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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谷雨 六

    

    慈悲院最早是皇家寺院,建筑用料自然极尽考究,然而因着占地不广的缘故,建筑之间便总显得局促。

    为了给寺院增加悠远之感,院中小路盘桓,路边遍植松柏。如碑林、塔林这些区域,若是没有着意寻找便很容易错过。

    春天的水量充沛,松树枝上满是嫩绿的针叶,仿佛是松树开出的花朵。

    一只松鼠正百无聊赖的在树上发呆。正在此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松鼠受惊向前蹿了几步,寻了个自以为安全的树枝停下,才站起身准备四下张望,眼前便现出一只月白缎子的绣鞋,绣鞋精巧别致,鞋尖儿上绣着一只红嘴蓝羽的飞鸟。绣鞋只如蜻蜓点水似的在树枝上一点而过,等松鼠回过神来,两条人影已经远远隐没在了松林之中。

    寺外的喊声越来越近,唐若曦和江屿闪出松林,迎面便看到一排精舍。前有苍松背有小溪,苍翠间的这一片粉墙黛瓦显得古朴而淡雅,精舍后的似水潺潺有声,水中有鱼,鱼面有莲,莲上有桥。

    伴着前面悠远的钟声,精舍内隐隐有佛音禅唱。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有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奔过木桥,顺着回廊极速前行,终于在一个没有唱经声的门前停住。

    唐若曦四下一望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便用肩膀在门上用力一靠,木门便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缝。见房门没锁,唐若曦回身给了江屿一个‘跟上’的眼神,也不等他反应,便当先闪身躲进了禅房,不远处已经有嘈杂之声传来,江屿哪里还敢犹豫,紧随着唐若曦也进了禅房。

    两人先后进了房间,唐若曦反手轻轻关上房门。远处钟声杳杳,房内檀香萦绕,直到此时,两人才算略略安了心。正当两人自以为瞒天过海时,身后却响起了一个苍老、和善的声音。

    “二位施主,这边请坐。”

    不仅是江屿,就连唐若曦也是一惊,手里的竹笛不由自主得举到了胸前,定睛一看,原来在蒲团上正有一位老僧端坐其上。老僧一身灰布僧衣,头戴僧帽,手上正捻动着一串紫檀佛珠,微笑看着面前两人。

    唐若曦被老和尚吓了一跳,竹笛下意识的横在了胸前,待看清老僧的面目之后,她便收起竹笛,合掌躬身对老僧施了一礼。

    “事出突然,冒昧扰了大师修行,还望大师海涵。”

    老僧微微颔首,单手立于胸前,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人生自是有缘,相逢绝非偶然,哪里说得冒昧打扰。”

    唐若曦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便和江屿一起,在老僧身侧盘膝坐定。老僧给两人倒上茶水后,便只微笑看着两人。

    江屿道了声谢,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韵幽香,轻啜一口,茶汤入口便有清香弥散。不由赞了一声好茶。

    “大师这是研雪斋的蒙顶甘露吧?好茶!好茶!”

    老僧微微点头,继而问道:“听二位施主不是本地口音,不知两位来此所为何事呀?”

    唐若曦也啜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后,淡淡说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僧哦了一声:“找人?看来似乎不太顺利啊。”

    唐若曦没有说话,隔着纱笠也看不清她的面目。江屿猜她心里难受,便接口道:“原本是有些线索的,可惜啊,一把大火全烧光了。”

    老僧的寿眉忽的一扬:“你说的可是周汝杰周大人?”

    江屿连连点头:“是呀,大师跟周大人很熟吗?”

    老僧的眼角挂上了一抹哀伤:“阿弥陀佛,贫僧与周施主乃是故交。当年周施主在慈云寺修建千佛塔时,贫僧便常与他叙谈。如今周施主已登极乐,三十载光阴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闻言,唐若曦的身子微微一颤,江屿不待她开口便抢先说道:“周大人经常来找您聊天吗?

    老僧微微点头:“倒也说不上常来,不过每个月总能见上一面罢了。说起来,这蒙顶甘露还是周施主赠与贫僧的。”

    老僧说话时虽然神色如常,可眼中却有一抹难掩的悲伤,江屿见了不禁动容:“大师……节哀……”

    老僧闻言立时又恢复成那副无喜无悲的面相:“贫僧每日都为周大人念经祈福,愿他早登极乐,也好免了他这一世的无穷烦恼。”

    江屿眼中闪过一道华彩,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老僧话中的隐秘——周汝杰有秘密,而且这个老和尚一定知道这个秘密。

    江屿很想知道周汝杰究竟有什么困扰,便做了个十分不解的表情,问道:“周大人官居二品工部尚书,他这一生也算得上顺风顺水,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老僧的嘴角不自觉的动了动,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世人皆苦,周施主又岂能跳的开?”

    江屿正待继续询问时,外面却传来一阵人声。不多时,门外便响一声佛号:“师傅,听说寺里来了贼人,您这里没事儿吧?”

    江屿此时正是贼人胆虚,神色尴尬的注视着面前的老僧。老僧看了看两名‘贼人’,嘴角挂起一抹笑意,轻咳了一声,对着门外开口道:“我这里没有外人。”

    门外的僧人哦了一声,却并未离去:“适才有人看见两个人往这边儿来了,师傅还是要做些准备才好。”

    老僧看着江屿扬了扬眉,口中却道:“都是身外之物,让大伙儿各归各位。钱大人过午还要过来,你们先去做些准备吧。”

    门外响起一声佛号,接着外面便没了动静。老僧转向江屿,笑道:“看来今日的缘分已尽,二位还是速速离去吧。”

    江屿嘿嘿一笑:“今天真是多谢大师了,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便拉起唐若曦的袖子要求,不想唐若曦却没有动,依旧垂首坐在蒲团上不肯离去。老僧见状心下了然,两道寿眉晃了晃,温声说道:“周大人所烦恼的事情关乎天下,只怕与姑娘要找的人无关。”

    唐若曦的身子一颤,起身向老僧万福一礼:“多谢大师!唐若曦今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大师海涵。对了,还没请教大师怎么称呼?”

    老僧双手合十,低头敛目:“贫僧法空。”

    大雄宝殿上,同样垂首敛目的如来佛祖注视着远处那一对越墙而出的男女,面现慈悲。

    ---

    明德坊北堂府。

    北堂春水一身常服坐在院子里钓鱼,另一边的方怡白则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上的一颗琉璃珠子。

    鱼漂猛地一沉,北堂春水手腕用力猛地抬杆,鱼钩上却空空如也,他也不气恼,鼻子里哼着小曲儿,十分娴熟的又给鱼钩挂上饵料,轻轻一甩便在水池中砸起一小朵水花。

    方怡白看得无聊:“我说北堂大哥,你这池子里的鱼哪条没被你钓上过几次,早就成精了吧?”

    北堂春水的头歪了歪,悠然道:“我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又不是为了吃鱼。”

    方怡白轻哼一声,心中难免腹诽朝廷体制臃肿。

    北堂春水自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见他没答话,便换了话题:“听说了吗,藏剑山庄的大小姐失踪了。”

    方怡白的动作一滞:“不是说已经快要成亲了吗,怎么又失踪了。”

    北堂春水耸了耸肩:“听说已经失踪好久了,想来这白方平也是实在寻不到他姐姐,不得已才终于承认了。”

    方怡白嗤笑一声:“你一个礼部侍郎,到底是从哪儿知道这么多八卦消息的?三品官就这么闲吗?”

    “没有活动没有庆典,我这个礼部侍郎真能闲出屁来。”北堂春水说着还真就放了个屁。

    方怡白十分嫌弃的往上风位挪了挪。

    “你这些消息来的比我都快,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身份。”

    鱼漂动了两下,北堂春水却似没看见,等方怡白喊他提竿时已经晚了,水面上只余下几圈水波。

    “你怎么了啊?”

    北堂春水叹了口气,索性丢下鱼竿,坐到方怡白身边。

    “小方,京城最近不太平。”

    方怡白往后仰身,靠在柱子上:“那些冒充的暗卫还没有消息吗?”

    “那些人倒是已经有头绪了,只是,最近京城出了许多怪事儿。不少人都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搞得我都不敢出门了。”

    方怡白撇了撇嘴:“你说的是孙桐、钱益他们的事儿吧,这也没什么啊,谁还没个倒霉的是时候。少拿这事儿当借口,你不上朝就是因为你懒。”

    北堂春水却摇了摇头:“倒霉事儿谁都能遇上,可要是接二连三的一直倒霉,那这事情可就怪了。你别看现在说着都挺可笑,可要是真碰巧了也是能要命的。”

    方怡白冲北堂春水翻了个白眼:“你不会在担心有人想靠这种手段杀人吧?”

    北堂春水把背靠在柱子上,面向方怡白,正色道:“也许你会觉得用这种手段杀人太过啰嗦,可世人并非都有你这种身手。”

    方怡白打了个哈欠:“既然有人要制造意外杀人,肯定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可这些事儿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要是真出了人命,谁还会相信是意外啊。”

    “小方,你知道夔州知府邹吉安是怎么死的吗?”

    “好像听说是遇到意外死的?”

    北堂春水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邹吉安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坠楼死的,不过他死的很惨,身上大部分的骨头都碎了。”

    方怡白皱眉问道:“全身的骨头都碎了?这是坠楼还是坠崖啊,怎么会死成这样?”

    “哼,现在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我就是担心有人想把京城的水搅浑,然后浑水摸鱼。”

    “出了事儿也是大理寺跟刑部的人着急,你一个礼部的闲官怕什么啊。”

    闻言,北堂春水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道:“听说陈妃娘娘昨天在御花园游船时险些落水,我是怕那只黑手已经伸进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