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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小满 七

    

    江屿正自出神,肩膀上忽然出来一股巨力,拍得他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江屿回头,正看见粱书一脸怒意的瞪着自己:“你们也太没义气了吧?竟然丢下我自己跑来看戏?”

    王崇恩赶忙给粱书倒了杯茶,笑道:“我们也是怕扰了你的春梦,来来来,喝杯茶去去火气。”

    戏台那边的锣鼓点又响成了一片。

    粱书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转向王崇恩:“你俩刚背着我聊什么呢,怎么脸色都这么难看啊?”

    王崇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答非所问道:“异事录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别提了……”粱书说话前先叹了口气:“我到龙宝斋问过,店里的掌柜和伙计都不知道是谁家的货源,只是每到月初就有人过来送送货,每次来的货也不多,三五天就卖光了。”

    王崇恩扬了扬眉:“这还不简单,等到来人送货的时候,咱们派人悄悄跟着他不就得了?”

    “这还用你说……听掌柜说,自从李彦召出事儿之后就再没人过来送过货,这条线索怕是断了。”粱书说完,脸上现出遗憾的神情。

    王崇恩皱眉道:“莫非异事录跟李彦召有关?”

    粱书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明天找楚天声打听打听,或许他有什么发现呢。”

    “如此也好。”

    三人正说话时,四周的人声忽然热烈了起来,三人抬头便看见几个华服老者相携而来。王崇恩当先起身迎了上去。

    粱书跟在后面也起了身,指着前面一个身高体胖的老者,悄声对江屿说道:“快起来,主人来了。”

    江屿哦了一声,紧跟在粱书身后也迎了上去。

    杜如海是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虽已已过花甲却丝毫不显老态,不仅走路四平八稳,就连腰板也始终挺得笔直。

    老人头戴方巾,身穿一身簇新的广袖常服,正不断与宾客交谈祝贺,江屿注意到,这位杜尚书果然如传言那般恪守礼法,与人交谈时简直算得上刻板。

    王崇恩撩袍跪倒在杜如海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子侄之礼,粱书跟在他后面,躬身道贺。同样是行礼祝贺,可谁都能看得出王家与杜家的关系与众不同。

    杜如海与二人回礼之后,才拍了拍王崇恩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在刑部历练,可有所得呀?”

    王崇恩点头,恭恭敬敬的说道:“小侄只是在刑部做了个推官,多得退之的照顾,受益匪浅。”

    粱书听王崇恩称赞自己,心中暗叫了一声‘够意思!’后,便上前半步道:“延清乃是少年英才,我与他不过是共同进步罢了。”

    杜如海看粱书时,眼中却少了几分笑意:“退之,与你过去相比,能在刑部认真为官已经足够老夫欣慰了。不过还是要嘱咐你几句。身为朝廷命官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尤其你在刑部,更要时刻约束自己,如果连你都不把国法纲常放在眼里,又要如何去约束下属、约束百姓?律不能束政不能行,天下何以为天下?”

    杜尚书说的慷慨激昂,却听得粱书背脊生寒,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旁的北堂春水结果了话头。

    “杜大人不愧是礼部尚书,寿诞之日还不忘教诲后辈官员,实乃吾辈之楷模呀!”

    北堂春水说完,竟然还带头拍起了巴掌,引得身边的众人也不得不跟着鼓掌,向杜如海表达敬意。

    今天的北堂春水头穿了一身暗绣百花的鹦哥绿潞绸锦袍,一头乌发高挽发纂,上面横插着一支白玉发簪。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举手投足间却总有几分轻佻。

    杜如海一见北堂春水立时便闭上了嘴。整个礼部,乃至于整个朝堂中,真正让杜如海看不过眼的人恰恰正是这个举止不羁的北堂春水,可好死不死,这人还是礼部侍郎——也就是杜如海的直属手下。

    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北堂春水后,杜如海便与几位老友继续走了。等他走远,粱书这才直起身子,不解的嘀咕道:“这老头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偏跟我过不去啊?”

    王崇恩耸了耸肩,北堂春水却笑呵呵的说道:“都说爱之深责之切,看来杜老对你青睐有加啊。”

    粱书一听便打了个寒颤,冲北堂春水一拱手:“多谢北堂大人解围。”

    北堂春水笑着摆了摆手:“梁大人不必谢我,我这么做也有自己的考虑,要是由着他说下去,只怕到了未时都不能开席,万一把我家老头子给饿坏了,那可就了不得了。”

    粱书闻言便是一阵愕然:“额……倒是也有道理……”

    北堂春水扭头看见商孟林,便与粱书拱手告辞:“梁大人请自便,我去与延益说几句话。”

    等北堂春水走远,王崇恩用胳膊肘拱了拱粱书:“看见没有,如今的商孟林才叫炙手可热呢,你什么时候见北堂春水主动接近过谁?”

    粱书撇了撇嘴:“他不就是兵部的一个主事吗,论品级也不过比我高了半级,牛什么牛啊。”

    王崇恩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人家那是兵部,能一样吗,再说,你没看见他身边的孟玄松?那可是太子的属官。以后太子登基,他还不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粱书远远看着商孟林,幽幽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福气。”

    王崇恩以为粱书是在说商孟林的酸话,只白了他一眼便没再说话。可他哪里知道,粱书嘴里说的‘他’正是太子赵济。

    随着一阵紧密的锣鼓声响,上午的演出正式结束,杜家的管事便招呼客人往正厅去用餐。

    和预想的一样,杜家的酒宴规格也守礼节,所有客席全按长幼尊卑安排席位,不过具体的桌次倒是由客人自由组合的。

    粱书才一进正厅,便被眼尖的钱益叫了过去,桌上还有秦玉和宋廷玉,这几人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凑在一起倒也开心,只是连累了王崇恩坏了名声。

    几人先对着粱书一阵挖苦,好好的纨绔不做,竟然跑到刑部去做个六品小官,粱书也不气恼,用下巴指了指乖乖喝水的王崇恩,说道:“好歹我还是个六品官,你们瞧瞧王老尚书的孙子,现在可是连品级都没有呢。”

    王崇恩一听便瞪起了眼:“你当我会当一辈子推官啊!老子只是去刑部历练的好不好!”

    秦玉的性格很像他的爷爷大将军秦冉,见王崇恩敢对粱书拍桌子瞪眼,不由抚掌大笑:“好好好!我还当你只是个酸书生,想不到竟也是个有火气的,不错不错,我喜欢!”

    秦玉说着便在王崇恩瘦弱的肩上拍了两掌,拍得他一阵趔趄。另一边的宋廷玉却开始挖苦粱书:“我就说不能当官,你瞧瞧这才几天,梁小侯爷都快怂成了跳梁小猴了。”

    粱书抬脚在宋廷玉的腿上踢了一脚,骂道:“去你娘的,少跟老子放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爹要把你送你当云骑卫?我可告诉你,云骑卫要是接管了宫禁城防……你的子孙根可不一定能保住呦~”

    宋廷玉不安的挪了挪屁股之后,略有些心虚地啐了一口:“你少放屁!老子才没当云骑卫,我是跟我爹长见识去了!”

    粱书挑了挑眉:“进宫长见识?怎么着,青楼的姑娘看腻了?”

    宋廷玉啧了一声:“当着外人,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我是去见识紫阳真人的道法的。”

    听他这么一说,钱益和秦玉也来了兴趣,纷纷追问详情。

    宋廷玉见众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由挺了挺身子,开口道:“你们相信起死回生吗?”

    见众人没有表态,他便继续道:“之前我也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我是亲眼看见紫阳真人用无根水复活了一团草!你们是没看见,那团草原本枯黄枯黄的缩成了一团,被真人施法之后,眼瞅着就由黄转绿,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舒展开了!水灵灵的,就跟刚从地里挖出来似的!”

    粱书之前就听王崇恩说过这事儿,此时又听宋廷玉说起,便嗤笑道:“八成是这人趁你不备,偷偷换了一棵草吧?”

    宋廷玉断然摇头:“怎么可能!我可是眼睁睁看着那棵草复原的!”

    一旁的钱益忽然打趣道:“那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整天泡在丰乐坊里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一时眼花也可以理解嘛。”

    他的一番话惹得众人一阵哄笑,宋廷玉急道:“你们爱信不信,反正老子是亲眼看见的!”

    见众人依旧哄笑不止,他又道:“你们见过水墨画的牡丹能引来蝴蝶吗?”

    众人一听,这倒是真没听过,便收住了笑声听他说。

    宋廷玉轻哼一声:“我猜你们就没见过,那可是真正的神迹。紫阳真人在绢帛上画了一幅水墨牡丹,水墨呀,黑白的!一点儿颜色都没有,画完就挂在了探月亭里,你们猜怎么着?”

    宋廷玉说,就用一种你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的眼神看了众人一眼,等着大家追问。

    秦玉看了看粱书,两人异口同声道:“那副画招来了蝴蝶?”

    宋廷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一旁的钱益实在忍不住,趴在桌上就笑了起来,指着宋廷玉说不出话。秦玉和粱书也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人中只有王崇恩和江屿的神态还算正常。宋廷玉一掌拍在王崇恩背上,喝问道:“诶诶诶?他们笑个鸟啊?”

    一听这话,那三人笑的更厉害了,钱益几乎已经滑到了桌子下面。王崇恩被拍的有些喘不过气,咳了两声才道:“不是你先问的我们,水墨画的牡丹能不能引来蝴蝶吗……”

    宋廷玉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由讪讪的骂了句娘,瞅见临近几桌的客人正对着他们窃窃私语,便怒喝了一声:“不好好吃饭,瞎他娘的瞅啥!”

    这时,恰好有一个青年文士正从后面走了回来,听见宋廷玉的喝骂不由一怔,左右四顾却没见有人针对自己,这才赶忙走回自己的坐座位上。

    钱益摇了摇头:“陈锦堂准是又去后院了……诶,延清,你就不怕他是去后面找你堂嫂叙旧情了吗?”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王崇恩拍案而起,一把拉住钱益的领子就要动手,幸好被旁边的秦玉给拦住了。王崇恩的小脸儿气的通红,指着钱益说不出话,钱益哪里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忙上前好言安抚。

    王崇恩一向温文尔雅,相识以来江屿还从没他发过脾气,见此情形便知这里有瓜,便向粱书悄声询问。

    粱书最受不了他那副贼兮兮的眼神,便白了他一眼:“陈锦堂是杜如海的学生,听说一直仰慕杜鸿雁呢,每逢年节寿诞都会过来杜府,据说也是为了与杜鸿雁见上一面,不过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就这?”江屿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单纯。

    “可不就这……不然你还想怎样……”

    粱书说完便不再理会江屿,转而举杯与秦玉畅饮了起来。杜家的酒席并不丰盛,可席上的美酒却很是不错,酒浆甘冽醇厚入口绵柔,比之御酒也不遑多让。

    粱书等人先还有些拘谨,可酒过三巡之后便再也收不住性子,尤其是宋廷玉,竟然抱着一个酒坛与钱益干杯,不免又惹得文官一阵唏嘘。

    宋廷玉倒也不负众望,两坛美酒下肚之后便撒起了酒疯。杜家是书香门第家教森严,家中的下人哪里见过发酒疯的客人,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崇恩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准备客房——好歹先给宋廷玉找个地方醒酒。看着人高马大的宋廷玉被五六个下人抬走,几人这才松了口气,钱益更是落井下石,等着要看宋廷玉被他爹打板子的样子。

    宋廷玉走后,江屿悄悄地把他面前的一盘烧鸡挪到了自己面前,抓起一个鸡腿正要下嘴,却听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快来人啊!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