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涛没有追问,他等到父亲吃过饭后,喝下父亲为自己熬的药,然后捧着碗回去。
在路上,他听到有人望着大槐树下的父亲小声议论道:“真是造孽啊!这黄汉山看起来也是个老实人,原本我们还说他命苦,可谁曾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啥事儿啊!我咋不知道他做出啥事儿了?”有人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那黄汉山的儿子每次喝完药后,他都将药渣倒在路上,让人踩踏,听说是为了让其他人帮他儿子把病带走!”
“什么?我天天也踩着那药渣路过,岂不是也要染病了!”那人面色变得惨白,而后捞起袖子道:“这个瘸腿子,心眼儿咋这么坏?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这个家伙!”
“别别!”
旁边的人赶忙拉住他,劝道:“这黄瘸子也是可怜,刚刚已经被刘老汉的儿子打过了,他也承诺了以后再也不倒药渣了,咱们就算了吧!毕竟也要给人家留一条活路不是?”
那人哼了一声,旁边还有人叹道:“黄汉山平日里敦厚老实,心肠热,是村子里出了名的闷把式,现在却做出这等亏心事来,还不是因为他那病怏怏儿子给害的!”
“苦难磨人,让人心变坏咯!”
一声声议论传入云涛的耳朵里,云涛回头望去,发现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心乱如麻,生怕父亲做出傻事来,连忙小跑了回去。
他喝过的药碗还在树下,那碗里的药渣却跟父亲一起不见了影踪。
云涛踮起小脚丫,往四周望去,远远的瞧见前方山路上,有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往偏僻的山路上走去。
“父亲!”
云涛心头微微一颤,他连忙往山路上跑去。
他如今不过三岁,踏上山路异常艰难,步履迟缓。
这条山路由他家茅草屋一直通到山上,当初父亲身体尚好时,经常走这条小路上山砍柴卖钱。
如今父亲的腿断了一条,不砍柴了,将柴刀交到了母亲的手上。
父亲也多年不走这条老路,但他走过的一路,都有一个拐杖印。
云涛顺着拐杖印往山路上走去,当他转过山路时,突然见到了让他泪流满面的一幕。
远处落日逐渐西坠,在山路的尽头,父亲将包好的药渣从怀中掏出来,一点一点倾撒在路面上。
他杵着拐杖,在夕阳下撑起拐杖,用那仅剩的一只脚一步一步踩着药渣,脸上露出期盼的笑容。
山上,一个娇小的背影背着一大捆柴从上方慢慢走来。
这是母亲。
母亲见到父亲的身影时,立马放下背上的柴火上前,父亲给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母亲呜呜哭泣。
下一刻,母亲搀扶着父亲的双手,也在药渣上一步步踩着。
两人就像是夕阳下的舞者,跳着世间最美的舞蹈。
云涛望向天穹,只见红霞漫天,双眼已经迷离。
奈何桥上,云涛捧着手中的石碗,脸庞上滑过两行热泪滴入碗里。
“这便是……红尘吗?”
云涛似有所悟,他抬起头来,茫然的望着树下的老妇人。
老妇人擦了擦手,回答道:“不错,这就是红尘啊!”
“红尘就是你的爱恨情仇,是你的所念所想,是拉着你的线。”
老妇人手一挥,云涛的周身之上,一道道因果线顿时幻化而出,这其中有红色的因果线,还有青色的因果线,也有灰色的因果线。
每一条因果,都是云涛曾经的过往,也是他的所有过去。
“你看,这便是你的红尘,它们拉着你、倾覆你、淹没你,在万丈红尘之中,你想要前行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老妇人继续道:“这奈何桥上行人来来去去,他们都会喝上我的一碗孟婆汤才继续前行。”
“因为只有喝了我的汤,他们才能斩断世间牵绊,才能轻装上阵,继续求仙问道。”
“他们每一个人的汤都不同,你的汤里是你这一辈子从未感受过的父母之情,这是你一生的遗憾与执念。”
“老身今日为你做的这汤,正是为你补缺遗憾,获得圆满。并以你执念为刀,斩断你的所有红尘。”
“你只需喝下这碗汤,便能继续前行!”
云涛捧着手里的石碗,茫然的望着前方滚滚的冥河,问道:“可是路已经断了,如何前行?”
老妇人含笑道:“年轻人,奈何桥的路断了,你的路却还长啊!”
“路便在你的脚下,你走与不走,全凭你自己了。”
云涛手捧石碗,当他低下头时,依稀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不知真假的世界。
他仿佛又见到了自己喝了千百次的药碗,那辛酸苦涩的药汤。
“喝下它吧!年轻人,喝了它你不会忘记这世间的所有人,只是会将你的爱恨情仇皆放下,才能有机会问道长生,做一个自在的逍遥人。”
“问道……长生……”
云涛嘴中喃喃,他的心头满是挣扎。
这世间芸芸修士,前赴后继,不就是为了这四个字吗?
如今自己身负三大圣经,更有青铜佛像在手,只是受限于红尘之困。
若破开红尘,他的长生之路,并不会是虚无缥缈。
可……
喝下这碗汤的代价,却是放下自己的爱恨情仇!
他的挚爱,他的痛恨,他的热切,他的欢喜……
这一切,都要随风而去吗?
“汤若凉了,你只能一生在红尘中颠簸,除非你死,否则再无脱身之日。”老妇人继续劝道。
云涛将碗放在嘴边,泪水不住往下流淌。
他几次欲要鼓起勇气将汤喝下,却几次作罢。
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师兄王青之所以喝不下孟婆汤,不是汤太苦,而是情太深……
孟婆唱道:“欲做天地长生客,必成世上无情人。”
“欲成天地长生客,必做世上……无情人。”
云涛心头满是挣扎,他捧着石碗,双手微微颤抖。
他又问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不斩红尘,斩自身!”孟婆答道。
“不斩红尘,斩自身?”
云涛又念叨了一句,而后将手中的石碗慢慢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