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谁?”高曼先生有些戒备地问道,他不喜欢面对未知的人。来他铺子里的多半是一些熟人,他们的目的十分明确。
而面前这位先生,年纪不大,却一副官员派头,又不怎么有那种浮夸的风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还颇有脑子的气息。
卡列宁自然地略过了这句话,明亮的蓝眼睛看向高曼先生,道:“我认为最好借一步说话。” 高曼先生抿了一下嘴唇:“那就跟我来吧。”
高曼先生让普罗霍夫继续看好店,他自己把对方带到了后院那里。
卡列宁在经过这位高大的男人身边时,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后才移开,跟着高曼先生去了后院。
“我习惯在较为空旷的地方说话,请您别介意。”高曼先生说。
卡列宁挑了一下眉毛,缓缓说道:“不,不介意。” “那么,若您不愿意透露自己是谁的话,至少请说一下您为何要找我。”
“想必您也有所猜想,为了避免失误,我还是告诉您,我的确是为了帕维尔而来的。”
卡列宁看到那位年轻的裁缝师看向自己,绿色的眼眸里倒是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也省了我的时间。”高曼先生说,然后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裁缝,这地方有一个伙计已经足够了。”
“我想,您误会了。”卡列宁平静地说。 这回他终于看到对方眸子里有些讶异的神色了,为此他觉得信心也更足了一些。
“事实上,我不是在给您选择的机会。”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说话的尾音略微有些上翘,使得听起来有些不容置喙的傲慢。
“您得留下他,并且,像一位好老师一样去教导他。”
高曼先生向来认为自己为了生存已经可以仍让许多了,但他低估了自己的脾气。 在听见这位傲慢的贵族人士这番话后,他轻笑了一声,一汪绿眼睛收敛了光芒。
“您是打算用钱还是权来逼迫我呢?”
卡列宁淡淡地说:“发怒显然是不理智的行为。您明明知道,不管是钱还是权,最终我总会成功的。”
高曼先生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对的。不管是十几岁还是二十几岁,他总是没办法真正的做到压抑自己的本性。
卡列宁往前走了一步,这距离已经突破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了,他嘴唇阖动着,说了一句话,嗓音压得有点低。 在看到对方的眼神变了之后,卡列宁后退了一步,在右鞋跟轻轻地碰了一下左鞋跟的时候,他用平和语气说道:“留下他吧,您会发现他的珍贵的。”说完之后,他转身准备离开。
“我想知道,像这样的体面人,怎么会容许她这样胡闹?如此的不得体。”高曼先生开口问道。
卡列宁停住了脚步,他原本是不打算回答的,但后面那句却触及了他的底线,所以他又转过身来。一双蓝眼睛看着对方。
“当金子埋藏在沙子中的时候,总需要有一阵风帮它显露出来。不然,就算是金子,也只是会埋藏得越来越深,不为人知。”
“至于别的,既然您不关心,那就继续不关心为好。”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出了裁缝铺,卡列宁没有立即坐上马车。今天过来这边的事情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而另一边,安娜从科尔尼那里得知卡列宁将会晚回来,她应了一声,就坐在书桌边开始把今天下午看到的东西画出来。
她做完这些事情以后,看了一下时钟,卡列宁还没有回来。
安娜穿了一件外套,她打算去院子里等等。
刚要出门,天又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在冬日的傍晚,黑压压的,几乎让人觉得沮丧。
“夫人,您要去哪儿?”老管家问道。
安娜笑了一下,拿着伞说:“我不出去,就在院子里等等。”
原本严肃的老管家在听到她这话以后,神情也软和了下来。
“外面可不温暖。”
安娜拿了一盏马灯:“这样就好多了。”
科尔尼见状就不再阻止她了。
安娜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往前走了十米呆着。过了一会儿,又往前走了十米。就这样挪啊挪啊,一直就到了大门外。
她探出身子,门房看上去有些无所适从,干巴巴地建议她还是回屋子里去。
“我就站一会儿,先生应该要回来了吧。”安娜说,那盏小小的马灯在寒风中发出一点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的哒哒声响起。
但令人遗憾的是,那并非是卡列宁。
安娜咬了一下嘴唇,现在心里稍微有些担忧了起来。
门房见状安慰道:“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夫人,先生以前也有回来得比较晚的时候。”
“恩。”安娜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了一句,但心里的焦急感却并没有真的减轻几分。
她的手有些酸了,等换成左手的时候,不远处有个人影正步履沉稳地走过来。门房并没有留意到,但安娜在看了几眼后,就突然往前面走了过去。
“亚历克塞,是你吗?”安娜喊道,那个人脚步停顿了一下,安娜见状欣喜地跑了过去,等她走近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丈夫。
“你怎么走路回来了呀?”安娜问道。
“站在外面干什么?”卡列宁皱了一下眉毛,从马灯的光他都可以看见妻子被冻得有些红通通的脸。他抬手接过那盏马灯。
“我看你还没回来,所以就出来瞧瞧。”安娜笑着说,她收了自己那把伞,躲到卡列宁的雨伞下,亲昵的挽着对方的胳膊。
门房也急急忙忙地过来,要给他们打伞。
“我们有伞。”安娜温和地说,表示他们可以自己回屋内。
“只是想走走而已。”卡列宁回答安娜的问题。他没有说实话,一般来说,如果他有心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可以识破。
“啊,你让我有点担心呀。”
“以后不会了。”
回屋子的路上,卡列宁把伞往妻子那边倾斜了一些,说:“下次不要站在外面等了。”
“这我可不能保证。”安娜笑着说。
这个小小的插曲安娜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对于卡列宁来说,却意味着更多。
结婚之后,意味着总有人在真心等你回家。与利益无关。
而安娜,在第二天又去高曼先生的裁缝铺时发现对方同意了。
那是中午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又勤勤恳恳的收拾了一些东西,然后那位高曼先生第一次喊了她现在的名字。
“帕维尔。”
“什么事儿,先生?”安娜回答道,同时看向对方。她发觉这位高曼先生正在打量她,因此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位脾气古怪的男人会不会当场揭穿她。但他没有。
“你为什么想留在这儿?”
安娜松了一口气,她原本有准备一番话,但现在她决定不那样做了。就当作这位高曼先生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了,所以她认真地说:“只是想帮别人。”
“帮?”
“是的。高曼先生,您不觉得现在女性的服装有些太苛刻了吗?”
“苛刻?”
“普通的女性没有条件来讲究穿着,而上流社会的女性却被束缚在衣服中。那些并不舒适的衣服却是她们目前唯一的选择。”
高曼先生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动,只是说:“你这话可是也在指责我了。”
安娜笑了一下,有些直白地说道。
“当然不是。只是,如果服饰可以从布料本身或者剪裁变得更美,那为什么不可以也稍微让女性的身体有一点解放呢。‘巴黎的屁股’我觉得和美可真搭不上边。”
“你这样说,难道就没想过我可真的不会要你。”
“啊,我没时间来想了。我原本是有一套说辞的,但我觉得您更可能因为这段说辞而把我赶出去,所以我就只能试一试了。”安娜眨了眨眼睛。
“但只是杂工,你明白吗?”高曼先生说,对于安娜那番大胆的话语他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虽然杂工不是安娜想要做的,但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她可以留下来了。
安娜和普罗霍夫先生一起在柜台那边,偶尔有客人来铺子里就负责接待。这是她基本的活儿,但实际上,如果你在一间裁缝铺子里,只要你有心的话,你总能学到更多的。
“他没有避讳我,我可以在一旁看着,如果我手头上没事情的话。”安娜在吃晚餐的时候和卡列宁谈论这件事儿。
今天的晚餐是柠檬鸡,口感爽脆,不油不腻,她觉得十分美味。
卡列宁的话语依旧不多,但他的确在听自己说话,安娜总是知道的。
她想了想,问道:“事实上,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
“高曼先生怎么突然就同意把我留下了?”安娜看向自己的丈夫,眨了眨眼睛。
卡列宁吃了一块鸡肉,望向自己的妻子,表情淡淡地:“你在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吗?”
“我觉得,有一定的几率,是的。”
“不,我没有。”卡列宁继续切割食物,平静地回答道,“别忘了,其实我个人并非很赞同你做这事儿。”
“那也没错。”安娜吃了一口西兰花。然后她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后者也抬眼看她,然后说,“专心吃饭。”
“哦。”安娜应了一声。她看着那只鸡又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好好吃饭。
卡列宁见妻子专心吃饭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天晚上,卡列宁终于可以捡起自己的阅读进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