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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冷,头顶明媚秋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格外地舒服。
祁小过已经戴上了奚明玉给他买的铁面具,那铁面具盖住了上半边的脸,露出了两个眼孔,一看就是路边摊上的孩童玩物。奚明玉找了最大号才合他的脸,只是鼻子处依旧有些不合适,祁小过想自己的鼻头迟早有一天要被这玩意给压塌了。
少时常有人说过祁小过鼻子高而挺拔,不似祁连的塌鼻子,最是好看,祁连时常笑说,自己的鼻子曾经也是这般的高而挺拔,不过在年少时碰了壁,落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祁连这个碰壁,也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在里面,祁连早年间也曾入仕于武帝朝,只可惜久不得志,恨朝间紫云党党羽遍布,一味主和,处处掣肘主战派北伐,教使武帝平生最后一次北伐无功而返,愤而辞官,转而经商,最终才有了这一番事业。
坊间传闻祁连之所以可以在短短几年间,从一介书生成为了一方富豪,其间暗有庙堂上的人相助,不过这种说法也是猜测罢了,并无什么证据,流传过一段时间后便再无水花。
“到时候我找人为你把这面具修一修就是了。”奚明玉说道。
“我也就随口一提罢了。”祁小过挠头。
奚明玉对他吐了吐舌头。
现下涝灾已经过去了把月有余,整个城市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毕竟早涝兵役这事,每年总会来那么一两次的,早该习惯的,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人间疾苦,当权者还当是太平盛世,真是可笑得紧。”奚明玉眼见着这一切,不禁嘟囔道。
“这话可万不能乱说。”祁小过连忙伸手遮在了奚明玉的嘴巴上。
“你心里也是同我一般的想法吧。”奚明玉对他笑笑。
祁小过内心确实也是同她一般的想法,只是这话万不可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一教人发现,奚明玉怕是要被真的官兵给追捕了:“我其实也差不多吧,这是这话你和我说说也就算了,千万不可再和别人说。”
他和奚明玉两人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行走,奚明玉一副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新奇的模样,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平时深居于高墙大院中,对贫民百姓常见的种种都是从未见过。
他想起老师和他说的,奚姓是国姓,开国太祖赐姓功臣,奚姓之人往往非富即贵,想来奚明玉也是这般身份了。
而自己虽然家境不错,但是毕竟士农工商,商贾终归上不得台面。
祁小过忽地感觉自己与奚明玉之间多了一堵厚厚的墙,高得教他强越不得。
“你快跟上来呀。”祁小过想着想着脚步就停了下来,奚明玉在前头催他。
“来了。”祁小过才忙回过神。
“你看前面那家米铺。”奚明玉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她眼神好,远远地就看得清楚,“他家的价钱可不对。”
“价钱不对?”祁小过一愣。
“柴米油盐是立民之本,自我朝太宗皇帝以来,向来都是价由官定,以防遇上了什么灾疫,为商者借机哄抬物价,发些国难之财,以至于饿俘遍野。”奚明玉给他解释道,“可是毕竟这条规矩是由太宗皇帝定下的,到如今也难免太过于久远了,阳奉阴为之人也不少见,但是只要定价不过于离谱,官家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我也是明白,只是你看那家实在是奇怪。”
“是他家定的价太高了吗?”祁小过问,现下这个节点,涝灾刚过,若有黑心商贾妄图从中牟利,怕是要死不少的人。
“不,”奚明玉摇了摇头,“他家的价格反而比官府定价还要低上了许多,你看那家米铺前面,都是些皮包骨的流民,我就是好奇是哪家的商人做起善事来了。”奚明玉低了低身,牵起了祁小过的手来,“跟我上去看看。”
祁小过被她牵着,手心全是少女皮肤细腻的感觉,心头动了动。
“这是……”祁小过本来心思都全放在了奚明玉的身上,刚刚也不过是随口应和了她几声,而直到了被奚明玉带到了铺子跟前,他才认了出来米铺门前的旗杆上,画的是半弯月牙,这是他们共月庄的记号,喃喃道,“我家开的铺子吧。”
“是这样的吗?”奚明玉笑笑,“无奸不商,我还以为你家也是那种敲骨吸髓之徒呢,没想到确实喜欢做善事的人家。”
“这可千万不是,”祁小过连摇头,“父亲对我说过,行走江湖最重仁义,要是做出这种事来,我家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呢?”
“这么说也是,算是我错怪你了好了。”奚明玉这话是对祁小过说的,可是她却一直瞧得米铺前那些流民,“你瞧得他们手上的那些小袋子,不过碗口大小,纵是你家以这么低的价钱,他们也只能买得起这么些了,也不知是他们一家几口人几天的口粮。”
祁小过心有所动:“要不要去帮帮他们,我父亲给了我不少的钱,如果取出一部分接济这些流民,够他们过上用上好一段时日了……”
“你这样又能帮得了多少人呢?大炘有流民十万百万之多,你还能一个个帮过来不成吗?终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奚明玉自顾摇头,“真正能帮他们的人在庙堂之上,你家做的已经够好了。”
“可是能帮一个是一个……”祁小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你可千万别这么做,商贾之道,自有其规律,你只怕会坏了事。”奚明玉连忙打断他的话。
“这是什么道理?”祁小过不懂了。
“你若买来米面免费接济他们,只怕到时候拿你米面最多的,不是这些流民,而是别家米铺的下人。到时候你非但没能救得多少人,还亏损了自家廉售的米面,盈了别家粮仓,只教有更多人挨饥受饿。”奚明玉道。
“这……”祁小过是万万没有想过其中细节。
“你做生意的本领不及你父亲分毫,就别瞎忙活了,你父亲本就是意在济民,如何定价既能使灾民有口粥喝而又不使别家获利,其间自有他的打算,你放心使是。”奚明玉拍着他的肩膀。
祁小过沉默了许久:“小时候我父亲教我读杜工部的诗,有一首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里是这么说的,”他顿了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奚明玉为他接了下去,“杜工部当为诗圣,虽在官场上不得志,却依旧心系苍生,胸怀国事,实为可敬可叹。”
祁小过继续说道:“我父亲与我说,要我长大以后成一个有用的人,济世安邦,救民除难,再不教这些贫民落魄至此,我常向先生讨教过治国齐家的道理,可是只恨自己商贾出身,三代内不可取士。”
“你父亲已经为你铺了路,你还用科什么举吗?”奚明玉笑笑。
“铺路?铺什么路?”祁小过一愣,“我父亲从未与我说过什么做官之类的话来,我也没见他怎么为我打通过关节。”
奚明玉也是一愣:“你这是装什么傻?你自家的事你还不了解吗?”
“我当真不明白你说的话。”祁小过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了,”奚明玉突然明白了,“你父亲只怕没和你说过,也难怪你不知道。”
“我父亲他瞒了我什么了?”祁小过下意识一问。
“我不太好告诉你,嗯……”奚明玉顿了顿,“若你几个月后伤势有所好转了,你亲自回家去问你父亲就好了,而若是没有好转,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
“这……”祁小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这事就先放下不提了,我觉得你刚刚这话说的极好,济世安邦,救民除难,再不教这些贫民落魄至此,如今朝廷上有三佞乱国,党羽遍布,他们只顾私利而不及全局,你这份心可比他们要强多了,”奚明玉说罢伸手按了按祁小过的头,“教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喜欢……”这话说得祁小过脸颊一红,也不知奚明玉口中所说的“喜欢”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喜欢”。
“喂喂喂,起开起开。”就在他们说话间,忽地有三两家丁模样的人围上前来,这些人手上都握着棍子,往人群中乱打,这些流民不消一会被打散了开来,米铺前长长的队伍转眼间就不见了,而后他们又杵着棍子立在米铺门口,教那些流民再不敢上来。
祁小过一愣,想上前去阻止他们,手上却被奚明玉一抓:“大概是同行们嫌你家的米卖得太便宜了,抢了他家的客人,坏了他家的生意,所以才来搅和的。”
“可是总不能让他们就在门口这么杵着,这样下去我家的生意该如何,这些流民该如何,总得有人出面的。”祁小过说道。
“你以为你现在在是祁家少庄主吗?你现在是我的哥哥。”奚明玉提醒他说,“会有人出面的,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