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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稍作询问之后，沙恩很快又向他报告了另一个窘迫的问题——
——队伍里似乎并没有足够的备用马匹。
由于他们并不是直接受帝国支持的常规部队，即便是由公爵本人资助，骑兵队的成员们所使用的马匹也大多是由士兵们自己提供的。对于一支以平民出身的军士为主的骑兵队来说，保有太多备用马匹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另一方面，当下的他们尽管得到了黎明之星军团的支援，但那其中也大多是些负责驮运物资的驮马和骡子。
弥斯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维·奥芬妮驻扎的时候，他们的队伍得以在那里换下一批状态显然已经比较差的马匹，并准备了一些备用马；但以他的考量，在后勤人手不甚充裕的情况下，太多的备用马只会使整支行军队伍变得不必要地臃肿。
从未涉足南境的弥斯显然低估了奥拉夏荒原的严苛环境对牲畜体力的摧残。事实上，这些天来他们已经累倒好几匹马了。
“……大人，我们只剩下两匹状态尚好的乘马可用了……这样的话……”
“唔……真是个坏消息。”
弥斯挠了挠头，困扰于当下窘迫的境况。他又回过头，询问他身边的德法叶，“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抵达日落堡垒？”
“如果保持当下的行军速度，大致一天之后就能到了，大人。我们的食物和水都还很充足，不必担心。”
“不从这片满目黄沙的鬼地方出去，我可放不下心来啊……”
弥斯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抿了抿几乎干裂的嘴唇，“……你认为给那家伙一匹马是个好主意吗？”
“我的想法和沙恩一样，大人。给那个瘸子一匹好马完全是一种浪费。”德法叶直言回答。
“……果然你也这么想？”
弥斯的语气明显地沮丧起来。
“——不过，如果您执意想要为那个瘸子准备一匹坐骑的话，您可以分给他一匹骡子。”但正当弥斯也准备就此作罢的时候，德法叶读懂了他的意思，并给出了另外一个建议，“如果他只是想要摆脱那颠簸的马车，骡子和马并没有什么区别。”
“有道理！”弥斯这才眼前一亮，“很好，那就给他牵一匹好点的骡子来吧！”
*
沙恩没有费太多工夫便找到了一匹看上去气色良好的马骡，并牵到了弥斯的面前。
“我只希望这足够满足你的要求，迪昂。”弥斯微笑着向瘸子“介绍”了他的新伙伴。
迪昂的表情当时变得有些微妙，语气中似乎也含着些未名的意思，“嗬，真是值得感激的礼物。——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很抱歉，不过请理解，考虑到整支队伍当下的状况，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为你准备一匹适乘的好马。如果只是想要可以自如乘骑的载具的话，除了爆发力和速度，这匹骡子的能力也不差普通的乘马太多。”
“听他们说这是最健壮也最温顺的一匹了，且刚刚休息过，精神得很。”参与了挑选的沙恩补充道。
“……很好。既然您作为长官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服从了不是？”
迪昂耸了耸肩，阴阳怪气地回答道。但在那之后，他并没有急着从马车上下来——事实上，以他的残疾程度，这应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只是在自己身边的储物箱里翻捣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物件。
“如果你需要人协助上马的话，我可以派人帮你的忙。在一边冷眼围观身怀不便的人士出丑，对我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
“谢了，但请允许我拒绝。”
迪昂回过头来，毫不给面子地拒绝了弥斯的提议，“我不需要协助，我只需要准许。”
“说得好。”既然对方回绝了自己的好意，弥斯也只能耸了耸肩表达着自己的无奈，“——那我也就只等着见识看看好了。”
“看瘸子要怎么爬上骡子的背，”立在一旁怀抱双臂的德法叶冷冷地补充道，“我猜那会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
“就像看一头会吟诗的骡子？”迪昂毫不在意地自嘲道，“如果您期待着那种表演的话，或许您会失望的。——啊！见鬼，终于找到了！”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迪昂终于掀开了掩盖在那件奇妙马具之上的所有杂物，将其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乍看上去只是一副由硬皮革、铜和铁打造而成的马鞍，但却连接了另外一块连接着几条皮带的拱形硬皮厚垫，而在那木垫的中间则装设着一个小而奇特的铜制环扣，仿佛是用来固定什么东西似的；除此之外，在整副马具上的其他位置也有着一些作用不明的皮带和锁环。
扛起整副马具，迪昂借着拐杖支起了身体，缓慢但并不迟钝地翻过马车的围栏，用仍还正常的那条腿熟练地落在沙地上，朝弥斯投来一个别有蕴意的微笑，看样子很是从容。
“……这家伙……”
紧接着，迪昂不紧不慢地拖动自己畸状的那条腿，仿佛在拖着一条丑陋的尾巴，就这么朝那匹骡子缓步走过去。
“那匹骡子，不和他正相配吗。”
德法叶不以为然地说道，尽管他马上被弥斯狠瞪了一眼。
“不要以貌取人。”
“……是，大人。”
训斥之后，弥斯回过头，继续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迪昂的一举一动，想知道那家伙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作为一名极富经验的骑手，他已经见识过了各式各样功能特别的马具，但迪昂手上的那副马具仍旧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此前他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装备。当瘸腿的军械师终于将那副马鞍稳妥地安置在骡子宽阔的背上时，弥斯才终于了解了它的作用——
当马鞍就位的时候，那副拱形厚垫就反面向上，如同秋千一般垂吊在骡子的右身侧，提供托举的作用；马鞍的另一端延伸出来的两根皮带则穿过锁扣环缠在骡子的左侧两腿的根部，牢牢地固定在那里——这样一来，那副厚垫就提供了他残缺的右腿所不能提供的支持力。他只需要擎起拐杖稍稍支起自己的身体，用右膝盖跪在垫子上，那副垫子便足以支持起他全身的重量；从这个位置，他的左腿便能够轻易且安全地跨过骡背，哪怕马匹在这个时候变得不安分，他也能稳稳当当地跨坐到马鞍上。
“……这的确有点意思。”
“抱歉，大人，但我没看出这有什么值得稀罕的。”德法叶只是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评价道。
弥斯只是笑了笑，指了指迪昂的方向，“你们注意到他的腰带了吗？”
“什么？……什么腰带？”
顺着弥斯的指头，德法叶和沙恩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迪昂的腰上——他们这才注意到，在迪昂既不整洁更不体面的衣服下面还缠着一条带着扁形铜环的腰带。而在那副腰带上装设的铜环上，还钩着另外一条皮带，已经绕过了骡子的腹部，与方才固定在其左前腿上的环扣一体相连。
“在上马之前，他就已经将那条皮带扣在自己的腰带上。在他跨上骡背之后，只要将皮带穿过腰带上的环并拉紧，再将皮带一端的钩子挂在骡子左前腿的环扣上，这就将他的身体和马匹的身体绑在一起了——这样一来，因为残疾的右腿无法踩实马镫而保持不了平衡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果然，迪昂按照弥斯的预料将皮带缠过了骡子的胸口，并将自己在那里固定实。
“你们不觉得很厉害吗？”
“我还是没觉得这有什么厉害的，大人。这些不过都是些简单朴素的设计而已，连巧妙都算不上。”
德法叶依旧不以为意。
“的确，那算不上什么巧妙。”弥斯回过头，直视着德法叶的眼睛反问道，“不过，你难道不认为，这样一个身体残缺的人，为了做到大部分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所付出的这份努力，以及这种周密的考虑非常了不起吗？”
“我不这么认为，大人。说到底不过是个瘸子，即便做了这么多也勉强只能让他接近正常人而已。”
“我想我不必亲自告诉你，你错得有多离谱。”
弥斯耸了耸肩，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个残疾的军械师，“在战场上，我们都有可能变成瘸子。”
*
说完，弥斯轻拉马缰，带着友善的笑容慢步走近那匹骡子，以及骡子背上的瘸腿骑手。
“这匹骡子现在是你的了，军械师。不仅如此，等我们抵达了日落堡垒，我打算为你准备一匹真正的马。”
然而，迪昂却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标志性的狡黠笑容，“别着急，老大。——我还有些东西没有展示给你看呢。”
说着，他微微欠身，将始终垂挂在骡子身侧的那副硬皮厚垫提了起来，随即盖覆在骡子的肩上，并用另外一条带子将其固定在骡子的颈部。
——的确，既然已经骑上了骡子的背，一直挂在旁边的皮垫就显得格外碍事了，这样做当然也是合理的。事实上，那块拱形的厚垫翻过来竟能相差无几地贴合在骡子肩部的轮廓上。
另外，弥斯还注意到了厚垫上的那枚至今未被使用的环扣。在悬挂在骡子身侧的时候，它处于厚垫的背面，不会硌着迪昂的右膝；但此刻当它被捆绑在骡子后颈上的时候，那枚环扣却倒了过来，正面朝上了。
紧接着，迪昂做出了令弥斯都无法理解的行动。
——他将自己的拐杖穿过了那枚圆形的铜制环扣，并将马缰缠固在拐杖左右的两处凹环。
“……这是……”
“这是操纵杆。”迪昂得意的嘴角几乎翘得比眉毛还高，自信满满的他一边挪移着拐杖的角度，一边眉飞色舞地介绍着自己的发明，“以环扣固定住的位置为轴，只要控制住轴部左右转向的角度，就能向左右两侧的缰绳施加相应的力量，从而轻易地控制马匹的转向。——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做到。”
“只需要一只手？！！”
沙恩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尽管单手御马对于任何一位骑兵来说都是基本功，但对于初学骑术还没有多久的沙恩来说，这可是他至今都未能掌握的进阶技巧。
——而一个瘸子，仅仅凭借这样简单朴素的装备，却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这让沙恩倍受打击。
“这么说来，空出来的一只手就意味着……”
弥斯轻轻抚摩下巴，若有所思。
“你会喜欢的，老大。”
带着微笑正说着，迪昂冷不防从拐杖的一头抽出了一柄锋利的细剑。
*
情势顷刻间变得剑拔弩张。几乎每一个在场的军士都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咄咄逼人地指向乘在骡背上的迪昂。
事实上，唯一没有任何反应的只有离迪昂最近的弥斯本人。
“马上放下武器！！！”
侍从沙恩第一个冲上前去，率先挡在主人的马前，将手中的佩剑抵向迪昂的胸前，并朝迪昂怒斥道，“你这家伙想对大人做什么？！！！”
“嘿！放轻松！”迪昂急忙举起双手，试图表达自己并无恶意，“梅耶尔大人，能请您先拴好自己的狗吗？”
“你说什么？！！！”
遭到了侮辱的沙恩当然不打算就此作罢，但弥斯摆了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可能作出的任何过激行动。
“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会如何不讨人厌，迪昂。”弥斯耸了耸肩，“退下吧，沙恩，他对我构不成威胁。”
“……是。”
“抱歉，老大，但我已经尽力了。”见沙恩退出了攻击范围，迪昂也将剑收回鞘中，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那么，您觉得这场表演怎么样呢？”
“毫无用处。”弥斯毫不避讳地评价道。
“嚯……非常中肯的评价。”迪昂仍然保持着莫名的微笑，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沮丧。
“对大多数人来说毫无用处的装备——但我不得不承认，它着实令人印象深刻。你居然能用这么朴素的工程技术，把自己武装成了一个初具战斗力的骑兵。虽然你的战斗力不值得期待，但这份诡奇的创造力的确让我大开眼界。”
即便迪昂那张逐渐得意的脸属实令人不快，弥斯还是点了点头，一脸无奈地给予了赞许，“这些装备，全部都是你一个人制作的吗？”
“就像我说过的，”迪昂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自信过人的笑容，“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我只需要允准。虽然我看上去不过是个瘸子，我能为您做到的事情，或许远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
“嗬，那么我倒想听听看，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关于这个嘛……”
迪昂刚打算说些什么，他们之间的谈话却被驾马朝这个方向急奔而来的艾利梅尔打断了。
“——长官——！！！梅耶尔长官在哪里？！！！”
“我在这儿。怎么了？”
当弥斯看见艾利梅尔那张无比严肃的脸，他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容轻率的事情发生了。
在艾利梅尔见到自己的长官并说明情况之前，他首先“咕嘟”地咽了一口唾沫。
“……大人，罗吉他们发现了敌人的小股骑兵部队……”
“哦？那是个好消息啊！”弥斯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
“……但他们也被发现了。”
“……见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