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宗族已入座,对从极一族未能出席都当没有看见。玉柘还是出于礼貌询问景守城是否将请柬送到。请柬当然已送到从极,玉柘也很明白景守城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出什么差错。从极族向来神出鬼没,也许他们已经来了升平宴不过无人知晓其样貌而已。他认真端详了每一位宾客,确认并无异常后,缓缓起身,再次感激各宗主相聚圜城,出席升平宴。
“城主不必如此客气,海内四族,以你圜城为首,如今从极倒是完全不把城主放在眼里,也不知道今年是不是要为他们选任继承者。”说话的人肩膀比在座所有人都宽一些,身材魁梧,说话时若不刻意收敛韧力必如狂风骤雨般威慑人心。他的相貌算不上丑陋,但是颧骨凹陷,腰后又长有一道鳞鳍,似乎也没有要藏隐的意思,看起来着实有些恐怖。学徒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心中纷纷感到不安。
“泽竽姐姐,他这样真的不要紧吗?为什么和我们长得差别如此巨大?”玉笙寒悄悄问道。
“小声点,宗主和亲族们都能耳听八方,别被他们听了去,到时候不选你做继任者了。”
“我肯定选不上的,还是姐姐最可能选上,要是姐姐能接任圜城,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小玉你生性澄明,城主一定会希望一个单纯的人保护圜城。”泽竽说的是心里话。她从小被寄养在圜城,和比自己小几日出生的小玉亲如一家,虽然她也时常怀念父母,但她从小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从不敢有半分懈怠,相比玉笙寒的无忧无虑她既羡慕又知道此生都与这种生活无缘。
“生性澄明?别天真了,如果生性澄明就能做宗主,那还要升平宴做什么?直接选个最笨的人做宗主就好了。”子筑性格高傲,宛若一幅宗族少主模样。
小玉本想找些理由辩驳,却被眼前的景象堵住了思路。
“天啊,这是夜师傅吗?”她忍不住发出惊叹。
“夜师傅应该来不了升平宴。”落彦是北冥选派的弟子,平日话不多,就和那里的陈冰一样安静。
小玉不知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何时进到殿中,既没有人通报,也没有留下任何气流的痕迹,她的确很像夜怜池,但仔细端详,来人双鬓隔香红,比夜怜池雍容华贵得多。说话时的声音更是温婉飘香。
“拜见城主。青芜来迟了些,不知是否欢迎。”女子说道。
“当然,夜亲族愿意来圜城,我应当恭迎才是。”玉柘站起身来微微行礼以示敬意。
“可惜,我夜氏家族隐匿多年,如今升平宴连泽薮亲族都能贵为尊客,而我们却连请柬也没收到。”
“姐姐不能责怪城主,本是夜家的不幸,不该迁怒他人。”
“这是汶沙城城主夫人。”谢林说道。
“仔细看她和这个自称青芜的女子眉宇间也有几分相似,可是志容却完全不同。”小玉压低了声音,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愈发粗沉。
“小玉妹妹这么一句话就能听出此人志容,真是潜力惊人。”泽竽夸赞地说。
青芜向前走了几步,汶沙城最高贵的夫人轻轻低了低头。
“我还以为你做了城主夫人就连夜家族长都不放在眼里了,还是所有人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姐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今日来可曾去看望过怜池妹妹。可曾还记得我们这位最小的妹妹。”
“那个贱......妹妹,姐姐还没有忘记?”
“忘记?”夜青芜大笑起来,你的夫君想来对你不错,哦,对了,要说忘记我大概忘了一世情缘婕妤扇,他怎么会不宠你呢,可惜那条大鱼可真算不上翩翩君子,可惜了妹妹。”
“你......”夜漪澜扬起右手,目露凶光。
“妹妹还是这么克制不住脾气,你的七星管恐怕早晚受不了你这个主人。”
夜青芜好像根本不是来参加升平宴,而是来找人吵架的,玉柘也不好阻拦,毕竟这是夜家姐妹间的事。
“城主,我特意来此也不是看这些人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夜氏一族知道的事,想来在座各位也不会不清楚,玉柘城主当早做打算,今日恐怕不仅要选好继承者,更需要好好推选一名使者上去。”
“上去?”弟子们听闻此言无不目瞪口呆。
“姐姐,我刚刚没有听错吧,她说什么上去?”
“没有听错。”泽竽皱了皱眉头,不清楚这位天外仙子般的女人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夜族长指的莫非是红雨?”北冥城主问道。
“是,可不仅仅是红雨?”
“你的意思是河水干涸与红雨有关?”泽薮门族长问道。
“是,不仅如此。”
“流沙边界的确传来魍魉之音。”夜漪澜看着姐姐,神色凝重。
“妹妹觉得这三件事是否是巧合?”夜青芜问道。
“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
“流沙边界向来消息灵通,恐怕没什么事瞒得了你们,应该早已有了打算吧。”
玉柘见众人惶惶不安,夜青芜此次前来说起眼下之事,必然不会让他置身事外。城主说道,“夜族长说得没错,既然各位已发现异常,想来不可排除大纪提前,当然先祖们所说的三十六年只是推测,并非恒定不变,所谓异象总是无常。不瞒各位,圜城已收到血祭多日,既然各位今日都在,照夜族长所言在升平宴上推选使者前去支援也算不上违背先祖创立升平宴的本意。不知族长们可有异议?”
“此意甚好,继任者和使者一并在今日选出,希望此次陆上之事别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汶沙城主说道。
“泽薮门没有异议。”
“如果都没意见,我们就尽快开始吧。”玉柘正想宣布升平宴推选仪式开始,夜青芜打断了他。
“等一等,何必选两位那么麻烦,圜城城主责任重大,领首海内,必定也要能熟知陆路,水陆殊同,若继承者能胜任使者任务也正好说明此人有真才实学,可担重任。”
玉柘略感担忧,夜青芜志容深藏,言语间虽温婉但深藏暗音。他接连几日牵制红雨,已只剩一半功力,心中虽有怀疑也不愿与她产生冲突。
“族长如此考虑也是周全,各位若都同意就请移步净月池。”
春耕之际,本应一片生机盎然,可除了萧翎偶尔能让萧晋面露笑意之外,其余时候这位皇子总是郁郁寡欢,好像全天下人的苦都背在他的肩上一样。
叶小楼半举右手,迟迟未将白子落下,他虽然了解三皇子的脾气,可依旧觉得这件事他做得有些过头。即使是叶小楼这般无视纲理等级的人也觉得三皇子前几日所做之事已不仅仅是任性而为,不论怎么看都有些逾越之嫌。
“陛下如果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会怎么样?”叶小楼叹了口气,缓缓将白子落下。
“我不打算让他知道,出了这扇殿门不该有人知道。”
“朝中无太子,你这样做也不算逾越等级。”
“我管不了那么多,难道你要我眼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幼孩无依无靠吗?”
“你说的这些我不在意,我告诉你血祭的方式是因为如若没有圜城相助,陆地之上无人能阻挠水陆巨变,届时别说是齐国,整个陆地都可能一朝覆灭。”
“既然如此,那我更应该这样做。”三皇子面容平静,看不出丝毫犹豫。生在帝王之家能有这般纯善之心也实属不易,可惜三皇子体弱多病,即使皇上偏爱也无力担当治国强民之责。
“皇兄去绥山一带也已半月,不知道那里的灾情现在怎么样了?”虽在下棋,可对弈双方心境却截然不同,一个忧心忡忡,而另一个只愈发觉得无趣。无趣让他痛苦。
“绥山一带疫情已达数月,大皇子去那里如果什么事都没有才能提起我的兴趣。”
“叶先生这样也太不把国事当回事了。”一旁守护的皇子亲护魏兵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
“我说的是实话,虽然皇上限制我不能离开齐国半步,可三皇子从没好好监督过我的行踪,至于我平时说什么做什么也从不干涉,看在这点恩情的份上,就算无趣,我也认了。既然答应过只要他活着,一定尽力帮他,说到做到便是。别说这些大事小事的,我虽是滴水之恩铭记在心,但正巧也是睚眦必报之人。”
叶小楼说话时连看都没有看魏兵一眼。魏兵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接着说道,“不是我对叶先生有意见,三皇子身体如此虚弱,可所做之事又不能如实禀明皇上,这不是让大皇子白白抢了便宜吗?”
“可以说,当然可以说。太史接连数日在这春耕时节见隐曜不匿,恐为不祥,皇上如果信了就会更谨慎,尤其司马太史汇报此事后突发恶疾,医官未到就死了。虽说在我看来这隐曜之事不过无稽之谈,最多不过是征兆。可皇上是不是会放在心上我就猜不透了。”
“大胆,竟敢揣度陛下的心思。”魏兵紧握佩剑,语气强烈,好像维护皇上就意味着维护三皇子一样。
“还有什么比揣度人心更能打发无聊的?要是你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说得好也许我会拿点黄金来感谢你。”镜往楼富可敌国,据说楼中藏有的奇珍异宝随便拿出一件就能把皇宫里所有宝物比下去。如果魏兵能说出些有趣的点子来,叶小楼会送给他的黄金一定比他几辈子能见到的都要多。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父皇知道我之前的血祭一事。司马太史死前据说留有一行血字,父皇读完甚为恼怒,天还没亮就命人把司马宅邸烧成灰烬。”三皇子压低声音,却还是难掩语气中的寒意。
“那行血字何以让三皇子如此紧张?”魏兵不解地问。
“北斗九星。”
“九星?”魏兵一脸疑惑地看着三皇子。
“北斗应该只能看见七星。”三皇子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那为什么司马太史要写这样一行血字,为什么到死前才写下这句话。”魏兵圆睁着眼又问。
“因为这两颗多出来的星可以有很多解释。小楼,你别让魏护卫着急了,告诉他吧。”三皇子咳嗽几声,顺势把解释的活推给了叶小楼。
“在民间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但在帝王家就只有两种解释,异族出没或者皇子相争。”叶小楼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吃起茶来。三皇子瞪了他一眼,他好像完全没看见。
“这和三皇子血祭之事有什么关系?”魏兵不是装糊涂,他真的不明白。三皇子这般好耐心的人也不愿再多做解释,他想到也许人人都像魏兵一样什么都不明白,就不会因为一些星辰之事便遭家毁人亡的噩运。
“功劳就留给皇兄吧,父亲最见不得皇子之间相互争权夺利,他自己身为皇子时也是身不由己......想来不愿往日之景复现。”三皇子也端起杯子开始吃茶。
“可是我不服气啊。”魏兵还想继续,却被三皇子拦了下来。
“镜往楼的消息应该比大皇子快不了多少,消息昨日已到,三皇子该早做准备,他们这两日便会到。”叶小楼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在说重要事的时候他有时会变得异常冷漠,每逢这样的时刻萧晋都会觉得眼前仿佛是一个陌生人。但他知道叶小楼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他好,无论他做什么,叶小楼都会保护他安全,这个时远时近的人是他最信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