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相隔百丈的小山峰上,各自立着一人。
左首一人,一头墨色的长发披卷,脸当中的鹰钩鼻子很扎眼,眼睛不大,但神色阴翳,绿色长袍被山峰吹得猎猎作响。
右手边,也是名老者,身材矮胖,蒜头鼻,赤面红发,眼神桀骜,一身赭红袍上绣着大大小小笔直向上的山峰暗纹。这人分明陌生,但看上去却似乎有些面熟。
两人隔空面向而立,放出的气势正在节节升高,玄珠境的气息已经在两人之间接触上,气流摩擦,隐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两峰中间飘浮闲荡的云雾,被搅得如同撕碎的棉絮。
这两人是刚开始对决的模样,都在做着前期的蓄势。
最好是这两人在生死决斗,这样就不能分心顾上他们。
速速离开!
然而没等大家往后撤,事不遂人愿,鹰钩鼻老者的气息一顿,眼神已经扫了过来,厉声道:“什么人?胆敢打搅本座与人比试,该当何罪!”
万象门诸人此刻是疲惫之师,这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更没必要没来由地和陌生强者较劲,华澜庭当下躬身抱拳回道:
“回前辈,我等是殊玄仙洲自在万象门弟子,适才与人拼杀,从阵法中逃脱,不巧落入此地,实非所愿,还请前辈海涵,谅解则个。”
这老者虽是魔修,但不属于三大魔宗,是位名声颇隆的散修强者,名唤鲍词牌。
神域之中,不愿归附罡魔、体魔、鬼魔三宗的其他魔修宗门、家族和散修数量很多,倒不是三宗不够强盛,而是这些魔修崇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行事主张但凭己心率性而为,善恶都看自己的喜好和当时的心情,不肯仰人鼻息,被门规命令限制。
鲍词牌听了华澜庭的话不为所动:“那是你们的事儿,落到这里合该你们倒霉,觉得冤的话,去找陷你们入阵的人算账吧。破坏了本座与人比试的心情,就去死吧!”
这鲍词牌当年与他对面的老者结下仇怨,两人修为相当风格相像,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说好每十年比试一次。结果几次下来仍是不分胜负,两人反倒惺惺相惜,逐渐淡化了仇恨,变得半敌半友,到后来,都把这十年之约当作了通过切磋提升道行的良机。
准备了十年、要酣畅淋漓大战一场的气氛节奏被扰乱打断,鲍词牌本就是横行无忌、视人命为草芥之人,作为玄珠境后期的大能,他更不把杀一些脱胎境以下的外来修士当作回事儿。
这就是魔修的风格了,他不予理会、继续决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只要心里不爽,就要随手杀人。
懒得再言,鲍词牌中指一弹,一缕指风发出,初时只是细细一缕,等到了华澜庭他们头上,已经变作让众人呼吸不畅无法躲闪的如山重压落下。
这是鲍词牌的魔术“指点江山”。
换作平常,大家还能抵抗一二,现在连垂死挣扎都费劲。
恐惧与绝望弥漫心头。
他们的这次神域之行是和玄珠境杠上了,历尽千辛万苦杀了一个,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迫退了两个,这下报应来了,这一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处在低潮中的众人丧身。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只听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大家被震得东倒西歪,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压力临身。
劫后余生,惊魂未定,才知道是那名右首边的酒糟鼻赤发老者替他们挡下了“指点江山”的一击。
鲍词牌喝问:“好一招‘一指定乾坤’。毕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杀人你救人,救人比杀人难,你是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你比我厉害吗!”
姓毕的老者哈哈笑道:“老鲍,你想多了,我还真没那个意思。这些人还轮不到你出手,我找他们很久了,老夫是想,亲自动手!”
在万象门众人和鲍词牌惊疑的目光下,老者看向华澜庭,继续说道:“你叫华澜庭是吧,老夫十万大山毕赞,现在明白了吗?”
毕赞!
大家这才想起来为什么此人面熟,原来他是仙洲西南诺邓山上,华澜庭击败的血炼堂少主毕珂的老爹!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屋漏偏遭连阴雨!
一个不讲道理的玄珠境已经无法抵敌,再加上一个有过过节的玄珠大能,难道这次真的是要全军尽墨?
鲍词牌听毕赞解释几句后说道:“也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方为我魔修本色。他们,让给你了。”
看着华澜庭等人全神戒备,一副视死如归、殊死一搏的样子,毕赞忽地放声大笑:“哈哈哈,算了算了,不逗你们了。”
“老鲍说得不错,我们虽是恶人,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恩将仇报的事情还是做不来的。”
在场众人再次被毕赞搞糊涂了,这老儿神经兮兮,风一阵儿,雨一阵儿的,到底是何居心?
毕赞面向众人道:“这真应了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你们是教训了犬子,依我的性子,可不会讲什么以大欺小,按理说是此仇必报不隔夜的。”
“问题是,小儿回山之后,受了此番挫折,竟然转了性子,不再出去惹是生非、胡作非为,不再仗着我的名头狐假虎威、为非作歹,知道人外有人,能闭门思过、埋头苦练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老夫几十年板正不过来的毛病,让你们一朝治愈,老怀大慰。虽然你们是歪打正着,然饮水思源,老夫岂能看着你们被老鲍蛮不讲理地脆生生吃掉。”
原来如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大家绝处逢生,刚松了口气,就听鲍词牌又道:“恩怨分明,毕兄我支持你。但那只是他们的无心之为,而且你以一指定乾坤破了我的指点江山,人情已经还了。接下来,不会再干涉本座出手了吧。”
“你说得对,两下扯平,前帐已了,这以后的事儿就不归我管了。”毕赞道。
这两人是神马逻辑思维?
鲍词牌就要再次出手!
却,再被毕赞拦住。
“老毕!”鲍词牌沉了脸。
毕赞笑道:“表生气。我不是存心拦着你,而是忽然有个好玩儿的想法和你商量商量。”
“你看哈,好几十年了,每次都是咱俩昏天黑地打一场,忒也的无聊,总要变个花样儿吧。”
“我看这么着,这帮小子不是上赶着送上门了吗,我的建议是,你收束修为和这个叫华澜庭的小子干一场,然后我来,看看分别在第几招上赢了他,谁用的招少,谁奏是本次比试的胜者,你看如何?”
“嗯?”鲍词牌倒是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略想了一想,他质疑道:“毕兄,你狡猾狡猾地,当我傻啊。你刚救了他们,他们自然感恩戴德,要是故意放水早点儿输给你,这怎么算?我不是有败无胜?”
不等毕赞回答,也不管毕赞是真这么想,还是要暗里帮助他们,见这话头是个求生的机会,华澜庭只一转念,就果断地插嘴说道:
“两位前辈,以小子拙见,我看不如这样,晚辈斗胆请你们喂招,不是你们谁先赢了我谁胜,而是谁先输给我谁负,如此可好?”
鲍词牌和毕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场面一时静默,直到鲍词牌以狂笑打破沉寂:
“我看中,这可是你说的,就这么定了。我相信老毕爱惜羽毛,不论你赢了谁,本座都放你们走。否则,否则,也罢,看你小子狂得可以,否则的话,你的命留下,你的同伴可以走。”
毕赞也摇摇头,拍了拍华澜庭的肩膀:“唉……叫老夫说什么好呢,啥也不说了,祝你好运。”
华澜庭找补了一句:“只要是在双方修为同等的情况下就行。”
“如你所愿。我也有个条件,不能让人和灵兽相帮。”
鲍词牌不亏是玄珠大能,一句话过后,就把修为自我封印控制降低到和华澜庭一样的程度了,而且连苦战和带伤后气息起浮不定的程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华澜庭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认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才有机会战胜鲍词牌,才能和大家绝处逢生。
以他接连苦战鬼影子和鬼灵精后的低迷状态,小玄机一式等很多厉害的术法都是动用不了的,像寸步千里等的效果也很有限,鲍词牌同样如此,双方更多的是运用武技在争斗。
华澜庭的有心无意勾连手、是与不是纠缠腿和攻防四字诀法、松柔四劲等等,均是顶尖的武技,配合上身法步法,他对鲍词牌展开了疾风暴雨般的攻势。
鲍词牌的武技当然也不逊色,但老魔用的并不多,基本是站在原地任由华澜庭转着圈儿地狂攻,时而抵挡几下。
华澜庭虽然促成了这样的机会出现,但在急切之间,他和其他人都漏算了一点,鲍词牌也是个精似鬼的老奸巨猾之辈。
他的修为是降下来了,他的武技看上去也没有比华澜庭更高明,但是他肉身筋骨外门功夫可还是玄珠境的水平。
华澜庭根本打不动他!
插眼、锁喉、踢阴,没有用。
击打脉门、耳根、太阳等要穴,人家视若无睹。
即便是金丝铁线的攒刺抽击也毫发无伤。
一些勉强可用的术法的攻击也如同隔靴搔痒。
之前没说过,他这样做就没有犯规,无可厚非,这样下去岂非立于不败之地。
华澜庭有些心急,边攻边急思对策。
这么打下去是没用的,既然对方占了规则的便宜,那,我也要利用规则的漏洞。
华澜庭还有一手屡试不爽,只要口诀和行功路线练得纯熟,并不需要耗费多大修为的能力。
当可,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