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摄影师的秋天
田沐最近每天都会登录学子网。什么都不做，单纯为了看一眼时玥的头像。尽管那张照片，他自己的电脑和手机里都有。但显示在她的主页上，似乎更有她的气息。
田沐清楚的记得拍摄照片的那一天。或者说，所有与时玥有关的日子他都记得。
第一次见到时玥，是入学时。
z大艺术系开设的专业不多，报到地点设在同一处。那一天，几乎所有的新生都有家长陪同。长长的队伍里，一个人来报到的，除了他，只有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女生。
女生背影很漂亮，高挑的身材，长长的头发。她背着画板，手里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边排队，一边好奇的打量四周。田沐隐隐的希望她能回头，但她一直没有。
他们终于排到了报到处。负责新生报到的学长满面笑容：“你叫时玥啊，这个名字真特别。你父母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呀？”
女生对学长明显谄媚的态度无动于衷，一边低头填表格，一边淡淡的回答：“因为我出生在十月。”
一阵风把女生手边的报名材料吹到了地上，田沐伸手捡起来放了回去。女生回头对他展颜一笑：“谢谢。”然后交了材料，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那张明媚的笑脸让田沐恍惚了一阵，连后来怎么填的表都没印象了。
入学没几天，时玥的名字就在男生堆里反复被提起。
室友亮仔举着手机，在宿舍每个人眼皮底下晃了一圈：“看到没，这就是我们艺术系的系花！油画专业的，叫时玥！她今天刚注册了学子网。看看这头像，漂不漂亮！”
“本人真的长这样？”
“是真的！我军训时候看到过她本人，跟照片上长的一样！而且肤白貌美大长腿！”
“这张照片很像我关注的一个网红主播耶……”
“美女长的都差不多！”
……
亮仔把手机晃到田沐眼前：“看看，是不是特别漂亮？”
田沐看了一眼，
“嗯。”
第一次和油画专业一起上大课，班里所有男生都瞪大眼睛等着。终于，时玥进来了，和几个女生一起坐在大教室的前排。后排男生们的起哄喧闹，她好像没听见。
宿舍里几个人都加了时玥的学子网，田沐也加了。几天后，系统通知，他们全部通过了好友请求。
亮仔很高兴：“感觉这位美女性格很好耶！”
然而，那位性格很好的美女，后面却再也没理过他们，无论是打招呼，还是发私信，通通不回。她的学子网也从不更新。她加大家，似乎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还可以不加的。
慢慢的，艺术系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油画专业那个漂亮的像网红的时玥，是个很高冷的女生。除了室友，她很少跟人说话，没有人能约她出来。她不上学子网，不发照片。除了画画，很少参加活动。
后来有人传言，她在校外有个很高很帅的男朋友，被人看到过一起逛商业街。亮仔叹息，美女果然早就被人预定了。
渐渐的，时玥的名字在男生堆里不怎么被提起了。经常提起她的反而是老师。
素描课老师每次提到时玥的场景速写，都赞不绝口，有次直接把她的作业贴在了教室墙上。
田沐等大家都离开了，才走过去看。
画的是艺术系门前的那条路。
画面上，阳光把路两边的银杏树照的发白，在路面留下斑驳的树影。
不知为何，这画面让田沐觉得伤感。好像唤起了某个秋日的下午，他坐在门前，无可奈何看着阳光照着大地。这么美，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光流逝。
田沐在高三时才学了绘画，匆匆练的那点水平只够应付高考。但他有一本厚厚的门采尔画集，是从小就爱看的。画家笔下那种朦胧的光影，与他最爱的摄影大师布列松一样，定格了日光之下的美，与忧伤。
时玥的画，也带给他同样的感觉。
这么高的水平却进了这个学校，田沐都替她可惜。但回忆入学报到时的她，好像完全没有怀才不遇的委屈。她兴致盎然的四处观望，好像真心为能上大学而高兴。
她一定也喜欢门采尔的画吧，田沐很想问问她。
是从那时候开始，十月成了田沐最喜欢的时节。比得过落叶纷飞的十一月，比的过漫天飘雪的十二月。
田沐经常在校园里练习摄影，眼睛却总不自觉搜寻时玥的身影。希望能遇见她，遇见了却又不敢说话。
大一快结束时，他又在校园里漫无目的拍摄，远远的看见时玥拎着画材走进了画室。田沐犹豫了好久才跟过去，又在窗前犹豫了好久，才鼓足勇气敲了敲门，问她能不能做自己的大作业模特。
没想到她竟同意了。
从第一次见到时玥的时候起，田沐就经常想，如果给她拍照，该用什么样的镜头，该选什么样的角度。那一刻做梦般的成了真。田沐围着她，镜头咔嚓咔嚓响，每一次定格都是完美的画面。
时玥认真画着画，似乎忘记了他在旁边。只有一次，她朝镜头投来好奇的一瞥。就是这一瞥，定格成她现在的头像。
……
田沐看着时玥的学子网主页，一直猜不出，她为什么突然找他要照片。
暑假里，那组照片自己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最喜欢那张抓拍到的回眸，符合他对她的印象：安静、专注，心无旁骛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偶尔投出不经意的一瞥，惊艳了别人，却不自知。
他觉得这张照片用作她学子网头像很合适。
直到分数下来，田沐才找到借口给她发消息。之后等了好多天不见她上线。快开学了，才看见她的回复：不客气，不用啦。
田沐以为这件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开学回来，老师大力称赞了他上学期的作业，还在课上用投影仪把照片放出来给大家观赏。
照片一放出，底下的同学立即炸开了锅。一半是敬佩田沐的摄影水平，一半是敬佩他居然不声不响勾搭上了那个高冷的系花。
“看不出来啊田沐，平时跟木头一样，居然还有这一手？”
“快说说看，怎么就让她同意当模特了？”
“聊了什么没有？改天约出来一起吃饭？”
……
专业里的人都戏称时玥是他的“缪斯女神”。
田沐心里不安，万一这个称呼传到时玥那里，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很反感？
几天以后，时玥真的来找他了。
在教学楼门口，田沐远远就看见她走来。亮仔也看见了，拍拍他肩膀：“田沐，你女神来了。”其他人一起哄笑。
田沐心虚的厉害，尽管他并没做错什么。
没想到时玥只是来问他，能不能把照片发给她。他马上答应了，却一直没想通为什么。
为什么她突然想要照片了?
不可能因为摄影老师说了什么，他记得油画系大二就没有摄影课了。她也不像是听到了什么传言，因为她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田沐把照片发出去后，忐忑不安的等着。时玥收到照片，却只是夸照片好看，问能不能用做学子网头像。
这是第二件让田沐觉得奇怪的事，时玥这学期好像突然开始玩学子网了。她不仅换了头像，还每天上传作品。
她的画田沐每张都仔细看过。原来除了素描，她的色彩也是这么干净灵动。
时玥之后就没再找他说过话，反而是她的室友雯子，申请加他为好友。
时玥的这个室友，田沐早就知道。
大一有次摄影大课，老师正在点名：“……江丽雯……江丽雯？”
“到！”
一个女生一边从后门偷偷溜进来，一边应了一声。
“这里没人吧？”女生溜到他旁边的空位上，小声问。
田沐立刻认出她是经常跟时玥在一起的那个圆脸女生。
“没有……”
江丽雯放心的坐下来，一边自言自语：“玥玥那个白痴，让她给我留位子，却坐这么靠前，我怎么可能过的去嘛……”
田沐听她说到时玥，心跳漏了一拍。
江丽雯很好动，上课时一直在座位下面拨弄单反，好像越拨越着急。田沐注意到，她已经拨离常用值越来越远了。
他忍不住悄声说：“我帮你调吧。”江丽雯诧异的看看他，把相机递了过去。田沐两三下就调好了，一边还给她，一边随口说了单反手动模式的基本操作和常用曝光数值。
女生突然对他来了兴趣：“你是摄影专业的吗？我是油画专业的江丽雯，大家都叫我雯子。你叫……你叫田沐？”她机灵的看了一眼他的书。
“嗯……”
“你相机玩的很熟啊！”
“也没有，数码相机用的不多……”
雯子很会钻空子：“那你什么相机用的多？难道你用胶片机？”
“嗯……”
“好厉害！用胶片的都是行家！你家开摄影店吗？”
“不是……我爸爸是杂志摄影师。”
“真酷啊！那他教你拍照咯？”
“恩，小时候就开始帮他打下手……”
提到小时候，田沐突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暗房里没完没了冲洗照片的日子，摔东西的声音，妈妈的哭声，离婚后抽烟酗酒的爸爸……
田沐不想再说话了。
下课铃响起，雯子跟他道声再见，就溜到时玥身边去。
田沐远远看见她们凑在一起说话，心里突然产生奇怪的期待，期待雯子会跟时玥聊到自己。
聊到他什么呢？
比如，以后相机坏了可以找他修？
田沐笑了，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
他通过了雯子的好友请求，雯子立刻发来消息。
“hey，大师！”
“？”
“我看了你给时玥拍的照片，实在太厉害了，仰慕！”
“……谢谢。”
“有时间的话，可以给我也拍一组吗，哦，还有我室友张梦琪。嘿嘿，我们都是你的粉丝喔。”
“可以。”
“真的呀！那这周六你有空吗？就在教室里拍一组生活照就好了。”
“好的。”
“哇哇哇，感谢！那我给你看几张参考图吧，是我期望的效果……”
雯子话很多，一连串消息说个不停。
田沐心里却隐隐的期待，时玥会去吗？
时玥真的去了。
星期六，田沐比约定的时间到的早。他站在摄影系大楼前，一边等一边对着花丛拍微距。雯子活泼的叫声传来：
“田沐！！”
他回头，见3个女生一起朝他走来，时玥是最显眼的一个。她穿着宽松的薄毛衣，下面是短裙帆布鞋。很清新的日系打扮，学校不少女生都喜欢这么穿，但她穿起来很不一样。
3个女生走近了，一起对他笑着打招呼。田沐也挥挥手，感觉自己的脸又可耻的红了。
他以为那个活泼的雯子会先凑过来说话，没想到先开口的是时玥。
时玥微笑着说：“这是我室友雯子和梦琪。她们看到你的作品后很仰慕，非找你拍照片不可。麻烦你了。”
“不麻烦……”
真希望自己能说出一些有趣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田沐带她们去了摄影专业的教室，那里光线最好。
进了教室，雯子和梦琪兴致勃勃的出谋划策，要拍什么样感觉，什么样的角度。时玥只是来陪她们，她从讲桌上拿了几本摄影教材，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看。
田沐换了镜头开始拍摄。他拍人像很在行，这两个青春活泼的女生也很好拍。加上光线通透，照片很有感染力。
拍摄的间隙，田沐偷偷看向时玥，见她不是在看教材，就是在刷手机。
拍了一会，那个叫梦琪的女生喊道：“时玥，要不要一起拍合影啊？”
雯子叫起来：“我才不要跟她合影！她脸那么小，衬得我们脸大如盆。”
时玥笑着说：“我还不要跟你拍呢！每次都捉弄我，跟你合照我没有一张表情是正常的。”
梦琪：“就算不拍，时玥你也过来给我们指点一下嘛。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还老盯着驰早的学子网……”
雯子突然踢了她一下，梦琪马上闭嘴了，好像才想起有外人在，不好这么说。
田沐的心沉下去。
时玥却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显然平时被她们吐槽惯了。她头也没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会摆pose了，你们听摄影师的就好了啊。”
田沐一言不发的继续工作，心里却在反复思索着，驰早是谁？为什么在哪里听过？是了，是那个传说中的a大学霸。是因为他，时玥才开始用学子网了？
他沉默的完成了拍摄。拍完后，他把相机递给2个女生看效果，犹豫了一会，他走到时玥面前。
时玥抬起头：“拍好了？”
“嗯。”
田沐在她对面坐下来，突然不那么害羞了。因为他知道了，时玥的眼里从来没真正看到过他。
时玥把书推到他面前，指着一张布列松的作品：“我觉得你的摄影风格跟他有点像。我很喜欢布列松，他的作品总让我想起我最喜欢的那位素描大师，门采尔。”
说完，她合上书，对田沐嫣然一笑，起身去雯子和梦琪那里看照片了。
一片叶子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桌子上。是这个秋天落的第一片银杏。
田沐伸手捡起来。
就算知道时玥的眼里从来没真正看到过他，有些事还是没办法改变:
门采尔还是他最喜欢的画家，十月也还是他最喜欢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