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09
黎安瑜醒过来的时候, 看见从窗格照射进来的阳光。
像是白色的轻纱一般漂浮在房间之中，照射到了地上，留下窗格的形状。
房间是仿古的式样，于是总是很暗，太平又不喜欢开灯,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黎安瑜已经感觉到太平就好像是个生活在古代的人, 有着像是古人一般的生活习惯, 像是昨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明明天还暗着，太平却没有开灯, 黎安瑜是摸黑穿衣服和洗漱的。
想到这，黎安瑜瞬间清醒过来，因为她意识到天已经亮了，自己一定是睡过头了。
她连忙拿出枕头下面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按照昨天的经验，早饭应该都收起来了。
她心中顿生惶恐，暗想，太平今天没叫自己，不会是对自己绝望了吧？
这种惶恐在发现外面没有下雪的时候变得更深，因为她还记得, 昨天太平就说过, 回让雪停下来, 好让她下山。
她从房间出来，发现两边房间里都已经没有人了，她赶到偏殿，也没有看见人，来到正殿，便看见众人正像昨天那样诵读经文，只是里面也没有太平的身影。
她一时都忘记了眼前这些男女老少都不是人的事情，踌躇站在一边，等到休息的间隙，低声问边上的一位阿姨：“太平在哪？”
阿姨冲她微笑——这笑容好像是个公式化的表情，因为她发现所有人都会对她露出这样的微笑——同时说：“在食堂啊。”
黎安瑜道了声谢，赶往食堂，走到院子，却看见太平正背对她站着。
她穿着枣红色的长袍，地下露出了白色的裙边，长发像是瀑布般垂落，身边是带着积雪的树枝，在白色积雪的映衬下显出一种如生铁般的黑色，前面是厢房白色的墙壁，黑色的瓦片，她站在此间风景之中，极静极美，像是一幅画卷。
黎安瑜一时看呆了，直到太平侧过身来，斜眼看着她道：“你去了哪？”
这一瞥，双眸灵动，如娇似嗔，黎安瑜觉得大脑发懵，半晌说不出话来。
太平便又说：“算了，先去吃饭吧。”
黎安瑜到了食堂，看见桌上有一碗粥一只荷包蛋和一叠咸菜，她又生惊恐，暗想：这莫不会就是最后的早餐。
想到这，她哪里吃的下去，哭丧着脸对太平道：“我，我以后早上定闹钟，绝对不会起那么晚了。”
太平心里纳闷，道：“不喜欢我给你留的早饭？可是大家都吃这个，你早起也一样。”
黎安瑜道：“喜欢的喜欢的，只是，这不会是我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吧？”
太平一愣，看着黎安瑜，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了一下才说：“放心，我们现在不吃人，我们都吃素。”
黎安瑜闻言，也愣住了，她首先觉得两人对话不在一个频道，其次是对对方说的话的潜在含义产生了联想——也就是说，以前吃人是吧？
黎安瑜目瞪口呆。
太平道：“怎么了？我看你起不来，也不想强求你了，你一直不是这样的生活方式，一时需要习惯一下，也很正常。”
黎安瑜还是没有说话，她的大脑当机了。
等能重启，已经快到中午，黎安瑜吃完中饭，又走到大殿，跪下来默念：“大仙啊，我在这儿到底安不安全啊，里面到底都是什么东西，真的不吃人嘛？”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怎么有个小姑娘？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黎安瑜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见两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我、我是前天上来的。”黎安瑜磕磕巴巴道，突然看见穿着现代服装的人，她感到有些亲切。
这两人恍然大悟，其中一人笑道：“你也是来挂单的吧，这里很灵的。”
黎安瑜问：“你们是谁？不是山上的？”
那人道：“我们是来除雪的。”
看来他们是确确实实的人类。
黎安瑜想：既然这里没有完全和人类世界隔绝，想必应该是安全的吧。
虽然在人类世界实在过的痛苦，这会儿，和人类世界的联系还是给她带来了一点安全感，至少她不是陷入了鬼故事里那种无解的环境。
安全感一回来，黎安瑜又想继续住下去了，想继续住下去，她就开始担心被赶走，于是和两位除雪的大哥告别，跑去后殿找太平了。
黎安瑜回了房间，看见太平躺在床上，正在午休，她自然不敢吵醒对方，蹑手蹑脚坐到床沿上，钻进了被窝，也准备闭目养一下神，冷不丁却听见一声：“你想下山？”
黎安瑜不带一丝犹豫地斩钉截铁道：“我不想。”
太平问：“你不怕了？”
黎安瑜道：“我不怕，大仙一直给我庇佑，我相信祂。”
太平疑惑：“大仙？”
黎安瑜小心翼翼道：“我不知道这儿供奉的神怎么称呼，于是叫大仙，可以么？”
太平没有回答。
黎安瑜也不敢说话，她担心太平是睡着了。
初时有些紧张，后来就迷糊起来，似梦非梦间，突然感觉到床铺震动，黎安瑜猛地直起身，看见太平已经下床披上外袍，目光如炬，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黎安瑜道：“怎么了？”
太平却没有回答，对镜梳了下头发，整了下衣衫，推门出去了。
黎安瑜连忙跟上，她本来也没脱衣服，所以披上一件羽绒服就行，她跟着太平到了正殿，又到了山门口，忽然看见前方有一行人走来，看着十分眼熟。
对了，是路上对她有些关照的那群人。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突然听见太平开口道：“你没说还会带那么多人来。”
太平这句话说完，黎安瑜便看见其中最高的一个女人道：“幸好雪停了，要是继续下雪，我们上山可不容易。”
太平便说：“我要早知道你会带着她上来，我就不会让雪停下来。”
她眉头皱起，瞪着其中的某人——这某人便是顾银盼。
顾银盼花了两秒，确定了对方确实瞪着自己，她十分纳闷，望着太平，细细看了两眼，忽然恍然大悟，指着太平道：“你是……你是……”
这认“亲”的感人场面没有继续，是因为顾银盼看到了陈光霁震惊的目光，是了，要是自己在这说出了对方的身份，陈光霁怎么可能继续相信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呢！
于是她接道：“……你是主持么？”
太平面无表情。
季满庭打圆场道：“我们坐下来先说正事如何？”
陈光霁已经看傻了，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特别是他们走到偏殿，看见季满庭直接把照片给了太平的时候。
几个意思？看情况是，这样一个情况？
陈光霁看着太平，看了两眼，没敢继续看，她脑子里有个荒谬的念头，就是这女孩就是山上的神灵。
她把目光挪开，看见了黎安瑜，黎安瑜冲她笑了笑，笑容非常僵硬。
陈光霁暗想：这女孩好像是普通人啊，她怎么在这呢？
这时在她身后，唐九容和顾银盼正用传音入密交流，因为唐九容修为不够，她们靠的很近，像是在说悄悄话。
“她是你认识的人？”唐九容问。
顾银盼道：“她是只青鸐，差不多是我的同辈，我们小时候没化形的时候关系还不错，后来她去投奔尚飞花了。”
“尚飞花？”唐九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顾银盼便又说：“说起来，我一直怀疑山下那个，就是现在住陈光霁发小家的大高个，就是尚飞花，可是现在又有点奇怪了，尚飞花要是在下面，青鸐怎么会不知道呢？”
唐九容眸光闪烁，道：“是不是不知道还不好说，她们要是没有联系，尚飞花又为什么要特意来这呢？”
顾银盼闻言，觉得十分有道理，但自己并不很想得通，就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起来。
唐九容望向青鸐，对方姿容秀丽，气质如水墨画般古朴典雅，眼神沉静如水，举止端庄，颇有古风，是目前唐九容所看见过的大妖中，最像样的。
书上说青鸐人面鸟嘴，有八只翅膀，这个描述听起来很怪，但是青鸐算得上是神兽，传说听到她的鸣叫，就会迎来太平盛世——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门口才写着太平两字？
不过这样的神兽，窝在这种小地方，也有些怪怪的。
太平双手拿着照片，细细看了几眼，便放下道：“我记得她。”
她又望向陈光霁，说：“我也记得你，你总是用石头扔屋檐上的鸟。”
陈光霁捂住胸口，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连自己小时候做过的调皮事都说的出来，不、不会吧？
黎安瑜在旁边听着，也是头脑发胀，心跳如鼓，现在似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太平就是神鸟。
自己心目中的信仰，给自己带来希望的神明，原来是这样一位美丽温柔的少女。
心情好复杂啊，又有点高兴，又有点恐慌，黎安瑜现在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和太平睡在一张床上，是不是实在太不恭敬了，晚上要不要帮她端洗脚水啊？
季满庭继续问：“那么说，施加在她身上的咒语，确实是来自于照片里的女孩吧？”
太平无所谓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本来那只是个普通的祝福，但是她当天就死了，完成了一场生祭。”
唐九容闻言，眼神有些异样，她先前接触过生祭，生祭的祭品是属于召唤物的，那么说来……庞高韵的灵魂应该被青鸐接收了。
季满庭自然也知道这点，但她没有细问，只又问：“那咒的内容是什么，你也知道吧？”
太平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季满庭疑惑：“怎么会？”
太平道：“接收了灵魂的不是我，帮她实现愿望的也不是我。”
这顷刻之间，像是有一条线将一切串联起来，唐九容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那个名字——
是尚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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