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会面
初七一大早文茵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今日去见沈家的长辈，自然要十二分的重视。文茵从箱子底翻出一套天青色哆罗呢制成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外罩一件薄罗长袍，披上鹿皮披风，头上梳了个堕马髻，别了簇精致的珍珠璎珞，整个人看起来端庄而不老气，灵动又不轻浮。
收拾了一早上，草草的用过一顿朝食，文茵便出发了。到了茗园楼下，见着沈修远的黯月正立在那里，一旁身着洒金襦衫的沈修远正等待着她。
“你怎的来了？”文茵有些惊喜的走上前问道，“今日可是你家上面的哪位长辈来？我同我娘她们猜测了好几天呢！”
沈修远微微颔首：“的确是位长辈......是我们沈氏的家主。”
文茵一听，小嘴巴惊讶成了“o”型，有些紧张的说道：“家、家主啊......”
“莫怕，茵娘是我沈修远中意的娘子，任是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沈修远看着面前精心打扮过的小人儿，心里暖暖的，“大爷爷虽说脾气大了些，但是个明理的好人，茵娘莫怕。”
若说不怕，怎么能不怕，沈家的家主必定是个狠角色，文茵魂不守舍的跟着沈修远上了三楼的雅舍，只见一个青衣老者正坐在正厅内，一双与沈修远一模一样的鹰目泛出精光，这位老者须发皆白，通身气派不怒自威，手中正交替着把玩着两个锃亮的铁胆，见着二人进来，也不多言语，只是皱着眉头清了清嗓子。
“小女文家茵娘，见过沈老太爷。”文茵向老者略施一礼，整个人蹲下身子。只见那老太爷并未出声教她起来，还在自顾自的斟茶，过了半晌，文茵的腿肚子也抖了起来，这才听到前方一如洪钟般浑厚的声音说道：“起吧。”
文茵谢过后踉跄起身，沈老太爷的鹰目在她通身上下扫了扫说道：“既你已与我堂孙定亲，那老夫就开门见山了：不知文家娘子可懂琴棋书画？”
“略懂一点笔墨丹青。”
“可曾读过《女诫》、《女训》？”
“不曾。”
“中馈、点香、烹茶......”
“皆是平平。”
问到这里，沈老太爷就不说话了，脸色铁青的盯着二人，“那文家娘子善什么？”
“善女红，善经营。”文茵清澈的眼眸闪了闪，身后的沈修远轻咳一声，说道：“茵娘乃是其母一人拉扯长大，这才......”
沈老太爷不悦的目光扫了过来，又接着问道：“文家娘子可知我沈家家世？”
“略有耳闻。”
“哦？”沈老太爷轻捻胡须，眸子中精光闪烁，“你一介平民，却想入我沈家门楣，不觉得有些太过高攀了吗？”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文茵看着面前的老头，心里气的够呛。念在他一把年纪，文茵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淡淡道：“逐之很好，小女也不差，并不算高攀。”
这下子满屋子的下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沈老太爷之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初他尚在军营时，连卿娘的父亲白老将军都挨过他的打，这女郎不过桃李之年，却有胆量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沈老太爷长眉微挑，说道：“老夫依稀记得，文家娘子家中乃是经营裁缝铺子的吧？就算是略有些钱粮，与我沈氏百年基业相比，也不过杯水车薪，女郎何来这‘不算高攀’的定论呢？”
文茵淡淡一笑，“沈老太爷，高攀与否，并不全看家世的。先父曾告诫过小女，若自身难立，任是何人帮扶也是徒劳。沈老太爷，恕小女僭越，通州沈氏如今如此昌盛，最开始也只是一介草民吧？若真按门第论起，小女又何来高攀一说呢？”
沈老太爷一噎，有些气闷的说道：“你一个小娘子，当垆卖酒，每日与黄白俗物为伍，就不怕人说你有失德行？”
对于这点，文茵早就想好对策，从善如流道：“小女所赚的每一文，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皆是血汗钱。当垆卖酒，有何不可？若是不赚钱，小女心中第一位的就是钱，第二位的才是逐之；有了钱，小女的挚爱便是逐之，金银也不过是陪衬罢了。”文茵脸孔小小，声音也是细细的，但还是坚定的说道：“小女与逐之两情相悦，钱财、家世、名利均如过眼云烟，莫说他是沈家子弟，大理寺少卿，便是一乡野村夫，小女依旧甘之如饴。”
沈老太爷哈哈大笑，一拍桌子道：“这理由老夫倒是闻所未闻！你说的不错，商者，国之血液也，若无金银做基，再笃定的二人也会变得‘贫贱夫妻百事哀’，小娘子年纪轻轻，看事情便如此通透，不错。”
文茵心中松了一口气，这老爷子瞧着吓人，没想的还是挺好说话的，几人又闲聊了一番，沈老太爷问道：“总听你说些你爹同你讲的道理，敢问令尊名讳......？”
“先父乃是京郊的一位教书先生，姓文，名一清。”
听到这个名字，沈老太爷有了片刻的呆愣，手中的铁胆也停止了转动，“你是文一清家的丫头？”
这回惊讶的变成文茵了，“老太爷识得先父？”
回忆起往事，沈老太爷微微颔首道：“曾有几面之缘。”说着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文茵，“你一进来，老夫就觉得格外眼熟，你与乃父，实在是太像。”
文茵略带腼腆的微微一笑，沈老太爷接着说道：“天妒英才，一清他若是还在，知道我两家成了儿女亲家，想来也会十分欢喜的吧？”
“敢问老太爷，您与先父......？”
沈老太爷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也沾染上一丝落寞，“老夫与你爹乃是忘年之交，尔父雄才大略，满腹经纶，实在是个震古烁今的英才......乍一听闻他的死讯，老夫也是痛彻心扉，夙夜忧叹，没想到一别已是十几年，连他的女儿也长大了。”
看着面前楚楚动人的文茵，沈老太爷还是在她的眉目间捕捉到了文一清当年的影子。造化弄人，那个谈古论今的儒雅书生，如今早已成了一抔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