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影帝》 第1章 疯王子 大魏太和二年(228)初夏,雍丘王府,西侧院。 夜色深沉,乌云低垂,却没有一丝风。 闪电如蛇,在乌云之间游走,一声声闷雷由远及近,像临阵的战鼓,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震动着每个人的心脏,让人心生不安。 走廊之下,一个锦衣青年负手而立,微仰着头,看着远处乍隐乍现的天空,眼神讥诮中带着几丝期盼。他中等身材,体形矫健壮实,撑得身上的锦衣有些紧,尤其是领口。 他扯了扯衣领,吐了一口气,含糊地骂了几句,同时提起衣摆,掖在腰带中,露出两条光腿。 一旁的华服少年不安的拉住他,急声道:“阿兄,你刚刚大好,可不能淋雨。” 青年侧过头,忽然伸手一指远处的小楼。“听。” “听……什么?”少年愕然。 “谁在骂人?” 少年眼神一黯,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阿兄,你就别问了,父……父王能应付的。” 青年翻了个白眼。“又是那个狗谒者作威作福?” “阿兄,可不能这么说。”少年大惊,扑上来,伸手捂住青年的嘴巴,低声道:“不是监国谒者,是校事,朝廷派来的校事。” 青年瞅瞅少年,拉开少年的手,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允恭啊,你知道什么叫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吗?你们这么软弱,被一个校事随便欺负,就不怕老曹……武皇帝的棺材板压不住?”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转身叫人。“快,快来人,送大王子回屋休息。”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年武士、两个婢女奔了过来,围着少年,面面相觑。“二王子,大王子……在哪儿?” 少年一惊,回头一看,眼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青年的身影。他大惊失色,左顾右盼,却还是找不到青年,正当他急得团团乱转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 少年一愣,如梦初醒,手按在栏杆上,纵身一跃,到了庭中,向前奔了几步,转身看向屋顶。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一个大袖飘飘的身影,两条白花花的腿。 少年大急,一边招呼人上房,一边大叫道:“阿兄,快下来!危险!快,快,你们赶紧上去,扶大王子下来。” 少年武士一边胡乱应着,一边环顾四周,心乱如麻。院里没有梯子,他别说上房,上墙都有困难。 院子里乱成一团,房顶的青年却不顾不管,举手指天。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老天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声,“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劈下,撕开了黑暗,撕开了闷得让人喘不过来的空气,将青年的身影照得更亮。 紧接着,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淋湿了青年,也淋湿了院中的少年等人。 “阿兄——”少年急出了眼泪,带着哭腔大喊。“快下来,危险——”随即又对目瞪口呆的少年武士嚷道:“阿虎,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救大王子下来。” 正在院中打转的少年武士如梦初醒,飞奔而去。 少年一边哭喊,一边四处寻找上房的路径。仓惶之间,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么高的墙,又没有梯子,阿兄是怎么上去的? 屋顶,青年像只鸟儿一样,张开双臂,在屋脊行走,身体摇摆之间,大袖飘飘,如生双翼。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虽然风雨大作,青年的吟诵却字正腔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风声、雨声、雷声仿佛成了他的伴奏,为他鼓掌,为他喝采。他大段大段的吟诵,气息稳定,声音洪亮。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号叫!” 院内院外,无数目光被他吸引,他却心无旁骛,视若无睹,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舞台,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的观众、看客。 他语音古怪,语义诲涩,可是神态张扬,如癫似狂,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却让院内外的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仿佛看到一只雄鹰,在电闪雷鸣中飞翔,在****之中鸣叫。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他走到屋脊中央,一脚踩上攒尖顶上,伸手指天,眼神疯狂。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将他的身影照亮,凝固在无数人的眼中。 青年一动不动,天地为之一静,连风雨都暂时减弱了几分。 “轰隆隆——”雷声渐渐远去,渐不可闻。 青年眼中的疯狂也渐渐散去。过了片刻,他低声骂了一句。“死老天,这样都不行?你就不能开开眼,让老子穿回去?老子的戏还没演完呢,这次可他么的是主角啊。” 老天沉默。 青年无语望苍天,泪水混着雨水,沿着脸庞滑下。 大雨如注,仿佛在为他哭泣。 良久,青年一声长叹。“好吧,死老天,算你狠。”他转身俯视四周,院子内外站满了人,不少人搬来了梯子,正在上墙,只是那些人不是瘦弱的半大孩子,就是年老体弱的老头,平地走路都不太便当,更别说是被雨水淋得湿滑的墙头,摇摇晃晃,半天才挪了一步。 一个是雍丘王府,一个是雍亲王府,都是雍字辈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青年很无奈。 “闪开!闪开!”有人大喝。“大王来了。” 青年循声看去,只见几个头戴竹笠的卫士簇拥着一个中年人走进了院子,来到少年身边,低声问了几句。少年跪在泥水中,一边哭一边说。中年人抬起头,看着屋顶的青年,眼神复杂。 这时,又是一阵喧哗,一大群身穿绛色制服的防辅吏拥着一柄竹柄皮簦(古伞名)走了进来,刚进门,簦下便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大王,你连儿子都管不好吗?这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你如何解释?” 中年人顿时像是被打断了的脊梁,刚刚抬起的头低了下去,躬身拱手,不住作揖。跪在地上的少年也是如此,在泥水中连连叩头。 屋顶的青年居高临下,看得真切,眼神微缩,眼神中多了几分戾气。 想来这就是那狗仗人势的监国谒者了,果然嚣张啊,天生一副活该挨抽的反派脸。 他收回目光,调整了一下气息,略作思索,一甩大袖,再次大声吟诵。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 此时风声略小,他的声音一下子透了出去,如黄钟大吕,将每一个字都清晰的送到院内外看客的耳边。而这句用正宗的洛阳官话吟出的开场白更是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就连正在大发淫威的监国谒者都忍不住侧耳倾听,同时眼神复杂地看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原本正在拱手作揖,向监国谒者解释,听了这一句,也不由得僵住,扭头看向屋顶。 “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监国谒者稀疏的眉头轻挑,冷笑道:“大王的新诗甚是清奇啊。只是这谁边又是哪边?辽东吗?” 中年人脸颊抽了抽,欲言又止。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青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扬,在屋脊上大步前进,如同扬鞭策马,奔驰在战场之上。“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他一转身,保持着扬鞭的姿势,目光投向院中诸人,居高临下,余音袅袅,自有一番气势。 监国谒者再次冷笑,再想挑刺,屋顶的青年忽然一声大喝,戟指院中的中年人。 “子建,你知错否?” 正听得入神的众人愕然失色。虽然都知道大王子有狂疾,可毕竟是人子,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呼生父之字,这至少是平辈才能称呼的。 监国谒者抚须而笑,闭上了嘴巴,等着看好戏。父不慈,子不孝,这个罪名不用找了的,现成的。 中年人神情大变,缓缓转过身,抬起头,看着屋顶的青年身影。隔得远,他看不清青年的脸,可是青年那如虎踞般的身形透出的摄人威势,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些沉寂以久的记忆悄悄浮上心头,一个已经逝去的身影忽然又闪现在眼前。 子建,你知错了吗?孤不是没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贪杯误事,没抓住机会啊。如今名为藩王,身为囚徒,人为刀俎,你为鱼肉,都是你自己应有的惩罚。 泪水不知不觉地涌出了中年人的眼眶。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屋顶的青年愣了一下,嘀咕了一句。“这就入戏了?我台词还没说完呢。”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朗笑。“大王子雨夜登屋吟诗,果然非常人也。只是人前失礼,怕是不妥,某太行韩东,忝任校事,虽仰慕大王子气度,职责在身,不能不问,还请大王子见谅。” 青年缓缓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年轻汉子站在檐头,一手叉腰,一手按刀,身形挺拔,任凭风吹雨打,屹然不动。 青年冷笑一声:“你是何人麾下,范洪还是刘肇,又或者刘慈?” 年轻汉子一愣,气势明显一滞。“某入职也晚,未能亲炙这几位校事,眼下归尹……尹模辖制。” “尹模?”青年摇摇头。“没听过。”他看向年轻汉子,又道:“既是校事,为何见孤不拜。难道如今的校事连孤也不放在眼里了吗?还是高柔说得对,小人难养也。” “噗嗤”一声,仰头而望的监国谒者忍不住笑出声来。 年轻汉子大怒,回头怒视了一下监国谒者,缓缓拔出腰间长刀,厉声喝道:“大王子,就算你再装神弄鬼,这假托武皇帝,失君臣父子之礼的大罪也是大魏律所不能容的。韩某虽体恤大王子有疾,却不能枉法,还请大王子见谅。”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青年走去。 话音未落,院中跪在地上的少年便失声惊叫。“韩校事,我阿兄患狂疾多年,绝无冒犯之意,还请手下留情,不要伤他性命。” 中年人也厉声喝道:“韩东,你有什么威风,尽管冲着孤来,不必对一个赤手空拳的病人发作,徒惹天下笑。”说着,踢起衣摆,掖在腰带上,纵身作势,便上了墙。起落之间,竟有一丝与他身形绝不相衬的精悍矫健之气。 他刚刚在墙头站定,却见刚刚走到青年面前的韩东大叫一声,踩着屋瓦向后连退几步,手舞足蹈地挣扎了一会,轰然落地,然后缓缓蜷缩起身子,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呃——” 院中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退后。监国谒者慢了一步,被韩东乱舞的手臂砸个正着,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两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与韩东交叠在一起。 中年人诧异地看向青年,觉得眼前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青年负手而立,伸长脖子,看看躺在地上的韩东,嘀咕了一句。 “马步不稳,脚下无根,也学人上房,唉……” 第2章 囚徒 风停雨住,人群散去,雍丘王府渐渐恢复了平静。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青年躺在床上,看着青黑色的帐顶,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雷劈都回不去,看来只能如此了。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雍丘王府的大王子,三国才子曹植的长子,曹苗。 青年想着,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将呼吸调整到若有若无。 自从拍完那部耗时八年的经典之作,他就成了传统武术的践行者。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哪怕拍戏再紧张,他都会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来练拳养气,更花了不少时间寻师访友,切磋问道,重新认识传统武术的同时,身心更是受益匪浅。 短短一个月,他已经由一个体弱多病的王子变成了身手敏捷的高手,不动声色间便阴了那叫韩东的校事一招。一想到韩东摔下去之前那活见了鬼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想笑。 青年的呼吸越发绵长,渐渐进入了恍兮惚兮的冥想境界。 前院的小奴又在哭,哭声隐隐约约的,像鬼。 —— 隔壁小院中,有一座小楼。 曹植凭栏而立,看着只剩下微弱灯光的小院,一动不动。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衣襟早已被雨水打湿,却浑然不觉。 楼梯轻响,曹志走了上来,见曹植这般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父王,阿兄已经休息了。除了有些疲惫,没什么大碍。” 曹植叹道:“允恭,委屈你了。” 曹志低了头,扶着曹植进屋。“父王不必挂怀。阿兄当时年幼,一时意气,失了分寸。如今年岁渐长,渐通世事,想必已经原谅了父王,只是不肯说出口罢了。” “原谅?”曹植黯然,眼前又想起屋顶那个如猛虎一般的身影。“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又岂能奢望他原谅我。”他进了屋,在案前坐下,整理好衣摆,坐下了身体。“允恭,为我研墨,我要上疏陛下。” 曹志看着曹植,眼中闪过不忍。“父王,你这又是何必呢。就算你再上疏十次,陛下也不会给你自试的机会。如今又出了那样的事,不知多少人在等着落井下石,监国谒者、防辅吏也就罢了,校事可不是……” 曹志停住,眼中露出几分恐惧,像是被自己刚刚说的话吓住了。 曹植眼中闪过一抹愧疚。“正因为出了那样的事,我才不能不上疏自辩。这么明显的谣言,居然能闹得满城风雨,必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如今天下多事,陛下内外交困,我身为宗室,又蒙先帝嘱托,岂能置身事外,只求自保。允恭,不必多说,研墨吧。” 曹志没有再劝。他打开案上的砚盒,又从墨盒中取了一些墨粒,放在砚中,注了些水,捏起研子,慢慢研起墨来。随着吱吱的研墨声,墨粒渐渐化开。 曹植取过一卷纸,在案上铺开,用手慢慢抚平。他的手指干瘦苍白,皮肤黯淡无光,还有几个浅褐色的斑痕,煞是刺眼。他眼中流露出几许哀伤,一时恍惚,直到曹志提醒他墨研好了,才收回思绪,提起笔,蘸了些墨,在砚台上细心的舔好笔,略一沉思,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臣植白:刘氏称帝于西,孙氏称藩于东,此二贼者,皆国之大患。诸葛亮为乱陇右,吴必应之江左。大军逼于外,间谍兴于内,兵家之常理也…… —— 晨曦透过窗隙,照亮了青色的帷账。 帷帐用得太久了,有些地方薄得透光。平时看不出,在晨曦的照耀下却暴露无疑,正如这王府的窘迫。 过了良久,帷帐被一双手轻轻推开,曹苗下了地,赤足站在地板上。地板微凉,从足心传入,残存的睡意消退,整个人又添了三分精神。 他微微下蹲,脚心凸起,贴着地板缓缓的滑开,双臂曲肘,双手虚握虎爪,掌心内凹,左手上仰,右手下按,慢慢撑开,身体微微一震,结实却不壮硕的身躯中竟生出几分猛虎之势。 对面的房门急响,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曹苗目光一扫,收了式,双臂下垂,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漠然。他看着那两个十来岁的婢女带着惶急的神情推门而入,一个去拿外衣,一个帮他穿鞋,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像木偶似的任凭摆弄。 作为一个以演技著称的演员,要瞒过两个还没睡醒的半大孩子实在没什么难度。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的日子以前只在戏里有,现在却成了他的日常,不知道算不算福利。 由两个小婢女侍候着穿衣、洗漱完毕,出了门,来到堂上,跪坐在案前。 小奴阿虎站在廊下,腰间佩着长刀。只是他身子单薄瘦小,和长刀不太相衬,看起来有点滑稽。他低着头,心不在焉,被年纪稍大些的婢女喝了一声,才猛然惊醒,上前行礼。 曹苗也不看他,将一大碗粥、一碟切得薄薄的烤肉、两只烤得喷香的胡饼细细嚼了,慢慢咽下。他吃得不快,但是很干净,连一粒米也不浪费,盘子里的胡麻也拈起来送到嘴里。 婢女收拾餐具,曹苗站起来,下了堂,开始日常的活动,像孤魂野鬼一般在小院里游荡。 只不过如今的他多了一项任务:观察身边的人和环境。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得自在一点,当然要先了解所处的环境,适合环境。 适者生存嘛。 从残存的记忆可知,他的父亲是三国时代的才子曹植,母亲是清河大族崔氏的女儿。他原本拥有一个有快乐的童年,可是在他十岁那一年,这一切都化为乌有。看到年轻的母亲吊死在白绫上,他深受刺激,从此孤僻自闭,不与任何人说话。 这几年,他随着曹植四处迁徙。每到一处,都会拥有一个单独的小院。这个小院拥有最好的阳光,拥有最好的屋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有两个婢女,年长些的叫青桃,年幼些的叫红杏,眉目清秀,手脚麻利。除了侍候他起居,还有侍寢的责任。只是如今的他虽然没有道德洁癖,却对未成年少女下不了手,已经连续几日拒绝侍寢了。 青桃、红杏虽然觉得古怪,却没什么失望,反倒有些窃喜。侍候一个疯王子既不轻松,也没前途,自然是能免则免,乐得轻闲。 以前的曹苗不会注意,也不会在意这些,现在的曹苗却将她们的心思洞若观火,同样心中窃喜。 至少不用担心她们说漏了嘴。 他还有一个小奴阿虎。阿虎跟了他好几年,忠心耿耿,最近几天却有些古怪。白天常常走神,晚上常在南厢房的小屋里偷偷的哭,声音不大,却很是瘆人。 除了青桃、红杏和阿虎,只有他的异母弟弟曹志常来看他。 曹志比他小八岁。虽非一母所生,感情却不错。在他精神失常之前,曹志刚刚会走路,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拽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的喊着“阿兄抱抱”,然后亲得他一脸口水。 父亲曹植则不能跨进小院一步,否则他就会像野兽一样声嘶力竭的狂吼,直到休克。几次尝试之后,曹植放弃了接近他的企图,只能远远地看着,尽量不让他察觉。 昨天只是意外。好在他当时就是装疯卖傻,非正常状态,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 总而言之,他的生活圈子很小,留意他的人也非常有限。 有了这样的便利,他和真正的曹苗一样,每天按时吃饭、睡觉,在院子里散步,在廊下枯立,无所用心。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饭量一天天的见涨,脸色也一天天的红润起来。如果靠近了仔细观察,或许还能看到他的身体慢慢结实起来,原本贴身的衣服不知不觉的有些紧了。 曹志每天都会来看他,为他的变化雀跃不已。若不是他的眼神依然呆滞,脸上的神情依然冷漠,曹志几乎以为他恢复了正常。 但曹苗却从曹志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担心和恐惧。他有种感觉,小院之外的王府并不平静。 校事韩东被他击伤,监国谒者被韩东砸伤,眼下都在养伤,却不代表他们会闲着,上奏朝廷,告他们父子的黑状几乎是必然的事。一场风暴正在逼近,只是时间问题。 曹志不说,曹苗也不问。他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不让自己的变化显得太突兀。曹志虽然与他亲近,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算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也不会想得太多。 他担心的反倒是曹植。 虽然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却不代表他愚蠢,才高八斗也不仅仅指他的诗才。 昨天那场戏的效果应该不错,曹植的反应大致不出他的预期,只是最后那一瞥有些奇怪。接连几夜,小楼的灯都一直亮到下半夜,偶尔还能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来回走动,如同困兽。 为了不让曹植发现自己的异常,曹苗克制着自己向小楼看一眼的冲动,一如既往地无视他,继续扮演一个因为亡母而敌视生父的叛逆之子。 当然他也清楚,他所有的变化都会通过曹志之口,传到曹植耳中。只是经过转述,总会有些变形、缓和,不会那么引人注意。 他只在夜间练习。 作为一个“病人”,他除了活着,没有其他的任务。天黑之后,就是他的自由时间。 从天黑到天亮,一整个晚上的空闲,对以前的他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让他可以从容练习,效果翻倍。短短几日间,他的身体便有了明显的改变。不仅精气神足了,五官六识也敏锐了很多。 然后他发现,隔墙似乎有耳。 第3章 有内鬼 听到屋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突然安静下来时,曹苗的心猛地一紧,气息一乱,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 前世为了准备新戏,他做过一些案头工作,知道争嗣失败的曹植处境艰难,名为藩王,实为囚徒,身边有监国谒者、防辅吏之类的监管,却没想到连他这样的病人都有人暗中监视。 是原本就有,只是未曾发现,还是那场戏引发的蝴蝶效应? 该来的迟早要来。曹苗轻轻哼了一声,收回心绪,将气息理顺,凝神倾听外面的声音。 虫鸣依旧,还多了些风声。 又要下雨了。傍晚的时候起了风,现在风声更紧,吹得屋后的竹林哗哗作响。 一墙之隔,曹苗听到了几声压抑的喷嚏,想来是监视的人被夜风吹得浑身发凉,却又不敢离开岗位。 曹苗心中泛起一丝轻蔑。 他前世拍过警匪片,也拍过谍战剧,找专业人士了解过相关的知识,还跟着刑警出过外勤,知道蹲守的辛苦。初夏的夜还有些微凉,尤其是下雨天,在外面守一夜,很容易感冒发烧,甚至引发更严重的疾病。 让他守着吧,看他能听到什么。他现在只是练气、站桩,还没开始行拳,动静其实很小。真要是那种能隔墙听到气息不同的高手,想来也不会执行这样的任务。 曹苗甚至有些好奇。他拍了那么多古装剧、武侠剧,也接触过一些真正的武术家,却没听说过谁真有听声辨位、摘叶飞花之类的神奇武功。 这个时代会不会有? 风越来越大,竹枝扫过屋瓦,一阵紧似一阵。又过了一会儿,有雨点落在瓦片上,啪啪作响。 风雨声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 曹苗听了一阵,眉头轻轻蹙起。 这是侍候他的小奴阿虎的声音。阿虎这几天经常夜哭,他对阿虎的声音很熟悉,绝不会听错。 阿虎居然是内奸? 想着阿虎那瘦小的身躯,沉默寡言的模样,曹苗心中震惊不已,甚至有些慌张。他能理解暗中有眼睛盯着雍丘王府,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阿虎会是其中之一。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阿虎在王府有些年了,刚出现时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不过,仔细想想,阿虎这几天有些反常,常在半夜里哭就是其中之一,或许是出了什么事,迫不得已? 风声更响,大雨如注,雨水沿着瓦垄流过,落在阶前,哗哗有声。 曹苗略作思索,起身出门,站在廊下,看着密集的雨幕,对着前院的庑房喊了两声。 “阿虎,阿虎。” “王子!”阿虎应身而出,站在西廊下,浑身湿透,雨水沿着脸庞流下,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快步来到曹苗面前,神情慌张。 见曹苗眼神凌厉地看着他,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嚅嚅说道:“臣……臣起夜。” “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来。”曹苗简短地说了一句,转身回房。 阿虎愣了一下,脸色青白。他咬着嘴唇,发了一会儿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去了。 东屋的门开了一条缝,青桃披着衣服,看着外面的一切,却没说话。她是被曹苗那两声“阿虎”惊醒的,以为曹苗叫她们,现在发现是叫阿虎,神情有些怪异。 曹苗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阿虎推门而入,脚步很轻,他关上门,跪在门后,向曹苗磕了一个头,膝行到曹苗床前,掀起曹苗的被子就要上床。 “你作甚?”曹苗瞪了他一眼。 “臣……”阿虎不解的看着曹苗,神情惊惧。“臣洗过了,只是……没有热水。”说着,又举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腋下。 曹苗微怔,这才明白阿虎误会了,心头一阵恶寒。 “好好跪着。” 阿虎应了一声,退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跪在床前,神情间有一丝庆幸。曹苗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懒得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内鬼,眼神冷漠。 阿虎缩着身子,低着头,不敢轻动。 气氛渐渐凝重起来,阿虎的身体开始发抖,接着抽泣起来。他伏在地上,抽泣道:“王子,臣……臣有罪,臣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听他的。臣,臣……” “他是谁?” “校事,韩东。” 曹苗倒是不怎么意外。他已经从曹志那儿听说了韩东的事。校事制度据说是曹操始创的制度,有点类似于明代的锦衣卫,是专门针对百官的特务,名声很差。 “韩东是怎么说的?” 阿虎抽泣了一会儿,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接着说道:“韩东说,臣和他同姓,说不定以前是同宗,所以他才帮臣……谋了这个差使。若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臣……臣就不用去军中送死了。” 阿虎连连叩头,泣不成声。“王子,这几年,从王府里出去的袍泽……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去年孟达叛乱,骠骑将军奔袭新城,我阿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陇右大战,朝廷又要……征兵,臣若是被征发,怕是走不到陇右,就暴毙在路上了。” 看着被恐惧笼罩的瘦弱少年,曹苗暗自叹了一口气。 朝廷待诸藩严厉,对曹植更是加倍苛刻。曹植受封时,兵士的数目就只有其他藩王的一半,不是六七十岁的老弱,就是七八岁的童稚。这几年渐渐有孩子长大,朝廷又隔三岔五的以兵力不足来征发,十五岁以上的一律带走,稍微强壮一些的十三四岁就被带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朝廷有意为之,从雍丘国征发的士卒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长不过两三年,短不过数月,就会有阵亡或失踪的噩耗传来。 阿虎今年十三,随时可能被征发入伍。在此之前,他的兄长阿龙已经在战场上失踪,连尸体都没有。 “朝廷送你们去陇右?”曹苗心中怒火升腾。 雍丘在洛阳以东,离防备东吴的扬州都督区最近,征发的士卒送到扬州都督麾下才是正理,送去陇右就是故意折腾人。阿虎的恐惧不是空穴来风。像他这样的半大孩子,步行上千公里去前线,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别的不说,水土不服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们只是朝廷安排给雍丘王府的士卒,又没参与曹植夺嗣,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他们说……蜀大将诸葛亮犯边,陇右正在大战,兵力不足?”曹苗心中一动。诸葛亮北伐?这么说时间大致确定了。诸葛亮北伐持续的时间不长,前后不过五六年。“这是诸葛亮第一次北……” 曹苗咳嗽了一声,及时更改了用词。“犯边吗?” “的确是第一次,朝廷根本没有准备,都乱了,陛下去了长安,然后……”阿虎悄悄看了曹苗一眼,见曹苗脸色不再那么严厉,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话自如了许多。“京师传言,说陛下驾崩,群臣欲拥立大王继位。校事都尉为此增派人手,探听消息,韩东就是刚从京师赶来的。” 曹苗心里咯噔一下,表情管理险些失控。 曹植父子像囚徒一般被困在这雍丘国内,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死死的,哪有机会联络朝中大臣。 这分明是栽赃! 第4章 我好梦中杀人 曹苗迅速调整情绪,恢复了一惯的冷漠。 史书上仿佛提过这事,虽然看起来很严重,却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魏明帝曹叡并没有因此惩处曹植。至于背地里提防,本来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与这件事关系不大。 所以,要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件事的后果,而是那些背地里造谣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居心,居然会造出这样的谣言? 或许这是个追查的机会,顺藤摸瓜,找到最后的黑手。 曹苗一边盘算着,一边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你做他们的耳目,他们就帮你?” “韩东是这么说的。”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阿虎嗫嚅着,吭吭哧哧的不说话。 曹苗的眼神再次凌厉起来。“要不,你还去外面蹲着?” 阿虎脸色大变,连忙再次伏地磕头。“王子,臣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这才犯了这不忠之罪。臣再也不敢了。臣宁愿去陇右,也不做不忠之人。”他偷偷地看着曹苗的脸色,见曹苗眼神稍缓,嚅嚅地说道:“臣前日才与韩东见面,拖了两日,今晚是第一次偷听。” 曹苗盯着阿虎看了一会儿,相信了阿虎的话。仔细想来,阿虎有异常也就这两天的事。如果不是毫无经验,又心神不宁,怎么会明知会下大雨,却连一件蓑衣都不准备。 阿虎虽然年少,却不蠢笨。由此也可以看出,对方连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教他。 “从今夜起,你就睡在书房,听得仔细点。” 阿虎愣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又惊又喜,连忙磕头。“谢王子不杀之恩。” 曹苗冷冷地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阿虎说道:“王子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 曹苗点点头,算这小子机灵。“还有,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要进内室。” “为甚?” 曹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好梦中杀人。” —— 阿虎当夜就搬到了书房。 他将知道的信息原原本本的说给曹苗听。他知道的也有限,绝大部分是从那个叫韩东的校事口中听来的。曹苗粗略听了几句,就知道阿虎被韩东骗了。就算阿虎完成了任务,韩东也不会帮他免除兵役。 禁锢宗室是皇帝的意志,绝非一个小小的校事可以左右的。 阿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各自休息之后,曹苗听到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睡着。 曹苗睡得也很晚。 形势比他想象的更严峻,未必有时间让他从容准备。虽说曹植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可真到那一刻,他也回天无力了。他是被囚禁十多年的疯王子,曹志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都没有任何根基可言。除了逃亡,只能任人宰割。 要想翻身,摆脱这种囚徒般的困境,还是要依靠曹植。 想要父子联手,首先要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 上次那场戏,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假托曹操,质问曹植,引发他内心的动力。从当时的效果来看,应该是起到了作用,只是还没有后续的动作。 改变的关键不在曹植,而在他“自己”。曹植一直对曹苗心怀愧疚,是曹苗一直不肯原谅曹植,以至于愤世嫉俗,自我封闭。在这种情况下,曹植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轻易来和他商量。 如何才能改变对曹植的态度,还要表现得很自然,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想来想去,还是装神弄鬼最能掩人耳目。 这也是他对阿虎说他会梦中杀人的目的之一。阿虎年幼,也许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故事,但有人会懂。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个决定,将技巧练习提上日程。虽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可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掌握一定的技巧还是有用的,至少能救一时之急。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别被人不明不白的弄死了。 —— “阿兄,你让阿虎住进了书房?”曹志走进书房,在曹苗的对面入座,抚着膝盖上的衣褶,尽力做出一副漫不经心、顺口一说的模样。 只可惜,在一个专业演员眼中,他的演技实在太稚嫩了。 曹苗充耳不闻。阿虎的铺盖就在书房一角,曹志已经见过,此刻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青桃、红杏虽说勤快,毕竟年幼了些。”曹志转身,看了一眼正在院中打扫的青桃。“我为阿兄挑两个年长些的?” “不用。”曹苗说道:“她们很好。” 曹志收回目光,打量着曹苗,眼神疑惑。 曹苗神情漠然地看着窗外,忽然说道:“我要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曹志微怔,随即露出一丝喜色。“好啊,阿兄,我陪你。” 曹苗也不说话,举步就往外走。曹志一边跟了上来,一边对愣在一旁的阿虎招手,让他去安排人驾车,又命青桃去拿用具。阿虎、青桃也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活,飞奔着去了。 小院一时喧闹,惊得院外当值的老兵赶来查看。一个削瘦的身影出现在隔壁小楼上的窗后。曹志回头看见,有些紧张,生怕曹苗有所感觉,又发了狂。好在曹苗一无所知,快步出了门,步履匆匆,大袖飘飘,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癫狂。 站在院门口,曹苗左右张望,眼神看似茫然,实则敏锐,将见到的人和物尽收眼底,默记于心。 走出小院不是为了散心,而是观察王府地形,看看都有哪些魑魅魍魉。 那天上房,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下王府的整体布局。今天,他要走出院子,搞清一些细节。 车还没来,曹苗认准一个方向,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他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急,甚至有些踉跄,看得曹志心惊胆战,一路小跑的跟了上来。 “阿兄莫急,阿兄莫急。”曹志赶上曹苗,扶住曹苗的手臂,引着他向前走。 曹苗故意不理曹志,几次甩开他,像没头苍蝇似的乱闯。曹志虽然身手敏捷,毕竟年少,气息不够绵长,急行不过百步便有些气短。 但他心中欢喜,看着健步如飞的曹苗,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多年来,曹苗这是第一次主动走出院门。 曹苗回头看看曹志,虽不说话,却不掩饰眼神中的疑惑,一如往常的“他”。 “阿兄真是大好了,气力绵长,走得这么快,也不喘。”曹志喘着气,笑道:“倒是我,这两日练习骑射多,步战用力不够,有些露怯了。” 曹苗心中一紧,暗自惭愧。既惭愧于忘了掩饰气息的异常,又惭愧于对曹志关心不够。 “大王子这是要往哪儿去,要不要韩某陪你走一趟?” 一个带着三分轻佻的声音从墙角处传出。曹志一听,便变了脸色,张开双臂,像护雏的母鸡一般,将曹苗护在自己身后。 曹苗慢慢转过头,循声而望。 韩东抱着手臂,倚墙而立,斜睨着曹苗,嘴角轻挑。 第5章 人疯如虎 韩东大约三十出头,相貌英俊,剑眉朗目,唇上一抹黑亮的短髭,只是笑容略显轻浮。嘴里叼着一根草,剑带左侧插着一柄长剑,右侧一把短刀,整洁的齐踝武士服,脚下一双黑色快靴,一尘不染。 “韩君,这是王府内。”曹志说道,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音。 “我知道,我也没说什么啊,二王子毋须不安。”韩东站直了身体,抱着双臂,缓缓走了过来,歪着头,打量了曹苗两眼,耸了耸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恢复了正常。他咧嘴一笑。“看来大王子真是有了奇遇,说不定真可以梦中杀人。” “你说什么?”曹志涨红了脸,抗声喝道:“韩君,你不要无中生有,构陷我阿兄。” 年轻人很随意的拱拱手。“韩某岂敢。二王子,这可不是我构陷你阿兄,是他自己说的。你若不信,不妨问问他自己。”说着,哈哈一笑,转身走了。随着他身体略显夸张的晃动,长剑如狗尾一般左右轻摆,透着几分轻佻,几分得意。 “上次脚滑,没能和大王子一较高下,实在可惜。”韩东扬扬手。“哪天大王子有空,我们再比过。” 曹志松了一口气,转身看看曹苗,低声说道:“阿兄,要不……” 曹苗面无表情地推开曹志,继续向前走去,步子更大,身形更猛,像一头野牛似的向前冲。 曹志一时不备,被曹苗甩出好几步远,连忙跟了上去。不料曹苗走了两步,突然又折了回来,手在一侧的土墙上滑过,抓了一把土。 曹志大惊,猜出了曹苗要干什么,却来不及阻止,只得转身追了过来。 拐角处,韩东去而复返,向后退了两步,身体后仰,探头看向曹苗、曹志离开的方向,一边看一边嘀咕道:“真是人疯如虎,狗疯如……”话音未落,一蓬土迎面而来,洒了他一脸,连嘴里都进了不少,眼睛更是被迷得睁不开。 韩东心知不好,左手在墙上一按,挺身避让,右手便去拔腰间的短刀。他的手刚摸到刀柄,曹苗已经和身扑到,双臂抱肩,低头猛冲,狠狠的撞在他的腰间。“轰”的一声,韩东横飞而起,撞在对面的墙上,又重重的摔倒在地,摔得他眼前金星满天,血气上涌。 挨了曹苗这一撞,韩东伤得竟比那天从屋顶摔下来还要重一些。 曹苗脚尖一挑,将地上的短刀挑起,顺手反握,藏在袖中,然后抬起脚,踹了下去。看似没头没脸的乱踹,其实极有章法,总是抢先一步,消解掉韩东反击的企图,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曹志大步赶来,拦腰抱住曹苗,用力向后拖,同时大声叫人。几个王府卫士奔了过来,见大王子猛踹新来的校事,既意外,又解气,一个个嘴上大喊着“王子住手”,脚下却故意放慢,好让曹苗有机会多踹几脚。反正他们年老体弱,走得慢些也正常。 韩东猝不及防,接连挨了几脚,脸上、胸口赫然几个大脚印,鼻子、嘴角全是血。恍惚之中,他听到曹志慌乱的叫喊声中夹杂着一个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声音。 “乃公不在梦中,也能杀人。” 阿虎和一个老奴赶着马车追来,见曹苗用力踢打韩东,吓了一跳,脸都白了。他看了曹苗一眼,使了个眼色,却没敢吭声,和曹志一起,不由分说地将曹苗推上马车。 青桃、红杏抱着一些用具,坐在马车一角,眼神惊恐地看着曹苗。 曹志上车之前,叫过一个老奴,紧急吩咐了几句,这才让驾车的老奴快走。他有些担心,出了这么大的事,曹苗很可能会被禁足,以后再也不能出府了。 驾车的老奴扬起马鞭,一声脆响,两匹瘦马奋力扬蹄,拉着马车飞驰而去。 曹苗靠着车窗,脸色木然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屋檐,将沿途看到的地形记在心里,并在脑海里勾勒出全景。他拱着双手,从韩东手中夺来的短刀贴着手臂。 刀锋清冷,刀柄用料考究,制作精良,入手微沉,重心却调得极好,是把好刀。 前世拍戏,他接触过不少仿古兵器,也向专业人士请教过,刀剑入手,便大略知道好坏。 —— 曹苗坐着马车,在王府附近转了一圈,直到傍晚才回。 初夏时节,风光正好,大路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新绿宜人。只是离开王府不远,便是大片荒芜,到处都是荒树、野草,看不到什么人家,偶尔有几座小院也是破败不堪,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看得曹苗很揪心,情绪低落。 尤其是想到三国鼎立,战争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 最让曹苗心酸的还是雍丘王府的处境。 在王府西侧,他看到了万株果林。果树刚抽条,虽未能挂果,长势却是喜人。浅绿的绿叶纵横成行,各种颜色的花朵竞相开放,蔚为壮观,甚至有些春天的浪漫,令人暂时忘了烦恼,心生几许小确幸。 见曹苗对这些果树感兴趣,曹志命人停车,陪着曹苗下了车,走进果林,在花树间徜徉片刻。 “这些都是父王前些年栽的。等这些果树都长大了,就可以改善王府的经济。雍丘地势低,沼泽多,不适合种稻麦,王府也没那么多劳力,所以父王决定种一些果树,将来结了果子卖钱,增些贴补。” 曹志说得轻松,但曹苗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无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曹志,一言不发。 曹志被曹苗看得不自在,只得收了笑容,讷讷说道:“只是朝廷有旨意,父王又要徙封了,这些果树怕是又便宜了那些小人。” “徙封?” “嗯,年前刚接到的诏书,徙封浚仪。”曹志叹了一口气,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衬的忧愁。 曹苗明白了。搬家半条命,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搬家都是大伤元气的事。大量的不动产是搬不走的,就算是卖,急着脱手也卖不出好价钱。所以历朝历代,强制迁徙都是朝廷对付豪强的杀手锏。 具体到曹植,就更明白了。自从曹丕登基之后,曹植就不停的搬家,他居然有闲情逸志种果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正如曹志所说,人家就是看中了这片果林,想要赶他走? “既是年前接到诏书,为何现在还在雍丘?” “不知道。”曹志一脸的漠不关心。 曹苗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王府的西院墙就在果林尽头,越过高高的院墙,他隐约能看到那幢小楼的屋脊。和西南角的高大望楼相比,小楼显得那么的不显眼,那么的卑微。 第6章 请君入瓮 回到小院,吃完晚饭,曹苗收起伤感,集中精力考虑自己眼前的处境。 以他目前的情况,还没有为天下操心的资格,先解决自己的困境,走出这牢笼般的王府才是当务之急。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府不定,如何定乾坤。 “阿虎,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搞到强弩吗?” 阿虎愣了片刻,猛摇头,口水都被甩了出来。“强弩都是登记在册,专人使用,根本拿不出来,更别说不惊动别人了。” 曹苗倒也不意外。虽说这个时代可以带刀剑,但强弩却是重型武器,不是随便拿的。就像灯塔国的民众可以持枪,却不能扛个火箭弹上街。 曹苗让阿虎去想办法,搞一个体积不太大,但重量足够的东西来,以能砸晕人为标准,另外再找几根绳子。如果能找到渔网之类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阿虎连连点头,转身要出去。曹苗又叫住了他。 “别人问起我,你怎么说?” 阿虎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大王子身体疲惫,已经睡了。” 曹苗拍拍阿虎的肩膀,以资鼓励。 孺子可教! 阿虎很激动,转身出去了。曹苗躺在床上,看着黑黢黢的屋顶,回想这几天的经历,看看哪儿还有改进的余地。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自由发挥,激情演出,难免会有疏漏。 反复想了一通,校事韩东成了当前急需处理的问题。 从房上摔下来都不老实,还要来挑衅,这货真是欠抽。 想起那个带刀佩剑,像个花公鸡似的汉子,曹苗就忍不住想笑,关于校事的零星记载也一一涌入脑海。 校事在历史上影响很大,名声很坏,记载却很少。除了得罪的人太多之外,大多数成员出身太差也是原因之一。他们没有为自己发声的机会,无法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声音,只能任人涂抹。 这个韩东显然也是如此。 他看似不可一世,其实只是掩饰内心的自卑而已。 对付这种人,通常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尊重,一种是碾压,最好是兼而有之。 阿虎出去转了大半个时辰,抱回来一块石头,形状规整,还有便于抓握的孔洞,像是练武用的石锁。 “哪来的?” “校场的,闲置很久了,丢在草丛里长毛。” 曹苗看到了石锁上的青苔,相信阿虎所言不虚。他试了一下重量,然后惊讶地看着阿虎。阿虎看起来瘦小,力气却不小,这件石锁至少有四五十斤重,阿虎抱着却一点吃力的感觉都没有。 见曹苗看他,阿虎憨憨地笑了两声。“我从小力气就大,大王都叫我二虎。”话音未落,又意识到不该提及曹植,连忙闭上了嘴巴,怯怯地看着曹苗。 曹苗笑笑,扯开了话题,指挥阿虎爬到屋梁上,用绳子将石锁悬挂起来,又设好机关,确保一拉绳头,石锁就会呼啸而下,扫过床前,将站在床前的人砸晕。 石头虽然很重,房子却不高,又是从侧面砸来,直接砸死的可能性并不大。为了确保万一,曹苗还是让阿虎用旧布包了一下,在里面垫了些杂草当作缓冲。 阿虎不仅力气大,而且身手灵活,爬上爬下,像小猴子一般,毫不费劲。 等阿虎忙完,曹苗又问了他一句。“阿虎,你都学过什么武艺?” “拳脚、刀术、弓弩,都学过一些。” “谁教的?” “我阿翁。”阿虎露出几分得意。“我阿翁是王府里武艺最好的,要不是断了一条腿,也不会留在府里做卫士。”他顿了顿,又道:“他喝醉了常说起虎侯,我和我阿兄都说,他可能曾是虎侯的部下。” 曹苗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然后才想起来虎侯就是虎痴许褚。 “虎侯还在世吗?身居何职?” 阿虎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他从记事起就在王府里,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 曹苗打量着蹲在面前的阿虎,突然觉得阿虎的眼睛有些异样。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阿虎的瞳孔并不是黑色或者褐色,而是很明显的碧蓝色。他又打量了一下阿虎,发现阿虎的肤色也比较白,甚至比青桃、红杏还要白一些。 “你阿母是胡人吗?”曹苗指指阿虎的眼睛。 “才不是。”阿虎有些恼怒,只是碍于曹苗的身份,不敢发作。“我阿兄就不这样,他和别人一样,都是黑眼珠,我只是有一点点不同而已。当年……当年任城王也不是黄须?” 曹苗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是知道的,汉胡混血是早就有的事。鲜卑人作为一个种族,后来从历史中消失了,不是没了,而是融入了华夏血脉。 阿虎所说的任城王曹彰还真有可能有鲜卑血脉,曹彰的母亲,也就是曹苗的祖母卞太后是琅琊人。琅琊一带有不少内迁的鲜卑人,卞太后的家族很可能有鲜卑族的基因。 不过这时候没人会承认。毕竟鲜卑是蛮夷,又是敌人,为汉人所鄙夷。 安排好了一切,又嘱咐了阿虎几句,曹苗让阿虎去外面的书房休息,自己在房里调整气息,练了两趟拳脚,这才吹灭了灯,上床休息。 —— “啪嗒”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但屋内铺着木板,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正在调息练气的曹苗悄悄地睁开了眼睛,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放开,反复几次,将身体调整到备战状态,随时准备进击。 屋里很暗,帐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就算对方戴着夜视镜也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在门口站了一阵,等眼睛适应了光线,这才借着窗缝里的微光,缓缓来到床前,在床前站定,用手中的长剑轻轻挑开帷帐,“嗤”的一声轻笑。 毋须说话,那种浓浓的装逼范暴露了他的身份,正是韩东无疑。 “梦中杀人?你倒是杀我试试。咝——”也许是扯动了伤口,韩东吸了口冷气,气息有些乱,强装出来的气势摇摇欲坠。 第7章 不速之客(佐菲獸盟主加更) 曹苗刚想说话,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禁头皮发麻。除了他和韩东,房里还有一个人,就在床头西侧的帷幕后。那人气息很弱,若不是刚才一瞬间的气息粗重了些,吹动了帐子,他根本注意不到。 但既然知道了,那人就无法再掩饰行踪。呼吸可以控制,心跳却无法掩饰,他凝神静气,听到了那人的心跳声,同时意识到抑制呼吸对那人来说并不轻松。 他明显有些难以维持了,不得不稍作调整。离曹苗的头部不到一拳的帷帐被他的气息所拂,轻轻晃动着,只是极轻。若非曹苗靠得极近,又听到了心跳声,或许会以为是门缝或者窗缝里透进来的夜风。 他这间屋子虽是王府里最好的,却还是有些透风。 床前的韩东也感觉到了异样。他顾不得对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曹苗,收回长剑,双手握持,护住自己正面,缓缓转动身体,环顾四周。 房间里很安静。黑暗如粘稠的鲜血,遮住了眼睛,又渐渐浸入口鼻,让人无法呼吸。 不安的气氛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悄然弥漫。 曹苗不敢轻动,甚至不敢多想。此人是敌是友,何时来的?他站在帷幕之后,正好避开了梁上石锁的下降路线,是无意还是凑巧? 他一无所知。 比起床前的韩东,此人的境界更深,已经超出了曹苗的理解范畴。就算他拥有前世最佳的体能状态,也未必是此人的对手。 曹苗有一种感觉,如果此人出手,他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必死无疑。 这不是演戏,不会有ng,胜负即生死。 危险不期而遇,而且如此突然,实在大出曹苗的意料。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被恐惧攫住,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至于会不会露出马脚什么的,已经顾不上了。 当初教他武艺的老拳师说,真正的高手要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一度以为自己练到了这个境界,现在看来,他根本做不到。以前之所以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面对危险。 演戏就是演戏,入戏再深也是戏。 时间或许很短,但给人的感觉却很长。床前的韩东首先坚持不住。他双手握紧长剑,缓缓向后退去,打开门,闪身而出。出了门,他顾不上掩饰行踪,撞开书房的门,飞跃几步,落荒而逃。 “啪哒”一声,墙头一片瓦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巡视的王府卫士被惊动,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赶了过来,随即敲起铜锣报警。刺耳的铜锣声打破了宁静,院门被人拍响,睡在外面书房的阿虎无法再装睡,起身出去开门。东厢的青桃、红杏也被惊醒,打开门,向这边赶了过来。 帷幕一动,一个东西落在曹苗枕边。 曹苗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青桃举着一盏灯,推开房门,快步来到床边,急声轻呼。 “王子,王子。” 借着青桃手里的灯,曹苗眼角余光看到枕边有一个青色的东西。他心中一动,翻了个身,侧卧在床上,顺势将那东西握在手里,藏于被中。 是一个锦囊,手感丝滑。里面是一个约两公分见方的东西,形状规整,可能是印章之类。 一缕幽香在曹苗鼻端萦绕,很真切,很温暖。 与此同时,他看到一个身影贴着南墙,趁着青桃、红杏推门而入的刹那,一闪而出,快如鬼魅。走在后面的红杏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到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有些害怕,加快脚步,赶到青桃身后。 青桃掀起帷帐,见曹苗睡得安稳,便放下帷帐,招呼红杏一起,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阿虎应付完了巡夜的卫士,重新关上院门,回到书房。青桃、红杏在对面看见,面带鄙夷地哼了一声,重重地掩上了门。阿虎进来时,神情有些窘迫,白晳的面皮涨得通红。 曹苗看得分明,却佯作不知。 “点灯。” “喏。”阿虎应了一声,拨开一旁的灯罩,灯光透了出来,照亮了曹苗手中的玉印。 玉印不大,但通体洁白温润,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雕着精美的鸟形钮,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道。印面有四个篆字,曹苗不认识。他看向阿虎,阿虎也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王子,这是……哪来的?” 曹苗想了想,决定暂不告诉阿虎真相。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他怕吓着阿虎。一旦阿虎觉得他的安全有隐患,请示了曹植,加派人手保护,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王府里的卫士不是老就是小,也不是那人的对手,起不到保护作用,反倒可能添乱。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韩东落下的。” “哦……”阿虎发出欢呼。“那他可要倒霉了。” “为甚?” “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他怎么向上司交待?”阿虎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子,你可得藏好,他一旦发现这东西丢了,肯定会回来找。” 曹苗点头附和。韩东虽然不会来找这东西,但那个人却完全有可能。给了他这么贵重的东西,总不会从此消失不见。 曹苗想了想,起身到外面书房,让阿虎磨墨。 书房里有笔墨,但从来没用过。阿虎忙活了好一阵,才把东西准备齐,磨起墨来。他显然很少做这样的事,动作生涩,不知轻重,墨还没磨好,袖子已经黑了一大块。 曹苗提笔濡墨,在纸上描出玉印的鸟状钮和文字。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鸟状钮与文字分开,又从书架上找出一册有篆字的书,从里面描了十几个篆字,与玉印上的四个字混在一起。 借着这个机会,曹苗将书房里的书大略翻了一遍。书看似很多,摆了满满一架,其实数量有限,也就是《诗》《易》《春秋》《孙子兵法》等几部书,有竹简,也有纸卷,都用青色的布袋裹着,袋口有木质或牙质的名签。 总体而言,这些书都没什么翻看的痕迹,摆在这儿落灰而已,徒然增加青桃、红杏打扫的负担。 第8章 失而复得玉枭印 第二天一早,曹志就赶来探望。 曹苗很平静,除了眼神不再呆滞,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对昨晚发生的事,曹苗一概推作不知。他昨天太累了,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不知道。 有阿虎从旁附和,曹志也没多想,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告诉曹苗说,值夜的卫士昨天夜里发现了盗贼,盗贼曾从小院旁经过,他担心曹苗受到了影响。既然没事,那当然最好了。 曹苗静静地听完,拿出昨天夜里描的玉印钮饰和篆字,问曹志能不能辨认。 曹志很惊讶。“这是哪来的?” 曹苗面不改色。“梦见的。” “我猜也是。”曹志倒也没多想,低头查看。他反复看了一会,说道:“这像是一只鸟钮,具体是什么鸟,我说不清楚。这些字,我也认不全。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带走,去请教……?” 曹志故意拖延了片刻,眼神希冀地看着曹苗。 曹苗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曹志想说什么。论学问,这王府里学问最好的自然是曹植,其次就是曹志本人。曹志很聪明,跟着曹植学了几年,已经粗通经传,诗文也写得不错。 曹志欢喜不禁,拿着纸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曹苗让阿虎去看看韩东。阿虎是韩东的线人,他去见韩东很方便,而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也应该去表现一下,向韩东汇报一下情况,免得韩东起疑心。 阿虎去了不久,曹志又回来了,神情有些古怪。他打量了曹苗良久,才神情肃穆的说道:“阿兄,这些字都是你梦见的吗?” “怎么了?”曹苗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这些文字可以辨认,但不知其意,无法联缀成篇。”曹志指着曹苗从玉印上描下来的四个字。“不过这四个字和这个鸟钮联系在一起,则可能与一件东西有关。” “什么东西?” 曹志迟疑了片刻,眼神闪烁,转头看了看,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叫过青桃,吩咐她去守住院门,不要让外人随便进来,就算是她们和阿虎也不要靠近书房。青桃应了,取了扫帚,去庭中打扫。 曹志回到书案前,压低了声音。“阿兄对玉枭印有印象吗?” “玉枭印?一点也没有。”曹苗摇摇头。他的确没印象,一点印象也没有。 “玉枭印就是指挥校事所用的印信,本名校事印,因以枭为钮,又被称作玉枭印,或者叫枭印。” “与校事有关?” 曹志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校事乃武皇帝所创,不属诸曹,由武皇帝任命的抚军校尉指挥,所下诏令都用那枚玉枭印。” “这么厉害?”曹苗心中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 “这四个字,就是玉枭印上刻的四个字:总校诸事。”曹志指着四个篆字,又提向纹饰,接着说道:“这是玉枭印上的枭钮。枭明于阴阳,昼止夜行,以蛇鼠为食,正合校事设立本意。” 曹苗低下头,看着纸上的纹饰和文字,思索了片刻。“这样的玉印有几枚,在什么人的手里?” “玉枭印只有一枚。武皇帝在世的时候,这枚玉枭印大多在武皇帝手中,外出征伐时,便交与监国之人。建安十九年,武皇帝东征孙权,父王……”曹志停顿了片刻,神情略显不安,见曹苗神情无异,这才接着说道:“父王当时受命监国,留守邺城,掌过此印。” 曹苗眉头轻蹙。“这么说,这枚玉枭印应该在皇帝手中?” 曹志摇摇头。“这枚玉枭印失踪了。” “失踪了?”曹苗很惊讶,失声惊呼。 曹志点点头。 曹苗想了好一会儿,又问:“他怎么知道失踪了?也许武皇帝给了别人,比如文皇帝。” “这是文皇帝亲口说的。父王和你一样,一直以为武皇帝将玉枭印传给了文皇帝。直到前年,文皇帝东征班师,经过雍丘,向父王讨要玉枭印,这才知道玉枭印早就失踪了。文皇帝自从被立为太子,就没见过此印,一直以为武皇帝传给了父王。” “有这事?”曹苗瞠目结舌。 “当时我随侍在侧,亲耳所闻。” 曹苗大失所望。他原本怀疑昨晚那人是曹植。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那人究竟是谁?校事玉枭印为什么会在他手中?他为什么要将校事玉枭印给我,有什么用意? 曹苗如坠雾中,脑子里一团乱麻,搞不清头绪。 “阿兄,你……能不能去见一见父王?” “做甚?”曹苗作势阴了脸,却没有发狂,只是让自己的神情保持在将狂未狂的边缘。 曹志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毕竟年幼,传话难免有误,父王若能亲口听你说说梦境,也许能猜出更多的讯息。” “没什么好见的。”曹苗淡淡的说道,将案上的纸揉成一团。 曹志见状,没敢再说什么,坐了一会,便起身要走。 “允恭,等等。”曹苗叫住了曹志。“能不能帮我搞具强弩来?” “你要强弩做甚?” “昨夜盗贼未来,焉知以后不会来?我要弄具强弩防身。” 曹志应了一声,拱拱手,转身走了。 曹苗握着袖子里的那块玉枭印,回想着昨夜的经过,尤其是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当然想见曹植。他不仅要确认昨晚那人是不是曹植,还有更多的事想和曹植商量。但他不能立刻去,否则很容易让人生疑。“他”因为母亲崔夫人的死,仇视了曹植这么多年,突然变得亲近起来,难免惹人猜疑,就连曹植本人都会觉得奇怪。 这事不能急,必须慢慢来。 前世演戏,曹苗经历过无剧本表演,深受折磨的同时,也受益匪浅。 无剧本演出其实不是没有剧本,只是剧本在导演的脑子里,没有写在纸上。演员见不到剧本,只能绞尽脑汁,压榨自己的潜力,给出不同的表现,希望其中有一种能符合导演想要的效果。 从揣摩人物关系入手就是方法之一。 眼下的情况就有些类似,或者说还要略好一些,至少人物关系是相对确定的。不会像真正的无剧本演出,戏演完了都不知道自己的角色究竟是什么,与对手又是什么关系。 曹苗让青桃在廊下设了案几,斜靠着案几闭目养神,在脑海里梳里现有的信息。 想来想去,还是那个叫韩东的校事最适合作为突破口。一个身负秘密使命,却得不到任何支援,里外不是人的寒门子弟,牵涉到的关系相对简单。 何况他手里还有一块失踪已久的玉枭印。要想打听相关的信息,自然先从校事着手最方便。 如果能将韩东发展为线人,那就更好了。 第9章 碰瓷 过了一会儿,阿虎回来了,神情兴奋。他告诉曹苗,韩东受了伤,正卧床休息。具体伤在哪儿,又是怎么受的伤,韩东不说,也没有人知道。 有人说韩东是被曹苗撞伤的,但韩东矢口否认。上次从房上摔下来,他就一口咬定是自己脚滑。 “这竖子丢脸了。”阿虎笑出声来。“监国谒者、防辅吏们都不喜欢他,说他天生卑贱,唯利是图,总做见不得人的事,将来一定会横死。嘿嘿,他现在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床上,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曹苗很惊讶。他知道校事不招人待见,却没想到名声会这么差。不过想想也正常,特务总是令人厌恶的,后世的锦衣卫就是如此。 曹苗想了想,起身道:“走,我们去看看他。” “为什么要看他?”阿虎很不解,一脸的不情愿。“他死了才好。” “去看他还能不能张狂。” 阿虎正中下怀,转怒为喜,兴冲冲的跟着曹苗出了门。院门外,有两个老卒守着,见曹苗出来,他们不知所措,犹豫了片刻后,上前行礼。 曹苗也没理他们。不是他不想尊老爱幼,实在是这年代贵贱有别,之前的曹苗就从来不拿正眼看这些老卒。他如果突然改变既有习惯,未免突兀。 雍丘王府分为东西三区,曹苗住在西区最北一进院子,南边就是防辅吏的宿舍,两者之间有一道墙,墙上有门,由两个防辅吏把守。 防辅吏由监国谒者指挥,名义上的任务是协助、保护雍丘王父子,实际上是监视、管制。在此之前,曹苗与防辅吏从未有过交集。他既没兴趣与防辅吏们来往,防辅吏们也没有兴趣去监视一个疯子。就算曹苗说了什么出格的话,报上去也没意义。 大家心知肚明,皇帝陛下担心的是曹植,而不是一个疯子。 见曹苗走过来,守门的防辅吏也很诧异。一个年约四旬的防辅吏迎了上来,一手按着腰间刀环,一手前伸,阻止曹苗继续前进,微仰着头,用鼻孔看着曹苗。 “止!大王子意欲何往?” “杀人!”曹苗面无表情的说着,脚下不停,继续前进,胸膛与那防辅吏前伸的手掌相撞,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他眼睛一瞪,顺势躺倒在地,抱头大叫:“有人想害我——有人想害我——” 那防辅吏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在满地打滚的曹苗,心慌意乱。曹苗毕竟是王子,真要是受了伤,他肯定要倒霉,象征性的惩罚是跑不掉的。 可是,我明明没用力啊。 阿虎也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曹苗,曹苗一边挣扎,一边向阿虎挤了挤眼睛,继续大喊大叫。阿虎瞬间会意,拔出腰间长刀,直指纺辅吏,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大王子。”说着,挥刀扑了上去,同时对赶过来的两个老卒大喝:“宋叔,白叔,快向大王示警,有人袭击大王子。” 老卒见状,一个赶过来扶曹苗,一个跑回去敲锣示警。 刺耳的铜锣声响起,王府内顿时大乱。 那防辅吏急得大叫,却被阿虎接连几刀砍得手忙脚乱,脱不开身。等他拔出腰间长刀,逼退阿虎时,一队王府卫士已经赶到,将他围住。 不少防辅吏赶了过来,手持刀盾、长矛,与王府卫士对峙。虽然王府卫士人数略多一些,可是防辅吏全是青壮,一看就比老弱病残的王府卫士能打,愣是将闯祸的同伴抢了回去。 曹苗捂着胸口,翻着白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见他这副模样,卫士队率生怕有什么好歹,不敢放防辅吏离开,双方僵持不下,直到监国谒者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监国谒者厉声大喝,脸色铁青。 上次离得远,又有皮簦遮挡,曹苗没看清监国谒者的脸。这一次近距离接触,他算是看清了。监国谒者年约五旬,头载缁冠,身穿官服,腰佩印综,五官端正,皮肤白晳,在几个防辅吏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只是太瘦,眼袋又大,法令纹如刀刻一般,面相阴鸷,不像良善之辈。 更重要的是,他的脸肿着,脸型明显不对称,额头还有一块很明显的瘀青。 阿虎上前,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声泪俱下。“敢告谒者。大王子曾与韩校事口角冲突,听闻韩校事受伤,想去探望。不料此人不仅不准,还出手伤人。大王子病了这么久,身子弱,这要是有个好歹,我等如何对得起大王的嘱托。还请谒者做主。” 曹苗看在眼里,暗自赞了一声。这才是神演技,自愧不如啊。 谒者分开人群,低着头,打量着曹苗。 曹苗也不看他,只是一手抚胸吸气,一手指着那急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防辅吏,嘶声道:“杀……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入行之初,他演过很多小角色,从来没有因为角色小就敷衍了事。此刻表演起来,可谓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并不比阿虎逊色。 谒者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破绽,转身喝道:“既知大王子久病体弱,为何不让他在院中好好休息,非要出来走动?好在没受什么重伤,否则你怎么向大王交待?赶紧抬回去,请医匠来看,不要耽误了。” “我……”王府卫士队率张口想说话,被监国谒者瞪了一眼,登时气短,闭上了嘴巴,低下了头,连与谒者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转身吩咐人抬着曹苗回院。 闯祸的防辅吏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了监国谒者一眼,躬身施礼。 曹苗一边扮重伤员,一边暗自叹息。 这雍丘王府也真是怂到家了,被一个监国谒者压得死死的,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自家那个父王到现在都没露面,做王爷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丢脸。 老曹的棺材板真的压不住了。 回到小院,青桃在廊下备了榻,将曹苗安置在榻上。曹苗有一声没一声的喊着,老卫士们却没人愿意理他,纷纷找个借口溜了,只剩下阿虎和青桃、红杏三人。 过了一会儿,曹志带着两个医匠来了,脸上的笑容很勉强。医匠为曹苗检查了身体,却找不出病因,只得拟了个治疗跌打损伤的方子,让曹苗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待医匠退去,曹志又这才问道:“阿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监国谒者发生了冲突?” 没有观众,曹苗没有了继续表演的动力,沉声道:“那谒者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曹志低下头。“阿兄,监国谒者乃是天子诏除,招惹不起。况且,眼下京师谣言正炽,父王百口难辩,实在不宜多事。万一……”他顿了顿,神情黯然。“雍丘虽贫瘠,比起邺城,终究好些。” 曹苗诧异地看向曹志。曹志央求道:“这几天,你就在院子里好好休息,暂时别出去,行吗?” 曹苗没说什么。这个弟弟不行啊,这样就怂了?曹志学问虽好,武艺也不错,性格却是天生懦弱,希望他雄起,与监国谒者——甚至是皇帝对抗,实在不太现实。 曹志坐了一会,见曹苗气息平稳,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也放了心,起身告知。 曹苗躺在廊下,独自出神。 天空湛蓝,阳光灿烂,一朵朵白云静静地飘浮在空中,变化着形状。院中竹树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是个午睡的好时候。曹苗想着,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第10章 腐朽的快乐(乱武三国万点打赏加更) 下午,青桃取来了配好的药,煎煮好,摆在曹苗的卧榻旁。 曹苗没喝。等青桃出去,他让阿虎将药倒进罐子里,悄悄给韩东送去。阿虎虽不理解,却极是信服曹苗,照计施行,找个机会,将药送了过去。 遵照曹苗的吩咐,他特地避开青桃、红杏的视线。对这种特殊的信任,他非常珍惜,还有些说不出的得意。不用曹苗多说,他自己也知道小心。 大约一个时辰后,阿虎悄悄回来了,一脸不忿。他告诉曹苗,那个韩东不仅不领情,还怀疑他在药里下毒,逼着他喝了两口,又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事,这才把剩下的药喝完。 曹苗一点也不意外。如果韩东一点不怀疑,直接将药喝了,那才叫不正常呢。阿虎虽然机灵,毕竟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诀窍。 “他伤得怎么样?” “伤得很重。”阿虎说道,眉间闪过一丝不忍。“除了胸肋,背上也有伤,翻身都难。” 曹苗很诧异。他只是撞了韩东一下,力道有限,最多让韩东疼两天,或者断一两根肋骨,不会有什么内伤。至于背上,更不可能,韩东是横向撞在墙上的,背部不可能受伤,尤其不可能见血。 阿虎接着说道:“看样子,应该是另外有人出手伤了他。但是他不肯说,我也不敢多问。我听宋叔说,昨天夜里盗贼见了血,墙头上的瓦都染红了,应该伤得不轻。只是盗贼消失在前院,他们不敢进去查。” 曹苗心中隐隐不安。韩东伤得不明不白,是有人想杀了韩东,栽赃我,栽赃雍丘王府吗? —— 天渐渐阴了下来。 乌云翻滚,如群鸦会聚。风越刮越紧,扯得院中的绿树、翠竹东倒西歪。闪电在乌云间不时闪现,闷雷由远及近,一声接着一声,震得人心头莫名发慌。 一场大雨将至,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不吐不快。 曹苗被雷声惊醒,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看着阴沉的天空。 “天黑啦?” “没呢,要下雨了。”坐在一旁的红杏转过身来,见曹苗醒了,连忙起身。“王子饿么,要喝水么?” 曹苗坐起身,再次打了个哈欠。两世为人,好久没有睡这么久的午觉了,一时竟有些犯懒。 “阿虎呢?” 红杏脸上的笑容变得不太自然。她低下头,捻着衣带。“阿虎习武去了。阿虎再好,毕竟还是要从军的,花些时间打熬筋骨,练习武艺,将来才能活得久一点。” 曹苗瞅了红杏一眼,咧了咧嘴角,忍不住想笑。这年头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吗?还没发育就知道争宠。他知道青桃、红杏对阿虎住进书房有想法,只是没放在心上。 他对男风没什么兴趣,对幼女也一样。他虽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 见曹苗脸上有笑容,表情看起来也算正常,红杏鼓起勇气,请求道:“王子,你腿麻吗?婢子为你捶捶腿吧。” 曹苗看看眼神恳切的红杏,点了点头。红杏转忧为喜,跪坐在曹苗面前,将曹苗的腿搁在自己腿上,握着小拳头,轻轻敲击起来。她的手法很熟练,不轻不重,很舒服,原本有些麻的腿痒簌簌的,迅速活了过来。曹苗斜靠在榻上,享受着腐朽的快乐。 “红杏是你的本名吗?” “不是呢。按照朝廷制度,各府里的奴婢不是士息,就是犯官子女。”红杏垂着头,声音有些低沉。“只是时间太久了,婢子也记不清了,不知道本籍何处,父母为谁,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婢子现在就是雍丘王府的人,就是王子的人。” 曹苗语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青桃也是?” “想来也是吧。”红杏想了想,又道:“不过青桃姊姊是读过书的,还会作诗,与婢子不同。” “青桃还会作诗?” “王子可千万别问她,她是不会认的。婢子也是碰巧,有次起夜,听她吟诗,一边吟一边哭。只是第二天问她,她怎么也不肯承认,还变了脸色,说婢子说梦话。” “你还记得她吟的什么诗吗?”曹苗打了个哈欠。 红杏歪着脑袋想了想。“记不清了,只知道什么花,什么琴的。” 曹苗没有再问,闭上眼睛假寐。他对古诗赋了解不多,之前的曹苗倒是读过不少诗,可是急切之间,他也想不起哪一首里面有花有琴。又或者正如红杏所说,这就是青桃自己作的诗,那他更无从猜起了。 但红杏所言也并非无用,至少说明青桃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或许原来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子弟,如今却成了侍候人的奴婢。 按她的年龄来算,家道中落,成为官奴婢应该就是七八年以内的事,最多不会超过十年。今年是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往前推十年,正是汉魏禅代的前夜,许都、邺城都发生过叛乱,牵连甚广,或许青桃就是其中某个人的子女。 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曹植不就是这样的例子?名为藩王,实为囚徒,还不如青桃呢。 命运的咽喉啊,千万不能扼在别人的手里。 红杏捶完了一个腿,又换到另一侧。虽然她很小心,还是惊动了出神的曹苗。曹苗没什么反应,她却怯怯的伏地请罪,动作熟练,纯粹出乎本能,小小的身子竟有些颤抖。 曹苗有些意外。在此之前,他就留意到青桃、红杏虽是他的贴身婢女,却与他并不亲近,反倒有敬而远之的迹象。此刻见红杏这般模样,他意识到,之前的曹苗或许伤害过她们。 一个疯子,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曹苗一时犯了难。我是应该像以前一样对待青桃、红杏,以免别人看出破绽,还是略做改变? 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曹苗恶声恶气的哼了一声:“仔细着点,要不揭了你的皮。”说着,抬起自己的腿。红杏虽然挨了骂,却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请罪,将曹苗的腿抱在怀中,小心翼翼的揉捏起来。 东室内,青桃站在窗前,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第11章 孙子十三:用间 曹苗被禁了足,不能正大光明的去探查地形,只能略作调整。 他决定先读一点书,熟悉一下这个时代。 曹苗本人受的教育有限,只完成了基本的启蒙,读过一些《论语》《孝经》,发病后就没怎么读过书,就连之前读的都忘了不少。他前世倒是受过教育,只是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学外语上,母语反倒学得一般。 进了戏剧学院以后,他倒是在文学方面下了点功夫,尤其是古诗词。后来做演员,演了一些古装剧,对历史也有了一些粗略的了解,算是粗通文史。记得当时对如今的父王曹植崇拜得五体投地,背了不少他的诗赋。也正因为这些积累,他才能得到导演的认可,接下新剧中曹苗这个重要角色。 如今炒房炒成了房东,体验生活成了穿越,他对曹植的观点有了一些变化。 这人太怂,不顶用。求人不如求己。要想改变这种局面,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还得靠自己。 改变这个时代之前,先要融入这个时代。想融入这个时代,多少要读一点书,不管什么时候,文盲是不会有什么出路的。 晚饭后,天下起了雨,电闪雷鸣,既不适合静坐养气,也不适合行拳,曹苗便坐在了书案前,大声招呼青桃磨墨、红杏焚香,本王子要读书。 青桃仿佛早有准备,应声问道:“王子要读什么书?” 曹苗愣了一下,想起书架上仿佛有《孙子兵法》,便道:“《孙子兵法》。” “哪一篇?” 曹苗转头看了一眼,顺口说道:“用间。”他之前准备的新剧就是一部古装谍战剧,里面提及《孙子兵法》中的《用间》,他为此做了一些案头准备,不算一无所知,说不定还可以秀一下。 青桃起身,到书案前取下一只青囊,拉开丝绳,从里面取出一卷竹简,摊在曹苗面前。曹苗只看了一眼,打算秀一下的雄心壮志便被大雨淋了一般,只剩一缕青烟。 明明知道这是汉字,但我就是不认识。 三国时代不应该是楷书了么?钟繇的《宣示表》我也是见过的,为什么这些竹简都是篆书,还写得密密麻麻,让人密集恐惧症发作。 “这是什么?”曹苗有点恼羞成怒,脸色很难看。 青桃探头看了一眼,顿时面色一变。“王子恕罪,是婢子疏忽,拿错了。”迅即收起竹简,回到书架前,换了一卷,重新摊在曹苗面前。 这次是隶书,字迹依然不大,却极是娟秀,比前世剧组请来的专业人士还要强上三分。 “好书法。”曹苗缓了脸色,由衷夸了一句。 青桃低了头,默不作声。红杏却说道:“王子,这是青桃姊姊的书法呢。不仅这一卷,这屋里的书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抄录的。” “就你多嘴!”青桃喝了一声。 红杏立刻闭上嘴巴,漆黑的眼珠溜溜的转着,想笑却又不敢。 曹苗瞅瞅青桃。“你还认识篆书?” “粗略识得几个。”青桃低着头,一边磨墨一边轻声说道。她磨墨的手法很熟练,纤纤三指捏着研子,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力气,却极为流畅,砚中墨水荡漾,却没有一点溢出,比阿虎强太多了。 见青桃无意多说,曹苗也没再问,对一个婢女太过关心不符合他疯王子的身份。 《用间》内容并不多,只有二十多支简,五六百个字。只是曹苗很不习惯这种书写方式,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琢磨,倒是用了不少时间。 读完最后一句“此兵之要,三军所恃而动也”,他忽然心中一动。最近京师有谣言,说西巡长安的天子驾崩,大臣欲拥立曹植为帝,会不会和北伐的诸葛亮有关? 曹魏有以宗室为大将的传统,之前有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彰,现在有曹真、曹休。可是有一个人却一直没得到机会,或者说,是他自己没抓住机会。 那就是自家父王曹植。 曹植从小随军,跟着曹操东征西讨,他是知兵的。只是年纪比较小,一直没有机会。他二十三岁时,曹操给了他第一个机会:留守邺城,还特地以他自己当年二十三岁作顿丘令做比喻,可见期待之重。 即使后来曹丕被立为嗣子,曹操依然给了曹植统兵的机会,让他率部增援樊城,解救曹仁。 当时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如果曹植没有这样的能力,曹操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只可惜,曹植喝醉了酒,错过了这个机会,从此万劫不复。 虽然曹植间歇性的犯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但他的才华天下皆知,诸葛亮也不例外。据史料记载,曹植和诸葛亮是通过书信的。以诸葛亮的谨慎,他不会不防备曹叡重新启用曹植,事先传播谣言,挑拨离间,是顺理成章的事。 诸葛亮善用间并不是什么秘密。孟达被司马懿攻杀,很可能就是诸葛亮用间的结果。 他是敌人,这么做无可厚非。可是自家父子躺枪却有点冤啊。 一想到和诸葛亮成了对手,曹苗压力很大。 他演过不少戏,经常要代入人物当时的处境,分析人物可能的情绪和反应。以这种方式分析诸葛亮,他固然能理解诸葛亮的无奈,也更清楚诸葛亮的高明之处。 如果有可能,他绝不愿意成为诸葛亮的对手。 当然,他也不想做诸葛亮的队友。 如果谣言是诸葛亮安排的间谍放出来的,那么这个间谍是什么样的间谍?是潜入曹魏的蜀汉间谍,还是从曹魏内部策反的间谍,又或者根本就是曹魏内部对曹植不满的人,只是被诸葛亮利用了而已? 曹苗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尽快与韩东面谈一下。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撬开韩东的嘴,搞清楚是谁在背后作祟。想要反击,总要知道敌人是谁。 见了面,又该如何说服韩东合作?是用强,还是用计? 曹苗想起了那枚玉枭印,鼻端仿佛又闻到了一缕幽香,神秘,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第12章 小心机 见曹苗出神,青桃、红杏都闭上了嘴巴,生怕打扰曹苗。 感觉到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曹苗立刻警觉,拍拍嘴,打了个哈欠,做出犯困的模样。 青桃、红杏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青桃起身,吩咐红杏去准备洗漱用具,自己到内室整理床铺,侍候曹苗就寢。等她回到书房,红杏还没回来,只有曹苗靠着书案,一手支额,一手翻书,顾自出神。 “王子,今天由婢子侍寢吧。”青桃走到曹苗身边,轻声说道。 “不需要。”曹苗也没多想,顺口说道。别说他对还没发育成熟的青桃没性趣,就算有,今天也不行,晚上还要夜探韩东呢。 青桃伏在地上,叩了个头。“婢子死罪,请王子责罚。” 曹苗停下了翻书的手,看着跪在面前的青桃。“何罪之有?” “婢子愚钝,实不知情。只是王子以往不好男色,一向由婢子侍寢,如今突然让小奴代替婢子,想必是婢子侍候不周。” 曹苗扬扬眉,欲言又止。这可是个麻烦事,怎么解释这个变化,才能不惹人生疑? 他想了一会,不紧不慢地说道:“青桃,并非是你侍候不周,而是我好梦中杀人,怕无端伤了你性命……” 不等曹苗说完,青桃又说道:“既然如此,那婢子侍完寢便回外室,由王子独眠便是。如此,大王或者家丞问起,婢子也好应对。” 曹苗暗自挠头。青桃提醒的对,她自己怎么想或许无所谓,王府里的其他人生疑才是麻烦。雍丘王府可不仅是他们父子,还有不少家丞之类的官员。这些人名义上是王府属官,实际上都是朝廷委任的,谁知道哪个是耳目? 这年头的贵族穷奢极欲,生活作风腐败,放浪形骸,好男风的比比皆是。可他之前不好此道,突然变了性子,难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就算最后没什么事,也会引来别有用心的目光,对他行事多有影响。 可是,我实在对青桃下不了手啊。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营养又跟不上,瘦得像竹杆似的,小腰岂止a4,实实在在在只堪一握。是什么样的禽兽才忍心摧残? 好吧,貌似那个禽兽就是曾经的我。可是今日之我,己非昨日之我,这事不能再干了啊。 人总得有点底线不是? 曹苗的目光在青桃匍匐的身上来回扫了两趟,心中一亮。“青桃,你最近是不是胃口不太好?” 青桃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曹苗。“王子?” 曹苗收回目光,眉头微蹙,露出一丝淡淡的嫌弃。“全是骨头,硌人。” “呃……”青桃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曹苗摆摆手。“多吃点好的,养好了身子,再来侍寢吧。” 青桃低头看看自己,哭笑不得。她没觉得自己瘦了,她一直以为就这样。可是既然曹苗嫌她硌人,不让他侍寢,她总不能坚持说自己不硌人,可以侍寢? 这时,红杏端着水盆进来,青桃顺势起身,与红杏一起侍候曹苗洗漱。洗完脸,洗完脚,青桃又为曹苗擦拭身体。虽然已经是初夏,天气渐热,王府里却没有每天洗澡的条件,只能用布巾擦擦。 曹苗很无奈。他实在不习惯由两个小姑娘帮他擦身,而且是全身,但他又没有理由拒绝。 总不能说她们手太凉吧。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青桃是不是故意的,特地脱了外衣,上身只剩一件不能蔽体的小衣,露出一身虽然营养不良,却仍然富有胶原蛋白的肤质,在黯淡的灯下发出青白色的润泽。 为了避免自己控制不住心里的小野兽,被青桃看出破绽,曹苗只得无话找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青桃,听说你会作诗?” 青桃一边忙碌,一边应道:“王子别说红杏瞎说,婢子哪会作诗,只是儿时启蒙,还记得几句罢了。” “你进府几年了?” “九年有余。” “还记得本姓吗?” 正为曹苗擦背的青桃动作微滞,停了片刻,才又说道:“记得又有什么用。身为官奴婢,这辈子想来是用不着了。”她看了曹苗一眼,抿抿嘴,又道:“除非王子将来继承了爵位,能除了婢子的奴籍。” “你觉得我能吗?”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青桃迟疑了片刻,转到曹苗身前,跪倒在地。“恕婢子多嘴。王子若能好起来,就算不能继承爵位,封公封侯也是意料中事。真有那么一天,婢子们不管脱不脱奴籍,都能过得比现在好些。” 红杏站在一旁发愣,直到青桃扯了扯她,她才反应过来,跟着跪在曹苗面前。 曹苗打量着青桃,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闪过一丝不安,甚至有些恼怒。很显然,青桃已经感觉了异样,她在借机试探,甚至刚才主动请求侍寢也是如此,自己一时不慎,已经露了破绽。 不能轻视古人啊。你以为她是无足轻重的龙套,谁知道她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不过曹苗转念一想,又坦然了。不管自己的破绽有多大,青桃又有多聪明,想必她不会想到穿越这种事。就算再变,我也是曹苗,是她的主人。我如果强大了,对她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那你们就小心侍候着。等我封公封侯的那一天,为你们脱籍。” “谢王子。”青桃喜极而泣,连连叩头。红杏虽不明白,却也知道是好事,也跟着叩头。曹苗看着两个衣着清凉的未成年少女在自已面前俯仰,又不能故意挪开眼睛,不免尴尬,小野兽蠢蠢欲动。 青桃眼角余光瞥见,脸上泛起微红,伸手抚上曹苗的膝盖,手指有意无意的轻挠,眼神也多了几分湿润。“王子,婢子……真的瘦得硌人吗?” 曹苗大窘,强作镇静,沉下脸。青桃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正向前试探的手,讪讪起身,在水盆里濡湿了布巾,继承为曹苗擦拭身体。 曹苗生怕再出意外,保持着冷漠,一言不发,直到青桃、红杏出了门,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关上房门,定了定神,调整呼吸,抻筋拔骨,为今天的行动热身。 当他准备得差不多时,阿虎回来了,推门而入,面带喜色。 “王子,防辅吏和韩东咬起来了。” 第13章 夜探(上) 韩东喝了几天药,伤势有所好转,今天便去找了监国谒者的麻烦。 原因也很简单:他受伤的这几天,监国谒者不仅没给他任何帮助,还不断的差人去骚扰他,催他返京复命。上行下效,防辅吏们对韩东也没什么好态度,当面敬而远之,背地里传他的谣,说他贪得无厌,仗着校事的权力勒索财钱,得不到满足就装病扮伤,栽赃陷害。 韩东气不过,身体略有好转,便去找监国谒者理论。奈何他既说不过监国谒者,也打不过防辅吏们,被几个身强力壮的防辅吏强行送回住处,刚刚好点的伤势又重了几分,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床上,无人问津。 “伤得很重?” 阿虎忍不住心中快意,满面笑容。“他现在没人问,也就我愿意接近他,刚刚帮他换药时,看了伤口。”阿虎眉头微皱。“虽然伤口快好了,不过隐约还能看得出是箭伤。”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背后中箭,而且是他在跃上墙头时射中的,那人时机掌握得极佳,一箭破甲,是高手,我阿翁也做不到。” 曹苗心中一动,问道:“府里有人能做到吗?” 阿虎愣了一下。“我阿翁是府里箭技最好的,他做不到,就没人能做到。” “防辅吏呢?” 阿虎一脸鄙夷。“那些废物,更不可能。他们能射中固定目标就算不错了,这种活,他们干不了。” 曹苗手指轻叩。“这么说,韩东是被府外的人伤的,而且这人是个高手?” “应该是。”阿虎用力的点点头,脸上露出几丝凝重。“王子,你可得小心些,以后不能再登高了。” 曹苗深以为然。身边藏着一个敌我不明的箭术高手,的确要小心些,站在高处就是给人当靶子。只是他想得比阿虎更复杂些。从时间来看,伤韩东的人并不是那天在房里的人,而是另有其人。换句话说,现在藏在暗中,身份不明的人不是一个,而是至少两个,甚至更多。 还真是暗流涌动啊。 “见过伤韩东的那支箭吗?” “箭?”阿虎摇摇头,不以为然。“从箭上能看出甚?” 曹苗瞅瞅阿虎,没有再说什么。阿虎见曹苗这副表情,知道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气势弱了三分,尴尬地摸摸脑袋。 曹苗再次确认了韩东所在的位置,防辅吏巡逻的规律,上床假寐,直到子时初更的铜锣声响过,他才翻身坐起,叫上阿虎,悄悄的打开了房门。 东室一片漆黑。曹苗指了指对面,阿虎会意,蹑手蹑脚的走过正堂,站在东室门外,听了片刻,又向曹苗打了个手势,示意青桃、红杏都已经睡了。 曹苗安排好机关,出了门,来到西侧的夹壁,踩着事先观察过的坑窝,轻松上了墙头。 雍丘王府并非新建,而是利用一个旧城增修而成。院墙是夯土所筑,时间也不短了,上面有不少坑凹,并不难攀登。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曹苗虽然一直想回去,甚至不惜以身引雷。可是他也清楚,回去的可能性不大,活下去是必须面对的事。所以他花了大量的时间习武、健身,几乎不分昼夜。 一个多月的苦练,不仅让他强壮起来,有了体力基础,还具备了一定的轻身功夫。 轻功不是法术,做不到御风飞行,《卧虎藏龙》中飞檐走壁只是骗老外的。真正的轻功和跑酷相似,是在身体灵活、平衡能力过人的基础上进行的运动,技巧很重要。只要能持之以恒的练习,大部分人都可以做到,差别只是能做到多好。 有传统武术的底子,他练习起轻身功夫更容易见效果。当年为了在一部戏里扮演一个跑酷少年,他曾向专业人士请教过,又专门练习了有大半年时间,拍摄出来的效果非常好。只是那部戏的剧本很脑残,饰演主角的流量明星忙于四处轧戏,明显不在状态,票房、口碑双扑街,反倒是他这个配角赢得了一些好评。 一个多月的练习虽然不能让他达到最佳状态,却足以应付这雍丘王府的墙。 蹲在墙头,曹苗看了一眼雍丘王府,又看了一眼西南角的望楼。 雍丘王府有两座望楼。东北角有一座,由王府卫士把守,负责王府的安全。西南角这一座却由监国谒者负责,说是保护王府,其实是监视曹植父子的一举一动。 夜色已深,西南角的望楼上有光,却看不到人影,想来防辅吏们是偷懒,找个地方打盹了。倒是东北角的望楼上还有人来回走动。只不过那些卫士大多年老,眼力不济,未必能看到这边的动静。 阿虎上了墙,再次指了指韩东所住的小院,向曹苗解说了一下形势。 “你留在这里。”曹苗说道。 “王子要一个人去?” 曹苗点点头,没有解释。经过晚上那件事,他觉得不能和阿虎、青桃等人太随便,保持一定的尊卑关系有好处。他们都没成年,不知道轻重分寸,太随便了容易放肆。尤其是阿虎,他知道的太多,放肆会增加泄密的可能性。 留下阿虎放风,曹苗手足并用,像猫一样沿着院墙向前潜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神高度集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一有动静就伏在院墙上不动,与院墙融为一体。 留在原处的阿虎看着曹苗悄无声息的前行,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又懊恼地拍拍头。怪不得王子不带我去,原来是怕我动静太大,暴露行踪啊。 轻松避开两队巡视的防辅吏,曹苗来到韩东所住的小院,悄无声息的下了地,来到窗前。屋里传来韩东翻身的声音,间杂着含糊的呻吟声,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听得格外清晰。 曹苗暗自冷笑,听了片刻,伸手轻轻推开半掩的窗户,纵身一跃,就地一滚,卸去冲力,顺势坐在了韩东的床边,手稍微一摸,便找到了韩东藏在床上的长剑,顺手扣住剑格。 “谁?”韩东突然惊醒,伸手去拔剑,却被曹苗扣住,拔不出剑。他身体一动,翻身坐起,却被曹苗用剑柄压在肩头,牢牢地摁在床上。 接连被制,韩东有些乱了阵脚,趴在床上,不敢轻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反复几次,稳住心情,这才寒声问道:“足下是谁,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曹苗哑着嗓子,压低声音。“你应该清楚。” 韩东身体一振,强摁着回头的冲动。“韩某真是有眼无珠,没想到谒者深藏不露,居然是个高手。怎么,想杀人灭口?” 第14章 夜探(中) 曹苗有些意外。其实他模仿的并不是监国谒者的声音,而是那个被他碰瓷的防辅吏。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记住了那个防辅吏的外形和声音,也看出他和监国谒者之间有些交情,这才起意模仿他。以他的配音功力,模仿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还是可以做到七八分相似的。 没想到韩东却误为是监国谒者本人。 像吗?这差距……有点大啊。 故事不按剧本走,曹苗却不慌张。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按着韩东的肩膀,不让他起身,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等韩东开口求饶,还有点像猫戏老鼠,故意戏耍韩东。 他相信,以韩东之前表现出来的脾气,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一定会有所动作。 只要韩东有所动作,他就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就能跟着顺势演下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韩东就支撑不住了,哑着嗓子说道:“你杀了我也没用,尹都尉还会派其他人来。” 曹苗还是不说话。尹都尉应该是韩东上次提过的尹模,但他不熟悉此人,仓促接话,容易露馅。 韩东喘了两口气,笑了起来,口中“咝咝”作响,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其实你还真是想多了,我不是来查你的。你们那点破事,根本不用查,朝廷清楚得很。呵呵,勾结蜀贼,养寇自重,这可比拥立雍丘王登基可信多了。” 曹苗虽然没说话,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他听出了韩东的言外之意。曹叡驾崩,大臣拥立曹植的谣言果然是内部人造的谣,就是为了和朝廷博弈,还有和蜀汉相呼应的嫌疑。 谣言的源头,就是那个监国谒者。 曹植不过是颗被利用的棋子,根本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曹苗很生气。这也太不厚道了,棋子就没有尊严吗? 曹苗呵呵冷笑了两声。“你和大王子几次会面,说了些什么?” “大王子……”韩东欲言又止,气息粗重,就像吞下了一只苍蝇。曹苗甚至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过了片刻,韩东勉强恢复了平静。“私人恩怨,不足道也。” 曹苗也不说话,只是冷笑了两声。 韩东也知道这个理由不够,接着说道:“朝廷怀疑大王子的狂疾是装的,派我来查验真伪。” “装的?” “嗯。”韩东顿了顿,又道:“这是上司交待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曹苗抑制住心中惊讶,又问道:“那你查验的结果如何?” “的确有古怪之处,只是……还不能断定。” “有何古怪?” 韩东冷笑两声,闭口不言。过了片刻,他说道:“我知道的就这些。谒者要杀便杀,毋须多言。只是处理得干净些,找好替死鬼。若是还赖在雍丘王父子身上,怕是没人相信。” 曹苗也不说话,将大拇指按在韩东的颈动脉上,稍一用力,韩东便晕了过去,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气息也平稳了很多。 曹苗起身,拨亮床头的灯,打量了一下四周。屋里的摆设不错,比他屋里还要好一些,只是脏乱不堪,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阿虎所言不虚,这韩东人缘是不行,监国谒者连个收拾的仆人都没给他安排。 想想也能理解。监国谒者以为韩东是来查他的,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 曹苗重新灭了灯,站在韩东的床头看了片刻,确认韩东是真晕了过去,同时也让自己身上多一些韩东屋里的气味。可惜韩东不能起身,要不然他还想再看看韩东的身形,扮得更像些。 待会儿,他要去做件事,而且要栽赃在韩东身上。至于韩东能不能脱身,那就看他本事了。 在脑子里构思了好行动方案,曹苗换上韩东搁在床头的外衣和靴子,拿起韩东的长剑,从容出门。四周无人,晚风习习,只有虫鸣依旧。他没有上墙。监国谒者的院子离此不远,只隔两道门,而且韩东有伤在身,翻墙越壁不太可能,将来追查起来,终究是个破绽。 夜深人静,巡夜的防辅吏都有些犯困,曹苗也没费什么心思,很容易地找到了监国谒者的卧室。 卧室中一片狼藉,鼾声大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骚和脂粉味。黯淡的灯光下,三条肉虫搂在一起,睡得正香。 曹苗隐在门后,一边倾听屋内外的声音,判断形势,一边借着灯光打量屋里的陈设。一看之下,他便险些气炸。刚才看韩东屋里的陈设,他已经心理不平衡,此刻看到监国谒者的卧室,他才知道自家父子这个雍丘王、王子真是太丢份了。 恶奴欺主啊,雍丘王府的好东西都被这狗东西霸占了吧。 曹苗越想越气,走到榻边,先在两个女人脖子上先别按了一下,让她们继续睡,又扯过帐钩,将她们的手脚捆了起来,嘴也堵上,然后抽出韩东的长剑,在监国谒者的脸上抽了两下。 也许是精力消耗过度,监国谒者并没有醒,嘴里咕噜咕鲁的说些什么,伸手拨开了曹苗的长剑,翻了个身,抱着另一侧的女子,又睡着了。 曹苗看得上火,也没跟他客气,一剑刺在他大腿上,深可见骨。 监国谒者痛醒,刚要大叫,曹苗早有准备,将一团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布塞在了他大张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叫声,然后将寒光闪闪的长剑横在他的面前。监国谒者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曹苗背对着灯,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手中长剑沿着监国谒者的老脸向下滑,在他干瘪的胸膛上停住,缓缓用力,刺入他的皮肤,又向下轻滑动,划开皮肉。鲜血涌了出来,顺着监国谒者的肚皮向下流,很快濡湿了他丑陋的分身。 监国谒者惊恐地叫起来,呜呜有声,奋力挣扎。一股热流涌出,屋里又多了薰人的尿臊味。 曹苗一边咝咝地笑,一边哑着嗓子,模仿着韩东说话的腔调,尤其那种欠抽的轻浮味道。 “老狗,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爱惜身体。”他挥动长剑,滑到监国谒者胯下。“说点我想听的,给你个痛快。要不然,让你死无全尸,做个太史公。” 监国谒者抽搐着,涕泪横流,点头如小鸡啄米,全无一丝反抗的勇气。 “从你们勾结蜀贼说起。” 第15章 夜探(下) 有人说,外表看起来越狠的人,内心越怯懦。 平时官威极重的监国谒者显然就是这种人。曹苗也没用多少手段,只是在他胸口划开了一道口子,他就彻底怂了。一五一十,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最后还按照曹苗的要求,写了一份供状。 监国谒者叫王泰,字伯康,琅琊人。王家是琅琊大族,王泰少年时自诩才华,期望甚高,没曾想黄巾举事,天下大乱三十余年,他一肚子诗书经学全无用武之地。好容易稳定了些,他出仕为官,官至白马县丞,眼看着要再进一步时,又在汉魏禅代时站错了队,被免职为庶民。 眼看着年过半百,仕途蹉跎,他想到了走捷径,痛打落水狗曹植。 曹魏建国伊始便确立了严管宗室的政策,不仅让所在郡国太守监管诸王,还设立了监国谒者、防辅吏这样的专职人员。对宗室看管越严,越容易升迁,对曾与曹丕争位的曹植尤其如此。诬告曹植不仅成功率高,而且代价极低,就算是查无实据,一般也不会责罚。 王泰在白马任县丞时,东郡太守王机就这么干过。 王泰的前任灌均也这么干过。如今灌均已经升了官,到新城郡做郡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致仕之前能做到二千石。 王泰学起王机、灌均来毫无心理压力,只是这份供状落在韩东手里,他的仕途算是彻底毁了。别的不说,今天的丑态传出去,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王泰很伤心,痛哭流涕。 不过,对与蜀汉勾结的事,他矢口否认。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蜀汉人,也没这条件。他诬陷曹植是受东郡太守王机指使。至于王机与蜀汉有没有关系,他就不清楚了。 王机。曹苗一再听到这个名字,恨得牙痒痒,牢牢的刻在了心里。 看着瘫在床上,像一团鼻涕虫的王泰,再想想王机,曹苗说不出的恶心。太原王家、琅琊王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在历史上名声都不错,怎么会出这样的败类? 看着王泰在供状上用了印,曹苗将供状收起,长剑在王泰面前晃来晃去。 “多谢谒者配合。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吧?” 王泰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床上,连连叩头求饶。等他抬起头,才发现面前完无一人,“韩东”已经走了。他一下子瘫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半天没缓过劲来。 想到短处捏在了韩东手上,仕途、名声毁于一旦,王泰悲从中来,却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掩着嘴,像断了腿的狗一样无声的呜咽。 曹苗再次来到韩东的小院,确认韩东还没醒,悄悄的还了衣服和长剑,原路返回。 阿虎等得焦急,见曹苗安然无恙,长出一口气,与曹苗一起下了墙。回到堂上,曹苗让阿虎再去对面听听青桃、红杏的动静,自己进了书房。 一进门,他就停住了脚步,手臂轻抖,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滑了出来,反握在手中。 原本关好的内室门虚掩着,一抹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曹苗一动不动,只是悄悄的挪了一下身体,背靠着墙。 过了一会儿,阿虎回来了,刚要说话,曹苗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又指了指内室的门缝,示意阿虎站在到门的另一侧,与他形成夹击之势。阿虎也反应过来,大吃一惊,拔出长刀,护在身前。 曹苗正准备开门,门开了,青桃披着一件曹苗的外衣,出现在他们面前,展颜而笑。 “王子回来啦。” 阿虎目瞪口呆,看看青桃,又看看对面的房门,一脸茫然。 曹苗眉头紧蹙,双目如电,紧盯着青桃。“青桃,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桃抿嘴而笑,微微屈膝。“王子外出夜游,婢子不能像阿虎一样陪着,只好在屋里守着,备好水,待王子回来,服侍王子洗漱。万一有不速之客,婢子也好应付一二。” 曹苗走进房间,果然看到了准备好的水和布巾之类物品。他没有再说什么,由青桃服侍着洗漱完毕,才让阿虎将水端出去,却留下了青桃。青桃早有预料,也不多说,关上门,拉开帷帐。 “王子,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曹苗上了床,却不躺下,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青桃。 青桃跪了下来,低着头。“未经王子许可,婢女自作主张,擅入内室,死罪死罪。” 曹苗沉默了片刻,寒声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王子这两日行事古怪,屡次与校事韩东发生冲突,又问起府中状况,婢子想着你或许会寻他麻烦,这些日子一直留意着。” “还有呢?” “婢子为王子煎煮的药,王子分明没喝,药却不见了。院中又看不到倾倒的痕迹,阿虎倒是每天都要出院子几次。婢子便想,这药或许是阿虎得了王子吩咐,拿去了别处。至于给了谁,婢子却想不出。” 曹苗脸色不变,心里却惊讶不已,曾经很坚定的信心有一丝动摇。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疑,没曾想却事事落在青桃眼里,是自己演技不好,还是青桃太聪明了。 “嗯,还有呢?”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曹苗不动声色的在语气中添了三分威压。 “的确没有了。”青桃身体一哆嗦,连忙膝行一步,上前抱着曹苗的腿,仰起头。“关于今天的事,的确是没有了。只不过……这些日子,婢子看王子与以往有些不同,也多了几分小心。旁人问起,婢子也没敢说一句不该说的。” “谁问起过?” “监国谒者,防辅吏,还有二王子。”青桃顿了顿,又道:“夫人将婢子叫了去,也问过一回。” 得知这么多人关心自己,曹苗很高兴,那场戏总算没白演。他翻身躺下,又示意青桃上来,掩好帐角。 “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一件也不能漏。” “喏。”青桃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像只小猫,从曹苗脚边爬上了床,小心翼翼的蜷卧在曹苗身边,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似乎她一眨眼,曹苗就会又没了。 第16章 当年事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曹苗并没有失忆,他知道之前的青桃是什么样的人,虽说不曾虐待过他,照顾得也算尽心,却也对他没什么好感,所作所为只是职责所在。或者说,她别无选择而已。 如果有机会离开他,青桃可能早就走了。 今天突然这么主动,自然是有所求。 他没想过一直瞒着青桃,但他也不想轻易将青桃牵扯进来。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泄露的可能性越小。既然青桃已经知道了,瞒是瞒不住的,他必须面对,并做好应变措施。 包括杀人灭口。 他不想轻易杀人,但真该杀的时候,他也不会手软。若是让韩东和王泰知道是他搞事,他们不得疯了? “你会做诗?”曹苗看似随口闲聊,语气中即充满压力。 “婢子哪会做什么诗,不过是念几句时人之作罢了。”青桃知道曹苗想问什么,开门见山的说道:“王子,婢子本姓张,乳名英子,祖籍武威祖厉。先大父宣威定侯,讳绣,字子文。先父讳泉,字伯渊,建安二十四年,因魏讽案身死。父兄被杀,婢子因年幼,得以免死,没为官奴婢,黄初二年入府,当时还叫临淄侯府。” 曹苗吃了一惊。“你是张绣的孙女?” 青桃点点头。“大王子若有疑虑,可以去问大王和夫人,他们都清楚婢子的来历。”她顿了顿,又道:“其实这府里的奴婢大多如此,想来朝廷也是为了便于看管。” “我父王知道?” 青桃静静地看着曹苗。“婢子当时年幼,很多事并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婢子记得很清楚。魏讽案发前不久,当时还是临淄侯的大王曾到婢子家,与婢子阿翁密谈。他走之后,婢子阿翁就开始收拾行装,好像要出远门,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没走。他当时要是走了,也许婢子家就不会这样了。” 曹苗心中万马奔腾。 曹植与张绣之子张泉密谋,魏讽案,这里面有联系? 阴谋啊。 曹植还有这样的大手笔?看起来不像啊。 多亏多年的演戏经验,曹苗虽然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平静地打量着青桃。青桃原本还有些兴奋,被他这没什么温度的目光看着,渐渐局促起来,身体缩得更紧,像一只无助的流浪猫。 “这些天,都有什么人问过我,怎么问的?”曹苗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 青桃不敢放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曹苗汇报。 那在晚上,曹苗在屋顶又是吟诗,又是舞蹈,还指着曹植,问他知不知错,成功地吸引了府里府外很多目光。监国谒者、防辅吏自不必说,既有直接逼问的,也有拐弯抹角的,青桃一问三不知,全部推作王子狂疾发作,敷衍过去。 外人可以敷衍,府内的人却不能如此应对,尤其是夫人谢氏问起,青桃只能将最近一个多月的情况详细汇报,有些事甚至追溯到几个月前。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没搞清楚曹苗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曹苗的病情有变化,可能加重了,也可能有好转。具体如何,还要再看,谢夫人便要求青桃多多留意,随时汇报。 正因为如此,青桃才注意到曹苗和阿虎的异常。今天晚上,他们一出门,她就知道了,生怕有人突然来,发现曹苗房里没人,特意藏在里面,弄出些动静,直到曹苗回来。 “王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婢子知无不言。” 曹苗问了几个问题,青桃一一作答,合情合理,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曹苗稍微放了些心,又问道:“大王最近可有什么反应?” “自从被王子问了那一句,大王的心思就更重了,常常彻夜不眠。夫人和二王子都很担心他的身体,劝了几次,只是无用。” 青桃知道的就这么多,曹苗再问也问不出有营养的东西,时辰不早,也有些困了,便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青桃也困得眼皮发沉,却不敢睡,战战兢兢的卧在一旁。 她逼问过阿虎,得知曹苗警告过阿虎,他好梦中杀人,不准阿虎在他睡觉时靠近,否则会有性命危险。今天曹苗虽然没让她侍寢,却将她留在室内,焉知不是想借着梦中杀人的由头取她性命? 已是初夏,天气有些闷热,蚊虫也渐渐多了起来。等候曹苗时,她已经将帐内的蚊子赶得干净,只是曹苗上床时,没及时掖好帐角,又进来了两只,嘤嘤的叫着,甚是烦人。 青桃索性坐了起来,取过悬在床头的竹扇,为曹苗扇风,驱赶蚊虫。 灯光昏暗,床上又大字形躺着曹苗,青桃不敢动作太快,生怕惊扰了曹苗,想抓住那两只蚊子更是难上加难。她想了好久,居然被她想出一个办法来,一边为曹苗扇风,一边解开衣襟,裸露出自己的身体,诱蚊子来咬,再用衣襟扑捂。 这个办法果然有效,在被咬了几次后,她成功的扑杀了这两只蚊子,自己也累得不行,蜷缩在曹苗脚边睡着了。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真睡着,可是没过一会儿,她还是进入了黑甜之乡。 青桃浅浅的鼾声一起,曹苗的鼾声就停了。他其实并没有睡。为了今天晚上的行动,他昨天睡了一下午。他只是想看看青桃的反应,看看她能否留在身边。 听着青桃的呼吸,曹苗没有动。他知道青桃是真睡着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白天没个闲的时候,晚上又等他等到下半夜,她还能支持那么长时间,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至于青桃为什么不敢睡,他心里也一清二楚。从各种因素来看,青桃除了没有阿虎那样的身手,其他方面都比阿虎强,更适合做个心腹。 张绣的孙女,那可是曹丕的生死仇人,应该可以信任。具体如何,还要问问曹植再说,不能只听青桃的一面之辞。如果确认无误,他会考虑告诉青桃一些事。 现在,他要去见曹植。钓了曹植这么多天,也该和他见一面了,尤其是王府里即将闹出大事的时候。 曹苗又等了一会儿,确认青桃睡着了,这才悄悄起身。在床头的衣架上,他看到一套新浆洗好的衣服,知道是青桃准备好的,不免又对青桃多了几分满意。他穿上干净衣服,出了门。 东方既白,一弧血红的朝阳即将露出地平线。 第17章 种菜养鱼(兢兢业业寂寞哥盟主加更) 王府的北侧是一个花园,没什么名贵的花草,却打理得很整洁。 花园中有池,池上有飞梁,飞梁上有座小亭,和常见的花园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尤其是当曹苗看到站在菜畦中的中年妇人时。 妇人身着布衣,花白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垂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把韭菜,脚边放着一只竹篮,竹篮里搁着几样曹苗说不上来的瓜果。 听到脚步声,妇人抬头,见曹苗缓步而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低了头,敛身屈膝,行了一礼。 “妾谢氏,见过王子。王子安好,令人心喜。” 曹苗微怔,园外又有脚步声响,曹志走了进来,见曹苗也在,顿时愣住,随即快步上前。“阿兄,你怎么……起这么早?”见曹苗看向那妇人,曹志连忙介绍道:“这是我阿母。” 曹苗恍然。这是曹志的生母谢氏,他原本有点印象的,只是没曾想十年不见,她竟老成了这样,与十年前的少妇判若两人,一时竟没认出来。 为了与曹植见面,从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起,曹苗就进入角色。此刻得知妇人是曹志生母,他也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妇人一眼,便收回目光,从曹志母子身边走了过去。 曹志不以为忤,反倒有几分欢喜。他的母亲是卞太后的侍婢,与曹植一起长大,后来便成了曹植的侍妾。因为出身低,却又深得曹植信任,所以不为曹苗的生母崔夫人所喜,连带着曹苗对谢氏也没什么好感。 曹苗此刻的表现实在再正常不过。看样子,他的病情又有好转。 曹志跟了上去,曹苗头也不回的挥挥手,神情淡淡,自带三分疏离。 曹志连忙收住脚步,回头提起谢氏脚边的竹篮,与谢氏一起出了花园。出了门,曹志轻声问道:“阿母,你看王兄像武皇帝吗?” 谢氏回头瞅了曹志一眼,略作沉吟。“的确有几分相似。” 曹志喜道:“我就说嘛,王兄这次一定是得武皇帝在天之灵保佑。” 谢氏苦笑了两声,摸摸曹志的头,拂去他头上的一片树叶。“但愿如此。允恭,你去见你父王吧。得知你王兄病情好转,他也会高兴的。” 曹志犹豫道:“万一……” “去吧,你父王自有计较。”谢氏接过曹志手中的竹篮,轻轻推了推。 曹志点点头,匆匆向小楼走去。 花园并不大,几处景观也破旧得很,曹苗很快就走了一圈。他回到花园中央的飞梁亭中,坐在栏杆上,看着水中游弋的黑鱼、草鱼,哭笑不得。人家王府里都养观赏鱼,雍丘王府里养食用鱼,也算是一奇。 不过比起在花园里种菜,也不是不能接受。 也许过几天,连种菜、养鱼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曹苗抬头看向西侧的院墙。在那堵高墙外,有一片果林,花开得正艳。至于能不能等到结果,那就说不准了。虽说按韩东交待,天子根本不信王泰等人的谣言,却不能因此断定天子不会借题发挥,打压曹植。 曹植以为曹丕驾崩,曹叡登基,他就能迎来转机,未免太天真了。 诏书不是已经下了,要徙封浚仪么。就算这是虚惊一场,雍丘也不会是曹植最后的封地。在雍丘王之后,还有几个封号等着他呢。 好好的皇帝不做,被人当猴耍,开心吗? 曹苗想着,自然而然地哼了一声,嘴角挑起一丝讥讽。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曹苗一动不动,恍若未闻,看着水中游弋的黑鱼出神。 脚步声慢了下来,透着几分迟疑,几分不安。在离曹苗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再也没有前进。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很轻的脚步声离去,在园门外消失,想来是站在门外,防止有人靠近,打扰了园内的交谈。 “嗯咳……”一声闷咳,真伪难辨。 曹苗充耳不闻,眼神却渐冷。虽然背对着来人,眼神看似无用,但他却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俗话说得好,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在表演中的作用举足轻重,不亚于形体。真正的演员能通过眼神表达很多信息,不仅能影响别人,也能影响自己,从而改变整个人的气势。 身后之人显然感觉到了这一点,越发局促,接着又咳嗽了两声,连呼吸也窘迫起来。过了片刻,他总算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破音。 “允……良,你……” 曹苗抓住时机,冷冷地说道:“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好容易鼓起勇气说话,却被曹苗生生打断,身后之人一时语塞,半晌后,长叹一声。“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些天,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鞭子,抽在我的身上。若是犹不知悔,我与禽兽有何区别?允良,我……我愧对武皇帝。” 曹苗缓缓站起,甩了一下袖子,又慢慢转过身,有如实质般的目光看向几步外的中年人——他的父王曹植,眼神带着三分鄙夷、三分怜悯,三分失望,还有一分惋惜。 曹植被曹苗看得心中一颤,愣了片刻,消瘦的面颊抽了抽,又惭愧地低下了头,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摇曳,令人心酸。 “仅仅如此?”曹苗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带着压抑的愤怒,如同云中咆哮的雷,地底奔涌的火,野兽发作前的低吼。 曹植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迎着曹苗的目光,眼眶泛红,泪水沿着青白的面庞滑下,神情虽凄苦,却坚毅了很多。“允良,这些年……是委屈了你,可是有些事……并非如你所想,当年就算我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成功,反倒可能兄弟反目,父子为仇,基业崩溃。你当时年幼,只知丧母之痛,却不知道你阿母被杀另有原由,非我之过。” 崔夫人之死与曹植无关?曹苗心中诧异,却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曹植,神情稍缓。 见曹苗神情虽冷漠,却没有发作的迹象,曹植心中的忐忑略定。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 “允良,你还记得你母亲的叔叔崔季珪吗?在你母亲死后不久,他也被武皇帝杀了。即便如此,支持我的人还是屈指可数,武皇帝徒呼奈何,只能立文皇帝为太子。” 第18章 苦肉计(求推荐) 曹苗很震撼。 曹植落败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曹操杀崔琰是逼世家低头? 照这么说,崔夫人被杀,不是因为穿得不对,而是因为清河崔氏不肯支持曹植,曹操要逼崔琰低头? 曹苗虽然很想听曹植详细说说当年的事,可是此时此刻,又不容他听下去。他变了脸色,拂袖而去。 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盯着曹植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昨天晚上杀了王泰和韩东,你等着降罪的诏书吧。”说着,甩着袖子,如癫似狂的哈哈大笑着,出了花园。 曹志听到曹苗的笑声不对,赶到园中,却见曹植一人呆立在亭边,顿时急了。“父王,阿兄他……” 曹植脸色惨白,伸手拽住想去追曹苗的曹志。“允恭,你立刻带十名卫士,围住小院,护得你阿兄周全。不管任何人来问,就说昨天夜里,你阿兄身体不佳,用了太多安神药物,一直在院中沉睡,从未外出。” “阿兄他……” “别问了,快去。”曹植一挥手,打断了曹志的疑问,厉声道。 曹志不敢怠慢,飞奔着去了。 曹植来回转了两圈,一跺脚,也转身出去了。 曹苗回到小院不久,曹志就追来了,急得小脸通红,几次开口想问,却见曹苗一脸怒气,只得把满腹的疑问藏在心里,叫起阿虎、青桃等人,吩咐相关事宜,尤其是统一口径。 青桃、阿虎心知肚明,满口答应。阿虎去召集卫士,青桃则去准备药。曹苗病了多年,时常发作,安神的药是常备的,只要来不及煎煮汤剂,只能用丸药代替。 红杏却一无所知,只是茫然地应着,青桃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曹苗最清闲,在廊下独坐发呆,扮演用药过量,神智不清的病人。 就在曹苗的注意下,青桃走到曹志面前,和曹志说了几句什么。曹志有些为难,却还是点头应了。 十名卫士在队率老宋的带领下刚刚赶到,曹志便喝令他们将将青桃绑起来,又亲自动手,狠狠地抽了青桃十几鞭子。一边抽一边大声斥责,大意是说青桃不小心,服侍曹苗服药时弄错了剂量,以致于曹苗沉睡了一夜,险些醒不来。 曹志平时看起来很温良柔弱的一个人,那几鞭子下去可是实实在在的,青桃身上的衣服应声而破,很快就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青桃大哭着求饶,撕心裂肺,门外守卫的老少卫士们都有些不忍,只是没人敢劝。 曹苗听了,也不禁咋舌。有必要这么拼吗? 他吓唬曹植时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想阻止也没理由。不过他也清楚,这是青桃主动要求的,不能劝。看不出这姑娘年纪不大,却是个狠人,这是苦肉计、投名状啊。 小院和防辅吏驻扎的院子一巷之隔,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防辅吏,事情的“原委”也经由曹志的喝斥、青桃的求饶传到了防辅吏的耳中。有防辅吏探头来看,见曹苗靠着柱子坐在廊下,一动不动,的确像是安神药吃多了,神智不清的模样,再无半点疑惑。 在无数张面孔中,曹苗看到韩东疑惑的面孔一闪而过。 小院里闹得鸡飞狗跳,王府里却安静得很。监国谒者王泰一直没出现,防辅吏们看了一会儿热闹,也各自散了。对他们来说,曹苗也好,青桃也罢,死活都与他们无关。 曹志让红杏给青桃敷药,青桃却是不肯,咬着牙,任由伤口流血,愣是门外跪了半天,直至被晒得昏厥,这才被曹志安排人抬回屋,由红杏处理伤口。 傍晚时分,青桃醒了,第一眼看到曹苗坐在床边,嘴角抽了抽,轻声说道:“王子不该在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婢子这几鞭子就白挨了。” 曹苗挽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外面有人守着呢,没人能进来。英子,你其实没必要这么做。” 听得曹苗叫她乳名,青桃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随即又黯淡了。“挨几鞭子虽疼,总比枭首示众好些。婢子既然决定了追随王子,就什么也不怕,愿为王子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曹苗笑了。“这几句听着像是凉州人。那些花啊草的,不适合你。” 青桃低下了头。“当年风气如此,我家也不能例外,只是没想到那些饱读诗书的名士杀起人来更狠。王子,你将来遇到这些人,一定要小心。这一步迈出去,可是步步杀机,大意不得。” 曹苗笑笑,沉吟片刻,把昨天晚上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青桃表了忠心,他也释放一点善意。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青桃的参谋,一个人考虑事情难免有失误,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穿越客,对这个时代的了解非常有限。刚才与曹植见面,便因为准备不足,戏只演了一半就不得不退场。 只是他没有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隐去了一些关键的细节。 青桃的忠心暂时可以信任,能力如何,却还需要考验。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近半人生都在这个小院里,经历的事情有限,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见曹苗将机密之事相告,青桃非常兴奋。她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儿,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脸上泛起了亢奋的红晕。 “王子此计是好,只怕效果有限。王泰颜面全无,又有把柄捏在韩东手中,只有一个选择,与韩东联手,以求索回供状,维护名声。” “王泰会向韩东低头?” 青桃冷笑一声:“王泰真要有气节,又怎么会指望借着诬陷大王而登青云。生死面前,气节就更不重要了。若能哄得韩东开心,将那份供状收回去,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曹苗微微一笑。“然而韩东根本没有那份供状。” 青桃愣了片刻,随即喜道:“供状在王子手中?” 曹苗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王泰写的供状,在青桃面前晃了晃。 青桃接过,看了一遍,无声地笑了起来。“若是这么说,王泰只有一个办法,杀韩东灭口,再栽赃大王或者王子。”她顿了顿,突然身子一紧,眼中露出不安。“王子,你可千万要小心,那韩东就是一头恶犬。他斗王泰不过,咬王子一口,却大有可能。” 曹苗很满意。能想到这一层,青桃的表现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他拍拍青桃的手。 “好好养伤。” 第19章 养成计划 曹苗回到书房,坐在案前,取过一张纸,提笔濡墨,写了一个大大的“崔”字。 他看了好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提笔加了一个单人旁,然后又写了一个“悲”。 读书少,真的会死人啊。 出师不利,状况百出,曹苗很挠头。他有点理解曹植了。形势的确令人绝望,正常来看,基本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能请皇帝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只可惜,求人的事总是很难的,曹叡比曹丕要好一些,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想翻身,只能不走寻常路。 曹苗将纸团起,在手心捏成小小一团,抛入一旁的废纸篓里。废纸篓里空无一物,纸团在里面晃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曹苗想了想,起身走过去,将纸团捡起来,重新铺开,折成纸条,凑在灯上点燃。 火光照亮了曹苗的脸,却化不开他眼中的阴霾。 阿虎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他看了一眼曹苗手中燃烧殆尽的纸条,有些惊讶,却没问。 “韩东如何?”曹苗问道。 “他屋里多了不少家什,还多了两个年轻妇人。”阿虎垂下了眼皮,神情有些黯淡。“都是王府里的士息,一个是老宋的女儿阿华,一个是老白新寡的儿媳阿英。” 曹苗没说话。他之前听阿虎说过,老白的儿子白小鱼不久前刚在新城战死,按照朝廷制度,他的儿媳要从新配人。老白就这一个儿子,从此绝后了,收到消息的那一天,老白差点哭死过去。 “韩东自己如何?” “我没见到他,听阿华姊说,被监国谒者请去赴宴了。不过他留下话来,说是让我继续给他送药,还特地写了一份单子。” 阿虎说着,递过一片竹简来,上面写着几个字。曹苗认识这几个字,却不知道有什么用。 “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阿虎摇摇头。“我不认识字。” 曹苗瞅了阿虎一眼,阿虎尴尬地挠挠头。“我……我只认识自己的名字。” 曹苗没说什么,拿着竹简念了一下,阿虎听了,立刻说道:“我知道,这是金疮方,效果很好,不过曾青不易得,府里也不一定有。” 曹苗心中一动,将竹简递还给阿虎。“你去想办法,找认识字的人问一遍。记住,我没见过这个东西。” 阿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骂道:“这狗校事,太阴险了。” 曹苗暗自苦笑。能做特务的又有几个笨蛋,韩东只是轻浮,不是蠢。他在怀疑阿虎,试探阿虎,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 “阿虎,卫士中有没有认字的?” “有,老宋就认字。他以前还在军中做过主簿呢。” “你去跟他学认字,越多越好。”曹苗知道老宋其人,现在就在小院外当值,长相是比其他老卫士文雅些,像是读过书的人。 阿虎面露难色,乞求地看着曹苗。曹苗却不理他。阿虎无奈,只好撅着嘴,怏怏地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虎每天都要抽出点时间,跟着老宋认字。曹苗则抓紧时间习武、练拳,还抽空向老宋讨教了一些刀法、矛法,包括盾牌、弓弩之类的,也做了一些了解。 传统武术本以兵器为主,后来经过两次禁武令,禁止民间练武,拳师们不得已,将刀法化为掌法,枪法化为拳法,强化对身体的锻炼,才促成了形意、八卦、八极等著名拳种的兴起和繁荣。 曹苗对拳脚有不错的基础,对器械的了解却不多,尤其是对战阵武艺很陌生。他学过的器械都是短兵,只适合私斗,上不了战场。况且他现在除了从韩东那儿摸来的一把短刀,也没有衬手的武器。学一些常用兵器的用法,也能救一时之急。 有一整套成熟的练习方法,又有多年的实践经验,曹苗学武的进步很快。 曹植聪明绝伦,曹志也是文武全才,骑射皆能,曹苗自然也笨不到哪儿去。老宋等人见曹苗稍微练了练便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自己抓紧时间练武的同时,曹苗也不动声色的教了阿虎一些技巧。阿虎的武艺不错,但他凭的是天赋,力气大,悟性好,又经常与人交手,训练方法却很原始。曹苗稍加点拨,他便有了很明显的进步。 青桃都是皮肉伤,在红杏的精心护理下,伤势很快就好了,只是留下了几道疤痕。青桃虽然不后悔,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再见到曹苗时,便将衣服扣得严严实实。 阿虎每天都去看韩东,有时候能遇上,有时候韩东不在,他就和侍候韩东的阿英、阿华说几句。王泰对韩东的态度有了明显好转,每天的伙食供应充足,韩东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他和王泰的关系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也就好了几天,最近又有些变化,据说王泰向他讨要什么东西,韩东嘴上答应给,却一直拖着,两人吵了一回,搞得不太愉快,又有剑拔弩张的苗头。 曹苗知道王泰向韩东讨要什么,他也知道韩东肯定拿不出来,情急之下,难免会来他这儿碰碰运气。他没有关照阿虎、青桃提高警惕,这也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考验。 他需要几个精明能干的助手,而不仅仅是做粗事的下人。 一天晚上,下半夜,还在站桩的曹苗听到后窗外的虫鸣一滞,然后有窸窸窣窣的细声响起,知道有人来了。他随即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鼾声,不时还翻个身,磨个牙,说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沿着后墙向东走去。 曹苗随即起身,叫醒了睡在书房的阿虎,带上准备好的强弩,蹑手蹑脚的来到对面,贴墙而立。阿虎要进去,却被曹苗阻止了。曹苗让阿虎将强弩上弦,放好弩箭,做好射击的准备。 他早就料到这一天,连射击的角度都观察好了,确保可以一发击杀韩东,却不会伤着青桃、红杏。 他们刚刚准备好,东室的后窗一声轻响,一个矫健的身影越窗而入,轻轻落地。 青桃被惊醒,翻身坐起,床铺一阵乱响。“谁?”话未出口,嘴就被人捂住,只剩下闷闷的呜咽声。 “嘘——别出声,否则要你的命。” 第20章 狐假虎威(dsk9999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只是听了一会,便知道了结果。 青桃看似恐惧,紧张得牙齿打颤,声音发抖,却答得滴水不透,一口咬定是她不小心,用多了药,导致他沉睡不起,精神恍惚,还不动声色的表示自己与曹家父子并无情意,反倒有些仇恨,完全没必要为他们遮掩。如果有机会害他们,她一定会非常乐意。 韩东看似凶狠,实在已经乱了阵脚。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件事与曹苗有关,只不过无技可施,来碰碰运气。见青桃说得合情合理,没有破绽可寻,便心生退意。 曹苗向阿虎比划了一个手势,悄悄退回房间,然后从后窗翻了出去,来到屋西与院墙的夹壁之间,找到了准备好的武器,还有一个枭形面具,翻到院墙之外,在阴影里等着。 面具是他这几天刚准备的,形状依照玉枭印上的枭钮。枭也就是猫头鹰,原本长得就和人脸有相似之处,用来做面具正合适,尤其是两只大大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东室的后窗一声轻响,韩东从里面翻了出来,贴着墙,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在西室的后窗下,他停了一会,估计是听屋内有没有声音。 阿虎已经退回,正躺在床上,冒充曹苗。 韩东站在窗外,犹豫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沿着墙角,向西院墙走去。他背靠着院墙,四周看了片刻,纵身跃下墙头,又像狸猫一般滑了下去。 藏在阴影中的曹苗见了,也不禁赞了一声好。这韩东虽然人品不怎么样,身手还是好的,尤其是夜行术,比阿虎强多了。 当然,遇到他,算韩东倒霉。在那部特种兵题材的电影《战狼》中,他虽然只是个配角,却也跟着剧组在特种兵大队训练了几个月,潜行科目是训练的重点之一。 趁着韩东刚刚剧烈动作,气息不稳的瞬间,曹苗曲指一弹,将准备好的石子弹向韩东背后的墙上。“噗”的一声轻响,韩东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墙上的枭形面具,尤其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曹苗面前。 曹苗竖掌如刀,一掌切在韩东后脖颈上。 韩东连反应的时候都没有,眼前一晕,便晕了过去。曹苗接住他,将他安置在墙角的阴影里。这时,阿虎翻墙过来,帮着曹苗扒下了韩东的外衣、快靴。曹苗换上韩东的衣服、快靴,佩上韩东的剑,留下阿虎看守韩东,沿着王府西院墙,向南走去。 韩东住的小院和曹苗的小院差不多,都在西院墙下,曹苗翻过院墙,便进了韩东的小院。他来到堂上,故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东屋里亮起了灯,有脚步声,像是有人下了床,然后房门一声轻响,漏出一道灯光。 “韩君……”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曹苗转身,低着头,故意从灯光下走过,让门里的女子看清他的衣服。他挥了挥手,哑着嗓子,发出咝咝的声音,恶声恶气的说道:“没你的事。” 那女子如释重负,“哦”了一声,轻轻的关上了门。 等屋里的灯灭了,曹苗又在堂上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大模大样的出了门。他听阿虎说过,韩东不信任王泰,担心这两个女子对他不利,不仅不让她们侍寢,平时说话也没好脸色。再加上校事的恶名在外,这两个女子对他敬而远之,不太可能主动靠近。 曹苗背着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即使遇到巡夜的防辅吏,他也一步不让,照样走在路中央。 夜色正黑,防辅吏手中有火把,却照不太清,数步之外,便只能看见身形,看不清脸。防辅吏们对校事既讨厌又恐惧,没人愿意接近他,远远地见“韩东”走来,纷纷避让,或者干脆走另一条道。 曹苗顺利地来到王泰的住所,守在门口的两个防辅吏正抱着长矛,倚着门框卖小鸡。曹苗也没理他们,推门而入。防辅吏被惊醒,猛地蹦了起来,睁眼四看,却看到一柄直指面门的雪亮长剑。 两个防辅吏吓出一身冷汗,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韩东”进了屋,直奔内室,然后转身叫人。 王泰这两天也睡得不好,听到门外的动静,他已经醒了,掀衣而起,下了床,见“韩东”推门而入,不禁怒道:“韩校事,你这是何意?” 曹苗从袖子里抽出一卷帛,正是王泰那天写的供状。他轻轻抖了抖,不露声色的挡住了自己的脸,顺势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灯光,与王泰面对面。 王泰见到供状,顿时转怒而喜,哪里还有心思去看“韩东”的脸。他伸手去拿,曹苗却缩了回来,伸手指指外面。屋外脚步声杂乱,间杂着兵器的碰撞声,有防辅吏在喊叫。 王泰心领神会,咳嗽一声,朗声道:“我与韩校事有机密之事商议,你们都退下。” 听得王泰发声,防辅吏们没再犹豫,纷纷散了,退到院门口,只在廊下留了两人。 “韩校事,这就对了嘛。凡事好商量,何必打打杀杀,闹得不愉快。”王泰心情大好,都音调都高了几个分贝。“你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曹苗冷笑着,嘴里“咝咝”作响。“你有什么?” 王泰愣了一下,刚想看“韩东”的脸,观察一下他的表情,再作决断,曹苗却将手里的供状抖了抖,又收了回去。王泰的目光下意识的跟着供状走,漏过了他的脸。 “韩校事如果想走正途,我可以推荐韩校事入仕。” 曹苗冷笑一声,虽不说一字,鄙夷之意却毫不掩饰。 王泰红了脸。他自己仕途都不顺利,哪有推荐韩东的资格,这个条件实在没诚意。看来不割肉是不行了。他想了想,咬咬牙。 “要不,我给校事一些钱财?” “多少?” “校事要多少?” 见王泰的眼神又往自己脸上瞄,曹苗伸手晃了晃,再次吸引王泰的目光。 “五十金,这么多?”王泰惊呼,盯着曹苗的手,像是见了鬼。 “一百。”曹苗慢慢将手翻了一下。“不还价。” 王泰大惊失色,尖声叫道:“你怎么不去抢?!” 第21章 惊不惊喜?(求推荐!) 曹苗从袖子里取出那份供状,在王泰面前轻轻晃了晃。 王泰顿时老实了。虽然肉疼,他还是决定拿钱买平安。这份供状捏在韩东手中,就像扎在肉里的刺,会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 虽然他很想请韩东出去,以便从私秘处拿出黄金,可是此时此刻,他真不敢得罪韩东,只得走到帷帐之侧,尽可能的背着曹苗,打开了藏在床下的樟木箱子。 看着这些废尽心机搜刮来的珠宝、黄金,王泰的心在滴血。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心真的在滴血。一截剑尖从胸口露出,鲜血沿着剑脊滑滑流下,滴在箱子里。 “你……”王泰腿一软,跪在地上,费力的转过头,看着身后的曹苗。“韩东,你……” “让你看清一点,我是谁。”曹苗移了一步,让自己的脸暴露在灯光之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见是曹苗,王泰两眼瞪得溜圆,眼中没有惊喜,只有惊恐。他出声想叫,却被曹苗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曹苗缓缓拧动长剑,王泰痛彻心肺,脸都疼得变了形,身体抽搐着,慢慢倒在地上,一股热流从胯下涌出,顿时臭味薰人。 确认王泰死透,曹苗从一旁看过一块包袱布,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包好,提在手上出了门。 “谒者慷慨,韩某佩服,就此别过,从此两不相欠。”曹苗大声说着,顺手关上房门。 守住廊下的两个防辅吏迎了上来,曹苗晃晃手里沉甸甸的包袱,咝咝笑道:“谒者正心疼,你们就不要进去打扰了。”说完,发出快意的狂笑,扬长而去。 防辅吏们面面相觑。他们刚才听到了王泰与“韩东”的对话,知道“韩东”是来勒索王泰的,那个份量十足的包袱里肯定是王泰多年的积蓄。以王泰的脾气,这时候的心情的确不太好,进去打扰实为不智。 还是明天再说吧。两个防辅史不约而同的转过身,跟着曹苗走到门前。 听到“韩东”的话,又见廊下的同伴没有拦“韩东”,守在小院门口的防辅吏也没多想,任由曹苗大摇大摆的出了门。有人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血腥味,再闻,又似乎不太真切,想了想,还是没敢说什么。校事虽然凶狠,可是韩东拿到了钱,应该不会杀人吧。 曹苗回到韩东的小院,却没有进去,再次翻墙而出,回到原处。 韩东还没醒,阿虎抱着手臂,蹲在一旁看着。见曹苗回来,他连忙站起,吸了吸鼻子,闻到血腥味,顿时吃了一惊,刚要说话,就被曹苗制止了。 曹苗脱下染了血的外衣,为韩东换上,恢复原样。 准备完毕,曹苗将抢来的东西递给阿虎,命他先回去。阿虎不明所以,却不敢违拗,提着包袱,翻墙进了小院。曹苗等了片刻,戴上枭形面具,伸手在韩东人口上狠掐,又顺手抽了韩东两个响亮的耳光。 “啪啪!”韩东被抽醒了,费力的睁开眼睛,见面前一张奇怪的脸,尤其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睛,吓了一跳,两脚连蹬,同时伸手去腰间长剑。 曹苗早有准备,一脚踩在韩东手腕上,让他拔不出长剑,然后捏着嗓子,模仿影视剧中太监的尖细音调,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如今的校事都这么不顶用吗?真是让人失望。” “你……你是谁?”韩东奋力挣扎了两次,却无法挣扎,又惊又恐。 “真是废物!你居然不认识这张面具?” 韩东借着黯淡的月光,盯着面具仔细看了一会,约摸看出是一张枭的脸,心里一惊。他虽然没见过这张面具,却知道校事常常被人和枭联系在一起。此人神出鬼没,虽然凶狠,却对自己并无杀意,又戴着一张枭形面具,想来是和校事有关。 “在下年少,入职迟,不知阁下是……” “听说过玉枭印吗?”曹苗收回脚,负手而立,俯视着韩东。 韩东一边悄悄挪动身体,一边仰头看着曹苗。“玉枭印……又是什么?” 曹苗一声长叹。“曹公之后,这校事是一代不如一代,居然连玉枭印都没人知道了。算了,不和你说了。你回洛阳之后,问问老人,应该还有人知道。”他掏出王泰的供状,扔在韩东面前。“你小子虽蠢,身手也差,却还不是一无是处。这算是见面礼,你带回去交差吧。” 韩东拿起帛书,却什么也看不清。“这是什么?” “王泰向你讨要的东西。” 韩东又惊又喜,连忙收起。“阁下……怎么称呼?以后还能见着阁下吗?” “待我去了洛阳,自有机会再见。” “好,好。”韩东连声答应,随即又有些为难。“阁下,我有任务在身,暂时还不能回洛阳。” “监视雍丘王父子?” “是,这是朝廷交待的任务。” “蠢材。”曹苗骂道,顺便踢了韩东一脚。韩东疼得直咧嘴,心中恼怒,却不敢叫。“雍丘王父子能做出什么?尹模要么是和你一样蠢,要么是嫌你碍眼,这才让你来。” 韩东也是这么想,却不肯承认。“那大王子曹苗却着实有些古怪。” “嗯,还算你有点眼力,不过也就这样了。那大王子的确有些古怪,可他是什么时候才有古怪的,是你来之前,还是你来之后?骗骗别人还行,骗自己,是不是太可笑了?” 韩东不吭声了。 曹苗等了片刻,又道:“虽说是意外,却也是你竖子的运气。有这件功劳在手,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韩东深以为然,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阁下,我能否再问一个问题。”见曹苗不说话,他连忙说道:“那天晚上,在大王子卧室里的人,是阁下吗?”说着,手按上了剑柄。 曹苗“嗤”的一声笑。“怎么,那天没敢拔剑,今天想试试?”身体虽然没有大的动作,腰杆却挺直了几分,下巴微微扬起,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带着无形的威压,凝视着韩东。 这一刻,他就是《一代宗师》里的叶问,《藏龙卧虎》中的李慕白。 韩东被说破了心事,心中一凛。他瞅瞅那个如山似岳的身影,尤其是那双如深渊的眼睛,咬咬牙,还是放弃了一试的想法,拱拱手,转身而去。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离开,忽然闻到一丝血腥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摆上有鲜血,伸手一摸,血迹还没干透,显然是新染上的,顿时面色一变。 他摸出那份帛书,就着灯光一看,如梦初醒。 第22章 地头蛇 第二天一早,雍丘王府就被一个惊人的消息扰得鸡犬不宁。 校事韩东勒索重金后,贪心不足,杀死监国谒者王泰,劫走大量财物,逃之夭夭。 王泰被杀,防辅吏群龙无首,不知所措,只能向雍丘王曹植禀报。曹植名义上是一府之主,实际上并无处置权,只能派人通报陈留郡,请陈留太守派人来处理。 在陈留太守赶到之前,曹植也在防辅吏们的陪同下,查看了地形,并询问了相关的人员。 防辅吏们一口咬定是韩东做的案,不止一个人看到他进了王泰的屋子,还听到了他和王泰的争吵。在他离开之后,王泰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有人说,韩东离开时,他身上有血腥味,只是当时人多眼杂,光线又不好,没留意。 接着,被监国谒者安排去侍候韩东的两个女子也证实,当天晚上看到韩东离开院子,时间与防辅吏们的口供严丝合缝,绝无偏差。 最后,曹植根据墙外的脚印,找到了青桃。青桃证实,当天晚上,韩东曾闯进她的屋子,逼问她大王子用药过量的事。她如实交待之后,韩东也没为难她,就走了。她屋里没有漏壶,当时又紧张,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能粗略的估计应该是下半夜。 证据链很完整,韩东本人又潜逃,这件事再无疑义,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陈留太守孙邕赶到王府,再次勘察地形,也没什么新的发现。反倒因为之前曹植等人勘察过一次,多了很多脚印,已经分不清楚。 孙邕与曹苗见了一面。他本来打算召曹苗去见的,曹苗根本没理他。孙邕想想,觉得和一个疯子计较太跌份,便降尊纡贵,亲自来到小院。 曹植虽然虎落平阳,身份还在,没有亲自陪同,由曹志陪着。 曹苗正在廊下午睡,青桃、红杏掌扇,给他扇风纳凉,阿虎在一旁练武。看到孙邕等人进来,阿虎收式赶了过来,侍立在曹苗一旁,青桃、红杏也停了扇子。曹苗却没起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孙邕大约五十上下,面相儒雅,三绺长髯,走路不紧不慢,说话不慌不忙。打量了曹苗两眼后,拱手施礼。“陈留太守,济南孙邕,见过大王子。” 曹苗翻了个身,屁股对着孙邕。 孙邕忙了半天,热得浑身是汗,此刻站在阶下,脸色通红,也不知道热的,还是气的。 曹志见状,赶到曹苗面前,弯下腰,低声说道:“阿兄,醒来,孙府君来拜访你,有事相询。” “甚事?”曹苗闭着眼睛,带着三分慵懒。 “韩东杀害监国谒者的事。” 曹苗睁开眼睛,手臂撑着身体,瞅了孙邕一眼。“人抓住了?” 孙邕倒也从容,再次拱手。“韶刚刚询问了相关人等,还想再问问大王子。若是大王子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许能早日抓到凶手,为谒者报仇。” “且!没抓住凶手,来找我做甚?!”曹苗不屑地哼了一声,摆摆手。“青桃,你去回府君问话,问完了赶紧走,不要影响我睡觉。”他打了个哈欠。“人生苦短,夏日炎炎,正当饱睡消暑,尔等扰人清梦,与那韩东谋财害命有何区别?速去,速去。” 孙邕闻言,抚须低吟,若有所思。他身边的一个年轻文吏却是恼了,厉声喝道:“听闻大王子前些日屋顶起舞,喝斥生父名讳,今日又对府君无礼,高卧不起,你这眼中还有忠孝仁义,尊卑贵贱吗?” 曹志沉下了脸,却没说话。 孙邕皱皱眉,回头看了那年轻文吏一眼,低声说道:“高君,大王子有恙在身,不可以常礼相待。” 年轻文吏拱手施礼,貌似恭敬,声音却反高了几分,态度强硬。“府君为人大度,不与俗人计较,下吏自是佩服的。只是君辱臣死,大王子仗势欺人,对府君失礼,下吏实在是忍不过。” 曹苗“嗤”了一声,缓缓坐了起来,盘腿而坐,双手轻拍膝盖,眼皮轻挑。“足下又是哪位?” 不待孙邕说话,年轻文吏拱拱手,傲然道:“下吏高珣,字子玉,陈留圉人。蒙府君不弃,在太守府任贼曹掾。闻说王府出了凶案,随府君前来勘察,有几个问题,想请大王子如实相告。” 曹苗想了想。“陈留圉人,姓高,想来是高柔族人?” 高珣露出几分得意,头昂得更高。“大王子明鉴,下吏正是廷尉高君从子。” 曹苗点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我猜也是。若非如此,你这么年轻,怎么能做贼曹掾。” “你……”高珣脸上的得色顿时化作窘迫,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伸手指着曹苗,却说不出话来。 “不要你你你的,把手收回去。陈留高家也算是大族,这点尊卑都不懂吗?你一个小小的贼曹掾,对我堂堂宗室无礼,不知道送到廷尉,你那从叔高廷尉会怎么判?” 曹苗又转向孙邕。“此子平时也这么和府君说话?” 孙邕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说实在的,高珣平时的确挺张扬的,也没怎么把他这个太守放在眼里。这些地方大族都这样,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只能忍着。今天看到高珣吃瘪,他心里还是有点解气的。 见孙邕不说话,形同默认,高珣大怒,再次戟指曹苗。“夫子云,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大王子对府君无礼,我又何必对大王子以礼相待……” 话音未落,曹苗踩着栏杆,纵身跃起,扑向高珣。高珣措手不及,被他扑倒在地。曹苗将高珣压在身下,双手牢牢抱着他的右臂,就去掰他的手指。高珣知道大势不妙,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大叫。几个随行的掾吏冲了上来,想将曹苗拉开。 曹苗却是不管不顾,只是摁着高珣不放,甚至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低声咆哮,张口乱咬。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只知道这雍丘王的大王子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疯。堂堂的王子,和疯狗一样咬人。 高珣更是欲哭无泪,心神大乱。他是年轻名士,何尝如此狼狈,被人摁在地上。 阿虎大叫一声:“保护大王子!”低着头,冲了过去,将一个掾吏撞开,又抱着另一个掾吏的腰,大喝一声,一个过肩摔,摔得那掾吏大头着地,险些折断脖子,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阿虎人如其名,势如疯虎,那几个掾吏一时竟不能近身。借着这个机会,曹苗硬生生掰开高珣的右手,一口咬住他的食指,生拉硬扯,生生将食指咬断半截。 高珣疼得涕泪俱下,抱着手,在地上打滚,血洒了一地。 曹苗站了起来,吐出半截手指,紧紧握在手心,像是新得的玩具。他斜睨着高珣,眼神癫狂。 “你不收,我收了。” 第23章 试探 气焰最嚣张的高珣在地上打滚,儒雅的孙邕手足无措,其他从吏也面面相觑,只有高珣的属下急了眼,围着曹苗要拼命。 曹志再软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曹苗吃亏,立刻命门口的老宋叫人。 转眼之间,小院里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曹苗没事人似的回到廊下,也不管身上的尘土和血迹,翻身躺倒,继续睡觉。 曹植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哑口无言。他好说歹说,总算征得孙邕的同意,喝止了贼曹吏们,扶起高珣,出了小院,去正堂商洽处理善后事宜。 曹志也跟着去了。临走之前,他很无奈的看着曹苗。“兄长,你可知这高珣是什么人?” “他不是说了么,陈留高家的,高柔的从子。” “他还是陈留高氏年轻一辈中最有才华的子弟,在京师颇有名声。听说连先帝都欣赏他,曾打算东乡公主下嫁,只是不凑巧,先帝驾崩,这才未能成婚。” “哦。”曹苗淡淡地应了一声,想了片刻,有些莫名的惆怅。“东乡啊,我好像还记得一点,她都要出嫁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心里却在想,哪一个是东乡?记忆中的少男少女不少,人和名字却对不上了。 见曹苗感伤,曹志叹了一口气,没忍心再说下去。他只得关照青桃等人好好照顾曹苗,又关照老宋增派人手,确保曹苗的安全,不能再发生韩东夜闯小院的事,这才匆匆走了。 青桃让阿虎关上院门,红杏去准备热水,自己坐在曹苗一边,掏出手帕,为曹苗擦拭脸上的泥土和血。曹苗一动不动,看着又回角落里去练武的阿虎,突然说道:“韩东逼你的时候,你怕吗?” “怕。”青桃轻声说道。 “可是你回答得很好,一点破绽也没有。” 知道曹苗当时就在门外,青桃心中欢喜。“婢子微不足道,不到万不得己,韩东不会杀婢子的。” “你练过武吗?” “儿时练过一些,荒废了近十年,全忘了。” “再捡起来吧。”曹苗重新躺下,眯着眼睛,看着天。“你要跟着我,难免会遇到危险,练些武艺,多少有些防身之力。”他歪过头,打量了一下青桃。“凉州女子,身体结实,应该不难。” 虽然和曹苗有过肌肤之亲,青桃还是被曹苗这一眼看得害羞,下意识地收回双臂,环在胸前。“王子,那……我该练些什么?刀法,矛法,还是骑射?若是练骑射,可得有马。” 曹苗没有急着回答。他估计青桃应该是有点基础的,只是太久没练习,荒废了。不过武术也没那么神秘,又不是想成为宫二那样的一代宗师,只要训练得法,营养又跟得上,坚持两三年就能见效。 见效最快的应该还是防身术,这种技术本来就是针对体力有限的女性设计的。 “骑射的事以后再说,你先练一些防身之术。” 青桃不懂曹苗在说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曹苗。有阿虎这个例子在前,她相信大王子要教她的防身之术肯定也是极高明的。换了几天以前,阿虎面对几个贼曹吏纵使能胜,也不会胜得这么轻松。 短短几天时间,欺压了雍丘王府这么久的王泰死于非命,人人闻声色变的校事被栽了这么大一个赃,而且让人看不出破绽,大王子的手段简直鬼神莫测。跟着他,或许报仇有望。 “首先,你要清楚人体的几个要害。”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 —— 亥时,小楼之上,曹植以手支额,靠在案上。 好容易应付走了孙邕等人,他心力交悴。 王泰的事还没完结,曹苗居然又咬断了高珣的手指。 这孩子是故意的吧? 曹植苦恼之余,又有些不能说出口的得意。即使是他,现在也没想出曹苗是怎么做到的,杀死了王泰,成功的嫁祸韩东,使雍丘王府置身事外,安然地作壁上观。 若不是曹苗之前说的那句话,他几乎真会以为这是韩东勒索不成,杀人劫财。 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杀了一个王泰,朝廷还会再派一个监国谒者来。如果韩东被杀,雍丘王府还会惹上校事,以及校事背后的天子,比杀了监国谒者还要麻烦,更会将他的努力毁于一旦。 要和他谈谈才行。这么乱来或许能解一时之气,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曹植身子微动,屁股还没离开脚跟,又落了回去。上次和曹苗在花园见面,不欢而散,他担心这次还会如此。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曹志,暗自叹了一口气。曹志很聪明,也很孝顺,但这样的事真不适合他,尤其是搞不清曹苗是真疯还是假疯的时候。真疯还好一些,最怕就是装疯。 曹植对曹志说道:“允恭,你去一趟小院,看看你阿兄休息了没有。若是休息了,让青桃来见我。” “喏。”曹志点点头,转身去了。 曹植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直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他才回到席上坐好。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青桃走了进来,跪坐在曹植面前,敛身行礼。曹植也不说话,盯着青桃,眉心渐渐蹙起。青桃心中忐忑,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青桃,你入府几年了?”曹植淡淡地问道。 “八年又七个月。” “你张家还有几个人?” 青桃沉默了片刻,声音多了些悲凄。“阖府五十八口,只剩婢子一人。” “想报仇吗?” 青桃身子一振,慢慢抬起头,泪水盈眶。“大王,婢子这些年,日日夜夜,所思唯在报仇。” 曹植起身,走到青桃面前,俯身看着青桃。“想报仇,你就要活着。张家只剩你一人,若是所托有误,一步踏错,张家的仇就没人报了。” 青桃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婢子愚钝,不明大王所指,还请大王明言。” 曹植眼神微闪,笑了起来。他直起身,走回席上。“你回去吧。” 青桃看了曹植两眼,精光一闪即没。她收回目光,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第24章 你准备好了吗 青桃下楼的时候,正看到阿虎跟着一个卫士走进小院,上了楼。她没说什么,让在一边,与阿虎擦身而过的刹那,她看了阿虎一眼。 见青桃眼眶泛红,阿虎露出些许诧异,刚要说话,青桃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阿虎会意的闭上嘴巴,跟着卫士走了过去。 青桃下了楼,径直回去。走进小院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书房里亮着灯,曹苗正伏案读书。青桃走了进去,静静地跪坐在一旁。曹苗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简上。 “吃了没有?” “大王垂询,刚回来。” “先去吃饭。”曹苗淡淡的说道:“人活着只有两件大事:吃饭、睡觉,其他的都是小事。” 青桃听了,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回到自己房里。红杏已经吃完了,正坐在一旁练习女红,见青桃进来,她放下女红,迎了上来,笑嘻嘻地问道:“姊姊,你是不是立了功?” 青桃不解。红杏打开案上的食盒,露出还没动的晚餐,乐得笑出声来。 “看,有肉唉。” 青桃也有些诧异,晚餐丰盛得超出了她的想象。雍丘王府的生活一向艰苦,连雍丘王本人都难得吃肉,府里伙食能得到保障的只有曹苗一人,也不过是每五天有一碗肉而已。她和红杏通常只有过节时才有肉吃,而且只是薄薄的几片。 今天的晚餐不仅有肉,而且有两种肉:一种是肉羹,一种是炙肉,份量还不少。 “谁送来的?” “夫人安排人送来的。她还说,以后我们的月钱涨到一百。”红杏的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芒。“一百唉,能买好多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青桃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招呼红杏坐下吃饭。红杏早就饿了,只是不愿意一个人先吃,一直在等青桃,一听吃饭,立刻闭上了嘴巴,眼巴巴地看着碗里的肉。 青桃取来木碗,先为红杏舀了一碗羹,看着红杏小口小口的喝起来,才为自己舀了一碗。肉羹味道很鲜美,应该是新鲜的肉,而不是陈年风干的肉。这样的待遇不多见,应该是从招待陈留太守一行的肉食里分出来的,或者根本就是剩下的。 由陈留太守想到高珣,再想到高珣被曹苗咬断的那半截手指,青桃有些恶心,鲜美的肉羹也没了味道。她放下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对面的书房,看了一眼正坐在书案前读书的曹苗。 吃完晚餐,吩咐红杏洗碗,早点睡觉,青桃回到书房。 曹苗还在读书,青桃将曹植召见的经过说了一遍。 曹苗静静地听着。曹植派人来叫青桃、阿虎过去,想来无非是这些事。他也想借机看看青桃、阿虎会怎么应对。这两人是他的身边人不假,却远远谈不上心腹,有很多事,他们并不清楚,曹植问不出什么。 唯一可能出问题的是玉枭印,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这么回复,大王会怀疑你的忠诚。”等青桃说完,曹苗放下手里的书,直视着青桃。“以后有什么事,大王怕是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帮你报仇了。” 青桃低着头。“婢子知道。”她顿了顿,又道:“若王子选择与大王不同,婢子二者选其一,还是选择王子成功的机会更多一些。” “那你只能跟着我,一条路走到黑了。你准备好了吗?” “婢子心意已决,愿为王子赴死。” 曹苗嘴角微挑。“晚上的肉羹味道如何?” 青桃想起只吃了半碗的肉羹,心情很复杂。“甚好,谢王子赐食。” “把这个处理掉吧。”曹苗从案下取过一个血迹斑斑的小纸包,推到青桃面前。青桃一看,知道是高珣的那半截断指,胸中顿时翻江倒海,酸臭味直冲咽喉。她连忙用手捂住嘴,顾不得行礼,转身冲出书房,蹲下廊下的水沟边,大吐特吐。 曹苗看了一眼案上的纸包,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嘴里很不是滋味。 等青桃吐得差不多了,曹苗拿起纸包,打开窗户,叫了一声“青桃”,将纸包扔了过去。青桃下意识的接住,等握在手里,这才反应过来,再次蹲在水沟呕吐,吐得脸色苍白,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阿虎快步走了进来,见青桃蹲在沟边干呕,有些疑惑,凑近了看看青桃,低声说道:“有喜了?” 青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捡起脚边的纸包,塞到阿虎手里。阿虎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又包上了,锲而不舍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可曾找稳婆看过?” 青桃又羞又恼,喝道:“滚!” 阿虎嘀咕了两句,快步上了堂,走进书房,喜滋滋地说道:“恭喜王子,贺喜王子。” 曹苗莫名其妙。“何喜之有?” “青桃有喜,王子很快就有子嗣了。” 曹苗诧异地看着兴奋莫名的阿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小子是聪明还是蠢,看到呕吐就是怀孕,你不知道手里那东西是什么吗? “嗯咳,把那东西扔了吧。”曹苗指指阿虎手里的纸包。 “扔了多可惜。待会儿给老宋,让他用石灰腌起来,以后找机会还给那姓高的。王子,你是不知道,今天看那姓高的在地上打滚,老宋他们有多开心。”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嘿嘿,王子,这姓高的欺负王府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文皇帝登基,读书人就威风起来,尤其是这些世家子弟,读了几天书,知道几句子曰诗云,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要说读书,他们读的书还能和大王比么?还不是仗着家世显赫,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听人说,这姓高的在背后非议皇室,说谯沛只有夏侯太初一个名士,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等等。”曹苗打断了阿虎。“你听谁说的?又是什么时候听说的?仔细说给我听听。” 阿虎想了想。“忘了。” 曹苗跳了起来,一脚将阿虎踹倒,骂道:“该你记的,你记不住。不该你记的,你倒是记得清楚。” 第25章 左右手 阿虎摔了个屁股墩,却什么事也没有,连脸上的笑容都没变。 “王子,大王刚刚召我问话了。” 曹苗坐了回去,没好气的说道:“说了些什么?” “很多,玉枭印,王泰,韩东,很多。” “你怎么应对的?” “不知道。” “不知道?”曹苗诧异地抬起头,脚又有点痒,强烈的踹人冲动。 阿虎愣了一下,又解释道:“我是说,不管大王问我什么,我都回他不知道。” 曹苗恍然,咂了咂嘴。阿虎的嘴倒是紧,只是这回答也太过简单粗暴,曹植肯定不能信啊。他又问了些细节,心里却还是放下不高珣的事,便让阿虎去问问正在门外当值的老宋,看看还能打听出一些什么事。 高珣能得到曹丕的赏识,竟然打算将东乡公主许配给他,又如此放肆,居然不把谯沛曹氏放在眼里,只认可夏侯玄一人。他哪来的底气? 为了新剧,他对这个时代的背景做过一些了解。不过他毕竟是演员,不是学者,了解的内容也以饰演的角色为主,对其他人了解有限。高珣是谁,他一无所知,就连高珣的从叔高柔,他也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世家出身,精通法律,然后就是和司马懿走得比较近。 司马懿高平陵之变时,高柔是司马懿的铁杆支持者。 不过他对夏侯玄不陌生。夏侯玄在那部新戏里算是男二,和他饰演的主角关系密切。他隐约记得,明帝初年发生过一件大案,叫浮华案,就和夏侯玄等人有关,这些眼高于底、锋芒毕露的年轻人遭到老臣的攻击,被明帝曹叡全面禁锢,不少人直到明帝去世、曹爽当政才重新出仕。 如果高珣和夏侯玄是朋友,他很可能牵涉其中。 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得让老爹曹植上书,参他一本。 可是这话怎么和曹植说?曹苗有些头疼。 —— 曹苗让阿虎去打听消息,阿虎生怕自己搞不明白,干脆把老宋叫了过来。 老宋六十多岁,中等身材,五官倒是端正,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书卷气。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大,但字字听得清楚。不像其他老卫士,说话像吵架,而且粗口极多,张嘴就来,总往上三代和下三路走。 这是经常面对上官的人才会有的习惯。 “宋公以前在哪位将军的麾下?” 老宋惶恐地连连摇手。“王子,老臣可不敢当,王子若是不嫌弃,叫老臣一声老宋就好。大王、夫人都是这么叫的。” 曹苗点点头,表示同意。入乡随俗,不讲究了反而容易引人生疑。 “老臣行伍一生,跟过的将军却不多。最初跟的是兖州刺史刘岱,后来武皇帝入主兖州,老臣就成了武皇帝的兵。当时在夏侯大将军麾下,他尊师重道,军中有宿儒,老臣也就跟着读了几篇书……” 老宋怕是好久没和人正经说话了,一说起来就没完。阿虎嫌他烦,几次想打断他,让他说正事,都被曹苗制止了。曹苗有的是时间,缺的是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听老宋说说往事,对他有好处。 老宋大部分时间都在夏侯惇麾下,做过一段时间主簿。不过夏侯惇驻守居巢,防备东吴,战事不多,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后来调任中军,驻守邺城,成了临淄侯府的卫士,一直做到现在。 “老臣略微识得几个字,做事还算勤勉,大王若是去京师,都会带上老臣。老臣在京师见过高珣,他好像是什么八达之一,也算是小一辈名士中的佼佼者。不过他从叔高廷尉不喜,据说还训斥过他几次,两人往来甚少。” 曹苗又问了一些事,最后问老宋。“你在府中多年,可知青桃、红杏都是谁家子女?” 老宋摇摇头。“老臣当年虽说随大王见过一些人,但大多是男子,见女眷的机会甚少。这些孩子进府时都被隐去了本姓,究竟谁是谁家的,要去安排她们进府的衙署查才行。” 老宋正说着,青桃走了进来,脸色苍白。老宋打住,迟疑了片刻,又道:“如果老臣记得不错,青桃可能是宣威侯府的,至于是哪一房,宣威侯妻妾甚多,老臣就不清楚了。” 曹苗微微颌首,示意老宋退下。老宋行了礼,转身正要走,想了想,又蜇了回来。“王子,恕老臣多嘴。这高珣和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的子弟相熟,王子还是提防些为好。” “好。”曹苗点头致谢。 老宋出去了,曹苗回头看看青桃,哼了一声:“看来你并没有准备好。” 青桃低着头,无言以对。 阿虎吧哒着嘴,想说话,看看曹苗,见曹苗神情严肃,又咽了回去。 曹苗保持着阴冷的语气。“报仇也好,政争也罢,都是你死我活的事。走上这条路,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遇到。你们如果没有准备好,可以再考虑考虑。一旦决定了,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王子,我不怕。”阿虎抢先说道:“反正上了战场也是死,跟着王子,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曹苗点点头,眼睛却盯着青桃。 青桃的嘴唇颤抖着,双手搅在一起,半晌才道:“王子,是婢子没用。可是婢子报仇之心已决,不管什么样的危险,婢子都能忍。” 说着,她打开案上的纸包,露出那半截白生生的断指,用两根颤抖的手指拈起。她的脸色更白,胸口眼伏,眼神却依然坚定,毫无躲闪之意。“请王子将此物赐与婢子。” 曹苗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你去打听一下高珣的住处,还有他们的行程安排。” “喏。”青桃拜了拜,转身出去了。 阿虎看看青桃削瘦的背影,又看看曹苗,跃跃欲试。“王子,要杀姓高的吗?这次让我去吧。那边人多眼杂,很难近身,我可以用强弩射杀他。” 曹苗看看阿虎,捻着手指。“阿虎,你想成为虎侯许禇那样的高手吗?” “当然想,做梦都想。”阿虎脱口而出。 第26章 不准碰我 武术界有两大共识:一是一力降十会,二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力气大不大,主要看天赋,训练虽然有帮助,作用却有限,能成大力士的人基本都是天生的。可是快不快,那就有讲究了,科学训练的作用非常关键。 相较于格斗技法,曹苗在这方面的积累更可靠一些。毕竟他练武的初始目的是表演,和真正的实战有一定的距离,与人动手的机会也不多,难免花架子的嫌疑。体能训练却是实打实的,来得不半点假。 阿虎天生力气大,具备成为高手的基本条件。如果能辅以科学的训练,让他的反应、速度达到一定的高度,和曾经的虎侯许褚一样也不是不可能。许禇能成为这个时代的高手,主要还是天赋好,身强力壮,训练水平并不见得有多高明。 阿虎头脑简单,不太可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干将,把他训练成许褚那样的贴身保镖才是正理。 虽然疯,毕竟也是王子,有身份的人,总不能什么时候都亲自动手打人。 曹苗为阿虎量身定制了训练计划,主要分两部分:一是力量训练,包括爆发力和耐力;一是抗打击能力。不是普通的抗打击,而是横练功夫。 后一部分有点私心:他希望在必要的时候,阿虎能成为他的一面肉盾,挡住一些武器的攻击。毕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能穿甲胄,身体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严格来说,金钟罩、铁布衫这类功夫是所谓的笨功夫,实战意义不大,练起来又辛苦,愿意练的人不多。不过阿虎不在乎,听说还有这样的神奇武艺,他恨不得立刻开始练,曹苗不想教都不行了。 曹苗先教他调息,又写了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让他试着去找找。他也不敢确保阿虎能找齐,这年头的医药水平有限,很多药未必有。 阿虎兴冲冲的去了。 —— 青桃、阿虎都有任务,只剩下红杏一人。 她有些落寞,闷闷不乐地做着事,侍候曹苗洗漱。 曹苗看在眼里,却什么表示也没有。红杏太小,他不想把她也牵扯进来。若非青桃报仇心切,又有一定的心机,他连青桃都不想用。 相比之下,红杏单纯得多,也对家世没什么概念。 洗漱完毕,曹苗上了床。红杏磨磨蹭蹭地不走,几次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脸憋得通红,配着有点婴儿肥的脸,真有点像红苹果。 “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曹苗闭上眼睛。他没时间和红杏闲扯,一大堆事要考虑呢。 “王……王子。”红杏结结巴巴地说道:“青……青桃姊姊不在,就由……由婢子侍……侍寢吧。” “你?”曹苗诧异地看了红杏一眼。 红杏误会了,低着头,解开衣襟,爬上床。“婢……婢子……” “停!”曹苗连忙拦住,眼睛一瞪。“你才多大,就侍寢?” “婢……婢子只比青桃姊姊小两岁。”红杏有些慌乱,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二……二王子屋里的紫嫣比婢子还小几个月呢。” 我靠,曹志看起来温文尔雅,还有这嗜好?曹苗很意外。不过他这一点上,他不想入乡随俗,太突破底线了。“你若想侍寢,明天就送你去二王子房里。在我这儿,十……十六岁之前,不准碰我。” 红杏打量着曹苗,眼神疑惑。大王子为什么这么紧张,是怕我不懂,伤着他吗? “没听懂吗?赶紧走!”曹苗有些气急败坏,手忙脚乱的将红杏往外赶。这都什么事啊。“再不走,我踹死你!”曹苗一边说,一边抬起脚,恶声恶气的说道。 见曹苗不像开玩笑,红杏失望地撅着嘴巴,掩着衣襟,拧暗了灯,出了房间。 曹苗如释重负,拍拍狂跳的心口,感觉比杀人还紧张。 说起来,杀死王泰的时候,他还真是一点紧张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有些兴奋。现在想起那一幕,想到那不可一世的监国谒者躺在自己的屎尿中,像条死狗,他就特别解气。 “没想到你虽然疯,却还像个人。”房头的帷帐外,传来一声沙哑的轻笑,带着几分调侃。 曹苗一惊,身体下意识的崩紧,气势为之一变,帷帐向外微鼓。 “好强的气势。”床头那人有些惊讶。 “足下是何方高人,能否一露真容?”曹苗淡淡地说道,同时悄悄放松了身体,做好应变的准备。他的心跳很快,鲜血一股股的涌向四肢,头皮、指尖都有些发麻。他已经很警惕了,居然还被对方悄无声息的摸到身边,这种感觉很不好。 “我没有恶意,否则不会将那玉印给你。”那人说道:“只是我现在还不宜露面,敬请王子恕罪。” 曹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闻到了一缕淡淡的香气,和玉枭印上残留的香气很像。 “足下是女子?” 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沮丧。“是。” “你不是中原人。” “你……怎么知道?”帷帐轻动,那人的语气中掩饰不住惊讶。 “你的身手不错。”曹苗竭力保持从容,不让对方看出他的紧张。“能帮我杀个人吗?” “杀……杀谁?” “杀我父王。” “你为何要杀你父王?他已经对你说过了,你的阿妈虽因他而死,而并非他的责任。”那人脱口而出,声音也忘了掩饰,分明是一个清脆的女音,中气很足。 曹苗嘴角轻挑。“那就换个人,你帮我杀了我弟弟。” “你这人真是头没良心的恶狼,你弟弟对你那么好,你还想杀他。”那人越说越气,“嗤”的一声,帷帐裂开一条缝,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上了床,双腿跨坐在曹苗腰上,曲肘按着曹苗的胸口,一手反握雪亮的短刀,横在曹苗颈旁。“玉印还我,我要杀了你。”她逼到曹苗眼前,恶狠狠的说道,眼睛瞪得溜圆。 曹苗盯着那双碧蓝如水的眼睛,又看看纱巾下若隐若现的挺翘鼻尖,嘴角微挑。 “姑娘,你这可是霸王硬上弓啊。” 第27章 不用白不用 女子一惊,随即用力压了压曹苗的胸口。“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饶舌,你们汉人都这么要色不要命吗?”语气虽凶,纱巾之外的额头却泛起了微红。与此同时,她悄悄的挪了挪身体,坐在曹苗的小腹上,避免与曹苗的敏感部位接触太紧密。 曹苗眉头微蹙。“你是……鲜卑人?” 女子撇了撇嘴,没有回答。“玉印在哪,还我!” “你总得让我起来拿吧?” 女子目光一闪,随即笑了。“又想骗我,你当我这么好骗?”她横过刀柄,竖起拇指,在曹苗颈上用力一按。曹苗暗叫不好,却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等他被刺痛唤醒时,已经被绑成了粽子。他悄悄地挣了一下,却发现对方绑得极为老到,绳子也很结实,根本挣不开。 “不要痴心妄想了。”那女子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深青色的丝裤贴在大腿上,露出精致的腿型。“比你力气大得多的人都挣不开这种野牛筋,更别说你这种病死鬼。说吧,玉印在哪儿,再不说,待会儿那个叫青桃的侍婢回来了,可别怪我心狠。” 她扬了扬手中的短刀。曹苗看到,短刀的刀头不是中原常见的环,而是兽头。刀身也不是中原的直刀,而是柳叶状的弯刀,分明是草原上的样式。再配合她的白晳的皮肤、碧蓝的眼睛,是个胡人无疑。至于是不是鲜卑人,他却不敢断定,他也没见过真正的鲜卑人。 “你不会的。”曹苗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会?” “你虽然行事鬼祟,却是个善良的人,否则刚才不会夸我。” “夸你?”女子神色稍缓,也笑了一声。“你只记得我夸你吗?我还骂你是狼呢。” “你骂我,不是因为我要弑父杀弟吗?”曹苗微微一笑,挪了挪身体,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这再一次证明我没猜错,你是个善良的人,不会滥杀无辜。” 女子扬扬眉。她的眉略微粗,显然没有精心打理,破坏了整体美感。过了一会儿,她“哦”了一声,转头看着曹苗。“你是怕我杀你的父王和弟弟,所以故意试探我?” “嗯。” “既然你这么关心你的父王,为什么和他吵?” “你看见了?” 女子不说话,只是笑,有点得意。 曹苗没有追问。对方很谨慎,再问也没有意义。“你松开我吧,我们好好谈谈。”曹苗扭了扭身体。“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 “你把玉印给我,肯定有什么目的吧?我们坦诚的谈谈,看看该怎么合作最好。这么猜来猜去的,万一搞错了怎么办?再说了,我也有事想请你帮忙。” 女子歪着头,半边眉毛挑起。“让我帮你杀人?你想都别想。” “不杀人。”曹苗无声的笑笑。“杀人这种事,你不如我在行。” “且——”女子忍不住地哼了一声,极度不屑。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找点药,阿虎练武要用。”曹苗盯着女子,眼睛眨也不眨。 “行!”女子没有想太多,一口应了下来。“不过我不保证找得到,中原最近战事多,各种药材都被官府收刮走了,不好找。” 曹苗松了一口气。看到女子的肤色和眼睛,他就怀疑这女子和阿虎可能有关联。刚才她用青桃做威胁,却不提阿虎一个字,应该也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现在又轻易答应她的要求,基本可以证实他的猜想。 不管她是什么人,只要她关心阿虎,就不是敌人。 “还有,我想请你去一趟洛阳。” “你恁多事?” “我们父子名为藩王,实为囚徒,好多事都没法做,只好麻烦你了,女侠。” “好吧,什么事?”女子看似无奈,但曹苗称她女侠时,她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抿了一下。 “帮我看着那个叫韩东的校事,另外,再查查是谁在传谣,说朝中大臣要拥立我父王。还有,你想办法见一见我大母卞太后,告诉她,我大父武皇帝给我托梦了。还有……” “恁多事!”女子恼了,刚要说话,忽然侧耳倾听。她诧异地看了曹苗一眼,起身绕到床后,推开后窗,纵身而出。 “千万别忘了。”曹苗低声叫道。 “放心。”窗外响起一个恼怒的声音,然后传来一声轻响,再无声息。 “王子,我回来了。”青桃推门而入,见曹苗坐在床上,双手反绑,顿时愣住了。“王子,你这是……” 曹苗恢复了冷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青桃不敢多问,爬上床,一边寻找绳头,解开绳子,一边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晚宴过后,孙邕就留宿在王府中,准备明天再查查。高珣因为受伤,提前回了陈留郡治,听那贼曹吏的口气,高珣很生气,矢志报复,可能会直接去洛阳。 此外,青桃还打探到一个消息,陈留太守孙邕好道术,对成仙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曾拜术士王和平为师,学求吐纳、导引,还会一点丹法。这次来雍丘王府,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和曹植讨论养生之术。在这方面,曹植也是个行家。 此外,他和洛阳的大臣交往也很密切,人脉很广,消息灵通。 曹苗很满意。派青桃去打听消息是正确的,她比阿虎机灵多了。 这孙邕想成仙?嗯,可以利用一下。曹苗揉着手腕,若有所思。青桃见他思考,更不敢多嘴。 “青桃,你说,什么样的人能在府里来去自如,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青桃吸了吸鼻子,眼神有些异样。“王子说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年少的,还是年老的?” 第28章 曹植解诗 曹苗将那女子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她与阿虎可能的联系。 虽然没看到她的脸,但她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不太可能是阿虎的生母,姊姊倒有可能。 青桃思索良久,还是摇摇头。“府里没见过这样的人,或许是孙府君的侍妾?中原权贵猎奇,蓄养异族女子,有几个这样的胡姬很正常。当然也可能是附近大族,雍丘周边的陈留、襄邑、圉县都有不少大族,有实力蓄养胡姬的不少。王子没见到她的相貌,倒是不太好查。” 曹苗很惊讶。“中原有这么多胡姬?” 青桃撇了撇嘴。“自从武皇帝平定乌桓之后,胡人南下讨生活的太多了。男子为骑士,女子为姬妾,若是谁家出门没几个胡骑,在家没几个胡姬,都不好意思见人的。” 曹苗瞅了青桃一眼。“你家当时有多少胡骑、胡姬?” 青桃吓了一跳,连忙跪倒请罪。“婢子失言,请王子责罚。” 曹苗没有再问。张家出自凉州,又是武将,家里有胡骑、胡姬也很正常。他摆摆手,示意青桃起身。“昔日的荣光藏在心里就好,挂在嘴上不能帮你实现,只会惹人注意。” “喏,婢子记住了。” 曹苗起身,卷起袖子。“来,站好,教你一个被人锁喉的脱身之术。” 青桃欢喜不禁,连忙起身,按照曹苗的要求站好。 —— 曹志走上小楼,看着凭栏而望的曹植,躬身行礼。 “父王。我刚刚问过了,青桃打听孙府君的行程,阿虎好像是找什么药材,或许是在想补救之策。” 曹植神情凝重,看着远处的小院,一动不动。小院静悄悄的,漆黑一片,曹苗主仆像是已经睡了。可他却有一种感觉,这种安静只怕持续不了多久,更大的风雨正在悄然袭来。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曹植转身向屋内走去,曹志跟上,父子两人在书案对面坐下。曹植取过几页纸,伸出瘦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允恭,这句诗意在何指?” 曹志沉吟道:“儿臣愚测,这幽燕怕是指辽东公孙氏。大雨落幽燕,或许是说公孙氏因雨而亡?” 曹植摇摇头,又道:“那白浪滔天又指什么?” “白为西,当指西蜀侵边。刘备以汉室自居,与我大魏为敌,自有争夺天命之意。” “秦皇岛外打渔船呢?” 曹志咂了咂嘴,面露为难之色。曹植见状,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曹志年龄太小,性子也像他的生母谢氏,让他讨论这些问题,实在有些为难他了。 曹苗倒是胆大,只是胆大得有些没边了,装疯卖傻,什么都敢说。 见曹植有失望之色,曹志鼓起勇气。“父王,这一句当作何解?” 曹植收起纸,缓缓用手抚平。“允恭,你可知陛下登基后,曾召侍中刘子扬(刘晔)入见,刘子扬是如何评价陛下的吗?” 曹志眼神一凛。他听曹植说过此事,据说刘晔以秦皇汉武来比喻天子,而天子后来的表现也证实了这一点,先帝留下的四位顾命大臣没过多久就被他一一调任外放,大权独揽,乾纲独断。 “若秦皇是指天子,那这一句……”曹志张大了嘴巴,没敢再说。 曹植一声长叹,却什么也没说。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太过丰富,也太过惊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该不该对曹志说。“秦皇岛外打渔船”,以万乘之尊,临不测之渊,太过凶险,“一片汪洋都不见”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后面又有一句“知向谁边”,又当作何解? 为什么又和辽东公孙联系在一起? 谜题太多,他虽然有些领悟,却不敢说全部明白,或许这里面有误解也说不定。 “对了,你阿兄当日所言之海燕,你又有何感想?” 曹志摇摇头。“那一段虽慷慨,语音却既非官调,又非谯沛之语,我从来没听过。这‘海燕’是不是海上的燕子,也未可知。”他迟疑了片刻,又道:“若真是海上的燕子,或许和这‘大雨落幽燕’的‘幽燕’有些关联。父王,莫不是指公孙氏要作乱?” “幽燕飞于白浪滔天的大海之上,****、电闪雷鸣之中,除了作乱,还能作何解?诸葛亮出于陇右,孙权出于江淮,公孙渊若是趁势而起,跨海而击青州,也是意料之事。不过,区区一燕,欲与天斗,纵能横行一时,终究逃不过一个落字。” 曹志松了一口气。 “可是,以武皇帝之明智,他岂能不知公孙渊不能成大事,又何必借你阿兄之口示警?” 刚刚放松一点的曹志又紧张起来,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眼巴巴地看着曹植。曹植拿起纸,看了一会,摇摇头。“允恭,知道‘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吗?” “知道,出自《诗经》里的《小雅》,‘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于谁之屋’。”曹志忽然心中一动。“父王是说,海燕、幽燕就是这句诗里的乌?” 曹植站起身,负着手,来回踱了两步。“据说郭林宗离世之前,曾吟诵这句诗,意指天下将乱,意在袁氏,此事为武皇帝所知。若武皇帝所言之燕即此诗之乌,则他所示之警不在公孙氏,而在袁氏。” 曹志吓出一身冷汗。“父王,这……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袁氏不是……” 曹植在窗前站定,看向远方。“当年武皇帝虽在柳城大破乌桓,逼得公孙康斩杀了袁熙、袁尚兄弟,可是袁氏兄弟的旧部却一直在辽东。二十年过去了,或许他们已经恢复了元气,想有所作为。” 曹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袁氏?虽然他出生晚,却曾经的四世三公、汝南袁氏没什么印象,但他却清楚曹氏和袁氏的渊源,文昭甄皇后本是袁熙之妻。如果沉寂了二十年的袁氏旧部将在辽东复起,影响绝非公孙渊可比。武皇帝的在天之灵不能坐视,借阿兄之口有所提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父王,我们……如何应对?” “你明天去向孙府君请教诗赋文章,这篇文稿……”曹植指了指案上的文章。“请他过目。” 第29章 谈仙说道 曹苗正想着以什么方式去勾搭孙邕,孙邕主动找上门来了。 曹苗躺在廊下的胡床上,午睡刚醒,听说孙邕来了,心里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既不欢迎,也不拒绝,躺在胡床上没动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孙邕站在阶下,与曹苗隔着好几步远,神色有些紧张,不住地用手绢拭汗,眼睛盯着曹苗,身边的两个掾吏也神情窘迫,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正在练武的阿虎赶了过来,裸着汗津津的上身,怒目而视。 曹志命青桃为孙邕设席。青桃取来了坐席,铺在廊下,正准备请孙邕入席,曹苗摆了摆手。 “等等。我这院子虽然简陋,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有一席之地的。” 孙邕打了个激零,向后退了一步,看向曹志。曹志连忙上前,低声说道:“阿兄……” 曹苗摆手打断了曹志。他虽然没说一个字,甚至没看曹志一眼,曹志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电闪雷鸣之中,屋脊之上如虎一般的威猛身影,登时气短,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曹苗歪着头,斜睨着孙邕,看得孙邕心里发毛,后悔莫迭。 “孙府君,这世上有神仙吗?” 孙邕微怔,随即喜道:“自然是有的。” “你可曾见过?” “这个……邕也福浅,未曾见过。” “那你如何知道有?” 孙邕不以为忤,抚着胡须说道:“人生苦短,不过百年,行程不过万里,岂能事事经眼。经籍所载,故老相传,未必不可信。果真如此,那百年之前的人和事,岂不都是虚妄?” 曹苗翻身坐起,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孙邕,笑嘻嘻的伸手相邀。 “坐!” 曹志愕然片刻,随即走到孙邕身边,伸手虚扶,同时悄声道:“还是府君才高。” 孙邕也有些得意,低声说道:“大王子颇有名士气度,此狂非彼狂也。”上了台阶,入席就座。 曹苗原本垂腿坐在胡床边,比孙邕高出一尺左右,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孙邕,见孙邕跪坐,轻笑了一声,提起衣摆,盘腿而坐,双手抚膝。 “万户侯与长生药,府君选哪个?” 孙邕微微欠身,含笑道:“万户侯常有,长生药难求。若有长生药,万户侯何足道哉。” 曹苗哈哈一笑,伸手一指孙邕。“不俗。青桃,设案。” 青桃应了一声,转身去备案。 孙邕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嘴角上挑,打量了曹苗两眼,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大王子恶名在外,昨天还当着他的面与高珣撕打,像疯狗一样咬断了高珣一根手指,谁料到他居然会对修仙感兴趣。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他身为雍丘王之子,富贵在身,再往上爬的可能性极小,留意修仙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 一个半疯之人,只是命好,不用丝毫努力,一出生就达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达成的境界,可以从容地修行。哪像他,明明心存淡泊,志向高远,为了生计,却不得不在官场上挣扎,每天被各种俗事逼得喘不过气来。一不小心,还有可能送了性命。 青桃端来了案,放在孙邕面前。孙邕心中欢喜,却没有刻意看,只是矜持地瞥了一眼。 “谢大王子赐案。” 曹志目瞪口呆。孙邕是陈留太守,有监管雍丘王府之责,他每次到雍丘王府来,雍丘王曹植都要亲自接见,礼节周到。孙邕虽说不像之前的王机等人一样蛮横,却也没把雍丘王府的礼敬当回事。如今王兄只是给他一个案,连酒水都没一杯,他居然会致谢? 他是疯了么? 曹苗含笑打量着孙邕,歪过头,张开嘴,红杏会意,连忙端起准备好的水杯,喂了曹苗一口。孙邕原本倒不觉得渴,可是看曹苗喝水,莫名的有些渴起来,只是曹苗不给,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只能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曹苗的问题。 看曹苗这意思,应该还有问题要问,答得好了,或许有酒水可用。 “府君可知,长生药当何处寻?” 孙邕不敢怠慢,沉吟片刻。“或入深山,或入大海。若是心诚,机缘到时,自然得遇仙人授药。” 曹苗歪了歪嘴,无声地笑了。他打量着孙邕,眼中露出遗憾之意。 孙邕有些失望。“还请大王子不吝指教。” 曹苗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秦皇、汉武都曾派人上山入海,却都空手而归,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心不诚?” 孙邕眉头微蹙,一时不好回答。 曹苗翻身倒躺,挥了挥袖子。“我倦欲眠,君且自去,恕不远送。” 孙邕很失落,却又不便发作。他与曹苗讨论修仙之事,本非世俗之人,自然不便拿出太守的官威来压人,落了俗气,再说曹苗也不是惧怕官威的人。但他还是有些生气,曹苗太过倨傲,就算他有大量时间修习道法,难道还比他这半生的修行高明? 孙邕清咳一声:“本不该打扰大王子清修,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大王子见证。” “什么事?”曹苗眼睛都不睁,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淡淡地说道。 “令弟做了一篇文章,其中提到大王子所吟诗句,就是‘大雨落幽燕’那一篇,想请大王子过目,确定其中字句无误,免得以讹传讹,生出歧义,对令弟不利。” “什么‘大雨落幽燕’,不过是梦话而已。梦本虚无,如何确认?恕我无能为力。” “大王子,这……” 曹苗抢无反问道:“府君,你做过的梦,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吗?” 孙邕无言以对。梦境的确难以言明,曹苗当时发狂,与梦境无异,让他确认这些诗句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可是曹志这篇文章对诗句的解读太过耸人听闻,如果不能确认所引用的诗句无语,岂不能成了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如果曹志的解说真是胡说八道,不值一提,那也就罢了。偏偏曹志的解读言之有物,干系重大,真要是忽视了,怕是对自己仕途不利。 孙邕一时进退两难,只得转身向曹志求助。 曹志也没想到曹苗会拒绝确认,束手无策。他想问曹苗,曹苗却打起了鼾,摆明了就是不想理他们。 曹志无奈,只得请孙邕先回住处,再作商议。 第30章 出奇制胜 孙邕怏怏地走了,曹志将文章拿给曹苗看,又告诉曹苗,这是父王的解读,我只是奉命写出来而已。 曹苗很“勉强”地看了一遍,脸上无所谓,心里却震惊不己,三观尽碎。 太祖的这首词还能这么解读? 更要命的是,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不愧是才高八斗的三国第一才子,真能扯。 “这文章……有用?” “涉及朝廷安危,不容儿戏。”曹志一边说,一边用力挤眼睛。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这种话就不能说得太明白——又怕曹苗不懂,只给如此。 “诗应该差不多。”曹苗神情暧昧地笑笑,将文章还给曹志。“只是允恭啊,你这篇文章虽好,却还差了那么一点,不够透彻。” “阿兄的意思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陛下是袁熙之子,更契合‘换了人间’,你看啊,这句或许可以这么断,‘换了人’,袁氏子当作曹氏子……” 曹志脸都吓白了,连忙用手捂住曹苗的嘴。“阿兄,万万不可!指斥乘舆,可是大不敬,要诛满门的,可不能胡说。”话音未落,眼泪就涌了出去。 曹苗瞅了曹志一眼,撇撇嘴,没再吭声。 这怂包,真是不顶用啊,还不如父王呢。父王这篇文章虽然没有明说,却字字诛心,那曹叡若真是心中有鬼,看到这篇文章,想必会吓出一身冷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曹叡究竟是不是袁叡呢?找机会,一定查个明白。 曹苗重新躺下,不理曹志。曹志也不敢和曹苗多说一句话,吩咐阿虎等人好生侍候曹苗,出门时,又吩咐老宋再加派十人,务必要看住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曹苗出去,更不能让外人进来。 安排好了一切,曹志匆匆赶到小楼,向曹植汇报经过。 —— 曹植听完,倒不怎么紧张。“允恭,你处理得甚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千万不能传出去。” 曹志心跳加速,到现在还没平复。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父王,阿兄这病……” “已经病了十多年,就算有所好转,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慢慢来吧。”曹植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允恭,你去向孙府君陪个罪,请他见谅。就说你阿兄尚未痊愈,疯言疯语,当不得真。诗若有讹误,由我担着便是。他若是……还想见你阿兄,讨论修仙之事,不妨笔谈。” “笔谈?这也是个办法。”曹志深以为然。他是再也不敢让曹苗与孙邕见面了,谁知道曹苗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就算他是疯子,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涉及到皇帝本人,再疯也不行。 曹志不敢怠慢,匆匆下楼去找孙邕。 曹植站在窗前,看着小院的方向,歪了歪嘴角,笑骂了一声:“这竖子……兵行险招,直指要害,倒是深得武皇帝用兵的精髓,看来兵法没有白读啊。” —— 孙邕回到院中,越想越不是滋味,曹苗那失望的眼神总在他眼前晃悠。 他少从名师,学兼儒道,如今却被一个年轻人鄙视了,这让他很难接受。可是他偏偏又没有底气反驳曹苗,毕竟他修了这么多年的道术,还是一事无成,看不到哪怕一丁点成仙的希望。 这实在令人沮丧。 曹志赶来,再三向孙邕请罪。孙邕心里不舒服,却不好意思和一个疯子计较,只好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让曹志毋须担心,还说有机会要再向曹苗请教。 曹志按照曹植的吩咐,表示曹苗尚未痊愈,不宜面谈,有什么事,不妨笔谈。 孙邕其实并没有和曹苗再见的兴趣,敷衍着应了。送走曹志,他回到榻上,跪坐好,正准备将勘察地形的文案重新看一遍,为王泰之死的案子下个结论,突然心中一动。 曹苗的坐姿不是常见的跪坐,和修道者的坐法也不一样。 孙邕虽然没有正式入山隐居,却常年修习道法,但凡导引、吐纳、服食,他都尝试过,儒门的坐忘更是长年坚持,各种姿势学了不少,唯独没见过曹苗那样的坐姿,尤其是双手抚膝的姿势。 孙邕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文档,盘腿而坐,又将双手张开,抚在膝盖上。虽然双腿有点不舒服,却不是不可以接受,甚至比跪坐还要轻松一些。孙邕像往常练习坐忘一样,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细细品味身体的感受。 时间不长,他便觉得双手和膝盖有麻痒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流入膝盖,又贯注入双腿,受到压迫的双腿也变得轻松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舒适自在,一点没有双腿麻木,如针扎刀割的痛苦。 孙邕又惊又喜,睁开了眼睛。 他练习坐忘多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看似简单的改变,却有如此明显的效果。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虽然他心襟动摇,神思不守,那种感觉依然还在,让他留恋不舍,恨不得一直这么坐下去,直到成仙得道,羽化飞升。 难道这大王子真得了武皇帝在天之灵的护佑?武皇帝也是个信道之人,甘始、左慈、郤俭等人都是他身边的宾客,对修行道法并不陌生,也许是哪位尸解得道,将成仙的秘密告诉了武皇帝,武皇帝又以托梦的方式告诉了大王子呢? 孙邕越想越激动,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咬咬牙,下定决心。回到案前,推开案上的文牍,拿起纸笔,郑重的写下一行字。 邕白:道无长幼,达者为先。王子天性纯真,悟道之本,诚非邕可揣度也。然,邕向道之心,坚如金石,乞闻王子玉音,启邕愚陋,开导仙途,不胜感激。死罪死罪。邕顿首。 孙邕郑重其事的用了印,封好书信,让身边的随从送给曹志,托曹志转达曹苗,然后就在屋里等。他很想静下心来,不要表现得太失态,却根本无法做到。 长生药啊,这可是他这一辈子的追求。他对曹苗说,若长生药可得,万户侯何足道哉,并不是虚言。只是当时他怎么也没想到,长生药很可能就在眼前。 至于能不能得到,就要看他的机缘了。 这一刻,孙邕充满了渴望。 第31章 王子会吃人 曹苗看完孙邕的亲笔信,多少有些惊讶。 恍惚之间,他想起了听人说过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气功热,尤其是被取缔后跑到国外继续兴风作浪的某些邪教,无数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被洗脑,成为狂热的积极分子。 孙邕就有这感觉。虽然读的书不少,但对成仙的痴迷高于一切,让他变成了傻子。 曹苗都有点不好意思忽悠他了。 “这孙太守是何等样人?”曹苗放下孙邕的手书,语气淡淡,一副不感兴趣的神态。 曹志有些着急。孙邕是陈留太守,奉诏监管雍丘国,身份比监国谒者还要高。在王泰身死的情况下,如果孙邕再告一状,他们父子就惨了。相反,如果孙邕愿意帮忙,断定王泰之死是韩东所为,与他们父子无关,他们就能置身事外,免受池鱼之灾。 “阿兄。”曹志向曹苗靠了靠,跪坐在曹苗身侧,近乎耳语。“孙太守是青州北海人。青徐临山近海,原本就有好仙向道之风。这孙太守更是其中翘楚,向道之心,胜于名利之欲。为人还是淡泊的,比起王机之流,无异于云流之别。阿兄若是真得了武皇帝托梦,心有所得,不妨教他一点。” 曹苗歪过头,瞅瞅曹志,扬扬下巴。“那谁,不是号称无所不通嘛,怎么不教孙太守?” 曹志苦笑。 曹苗思索良久,直到曹志快憋不住的时候,他才点点头。“看看哪天有空,再见他一见便是了。” 曹志直撇嘴,心道你天天在院里躺着,一睡一下午,哪天没空?不过他没敢多嘴,生怕曹苗一不开心,又不肯说了。他起身行礼。“那我就回复孙太守,让他再等两日。王泰初杀的案情已经基本查明,应该可以结案了。” 曹苗知道曹志在提醒自己,很是不以为然。图样图森破。曹志太年轻,不懂得钓鱼的道理。成仙得道这么珍贵的法术,怎么有轻易给?就是要钓孙邕几天,他才知道珍惜。 再说了,他既然松了口,孙邕成仙有望,还敢对雍丘王不利? 不过没关系,有人会懂。 见曹志要走,曹苗叫住他,让他想办法,为院里多提供一点肉食,蛋奶也行,保证每天都有定量。阿虎、青桃、红杏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没有足够的蛋白质是不够的。 “瘦得硌人。”曹苗指指青桃,一脸嫌弃。“府里有没有胡姬,要漂亮的,身材好的?” “身材……好?” “嗯,胸要大,腰要细,臀要圆,腿要长。”曹苗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道:“已嫁人的也行。” 曹志大汗,心里道,这不是武皇帝托梦,这是武皇帝转世吧。他尴尬地拱手答应,逃也似的走了。 一旁侍候的青桃虽然大致猜到了曹苗的用意,可是听他当着曹志的面说自己瘦得硌人,还是很囧,下意识的抱住了身体。阿虎、红杏听说天天有肉吃,乐得合不拢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看向曹苗的眼神更加热烈,让曹苗有种被人当肥羊盯上的感觉。 “发什么呆,该干嘛干嘛去!”曹苗喝道:“看着我做甚?想吃人肉吗?” “我们可不敢。”阿虎一缩脖子,转身就走。“我去练刀。” “你什么意思?”曹苗瞪眼大怒。 红杏缩着身体,神情怯怯地说:“府里都说,王子会吃人,连骨头都不吐。” “我……”曹苗一跃而起,将面前的木案掀翻,气急败坏。“谁他么的造老子的谣?” 青桃、红杏都吓了一跳,不敢再吱声。大王子的病还没好,不能太刺激他。 “拿书来,老子要读书。”曹苗甩甩袖子,气呼呼地说道。 “王子要读什么书?”青桃起身,走到书架前。红杏整理书案,准备笔墨、丹砂。 “《老子》。” 青桃不解地转身看着曹苗,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王子是说《老子五千言》么?要《道》篇还是《德》篇?” “《道》篇。”曹苗说道。过两天还要忽悠孙邕,他需要做些理论准备。只有记忆中的台词是不够的,那些都不够完整,但道家理论的源头在《老子》,熟悉这本书,足以忽悠一大半人。他争取这两天将这部书背下来,至少不能出现常识性错误。 —— 不出所料,被曹苗钓了两天,孙邕求仙之心更加炙热,不仅将王泰之死定为韩东所杀,还罗列了不少王泰欺压雍丘王父子的劣迹——这些都是事实,都不用编,请曹植过目后,上书朝廷。 曹植感激莫名,再三吩咐曹志,盯着曹苗紧一些,一有空就安排他与孙邕见面。 曹苗又拖了三天,直到孙邕快按捺不住的时候,这才很勉强地让曹志带着孙邕来。 孙邕兴冲冲地赶到曹苗小院时,曹苗正在面试。 曹苗要胡姬的事,曹志觉得荒唐,曹植却应允了,先是将府里的胡姬送到小院,让曹苗过目。正如青桃所说,这年头权贵蓄养胡姬是很常见的事,即使曹植已经穷得鬼似的,姬妾中也有几个胡姬。既然曹苗要胡姬,又不介意嫁过人,便都送来了。 曹苗再一次见识了曹植的困窘。这些胡姬应该都是十年前入府的,如今早过了最好的年华,人老珠黄,哪里有那女子半分姿色。好在曹植这些年手头紧,伙食差,要不然她们都该成俄罗斯大妈了。 这样的姿色,曹苗自然看不上。曹植倒也不介意,让人按照曹苗的要求,放出风声,说雍丘王府要买胡姬。很快就人要送货上门,面试就成了曹苗必须面对的事。 孙邕进了小院,曹苗刚面试完一批,正躺在廊下的胡床上休息。见孙邕进来,他咧嘴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又让青桃设席设案。孙邕心里欢喜,行礼入座。却是盘腿而坐,不是跪坐。 为了方便盘腿,他今天特意在里面穿了裤子,也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儒衫,没有戴冠,只戴了个头巾,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来向曹苗请益的。 总而言之,诚意很足,姿态很低。 “府君知道丹吗?”曹苗看着天空飘浮的白云,眼神迷离,语气也有些飘忽不定,有点像跳大神的请神附了体。 第32章 放长线,钓大鱼 孙邕不敢怠慢,连忙说道:“略有所知,神仙家依易理,顺阴阳,采百草诸石,三烹五炼,合以成丹,服以之酒,行气导引,以求长生。” “见过有服丹成仙的吗?” 孙邕这次很老实地摇摇头。“听说过,没亲眼见过。” “你服过吗?” “服过两次,五脏燥热,体轻意飞,的确有些功效,只是太贵,不能常服。” 曹苗忍不住笑出声来,带着一丝不屑。“亏得府君没有常服,否则你能不能成仙,我不清楚,成鬼倒是很有可能的。”他坐了起来,看着盘腿而坐的孙邕,眼神轻佻。“府君服食之后,是不是如久旷之夫,色中恶鬼,不论美丑,只求一泄为快?” 孙邕面红耳赤,闭口不言。 曹苗说得虽粗鄙,却是实话。服丹服散都一样,除了身体燥热之外,欲念也会高涨,还精补脑的想法往往抛诸脑后,找老妻、美妾行房中之术才是很多人的最终选择。时间久了,成仙的没看到,身体羸弱,连走路都要人扶,坐车都只能坐牛车的倒是数不胜数。 孙邕一心想成仙,对女色虽不拒绝,却也没有太多的兴趣,试了两次后就放弃了。 “府君可知为何?” “还请王子指教。” “万物皆有内外,分阴阳,内外相应,阴阳相和,方是大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只有体外之丹,却忽视了体内之丹,求仙问道不过是缘木求鱼,岂能有成?” 曹苗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此时此刻,他就是《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裳,就是《止杀令》里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将《九阴真经》与《大丹直指》的内容混在一起,誓将孙邕侃晕为止。 在这方面,他还是有信心的。 对于刚刚学会炼五石散的魏晋道士来说,要到千年后才能成熟的内丹学说无疑是未来科技,比火枪大炮还要有市场。克敌制胜是权贵、将领的事,求仙问道却是每个人的梦想,市场不是一个量级。 这几天钓着孙邕的时候,曹苗并没有闲着,他准备得很充分,将台词中支离破碎的理论弥补起来,与《老子》融为一体。破绽当然有,但应付孙邕足够了。 即使如此,他也故意讲得云山雾罩,很多地方蜻蜓点水,一带而过,刻意留下悬念,制造神秘感。实在说不通的,他就推作梦中记忆模糊。 他的理论半真半假,可是他的表演很真,神情、语气,包括一些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都非常到位,不由得孙邕不信。 果然,孙邕没听一会儿就晕了,兴奋得晕了。以他的知识积累,和一向习惯盲从的求学精神,不仅对曹苗的理论没有半点怀疑,反而自觉的开始脑补。 说得对啊,既然有外丹,就应该有内丹,而且人为万物之灵,有气则活,无气则死,以气为药,以身为炉,这才是真正的金丹大道。那些用草药、丹石炼成的外丹最多只适合辅助,不能作为主要手段,甚至是唯一手段。就像人生了病,保持身体强壮才是关键,药石针砭只是辅助。 “王子高见。”孙邕兴奋得脸色通红,眼睛炯炯有神。“这坐法莫不就是练气之术?” 曹苗微微一笑。“府君这几日气色见好,想必是常坐。” “正是,正是。”孙邕抚着胡须,掩饰不住得意。“蒙王子启蒙,邕这两日夜夜练习,不敢怠慢,大有受益。别的不说,这睡眠就好得多,再也不会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如烙胡饼一般。哈哈,都说真人无梦,邕修习数十年,总算向真人近了一步。” “府君想多了。”曹苗不失时机的泼了一盆冷水,为下一步放长线做准备。 “还请王子指点。” “常言道,求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者凤毛麟角,区区一坐法,如何能成真即圣,不过是初窥道境之法门罢了。勉强可说看到了门槛,离登堂入室却还有很远的距离。” 孙邕见猎心喜,再次拱手请教。 “此术只适合初习者,用于筑基固本,降伏心猿,初窥清静之妙。水静方能见容,心静方能见性。若是到了清静之境,此术即无助于修行,当弃如敝履,更寻高术。” “什么样的高术?”孙邕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曹苗看了孙邕一眼。“府君,修行先修心,你太急了。未得陇,焉可望蜀?” 孙邕尴尬地笑了两声。“惭愧,惭愧。” “有件事,还要提醒府君。” 孙邕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有如弟子拜见师尊。“请王子直言。” “内丹、外丹,虽有云泥之别,但效果却有相似之处,都有强精固本之效。内丹虽不似外丹一般霸道,更易于控制,有利子嗣强健。可若是一味着眼于子嗣,难免陷于色欲,反而于子嗣不利。或是不孕,或是生而体弱,先天不足,常有早夭之祸。” 曹苗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让孙邕有个思考的时间。这段话,才是他真正要孙邕传达的信息,需要孙邕好好消化,记在心里,之前之后的那些都是铺垫、掩饰。 三国时期人口骤减,除了频繁的战争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饥饿和瘟疫,不仅成年人命短,婴儿夭折率更是居高不下。曹苗有两个妹妹就夭折了,一个活了半年,一个活了九个月。 婴儿夭折率高,其中一个原因就这个时代盛行早婚早育,父母还是半大孩子,身体不够强壮。曹苗将之归结完先天不足,也不算全是胡扯。 他费了那么大心思掩藏这个目的,倒不是因为那两个夭折的妹妹,而是皇帝曹叡。要想摆脱这种近乎囚徒的境遇,回到权力的中心,就要引起曹叡的注意,或者警惕。 曹操托梦,传下广嗣之术,既是对曹叡的警告,又是对曹叡的诱惑。 曹操有二十五个儿子,活到成年的近一半,还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堪称这个时代的种马代言人。如果历史没有因他的到来发生重大改变,曹叡将在几年间夭折数子。到了那时候,想必不会对曹操传下来的广嗣之术无动于衷。只要曹叡有所求,他们父子兄弟被困雍丘的局面就有机会得到缓解。 生死荣辱,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要么过得好,要么做皇帝,要么搞定皇帝。 古装剧里都这么说的。 第33章 曲线救国(求推荐!) 孙邕浑然不觉曹苗的良苦用心。他沉浸在自己成仙得道的梦想之中,无法自拔。 得道难,这一点他深有体会,所以对曹苗泼过来的冷水有心理准备,不仅不失望,反而更加迫切。如果曹苗告诉他,这样就能成仙了,说不定他反而会有疑虑。 孙邕问曹苗,这一步大概要多久? 曹苗变相的捧了孙邕一下。府君虽然年近半百,但是修行多年,道心坚定,一年左右应该就能有明显的效果。若能坚持百日不近女色,或许还会更快一些。 孙邕大喜。他练习几日,已经觉得睡眠明显改善。若能坚持一年,收获肯定会更多。至于女色,他本来就不是特别在意,如果能成仙,区区百日,不在话下。 “那就一年之后,再来向王子请教。” “府君客气了。其实我和府君差不多,也是初窥门径,不过比府君早月余而已。见府君求道至诚,却问道无门,心中不忍,这才托大,倾囊相授。至于其他法门,还要看机缘,说不定府君的机缘胜我,将来我还要向府君请教。” 孙邕大笑,连称不敢。他又不姓曹,不敢奢望曹操托梦。 宾主尽欢,孙邕心满意足的走了。 曹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对曹苗顶礼膜拜。 孙邕与曹植多次讨论仙道,虽说曹植的见识高明,孙邕也表示佩服,可是像这样心悦诚服的时候却不多。有时候还会有争执,甚至大相径庭,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看来阿兄真是得了武皇帝托梦,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明白这么多道理?他以前可没接触过类似的人或典籍。 “阿兄,这内丹术真能成仙吗?” 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可能,不是一定能。能不能成仙,要看个人机缘。” “明白,明白。”曹志点头如小鸡啄米。“那……我能练吗?” “当然可以,我能传给孙邕,为什么不能传给你。”曹苗转看打量了曹志一眼,目光渐渐下移。“不过,你若是管不好这脐下三寸,是福是祸,就不好说了。”他忍不住坐了起来,骂道:“你竖子才多大,就破了童子身?” 曹志大窘,结结巴巴地胡乱应了两句,落荒而逃。 曹苗冷笑一声,重新躺下了。 他才不担心曹志会走火入魔呢。静坐是对身体有些好处,但也仅限于此,成仙得道无异于痴人说梦,走火入魔也不可能。 孙邕感觉这么好,有一部分是自我催眠,有一部分是因为坐姿。相比于跪坐,盘腿对双腿——尤其是小腿友好多了。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最后都选择了盘腿作为静坐的首先坐姿,是有其必然原因的。 至于手掌和膝盖之间类似气流的感觉,只是感觉而已。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用,也就是掌心温度略高,就和热敷一样,有助于缓解膝盖的酸胀。开始比较明显,时间长了就没了。 当然,自我催眠的不算。 —— 过了几日,孙邕离开了雍丘王府,返回陈留郡治。 在雍丘王府的时候,他的生活还是比较清闲的,除了查案子,大部分时间可以自行安排。回到太守府,虽说绝大部分公务都由本地人担任的功曹之类大吏处理,还是有不少事要他亲自过问,空闲时间一下子少了很多。 孙邕越发羡慕曹苗。虽说活动受限,不能出国境,但他衣食无忧,有的是时间修行。一年之后,还有没有和曹苗对话的资格,他真没把握。 可是让他就此弃官,他又做不到。一家老小要吃喝,家族要发展,都寄托在他这个二千石的太守身上,还指望他更进一步呢,又岂是说弃就能弃的。 孙邕进退两难。 郡丞傅攸看出孙邕有心事,主动询问。他和孙邕一样,都是外地人,平时走得近一些。孙邕也信任傅攸,知道他足智多谋,北地傅氏在朝中也有相当的影响力,或许能帮自己达成心愿,便将心事说了。 傅攸听了内丹术的事,也很诧异。不过他与孙邕的关注点不同,他几乎第一时间意识到内丹术的政治意义。在向孙邕讨教了一番,练习了半个月,发现确如孙邕所说,不仅有助睡眠,而且精力也有明善改善时,便建议孙邕上书朝廷,将这件事报告给天子。 “府君,秘术不可自珍啊。”傅攸意味深长地对孙邕说道。 孙邕如梦初醒。曹苗说过,内丹术对子嗣有益,可以增强先天之气,减少夭折的可能性。他对这一点不在意,可是有人在意啊,比如说天子。 天子后宫美人无数,子嗣却不多,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前年夭折了,剩下的这个身体也不太好,明显是先天不足。若内丹术能帮助天子生出健康强壮的儿子,固的可就是国本。有此大功,他还怕不能升官?封侯都有可能。 他现在是二千石的太守,再升,就有可能入朝,做个相对清闲的职务,至少不用像太守这样累。 孙邕说干就干,上书朝廷,献内丹术。 傅攸又提了个建议,府君告诉朝廷这件事即可,具体的事不用说,由朝廷去问雍丘王府就是了。万一内丹术没用,和你也没关系。如果有用,天子固然不会忘了你的举荐之功,雍丘王父子因此解脱困境,也会感激你。 孙邕深以为然。他写了一封奏疏,派快马送往京师。 为了避免这封奏书被中书押下,无法送到天子面前,孙邕又给京师的几位同道好友写信,极力渲染内丹术的神奇之处。为了令人信服,他又将从曹苗处听来的理论加以修饰、完善。 两天后,孙邕的奏疏到达洛阳。 不出孙邕的所料,因为涉及到雍丘王的大王子,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决定,压下了这封奏疏。理由也很充足,天子日理万机,这种虚无缥缈的神仙之术不是急务,可以缓一缓。 他们万万没想到,没过两天,天子曹叡主动问起了这件事。 第34章 天子心事 曹叡放下奏疏,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轻轻地握在一起。 又是曹苗。 巡狩回来后,他心情就一直不太好。长途跋涉让他深感疲惫,而暗流涌动的朝堂也让他片刻不能安宁。 不过离开洛阳几个月,居然就有人传谣,说他在长安驾崩,要拥立雍丘王曹植为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嗤之以鼻。对手太拙劣了,甚至不值得他为此费心。可是让他没想到的事,如此拙劣的谣言居然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这自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希望他对曹植痛下杀手。但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曹植,而是他。他们希望逼迫他延续先帝的国策,优待士族,将九品中正制进一步落实,深入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这自然是对他将陈群转为司空,放缓九品中正制推行的反击。 这件事本来很清楚,也不难处理。追查是无法追查的,只能冷处理,他也是这么回复太皇太后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曹植没什么事,曹植的儿子曹苗却不安份,居然闹出了武皇帝托梦这样的事。 他想干什么?夺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帝位?那可不现实。除了太皇太后和清河公主,眼下还支持曹植的人屈指可数,就算他真的驾崩了,帝位也不会回到曹植手中。 真这么想的话,他不是疯,就是傻。 原本他想置之不理,等事情自然平息。没曾想,现在又冒出一个内丹术,让他不能不重新审视这件事。 “孙卿,刘卿,你们如何看这内丹术?”曹叡抬起眼皮,平静地看看孙资、刘放。 孙资拱手致意。“陛下,孙邕沉湎仙道,荒疏政事,有负陛下委托,当予切责,以儆效尤。” 曹叡看向刘放。刘放若有所思。“陛下,臣记得当年鲍勋案就是源于孙邕行不由道,擅入禁营。先帝宽宏,只是罚俸留任,陛下继位后又付以重任。如今看来,他似乎并未吸引教训,居然将一个病人的疯言疯语当作成仙得道的捷径,有失大臣之体。” 曹叡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孙资、刘放的意见很统一,而且态度坚决,这件事没什么可讨论的了,至少和他们没有讨论的意义。 “雍丘国监国谒者王泰被杀案,可曾查清?” 孙资拱手再拜。“此案有些疑点,正在派员彻查。” “什么样的疑点?” “校事尹模上书说,涉案校事郎韩东……不认罪,但他又不肯说是谁在陷害他,要面禀陛下。他……” 曹叡眉头微蹙,不悦地看着孙资。御前回话,吞吞吐吐的是何用意? 孙资心中忐忑,伏地叩首。“尹模说,韩东查到了校事玉印的线索。” 曹叡脸色微变。他从小就跟着大父武皇帝学习军政,自然清楚俗称玉枭印的校事玉印。这枚玉印消失之后,文皇帝查了很久,为此甚至和雍丘王面对面,最后也没有结果。现在突然又现世,难道真是武皇帝对朝局不满,要有所发言? 可是他为什么不托梦给我,却托梦给那个患狂疾十年的曹苗? 曹叡的脸色很快恢复了平静,心中却掀起了波澜。他没有再和孙资、刘放说什么,命人传尹模觐见,并将涉事校事韩东带来。 孙资、刘放怏怏的退出了大殿,向中书台走去。 “彦龙,你说这曹苗是真疯还是假疯?”刘放忍不住说道。 “堂堂王子,如果不是真疯,会像疯狗一般与人撕打,还咬下别人半截手指?”孙资斜睨了刘放一眼。“其实我倒希望他是装疯,如此一来,假托武皇帝,就足以触陛下逆鳞了。” 刘放忍不住莞尔一笑,附和道:“是啊,我看陛下刚才的脸色不太好。对我们这位陛下来说,这可是不多见的失态,可见是碰到痛处了。” 孙资没有笑,眉头紧皱,沉默了片刻,又道:“子弃啊,我们这位陛下与先帝大不同,倒是颇有武皇帝遗风,你我要谨慎些。最近那几个竖子越闹越不像话,我听说司徒已经发声,要上疏奏事,抑禁浮华。” 刘放苦笑道:“彦龙说得对,是该敲打敲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有四聪八达在前,三豫不过是附尾而已,不会当其锋锐。倒是我家那无知竖子,为高珣奔走,有如仆役,实在让人气苦。就算陛下不说,我也想狠狠揍他一顿。” 孙资同情的看了刘放一眼,放声大笑。 —— 大殿中,曹叡端坐在御案后,阅读着爰书,神态专注,甚至有些凝重。 尹模、韩东跪在曹叡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不仅对韩东如此,对尹模也是如此。孙邕的奏疏已经呈送天子,如果韩东不能让天子相信他是冤枉的,必然面临杀人偿命的死刑。官员们对校事的憎恨由来以久,韩东杀人劫财,罪不可赦,就连包庇他的尹模都难逃一死。 廷尉寺已经传出消息,只要韩东进了廷尉寺,必死无疑。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们也必须奋力一搏。 不知过了多久,曹叡合上了爰书,眼皮轻抬,瞅了韩东一眼,目光随即落在了尹模脸上。“除了王泰本人的口供,还有其他证据吗?” 尹模躬身施礼。“臣派人查过,王泰所作所为,与韩东所言契合。” 曹叡没有再问,在王泰诬告曹植父子这一点上,韩东、孙邕的陈述是一致的。这也可以理解,有王机、仓辑的先例在前,想从曹植身上攫取晋身之资的人很多。 “见过校事玉印吗?” 尹模偷偷地看了韩东一眼,咽了口唾沫。“陛下,臣与韩东入职皆迟,之前都不知道校事玉印,这次韩东回来后,臣向寺中老人问了一下,才知道确有其事,只是亡失已久。” 曹叡转向韩东。“雍丘王大王子的病如何,可有好转?” 韩东咬牙切齿的说道:“陛下,臣敢以性命担保,他不仅没有好,反而更疯了。” “你在雍丘时,可曾听说内丹术?” 韩东一头雾水。“从未听说。” 曹叡垂下了眼皮,手指轻弹,从薄薄的嘴唇中挤出一个字。“查。” 第35章 机会(月夜吟风万点打赏加更) 尹模、韩东退出大殿,沿着殿侧的走廊向前,快出宫门的时候,尹模停住脚步,侧身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中书台。 “韩东?” “下吏在。”韩东第一次进宫,不敢东张望西望,又兼心事重重,正低着头向前走,忽然听到尹模叫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很大,引得宫门内外的郎官们侧目而视,眼神不善。 尹模也有些后悔,连忙拱手作揖,拉着韩东匆匆出了宫,快步急行,然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 韩东讪讪地看着尹模,想问又不敢。尹模笑了片刻,突然脸色一变。“韩东,你的机会来了,我们校事的机会也来了。” “敢问……” 尹模拍拍韩东的肩膀,顺势搂着他向前走。“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吗?” 韩东还没从见驾的紧张中恢复过来,对尹模的亲热也非常不习惯,不敢开口,只是用力的摇头。 “你啊……”尹模再次拍拍韩东的肩膀,松开了他,恢复了矜持,伸手指指大道两侧的官署。“从武皇帝设立校事起,这些官员就无时不刻想除掉我们。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卢洪、赵达,再到不久之前的刘慈,没有一个校事官能善终的。” 韩东木然地点点头,心头掠过一丝黯然。校事名声太差,人见人憎。做了校事,这辈子都抹不掉污点,想改换门庭都难。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陛下与先帝不同,他需要我们的支持。不论是校事玉印,还是内丹术,只要你能办好一件事,不仅你翻身了,所有的校事都能跟着沾光。” 韩东愣了片刻,忽然醒悟,不禁心跳加速。“都尉,这……这是真的吗?” “哼!”尹模故作高深地点点头,面色冷峻,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做校事多年,经验老到,刚刚从天子的反应中,他意识到天子对内丹术的浓厚兴趣。这些天,他大部分精力都在覆查韩东的报告,一心想抓住校事玉印这个机会,对洛阳的消息留意不多,对内丹术只是有所耳闻,却没时间过问。 现在他才知道,相比于失踪多年的校事玉印,内丹术更重要。 这两件事偏偏都和雍丘王府有关,和韩东的任务有关。而韩东又是他的下属,派韩东去雍丘王府也是他的命令。韩东要是立了功,他这个直属上司自然水涨船高,跟着立功受赏。 “韩东,你知道雍丘王曾掌过校事玉印吗?” 韩东连连点头。“听说过。” “校事玉印失踪多年,突然重新出现在雍丘王府附近,这件事或许有些说道。现在又多了内丹术,说不定是雍丘王的转机来了。你这次去,一定要收敛些,以完成任务为要,不要意气用事。” “我……我去?”韩东很惊讶。 “不愿意?”尹模转身打量着韩东,似笑非笑。 韩东连连拱手请罪。他怎么可能不愿意,重新分配任务,至少说明他的杀人嫌疑已经基本洗清了。他再也不想回校事署的大狱里呆着了。即使有尹模照顾,他没吃什么苦头,他也不想再过那种日子。 “记住,任务为先,好好利用你的线人。”尹模幽幽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陛下很快就会派其他人去查,你的时间不多。” 韩东心领神会。 —— 散骑侍郎曹爽拾阶而上,快步来到曹叡身边,拱手施礼。 曹叡回头看了曹爽一眼,眼角闪过一丝笑意。“昭伯,几天没见,你好像又肥了些。” 曹爽抹了抹额头的油汗,憨笑道:“臣也没办法。回京几日,稍微清闲了些,便又长了几斤。” 曹叡忍不住大笑,拍拍曹爽的肩膀。“你真是大将军的嫡子,如假包换。” 曹爽也笑了。他的父亲曹真体胖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常被人取笑,只是没几个人敢当着他的面说罢了。曹叡身份不同,既是天子,又和他从小玩在一起,平时没少拿这件事调侃他。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曹叡有些笑容。 君臣说笑了两句,曹叡问起最近京师的趣闻。曹爽一一解说。他就是曹叡的耳目,专门为曹叡留心宫里宫外的消息。最近朝野多事,他更是用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内丹术,这是最近几天洛阳最热门的话题。不管是皇亲贵戚,还是普通百姓,都无法拒绝成仙的诱惑,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像孙邕那样痴迷而已。内丹术一出现,就成了无数人的谈资。 “这内丹术有用吗?”曹叡漫不经心地问道。 “能不能成仙,臣不敢说。可是强身健体,沉心静气,肯定是有用的。”曹爽胖胖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不瞒陛下,臣这几日也在练习,受益匪浅,就连头晕的毛病都好了不少。臣打算写信告知臣父,让他也试试,或许能治他这眩晕的旧疾。” 曹叡回头看看曹爽。“你知道这内丹术的来路吗?” “听说和雍丘王的大王子曹苗有关。” “你去一趟雍丘吧,看看曹苗身体如何。”曹叡说道:“若他的狂疾已经痊愈了,就出来做点事吧。天下多事,身为宗室,总不能整天养尊处优,无所事事。” 曹爽吃了一惊,天子要起用雍丘王父子?这可是与先帝的做法相违啊。先帝驾崩之后不久,刚刚登基的天子就将先帝任命的四位辅政大臣外放,尤其是将制定九品官人法的陈群转为司空,已经引起了不少官员的反对,如今又要重新起用雍丘王父子,又是在谣言未息的情况下,是不是有些仓促? 曹爽本人也不赞成这个决定。他的父亲曹真就是先帝的支持者,对先帝忠心耿耿,对天子的举动已经有所微词,觉得他年少轻狂,不够稳重。如果得知天子要起用曹植,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曹爽想劝又不敢开口,直到曹叡脸色微冷,才意识到失礼,连忙收回目光,躬身领命。 “唯!” 第36章 前倨后恭 曹苗盘腿坐在廊下的胡床上,双手抚膝,双目微阖,气息绵长,意定神闲。 盛夏六月,烈日当空,蝉声高亢,韩东的脸和脖子被晒得通红,油汗布满额头,他却不敢轻动,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却不敢收起,更别说露出凶恶之态。 奉命来查校事玉印和内丹术,他重任在肩。这事办好了,他可以官升一级,成为尹模的心腹。若是办砸了,王泰被杀的案子很可能还会由他扛着,官员们的怒火会将他烧得连灰都剩不下一撮。 听说徐州刺史吕虔很关注这件事,而吕虔的别驾就是王泰的族兄王祥。比起那些人,眼前的曹苗虽然无礼,总算好应付些。 阿虎按着刀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目不斜视。韩东也很自觉,连眼神都不和阿虎交流一下。阿虎是他的线人,他还需要阿虎为他提供曹苗的一举一动,自然不能过暴露。 韩东在烈日下站了一个时辰,几乎要被晒晕了,曹苗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哟,韩校事,什么时候回来的?”曹苗很“惊讶”。 韩东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意。“上午刚到。打扰王子修行,死罪,死罪。” “请坐,请坐。”曹苗很热情,吩咐青桃、红杏上酒水,又命阿虎端了一杯给韩东,却不招呼韩东入座,依然让在阶下站着,享受烈日的炙烤,晒得油汗滚滚。 被晒了近一个时辰,韩东嗓子都冒烟了,看到这杯水,恨不得一口饮尽,甚至连曹苗面前的水壶都抢过来。可他还是强忍着冲动,先向曹苗致谢。 “谢王子赐。无功受禄,愧不敢当。” “倒也不算无功受禄。”曹苗笑眯眯地打量着韩东。“你杀了王泰,也算是帮我父子出气。” 韩东的嘴角抽了抽,捧着酒杯,不知是喝还是不喝。 “校事去而复返,有新任务?”曹苗呷了一口水,笑意盈盈。 韩东咬咬牙,将水一口喝尽。王泰不是他杀的这件事目前还不能说破,这个锅他只能暂且背着。“正是有事要向大王子请教。” “我?”曹苗越发好奇。 “正是。自从陈留太守孙邕上书后,内丹术在京师风行,东受命查访详情。前天在陈留,与孙邕见面,孙邕说这内丹术是王子所传。所以,东冒昧来访,请王子解惑,以便复命。” 韩东掏出一方手帕,擦去额头的油汗,看向曹苗。“王子刚才所习,莫不就是内丹术?” 曹苗笑而不答,打量了韩东片刻。“有诏书吗?” 韩东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在别人面前,他还可以狐假虎威,借着诏书压人。在曹苗面前,他不敢冒险,万一曹苗向他讨要诏书,他却拿不出来,曹苗很可能反咬他一口。 “东手中没有诏书,是上司所下的命令。”韩东故意含糊其辞。 曹苗“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既然是校事内部的命令,就与他无关了。他可以配合韩东,也可以不配合韩东。配合不配合,要看韩东怎么做。 见曹苗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韩东很无奈。他知道曹苗不会轻易告诉他,可是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途径。校事玉印的事,他没法查,只能等。内丹术的答案就在眼前,他不能放过。 韩东咬咬牙,撩起衣摆,单腿跪倒在地。地面被太阳晒得滚烫,膝盖都快被烫熟了。他咬着牙,忍着痛,沉声道:“东无知狂悖,之前对王子失礼,数月来心中不安,后悔莫及,还请王子责罚。” 曹苗歪了歪嘴,慢慢放下手中的水杯。“起来吧。我这人,不记仇。你对我无礼,我也揍了你。恩怨已清,校事无须挂怀。” 韩东咧了咧嘴,强忍着骂人的冲动,站了起身,拱手再拜。“多谢王子。王子不愧是修行之人,胸怀……” 曹苗笑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韩东。“校事在京师,可曾听说与王机有关的消息?” 韩东想了想。“这次回京师的时间很短,没有听到太多的消息。若是王子想打听,东可以为王子效劳,助王子一臂之力,以报王子相告之义。” “多谢校事拔刀相助。”曹苗淡淡地说道:“若是能直接杀了他,更好。” 韩东的脸颊抽了抽。曹苗这个条件太过分了。他想了想,说道:“王子有所不知,王机虽姓王,却与王泰不同,他不是琅琊王氏,而是太原王氏。” 曹苗哼了一声:“那又如何?” “王子久在府中修习,可能不太关心府外的事。如今的兖州刺史王昶也出自太原王氏,与王机是从兄弟。王昶是先帝东宫旧臣,深得先帝信任,陛下也对他信任有加,即位后,加封他为扬烈将军,封关内侯。” 曹苗多少有些意外。他虽对历史细节不够熟悉,却听说过王昶的名字。王昶现在是兖州刺史?这么说雍丘王府也在王昶的管辖范围以内,想对王机不利,就不能不考虑王昶的反应。 怪不得令人闻虎色变的校事都要忌惮三分。 “既然校事为难,就不勉强了。”曹苗下了胡床,扬扬手,入内室去了。“阿虎,送送韩校事。” “喏。”阿虎应了一声,下了台阶,来到韩东面前,伸手示意。 被曹苗下逐客令,韩东很郁闷,却无可奈何,只得跟着阿虎出门。两人并肩而行时,韩东悄声说道:“兄弟,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阿虎不动声色的转了转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确认没人注意他,才低声说道:“敢告校事,王子最近得了一件东西,好像和你们校事有关。” 韩东心中一紧,连忙问道:“什么东西?” “一枚玉印,上面有枭钮,听大王说,当是武皇帝时统领校事的玉印,又名玉枭印。只是这印已经失踪多年了,不知为何又出现王子手中。” 韩东喜出望外,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狂喜,没有表现在脸上。他正愁没有门路打听校事玉印,只能坐等那人来找他,没想到校事玉印居然出现在曹苗手中,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真是机会来了,挡都挡不住啊。韩东心情愉快得几乎飞起,却不失警惕。 “什么时候的事?” “校事离开后不久的一个夜里。”说话间,已经到了小院门口,阿虎停住脚步,拱手作别。 韩东一本正经地和阿虎告别,转身离开,脚步轻快。 第37章 形势很严峻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青桃帮曹苗脱下外衣。“王子,这韩东不可信。” 曹苗笑笑。他怎么会相信韩东,他只是利用韩东而已。既然韩东没死,去而复返,他也不介意再利用一下韩东。这人虽然不是好人,但武艺不错,又有校事官职在身,消息灵通,行事方便,可以帮他做些他不方便作,甚至根本不能做的事。 比如背锅。这人天生一副背锅的好体质,背上王泰一条命居然都没事,不利用一下太浪费了。 曹苗走到书案前坐下,翻开《老子五千言》。内丹术已经在京师传开,将来他必然要面对更多的考验,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多做一些准备,还是有必要的。 感谢那个国学昌盛,甚至有些泛滥的时代,他对《老子》《庄子》并不陌生,甚至还看过几种不同的版本。当然,最常见的还是由王弼整理的版本,而那个版本现在还没出现,是他可以利用的装逼利器。 一个多月的功夫,他已经将《老子》背了下来,《庄子》太长,与后世版本区别很大,才背了大半,还不够精熟,不过基本内容已经掌握了。眼下要做的是熟悉辩论的流程。二十一世纪娱乐文化发达,辩论类的综艺节目很多,他也看过几期。他要做的就是把那些技巧和这年头的玄学联系起来,做好准备。 虽然没有对手,可是他演惯了独角戏,也曾经一人分饰两角,在脑子里演戏并不是什么难事。 过了一会儿,阿虎回来了,凑在曹苗面前,嘀咕了几句。青桃在一旁看见,有意识的站得远了些。她知道曹苗有些事没有告诉她,却不敢轻易打听,免得犯忌。 曹苗很满意。能够克制自己的好奇心,青桃不愧是身边这三个人中最稳重的一个。 “青桃,你将枕头里的木盒取来。” 青桃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室,爬上床,打开枕头,从里面取出一只木盒。木盒不大,看起来像是放首饰的,只是上了锁。她带着木盒回到书房,摆在曹苗面前,起身欲退。 “青桃,你留下。”曹苗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钥匙,打开了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枚玉印。“知道这是什么吗?” 青桃摇摇头。 “曾经用来指挥所有校事的校事玉印,又称玉枭印。不过,这枚玉枭印失踪已久,也失去了作用,成一件废物。”曹苗轻轻叩了叩手指。“一个月前,这枚玉印突然出现在我的枕边。” 曹苗把玉印的事说了一遍,唯独得到玉印的时间有所调整。不是他信不过青桃,而是没有必要什么事都告诉青桃,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青桃有些激动,却没有乱了方寸。“这么说,韩东是为此印而来?” “很有可能。”曹苗说道:“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和韩东联手做一些事,我不便出面,有些事可能需要你和阿虎去做。你要有心理准备。” 青桃有些意外。她看了曹苗一眼,随即点头答应。“婢子明白。” —— 与阿虎、青桃统一了口径,曹苗随即安排阿虎去找曹志。他需要向曹植确认一些信息。 比如王昶。 曹志很快赶来了。见青桃、阿虎在侧,他也没觉得奇怪。这段时间,他知道这两人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忠诚,是曹苗不可或缺的心腹。 曹苗将韩东的来意说了一遍,又问起了王昶的情况。 曹志表示不太清楚。他虽然不像曹苗一样一直自我封闭,却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雍丘王府都在监国谒者的严密监控下,与外界的接触非常有限。他对王昶也不熟悉,要问曹植本人才能。 为掩人耳目,曹苗不太合适与曹植见面,便将自己想了解的信息列了个提纲,由曹志带给曹植。 除了兖州刺史王昶,曹苗更关心另外一个人:曹休。 如果他的记忆不错,而历史也没有因他的到来改变太大,那曹休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在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后不久,曹休因为中了孙权的计,被陆逊伏击,损失折将,活活气死。曹魏宗室统兵的惯例被打破,异姓掌握兵权成为一个无奈的选择。 这也许是曹植的机会。 曹苗虽然对真正的政治了解不多,但他毕竟演过不少古装剧、历史剧,知道兵权的重要性。只要掌握了兵权,才有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这一点上,他不行,曹志也不行,只有曹植能行。 别以为读了几本兵书就可以统兵作战。赵括战败,难道是因为读的兵书不够多吗? 曹植很快给出了回复,详尽甚至超出了曹苗的预期。 王昶是太原晋阳人。其父王泽,字季优,官至代郡太守。王机之父王柔,字叔优,是王泽的三兄。王昶与王机是血脉极近的从兄弟。王昶少年成名,建安中入仕,为文皇帝在东宫时近臣。文皇帝即位后,王昶官运亨通,数年间迁为兖州刺史。 王昶的前任是王淩。王淩是太原祁县人,比王昶略长数岁,王昶以王淩为兄,王昶入仕,得到王淩提携,接任兖州刺史也与王淩推荐有关。 王淩现任青州刺史,与司隶校尉徐宣、兖州刺史王昶、豫州刺史贾逵一样,都是文皇帝亲信之臣。 此外,领扬州刺史,假节都督诸州军事的大司马曹休也是文皇帝心腹。 曹植对曹休的评价不高。他说曹休虽被武皇帝赞为千里驹,作战也勇猛,但他好胜心强,刚愎自用,还有些名士习气,不如曹真稳重。 曹休、曹真年龄相当,能力差不多,经历也相似。两人一起随征,后来同为虎豹骑督,一个统领虎骑,一个统领豹骑。建安二十三年,两人随曹洪击马超、张飞于武都,曹真功劳略多,先为中领军,曹休慢了一步。后来夏侯渊战殁,曹真假节都督雍凉诸军事,成为方面大将,曹休从此落下心结,一直想证明自己。 在曹真统兵击退诸葛亮犯边的情况下,曹休有可能会主动出击,以期与曹真抗衡。但江淮一带地形特殊,武皇帝、文皇帝几次东征都没能奏功,仅凭曹休之力,恐怕更难,很可能又是劳师无功。 看完曹植详尽到近乎啰嗦的回复,曹苗暗自苦笑。真是性格决定命运,曹休气死不是意外。可是曹植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曹休又岂是劳师无功这么简单,他会死。 当然,读过无数剧本,深谙台词之妙的他更明白曹植的言外之意:曹休、王昶、贾逵等人都是先帝曹丕的心腹,你不要乱来。 第38章 演戏,你不行(兢兢业业寂寞哥万点打赏加更) 兴奋过后,韩东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两个任务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本来是好事,可是这个人如果是曹苗,那就不好了。这人不仅是宗室,还是个疯子,行事无所顾忌,甚至有些肆意妄为,完全不考虑后果。 比如要他去杀王机。 就算再愚蠢,他也不会接受曹苗的条件。王机不是王泰,这个罪名他背不起。 韩东纠结了两天,期间又找阿虎询问了曹苗得校事玉印的事,想办法搞到了一件玉印的封泥,确认校事玉印的确在曹苗手中,只得硬着头皮来见曹苗。 他的时间不多。同伴传来消息,朝廷派来的使者已经到了陈留,随时可能出现在雍丘王府。 这一次,他选在晚上,免得再被曹苗晾在院子里晒上一个时辰的太阳。上次被晒了一回,他脖子上的皮都被晒脱了,疼得不能碰。 可是他后来发现还是失算了。晚上是没有太阳,可是有蚊子。他在曹苗的院子里喂了一个时辰蚊子,被叮了十几个包,又疼又痒,偏偏还不能挠。 曹苗盘腿坐在一顶纱帐里,打量着脸上鼓起几个大包的韩东,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意。“校事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韩东委屈得都快哭了,心里恨不得一剑捅死曹苗,脸上却只能挤出灿烂的笑容。 “春秋以复仇为义,王子为报父辱,不惜自身存亡,实在令人钦佩。东虽不能亲力亲为,却愿意助王子一臂之力,已经委托同僚打探消息,供王子参考。” 曹苗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韩东咬咬牙,从怀中拿出校事玉印的封泥。阿虎上前,一看到封泥,顿时变了脸,恶狠狠地盯着韩东。韩东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打了个寒战。此刻的阿虎人如其名,真像一头要吃人的猛虎。 他知道,他再也别想从阿虎这儿得到消息了。 “此物请王子过目。”韩东故意不看阿虎,沉声说道。 “什么东西?阿虎,拿过来。”曹苗懒洋洋地说道。 阿虎咬咬牙,拿起封泥,转身递给曹苗。韩东虽然低着头,眼睛却盯着曹苗,眨了不眨。他看得清楚,曹苗接过封泥时,神情明显一滞,眉头也皱了起来,半天没说话。 韩东抓住机会,问道:“王子可知此物?” 曹苗放下封泥,眼神有些游移,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将心中有鬼的神情表演得惟妙惟肖。不仅韩东看不出破绽,连阿虎都险些信了。 “不知道,这是何物?” 韩东也不着急。既然曹苗慌了,他就不用慌了。刹那间,他多少有些得意,什么王子,在我的面前,一样是软脚猫。不过他也不敢太刺激曹苗,万一曹苗紧张过度,又发了狂,可就前功尽弃了。 “王子有所不知,这校事玉印不过是一件旧物。当年指挥校事得心应手,现在却没了用处。文皇帝另铸金印号令校事,数百校事只知金印诏书,不知玉印。不管是谁将这枚玉印送给王子,都没安什么好心。若是有人知道这枚玉印在王子手中,只怕雍丘王府又有麻烦。” “我……我能有什么麻烦。”曹苗声音干涩,还带着一丝颤音,将恐惧和不安掩饰得恰到好处。 “究竟有什么麻烦,东位卑言轻,不敢妄说。”韩东起身,伸手去拿封泥。曹苗却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他盯着韩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喝了一声:“阿虎!” 韩东暗叫不好,刚想有所动作,手却被曹苗一把拽住,脱身不得。 阿虎浑身一震,随即大声应道:“臣在。”声音大得有些离谱,还有些掩饰不住的慌张。 “请韩校事安坐。”曹苗厉声喝道。 “喏。”阿虎一步跨到韩东身后,一手按在韩东肩上,一手拔出了腰出长刀,半截寒光闪闪的刀刃就架在韩东的脖子上。 韩东大吃一惊,冷汗透体而出,后悔莫迭。他没想到曹苗这么狠,居然要杀人灭口。 果然是疯子,不能以常理计。 “且慢。”韩东急声道:“我对王子并无恶意,请王子稍安勿躁,莫要犯下大错,连累整个雍丘王府。” “呵呵。”曹苗看看手中的封泥,冷笑道:“你当我是王泰么,那么好骗?杀人劫财,背后一剑,韩校事好手段呢。阿虎,将韩校事绑起来,然后去韩校事的房里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东西了。” 阿虎应了一声,不顾韩东挣扎,将韩东反绑在廊下的柱子上,然后匆匆去了。 曹苗走出韩东面前,从韩东腰间拔出短刀,反转刀环,就在韩东的面前,将封泥砸成了泥渣。他扬扬眉,瞅着韩东,得意洋洋。“谁说校事玉印在我手里,你有证据吗?” 韩东也冷静下来,苦笑道:“王子误会了,我并无恶意。我刚才说了,校事玉印已经作废,在谁手里都一样。王子愿意留着就留着吧,我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是吗?”曹苗用短刀拍拍韩东的脸。“校事大恩,我怕是承受不起。要不,送你一副棺材?雍丘王府穷,没什么好棺材,可是总比活埋好,对吧?” 韩东哭笑不得。“王子,我来王子院中不是秘密,无数防辅吏看着呢。你杀了我,如何掩人耳目?” 曹苗咂咂嘴,面露为难之色。 韩东再接再厉。“王子杀我,有百害而无一利。可若是王子信我,我们或许可以联手,各得其利。” “联手?你能帮我什么?”曹苗冷笑道:“杀王机?” “若是有合适的理由,也未尝不可。”韩东心里叫苦,却不敢嘴硬,只能先拖一拖。“王子想必知道,校事监察百官,直接向陛下汇报。那王机看似正人君子,背后不知道做了多少阴事。只要被校事探访得知,就算太原王氏门户再高,势力再大,一样难逃一死。王子,我出身寒微,与王子一样,对这些世家子弟没什么好感。如果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 “和我一样,出身寒微?”曹苗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用刀滑过韩东的脸皮,眉梢斜挑。“你也配?” 韩东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第39章 又见枭面人 韩东梗着脖子,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只有额头青筋像蚯蚓一样扭动。 曹苗也没说话。一语不慎,他戳中了韩东的逆鳞,这时候没法交流,只能缓一缓,调整节奏。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笑场,要怨也只能怪韩东太自信,居然要与皇族平起平坐。在他看来,就算是再胡扯的脑残剧里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台词。 曹苗进了书房,盘腿静坐,垂帘闭目,任由韩东在廊下被蚊子咬。 堂上一片死寂,只有蚊子嗡嗡乱飞,争先恐后地向韩东扑去。雍丘低势低,雍丘王府的植被也多,旁边是被当作菜地的后花园,西边是万株果园,沟渠纵横,蚊子又肥又大,一咬一个包。 韩东既不说话,也不动,就像没有知觉的木头人一样。 过了大半个时辰,阿虎回来了,见韩东被蚊子叮得满头满脸的红包,吓了一跳,却没说什么。他恨透了这个卑鄙无耻的校事吏,恨不得韩东被蚊子咬死才好。 阿虎将从韩东房里抄出来的东西摆在曹苗面前,又告诉曹苗,防辅吏们对韩东敬而远之,没人愿意搭理他。韩东所住的小院里空荡荡的,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屋里除了他本人简单的行李,几乎什么也没有。 曹苗将韩东的行李一件件的摊在案上。 两套换洗衣物,一份公文,一份路传,一百多枚钱,再加上从韩东身上搜出来的一面腰牌。 仅此而已。 曹苗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连衣服的边角都没放过,最后确认,这个韩东真是身无长物,穷得一逼。 他拿起腰牌仔细端详,然后对阿虎说道:“明天去仿制一面。” “喏。”阿虎应了,又低声说道:“王子,怎么处置此人?真要喂一夜蚊子,弄不好会死。” “死不了。”曹苗说道:“把青桃叫来。” 阿虎转身出去,到对面的屋里,将青桃叫了过来。经过堂上时,青桃看了一眼绑在廊下柱子上的韩东,轻轻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进了屋,青桃坐在曹苗对面。曹苗将韩东的公文、路传递给她。“能模仿笔迹吗?” 青桃为难地摇摇头。“婢子书法拙劣,自己写还勉强,模仿别人的笔迹不行。” 曹苗点点头。书法有强烈的个人特质,能模仿别人笔迹的都是高手,他本来也没指望太多。他让青桃将公文、路传都摹写一份,哪怕笔迹不像,格式对就行。演戏需要道具,这些东西将来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当作资料收集起来。 等青桃抄写完,曹苗低声吩咐了几句。待会儿他们假装睡觉,他会从后窗翻出,绕到前面,再演一场戏,到时候不要大惊小怪。 阿虎、青桃会意,点头答应。收拾好韩东的个人物品,打水洗漱,各自休息。 见屋里的灯依次熄灭,书房里传出了阿虎的呼噜声,韩东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愤怒。他知道这次任务不轻松,却没想到会这么倒霉,居然被曹苗这个疯子绑在这里喂蚊子。 就因为一句失言。 喂一夜蚊子会不会死,他不知道,可是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他在校事署就没法待了。校事向来横行,人见人怕,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士可杀,不可辱。此仇不报,何颜立于天地之间? 一瞬间,杀气满脸,韩东咬牙切齿地盯着曹苗的房门,开始奋力挣扎,想找到绳头,解开自己,然后趁着曹苗熟睡,闯进他的房间,杀了他。 至于以后,他现在没时间考虑。 可是他很快就绝望了。这阿虎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法,看似不紧,却难以挣脱。他尝试了知道的几种办法,还是没找到绳头在哪儿,更别说解脱了。 韩东急得满头是汗,血气上涌,吸引来了更多的蚊子,闻着他上下乱飞,享用大餐。 就在他心浮气躁,恨不得将柱子撞倒,连整个房子都推翻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废物!” 韩东心中一凉,沸腾的热血瞬间冷了几分,他费力的转过头,被蚊子叮肿的眼角抽了两下。 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在黯淡的月色下,韩东看到他脸上有一个面具。随着黑影惭惭走近,他看得清楚,这是一个枭形面具,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如深渊一般。 “是你?”韩东又惊又喜,满腔的怒火不翼而飞,委屈的眼泪却控制不住的往外涌,顺着被蚊子叮得满是包的脸往下淌,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知道我为什么要将玉枭印交给大王子吗?”枭面人声音沙哑尖细,带着一丝寒意。 韩东没敢轻易回答。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枭面人会将校事玉印交给曹苗。可是他不能问,反而要回答这个问题。他听得出枭面人对他的失望,如果回答不能让他满意,自己也许等不到明天早上了。 “阁下相中了大王子?”韩东试探着说道,声音很低。 “嗯。”枭面人不置可否,黑洞洞的眼神盯着韩东。 韩东无法,绞尽脑汁,接着思考。“阁下相信他被武皇帝寄予厚望?” “你不信?” 韩东撇了撇嘴,欲言又止。管他是不是武皇帝相中的人,我都要杀了他。武皇帝相中他,与我何干? “若非武皇帝托梦,内丹术从何而来?”枭面人厉声道,声音虽低,却透着摄人的寒意。 韩东微怔,发胀的脑袋清醒了些。别的都好说,内丹术绝不可能是曹苗自己编出来的,而且内丹术是成仙的手段,不是俗世富贵。想到这一点,韩东心跳如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冷静下来。他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枭面人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屑,却也缓和了不少。“就凭你几手粗浅武艺,想杀一个修仙的人?韩东,你是蠢,还是太自信了?本以为你出身低微,生存不易,不像那些世家子弟眼高手低,这才给你指一条明路。没想到你却是这样的蠢物,真是白费了我一番心血。” “阁下教训的是,我……”韩东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空无一人。他转身四顾,什么也没看到,却发现绑在身上的绳子不知怎么的松开了,稍稍一挣,便恢复了自由。 韩东抚着麻木的手腕,陷入了沉思。 第40章 韩东俯首 曹苗躺在床上,凝神倾听堂上的声音。 他不知道韩东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会不会冲进来杀他。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只好再杀一次人,对这种人,他谈不上痛恨,却也没什么同情心。只是要费些手脚处理尸体。是埋在东边的菜园里呢,还是埋在西边的果园里? 但韩东一直没有行动。他在院子里活动身体,而且脚步很轻。 曹苗无声地笑了。看来他那几句话触动韩东了,韩东的心理防线已经被他击溃,俯首称臣是迟早的事。再桀骜不逊,他也是一介凡夫俗子,在俗世富贵和成仙得道的双重压力面前,坚持不了多久。 曹苗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才起。青桃、阿虎起得早些,见韩东抱着手臂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他们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当韩东不存在。阿虎在廊下练刀,青桃准备早餐和洗漱用品,等着侍候曹苗起床。红杏起得略晚一些,看到韩东在院子时,有些紧张,走路都离得远远的。 韩东见状,自觉的缩在院子一角,尽可能不影响青桃、红杏。不能随意走动,他便将注意力转到阿虎身上。仔细一看,他便发现了问题。 阿虎的刀法还是那些刀法,但气势完全不同,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劲气内敛,已经有几分高手气度。如果说上次来,阿虎的武艺还和他差不多,现在的阿虎已经可以轻松的击败他。 如果没有高手点拨,阿虎不可能进步如此之快。 韩东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了过去,堆起一脸笑。“兄弟,好刀法。” 阿虎瞅了韩东一眼,将脸转了过去,转身就走。韩东刚想跟过去,阿虎猛然转身,一刀劈向韩东头顶。韩东大吃一惊,抽身欲退,却还是慢了一步。他的脚刚动,阿虎的刀已经到了他的额前,刀风逼面,激得他乱糟糟的头发乱飞,两根头发被刀锋斩落,悠悠落地。 韩东倒吸一口冷气,一动也不敢动,两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冷汗透体而出。 阿虎歪歪嘴,“哼”了一声,还刀入鞘,转身离去。 韩东扶着柱子,慢慢挪到一旁,坐在栏杆上。臀部微热,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裆下一片湿,不禁苦笑。可是想起刚才阿虎那势若奔雷的一刀,还是有些后怕。 如果阿虎真想杀他,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一刀毙命。 阿虎进步这么快,难道也和武皇帝托梦有关?虎侯许褚刚刚过世不久,他应该也去侍奉武皇帝了,将刀法传给曹苗,再由曹苗传给阿虎,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曹苗和阿虎不就是武皇帝和虎侯的再世? 韩东越想越觉得可能,他有点明白枭面人的意思了。这是他的机会啊。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能成为曹苗的心腹,将来或许可以攀龙附凤,鸡犬升天。抓不住这个机会,他做一辈子校事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荒效野外了。 韩东正想着,屋里传来曹苗夸张的哈欠声,慵懒的呼唤。“青桃,红杏。” “婢子来了。”青桃、红杏清脆地应着,搬起铜盆、铜洗,进了曹苗的房间。 韩东不敢怠慢,赶到堂前,在廊下站定。 “谁在外面?”曹苗问道。 “校事韩东。”青桃应道。 “哦,他没被蚊子咬死啊。”曹苗似乎有些意外。 韩东听得真切,脸上、手上的肿包又开始痒起来,伸手欲挠。 “昨天应该扒光他的衣服。”曹苗咂咂嘴,有几分遗憾。 韩东脸色一僵,嘴角抽搐了两下,刚刚抬起的手也停住了。片刻之后,听得脚步声轻响,他连忙悄悄地放了回去,肃手而立。当曹苗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他拱手施礼,大礼参拜。 “校事韩东,拜见王子。” 曹苗背着手,打量了韩东片刻,咂了咂嘴。“可以啊,居然自己解开了。” “呃……王子谬赞,愧不敢当。” “既然挣脱了,为什么不走?”青桃取来坐席,搬来案几,布置早餐。曹苗入座,一边打量着案上丰盛的早餐,一边说道:“还想留下来用朝食吗?王府穷,供不起。” 韩东哭笑不得,拱手再拜,诚恳地说道:“昨日东放肆,冒犯了王子,受罚是罪有应得,岂敢怨望。东反思一夜,已然知错,还请王子宽容,再给东一个机会。” “你能干啥?让你杀人,你又不敢。”曹苗端起碗,喝了一口肉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韩东想了半夜,已经有心理准备,此刻倒是不慌不忙。“王子若是真想杀王机,东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有一件事,想请王子斟酌。” 曹苗一边吃早餐,一边点头。 韩东被绑了大半夜,粒米未进,此刻是又饿又困,见曹苗吃得香甜,口内生津,却不敢开口,只好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上次说过,王机与兖州刺史王昶是从兄弟,王昶又是文皇帝东宫旧臣。王子要杀王机不难,只要想好如何应付王昶。” 曹苗没吭声,连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些,似乎被韩东的话触动。 韩东看得清楚,心中欢喜,接着说道:“若是王子不弃,东还有几句话,冒昧敢言,请王子三思。” 曹苗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抹布,拭了拭嘴角。“说来听听。” “虽说令尊雍丘王曾得武皇帝宠爱,如今王子又得武皇帝在天之灵青眼,托梦相助。可是眼下形势不比当年,君臣名分已定,就算武皇帝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王子不宜有非分之想,以免惹非分之灾。” “非分之想?”曹苗眼珠一转,笑道:“我能有什么非分之想?韩东,你不要血口喷人。” 韩东拱手再拜。“王子英明,知君臣本份,自然是再好不过。东岂敢诬蔑王子,只是提醒王子罢了。若能于王子有尺寸之益,东甘愿受斧钺之刑,皱一下眉头,不是大丈夫。” 曹苗笑得更加暧昧。“韩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了。” 韩东俯首而拜。“东冒昧,敢请王子不弃,收为部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就不用了。”曹苗捻着手指,沉吟良久,淡淡地说道:“杀王机,敢吗?” 韩东咬咬牙。“臣尽力而为。” 第41章 漏网之鱼(江山不夜千堆雪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摆摆手,让青桃将韩东的行李还给他,让他先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来谈内丹术的事。 韩东感激不尽,再拜。从青桃手中接过行李的时候,他打量了青桃片刻,欲言又止。 青桃冷了脸,转身就走。曹苗很不高兴。这货就算差劲,也不至于如此急色吧,刚入伙就有非分之想?真是这样的话,让他背完锅就收拾掉。 韩东转身,看着曹苗,神情犹豫。“王子,冒昧敢问,此女是不是姓张,宣威侯府上的女眷?” 曹苗和青桃都很意外,诧异地看着韩东。 韩东咽了口唾沫。“若是宣威侯府上的女眷,臣有一事相告,宣威侯府当年曾有一小儿失踪,可能还活着。” 青桃正在收拾案上的餐具,听到韩东此言,手中陶碗、木勺“当”的一声落地,陶碗碎成数片。 “当……当真?”青桃面色煞白,冲了过去,一把揪住韩东的衣领,几乎将韩东提了起来。 韩东吓了一跳,惶恐地看着曹苗。 曹苗咳嗽一声。“青桃,还有早餐吗,为韩校事准备一些。辛苦了一夜,他想必也饿了。” 青桃也反应过来,连忙松开韩东,转身匆匆去了。曹苗示意韩东不必紧张,重新入座。阿虎取来了坐席、案几,摆在一侧。韩东入座,心犹不安,坐得很拘谨。 一会儿功夫,青桃、红杏取来了早餐,为韩东摆上,然后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韩东。 韩东虽然饿得肚子咕咕叫,恨不得先将眼前的早饭一扫而空,可是他还是决定先把事情说清楚。被青桃这么看着,他心里瘆得慌。 事情也很简单。当年查抄宣威侯府的就是校事署。宣威侯是武将,家中有部曲近千,其中包括数百西凉骑兵,曾发生冲突,具体而言,就是有人打算突围。不过校事署准备充分,完全掌控了局面,趁机大开杀戒,又在府中实施劫掠,发了一笔横财。 可是后来清点人数时,发现百密一疏,少了一个人:张泉的小儿子,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不见了。 负责此事的校事没敢声张,私下里派人寻找,几天后,终于在府外的水沟里发现了一具男童的尸体,年龄与张泉的儿子相当,身上穿的衣服也有宣威侯府的标志,这件案子就算结了。 过了几年,校事署内讧争权。有人提出,当初发现的那个男童虽然与张绣的儿子年龄相当,衣服也对得上,可是尸体泡得发胀,并不能确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张泉的儿子当时五岁,还没开始换牙,发现的男童尸体上却差两颗门牙,年龄显然要大一些。 这件事因争权而起,权力一定,这件事就没人再提了。韩东当年刚刚入署,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听人说起,留下了一点印象。上次来雍丘王府,青桃被鞭打责罚,韩东对她有点印象,回洛阳之后,特意查了她的情况,得知她是张泉的女儿,这才想起那件事。 韩东再三声明,这件事是他听来的,是不是真的,他并不清楚。 曹苗没说什么,青桃也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韩东有点后悔,这件事办得太鲁莽了,应该再查一查,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他埋头喝粥,也不管粥是什么味道,烫不烫,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起身告辞。 “韩校事,你若是方便,麻烦你查一查那件事。”曹苗淡淡地说道。 韩东连声答应,拱行行礼,匆匆下了堂。出了门,他才放慢脚步,一边抠着牙缝里的肉丝,一边回味着曹苗刚才的话,心生疑惑。这顿早餐本来是没有的,完全是因为他提到青桃的家人,曹苗才赏了他一顿早餐,刚才又那么客气的拜托他,未免过于郑重。 难道青桃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 正当韩东若有所思时,几个防辅吏迎面走来,领头的一人见韩东满头满脸的红包,忍不住笑了一声。“韩校事,你这是执行什么任务去了,被蚊子咬成这样?雍丘的蚊子大,咬人狠,你可千万别挠,万一挠破了,会死人的。” 其他人也看到了韩东的模样,跟着大笑起来。王泰被杀,重大嫌疑人韩东却安然无恙,让他们对校事的恶感又增一成。平时不敢吱声,今天有机会取笑韩东,他们当然不肯放过。 韩东瞥了一眼,认出那人正是王泰身边的亲信王吉,顿时火起,飞起一脚,将王吉踹倒在地,随即扑了上去,拔出半截长刀,压在王吉脖子上,寒声道:“怎么,校事办差,还要向你汇报?” 王吉被冰冷的刀锋压着脖子,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多嘴,连声求饶。 韩东哼了两声,慢慢起身,见王吉裆部已湿,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上也有一些,说道:“晦气,惹了一身臊气。”说完,昂首挺胸的走了。 王吉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看着韩东的背影,恨恨地骂了两句。 —— 青桃敛手跪在曹苗面前。“婢子失态,请王子责罚。” 曹苗暗自叹息。刚才失态的何止是青桃,他也有些乱了方寸,最后不该委托韩东追查宣威侯府的事,至少不应该这么急,甚至一开始就不应该留韩东吃早饭。 这很可能让韩东看出破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曹苗说道:“你在府里散播一些消息,就说你侍寢受宠,只是不留宿。韩东在府里应该没太多耳目,应该不会识破。” 青桃脸上飞起两抹绯红,嚅嚅地应了一声,神情不太自然。 曹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问道:“青桃,你说,韩东刚才说的非分之想,究竟是指什么?” 青桃倒是没有想太多,应声答道:“他指的应该是夺回帝位,雍丘王登基,王子为太子。” 曹苗恍然,却还是有些不解。“这就是非分之想?一点可能也没有?” 青桃点点头。“王子,虽说韩东粗鲁无知,可是这件事,他却说得对,这就是非分之想,而且一点可能也没有。王子若有此念,只会自寻烦恼。”青桃咬咬牙,又道:“徒惹无妄之灾。” 第42章 非分之想 曹苗没想过要做太子、做皇帝,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 或者说,他其实一直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想先打破当前的僵局,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可是听到青桃这么说,他还是有些不服气。 谁说非分之想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青桃哭笑不得,甚至有些担心,连忙解释了一番。 首先,以雍丘王眼下的形势,能恢复正常的藩王待遇就算不错,帝位肯定是不可能的。从文皇帝嗣位魏王,到代汉称帝,再到现在,已经八年多了。当年支持雍丘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销声匿迹了,没有一个还掌握实权的。如今当权的人,当年就算不是文皇帝的支持者,也对雍丘王没什么兴趣。 没人支持,你怎么称帝? 夺权不可能,继位有没有可能?也不可能。且不说天子年轻,有自己的子嗣,就算他真的绝嗣了,这机会也不会落到雍丘王一脉。文皇帝还有其他儿子在世,选人入继大宗也是优先从文皇帝的子嗣中选,与雍丘王无关。 最后还有一点,即便这个机会真落在雍丘王一脉,也和曹苗本人无关。入继大宗,不可能选长子。也就是说,这个机会首先是二王子曹志的。除非曹志也死了,才有可能落在曹苗头上。 曹苗听懂了。他不仅听懂了青桃说出口的,还听懂了青桃没说的。 你一个疯子,还想入继大宗,即皇帝位?真到那一步,估计得曹家死绝了才行。 这他么的,曹苗有些怏怏。搞了半天,老子只能替人做嫁衣? 怪不得老爹曹植写了那么多,原来他早就清楚这一点啊。 曹苗挥挥手。“撤了吧。昨天没睡好,我要补个觉。”他起身回房,走了两步又回来了。“青桃,你去问问二王子,让他找胡姬的找得怎么样了,怎么一个中看的都没有,是不是在敷衍我?再找不到,我可就发飚啦。” 青桃有些后悔。万一大王子就此消沉,那可就全毁了。 —— 曹苗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既然天花板肉眼可见,那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千言万语,不如一苟。雍丘王府虽然苦,可是我过得还行啊。别人过得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不要瞎折腾,做无用功。吃好睡好,养好身体,多苟几年才是正理。如果可能,多找几个美女,左拥右抱,也不错。虽然不能醒握天下权,至少可以醉卧美人膝啊。 这年代也没什么娱乐节目,好在多人运动不犯法,也算是个福利。青桃、红杏太小,府里的那几个胡姬又太老,曹志这小子又不上心,实在让人恼火。 话又说回来,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去买胡姬,靠不靠谱?就他那审美眼光,能行吗? 就在曹苗一肚子无名火的时候,曹志匆匆赶来。他站在廊下,看了一眼大字形摊在廊下胡床上的曹苗,惴惴地说道:“阿兄,这两天……有点忙,怕是没时间去买胡姬,还请王兄恕罪。” “忙啥?”曹苗翻了个白眼。“就这雍丘王府还有事可忙?” “朝廷派来了使者,父王正为接待的事犯愁。青黄不接,府里……没钱置办酒宴。” 曹苗坐了起来,看着唯唯喏喏的曹志。“没钱?” “连一顿酒宴都没钱,我要的胡姬就更没指望了吧?” 曹志神情窘迫。曹苗说的是实情,但他却不好意思承认。别说胡姬了,曹苗最近要求给阿虎、青桃等人改善伙食,已经让父王捉襟见肘。只是父王对阿兄心怀愧疚,宁可减省自己的饮食,也要满足阿兄的要求,这才勉强供应上。朝廷使者将至,如何筹集几十万钱的酒宴钱,让父王愁白了头。 吃饭都吃不饱,花几万去买胡姬,更不现实。 看着曹志这样子,曹苗又好气又好笑。这什么王府,穷得跟个鬼似的,为了一顿酒席愁成这样。看来醉卧美人膝的事也有点困难,先要解决钱的问题才行。 曹苗让青桃去卧室,将床下的包袱拿出来。那里面是他从王泰那里劫来的浮财,金饼就有一百多。青桃取来包袱,摆在曹苗面前。曹苗打开包袱,也没细数,从里面拨出一半金饼,推到曹志面前。 “够不够?” 曹志眼睛瞪得溜圆。“阿……阿兄,这……这是哪来的?” “管那么多干啥?够不够?” “够了,够了。”曹志如梦初醒,连忙说道:“府中一向拮据,接待规格毋须太高,这些钱足够了,剩下的还能买几个姿色上等的胡姬。阿兄放心,等使者走了,我就安排人去陈留采买。正好这次孙府君也要来,阿兄不妨和他说一声,也好让他行个方便。” “孙邕也要来?” “嗯,是陪朝廷使者来的,当然也是借机来拜访阿兄。” “使者是谁?” “正使是曹爽,副使尚不清楚。”曹志压低了声音。“阿兄,朝廷派使者来,名义上是探望父王,实际上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还说不清楚。你这两天别出院子,养足精神。父王说使者很可能会见你。” 看着曹志那一副就怕天塌下来的模样,曹苗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既腻味,又同情。这可怜孩子,从懂事起就夹着尾巴做人,指望他雄起,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知道了,你去忙吧,我再睡会儿。”曹苗打了个哈欠,翻身倒在胡床上。 曹志不敢打扰,起身告辞。金饼很重,他很吃力,阿虎主动接过,送他回去。见阿虎举重若轻,曹志很不好意思,没话找话。“阿虎,你的力气又大了。” “是吗?”阿虎羞涩地摸摸头。“多谢王子关心。” “阿兄还打你吗?”曹志低声问道。“你都是府中第一高手了,他应该满意了吧。” 阿虎眨眨眼睛,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曹苗交待过,教他武艺的事,谁都不能说,否则就不教了。这一个多月,他进步神速,打败了府中所有的卫士,包括他的阿翁老韩,但他并不满足。 他可是要与虎侯比肩的人。 第43章 求虐 曹志刚走,韩东就来了。 青桃见机快,迅速将剩下的金饼、器物包起,提着进了卧房,免得落入韩东眼中。 两天不见,韩东脸上的红肿消退了很多,看起来精神多了。 “青桃,取张席来。”曹苗吩咐道。 青桃取来一张竹席,铺在胡床前。韩东入席拜谢,心中欢喜。府中传闻,大王子眼界很高,难得有人在他面前得到一席之地。陈留太守孙邕来访,也是因为与大王子有共同语言,回答令大王子满意,才有案席的待遇,连口水都没喝着。 他一个臭名昭著的校事吏,能在大王子面前有座,很不容易了。 “想问什么,直接说吧。”曹苗开门见山。 韩东不敢耽误曹苗太多时间,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他这次来雍丘有两件事:一是校事玉印的下落,这一点不用再问了,枭面人已经交给了曹苗。一是内丹术,这是天子要问的。同伴传来消息,朝廷的使者将至,很可能也会问这件事,他要先得到消息回报,否则就无功可言了。 曹苗回答了韩东的问题。玉枭印是突然出现在他床头的,至于是什么人给他,为什么给他,他不清楚,也无法给韩东更多的信息。至于内丹术,的确是他告诉孙邕的,他可以将已知的内容告诉韩东。这些东西是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是不是武皇帝托梦,他也说不清楚。 韩东身为校事,察颜观色,窥伺人情是他的看家本领。可是在曹苗的脸上,他没看出半点破绽。虽说没能完成任务,有点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问完了公事,韩东鼓起勇气。“王子,臣能问件私事吗?” “你可以说,不过我未必会回答你。” “王子能答则答,不能答便罢。你不怪臣冒昧,臣已经感激不尽了。” 曹苗摆摆手,示意韩东不要客气。“究竟什么问题?” “阿虎的武艺是王子指点的吗?” “你听到了什么?” “臣听说,阿虎近日武艺突飞猛进,单打独斗已经击败府中所有卫士,一对二三也绰绰有余。”韩东咽了一口唾沫,又道:“听说王子对此尚不满意,每日鞭策阿虎习武,要他更进一层。” “还好啦。小孩子嘛,不能太宽纵,小鞭子要不时抽两下才能进步。” “王子所言甚是。能得王子教诲,是阿虎的福份。”韩东低下头,拱着手,恳切地说道:“臣冒昧,若能得王子教诲,臣就算天天被打,也是……愿意的。” 曹苗瞅瞅韩东,差点笑出声来。这是主动求虐吗? 见曹苗不说话,韩东心中不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机会在前,他又舍不得放弃,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道:“臣出身寒微,家父本是黑山黄巾,安国亭侯旧部,如今是洛阳士家。征战辛苦,又没有升迁的机会,臣托身无门,这才入了校事署,做了人人不齿的校事吏。” “你出身洛阳士家?”曹苗坐了起来,打量着韩东。他进过韩东的房间,知道韩东虽然算不上君子,却也不是无恶不作的人,至少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韩东是士家出身。 他听人说过,士家与士族只差一个字,待遇却天差地别。三国时代的士家相当于明朝的军户,除非出现特殊情况,否则父死子替,世代为兵,就连女子都只能嫁给同样是士家的人。 换句话说,士家的男子是炮灰,女子是生育工具,还要自己种地养活自己,不要太惨。 韩东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臣自记事以来,亲属死于战事者不下十人。” 见一个大男人落泪,曹苗鼻子也有些酸,他想了想。“说到校事吏,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大王子直言。” “你们校事吏除了监察百官,参与军情刺探吗?” “军情刺探由军中自行负责,除非涉及到军中将领贪污、渎职,或者叛逃,校事吏一般不参与。” “那军中将领与敌方联络,你们管吗?” “当然管。”韩东登时来了精神。如果发现军中将领与敌国联络,这可是大案。兴奋过后,他又心生警惕。“不过军中将领不是文官,没有确切的证据,校事署不会轻举妄动,以免惹火烧身。” “如果敌方……敌国间谍诈降,而我军将领不辨真假,信以为真,可能中计呢?” 韩东沉吟良久,难以决断。他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没有经验可循,也不清楚校事署如何处理这样的案件。“王子,你说的是……” “曹休。” 韩东面色煞白,惊呼出声。“大司马?” 曹苗笑眯眯地看着韩东。“怎么?怕了?” 韩东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王子有所不知,大司马不仅是军中重将,持节都督扬州诸军事,还是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陛下极是倚重他,要说他被敌国间谍所诈,这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他转念一想,又道:“是武皇帝托梦吗?” 曹苗摇摇头。武皇帝托梦是杀手锏,不能轻用,一旦出错,以后就难以让信服了。虽然从各方面的情况分析,曹休中计的可能性很大,毕竟不是百分百。再说了,曹休死了,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 “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曹苗含糊其辞。“你如果听到相关的消息,不妨留心一下。尤其是一个叫周鲂的吴人,这人是个用间高手。另外,你帮我查一件事。办好了,我自有谢礼。” 韩东心中欢喜。“请王子吩咐。” “查查是谁造谣,中伤我父王。” 韩东笑了,带着丝许得意。“这个倒是略有耳闻。王子还记得灌均吗?” 曹苗戾气上头。当然知道灌均是谁。那可是和王机一样,踩着曹植往上爬的小人。 “和他有关?” “他现任新城郡丞。前不久,校事署查到他的内弟钟泰送了一些蜀锦给他的上司。校事署怀疑灌均利用职权走私,派人彻查,没找到走私的证据,却发现钟泰与谣言有些关联。只是陛下回京以后,下诏停止对谣言的追查,校事署便放弃了。” 第44章 使者来了(刀刀口万点打赏加更) “钟泰又是什么鸟?” “呃……”韩东捏了捏鼻子,装作没听见曹苗的秽语。曹苗无所谓,他却不能乱说。“钟泰是钟太傅族孙。没什么能力,只是出身高门,如今是太常寺协律都尉。平时没什么事,喜欢谈玄论道,以名士自居。” 曹苗“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蜀锦……很难得吗?” 韩东瞅瞅曹苗,眼神异样。他随即醒悟,收回目光,愈发恭敬。 “王子有所不知。自从诸葛亮当政之后,蜀锦实行专榷,统一售卖,价格奇高,一般人买不起。钟泰所送的上等蜀锦,更是有钱也买不到,私市的价格据说超过十金一匹,还是一锦难求。” 曹苗从韩东刹那间的眼神中看出了太多的东西,既有羡慕,又有鄙视,还有说不出的自哀自伤。 他对蜀锦的无知刺激了韩东,让他体会到了双方天然的差距,而且是那种让人绝望的差距。细细想想,自已这个雍丘王府大王子虽然过得憋屈,又没什么前途,比绝大多数人还是强不少的。他的,就是无数人这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 比如眼前的韩东。立功封爵,对他来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行,你帮我多打听一些消息,看看除了这个钟泰,还有哪些人兴风作浪。”曹苗说着,躺倒在胡床上,闭上了眼睛。 “喏。”韩东应了一声,识相的拱手告辞。 曹苗发了一会儿呆。蜀锦的事不仅刺激了韩东,也刺激了他。贵就这样了,富还可以追求追求啊。贵而不富,何贵之有? 得想办法弄点钱。曹植、曹志那父子俩是靠不住的。种果树,亏他想得出来。这果树还没长成呢,就有人想来摘果子了。不仅要摘果子,连树都抢走。 人怂被人欺啊。 —— 睢水,桃花津。 大船靠岸,两个郡卒跳下船,将缆绳系好。船上放下跳板,摆放稳妥。 在岸边等候的曹植、曹志迎上前去。跟在曹植身边的老侍从抢先一步,给两个郡卒各塞了一个素面荷囊。郡卒相视一笑,熟练的掂了掂荷囊,塞进怀中,原本板着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见过大王,二王子。” 曹植笑笑,举步上了跳板。两个郡卒殷勤的踩住跳板一端,让曹植走得稳些。这一次雍丘王府的荷囊很压手,至少两百钱,自然要出些力气。 曹植上了船,老侍从一路塞钱,几步路的功夫,至少送出了一万钱。这些人不是郡里的掾吏,就是随使者出京的郎官,看似不起眼,却哪个也不能得罪,否则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出问题。 比如上船时,船板可能会晃得比较厉害,就算不让你摔下去,也能让你出乖露丑。 换了以往,雍丘王府是没这么大方的,实在是太穷,舍不得。这次曹苗赞助了五十余金,曹植一下子觉得阔绰起来,连腰杆都挺直了不少。至于曹苗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曹植问都没问。 曹植在船头站定,曹爽和孙邕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舱中出来。见曹植站在船头,曹爽一脸惊讶,快步上前,拱手施礼。“大王亲迎,如何使得?” 曹植打量着曹爽那张圆圆团团的脸,挤出一丝笑容,拱手施礼。“昭伯,你是天子使者,迎一迎也是应该的。太皇太后可好?陛下安否?大将军的病好些了吗?” 曹爽连忙还礼,殷勤作答,并不以天子使者自居。 两人携手上岸,各自上车,返回雍丘王府。 到了府中,上了正堂,曹爽宣读了诏书。天子对曹植的上书表示嘉许,宣布还封曹植为雍丘王,不必徙封浚仪,又赏赐了先帝遗物共十三种。 曹植拜谢,叩头谢恩,又向洛阳方向跪拜。 又是一番礼让,分宾主落座。曹爽环顾四周,问道:“大王,听说允良病情见好,有所康复?” 曹植苦笑着摇头。“昭伯,传言多不可信。允良的病情虽然略有好转,却还是不时发作。这不,孤担心他乱了仪礼,冲撞了天子使者,没敢通知他来。” 曹爽若有所思,转身孙邕。孙邕起身,笑道:“使者有所不知,大王谨慎,所言却非实情。大王子虽说尚未痊愈,却已能见客。只不过大王子多年未见外客,礼仪上有些疏懒,再加上天授仙道,这一般人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曹爽身边的几个属官听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孙邕这话说得非常刺耳,让人很不舒服。 就你是名士,能入大王子之眼,和他谈仙论道,我们都是俗人? 曹爽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低下头,略作思索,笑道:“我虽是俗人,不懂仙道、玄学,却不是外人。说起来,当年在邺城,我和允良常在一起玩耍。这些年听说允良染疾,一直想来看看,只是公务缠身,未能有空。今天既然到了这里,岂能不见一见。” 曹植见状,说道:“那就请昭伯安坐,孤派人去传。” “有劳大王。” 曹植向曹志使了个眼色。曹志会意,起身下堂。 曹爽侧了侧身子,向身边一个其貌不扬的郎官说道:“玄茂,你陪二王子去一趟,向大王子转达我的诚意,请大王子拨冗,与旧友一晤。” 年轻郎官起身,拱手下堂,与曹志并肩。曹植转头看向曹爽,未语先笑。 “昭伯,不必如此吧?” 曹爽哈哈一笑。“大王,无妨。此乃邓飏邓玄茂,南阳邓氏子弟,现任中郎,兼任中书郎。平时与太初(夏侯玄)为伍,名列四聪,好谈玄说道,自以为天下无敌手。闻说允良好道,技痒难忍,主动请缨。如今允良避而不见,就先让他去看看也无妨。” 曹植的脸颊抽了抽,没再吭声,只是向曹志使了个眼色。中郎只是殿中郎官,也就罢了,中书郎却是中书台的员属,很可能负有中书台的秘密使命,比如鉴定曹苗的病情,不是他能随便阻止的。 曹志会意,转身向邓飚施礼。“邓中郎,请。” 第45章 邓飏 曹苗敞着怀,赤着膊,身上只有一条牛鼻短裤,连裤带都没系好,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扇,给我用力扇。”他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挥动手中的蒲扇,扇得呼呼作响。 青桃、红杏不敢怠慢,用力挥扇,为曹苗消暑。曹苗身上的汗不见少,她们却累得满头是汗,脸色绯红,胸口起伏不定。最近伙食不错,青桃似乎开始加速发育,胸前微见波澜。 “等我有了钱,一定要起高楼。”曹苗抱怨道。 没空调的夏天真不是人过的,想苟也不容易啊。他住的是平房,高度有限,也没有隔热层,太阳一晒,像是蒸笼一般,又闷又热。院子里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摆摆,院子里却是一丝风也没有。 这时候楼房会舒服些,尤其是三层小楼。 可是整个雍丘王府只有一座小楼,还是个两层的。 曹志陪着邓飏走了进来,见曹苗这副形象,脸上有些挂不住,赶上几步,来到曹苗面前,躬身施礼。“阿兄,这是邓中郎,兼任中书郎,京师名士,四聪之一。奉使者之命,请阿兄正堂一见。” 曹苗扭头看着邓飏。邓飏缓步走到阶下,很随意的拱拱手。“久闻大王子不拘小节,乃是倜傥风流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南阳邓飏,幸会。”说着,举步上阶,准备到廊下避日。 “幸什么会?”曹苗没好气的喝了一声:“站住!” “呃……”邓飏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却没有发作,强笑了两声,收住脚步,看向曹志。 曹志大急,连忙附在曹苗耳边,低声说道:“阿兄,中书郎在中书台任职,非普通郎官……” 曹苗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曹志吓了一跳,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 曹苗转身,再次打量着邓飏。与高珣发生冲突之后,他就留意这些所谓的京师名士,四聪之一的邓飏自然在他的关注之列,他没少向韩东打听。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这邓飏后来与何晏、丁谧并称台中三狗,是曹爽名符其实的猪队友。大魏江山落入司马懿父子之手,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当然,那都是后话,现在的邓飏还没那么牛逼。相反,他很快就因为浮华案倒霉了,免官禁锢。 对这样的货色,他当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不止如此,他还要落井下石,在邓飏身上收割一波经验。 邓飏站在阶下,被烈日晒得直冒油汗,可是不知为什么,被曹苗看了两眼,他心里却直冒凉气,甚至有些想打寒战的冲动。那一双眼睛太吓人了,就像深渊一样,看不到底。 “大……大王子?”邓飏拱拱手,想让自己自然一些,却实在轻松不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既然是中书郎,你应该知道我这院子虽小,却不是什么人都能登堂入室的。” 曹苗的声音虽不大,却充满了威压,甚至还有一丝轻蔑,在向邓飏施加压力的同时,又不动声色的挑动着他的好胜心。他要羞辱邓飏,激怒邓飏,却不能留下把柄,要让邓飏自寻其辱才行。邓飏既然是名士,是四聪之一,自然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有机会凭实力争取一席之地。 果然,邓飏冷笑道:“偶尔听孙府君提起过,欲登大王子之堂,须得回答大王子一个问题。”他昂起头,神情自负。“请大王子发问。飏虽浅陋,勉力一答。” 曹苗面无表情,缓缓举起左拳,竖起中指,下巴轻挑,十五度向天,神情冷漠地看着邓飏。 邓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王子……的问题就是这个?” 曹苗点点头,依然一言不发,只是眼神更加冷冽。 邓飏额头的汗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与人辩难无数,但这种情况却是第一次遇到。一句话也没有,只有一个手势,这是什么问题? “大王子,不发一言,不吐一字,这……这算什么问题?” 曹苗收回手指,转过身,再也不看邓飏一眼。邓飏面红耳赤,恨恨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曹志脸色煞白,想问问曹苗为什么,却又不敢,只得匆匆去追赶邓飏。 邓飏恼羞成怒,但心里更多的却是不服。曹苗这个手势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不能找到答案,以后传到京师,必然沦为笑柄。身为四聪之一,居然被一个疯子难住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谈玄论道? 眼看着就要走进正庭,邓飏忽然停住脚步,看向跟过来的曹志,挤出一丝笑容。 “二王子,敢请教,大王子这一问,该如何答?” 曹志苦笑。“邓中郎,家兄有恙,时常神智不清,邓中郎不必在意。” “不然。”邓飏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摸着颌下短须,来回转了两圈。“大王子一言不发,握手成拳,唯以一指示人,必有深意。飏虽不才,有一孔之见,想与二王子参详。” 曹志拱手道:“不敢当,愿闻高见。” “老子云智者不言,言者不知。又云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孔子亦云天何言哉?大王子之意,莫不是如此?” 曹志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连忙又问:“那竖一指呢?” “二王子可记得是哪一根手指?” “记得,中指。” “对啊,中者,中庸之道也。大王子之意,当是不言自中,正合乎圣人之教。” 曹志连连点头,拱手道:“邓中郎高明,小子佩服。” 邓飏笑了笑,回头看了看曹苗小院的方向,又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答案应该没问题,而且很贴切,但自信满满地转身回去,向曹苗求证一番。曹志不敢怠慢,连忙跟了过去。 在小院门口,邓飏停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衣服,掏出手绢,将脸上的汗仔细擦了擦,又掏出香囊,重新敷了些粉,这才迈着方步,来到阶下,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礼,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气。 “大王子高明,融儒道为一式,行不言之教,无所不中。飏受教了。” 曹苗转过身,扫了邓飏一眼,嘴角歪了歪,差点表情管理失败。这也行?真他么的能扯啊。可是不得不说,这个答案还是很贴切的,至少有理有据。急切之间能想到这些,这邓飏有两把刷子。 可是我该怎么往下接?没准备啊。 好在无剧本演出经验丰富,曹苗迅速做出决定,禅师附体。他不动声色,只是眉眼间柔和了些,仿佛对邓飏的回答表示满意,得道高僧的气度发乎自然。 邓飏看在眼里,心中欢喜,竖起耳朵,就等曹苗请他入座,笑容已经掩饰不住,浮现在脸上。 在邓飏热烈的目光中,曹苗再次举起左拳,竖起中指。 第46章 脑补最伤人 笑容僵在了邓飏脸上。 从曹苗脸上有所缓和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不错,却没能达到曹苗的要求。很可能是方向对了,但深度不够,所以曹苗这才让他再答一次。 可是这手势还有什么意思? 邓飏张口结舌,汗珠再一次涌出,冲花了脸上新敷的粉,汇成一道道沟。 曹苗叹了一口气,脸上浅浅的笑容散去,只剩下失望,再次挥挥手,示意邓飏可以走了,翻身躺倒,将光溜溜的后背对着邓飏。 邓飏僵立了半晌,苦思无果,像斗败的鸡,低着头,匆匆而去。 曹志哭笑不得,也跟着去了。 站在一旁的青桃、红杏互相看看,忍不住问道:“王子,这是什么意思?”红杏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打算学曹苗,比个中指。曹苗抬起手,“啪”的打了一下,虎着脸道:“少儿不宜。” 红杏吃痛,缩回手,委屈地嘟囔了一句。“王子,婢女是女子,不是少儿。” 青桃眨眨眼睛,示意红杏闭嘴,她侧身坐在胡床边,一边摇动扇子,为曹苗扇风,一边说道:“王子,这题究竟是什么意思,该如何作答,能否让婢子们也长长学问?” 曹苗却没心思理她们。他的心情很沉重,压力很大。 邓飏的回答让他很意外,这四聪有点真本事,并非全是浪得虚名。就他所知,夏侯玄后来虽然被杀,但他的学问、人品一直为人称道。与夏侯玄一起开创魏晋玄学的何晏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的《论语集解》却是后世研究论语绕不过去的一座山。 可是对大魏江山来说,这并不是好事。就像最聪明的人都去搞金融并非国家之幸,夏侯玄这样的人都去研究玄学亦非大魏之幸。曹魏被司马懿父子篡夺,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大魏完了,我还能苟吗?你们死没关系,影响到我,这就不行了。 得想想办法。 —— 邓飏与曹志回到正堂。众人见他们两人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又不见曹苗,不免意外。再看邓飏,虽然脸色如常,却能看出修饰的痕迹,尤其是衣领全湿了,显然刚才流了不少汗。 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浮现在众人心中:邓飏被曹苗的问题难住了,没能回答出来。 身患狂疾的曹苗居然有这样的学问,难住四聪之一的邓飏?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目光灼灼地看向邓飏,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植也有些好奇,停下酒杯,看着曹志。曹志悄悄走到曹植身边,将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曹植点点头,笑了笑。 邓飏知道大家看着他,也知道这件事必须解释,否则会越描越黑。好在他也不是一无所应,倒也不算特别丢人。而且他很自信,在座的除了曹植,没人能比他更高明。他回答不出,别人也回答不出来。 他咳嗽了一声,向曹植拱拱手。“贺喜大王。” 曹植淡淡地笑道:“邓中郎,何喜之有?” “大王学富五车,号为大魏才子。如今大王子又精通玄理,大王后继有人,难道不是一喜?” 曹植微微欠身。“中郎客气了。犬子患有狂疾,常有错乱之行,其实并无深意,中郎不必放在心上。” 邓飏转身,看向堂上众人。“大王谦虚,飏却不能掩人之美。适才与大王子一晤,受益匪浅。不过惭愧得很,飏学问粗浅,不能中大王子之意,借此机会,请诸君指教。” 众人也是好奇,纷纷附和。 邓飏举起左手,曲指为拳,唯有中指竖起,环顾四周,待众人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这才笑道:“这就是大王子的问题,哪位能赐教,为我解惑?”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新鲜。这是什么问题,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一个手势?不用邓飏多说,他们便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起来。在座的大多是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读书人,对清谈并不陌生,个中好手也不少,虽然不如邓飏有名,却很有兴趣。如今遇到这么一个闻名未闻的怪题,自然趋之若骛,好胜心大起。 不过,他们都是官场上的人,知道进退,这种场合不是他们炫耀学问的地方,就算要表现,也要等邓飏先说出他的答案以后再说。 邓飏等了片刻,见无人作答,转身看向曹植。曹植连连摇手,表示不懂。邓飏也不勉强,他也只是出于礼貌,并非真请曹植作答。曹植与曹苗是父子,儿子出题,父亲作答,岂不成了他们父子的表演。 “飏不才,搜肠刮肚,略有心得,请诸君批评。”邓飏将自己的答案说了一遍,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众人,面带得色,嘴上却说得很谦虚。“些许陋见,聊作抛砖引玉,还请诸君指教。” 话音未落,便有人赞道:“邓中郎应对甚妙,在下以为极是贴切,并无不妥之处。” “正是,邓中郎不愧四聪之一,佩服,佩服。” “……” 一片阿谀声中,邓飏看向孙邕。“孙府君,你以为如何?” 孙邕虽然倾心仙道,又有些迂,但他毕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这时候怎么会抢邓飏的风头,很客气的附和了几句,表示自愧不如。 邓飏更加得意。“只可惜,我的应对并不能让大王子满意,终究未能像孙府君一样有一席之地。我想……”他突然愣住了,脑中灵光一闪,随即抚掌而叹。“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竟有些癫狂之意,丝毫不顾场合,更不顾别人如何看他。 众人惊讶不已,却不敢打岔,只能盯着邓飏,等他解释。 过了片刻,邓飏才止住欢喜之情,长叹道:“大道至简,万物归一,我想得多了,反倒忘了大王子的题意。大王子行不言之教,我却以言语应之,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众人恍然大悟,堂上一片惊呼。 曹爽长身而起,向曹植施礼道:“大王,我资质愚陋,不通玄理,自然不能和邓玄茂一样与允良坐而论道。不过我与允良多年不见,又有诏命在身,不能不见一面。既然他不肯来,我去便是了。” 曹植离席而起,托住曹爽的手臂。“惭愧,惭愧,孤教子无方,委屈昭伯了。孤本该陪昭伯前往,奈何父子不睦,允良见我便易发病,只能让小儿曹志陪你了。还望昭伯莫怪。” 第47章 打脸 就在曹苗百无聊赖地躺在廊下的胡床上,想着怎么苟活的时候,曹爽来了。 曹爽是天子心腹,又是正使,虽然他没有要求别人跟着他,却没人敢不来。于是,一向门庭冷落的小院突然间门庭若市,站了一大群衣冠楚楚、薰香敷粉的官员、士子。 贵客登门,一向沉稳的青桃也有些慌。曹爽不是普通客人,总不能也让他们站着。可是院里一向没有客人,坐席都没几张,更没有配得上天子使者的坐席,急切间哪里找去。 青桃、红杏慌得手足无措,团团乱转。曹苗躺在胡床上,一动不动,反倒有些烦了,一拍胡床。 “青桃,安静待着。打扰我午睡,小心抽你一顿鞭子。” 青桃涨红了脸,不敢吱声,束手站在一旁。 曹苗翻了个白眼,翻了个身,背对着曹爽。大概是觉得背后有点痒,又敲敲胡床,伸手指了指。青桃虽然窘得无地自容,却不敢违拗,上前为曹苗挠痒。曹苗很过瘾,连声大呼。 “爽!爽!再重点,面积再大点。唉呀,真爽!” 众人面面相觑,一道道目光飘向曹爽。这是当面骂人吗?直呼曹爽之名已经很过份了,还加上了曹爽的父亲,大将军曹真,这大王子不仅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但凡正常点,都不会这么做,太失礼了。 曹志神情尴尬,咳嗽一声:“要不……” 曹爽摆摆手。“允恭不必拘礼。说起来,我虽年长几岁,却与允良同辈,当年还曾一起玩耍。看到他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曹志含糊地应了两声,退在一旁。曹爽上前,费力的俯下身子,轻声说道:“允良,还记得我吗?” 曹苗睁开眼睛,打量了曹爽一眼。“你谁啊?” 曹爽圆圆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是曹爽啊。那时候在邺城,我们一起爬金墉城,我总是落在后面,他们都不等我,还笑话我,只有你愿意和我一起,还记得吗?” 曹苗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他对眼前这个胖子印象不错。眼神清澈,笑容真诚,虽然动作不太灵活,却也不像弱智。如果不知道历史结局,他很难将这个人和葬送了大魏江山的那个败类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一点,他越发觉得重任在肩,沉甸甸的,生活也有了目标。 一定是曹操请我来管教这群败家子的。 曹苗坐了起来,一边示意青桃继续挠痒,一边打量着曹爽。“原来是你啊。几年不见,你又胖了不少。” 曹爽笑得更加灿烂,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也没办法,祖传的。你还记得我阿翁吗?他现在更胖了,骑马都找不到合适的坐骑,只能坐车。还经常头晕目眩,发作起来就只能躺着,天下名医都请遍了,钱也花了无数,一点用也没有。” 曹苗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曹真也没几年了,而且是病死的,却不知道是什么病。听曹爽这么一说,这是肥胖导致的三高啊,别说是现在,二十一世纪都没法根治,只能控制。 “那你可要小心点,别跟你阿翁似的。”曹苗伸手拍拍曹爽圆滚滚的肚皮,哈哈一笑。 曹爽挪了过来,在胡床边坐下,结实的胡床被压得咯吱作响。“允良,有办法治吗?” “有,就看你舍得舍不得。” 曹爽拍着胸脯,一身肥肉乱晃。“只要能让我瘦下来,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曹苗咧着嘴笑了,盯着曹爽又白又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家所有的家产。” 曹爽脸上的笑容不变,眼中反倒多了几分笑意,似乎对曹苗的回答并不意外。两人四目相对,凝视了片刻,曹苗面不改色,曹爽却有些心虚,垂下头,手抚着大腿,沉吟了片刻,重新抬起头。 “允良,家父虽蒙先帝与陛下信任,爵封邵陵侯,官拜大将军,小有资财,如何能与允良为藩室相提并论。你若能为国出力,为陛下分忧,陛下必有赏赐,大将军府的那点家产又算得了什么。” 曹苗听出了曹爽的言外之意,但他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看着曹爽。 曹志却变了脸色,热血上头。他听懂了曹爽的意思——或者说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有意让曹志出仕,而且要重用他。这不正是父王曹植一直以来翘首以盼的事吗?父王多次上表求自试,现在终于有了回音,虽然陛下想用的是曹苗,而不是曹植本人。 曹志屏住了呼吸,生怕曹苗听不懂,错过了这大好机会,连连给曹苗使眼色。 曹苗恨不得一脚将曹志踹出小院。这娃怎么这么天真,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曹爽看得真切,心中已然明白。陛下猜得不错,曹苗十有八九是病好了,只是装疯。什么武皇帝托梦,什么内丹术,都是他们父子编出来的谎言。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史书上多有记载,他们见得多了。 曹植老奸巨猾,矢口否认曹苗痊愈。曹志露出了破绽,却因为年龄太小,不足为证。现在只要曹苗承认,这件事就算确凿无疑了。到时候是重用还是严惩,全看陛下的心情。 曹爽的随从虽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曹爽的真正来意,但他们对曹丕、曹植的恩怨一清二楚,自然也明白曹爽这句话背后的玄机,一时间人人屏息,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干扰了曹爽的使命。 托多年研读剧本,分析剧情养成的思维习惯,曹苗很快就明白了曹爽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笑脸背后所藏的杀机。如果他被皇帝抛出的诱饵所惑,答应出仕,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富贵,而是灾难。 想活下去,他不仅要疯,而且要更疯。 “昭伯,你还像十年前一样笨。”曹苗无声的笑了起来。“不,应该说,你比十年前还要笨。” 曹爽笑容不变。“哦?” “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曹爽笑得更加灿烂。 “我记得十年前,你父亲还能纵马驰聘,射鹰逐兔。十年过去,他连马都骑不了。你觉得他还能活几年?如果他死了,你能挑得起这副重担,守得住这份家产?” 曹爽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我岂敢与家父比肩,只能尽心尽职,侍奉陛下。” “夏侯玄不通军事,只会清谈。夏侯尚一死,只能由司马懿接掌荆襄军事。你比夏侯玄更废,连清谈都不会。你父亲若是死了,谁来接掌关中军事?将来大司马再死了,又由谁来接掌扬州军事?” 曹苗抬起手,用力拍打着曹爽的胖脸,啪啪作响。“到了那时候,你怎么侍奉陛下,才能让陛下安睡?又怎么守住这份家产?死胖子!” 第48章 坚决不承认 曹苗的手劲很大,曹爽的脸被拍着通红,甚至能看到手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曹苗打脸,骂作死胖子,即使曹爽脾气再好,也忍耐不住了。他挥手挡开曹苗的手,挺身而起,沉声喝道:“允良,你这是又犯病了吗?”随即转头对曹志说道:“允恭,还不叫医匠来,侍奉允良用药。” 曹志面色如土,额头全是汗珠,连忙吩咐人去传府中的医匠。 曹苗重新躺了下来,双手抱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丝毫不在乎有走光的风险。他打量着怒气冲冲的曹爽,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鄙视。 “你别紧张,死胖子。我没犯病,我本来就没病,病的是你们,是大魏,是天下。我只是想为你们治病,没想到你却讳疾忌医。滚吧,无可救药的蠢物,我不想再看到你。” 曹爽恶狠狠地看了曹苗一眼,拂袖而去。 听了曹苗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邓飏等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嘴,纷纷跟着曹爽离开。 小院再次冷清下来。青桃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青桃虽然稳重些,却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眼看着曹爽的脸被曹苗打得啪啪作响,不禁怀疑曹苗是不是真的又发病了。 不过她毕竟年长些,很快冷静下来,吩咐阿虎去打听消息,又命红杏照顾曹苗,自己去取药,顺便将风声放出去,就说天色太热,大王子病情有恶化的可能,请大王下令闭门谢客,不准人打扰大王子清静。 —— 曹爽回到正堂,犹自怒气冲冲。 曹植连连请罪,声泪俱下,又以曹志招待不周为由,命人将曹志拖下去杖责。当着众人的面,曹志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衣裤。 曹爽不好意思再绷着脸,只好强忍脸疼,挤出一丝笑容,表示是自己冒失,打扰了病人休息,与曹志无关。他自己也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冲动,平白被曹苗当着众人的面羞辱。 不管曹苗是真疯还是假疯,现在都必须咬定他是疯子。要不然,真不知道这个脸面怎么才能讨回来。 重新入席,气氛却再也无法恢复。曹爽虽然生气,却没忘了使命,正式转告曹植,朝廷对大王的忠诚表示赞赏,正在考虑对大王的任命,包括大王子曹苗在内,请大王稍安勿躁。 曹爽还说,这次来,考察曹苗的病情也是任务之一。陛下说了,如果曹苗病好了,就任命他为散骑常侍。请大王广延名医,尽快治愈曹苗,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朝廷请诏。 曹植感激涕零,连声致谢。 曹爽平白挨了一顿打,没脸再待下去,雍丘王府的条件也确实不怎么样,没什么可留恋的。他匆匆结束了行程,谢绝了曹植的再三挽留,返回洛阳复命。 —— 送走了曹爽一行,曹植回到王府,先到曹志房中。 曹志趴在床上。虽然杖责只是演戏,让曹爽解气,毕竟还是受了皮肉伤,只能趴着。曹植看了一下伤势,知道没什么大碍,放了心。 “允恭,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曹志摇摇头。“请父王指教。” “你对武皇帝有多少印象?” 曹志苦笑。“儿臣福份浅,见到武皇帝的机会很少。数年过去,印象模糊,记不清了。” 曹植点点头。“不仅你如此,你阿兄也差不多。最初几年还好,后来你阿兄的生母被武皇帝赐死,他又患了狂疾,见到武皇帝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你们这一辈中,最得武皇帝宠爱的人就是陛下。他是长孙,从懂事起就跟着武皇帝,可以说是武皇帝亲自教导成人的。” 曹志若有所思。“父王,我明白了。如果武皇帝要托梦,也应该是托梦给陛下,而不是阿兄。” 曹植点点头。“这件事的真假可置而不论,但武皇帝的宠爱却不能有所转移。所以,你阿兄所言,只能是疯人疯语,以讹传讹。他怎么说都无所谓,我们绝不承认。” 曹志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明白了。父王、阿兄都清楚这一点,只有他不清楚,险些露出破绽。 “这么说,陛下想任用阿兄的旨意也是假的?” 曹植一声长叹。“陛下若真想任用你我父子,何必选你阿兄?”他思索了片刻,又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陛下迟早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 曹植摸摸曹志的头,暗自叹息。“允恭,你还年轻,不要着急,慢慢想。我去看看你阿兄。” 曹志似懂非懂,却不敢多问,只好看着曹植起身离去,心情有些沮丧。 —— 曹植来到小院,却发现院门紧闭。他问了一下守门的卫士老宋,才知道曹苗不在府中,带着阿虎、青桃、红杏去府外的果林散心了。 曹植随即来到果林。 花期已经结束,果树却还没有挂果,只有深浅不同的绿叶、褐树,横竖成行,生机勃勃。曹植一时心旷神怡,竟忘了来果林的目的,信步而行,欣赏着眼前的大好风景,枯寂了许多的文思又起微澜,低声吟哦起来。不知不觉的,一向紧蹙的眉心也舒展了些。 随行的两个侍童见默契的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曹植。他们跟着曹植多时,难得看到曹植有这样的心情,多少觉得有些意外。 曹植且吟且行,直到被眼前一幕打断。 曹苗在一棵桃树下,席地而坐。红杏在一旁侍候,为曹苗打扇,驱赶蚊蝇。阿虎、青桃在一旁习武。阿虎裸着上身,只穿一条有裆胡裤,在几棵树间左旋右转,挥刀劈砍,虎虎生风。青桃却站在一棵梨树下,双手如插花、织布,对着树枝虚点,不时提脚踢踹树干。 他们的动作都很快,却始终没有劈落一根树枝,一片树叶。如果看得不够仔细,甚至会以为她只是在玩耍。但曹植不是普通人,他习武多年,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攻防之义。 尤其是青桃,她出手攻击的应该是眼睛、咽喉、下阴、小腿等部位,这些部位都是人身要害,毋须用力击打,就能让人疼痛难忍,正适合女子使用。 “你们这是做什么?”曹植看了片刻,按捺不住好奇心,出声相询。 第49章 谁的债,谁来偿 曹苗早就看到了曹植,但他不动如山,就当没看见。 逆子的形象必须维护住,谁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他觉得曹植这么做很不明智,有什么事不能通过曹志说,非要亲自来? 做事太不谨慎。 阿虎、青桃却不敢像曹苗这么无礼,听到曹植的声音,连忙收式,向曹植行礼。 阿虎说道:“回禀大王,是……是王子吩咐的,要我加强刀法的精准,并非有意损坏果树。” 青桃也敛身行礼。“是王子教的一些防身术,婢子趁着有些空闲,稍加练习。” 曹植恍然,挥挥手,示意阿虎等人退下。阿虎、青桃不敢怠慢,走出数十步,远远地看着。就连红杏都没敢留下。曹苗静静地看着曹植,一言不发,神情中没有一丝敬畏,反倒有些怜悯。 你也就在这儿抖威风了,还得趁着监国谒者空缺的时候。 曹植与曹苗对视片刻,轻叹一声,以手掩唇。“允恭受了杖责,行动不便,我只好自来。” 曹苗恍然,问了一句。“伤得重吗?” “还好,只是皮肉伤。” 曹苗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曹植站了片刻,再曹苗既没有起身行礼,更没有让座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头。“允良,你母亲的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 “建安九年,武皇帝攻克邺城,崔琰作为冀州名士,被武皇帝付以重任,以安抚冀州人之心。我娶你母亲为妻,是武皇帝一手安排,并不由我决定。她后来被武皇帝赐死,也与我无关,而是因为崔琰不肯支持我,武皇帝这才赐死你母亲,以儆效尤。” “崔琰为什么不肯支持你?” 曹植长叹一声。“你知道崔琰后来是怎么死的吗?” 曹苗不吭声。他当然知道崔琰是怎么死的,但他更愿意听听曹植怎么说。 崔琰之死是魏国史上的重大事件,史书上将之与曹操杀孔融相提并论,并认为杀崔琰比杀孔融的影响还要大。具体为什么,他却不太清楚,能有机会听曹植这个当事人说说其中原由,自然没什么坏处。 见曹苗没有让坐的意思,曹植无奈,四处看看,打算寻个平整之地,坐在地上。曹苗见状,往一旁让了让,给曹植挪出半席。曹植心中欢喜,脱了鞋,欣然入席,像曹苗一样盘腿而坐。 “冀州崔氏源自齐国崔杼,繁衍至今,有两大分支:一是博陵崔氏,一是你母亲所在的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既有崔骃、崔寔这样的名臣,也有崔烈这样的高官,崔烈之子崔钧曾为袁绍大将,是冀州屈指可数的世族。武皇帝选择清河崔氏联姻,是想以崔制崔,但他低估了崔琰,也低估了世族。崔琰宁可死,也不肯与世族为敌。” 曹苗打断了曹植。“支持你,便是与世族为敌?” 曹植苦笑。“若非为此,有袁绍、刘表殷鉴在前,武皇帝怎么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算废长立幼。”他顿了顿,又道:“文皇帝与汝颍人走得太近,多次表态支持陈群所制九品官人法,又倚重司马懿等世家子弟,武皇帝甚是担忧,这才着意于我。其实论才华,论德行,我如何能与文皇帝相提并论。” 曹苗瞅了曹植一眼,撇撇嘴。这是被虐上瘾了? “我辜负了武皇帝,不过陛下不会。”曹植忽然兴奋起来。“陛下是武皇帝一手栽培,为人沉毅聪敏,足以与当年的邓哀公比肩,比我更是胜出千百倍。如今他登基为帝,武皇帝的遗愿可以实现了。” 曹苗忍不住哼了一声,对曹植的兴奋报以冷笑。实现武皇帝的遗愿?你想多了,曹叡算得上励精图治的时间也就几年,很快就大兴土木,乱搞一气,还大肆扩充后宫,搞得君臣离心离德,也搞得自己英年早逝,三十多岁就挂了。 大魏崩盘,他至少有一半的责任,另一半是他爹曹丕的。 见曹苗神情冷漠,曹植很尴尬,讪讪地转头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他假咳了两声,换了个话题。 “允良,虽说出奇可以制胜,却不可一味用奇,当以正守。陛下明断,对我或许有些忌惮,对你却无此心。他想用你当是出于本意。若我所料不差,很快就会有诏书到。这是个机会,你千万不能错过。” “什么机会?” “自然是出仕。陛下登基,急需肱股之臣。以你的见识,历练几年,必成大器。”曹植眼中露出几分欣慰。“虽是佯狂,但你所言切中时弊,可谓老成谋国,陛下一定会采纳的。将来辅佐陛下平定吴蜀,一统天下,也算偿了武皇帝遗愿。于国于家,皆是大善。” 曹苗打量着曹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把年纪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这么天真,不知道是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哭泣。 况且他也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他会演戏,会装逼,也许还可以杀杀人,跳跳舞,但治国平天下这样的大事对他来说太难了,不是读几本书就能会的。那要从小耳濡目染,慢慢积累经验,还要有高人指点,不走弯路,不犯大错误,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才。 曹叡是曹操亲手调教了十几年,才有这样的能力。而他疯了十年,这方面的积累还不如曹志,就算得到天子器重,能够出仕做官,也未必能比曹爽强多少。真要熬出头,至少是十年后的事了。 更重要的是,伴君如伴虎,危险系数太高,而且很累。 他演过古装剧,知道天不亮就上朝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这种事还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年到头,全年无休,比996惨多了。 脑子坏了才做官。我又不是普通百姓,必须奋斗才有出路。做个富贵闲王,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有钱有闲,不香吗? 在曹植殷切的目光中,曹苗淡淡地说道:“为国藩辅,父王比我更合适,哪怕是允恭也比我强些。再者,辜负武皇帝的是父王,就算要偿武皇帝夙愿,也该由父王来偿。” 曹植很失望。“那你呢?” “我要修仙。”曹苗咧嘴一笑。“如果能和绝色美人一起双修,那就更完美了。” 第50章 父子 曹植神情沮丧,沉默良久,眼中满是愧疚。 “这么久了,一直没能为你张罗亲事,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曹植抬起头,双目泛红。“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为你寻个德容兼备的大家闺秀做妻子。” “谢了。”曹苗第一次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就是嘛,当爹就要有当爹的样子,欠我的,赶紧补给我。 曹植又想了想,笑了一声。“曹爽走了也好,省了不少钱,明天我就派人去陈留,先买几个绝色胡姬侍候你。府里的婢女也不够用,顺便买几个补充。” 曹苗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那是我的钱!” 曹植瞅瞅曹苗,神情严肃。“那些金饼都是经我手送出去的。” “……” 曹植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四处张望了一下。“陛下赏了一些东西,你想要些什么,我让人送过去。” 曹苗很不爽。“有枕头吗?” “枕头?”曹植一时没反应过来。 “甄皇后用过的枕头。” 曹植苍白的脸瞬间通红,神情也尴尬起来。他很想沉下脸,喝斥曹苗几句,只是眼神一接触曹苗便心虚,下意识地挪开,刹那间像是偷情被人抓了现形的少年一般。 曹苗看得清楚,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其实也只是一说,并不相信曹植和甄夫人真有一腿。可是看曹植这副神情,不像是谣传啊。难道曹植真有给曹丕戴绿帽的癖好,喜欢年纪大的嫂子。 “你刚才说我母亲是因崔琰支持世家而死,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曹苗神情严肃,带着一丝愤怒,一丝嘲讽,将一个对生父心怀怨念的儿子表演得入木三分。“你敢再说一遍吗?” “呃……”曹植顾左右而言他。 “《感婚赋》写的是谁?《感鄄赋》又是怎么回事?”曹苗步步紧逼,不给曹植犹豫的机会。他看过曹植的相关资料,再根据残存的记忆,大致能推断出一些事,又故意说得模糊,逼曹植自己脑补。 脑补更接近真相,会强迫对方进入回忆模式,陷入当时的情境之中不能自拔,从而泄露更多的信息。这是从警匪片、谍战片里学来的逼供技巧。对付老奸巨猾的惯犯不行,对付曹植这种一把年纪还像懵懂少年的老男孩绰绰有余。 果然,曹植一下子慌了神,眼神游移,再无半点为人父的稳重、威严。“我……我当时年轻,初为人夫,不……不懂这些。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母亲不仅识文断字,还精通诗赋……” 曹苗哼了一声,充满鄙视。 曹植跺跺脚,落荒而逃。没等曹苗反应过来,他已经没影了。 曹苗暗自后悔。难得有机会见面,他还有好多话想对曹植交待呢,结果被一段即兴表演搞砸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甄夫人真那么漂亮吗,迷住小几岁的曹丕也就罢了,还能让小她近十岁的曹植魂牵梦萦,过了这么多年,还一提起就脸热心跳,方寸大乱? 见曹植走了,阿虎三人返回曹苗身边,打算回府。时间不早了,他们又练了半天,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只想回去吃饭、洗澡,早点乘凉、休息。 曹苗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沉着脸,阴森森的目光在阿虎、青桃脸上来回扫了两遍。 阿虎、青桃心中一凛,下意识的束手屏息。 “你们是我的侍从,还是大王的侍从?” “自然是……王子的侍从。”阿虎陪着笑。 “那你们该听我的命令,还是该听大王的命令?”曹苗站起身,负着手,来回踱了两圈。“我让你们走了吗?你们跑得那么快。” “王子,这……这是府里的规矩,我们……虽然是王子的侍从,终究还是府里的人,不……不能不听。” “是吗?” 阿虎还要再说,青桃递了一个眼色,跪在地上。“王子,婢子错了,请王子责罚。”阿虎也跟着跪了下来,不敢再说一个字。 “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回去。”曹苗说着,抬起腿,由红杏侍候着穿上鞋,漫步向王府西门走去。 红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敢问,求助地看向青桃。青桃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曹苗。红杏不敢怠慢,抱着坐席,一溜烟的跟了上去。 阿虎跪在地上,看着曹苗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等曹苗进了府门,他才悄声问道:“青桃姊,王子这是……怎么了?和大王谈得不好,生气了?” 青桃看了阿虎一眼,叹了一口气。“阿虎,如果大王问你有关王子的事,你会说吗?” “这个……不能说?” “当然不能说。王子待你我与普通奴婢不同,我们自然不能像普通奴婢一样,先大王而后王子。记住,从今天开始,我们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王子。只有王子的命令才是命令,其他人的话,包括大王在内,除非得到王子的许可,都不用听,也不能听。” 阿虎恍然。“是这样啊。” “自然是这样。若非如此,王子如何能信得过我们,如何能将机密之事托付我们?”青桃站了起来。“你会将自己的心事全部告诉你阿翁吗?” “当然。”阿虎不假思索。 “那你上次偷看翠羽洗澡的事,告诉你阿翁了吗?” “我……”阿虎一跃而起,白晳的面皮涨得通红。“你……你怎么知道?” 青桃瞥了阿虎一眼,没理他,转身向刚刚练习的桃树走去,打算趁着夕阳余晖,再练一会儿。 阿虎急了,赶上一步,伸手搭在青桃的肩上,想拽住青桃,问个明白。不料青桃一手按住阿虎的手,一手从阿虎肋下绕过,反压住阿虎的手臂,往下猛压,同时转身提膝,“呯”的一声,撞在阿虎的脸上。 阿虎猝不及防,被撞个正着,顿时鼻血长流。青桃一击得手,也吓了一跳,连忙松开阿虎,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阿虎捂着脸,摸了一手血,顿时急了,哇哇大叫。“青桃,你疯啦,下手这么狠?” 第51章 兄弟(求推荐) 曹苗进了王府,在小院门前停下。 红杏不解,探过头,怯怯地看了曹苗一眼。“王子,到了,不进去吗?” “你将席子放下,跟我走。” 红杏不敢多嘴,哦了一声,将抱在怀里的坐席放在院门内侧。曹苗带着红杏,沿着巷子向前走了十几步,穿过正院后堂,来到东跨院。 汉代以西为尊,以东为卑,东跨院是厨房和卫士、婢女宿舍,以及武器、车马等物存放之处。曹志的母亲谢夫人是婢女出身,现在还是个侍妾,虽然她常年侍奉曹植,与曹植同吃同住,但她名义上的住处还在东跨院,现在由曹志住着。 小院很逼仄,远不如曹苗的小院宽敞,正面只有两开间,一半为堂,一半为室。两侧有庑房,供奴婢们居住。曹志虽然才十二岁,有两个侍婢。一个十八,叫春华。一个十一,叫秋香。还有几个小奴,干些洒扫之类的杂活。 曹苗难得来曹志的院子,院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准备,看到曹苗大步走来,都有些慌了。 大王子吃人不吐骨头的传言太过惊悚。 曹苗简单的扫了一眼,没理他们,径直走进正房。曹志正趴在床上,由春华换药,一个胡姬站在一旁侍候着。见曹苗进来,春华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起身行礼。曹志也有些慌,挣扎着起身,要给曹苗行礼。 曹苗摆摆手,示意曹志不必拘礼。他转身看看四周。曹志房里的摆设很简朴,甚至有些寒酸,除了书多一些之外,几乎是四壁空空。曹苗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翻了一下,没看懂,又放下了。 春华为曹志换完药,带着胡姬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送来了一杯茶,出去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曹苗坐在曹志的床边,看了一下曹志的伤。如曹植所说,只是皮肉伤而已,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要不感染,用不了几天就能好。 “刚才那胡姬身材不错。”曹苗翘起二郎腿,笑嘻嘻地说道。“看起来有些眼熟。” “呃……”曹志有些囧。“带给阿兄看过,阿兄不喜欢。” “脸不好看。”曹苗笑得更加暧昧。“不过屁股很翘,从后面来应该很不错。” 曹志无言以对,费力的挪了一下身体,转过头,看向别处。 曹苗斜睨着曹志。“腿也不错,又细又长,看起来就有劲。咦,允恭,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曹志嚅嚅地说着,又挪了一下身体,悄悄地撅起了屁股。 “她今年多大?” “二十。” “比你大八岁呢。” “嗯……嗯。” “你和父王一样,喜欢年纪大的?” 曹志涨红了脸。“阿……阿兄不也是嫌青桃瘦?” “竖子,还敢嘴硬?”曹苗抬手,在曹志高高撅起的屁股上轻拍了一记。曹志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连连求饶。“阿兄,阿兄,疼。” “哪儿疼?是屁股疼,还是别的地方疼?” “都疼!都疼!”曹志苦着脸,眼泪都出来了。 曹苗撇了撇嘴。“毛长齐了没有?小屁孩,不学好。早婚早育,先天不足,生的孩子容易早夭。” “是吗?”曹志将信将疑。 “从现在开始戒色,十八岁之前不准碰女人,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听见没有?” “啊?”曹志刚想反驳,见曹苗脸色不善,又识相的咽了回去。“多谢阿兄来看我。我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还有,多亏阿兄给的钱,刚买的金疮药效果不错。” “别舍不得钱,这两天吃点好的。”曹苗收起笑容,沉吟片刻。“刚才父王找过我。” “哦?”曹志挣起上半身,侧躺着,同时不动声色的扯过薄被,盖住下半身。“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能不能有点出息?”曹苗很鄙视他。虽说少年好色,可是曹志这也太容易兴奋了吧。 “咳咳,说正事,说正事。父王找你,是不是说曹爽的事?你不用担心的,曹爽只是被阿兄当面教训,落了面子,这才发怒。等他冷静下来,就知道阿兄是为他好。不过,阿兄,你今天……有点过了。” “过什么?” “曹爽是陛下派来的使者,是陛下的耳目。如果他对陛下说,阿兄的病还没好,怕是会影响阿兄将来继承父亲的爵位。按理说,阿兄弱冠之后,父王就可以上诏请立嗣子。除非有合适的理由,陛下一般都会准的。可若是阿兄有疾在身,那就不好说了。” 曹苗打量着曹志,没有说话。 曹志眼神清澈,看不出有作伪的成份。他知道,曹苗在历史上没记载,曹植最后是以曹志为嗣子的,并称他为“保家子”,就是说曹志安分守己,不会闯祸。事实也如曹植所料,曹志很安分,在晋朝也混得不错,甚至和司马炎成了朋友。只是后来一时正义感爆发,想做大晋忠臣,这才晚节不保。 “允恭,我病了十年,你照顾我十年。如果我的病一直不好,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阿兄,千万不能这么说……” 曹苗打断了曹志。“我是说如果。” “那当然。”曹志落下泪来,伸手抓住曹苗的袖子。“阿兄,我们虽非一母所生,却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怎么能弃彼此而不顾?先……先帝与父王之事,诚为人间之痛,我虽不才,亦不愿步其后尘。” 曹苗转头看向满屋子的书简,鼻子有些酸。 他前世是个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这一世的记忆中,母亲崔夫人被赐死,对父亲曹植又心怀怨恨,十年不说一句话,处处是凄凉,只有这个弟弟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丝暖色。将来的路很长,也很凶险,甚至可能是尸山血海,他需要一个安放心灵之处。 “好好养伤,伤好后教你长生之道。”曹苗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转回身。“记住,十八岁之前不准再碰女人。否则我就找十个八个粗壮女人,搞死你。” 第52章 刘晔论战 洛阳,太极殿。 曹叡坐在宽大的御案后,一边翻看着案上的文书,一边听曹爽讲述雍丘之行的经历。 曹爽不紧不慢,脸上也看不出半点气愤,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他将与曹植父子见面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给曹叡听,包括他被曹苗当着众人的面打脸,巨细无遗。 他与曹叡从小就在一起长大,深知这个儿时伙伴是什么样的人。比起他的父亲文皇帝曹丕,他更像武皇帝曹操,天生机警,疑心极重,很难真正相信人。一旦发现谁对他说谎,以前所有的信任都会毁于一旦。 他也听说了,在他赶往雍丘的同时,有校事在雍丘查访同样的事。 “这么说,允良的狂疾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曹叡放下手中的文书,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曹爽,一边的嘴角微微上挑。 “臣不敢妄言,唯陛下明断。” 曹叡招了招手,示意曹爽靠近些。曹爽膝行几步,靠近御案。曹叡向前探身,伸手在曹爽的脸上拍了拍。“昭伯,如果内丹术真能治好大将军的病,你愿意用家产换吗?” “这……”曹爽眨着眼睛,不知道曹叡是什么意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正色说道:“陛下,若内丹术真能治好家父的病,臣自然是在所不惜。可是这种事,多有不实,不能轻信。” “是的,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曹叡坐了回去。“既然允良的病这么重,在雍丘怕是治不好,让他到京师来吧,让太医令派人看看。”说着,对一旁的宦者说道:“请侍中刘晔进殿。” 曹爽躬身请退。下殿的时候,和快步走来的侍中刘晔正面相遇,他连忙让在一旁,拱手行礼。刘晔放慢脚步,向曹爽微微颌首,却没有停下。 来到殿门前,刘晔报名请进。殿中传出曹叡的声音,让刘晔进殿。刘晔脱了鞋,将腰间长剑挂在一旁的兰锜上,拱着手,迈着方步进了大殿。 行礼之后,刘晔在曹叡左前侧的席上入座,神情肃穆。 曹叡抬起头,看着刘晔。“刘卿,听说过周鲂其人吗?” 刘晔略作思索。“知道,黄初六年,鄱阳大帅彭绮等人响应王师,便是为此人所破。” “你觉得他会弃暗投明,归降圣朝吗?” 刘晔眉头微蹙,随即说道:“绝不可能。” “为何?” “周鲂是吴郡阳羡人。阳羡在太湖西,本不能与太湖东之吴县相提并论,周氏又是阳羡寒门,他是凭功劳升迁,并非凭借家世。孙权龟缩江东,外拒圣朝,内斗世家,倚仗的正是这些人,所以周鲂这几年升迁极快,似无冒着族灭的可能叛逃。” “也许是吴郡大族嫉妒周鲂,寻隙逼迫孙权呢?就像之前的暨艳一样。” 刘晔摇摇头,嘴角轻挑。“周鲂不是暨艳。他是手握兵权的鄱阳太守,关系到一方安危。就算有人嫉妒他,也不会冒着豫章大乱、江东崩溃的危险逼反他。” 曹叡微微颌首,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一旁的年轻宦者,双手接过文书,迈着小碎片走到刘晔跟前,恭敬的奉上文书。刘晔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没有说话。 这是一份从扬州发来的文书,由大司马曹休亲自签署。内容是鄱阳太守周鲂归降,请求曹休派兵接应。曹休上书,请求率领麾下兵马,并调集豫州、徐州、青州三州兵力,并力向南,一举渡江灭吴。 “刘卿以为如何?”曹叡轻咳了一声。 刘晔将文书交还给宦者,微微欠身。“陛下以为,大司马与武皇帝、文皇帝相比,如何?” 曹叡低头看着文书,沉默了片刻。“刘卿以为周鲂是诈降?” “是,臣认为周鲂是诈降,虽然臣没有确切的证据。可若是大司马亲自率部接应,又调豫青徐三州兵力相助,则周鲂是不是诈降就不重要了。大司马拥兵近十万,非区区一周鲂所能应对,陛下注意一人即可。” “谁?” “陆逊。欲与大司马相抗,东吴堪为大将者唯陆逊一人。若陆逊仍在荆州,陛下可高枕无忧,就算周鲂是诈降也无妨,大司马至少可以全身而退。若陆逊离开了荆州,陛下就要提醒大司马留意了。” 曹叡深以为然,笑道:“刘卿老谋,一语中的。既然东吴堪为大将者唯陆逊一人,朕命骠骑将军(司马懿)下江陵,逼陆逊应战,以策应大司马进军,如何?” 刘晔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看了曹叡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躬身道:“若骠骑将军能拖住陆逊,大司马之计未尝不可。纵使不能一举平定江南,收回庐江也是好的。臣只是担心诸军相距千里,联络不便,消息传递恐有差错,耽误了战机,致使大司马误判形势。” 曹叡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刘晔担心什么。事实上,他也有类似的担心。 希望曹休受挫的人不少。 夏侯尚死后,宗室将才不足,他不得不调司马懿都督荆州军事,这让世家看到了染指兵权的希望。如果曹休受挫,威望大损,甚至战死,扬州就有可能继荆州之后,由世家掌兵。如此一来,世家的话语权就更大了,他想逆转先帝曹丕的既定政策,压制世家的想法会无疾而终。 在同意曹休出兵之前,他必须做好曹休失利的预案。可是他想来想去,竟找不到能够代替曹休的人。 正如曹苗所说,宗室后继无人。夏侯尚死了,其子夏侯玄无统兵之才,荆州兵权只能交给司马懿。如果曹真、曹休也死了,兵权交给谁? 每次想到这个局面,他都会不寒而栗,夜不能寐。 在找到合适人选之前,他只能希望曹真、曹休能多活几年,让他有筹措的时间。如果内丹术有这样的奇效,他不介意给曹苗想要的富贵,也不在乎他是真疯还是佯狂,只要他不过分。 曹苗打曹爽的脸这件事就有点过分。 曹爽是朕的心腹,一向忠厚,岂能容人如此羞辱。 曹叡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随即又笑道:“刘卿,听闻京师有所谓四聪八达者,卿可知其人如何?” 第53章 名士(月夜吟风万点打赏加更) 曹爽出了大殿,向中书台走去。 尹模迎面走来,看到曹爽,愣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赶上前行礼。 曹爽微微欠身,与尹模擦肩而过,心里却犯了嘀咕。他知道尹模手下的韩东也去雍丘公干,任务可能与他差不多,只是不知道结果。他一口咬定曹苗疯了,无论武皇帝托梦还是内丹术,都是曹苗胡说八道,等于是空手而归。如果韩东说法不符,那可有些麻烦。 来到中书台,邓飏还在里面回话。曹爽等了一会儿,却看到夏侯玄从里面出来。 “太初,你怎么在这儿?”曹爽连忙上前打招呼。 夏侯玄看看四周,将曹爽拉到一旁。“昭伯,我正想去找你。” “什么事?”曹爽心中一喜。他和夏侯玄虽是表兄弟,却不算亲近。不是他不想和夏侯玄亲近,而是夏侯玄看不上他,不愿意和他亲近。除非必要,夏侯玄从不主动找他。 “子元(司马师)回来了。” 曹爽心里一惊,眼珠转了转,没吭声。司马师随司马懿在荆州,怎么突然回来了?况且司马师虽不像夏侯玄一般高冷,却与他不算亲近。主动找他,很可能是要打听什么事情,而且是其他渠道打听不到的事。这是很犯忌的,曹爽一向敬而远之。 见曹爽不说话,夏侯玄皱了皱眉,如玉般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悦。“媛容刚生了个女儿,我要过府祝贺,若是有空,你便来。若是没空,也不勉强。”不等曹爽答应,他甩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曹爽撇了撇嘴,悻悻然。夏侯玄的眼里还有我这个表兄吗?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至于这么说话吧。 “曹侍郎,你怎么在这儿,等邓玄茂?” 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曹爽转头一看,见是中书郎张缉,连忙躬身行礼。“闻说君侯入机枢,尚未贺喜。哪天休沐,一定登门拜贺。” 张缉哈哈一笑,伸手托住曹爽手臂。“昭伯,先父(张既)与大将军共事多年,你我也算是世交,何必如此客套。”他又压低了声音。“听说这次去雍丘,那位大王子病得很厉害?” 曹爽叹了一口气。“雍丘王不幸,奈何。”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主动问道:“刚刚看到太初,听说司马子元回来了,是不是荆襄有战事?” 张缉点点头,很神秘地说道:“陛下有意征吴,命大司马与骠骑将军两路进发,可是有人担心他们不能相协,打算由中书台居中协调,派员联络。司马子元回来就是商议此事的。” 曹爽若有所思,没有再问。中书台主持机密事务,非诏莫问,即使他是散骑侍郎,也不能随便打听,更何况是涉及到大司马与骠骑将军,他就更不能问了。 “听说那位大王子虽然足不出户,却很关心朝政?”张缉笑嘻嘻地问道:“这是武皇帝托梦,还是雍丘王教导有方?” 想起曹苗说的话,曹爽心情很不好。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虽然恼怒曹苗放肆,但他却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如果父亲曹真去世,他能不能保住这份家业?夏侯玄继承不了夏侯尚的事业,毕竟还是个名士,在士林中享有盛誉。他如果没有了父亲的荫护,又算什么? “陛下即将召雍丘王父子入京,届时君侯可以亲自问他。” “那可太好了。”张缉举起手,比了个手势。“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搞得邓玄茂神魂颠倒的。”说完,哈哈一笑,拱手告辞。 曹爽心中越发郁闷,也转身走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和邓飏商量过这件事,却没达成一致意见。他一口咬定曹苗的狂疾不仅没有好,反而更严重,说的都是疯人疯语,不足为据。邓飏却说曹苗不仅好了,而且有大机缘,至少在玄思上有相当境界,非俗人可知。 如果邓飏据此汇报,最后再传到天子耳中,这可如何解释?他赶到中书台来,就是想再劝劝邓飏,希望他和自己统一口径。既然邓飏已经汇报了,他也就没必要再说什么,还是另想对策为好。 这些名士,真不靠谱。夏侯玄如此,邓飏也是如此。 —— 七月初,诏书到达雍丘。天子召雍丘王曹植进京,并特地指明曹苗随行,到京师治病。 雍丘王府随即陷入了一种无以名状的狂喜之中。 从文皇帝即位,曹植以侯归国算起,他多次上书请求进京奉朝请,都被拒绝。只有黄初四年,因被东郡太守王机诬告,到洛阳自辩,才有机会重回洛阳。 在此之前,他最奢侈的希望也不过是随例入朝,参加正月的典礼,从来没想过天子会这么客气,单独召他入朝。而且看那趋势,如果应对得体,还有可能长期留在京师。 曹植很兴奋。 这是天子即位后第一次召见他,机会难得,他要将自己的一腔忠诚倾诉给天子,要让天子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放浪形骸的临淄侯,他对朝廷的忠诚天地可鉴,他可以成为天子信赖的人,为大魏奉献自己的才智,甚至生命。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奋笔急书,直到曹志推门走进来。 “允恭,你来得正好,看看我这篇文章可有什么犯忌之处。”曹植拿起案上的一篇文章,兴冲冲地递给曹志。曹志接过,眼角抽了抽。曹植看得真切,心中一紧。“怎么,有问题?” 曹志咳嗽了一声:“父王,阿兄……刚刚叫我过去。” “哦,他跟你说什么了?” 曹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说,如果父王还想为大魏江山出一份力,就一个字也不要写,一句话也不要说。” “什么?”曹植一脸愕然,惊讶的看着曹志,不知道曹志在说些什么。 曹志转过头,避开了曹植炙热的眼神。他知道曹植无法接受,可是他也没办法。曹苗说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曹苗说,你去将父王写的文章都烧了,不准他上书一个字,不准他多说一句话。如果他还要写,就打断他的手。如果他还要说,就打烂他的嘴。 “我可不想跟他去送死。”曹苗如是说。 第54章 老牛破车 牛车摇摇晃晃,咿咿呀呀,仿佛随时会散架。 曹苗实在受不了,干脆跳下车,大步流星的向前,很快就赶上了牵着老牛的卫士老宋。 老宋很紧张,想过来侍候曹苗,又放不下手里的鞭子。 曹苗甩甩袖子。“你忙你的,别管我。我活动活动,松松筋骨,坐车坐得我浑身疼。” “唉,唉。”老宋在小院外站了两个月,还教过曹苗练武,知道这位大王子有名士风范,放荡不羁,也没太往心里去,由曹苗自便。 “府里连匹马都没有么?之前不是有几匹的么。”曹苗看了看长长的队伍,越想越郁闷。这哪像是王府出行,简直是逃难啊。上次出府时坐的还是马车,这次成了牛车。他还以为自己身份不够,马车给曹植了。现在才知道,堂堂的雍丘王府,一匹马都没有。 “倒是有过。”老宋一边牵着牛,一边说道:“原本啊,府里不仅有马,还有大宛马,真正的大宛马。可惜,都没了。现在啊,别说大宛马了,拉车的马都没一匹。” “哪去了?” “王子是说大宛马?献给朝廷了。”老宋说着,偷偷地看了一眼前面曹植的坐车,也是一辆牛车。 “其他的马呢?”曹苗倒没太意外。曹植都落魄成这样了,大宛马就算不献也饿死了。 “有的卖了,有的老死了。上次王子坐的马车是府里最后一辆,为了迎接使者,卖了。”老宋摇着头。“马吃得多,就算是喂草料,每天也要两个人的口粮,府里哪有那么多闲粮。反正大王也不能出猎,索性就卖了,换了几头牛,平时不出门,还能耕地。” 老宋说完,一声长叹,说不出的落寞。 曹苗回头看看老宋。“老宋,你今年六十几啊?” 老宋脸色又黑了几分。“王子,我今年五十三。” “是吗?看着可不像。” “看着像不像不重要。王子若是能让我连续吃一个月饱饭,我还能和王子过两招。如果隔三岔五的再吃上一顿肉,我说不定还能上阵杀敌。” “真的?”曹苗笑了。 老宋有些气急,拍着干瘪的胸脯说道:“王子面前,不敢说谎。愿立军令状。” “行,就这么说定了。”曹苗估摸了一下,自己车上还有五十多个金饼,加上其他东西,供几十人吃饭应该不成问题。再不行,就向陈留太守孙邕借点。有传授内丹术的交情在,借个十万钱应该不成问题。 “老宋,像你这样的还有多少人?” 老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曹苗又补充了一句。“像你这样,只能要吃饱吃好,就能上阵的。” 老宋想了想。“不多了,也就十来个吧。其他的不是太老,就是缺胳膊少腿的,吃得再好也没用。倒是那些小崽子,一个个正长身体,如果能吃得好些,下功夫操练几年,也能派上用场。”他笑了笑,有些苦涩。“也不能练得太好,要不然,又被朝廷征走了。用不了几天,就变成一具薄槥送回来。” 曹苗拍拍老宋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你,待会儿去找青桃拿钱。老的小的,都要吃好吃饱。朝廷的事,你不用担心,一个也不会走。” 老宋转头看看曹苗,咧着嘴笑了。“得咧,大王子,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保证给你办得妥妥的。” “另外,你把拉车的牛查点一下,看看哪头最老,今天就宰了,吃肉。” “宰牛?”老宋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溜圆,心道大王子不会是又犯病了吧。 曹苗很有把握的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牛价,但这几头老牛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不如宰了吃肉。与其花钱买肉,不如趁这机会换一遍,开销反而少一点。 “争取到洛阳之前,把这几年老牛都吃了,换成清一色的犍牛。马暂时买不起,牛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老宋咂了咂嘴,没吭声,只是笑得有些假。曹苗知道他不相信,也没多说什么。正好阿虎赶了上来,曹苗就放开脚步,和阿虎一起赶到前面去了。 —— 雍丘到陈留有七十多里,正常行程是两天。 老虑到曹植一行牛老车慢,所以朝廷诏书特地多给了十天时间,从雍丘到陈留可以多走一天。加上刚刚起程,不宜赶得太急,所以太阳还没落山,曹植便下令休息,在杞亭住宿。 进了亭,曹苗还没坐稳,曹志就来了,后面跟着神情复杂的老宋。 曹苗知道曹志想问什么,没有废话,让青桃将剩下的包袱提出来,将大半金饼交给曹志,由他去安排。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雍丘王府也很穷,曹植不管事,曹苗又有病,王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曹志母子张罗,曹志在这方面已经很熟悉。 “为什么?”曹志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很吃力,却不敢轻易交给老宋。 “什么为什么?” “钱都花了,到了洛阳,怎么办?” “这次到洛阳,如果还要为吃饭犯愁,那我们还能做什么?等死算了。”曹苗对曹志说道:“吃好吃好,至少让人看起来还有些精气神,不敢小觑,这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否则这些钱也保不住。你去找亭长,看看能不能借几匹马,再借几辆像样的车。” 曹志正自疑惑,有人来报,陈留太守孙邕派他的儿子孙浩来迎,正在外面等候。曹志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可太好了,我要出去迎一迎。” “迎什么迎。”曹苗没好气的喝住了曹志。“别说是孙邕的儿子,就算是孙邕自己来,以后也不要迎。你不把自己当回事,别人又岂会把你当回事。” 曹志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曹苗挥挥手,示意让孙浩进来。时间不长,一个三十多岁的士子快步走了进来,拱手施礼。“大王子?”一转头,又看到曹志。“二王子也在啊,冒昧,冒昧。我出去等着,你们先谈。” 不等曹志说话,曹苗点了点头,哼了一声。孙浩见状,拱手退了出去。曹志听孙浩口音,知道孙浩是来见曹苗的,便主动告辞。曹苗却示意他等一会儿,又交待了几句,这才让曹志离开。 孙浩进院,重新见礼,神态恭敬。“家父刚刚接到朝廷诏书,要为伐吴大军征集粮草、民伕,不能亲自来迎,还请大王子见谅。” 曹苗吃了一惊。“伐吴?” 第55章 不入门 曹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曹休那么大的军事行动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决定的,必然要上奏朝廷,再由朝廷批准行动方案,下诏各州配合。 陈留郡属兖州,收到诏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曹苗很想问得仔细一些,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具体的细节不是他能问得明白的。中国影视剧中靠谱的历史剧有限,而历史书也缺乏足够的细节,像他这种非历史专业的演员是不可能真正搞清楚的。 这种事,还是曹植最明白,但他又不能让孙浩直接去见曹植。他以身患狂疾,不问世事的形象示人,也不太适合过于关心这一类过于严肃、正经的问题。 曹苗强捺心中疑惑,故作淡然地说道:“如此一来,令尊又要忙于案牍,无暇修行了。” “是啊。”孙浩深以为然,再次拱手道:“家父担心王子经过陈留时,未必有机会向王子当面请教,是以遣在下来问候王子,陪王子同行。若能得王子点拨一二,也是机缘。” 曹苗笑笑。“令尊公务缠身,修身是不太方便,却不碍修心。只要心如磐石,八风不动,又何惧雷霆雨露,风吹雨打?” 孙浩含笑点头,说道:“王子高明。”心里却没当回事。这种套话,谁不会说?场面上的寒喧之辞罢了,不必太放在心上。 曹苗见此情景,没有多说。孙浩年轻,对修仙的兴趣未必有孙邕那么浓厚,多说无益。 “令尊如今一坐几个时辰?” 孙浩微怔。“几个时辰?” 曹苗微微蹙眉,不悦地看着孙浩。孙浩见状,心中发虚,连忙说道:“呃,家父……通常只有半个时辰左右,若有闲暇,无俗事分心,能坐到一个时辰。” 曹苗点点头,闭上嘴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但眉宇间淡淡的失望却逃不过孙浩的眼睛。孙浩越发不敢多问。他对修仙也感兴趣,却不像父亲孙邕那样痴迷。平时也静坐,可是时间更短,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看曹苗这神情,他也不好意思说,生怕被曹苗笑话。 两人沉默对坐。 孙浩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见曹苗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终究还是没能张口。他起身告辞,曹苗无动于衷,阿虎送他出门。在院门口,孙浩忍不住问道:“大王子入座,通常用时多久?” 阿虎淡淡地说道:“通常两个时辰吧,坐一夜也是常有的,少了不能少,也得一个时辰。” 孙浩的脸颊抽了抽,脱口而出。“这么久?” “嗯,一个时辰是门槛。坐不到一个时辰,难入修仙之门。”阿虎耸耸肩。“我就是坐不住,被大王子骂作蠢材,与长生无缘。” 孙浩原本有些傲娇的心灵受到了暴击,没敢再问,客客气气地拱手告别,转身去拜访曹植。 房间还没收拾好,曹植坐在堂上,看着仆人奴婢们忙碌,长吁短叹。 他刚刚得知,朝廷有诏书到,需要陈留郡为伐吴大军提供部分粮草、辎重,还要征发一部分郡兵做民伕。很显然,大司马曹休要伐吴已成定局。面对这么一件大事,他却不能发表意见,哪怕是一个字也不行。 曹苗不准他说话,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 曹植之所以接受曹苗的条件,当然不是怕曹苗断绝父子关系,而是谢夫人劝他的一句话:你应该听大王子的,就像当初应该听崔夫人的。 提到崔夫人,曹植就像被打断了脊梁,再无一丝反抗的勇气。 孙浩来访,曹植虽然满肚子话想问,最后却还是闷在了肚子里,只是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这期间,曹志带着亭长来,亭长原本很从容,见孙浩在,神情便有些慌乱,吱唔了半天没敢说话。曹志说,他想向亭长借一套马车,亭长却说,眼下有军务需要传递,车马都必须备用,不能外借。 理由自然是对的,但亭长没把曹植父子放在眼里也是事实,否则就算天塌下来,这马车也是可以借的。 曹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孙浩一听就火了。亭长看不起曹植父子,也就是不给他父亲孙邕这个陈留太守面子。若是曹苗生气了,以后再不与孙邕谈论修仙之道,他难辞其咎。 不过,孙浩是读书人,过两年也要入仕为官,自然不会做得太露骨。他体贴的表示,亭长的考虑很周到,眼下的确有军务,车马需要备用。不过没关系,我有车马,可以送给大王。 孙浩一转身,问了亭长姓名、籍贯,对随从说,这位亭长勤于国事,当付以重任,就让他负责押送辎重去寿春,到大司马军前效力吧。 孙浩的话还没说完,亭长就跪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到军前效力,和送死没什么两样。就算能活着回来,来回上千里路走下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至于立功,有那么容易的事吗?从武皇帝时算起,哪次伐吴能打羸的,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吃了亏。 曹植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自已身为藩王,却使唤不动一个小小的亭长,还要借助于孙浩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白身。就这点能力,还想影响天子决策? 曹志带着吓得腿软的亭长出去了,曹植和孙浩多说了几句。孙浩把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曹植虽然想问个详细些,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有孙浩出面,事情好办多了。曹志从亭中借了一辆车,两匹马,由曹植乘坐,替换了一头老牛下来。他下令将老牛宰了,供一行数十人改善伙食。一人半斤肉,老宋等有机会重新上阵的人加倍。 曹志本来觉得自己做得很好,结果又被曹苗批了一通。汉斤比较小,只有后世的250克,一斤等于半斤,半斤只有二两五,也就是几口的事,解馋而已,当不得用。老宋他们长期营养不足,要想在到达洛阳之前恢复体力,让雍丘王府看起来像点样子,这点肉食是远远不够的。 曹苗让曹志翻倍供应,个别人如阿虎之类,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要担心牛肉不够。青桃见曹志为难,主动劝解道,府中卫士长年没有肉食,一下子吃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还是慢慢来,每天增加一点,让他们有个适应的过程,免得弄巧成拙。 曹苗觉得有理,接受了青桃的建议。 曹志松了一口气,转身出院,将曹苗的意见转达给曹植、谢夫人。曹植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 “听你阿兄的。” 第56章 任重道远(兢兢业业寂寞哥万点打赏加更) 有肉吃,而且以后天天有肉吃,雍丘王府的卫士、奴婢们士气大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只有老宋知道这是曹苗的主意,其他人都不清楚,只当是曹植或者曹志的决定,一个个撸着袖子,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要保护大王、王子周全。 老宋挑了一些手脚健全,年龄六十以下,训练训练还能提刀上阵的卫士,组织他们训练,恢复体力,将丢了近十年的本事再捡起来。队伍中还有一些十三四岁的少年,老宋更是用心,不仅优先供应他们的伙食,还安排武艺精好的阿虎带他们训练。 毕竟他们才是雍丘王府的未来。 毫无疑问,阿虎已经是雍丘王府第一高手,忠诚更是堪称楷模。即使大王子天天用棍子抽他,他也对大王子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走了一天路,第一次吃得饱饱的卫士们还不肯睡,有的聚在一起练手,有的聚在一起吹牛。 曹苗早早洗漱完毕,上了床。 他住的是杞亭后院小楼的一个上等客房,平时应该是招待高官的,条件不错,关键是还免费。有朝廷诏书在手,他们可以一路白吃白住到洛阳。当然,随从是有固定标准的,加餐只能自己掏钱。 太阳落山之后,暑气消散了几分,再加上亭长派人送来的冰块,房间里还算清凉。 曹苗抓紧时间,睡了个早觉。他有种预感,离开王府后,他放在外面的两根线会想办法联系他,带给他需要的消息。 出门在外,不像在府里有那么多房间,青桃、红杏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在曹苗的房间里打地铺。青桃担心红杏半夜醒来,故意拉着红杏玩六博,不时输两个钱给她。红杏本来就是贪玩的年纪,又有钱可羸,兴致高涨,一直玩到睁不动眼睛,哈欠连天,这才抱着赢来的钱倒头便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果不其然,红杏刚睡下不久,韩东就来了。 韩东这段时间很忙。他先是从雍丘赶回洛阳,向尹模汇报了雍丘之行的成果,随即又接受了新的任务,赶往寿县,审查大司马曹休与吴人联络的事宜。这次是路过,特意停了一下,找机会与曹苗见一面。 被曹苗猜中了,向大司马曹休请降的人是豫章太守周鲂。但是不是诈降,现在还不好说。一是这件事是高度机密,知道的人不多,尹模身份也不够,不知道具体情况。二是不管周鲂是不是诈降,大司马曹休都会出兵。这次不是大司马曹休一人出兵,而是与骠骑将军司马懿、豫州刺史贾逵联手,三路并进。 即使曹苗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他搞不懂曹叡这是想干什么。 这是什么骚操作,东吴那么好打吗? 韩东也说不清朝廷的意图,但他提供了一个信息:豫州刺史贾逵独领一部。 按之前的惯例,豫州刺史应该由镇守荆州的大将节制,或者配合镇守扬州的大将行动,很少有单独行动的。这次对贾逵的任命不太寻常,似乎别有深意。 究竟有什么深意,韩东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个消息可能有用,通知一下曹苗。 曹苗很满意,命青桃取了一个金饼,塞给韩东。 韩东不肯收。曹苗说,大战在即,物价必然上涨,韩东身份太低,连敲诈勒索的资格都没有,凭校事署的那点津贴肯定是不够的。多带点钱,做事也方便些,免得每天要为吃饭住宿犯愁,浪费时间和精力。万一要行个贿什么的,也不至于太寒酸。 韩东很感激,再拜而去。 韩东走了,曹苗却睡不着。他搞不懂曹叡的用意。在他看来,虽然对手很多,但真正的boss非曹叡莫属。他所有的计划都是以曹叡为假想敌来设计的,如果不知道曹叡想干什么,这些计划就没什么意义了。 曹苗和青桃商量了几句,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意见。青桃对朝廷的事了解有限,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曹苗很无奈。他们父子就是光杆司令,遇到事情,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面对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最有资格发言的人只有曹植那个半吊子。可是他对曹植的政治智商实在信不过。 能将一手还算不错的牌打糊的人,面对这一手烂牌,他还能玩出花来? 这件事不能急,慢慢来。 好在我别的没有,有的是时间。 曹苗想来想去,觉得有必要督促曹植锻炼身体,多活几年。如果他能活过司马懿,就算翻不了盘,结果也差不到哪儿去,毕竟皇叔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只要他不作死,没人敢轻易动他。 第二天一早,天刚麻麻亮,曹苗起床,脸都没洗,提着平时用来帮阿虎练金钟罩、铁布衫的棍子,来到隔壁曹植的房间。谢夫人起得早,正在院中指挥奴婢洒扫,见曹苗拎着一根棍子进来,脸色又不太好看,一边命贴身侍婢翠羽进屋叫醒曹植,一边上前行礼。 “王子早安,来见大王吗?” 曹苗用棍子一指谢夫人。“闪开!敢拦我的路,谁给你的胆子?” 谢夫人微怔。曹苗很少和她说话,但从来没有如此凶恶无礼,最多只是冷漠而已。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曹苗用棍子轻轻一拨,将她拨在一边,大步进了屋。 曹植刚刚被翠羽叫醒,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曹苗已经走了进来。看到曹苗手里的棍子,曹植打了个激零,一跃而起,向一旁的书案扑去。曹苗眼疾手快,棍子“啪”的一声敲在案上,吓得曹植连忙缩手。 曹苗将案上的一叠纸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看看曹植,眼神越发不善。 “果然是死性不改啊,怪不得武皇帝给我托梦,让我来看看。”曹苗说着,手里的棍子舞得呼呼作响。“手伸出来!今天不打断你的手,我跟你姓。” 翠羽有点懵。“大王子,你本来就跟大王姓啊。” “多嘴!”曹苗眼睛一瞪。“明天就将你配给阿虎做妾,让他一天打你三顿。滚!” 翠羽吓得一哆嗦,转身就跑。曹植也反应过来了,一个箭步赶了过去,抢在翠羽前面冲出了房间,身手之灵活,令曹苗自愧不如。 看来基础还在。曹苗心中欢喜,拎着棍子,大呼小叫的追了出去。 第57章 不省心的父子 曹植穿着中衣,在前面逃,一面逃一面回头张望,神色惶急。 曹苗一手抓着几页纸,一手拎着四尺长的棍子,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喊,如癫似狂。 不论是府中的卫士、奴婢,还是亭中的掾吏、杂役,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尤其是不明内里的外人。都知道雍丘王的大王子有病,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一大清早就追着雍丘王打,这是要弑父吗? 不过也对,据说大王子之所以落下病,就是因为他的生母因雍丘王而死。说起来,大王子的生母崔夫人可是大家闺秀,死的时候风华正茂,就因为丈夫不争气被赐死了,实在可惜。 不管是府内人,还是府外人,没人敢上前阻拦曹苗。王府的老卫士们默契地让出道路,然后平静地看雍丘王像兔子一般冲过去,同时在心里暗喜。大王被囚禁了好几年,身体保持得还不错,这次进京说不定真能咸鱼翻身,统兵上阵也不是不可能。 曹志听到外面喧哗,又听到曹苗的声音,以为曹苗又犯了病,连忙赶出来查看。见曹苗拎着棍子追曹植,顿时一脑门子黑线,连忙上前拦住。 “阿兄,阿兄,你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传出去……” 曹志话音未落,曹苗将手里的纸塞到他怀里。“你还有脸说?瞅瞅,这是什么?待会儿跟你算账。”说着,从曹苗身边掠过,追赶曹植去了。 曹植见曹苗被曹志拦住,停下脚步,刚想喘两口气,却见曹苗又追了上来,暗自叫苦,只得提起衣摆,继续逃跑。 曹志追了两步,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文章,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停住。他看看手里的文章,又看看前面飞奔的曹植,咬咬牙。“父王,你这可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我。”转身就跑,急急忙忙地关照刚刚赶过来的侍妾春华。“我出去一下,有事请夫人处理。”不等春华答应,他就跑了。 春华心生隐忧。大王子是早就疯了,大王和二王子不会也疯了吧。大清早的,闹哪一出? —— 曹苗追着曹植,绕着亭驿馆了两圈,最后还是没追上。 没办法,他是病人,身体也不好,跑几步就喘得不行,追不上也正常。 不过他还是没放过曹植,将他的房间砸了,笔墨纸砚什么的扔得到处都是,刚写好的一篇文章撕得粉碎。一向在他们之间做和事老的曹志不知躲哪儿去了,直到车队起程,他才从角落里跑了出来,悄悄地上了曹植的马车。父子俩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总之人们发现雍丘王不写文章,改练长跑了。 孙浩一路随行,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知道该问谁。一来这是雍丘王父子之间的私事,他不宜太关切。二来曹植见了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曹志除了说惭愧,别的什么也不说。 至于曹苗,根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阿虎透出的意思,曹苗似乎是嫌他俗。 孙浩倍受打击。他原本对与曹苗见面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父命难违罢了。可是被曹苗鄙视,他反倒来了兴趣。闲来无事,尝试着静坐更长的时间。 很快,他就发现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入坐之后不久,心绪如潮,此起彼伏,生生不息。勉强坚持到半个时辰,心绪不仅没有平静,反而心生莫名烦恼,竟是一刻也坐不住。每次他以为自己坐了很久,应该到一个时辰了,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连半个时辰都没到。 几次尝试后,孙浩意识到曹苗看不起他是有原因的。他连门槛都没摸着,甚至这辈子都不可能入门,自然没资格和曹苗对话。反倒是看似犯傻的父亲孙邕有识人之明,即使所有人都说曹苗是疯子,依然痴心不改,力挺曹苗。 —— 第三天晚上,曹苗一行到达陈留。 陈留是郡治,规模自然不是雍丘可比。还没看到城池,人烟便渐渐稠密,大路两侧的耕地渐渐连成片,路上的行人、车辆也多了起来,络绎不绝,一派热闹景象。 有孙浩陪同,曹苗等人没费什么周折,顺利进城,在驿馆住下。孙邕很给面子,安排了一个宽敞的大院子,几乎占了驿馆的一半空间。各种设施齐全,食物充足,杂役们也殷勤,驿丞亲自在曹植面前侍候。 晚上,孙邕赶来,设宴为曹植接风。 但也仅限于此,陈留太守府的主要掾吏如功曹、主簿等都没有参加,就连郡丞傅攸都没来。孙邕解释说,秋收将至,有很多钱粮的事要处理,傅攸他们都在忙,实在腾不出时间。 曹植很想问问伐吴的事,可是看看曹苗不善的眼神,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孙邕之前收到了孙浩的消息,知道孙浩这两天虽然没机会和曹苗接触,却有不少感悟,对曹苗甚是感激。因为痴迷修仙,他们父子之间还有些矛盾,孙浩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怨言,尤其是对他想放弃太守这样的实权,谋求闲职。 同为二千石,有没有实权,区别还是很大的。 宴后,孙邕又单独请曹苗喝茶,探讨修仙的心得,并隐晦的表示,希望曹苗到了洛阳之后,有机会帮他说几句话,将他调到京师做个闲职,以便有更多的时间修行。这段时间忙得他晕头转向,别说修行,就连睡觉都没时间。 看着孙邕的虔诚,曹苗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欺负了老实人。 “府君,你应该知道,我这次去京师是治病。” 孙邕笑道:“明珠蒙尘依然是明珠,鱼目镶金还是鱼目。王子不必与那些庸人一般见识,我信王子。实在不行,我就辞了这官职,随王子修行去。届时还望王子不要嫌我资质浅陋,列于门墙之内。” 曹苗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见曹苗为难,孙邕主动转换了话题。“王子,此去京师,过浚仪时当速行,不宜滞留。” “为什么?” “王子还记得仓辑其人吗?” 曹苗眉梢一动。他当然记得,仓辑和王机、灌均等人一样,都在他的黑名单上。 “刚刚收到文书,仓辑调任浚仪令。” 第58章 诱饵 曹苗不知道仓辑调任浚仪令是何人的意志所为,但他清楚一点,这件事和自家父子肯定有关系。 仓辑又名仓硕,是曹植封鄄城时的防辅吏,诬告曹植荒淫,以致曹植险些被处以极刑,赖卞太后出面,才保下曹植性命,发配到邺城思过。 那次经历几乎打断了曹植的脊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从此匍匐在曹丕脚下。一个小小的防辅吏,几句毫无根据的诬告就可以制他于死地,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权。 仓辑却青云直上,几年时间,由一个小小的防辅吏升任一县之令。 考虑到曹植不久之前还可能徙封浚仪,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订做的囚笼。这仓辑在曹植身上捞了一回资本还不够,还想再利用一下曹植的剩余价值。 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曹苗也没想忍。从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之后,仓辑就被他记在了小本本上。只不过仓辑身份太低,不够资格排在前面。现在仓辑主动找上门来了,他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只不过这件事要认真准备。仓辑是一县之令,能调配的资源比他多,雍丘王府老的老、小的小,正面硬刚肯定不是仓辑的对手。 曹苗迅速考虑了一下。“府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府君若能相助,固然感激不尽。若是力有不及,也无妨,只当我没说过。” 孙邕心里有数。孙浩已经向他提起过,这几天曹植不惜成本,提高随行卫士、奴婢伙食,开销不少,要向他借点钱。他不是不肯借,他只是担心这些钱借给曹植父子以后,帮不上曹植父子,反而带来麻烦。 他郑重其事的告诉曹苗仓辑调任浚仪令的目的正在于此。 “王子,邕虽非豪富,多少也有些积蓄,你能将修仙之秘相传,我自然也不能吝惜这些浮财。只是这两天公务繁忙,没时间整理,待我收拾出来,再派人送到洛阳,如何?” 曹苗听懂了孙邕的意思,但他另有打算。 “府君能借多少钱给我?” “三十金。若是不够,我再借一点,凑足五十金。” 曹苗眉毛轻挑。“以府君的面子,最多能借到多少?” 孙邕皱起了眉头,露出一丝苦笑。他任陈留太守数年,却不擅争权,大部分事务都由功曹等本地人处理,他只是盖盖印而已。要说面子,真没什么面子可方。不过曹苗开了口,他总不能说没有。 “应该能借到百金。” “那好,就一百,麻烦府君,我给写个收条给你。” 曹苗说着,取来纸笔,写了一个收条,标明是孙邕求修仙之法,献金五百,然后递给孙邕。孙邕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尴尬。他就算豁出去,不要这张老脸,也凑不齐五百金。 曹苗说道:“府君给我一百金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不过,声势一定要造得大,要让整个陈留都知道你为了求仙,向我献金五百,为此不惜向人借贷,甚至变卖财物。” 曹苗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纸笔,写了一段话,递给孙邕。“这就是你向我求到的修仙之法,价值千金,你千万收好,不要轻易外传。” 纸上写着一行字:修仙之要在行气。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仙。 孙邕接过一看,顿时眉头一跳。“王子,这是?” “这是上古行气铭,法不轻传,五十余字,收你五百金,友情价。”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这的确是战国时代的行气铭,不过被他前面加了一句话,后面改了一个字,“逆则死”被他改成了“逆则仙”,以契合孙邕修仙的心愿。 这是他记得不多的真·古代行气诀,是考古文物中发现的,秦汉文献中应该没有。 孙邕正为入座之后如何行气着急,看到这篇行气铭,顿时把其他的事都忘了。他当然知道曹苗可能要对仓辑下手,但他也鄙夷仓辑为人,觉得朝廷这么搞,是对他们这些读书学经,以孝廉入仕的人不公平。如果能帮曹苗遮掩一下,他也不介意装聋作哑。 孙邕向曹苗请教了行气的关键。他对行气并不陌生,只是配合坐忘行气却是第一次,格外感兴趣。 曹苗一一讲解。他之前习武时就对行气有过了解,桩功、坐功都是要配合调息的。他告诉孙邕的这些东西也是真的养生法。若能持之以恒,成仙虽不可能,对身体是有好处却毋庸置疑。 曹苗又嘱咐孙邕练习一些导引术,动静结合,避免身体因长时间久坐出现异常。 孙邕满口答应。 第二天,孙邕便大张旗鼓的向属下掾吏借钱,又派孙浩向城中大户借钱。孙邕不够强势,把他当回事的人不多,折腾了一天,只借到了不足百金,加上他自己的积蓄,一起给了曹苗,对外声称五百金。 有了钱,曹植命人在陈留大肆采购,共购置了三辆马车、十几匹马,再加上一些其他物资,花费近百金,手脚阔绰,引人无数人侧目。 风声一下子传开了。无数人笑话孙邕得了失心疯,为了求仙问道,被一个疯子骗走了五百金,让曹家父子有机会大采购,一洗穷酸气。 在陈留停了两天,曹苗等人再次起程,沿着官道西行,赶往浚仪。 一天之后,曹苗等人便赶到了县界,但曹苗却以和孙邕讨论修仙之道为名,在陈留县境内多停了一天,同时命人做好准备,一副不在浚仪县内多作停留,直接过境的模样。 第三天一早,曹苗一行告别孙邕父子,进入浚仪县境。有了新马车和马匹,这几天伙食又好,休息充足,体力还算不错,他们的速度陡然加快,一天赶了一百多里,过浚仪县城而不入,直至进了中牟县境,他们才停了下来。 因为错过了亭驿,他们只能在野外宿营。 中牟县或许是没把曹植当回事,或许是没料到曹植来得这么突然,总之没有准备,县境连一个迎接的官员都没有,河南尹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只有雍丘王府一行人,在一个芦苇荡旁扎营。 身处险境,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曹植本人更是披上了甲胄,严阵以待,以防不测。同时派人去中牟,请中牟令派人接应,保证安全。 第59章 为你挖坑(玄清竹万点打赏加更) 明月初升,曹苗抱膝坐在帐中,看着湖水的涟漪,听着茂密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心中忐忑。 创意是他的,但具体方案却是曹植、曹志商定的。能不能行,会不会玩脱,曹苗一点把握也没有。 曹志是怎么说服曹植的,曹苗不清楚,可是看到披挂整齐的曹植,他多少有了些信心。不得不说,穿起甲胄的曹植还是有点小帅的。这几天锻炼身体也有些效果,至少看起来很精神,有点龙行虎步的意思。 阿虎也披了甲,很简单的两当甲,没有头盔。他站在纱帐外,被蚊子骚扰得不轻,已经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脸上血糊糊的,全是蚊子尸体。 即使点燃了枯草薰赶,芦苇荡里的蚊子还是抵抗不住鲜血的诱惑,蜂拥而至,嗡嗡乱飞,就像成群的轰战机、战斗机,一有机会就俯冲而下。 曹苗有先见之明,将纱帐带了出来,此刻得以偷得半夜清静,装模作样的在湖边静坐修行,吐故纳新。 其实哪里静得下来,他的心跳都快二百五了。他觉得自己也有点二百五,这场戏要是演砸了,可是真会死人的。不是一个两个,整个雍丘王府有可能团灭。 之前担心的是仓辑不敢铤而走险,现在他却希望仓辑理智一点,不要做得太绝,带的人不要太多。 不过他很清楚,仓辑选择的机会并不多。他本来就是一把刀,主动权从来不在他自己的手中。从奉命陷害曹植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将自己的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无冤无仇,一个小小的防辅吏为什么要诬告曹植?没有人在后面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仓辑又怎么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调任浚仪。如果曹叡没有改变成命,曹植徙封浚仪,再次落在仓辑的手中,结果用脚指头都想得出来。 天子诏书不可违,仓辑无可奈何。可是曹植过境,又携带了重金,这么好的机会,不扮一回谋财害命的强盗,仓辑如何向幕后黑手交待?况且案发地点在中牟境内,又不是在浚仪境内,他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简直是刚想睡觉,就有人贴心的送上了枕头,求之不得。 曹苗为仓辑考虑得这么周到,如果仓辑还不来,曹苗会看不起他。 中牟属河南郡,是京畿的一部分,只是位置稍偏,在京畿的边缘。这片地区地势低,又正逢雨水多的夏季,到处是茂盛的芦苇、杂草,浅水、湖泊,高高低低的土岗随处可见,藏几个人不要太方便,路过的官吏被杀都是常有的事。 曹彰在世时,初封鄢陵侯,治中牟。因曹彰性情刚猛,路过官员都怕他,不敢在中牟多作驻留,往往选择连夜赶路,因此被盗贼所劫,丢了性命的人不在少数。后来因为影响太大,曹彰徙封任城,这个问题才得以缓解。 这些故事,曹苗是听老宋说的。府中曾经有个叫张威的年轻卫士,是曹彰旧部,曹彰死后转投雍丘王府,后来被征调到前线,下落不明。他对老宋说过曹彰的故事,讲到这一段时尤其开心。 听说仓辑调任浚仪,曹苗第一时间想起这些故事,决定在中牟为仓辑挖个大坑,把他埋了。 “王子,你睡一会儿吧。我在呢,没人会伤着你。”阿虎一边说着,一边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看看掌心的蚊子尸体,吹了一口气,云淡风轻。 “阿虎,你的武艺还没有大成,不要冒险。” “王子放心,我不会那么傻的。”阿虎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要是我阿兄在就好了,直接赶到浚仪,杀了那姓仓的狗官。王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要不是我阿翁拦着,我阿兄那年就想杀仓辑了。” 曹苗没搭理阿虎。人都死了,说那些废话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重生不成。 再说了,论刺杀之术,阿虎那个叫韩龙的兄长也没法和他比。上战场,成千上万人的列阵而战,他或许不擅长。论潜伏暗杀,一招之内见生死,他敢说这个时代比他高明的人真不多。 “别说话,来了。”青桃忽然出声,打断了喋喋不息的阿虎,同时操起一面盾牌,一柄长矛,站在曹苗面前。她今天换了一身修身的武士服,腰间佩了一把短刀,再加上手里的盾牌和长矛,平添几分英气。 不愧是凉州儿女。 青桃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了喊杀声,数点火光从芦苇荡里跃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又扑向湖边的营地。曹植背水立营,又命人清除了两侧的芦苇,让这些盗贼只能从一个方向展开进攻。 喊杀声随即大起,无数人从芦苇丛里涌了出来,扑向严阵以待的王府卫士。 王府卫士数量有限,只有三十余人,又大多老迈,还有几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战斗力有限。他们在曹植的指挥下,依靠着牛车掩护,与数不清的盗贼对峙,将曹植父子护在中间。 连续几天敞开肚皮吃,人均牛肉两斤,老卫士们体力恢复了不少,这几天的训练也让他们捡起了当年行军作战的本事,虽然人数不多,面对数倍于己的盗贼,依然打得有声有色。 双方打了一阵,互有伤亡。 见王府卫士顽强,围攻的盗贼有些急,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大吼着,带着几个同伙冲了过来,强行穿破了王府卫士的堵截,冲进了阻击圈,冲到了曹植面前,发出得意的狂笑。 “受死吧!雍丘——” 话音未落,曹植手持长矛,纵身一跃,一矛刺穿了那汉子的胸甲,随即抽矛再刺,又杀一人。领头的盗贼愕然,向前冲了两步,伸手一摸自己的胸口,摸了一手温热的鲜血,腿一软,轰然倒地。 “杀!”老宋举起长刀,大声咆哮。“砍死这些鳖孙!” 十名老卫士散开防守阵型,分作两伍,随老宋一起冲上前去,护在曹植两侧,大砍大杀。他们虽然不多,却配合默契,进退有度。在他们的掩护下,曹植无须担心两翼和身后,一心向前,手中长矛起落,拦拿格挡,连杀数人。 曹苗离得远,看不清细节,可是看到曹植带着十名老卫士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惊叫声声,惨呼连连,不禁拍手笑道:“这还差不多,以后就要多拿刀,少拿笔。” 第60章 逼供 曹植等人虽然英勇,也打出了几波漂亮的反击,毕竟人数相差太大,老卫士们也不比十年前,体力不足,很快就露出了疲态。 曹植及时收缩防线,放弃了几乎所有的辎重,全力保护人员性命。 虽然事先有心理准备,可是看着箭矢在空中乱飞,生死就在眼前,惨叫声就在耳边,曹苗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至于那些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以为今晚必死无疑的人更是乱作一团,不少女人甚至哭出声来。就连一向稳重的谢夫人都不例外,神情绝望,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占了上风的盗贼更加嚣张,一部分人还在围攻曹植等人,企图击破最后一道防线,赶尽杀绝,一部分人已经赶去搜刮战利品,先捞点实惠的。虽然盗贼首领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甚至拔刀砍了两人,还是无法约束队伍,齐心协力的进攻。 传说中的五百金太诱人了,谁也不希望被别人捷足先登。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就是求财,杀人反倒是其次的,甚至有人根本不想杀人。但凡有点脑子,都清楚杀了曹植一家对他们没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如果能抢到那五百金,他们就满足了。 趁着这个机会,曹植从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主谋者:一个一直隐在黑暗之中的中年人,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护在中间。他原本离得远远的,并不引人注意,直到盗贼们注意力分散,久攻曹植等人不下,他按捺不住,赶到盗贼首领面前,催逼他们全力进攻,才被曹植发现。 曹植随即发出命令,务必要生擒此人。 三枝绑了引火物的箭被点燃,直直地射向空中,在混乱的箭雨中清晰可辨。 很快,曹苗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十几匹马从远处的芦苇荡后奔出,迅速杀入盗贼之中,将盗贼们原本就不算严整的队伍截为两段,马背上的骑士挺着长矛,挥舞环刀,将一个又一个迎上去的盗贼刺倒、砍倒,或者直接用战马撞飞。 看到对方有埋伏,而且有骑兵,盗贼们慌了,不少人开始逃跑。 曹植抓住机会,发起了反击,抓过准备好的战马,一跃上马,带着老白和另一个老卫士,策马直扑主谋者。盗贼们慌作一团,看见战马就跑,根本没人敢拦。主谋者发现形势不妙,转身想逃,却已经迟了。曹植三骑冲到他的跟前,轻轻一带,就将他撞翻在地。 伏击的骑兵赶来,与曹植汇合,将几个负隅顽抗的汉子围住。有人下马,二话不说,抡起刀环,将主谋者砸晕,带回阵中,扔在曹苗面前。 曹苗早有准备,先让阿虎将人捆起来,嘴堵上,然后亲自搜身。 这是一个中年汉子,大约四十上下,面皮白净,三绺胡须打理得很整齐,有些书卷气。身上的青黑色布衣不太合身,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但里面的衣服很合身,质地也好,应该是他自己的。尤其是脚上有一定防水功能的皮履,绝不是盗贼会穿的。盗贼们更愿意光着脚板。 手很干净,五指修长,指甲里没有污垢,指肚几个部位有老茧,平时拿笔写字的机会不少。手臂肌肉很结实,虎口有老茧,应该在武艺在身。身上没什么赘肉,几个肌肉群很匀称,平时体力活动不少,不是纯粹的文职人员。 除了衣服和脚上的皮履,他身上没有太多的东西,应该是早有准备,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没带。 曹苗搜身完毕,点点头。阿虎弯腰,甩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啪啪!”耳光清脆,中年汉子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曹苗,再看看被骑兵追得鬼哭狼嚎的盗贼们,眼神中露出惊恐之色。他看向曹苗,又看了一眼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嘴里呜呜叫了两声,只是被堵得严实,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曹苗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 “很谨慎,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我想,就算我求你,你也不会告诉你是谁,对吧?” 中年汉子恨恨的盯着曹苗,哼了一声,眼神镇定下来,露出几分坚毅之色。 曹苗打了个响亮。阿虎上前,踩在中年汉子的身上,脱下了他的皮履,又扯下足衣,按着他的小腿,将他的脚固定在曹苗面前。曹苗一手按住他的脚踝,一手伸出,青桃递上一柄短刀。曹苗倒持短刀,用刀环狠狠的砸在中年汉子的脚趾上。 “啪!”一声脆响,脚趾骨被刀环砸断,翘了起来。 “嗷——”中年汉子痛得双目圆睁,拼命挣扎。只是被阿虎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曹苗也不看他,自言自语道:“我理解,你身家性命都在别人手中,做不得主。就算我放了你,你回去也难逃一死,不如死扛到底,说不定还能保得家人周全,留个忠贞之名。”说着,又是一下,砸断了中年汉子的另一个脚趾。 “君子成人之美,你想做忠臣,我深表佩服,成全你。”曹苗举起短刀,又是一下,精准无比地咂断了中年汉子的第三根脚趾。 接连三根脚趾被砸断,中年汉子痛得涕泪横流,浑身抽搐,嘴里呜呜的不知说什么,像是咒骂,又像是哀求。曹苗不解地看着他,手下丝毫不慢,又砸断了他的第四根脚趾,只剩下大脚趾还是完整的。 “你说啥?”曹苗扬起短刀,茫然地看着中年汉子。“骂我?没关系,骂吧,反正我就是个疯子,不怕人骂。”说完,又是一下,将他的大脚趾砸碎,然后松开了按着他脚踝的手。 “呜——”中年汉子痛得惨叫。他下意识地缩回脚,泪如雨下。 “把他那只鞋扒了。”曹苗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中年汉子嘴里的布。“骂吧,骂吧,骂得痛快点。” “你……你就是个疯子。”中年汉子破口大骂。 曹苗无动于衷的点点头。“我知道。”伸手去抓中年汉子的另一只脚。中年汉子吓得面无人色,顾不上再骂,一面拼命将脚往回缩,一面连声说道:“我说,我说,我全说。” 曹苗举着短刀,眉宇间有些失望。“你确定?” 中年汉子生怕他不信,用力点头,连鼻涕都甩出来了。“我说,我全说。” 第61章 伟大志向 曹植那边的战斗还没结束,曹苗就得到了想要的口供。 中年汉子叫仓武,是仓辑的亲弟弟,专门为仓辑办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今天晚上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奉仓辑之命,要取曹植父子性命。 原本的计划很简单,以五百金为诱饵,从附近招募来的盗贼负责正面强攻,击垮雍丘王府的主要力量,然后拿着钱走人。仓武和他带来的几个亲随负责杀人,尤其是曹苗。 虽然没有证据,但仓辑认定曹苗是个变数,王泰很可能就死在他手上。作为曾经诬告曹植,并因此起家的仓辑,对此非常敏感。他不想步王泰后尘,决定先发制人,除掉曹苗,以绝后患。 相比之下,曹植、曹志父子倒没什么危险,杀不杀不重要,至少仓辑本人是这么说的。 其他的事情就简单了,基本和曹苗估计的差不多。仓辑本来打算在浚仪为难曹植父子,没想到他们有了提防,居然不在浚仪停留,穿县而过。仓辑无奈之下,只好派仓武招募附近的盗贼,一路尾随,找机会除掉曹植父子,并伪装成强盗谋财害命,一了百了。 计划很周全,只是没想到曹植父子准备这么充分,反击这么顽强,更要命的是还有骑兵。虽说骑兵数量不多,总共也就十来人,可是对这些没有行伍经验的强盗来说,骑兵的威慑力太大了。 从初平元年董卓乱政开始算起,这一代就是战场,骑兵的杀伤力早已深入人心,没人愿意面对骑兵,尤其是在夜里,搞不清对方有多少兵力,又被对方伏击的情况下。 听完仓武的口供,曹苗知道,这一次挖坑成功主要归功于曹植,是他准确地把握了双方的实力和心理,利用夜色掩护,虚虚实实,将骑兵的威慑力成倍放大,起到了出“骑”制胜的效果。 如果是在白天,有经验的人不难发现这些并不是真正的骑兵,充其量是骑着马的人而已。拉车的马和真正的战马还是有些区别的,数量也无法掩饰,一目了然。可是在夜里,一群没有作战经验,没有统一指挥的盗贼,是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分辨这些细节的。 听到马蹄声,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曹植看完仓武的口供,命老白带着十名骑兵,赶到仓武之前藏身的地点,将能证明他身份的物品取来。战乱时期,朝廷严禁百姓的自由流动,对行人控制极严,即使是仓武,没有相应的公文也不能随意走动。有了这些公文,仓辑想赖都赖不掉。 被曹苗逼出了口供后,仓武心如死灰,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心里清楚,那些东西一旦落入曹植手中,仓辑的命运就不由他自己做主了。 曹植命人将仓武带下去,然后拿着仓武的口供,坐在篝火旁,半天没说话。 曹苗看在眼里,连忙将仓武的口供拿过来,小心收好。他可不希望曹植又从心,将仓武的口供烧了。 曹植看看曹苗,欲言又止。几个月来,这是他们父子为数不多的面对面,而且没有吵架,也没有棍子。他沉吟了片刻,看看渐渐露出鱼肚白的东方天空,叹了一口气。 “允良,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还要麻烦。” “嗯。”曹苗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他是有些想法,但他更想听听曹植的想法。经过今晚这一战,他对曹植的印象有所改观。只要不喝酒,不从心,曹植还是有能力的。 “仓辑是东郡人,之前没有在浚仪为官的经历。他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准备好这一切,必然有人在背后支持,而且是浚仪本地人。” “可能是谁?” “眼下还不好说。”曹植摇摇头,咂了咂嘴,转身对曹志说道:“有酒吗?” 曹志看了曹苗一眼。曹植多次因酒误事,曹苗禁止他说话、上书的时候,顺便也禁了他的酒。经过上次在杞亭的事,曹志现在对曹植的承诺没什么信心,下意识地请示曹苗。 曹苗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曹志会意,转身吩咐人取一杯酒来。酒杯是耳杯,浅浅的,曹植小心翼翼的端着,生怕酒液洒了一嘀。他抿了一口,露出一丝浅笑。 “从来没想到十钱一斗的浊酒也会这么香,简直堪与中山冬酿相比。” 曹苗忍不住开了嘲讽技能。“中山有佳人,倾国又倾城,陈留也有?” “呃……”曹植大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顺便用耳杯挡住自己的脸,半晌才放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浚仪大族甚多,在朝在野,同声相应,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是谁。只不过这仇结下了,以后总要露面。允良,我父子助力很少,仇人很多。这一路西去,可是步步杀机,容不得半点大意。” “父王能这么说,我非常欣慰。但愿父王能言行合一,不要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曹植微微颌首,将酒杯递给曹志,又让曹志去取些食物来。打了半夜,他有些饿了。曹志也没多想,转身去了。这些都是准备好的,老宋等人正在那边吃,有说有笑。 曹植又看看四周,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侍立一旁的两个少年卫士躬身退下。曹苗身边的阿虎动了一下,随即又停住了。青桃则一点反应也没,根本没看曹植一眼。 曹植眉头微皱,随即看向曹苗。曹苗故意等了一会儿,说道:“阿虎,青桃,你们也去吃点东西。” “喏。”青桃起身,招呼阿虎去了。 曹植打量着曹苗,嘴角抽了抽,眼神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允良,好手段。” 曹苗淡淡地说道:“父王过奖了。” 曹植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曹志本来捧了一些东西,正往回走,迎面遇到青桃、阿虎,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只是不太放心,盯着这边看。 曹植转回头,盯着曹苗的眼睛。“允良,我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我尽量。”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曹苗转头,眯着眼睛,看着东方地平线上渐渐泛红的光晕,沉默片刻。他回过头,迎着曹植锐利如刀的目光,微微一笑。“很简单,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曹植愕然半晌,仰天大笑。 第62章 父子有约(刀刀口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含笑看着曹植,一言不发。 远处的曹志等人却是惊讶之极,不知道曹苗和曹植说了些什么,竟让曹植如此开心。 谢夫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幽幽叹道:“这九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大王这么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这么笑了呢。” 一旁的翠羽歪着头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在她印象中,曹植的确没这么开心地笑过,总是一副愁苦的模样。 谢夫人转身,附在翠羽耳边交待了几句。翠羽连连点头,起身赶到曹志身边,低语了几句。曹志会意,转身走到正在说笑的老宋面前,让老宋交待下去,任何人都不准将今天的事外传,否则格杀勿论。 老宋等人凛然,纷纷起身发誓。谢夫人一向温和,说这么重的话,自然是因为干系重大。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知道轻重。大王名为藩王,实则囚禁,这次总算有一线机会翻身,谁也不愿意被自己毁了。 曹植收起笑容,转身拍了拍手。曹志会意,捧了一些酒肉,快步来到曹植、曹苗面前,眼睛盯着曹苗。只要曹苗有一些不快,他立刻将酒拿走。 曹苗没说什么,反而提起酒壶,为曹植倒了一杯酒。 曹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吁一口气。“允恭,你坐下。” “喏。”曹志嘴里应着,眼睛却瞟着曹苗。见曹苗没什么反应,连忙脱了鞋,在席上坐好。 “此次入京,机会与危险并存,你我父子当同心同德,不能有一丝疏忽。一步踏错,或许便是万丈深渊。”曹植把玩着空酒杯,淡淡地说道:“仓辑不过是跳梁之小丑,他背后还有人,很多人。甚至……”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看曹志,又看看曹苗。“甚至是整个朝堂。” 曹苗心里咯噔一下。整个朝堂?这岂不是连皇帝曹叡都包括进去了。他可不认为是自己想得太多。以曹植一向慎言慎行的从心姿态,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亮剑的节奏了。 “浚仪属陈留,属兖州。兖州刺史王昶是先帝东宫旧臣。中牟属河南尹,属司州。河南尹司马芝,是我大魏名臣,刚正不阿。司隶校尉不是别人,就是你母亲的从叔崔林崔德儒,也是个君子。” 说到“君子”二字,曹植的眼神有些讥诮。“所以,你想借机报复仓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朝廷的制度,仓辑会槛车征廷尉,由廷尉寺审理。廷尉是高柔,奉公守法,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即使证据充足,祸不过仓辑一人而已。如果廷尉寺认为仓武是屈打成招,胡乱攀咬,证据不足取信,仓辑很可能全身而退。” 曹苗的眉头越皱越紧。“当初定计的时候,父王为何不说?” 曹植反问道:“我当时说了,又能如何?放弃这个机会吗?不。”他摇摇头,轻轻哼了一声,充满不屑。“仓辑不值一提,但借此机会敲打敲打某些人,还是有必要的。否则,会不断有人想从我父子身上捞取机会,烦不胜烦,哪里还有精力做正事。” 说着,他看了曹苗一眼。“你看,王泰一死,防辅吏们都安份多了。小人畏威而不怀德,适当的反击还是必要的。只不过这样的手段终究不登大雅之堂,偶尔为之尚可,却不能倚仗,免得因小失大。” 曹苗眉梢一挑。“你看我干啥?” 曹植冷笑道:“你敢说,韩东杀王泰,与你无关?” 曹苗提高了声音。“你有什么证据?” “韩东杀了王泰,却没受任何处罚。而他从洛阳返回后,又与你走得亲近。这便是证据。”曹植顿了顿又道:“何况很多事并不需要证据,别人怎么认为才是关键。你能向每个人解释,证明你的清白吗?” 曹苗一时竟无言以对。他重新打量了曹植两眼,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人。 曹植伸出手,曹苗看看他,笑了一声,还是提起酒壶,为他添满了酒。 曹植呷了一口酒,发出惬意的轻叹。曹苗心里痒痒,有一种将酒壶砸在他脑袋上的冲动,脸上却笑得更加温和,一副洗耳恭听的孝子模样。 “依父王之见,这件事当如何处理?” “事有轻重缓急,当以大局为重。只有大魏江山稳固,你的愿望才有实现的可能。否则,你我父子为了亡国之臣,形势只会更糟,刘氏子弟便是前鉴。”曹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务之急,自然是阻止大司马伐吴,以免覆败之祸。大司马性刚易折,若是意气用事,有所不测,朝廷将折栋梁。” 说着,他又伸出手,亮出已空的耳杯。 曹苗没有给他添酒。父子俩四目相对,互不相让。曹志坐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只能报以苦笑。 “我手里还有点钱。”曹苗微微一笑。“你若真能阻止大司马伐吴,我买京师最好的酒,让你一醉方休。如果你不能,这一年都不准喝一口酒。如何?” 曹植眉梢轻挑。“当真?” 曹苗没说话,只是举起手掌。曹植见状,哈哈一笑,举起手,与曹苗三击掌。 “一言为定。”曹植一脸狡黠。“要劝陛下更改成命,我必须上书言事,你不能阻止我。” 曹苗心知肚明。这么重大的事,让曹植不发一言实在太难了,该撞的南墙还得撞,他能做的只是准备垫子,缓冲一下,别一头撞死了。“当然。不过每天晨跑增加到十里。陛下收回成命之前,不准喝一滴酒。” 曹植脸颊一阵抽搐,刚想说话,曹苗又道:“若是你不愿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曹植咬咬牙。“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出尔反尔。就依你。”他看看手中的耳杯,见杯底还有几滴残酒,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很想将这几滴残酒喝掉,可是面对曹苗、曹志,他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只得咬咬牙,故作豪爽的将耳杯掷在地上,长身而起,朗声吟诵。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第63章 坏人很嚣张 对曹植小胜一场就聊发少年狂的表现,曹苗非常看不上,也没兴趣理他,抓紧时间补觉。 曹植、曹志安排人收拾战场,清点伤亡、损失,准备上报。 所有的损失都是真的,唯独黄金的数量有水份。不多,四百多金而已。当然这件事只有曹家父子三人知道,其他人都以为真被抢走了四百多金,老宋等人气得破口大骂,发誓要把那些强盗揪出来。 碰了一鼻子灰,正在逃命的强盗们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喷嚏,然后开始互相猜,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运气这么好,居然抢到了那么多黄金? 强盗打劫,本来又不是一伙人,自然没有大家均分的道理。谁抢到是谁的,本来就是这么说好的。 辰时,老宋等人回来了,带着起获的证物:仓武的路传,又称过所,上面有浚仪县的官印。不过不是县令的官印,而是县贼曹掾所签发。换句话说,仅凭文书,无法和仓辑本人联系起来。 这印证了曹植当初的猜测,这件事不是仓辑一个人的事,背后有浚仪大族的支持。 贼曹掾是本地人,他很可能是收到了某人的指示,配合仓辑行动,甚至可能出面联系了县中盗贼。他的职责就是治安,和这些人最熟悉。而仓武初来乍到,没有本地人居中联络,是很难得到当地盗贼信任的。 曹苗得知详情后,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一路不会顺利,只是没想到刚出陈留就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中牟令邓儒姗姗来迟,下午才露面,前呼后拥的跟了几十人。下了车,看着凌乱的战场,用芦苇盖着的尸体,以及被曝晒了大半天,奄奄一息的俘虏们,邓儒原本就白的脸皮更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原本从容的风度消息得无影无踪,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随行的县尉程翼换了一副热情的笑脸,来到曹植面前,拱手作揖,喧寒问暖。 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境内出现这么多盗贼,而且蓄意攻击宗室,不管雍丘王是多么不受朝廷待见,真要出了事,他们都难辞其咎,甚至可能成为替罪羊。 曹植没有为难邓儒、程翼的意思,把仓武的口供、相关证物摆在他们面前。 得知此事和仓辑有关,程翼的眼神有些异样。他将邓儒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邓儒连连点头,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程翼随即和曹植说,这件事不仅涉及临县,还涉及到临郡、临州,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他们将迅速上报河南尹、司隶校尉,请他们派人来勘察现场。大王是继续前进,到洛阳再说,还是请随我们去县城,小住几日? 即使曹苗不熟悉具体的办事流程,也看得出邓儒、程翼的推托之意。他们根本不想趟这浑水。最好曹植去洛阳,至于是找河南尹还是找司隶校尉,甚至找皇帝本人,都与他们无关。 曹植说,我是当事人,自然要配合调查,不能离开中牟,可能要叨扰几日。 邓儒、程翼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答应。这件事虽然与他们无关,可若是他们急着赶曹植走,难免让人猜疑。到时候曹植反咬一口,把他们牵扯进去,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邓儒全程没说什么话,一直由程翼出面张罗。程翼安排人将现场保护起来,又仔细询问遇袭的经过,问得很仔细。 曹苗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觉得此人应对从容,不像普通人。后来一问曹志,才知道程翼是名臣程昱的孙子,父亲叫程延,爵封列侯。托父祖恩荫,他以质任出仕,中牟县尉是他的第一个官职。 县尉不算高官,但作为仕途,这个官职不算低。 当天晚上,曹苗一行随邓儒、程翼赶到中牟县。境内出了事,邓儒、程翼生怕被牵连进去,对曹植父子很周到,不仅将他们安排在一座大院子里,还送来了很多东西,从酒肉到日食用品,一应俱全。得知曹植被强盗劫走了几乎所有财物,邓儒、程翼以私人的名义各送了十金,以解燃眉之急。 曹植住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上书朝廷。他奉诏赴京是有日程限制的,出了这样的事,他很难按期到达,必须及时上书说明情况。 一连几天,邓儒就没有再露面,只有程翼来了两次,问些情况。 曹苗是病人,深居简出,不见外人,自然也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他只是听曹志提了一次,说仓武翻供了,不承认他供述的所有事,一口咬定曹苗是个不讲理的疯子,严刑逼供,诬良为盗。他被砸碎的五个脚趾头就是证据。 五天后,孙浩赶到中牟,确认了一个消息:浚仪令仓辑已经上书郡守孙邕和刺史王昶,请求州郡彻查,还仓武清白,并追究曹苗的责任。 曹苗听完,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坏人很嚣张啊,居然还反咬一口。 只是仓辑不够聪明,他跳得越凶,死得越惨。 没过两天,浚仪传来消息,州刺史王昶派人赶到浚仪,责令孙邕彻查此事,并将仓辑控制起来,关押在陈留郡狱,要求孙邕派专人看守,不得出任何意外。孙邕为此很苦恼,却无法推辞,只是命人严加看管,防止仓辑自杀或者被自杀。 即使孙邕迂阔,也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容不得一点马虎。 唯一的好处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与雍丘王父子——尤其是大王子曹苗——关系极佳,不可能是涉案人员,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他要做的就是证明曹植被劫的黄金数量属实。他手里有曹苗的收条,五百金的数字写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几天,曹植接到诏书,继续前进,赶往洛阳。 一路上,曹植不断上书朝廷。倒不是为自己遇袭喊冤,而是谏阻伐吴。他详细分析了江淮一带的魏吴形势,认定伐吴无法取得预期目的,一旦遭受重大挫折,反倒可能被孙权轻视,甚至动摇东南根本。曹休刚愎自用,意气用事,又缺乏亲自指挥大军的经验,仓促出兵,难以胜算。 但他所有的上书都石沉大海,天子连一个字都没回。 八月中,曹植一行到达洛阳。 曹爽奉诏,出城相迎。 第64章 天生情报网 曹爽盯着曹植看了又看,神情有些惊讶。 两个月没见,曹植的气色明显改善,原本削瘦的脸颊饱满了些,看起来更具威严。脸色不再苍白,略微有些黑,但血色甚佳,尤其是嘴唇。眼神发亮,走路也更有气势,有几分赳赳武夫的感觉。 “大王这是修仙了么,返老还童?”曹爽忍不住和曹植开了个玩笑,半是试探,心里有些不安。 他的父亲曹真赶赴关中后,身体状况很不好。他的弟弟曹羲写家书来,语里语外的透着想尽快结束战事,回洛阳疗养的意思。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不太可能的事。蜀丞相诸葛亮虽然从陇右败退,却没有返回成都,而是滞留汉中。其心不死,势必再来,关中一时半会的安定不了。如今右将军张郃又被调到骠骑将军麾下,曹真根本不能离开关中。 曹爽真的担心父亲曹真会病死。经过两个月的思考,他更加清楚父亲活着对国与家的意义。他无比希望父亲能像曹植一样,变得更加强壮、结实。 曹植有些尴尬。他当然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被曹苗拎着棍子追,天天跑步练出来的。不过修仙的事也不能说,毕竟曹苗要对外保持一个疯子的形象,而不是炼丹修道的方士。 “修什么仙哟。”曹植向皇宫的方向拱拱手。“收到陛下诏书,奉诏进京,有机会面觐太皇太后与陛下圣颜,心中欢喜,身体自然要些。” 曹爽心中一松,随即又有些失望。他转身相邀,引曹植进城。 曹植的封地在雍丘,但他在洛阳还有藩邸。平常留几个人看守、打扫,收集消息,送回封国。封国有人来京城办事,也会住在藩邸。曹植这几年过得窝囊,藩邸也被挪作他用。这次奉诏入京,藩邸被打扫一新,破损严重的地方还进行了修补,看起来还行,至少比雍丘的王府强一些。 曹植入住之后,曹爽告辞,曹植托他向天子请旨。如果天子暂时没时间见他,他想先去看看太皇太后。 曹爽又问起曹苗的病情,严不严重,要不要先安排太医来看看。 曹植说,曹苗最近还好,一路上也就是发了两三回,都是受到了惊扰。到了洛阳,可以安心静养,如果没人打扰他,应该没什么问题,暂时不需要请太医来。 曹爽神情有些古怪,却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雍丘藩邸在洛阳城的西南角,向东不远就是著名的铜驼街。站在后院的二楼上,向东可以看到残破的朱雀阙,向西隐约能看到城墙。这附近豪宅大院不少,小楼比比皆是,不乏三层、四层的高楼,藩邸中的二层小楼并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 即使如此,曹苗还是站在小楼上看了很久,将四周的地形默记于心。他到洛阳来不是养病的,对外称病,闭门谢客,是为了暗中行动方便。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和曹植有默契。曹植、曹志在明,他在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他明白曹植的意思,只是没说破。 这世上有很多事皆是如此,看破不说破。 “王子,我好像来过这里。”阿虎突然说道,指着远处的朱雀阙。“有点印象。” “你当然来过这里。”青桃收拾完房间,从里面走出来,正好听到阿虎这句话,便接了一句。“你入府的时候,大王还在洛阳。不过你记事挺早啊,那时候你最多三四岁吧,这也记得?” 阿虎挠挠头,没吭声。 曹苗听得清楚,却没多问。 他对阿虎的身世也好奇,私下里还问过曹植。曹植说没印象,他那时候被文皇帝整得欲仙欲死,朝不保夕,哪里有心思关注一个家奴。阿虎的相貌与汉人不同,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是鲜卑人。中原有不少鲜卑人,大部分生活窘迫,嫁给汉人做姬妾的为数不少,豪门大户更是屡见不鲜,几乎家家都有。 曹爽刚走,曹植就迎来了第一个访客:夏侯懋。 夏侯懋是夏侯惇次子,他的妻子便是曹操的女儿清河公主,算起来是曹植的姊夫。不过他与曹植关系一般,倒是与曹丕更亲近些。来拜访曹植并非他本人的意愿,而是清河公主的意思。 听说曹植在中牟遇贼,虽然力战得脱,但是被人劫走了所有的财物,清河公主舍不得弟弟,派夏侯懋送来五十金,供曹植生活开销。 夏侯懋不想来,更不想送钱,但他不得不来。他刚刚丢了安西将军的官职,目前赋闲在家,要靠清河公主养活,没什么家庭地位,只能俯首听命。 与曹植寒喧了几句后,夏侯懋问起了曹苗。 曹植说,长途跋涉近一个月,曹苗身体虚弱,精神不济,暂时不宜见客,还请见谅。 夏侯懋有些失望,怏怏而去,留下话说,过两天再来拜访,希望能和曹苗见一面。 曹植觉得奇怪,便曹志传话曹苗,让他做好准备。初到洛阳,夏侯懋便要见他,必有蹊跷。 曹苗也不明白。他对夏侯懋此人没什么了解,史书上的夏侯懋就是个废物,没什么存在感。他想不出夏侯懋和他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当天夜里,送他玉枭的女子再次出现,通报打听到的消息。曹苗提到夏侯懋时,她笑得很诡异。 “夏侯懋在长安养了很多歌伎,整天花天酒地,淘空了身子,现在回到洛阳,却无法满足清河公主的索求,寄希望于丹药重振雄风。听说内丹术有助阳之功,他当然不会放过。” “这种事,你也知道?”曹苗半开玩笑。“你打听消息的方式,不会是半夜听墙根吧?” 女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洛阳城中的胡姬都是我的耳目。闺房私事又不是军机大事,甚至不需要打听,她们自己就当作笑话说。” 曹苗愕然,随即喜出望外。他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不过想想也是,床上本来就是最容易泄密的地方,美人计历久而弥新,鲜卑人也好,乌桓人也罢,都是汉人眼中的劣等民族,倍受歧视,她们更容易抱团取暖,互通消息也没什么意外。 这简直是天生的情报网,不好好利用简直是太浪费了。 “说说吧,这几个月,我托你办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第65章 案情反转(Justwe青衫万点打赏加更) 女子打听的消息不少。 韩东的事不用多说,曹苗大部分已经清楚了。因为打听到了玉枭印和内丹术的消息,韩东颇受尹模器重,不仅不用为王泰之死负责,还被委以重任,派往寿春监察曹休与吴人联络之事。如果办得好,这次回来可能要受升职。 尹模经常到洛阳酒肆喝酒,和几个胡姬很熟,这个消息就是胡姬听到的。只不过尹模吹嘘的重点不是韩东,而是他自己。根据他的醉话,如果曹休真是被周鲂骗了,校事便有机会插手军中情报系统,重现当年辉煌。 当初曹操设立校事,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监督军中将领,防止他们叛变。后来魏国建立,曹操大权在握,有二心的将军渐少,校事又犯了不少错,监督军中将领的职能就渐渐被剥夺了。军中有自己的情报系统,称为刺奸,不受校事署节制。 这一次大司马曹休、骠骑将军司马懿联合出兵,皇帝担心他们不能配合默契,派了校事到他们军中,专门负责联络。如果能立功,校事署就能重振雄风。 造谣皇帝驾崩,大臣打算推举曹植继位的事也查出了一点眉目,与太常寺的协律都尉钟泰有关。最初的消息就是从他的仆从口中说出来的。校事署也查过这件事,但后来无疾而终了。至于这件事与他的姊夫灌均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好说。 最后一件事还没办成。她身份太低,接触不到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无法将曹苗要她传递的消息传进去。 不过,她无意间打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王机。 从东郡太守卸任后,王机暂没有新的任命,已经赋闲了有半年时间。但他没有真正闲着,一直在活动,中书令孙资就是他的主动目的。同为太原人,孙资也愿意帮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成功。 王机本人还没得到满意的官职,仓辑出任浚仪令却是他的推荐。原本是为了继续打压曹植,没想到曹植徙封浚仪的成命突然取消,还为雍丘王,这个安排因此落了空,成了一着废棋,随即又因为仓辑的鲁莽行动成了一着臭棋。 仓武落入曹植手中,有可能引出仓辑背后的人。王机因此很着急,上窜下跳,到处活动。 “他的活动有结果吗?” 女子嘴角微挑,眼眸流动。“要不是怕你发病,没等你到洛阳,廷尉寺就找你对质了。” “找我?” “仓武已经被押解到廷尉狱。他翻供了,说是你动用私刑,屈打成招。” “廷尉寺就信了?” “廷尉寺信不信,我还不清楚,但这件案子被搁置已经是事实。我听说,御史台派人去陈留了,说是提仓辑归案,实际上是查陈留太守孙邕。有人弹劾他玩忽职守,交通诸侯。” “我去!”曹苗骂了一句。这些人还真能避重就轻,不查有重大嫌疑的仓辑,反而去查无关的孙邕。然而不得不说,这背后有高人,真要把孙邕查倒了,这件事很可能就不了了之,甚至可能反转。 事实上,这件事最大的破绽就是孙邕。孙邕手里有他的五百金收条,但孙邕这五百金是从哪儿来的,他肯定说不清。只要有人去查,一家家的对质,孙邕没有借到五百金的事就会曝光。届时,孙邕说不清这五百金的来源,一个贪污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按正常收入,即使是二千石的太守,也不可有五百金的积蓄。收了别人的礼,就有贪污的嫌疑。如果再有人在背后运作,指使人诬告孙邕,搞倒孙邕易如反掌。 有几个官员经得住这样查? 即使以曹苗粗浅的官场知识,他也清楚自己不是与某个人战斗,而是与大半个官场战斗。 曹苗没说话。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看着孙邕被人搞倒甚至搞死。孙邕虽然迂阔,沉迷于修仙这种不切实际的事,但严格来说,他不是坏人。不仅不是坏人,还是自己不多的朋友。 可是他初来乍到,不清楚洛阳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唯一能用得上的,就是眼前的这个鲜卑女子。 “对了,见了三次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女子眼神微闪。“我的名字很长,也拗口,估计你也记不住。我给自己起了个汉人的名字,叫诗彩影。” “诗彩影?哪三个字?” “诗赋的诗,喝彩的彩,影子的影。”女子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案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曹苗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名字?有诗这个姓氏吗?” “不知道,反正我又没打算告诉别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曹苗苦笑。“那我还真是荣幸啊。”他没有纠结这个名字,她爱叫啥就叫啥吧。他考虑了很久。“你帮我摸清王机和钟泰的行踪,我打算亲自和他们谈谈。” “谈谈?”女子有些诧异,随即又笑了。“像和仓武那样谈吗?” “怎么谈,要看他们配不配合。” 女子微微颌首,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曹苗瞥了女子一眼,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为了正义。” 女子愕然,瞪圆了眼睛,盯着曹苗看了半晌,“噗哧”一声笑了。“我信你个鬼。正义,你知道什么叫正义?依我看,你就是乱来,谁欺负你,你就杀谁,才不管对方是君子还是小人,正义还是不义呢。” 曹苗眨眨眼睛,面不改色。“好吧,我承认,被你说中了。谁欺负我,欺负我的家人,我就杀谁。我才不管他是君子还是小人,汉人还是胡人呢。他让我不高兴,我就要他的命。” 女子原本盯着曹苗看,希望从曹苗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判断他有没有撒谎,后来却被曹苗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识的避开了曹苗的眼神。“好吧,你这人虽然没什么道理可言,至少还算诚实。希望能你记住今天的话,不要食言。要不然,将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打算怎么杀我?”曹苗无声地笑了。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身手了得,心态却有些天真,从她那个诗彩影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她不应该拿刀杀人,而应该拿着彩扇扑蝴蝶,吟诗作赋,看花落泪。 “这么杀!”女子扬扬眉,突然变色,俏脸微寒,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刀,闪电般划向曹苗的脖子。 第66章 心动 天气很热,女子穿得很少。 诗彩影名字很文艺,刀法很凶狠。眼看着单刀不能奏效,她随即拔出另一柄短刀。双刀在手,身形游龙,攻势如虹,一波接着一波,步步紧逼。 此时此刻,她就是《英雄》的如月,《武侠》里的十三娘,招招狠厉,步步紧逼。刀光化作一道道寒意森森的影子,缠着曹苗不放,缠绵而致命。 即使曹苗有意挑衅,想看看这女子的身手,还是被她凶猛的攻击逼得连退数步,有些狼狈。 女子再攻,矫健的身躯如同雌豹,柔韧而充满力量,灵巧的避开屋里的案几,双刀如翻飞的彩蝶,攻向曹苗的要害,竟是毫不留手,舍命相搏。 若非曹苗这几个月用心练习,又借着教阿虎、青桃习武的机会实战,只怕撑不过两招就会横尸房中,流血五步。尽管如此,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女子也不例外,汗头沁出细珠,气息散乱。见曹苗忙而不乱,她眼中闪出异样的神采,咬咬牙,继续猛攻。 可惜她先机已失,曹苗很快适应了她的节奏,借着房中家具的掩护,与她游斗。他不是单纯的避让,不时还将随手可得的物件当作武器,没头没脑的砸过去,借以延缓女子的进攻。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不一会儿,屋里就是一片狼藉,地上多了不少东西。 女子一时不慎,踩上一只倒地的笔筒,险些摔倒。借着强劲的腰力,她勉强站住,手持双刀,护住面门,怒视着曹苗。“你就不能别用这些小手段,正正经经的打一场吗?” 打了这么久,她出了一身汗,轻薄的丝衣贴在身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酥胸起伏,热气升腾,淡淡的体香飘来,让人心动。喝斥之间,不失娇嗔,别有一番诱人姿态。 曹苗一手抓着砚台,一手抓着水盂,笑道:“你是个刺客,我是个杀手,难道还要清场?” 女子眼珠一转。“谁说我是刺客?” 曹苗没接她的话,继续说道:“你不仅是个刺客,还是个北方的刺客。我没说错吧?”一边说,一边放肆的打量着女子。“你不仅刀法好,还擅长以色诱人,让对手放松警惕,趁机击杀。如果地方够大,你能从容施展腿法,裙摆飞舞之际,利用腿法伤人,或许我早就死了。” 女子嘟囔了一句什么,收起双刀,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外。 曹苗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这女子还是随性,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 “笃笃。”房门轻响,青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子,婢子可以进来了吗?” “进来吧。”曹苗将手中的砚台、水盂放下,环顾四周,苦笑。这么乱,够青桃收拾一阵的。 青桃推门而入,也被眼前的混乱吓了一跳。不过她什么也没说,立刻动手收拾。紧接着,阿虎也跟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摸了摸头,加入了青桃的行列。 曹苗走到窗前,背对青桃、阿虎,看着远处的灯火,想着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诱人身躯,心中感慨。 “这胡女发育就是好啊。” 青桃收拾完毕,又打来热水,侍候曹苗洗漱。特制的浴桶过于沉重,没有带来,只有大木盆。曹苗脱得只剩短裤,由青桃帮着擦拭身体,兀自想着心思。 刚刚与正当妙龄女子贴身缠斗,虽说当时没有一丝绮念,此刻回想起来,多少还是有些意动。他必须想一些严肃的事,免得在青桃面前出乖露丑。 “王子,你受伤了。”青桃轻声说着,手指滑过曹苗的肋下,抹起一滴血。 曹苗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终究没能全身而退,身上有好几个伤口。只是伤口很浅,没什么感觉。 “那人身手很好?”青桃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擦拭伤口周围。 “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行家。” “哦。”青桃没有再说什么。 曹苗想了想,把女子刚才提供的情况向青桃转述了一遍。他虽然教青桃习武,却不是以培养杀手为目的。青桃习武是为了防身,是为了在被人挟持的情况下有反击的机会,而不是与人正面搏杀。 那是诗彩影和阿虎的责任。 诗彩影。想到这个名字,曹苗忍不住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青桃微怔,抬起头,打量着曹苗。“王子,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一个名字。”见青桃神色不对。曹苗也很意外。“你听过?” 青桃出了一会儿神。“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曹苗没再说什么。他心中狐疑。那女子明明说她这是第一次对人提起她这个汉名,为什么青桃会在哪儿听过?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在说谎,而他更倾向于那个女子。 青桃没有说谎的必要。她如果想瞒他,不提便是。 “青桃,你这两天留心打听一下,看看校事署在哪儿,那个尹模又住在哪儿,或者常去什么地方。如果你能见到尹模,告诉他,我要和他见个面。” “喏。” —— 曹苗很快就见到了尹模,在洛阳城西的金市。 尹模四十上下,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说话细声慢语,和传说中的无恶不作的校事很难联系到一起。有人经过时,他会主动让路。挡了别人的路,他会致歉,被骂了也不回嘴,只是温和的笑着。 但金市的官员看到他时,却像是看到了鬼,脸色剧变,膝盖发软,险些当场跪下。 尹模没有看他,径直走了过来,看似随意地进了与曹苗约定的刀剑铺子,在离曹苗数步的地方站定。正向曹苗介绍商品的店主一看,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尹模目不斜视,双手拢在袖中,身体微躬,静静地打量着曹苗。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不知王子找我来,有何吩咐?” 曹苗轻轻放下手中的短刀,转头淡淡看了尹模一眼,又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什么见面礼就拿出来吧,别藏着掖着的。” 尹模眉梢轻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双手递到曹苗面前。 “一份旧档案,也不知道王子有没有兴趣。” 第67章 不如当年 曹苗接过纸卷,扫了一眼,又看看尹模,嘴角挑起浅笑。“尹都尉有心了。” “王子喜欢就好。”尹模笑道。 曹苗随意看着墙上的刀剑,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玉枭印在我手里。” “听韩东说了。”尹模微微点头,脸上一点波澜也没有。 “一个月之内,如果你能拿回去。玉枭印就是你的。” 尹模眨了眨眼睛,眼中笑意更浓。“王子为何如此慷慨?校事玉印是当初指挥校事的专用信物,不知道多少人想据为己有。” “我不想要。”曹苗耸耸肩,有些无奈。“我也不明白这东西为什么会落在我手里。既然是指挥校事的,我想交给你,应该是最合适的吧。” 尹模想了想,拱手道:“多谢王子信任。只是能掌据这枚校事玉印,指挥所有校事的人只有陛下,或者陛下指定的皇族,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就连深受先帝信任的抚军大将军,也没有指挥过校事一天。” “是吗?还有这个说法?”曹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也是听老人们说的。” “可是……我是个病人。”曹苗露出一丝沮丧。“只想多活几年,哪有指挥校事的能力,不敢想。” 尹模欲言又止,垂下眼皮,看着眼前三尺的虚空。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过了片刻,曹苗叹了一口气,主动开了口。“话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想要,一个月之内来拿,别惊动我的家人就行。这件事,他们不知情。你也知道的,我父子……有些尴尬。” 尹模点点头。“既然王子盛情,那我就勉力一试。万一失手,还请王子担待些。自从武皇帝驾崩,校事受人排挤,不复当年。当年的精锐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没几个了。” “嗯嗯。”曹苗连连点头。“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都尉帮忙。” “不敢当,请王子吩咐。”尹模躬身施礼,角度大了一些。 “我要告状。王机、仓辑勾结浚仪、中牟一带的盗贼,袭击我们父子,杀人劫财,证据确凿,却有人避重就轻,拖延不办,反而互相串联,要陷我父子于罪。” 曹苗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准备好的文书。“仓武翻供,说我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我也真是无语,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什么人都想咬我父子一口。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校事署接了这案子,我愿意和仓武对质,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尹模眉梢轻跳,打开文书看了一遍,略作思索,随即收好,拱手道:“王子虽然抱恙,却大有担当。模佩服。这份文书,我会尽快上奏天子,请求立案侦察,到时候再请王子配合。” “一定。”曹苗点点头,恨声道:“这些世家太过份了,我实在是气不过。我还就不信了,这天下究竟是曹家的天下,还是世家的天下?” 尹模听了,心中感慨。他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拱手与曹苗道别,向后退了两步,一转身,举步出店,竟有几分悲壮之意。 曹苗看得真切,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成了。但凡有一丝可能,尹模都会像疯狗一样咬着那些人不放。御史台也好,廷尉寺也罢,都别想一手遮天,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见尹模离开,店主再次现身,只是神态更加恭敬。曹苗也没和他多说什么,订了几件东西,交了定钱,转身离开。店主毕恭毕敬,将曹苗从后门送了出去。 曹苗带着阿虎和青桃、红杏在金市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蹓蹓跶跶的走了。 曹苗刚刚离开,尹模就从后门回到了刀剑铺,店主迎了上来,将尹模迎到作坊隔壁的房间。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小案。小案上摆着酒和几碟干果,曹苗刚刚下的订单和图纸也摆在桌上,定钱一枚不少。 尹模入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又拈起几枚干果,用手指捏破,将果仁扔进嘴里。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当作定钱的五铢钱,又翻了一下订单,目光最后落在图纸上。 “这是什么东西?”尹模看着图上五环相连的物件,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好像是套在手上用的。”店主比划了一下,将曹苗告诉他的要求转述给尹模。 尹模皱皱眉。“伯宁,你安排人查查奋武将军府,看看邓展与这位王子有没有来往。这东西不像是战场上用的,倒像是街头恶少年打架用的东西。” “喏。”店主应了一声。 尹模放下图纸,又虽了两杯酒,若有所思。“你觉得这王子如何?” “嗯……说不准。” “还有你这老鬼说不准的?”尹模斜睨了店主一眼。“你可是当初第一代校事中的佼佼者,若不是有前朝皇室血脉,早就升了。” 店主笑笑,抬手指指眼睛。“老了,这双眼睛不行了。” “无妨,说来听听。”尹模指了指对面,示意店主坐下说话。店主行了礼,在席上坐好,提起酒壶,给尹模添了一杯酒。“这大王子一进门,老朽就觉得有些眼熟。” “像谁?” “像当年的临淄侯。不过,更像传说中的武皇帝。” 尹模不解的停住了酒杯。“传说中的?” “出仕之前的武皇帝,少年气盛,敢做敢当。” 尹模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你说,我们该不该和他合作?” 店主无声地笑了起来。“能决定都尉命运的人不是他,而是陛下。陛下是武皇帝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与文皇帝虽是父子,其实并无太多感情。他刚刚登基,就将先帝任命的四位顾命大臣外放的外放,左迁的左迁,继承武皇帝遗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人造谣生事,咒他驾崩?陛下根基未固,内忧外患,眼下只能忍,可不代表他会一直忍。” 尹模眼神闪动,看看店主。“老刘,你真是可惜了。当初如果没有做校事,成就不会比你那位族弟差。” 店主笑而不语,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第68章 逢场作戏 出了金市,曹苗一路南行,走走看看。经过雍丘王藩邸时,他却没有停,继续向前走。 青桃、阿虎都没说什么,红杏却有些走不动了。曹苗让她带着买好的东西先回去,不用再跟着了。红杏有些沮丧,却不敢说什么,咬着嘴唇回去了。青桃见状,追了上去,附在红杏耳边说了几句,红杏眉开眼笑,又蹦又跳的回去了。 “这是谁家?”曹苗指着路边的大宅问道。这座大宅与众不同,大门直接开在街上,身份必然尊贵。 “大将军私宅。”青桃说道。“大将军府在上门东附近,这里是私宅,住的人不多。” 曹苗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留神观察。青桃这几天收获不小,附近的大致形势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那是大鸿胪寺设在此处的官署,由客馆令负责。客馆令姓孙,名字还不太清楚。”青桃指着曹真私宅对面的一个沿待开门的官署说道:“辽东邸就在官署隔壁,据说站在官署的望楼上,能将辽东邸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辽东邸?”曹苗心中一动。“谁在这儿?” “故辽东太守公孙康的长子公孙晃,在京师做质子十几年了,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往来。” 曹苗没说话,他看到一行人正从里面走出来,几个牵着马的骑士之后,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高大,穿着贴身的官服,只是低着头,背有些驼,看起来有些未老先衰。 “是他吗?”曹苗问道。 青桃摇摇头。“婢子没见过他,不敢断定。不过看这样子,应该是他。” “那你觉得他那几匹马怎么样?” 青桃神情尴尬。“王子,婢子有八九年没见过马了,不懂相马。” 阿虎却说道:“好马呢。这些都是正宗的辽东马,上次在陈留马市的时候见过,听说一匹要十金。” 曹苗转身扬扬手,大叫一声:“嘿,公孙兄。” 青桃、阿虎愣住了,面面相觑。如果不是他们知道曹苗早就好了,只是装疯而已,几乎会以为曹苗又发病了。你认识人家吗,就这么热情的招呼? 曹苗的声音很响亮,对面的人听见了,抬头向这边看来。那未老先衰的汉子叫过一个随从骑士,吩咐了几句。骑士点头答应,快步迎了过来,敏锐的目光扫过曹苗三人,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躬身施礼。 “不知足下是哪位,我家使君目力不济,看不清足下尊容,还请恕罪。” 曹苗哈哈大笑。“公孙兄是是读书太多,还是落泪太多,伤了眼睛,连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不过也不怪他,一转眼,十多年不见了。当年我还是个垂髫少年,公孙兄刚刚弱冠,英姿勃发,如今我抱恙,他怀恨,都不是当年了。不过我可没忘了他,这不,一回洛阳,就来看他。” 骑士愕然,重新打量了曹苗两眼。“足下是……刚刚到京的雍丘王府大王子?” “正是。”曹苗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公孙兄这是要外出?真是不巧。” 骑士不敢应答,拱手答道:“请王子稍候,容我回报使君。”说着,又拜了一拜,转身匆匆向对面走去。他走到中年汉子面前,与中年汉子耳语了几句。中年汉子抬起来,诧异地看着曹苗。 曹苗举起手,热情地挥了挥。“公孙兄,别来无恙?” 中年汉子犹豫了片刻,举步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人,随了刚才的那个骑士,还有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曹苗面带微笑,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三人走到面前。 “大王子?”中年汉子未语先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认不出来了吧?”曹苗哈哈大笑。“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中年人强笑着点点头。“是啊,是啊,十几年没见,大王子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我都不敢认了。” 曹苗朗声大笑,伸手拍拍中年人——公孙晃的手臂,一副老友重逢的模样。“也不怨你。十几年前,我是锦衣玉食的临淄侯长子。十几年后,我是一个重疾缠身的病人,穷得连马都没有,只能步行。今天来拜访公孙兄,也没带什么礼物,还请公孙兄莫怪。” 说着,曹苗从怀中取出从韩东那儿摸来的短刀,双手递给公孙晃。“这把刀是一个朋友送的,虽不是什么百辟宝刀,却还算锋利,送给公孙兄防身。”不等公孙晃拒绝,他又身体前倾,微微一笑。“我知道,公孙兄身边耳目多。有这把刀防身,会方便些。” 他特地放慢了语速,将“这把刀”三个字说得字字清晰。 公孙晃哭笑不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曹苗这是唱哪一出,但他却不敢轻意拒绝。他在洛阳做质子,身份特殊,周围少不了监视的人,平时睡觉都不安稳。曹苗话里有话,这把刀莫非有什么文章? 可是,他明明和曹苗没什么来往啊。 他低头看了看短刀。他身边的中年书生瞥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变,在后面悄悄的扯了扯公孙晃的腰带。公孙晃微微侧脸,和中年书生交换了一个眼神,中年书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公孙晃收下这份礼物。公孙晃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还是顺势收下了。 “多谢王子关心,感激不尽。” “唉,你看,这就见外了吧。我们当年虽然见面机会不多,却是一见如故。我记得还向你学过骑射。不过这些年生病,又穷得一贫如洗,连匹马都没有,这骑射也早就荒废了。” 公孙晃恍然大悟,转身对骑士说道:“去选两匹好马来,与王子代步。”又对曹苗说道:“王子厚意,无以回报,几匹马,还望王子莫嫌菲薄。” 曹苗哈哈大笑,伸手用力一拍公孙晃的肩膀。“公孙兄,你还是老样子,送礼就送马。来几个人,就送几匹马,真是个耿真的辽东人。”顿了顿,又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公孙晃讪讪的笑着,背在身后的手向着骑士摇了摇,比了个三的数字。骑士会意,快步走到对面,叫过两个人。那两人返回客馆去了,就在曹苗与公孙晃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们牵了三匹马回来,与骑士一起,送到曹苗面前。 公孙晃强笑道:“大王子,你回洛阳,我也没收到消息,未能上门拜访,还劳烦你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这三匹马虽不是什么千里马,却还堪用,望大王子不要嫌弃。这个……我还有点急事,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改天再登门拜访,如何?” “唉,公孙兄,你太客气了。是我不告而来,耽误了公孙兄。你自便,你自便。”曹苗很谦虚地摆摆手,示意阿虎接手。 看到三匹马的那一刻,阿虎已经挪不开眼睛,看到曹苗示意,立刻上前,几乎是抢过骑士手中的缰绳。 青桃从后面踢了阿虎一下,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第69章 又见邓飏 告辞了公孙晃,又连连挥手,依依告别,含笑目送公孙晃一行离开,直到公孙晃一行消失在西明街,曹苗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散去。 “青桃,你留意一下辽东的消息。” 青桃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公孙晃一行消失的方向。“王子觉得公孙晃心神不宁是因为辽东有事?” 曹苗点点头。在他读过的剧本里,辽东即将易主,而且与东吴的孙权眉来眼去,有些说不清的瓜葛。只是不清楚具体时间,这才顺便试探一下公孙晃。 公孙晃心事重重,甚至有些草木皆兵,精神高度紧张,应该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才宁愿破财消灾。明明和他没什么交情可言,还是要送上三匹上等辽东马,只求少一些麻烦。 有必要密切注意公孙晃的动静,可是他能动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借助校事署,送尹模一个功劳,就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 只是尹模等人只能利用,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 他需要一些信得过的力量。 曹苗三人上了马。马是好马,驯得很好,只是马具不够完善,曹苗上马费了不少力气。好在他是病人,能骑马就算不错了,上马姿势难看一点也正常。 为了出行方便,顺便掩人耳目,他们穿的都是轻便的胡服,并不影响骑马。汉末胡风已经很盛,尤其是经过史上第一位文艺皇帝汉灵帝大力提倡之后,穿胡服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过华夷之辨还很重,为了方便而穿胡服的大多是需要劳作的社会底层,有钱有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士大夫还是很讲究的,别说穿胡服,骑马的都不多。他们出行都是坐车,车就是身份的象征。大路上碰见,不用说话,先看看对方坐的是什么车,就清楚对方是什么官阶,家里有没有钱。 后来随着玄风渐浓,士大夫们嗑药嗑得弱不禁风,连马车都不能坐,只能坐更慢更稳的牛车。 府中还有马的时候,阿虎隔三岔五还能练习骑乘,现在也没什么难度。青桃出身将门,小时候几乎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有童子功,虽然丢了很多年,却还是很快适应了。 最难的就是曹苗。他虽然也骑过马,但是这种无镫的马,他是第一次骑,别说策马奔驰,一日看尽洛阳花,就算是缓步而行,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从马背上摔下去。见曹苗这副模样,青桃也不放心,下了马,为曹苗牵缰。 “王子放心,这马驯得很好。除非遇到突发情况,否则不会有意外的。” “那就好。”曹苗舒了一口气。以前在剧组也骑过马,不过那些马大多是老演员了,有的演戏经历比他还丰富,又有专业的马术师配合,一般不会出事。他现在骑的却是真正的战马,是不是安全,一靠驯得好不好,二靠他的骑术和反应。 “阿虎、青桃,有了马,以后你们可以练习骑射了。” “喏。”青桃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是很激动。 “王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阿虎大声说道,引来无数路人侧目。他白晳的面皮和蓝色的眼睛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不屑地唾了一口唾沫。“这是谁家的骑奴,大喊大叫,一点规矩也不懂。待会儿遇见缇骑,把他抓起来。” 阿虎耳力甚好,听得清楚,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精神气都没了。 曹苗听见,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人,哼了一声,举起左手,竖起中指。 一辆马车轻驰而过,一个身影在车帘中闪过,正好看到曹苗竖起的中指,连忙招呼车夫停车。车夫一边勒缰绳,一边长喝一声:“吁——”缓缓将马车停在路边。 “大王子,是你吗?”马车后门打开,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站在路边,向缓缓走近的曹苗拱手施礼,朗声笑道:“大王子,还记得我吗?南阳邓飏邓玄茂。” 曹苗定睛一看,不禁咧嘴一笑,随即又恢复了冷漠。“原来是你。” “是我,是我。”邓飏笑容满面。“王子这是哪里去?我送你一程?” “不用。”曹苗摇摇头,一口拒绝。他还有正事要办,没兴趣和邓飏扯淡。 邓飏热脸碰了个冷屁股,却不以为忤,反倒更加恭敬。“大王子不愧为狂士,胡服快马,昂扬而行,自立于天地之间,非等闲人可知。飏虽不才,愿随王子左右,朝夕受教。” 曹苗瞅了邓飏一眼,哭笑不得。这货是不是贱?看不出来我不想理你吗?他没说话,一脸冷漠地踢马从邓飏身边经过,同时竖起了中指。 邓飏一见,立刻收起笑容,双手交叠,身如折磬,深施一礼。 曹苗微怔,随即想起曹志说过的事。这货会错意了,以为自己又和他讨论玄学呢。这次不说话,改作以行动对行动了。不得不说,这货是真聪明,不做和尚真是太可惜了。 曹苗没说话,勒住坐骑,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邓飏,中指一动不动,眼神中却有些期待。 邓飏弯着腰,看不到曹苗,却能看到曹苗的坐骑没有前进,知道曹苗没走,心中欢喜,觉得这次有希望,应该是答对了。一抬头,却又看见熟悉的手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才好。尤其是看到曹苗眼神的期待,更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曹苗叹了一口气,摇摇着,收回手势,继续向前,再也没回头看邓飏一眼。 邓飏满脸遗憾地看着曹苗远去,抚掌而叹。“仰之弥高,钻之弥深。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大王子风姿卓绝,我却不能从之学,实在是人生至憾。” 这时,后面又驶来一辆马车,缓缓停住。车窗拉开,一人冲着邓飏喊了一声:“玄茂,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就吃上不午饭了。” 邓飏回头一看,见是夏侯玄,笑道:“是太初啊。没什么,刚刚遇见大王子。本打算向他请教,没想到还是不合格。事不过三,我怕是没这荣幸了。”说着,往曹苗消失的方向指了指。 夏侯玄顺着邓飏的手指看去,皱了皱眉,叫过一个跟在车侧的骑士,吩咐了几句。 骑士躬身领命,策马向前追去。 第70章 如日入怀夏侯玄(求推荐) 来到这个时代,曹苗这是第一次骑马,还是无镫马,走得并不快。夏侯玄的侍从骑士很快就追上了他,横转马头,拦住曹苗的去路,拱手施礼。 “王子,请留步。” “有事?”曹苗勒住缰绳,神情冷漠。 “我家君侯想与王子一晤。”骑士很客气,却也很坚决,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他虽然很有礼貌,却没什么敬畏,显然没把曹苗这个雍丘王子放在眼里。 曹苗斜睨着骑士。“你家君侯又是谁?” 骑士傲然道:“昌陵乡侯,夏侯太初。” 曹苗不假思索。“不见。”说着,一抖缰绳,继续向前。他有些遗憾。早知道今天能讹到几匹马,刚才在金市就应该打几副马镫,回头得让阿虎再去一趟。 骑士愕然,呆立当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曹苗的马头就要撞上他,他下意识地抖动马缰,操控着战马让在一侧。见曹苗从面前走过,他才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拨转马头,再次拦在曹苗马前。 “请王子留步。” 曹苗也沉下了脸。“怎么,你想挡我的路?” “不敢。请王子留步,与我家君侯一晤。我家君侯正往骠骑将军府赴宴,耽误不了王子多长时间。” “他想见就见?”曹苗喝道:“滚!” 骑士人马合一,纹丝不动,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透着一股凛冽之气,显然是战场上杀过人的高手,喜欢动刀胜过动嘴的人。曹苗知道和这种人没什么道理好讲,拳头大就是正义,没有再废话,伸手指了指。 阿虎轻抖缰绳,抢到骑士面前,寒声道:“滚!” “如果我不滚呢?”骑士半边嘴角轻挑,伸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不敢对曹苗动粗,却不代表不敢对曹苗的仆从动粗。只不过看阿虎是个孩子,他才没有直接出手。 阿虎也不多说,身体一侧,滑下马背,一矮身,横肩猛撞。 骑士冷笑一声,抬起腿,踹向阿虎的肩头,同时伸手拔刀。他本想先用脚挡住阿虎的攻击,再拔刀架在阿虎的脖子上,一招制敌,让曹苗主仆知道厉害,不要自找没趣。没曾到,阿虎的动作极快,他的脚刚动,阿虎已经和肩撞到,正撞在他的小脚上。 “啪!”一声脆响,骑士的小腿被阿虎撞断。同时被阿虎撞断的还有战马的肋骨。战马悲嘶一声,横移两步,踉跄欲倒。骑士见势不妙,下意识地一按马鞍,从马背上飞起,纵身落地,避过了被战马压住的厄运,却因小腿骨折,站立不稳,倒地不起,滚了两腿。 “我说让你滚,你就必须马不停蹄的滚。”阿虎拍拍手,像是拍落一片灰尘。 “你——”骑士恼羞成怒,勉力站起,单足立地,同时拔出长刀,直指阿虎面门。“你这是找死!” 阿虎脸色一寒,也没拔刀,纵身一跃,抢到骑士面前。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劈手夺下了骑士手中的长刀,横肩再撞,将骑士撞飞数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直滚到大路对面,险些被一辆路过的车压住。 阿虎冷笑,顺手一掷,长刀破风而去,扎在骑士的两腿之间,嗡嗡作响。骑士吓得面色煞白,半天没敢动弹。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阿虎,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见这边发生冲突,夏侯玄赶了过来。他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骑士,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动作却依然不紧不慢。他下了车,走向曹苗,却被阿虎横身拦住。 夏侯玄皱眉不语,拱手而立,冠玉一般的面庞上带着薄怒,却依然不失风度。一身雪白的素纱儒衫,随风轻拂,飘逸出尘。 这时,不少路人转了过来,有人惊呼出声。“这不是四聪之首的夏侯太初吗?” 立刻有人应道:“果然。这气度,洛阳城里找不到第二个。” 听到夏侯玄的名字,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的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白里透红,宜喜宜嗔的俏脸。“原来他就是夏侯太初啊。朗朗如揽日入怀,名不虚传。” “真名士也。”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对众人的围观,夏侯玄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站着。阿虎有些心虚,悄悄回头看了曹苗一眼。曹苗端坐在马背上,俯视着夏侯玄,心情有些复杂。 毫无疑问,夏侯玄是名士,甚至可以说是魏晋时代最著名的名士,不论是人品还是学识,都是翘楚。即使是对手如司马懿、司马师父子及其走狗,对夏侯玄也是嫉妒多于敌视。 但是很遗憾,这人身为曹魏第三代的佼佼者,却对曹魏江山没起到任何帮助。 邓飏赶了过来,分开人群,挤到曹苗面前,连连拱手。“王子,太初并无恶意,只是想与王子论道而已。仆从无知,冒犯了王子,还请王子恕罪。” “哟,这是邓玄茂啊。难得难得,今天居然一下子看到四聪中的两位。” “是啊,最啊,今天运气真是好,出门见喜。” “这位王子又是谁,居然能和夏侯太初论道?” “王子,论道,莫不是……”有人惊呼道:“雍丘王府的那位?” “哦——”恍然大悟的人们异口同声的惊呼,气氛变得更加热烈起来。与看向夏侯玄的一水儿崇拜眼神不同,看向曹苗的眼神比较复杂,有同情的,有鄙视的,还有不屑一顾的。 曹苗面无表情,慢慢从马背上下来,伸手拨开邓飏,走到夏侯玄面前,哼了一声:“名将之后,四聪之首,你果然好大的排面。看来不和你论一番,今天是走不掉了?” 夏侯玄面色从容,拱拱手。“朝闻道,夕可死。王子见识高明,玄见猎心喜,还请王子恕罪。” “原来你把我当猎物。”曹苗点点头。他这两天也读了一些书,包括曹丕的《典论》,正好知道“见猎心喜”就是《典论》中的词,前面是“草浅兽肥”。 夏侯玄微怔,随即解释道:“玄所言之猎是道,并非对王子不敬。” 曹苗没理他,举起左手,竖起中指,下巴微扬。 第71章 老拳 见曹苗竖起中指,众人齐刷刷地闭上了嘴巴,静静地看着夏侯玄。 坐而论道,这是士林雅事,普通人未必懂,却不妨碍他们心向往之,只是未必有机会亲逢其会。毕竟名士的集会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的。今天运气好,不仅遇到了四聪中的两位,还遇到了最近声名鹊起,有狂士之称的雍丘王大王子,亲眼见证他与夏侯玄论道,自然没人愿意错过一个字。 只是这大王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竖起一根手指,究竟是什么意思? 狂士就是狂士,与众不同。 众人一脸懵逼,只是看看热闹。邓飏却是行家,能看出门道。见自己三次回答都没能让曹苗满意的问题,现在将由夏侯玄作答,他心里怦怦乱跳,却兴奋,又有些紧张。既希望看到夏侯玄精妙的回答,得到曹苗的认可,保住四聪的名声,又不太希望看到这个结果。 患得患失之下,邓飏盯着夏侯玄,屏住了呼吸。 夏侯玄眉梢轻轻扬起,白晳如玉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自信的浅笑。他用右手挽住左袖,伸出左手,同样竖起了中指。 邓飏看得分明,不由得暗叫一声妙,暗自佩服。以行对行还不够,反问更高明,且看曹苗如何应对。虽说夏侯玄这么做有取巧的可能,却不失为一策。 邓飏转头看向曹苗,然后看到曹苗脸上的一丝笑容,心情一松。看这样子,夏侯玄的回答是对的。 可是,他随即意识到,曹苗的笑容并不是那种遇到知音的喜悦,反而有一丝鄙夷,有一丝阴险,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拎了起来。 在无数人的注意下,曹苗收起中指,握成拳头。 夏侯玄眼神微闪,正在思考变化的意义,曹苗的拳头忽然在眼中放大。没等他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拳。“呯!”夏侯玄顿时觉得眼前发黑,全是星星,鼻子酸疼,有热流涌出。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粘稠的鲜血。 “你——”纵使儒雅如夏侯玄,也被曹苗的举止激怒了,沉下脸,厉声喝斥。 曹苗哼了一声,再次举起中指。 夏侯玄愕然,脑子一片空白。刚才的答案不对?不仅不对,而且错得离谱,以至于曹苗动了粗?还是说,这也是题中之义?可是这一题究竟该怎么答?这根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侯玄俊俏的脸上全是问号。 邓飏也愣住了,神情惊愕,却又有一丝暗喜。连夏侯玄都答不出来,我也没什么好惭愧的了。这大王子不愧是狂士,深不可测,举止每每出人意料啊。 见夏侯玄没有反应,曹苗脸上露出些许遗憾,转身上马,在青桃、阿虎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夏侯玄一动不动,眼神渐黯。殷红的鼻血沿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流下,滴下雪白的丝衣上,如雪地红梅,煞是鲜艳。 “噫,不愧是真名士,连受伤都这么美。我要嫁给他,我一定要嫁给他,哪怕是做妾也行。”马车中传来娇羞的惊呼,随即笑成一片。 “太初?”见夏侯玄像丢了魂似的,邓飏心中不安,轻声呼唤。 “哦。”夏侯玄猛然惊醒,伸手又抹了一下鼻子,见鲜血淋漓,不禁皱了皱眉。“玄茂,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向子元和诸位告个罪,就说我身体不适,下次再聚。”说完,推开邓飏,上了马车,命车夫掉转马头,轻驰而去。 骑士们拉起受伤的同伴,紧紧跟了上去。 见夏侯玄走了,吃瓜群众们也散了,一面议论刚才的一幕,一面各奔东西。用不了多久,夏侯玄与雍丘王府大王子论道不敌的故事就会借他们之口,传遍京师。 邓飏愣在当场,直到人群散尽,这才苦笑一声,上了马车,向城东驶去。 —— 青桃牵着马走了一段,见曹苗渐渐熟悉了坐骑,便由曹苗自骑,自己也上了马,与阿虎一左一右,护着曹苗,沿着大街向前。 “王子,我们这是去哪儿?”城门在望,青桃忍不住问了一句。 “去城外的羊市,找一个人。”曹苗转头看看青桃,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递给青桃。青桃茫然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身子一振,渐渐丰腴的脸上涨起一阵红。 “王子,这是……”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只是有可能,未必一定是。” 青桃强作镇静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放在贴身的衣襟里。“不管是不是,婢子都感激王子。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为婢子做这些。” 曹苗知道青桃的意思。某种程度上,张泉是被曹植拖累的,但曹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为张家出一份力,甚至对青桃也没有哪怕一丝爱护,只把她当作普通的婢女看待,多少有些让人寒心。 青桃选择了他,放弃了曹植,和曹植本人的不作为有相当大的关系。如果尹模给的消息是真的,青桃的弟弟真在羊市,青桃这辈子都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哪怕让她去死,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曹苗清楚,青桃虽然话不多,却有着西北女子特有的坚毅,是个信得过的人,完全有可能成为他真正的心腹。 出了建阳门,城外渐渐热闹起来,路边不时能见到零售小贩,有的是不起眼的小物件,有的只是一把果子,有的是两条鱼,卫生条件堪忧,苍蝇乱飞,黑色、褐色的羊屎粒更是遍地都是,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好在曹苗三人骑的是马,若是步行,鞋就废了。 公孙晃送的三匹辽东好马很是吸睛,不少人注目围观,胆大的更是来问卖不卖,有的出价出到五十金。曹苗固然没有卖马的兴趣,却也对马价如此高昂很是诧异。他在陈留买马时,那些马虽然不如这三匹辽东马,却也有一些能充当战马,售价最高不过十金左右。 辽东马这么贵?会不会是和战事有关?长安、陇西的战事刚刚结束,扬州又要开战,直属朝廷的禁军来回调动,对战马的需求很大。对于那些地位尊崇的将领来说,上等战马从来供不应求。 曹苗一边想着,一边进了羊市,眼前全是人,根本走不动。即使曹苗小心,还是和人碰了几下。 就在这时,阿虎突然一声厉喝。“小贼,站住,敢偷我家王子的钱,你好大的胆子。”说着,踢马前冲,向前追去。 曹苗一摸腰间,这才发现荷包已经不翼而飞。 第72章 旧部(乱武三国万点打赏加更) 阿虎的天赋原本就出类拔萃,在曹苗的训练下又进一步,不论是拳脚、刀法,还是步法,都算得上高手,反应、意识也日渐成熟。见人群拥挤,战马行动不便,他立刻翻身下马,步行追赶。 即使在拥挤的人群中,阿虎的速度依然很快,几个起落之间,已经追到目标身后。 正当他伸手去抓那个又黑又瘦的少年,眼前突然一黑,一个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牛鼻短裤的高大汉子一手拎着半片羊,挡住了他的去路。阿虎连闪两次,都没能闯过去,立刻明白对方并非无意闯入,而是有意为那偷钱的少年打掩护,顿时沉下了脸。 “一伙的?” “你说什么呢,可别诬陷好人。”那汉子笑嘻嘻地说道。 “放下羊,拔刀。”阿虎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眼神冷冽,颇有几分高手风范。 那汉子咧着大嘴,兴趣盎然地打量着阿虎。“小竖子,很狂啊。行,老子今天正好手痒,陪你玩玩。”说着,扔下手里的羊,将油乎乎的手在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牛鼻短裤上擦了擦,喊了一声:“刀来!” “来了!”旁边的一个羊肉店中,一个又黑又胖的大汉一声高呼,顺手一甩,两柄斩骨刀打着旋飞出。高大汉子也不抬手,伸手稳稳拉住,双刀一错,发了刺耳的刮擦声,隐隐有火星飞溅。 “来吧。”高大汉子笑得更加灿烂,摆开了架势。 阿虎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曹苗和青桃已经赶到,不动声色之间,用三匹马挡住了道路,护住阿虎后背。曹苗点点头,阿虎放了心,双手握刀,向前纵身一跃,凌空就劈。 高大汉子不慌不忙,一手举刀格挡,一手挥刀横斩,直奔阿虎腰腹。 曹苗看得真切,暗自叹了一声。这汉子身手不错,攻守兼备,就是太自信了些。他以为单臂就能挡住阿虎这一刀,却不知道阿虎天生神力,这一刀真劈实了,至少两败俱伤,绝不会让他占了便宜。 阿虎向前迈出半步,突然硬生生的刹住身形,长刀电然而下,刀尖从那高大汉子面前划过,在他长满黑毛的胸膛上划出一道口刀,精准地击在他的右手刀上。 “当!”汉子右手的斩骨刀落地。 汉子胸口的伤口裂开,鲜血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他的短裤裤腰。 “好小子,敢来羊市杀人,还有王法吗?”旁边响起几声怒喝,几个身影纵出,向阿虎围了过来。 阿虎夷然不惧,双手持刀,环顾四周,冷笑一声:“怎么,想以多欺少么?放马过来,乃公要是腿软一下,任凭处置。” “好狂的小子,来,试试老子的手段。”一个年轻汉子抢出人群,手里提着一杆五尺长的棍子,仔细一看,竟是一杆巨称,两头包铜,一头还有铁钩。 “羊三儿,让开。”先前与阿虎交手的高大汉子喝道:“老子的事,什么时候要你插手。” 年轻汉子耸耸肩,悻悻地退了下去。 高大汉子伸手在胸前抹了一下,又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尽掌中的鲜血,扬扬手,笑道:“散了吧,没事,没事。这位小兄弟刀法好,下手更有分寸,没有取我性命。我朱大佩服,想和小兄弟交个朋友,如何?” 阿虎刚要说话,旁边响起一个声音。“朱大,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韩龙的弟弟,也是你高攀得起的?”说话音,一旁走出一个衣衫破旧,气度却颇为不凡的年轻汉子,背着手,走到阿虎面前,咧嘴一笑。 “阿虎,几年不见,你这身手见涨了。是不是阿翁将保命的本事都传给了你?” 阿虎看着来人,又惊又喜,连忙还刀入鞘,一跃而起,抱着年轻汉子的脖子,又蹦又跳。“阿兄,阿兄,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怎么会死?”年轻汉子拍拍阿虎的背,笑道:“松手,松手。竖子,重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天天偷吃?”他一抬头,看到曹苗和青桃,脸上笑容一僵。“阿虎,这是……大王子?” 阿虎也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拉着年轻汉子来到曹苗面前。“王子,这就是我的阿兄,大名韩龙。” 曹苗微微颌首,笑而不语,心里却像翻了锅。韩龙,这么巧,不会是历史上的那个刺客韩龙吧? “还活着,很好。”曹苗点点头。“阿虎以为你死了,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次。” 阿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眼神热烈地看着韩龙,喜色溢于言表。 韩龙拱手,深施一礼。“韩龙拜见大王子。大王子玉体康复,可喜可贺。” 曹苗笑嘻嘻地说道:“你可别这么说,我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韩龙一愣。阿虎凑到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韩龙恍然,露出会心的微笑。“韬光养晦,藏锋纳锐,大王子高明。大王子,请随我来。”伸手抓住了曹苗坐骑的马辔,又转身对那受伤的高大汉子说道:“朱大,这是我弟弟,你输给他,不丢人。” 朱大哈哈大笑,冲着阿虎挤挤眼睛。“下次再来过。” 阿虎拱拱手。“承让,承让。” 众人让开一条路,曹苗也没下马,由韩龙牵着马,直向羊市中心走去。经过市楼时,曹苗注意到,羊市的市楼紧闭,连一个市吏都没看到。 随韩龙来到羊市南侧的一个店肆,曹苗走进一个院子。院子很大,看起来比市楼还要大一些,人来人往,却很安静,不少人看到韩龙时都点头致意,见韩龙为曹苗牵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来到院中,曹苗下了马,随韩龙上堂。这时,后面走出一个年轻汉子,穿着贴身短衫,脚上打着绑腿,看了韩龙一眼,正欲说话,目光又落在曹苗脸上,顿时脸色剧变。 “大王子?” 曹苗很好奇,脸上却不露声色。“你是……” 年轻汉子抢上一步,拜倒在曹苗面前,还没开口,眼泪就涌了出来。“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大王子,臣真是高兴得糊涂了。大王子,臣是张威啊,四年前还是王府中的卫士。大王子,听说大王在中牟大破仓辑伏击,可有此事?” 第73章 劫后重逢 曹苗早就听说过市井藏龙(污)卧(纳)虎(垢)的说法,也知道有很多草莽英雄出自市井,今天却是第一次亲自体验。 他来羊市是想找青桃的弟弟,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韩龙、张威两个王府旧部,而且这两人似乎已经是羊市真正的老大,连官府都要躲得远远点。 稍一交谈,曹苗就知道了韩龙、张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们被朝廷征发,送到战场,很快就发现朝廷有意无意的想牺牲他们,不约而同的做了逃兵,先后落脚羊市。朝廷实行士家制,逃亡的士卒一旦被抓住,必死无疑,连家都会受到连累,所以他们只能隐姓瞒名,市井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他们年轻力壮,又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羊市这些人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被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张威年纪不大,但经验丰富,之前做过曹彰的部曲督,熟悉如何与官府打交道。 羊市官吏就是被张威威逼利诱,这才装聋作哑,由张威、韩龙实际掌控羊市的。 张威说完,看向青桃。“大娘,你还记得我吗?” 青桃盯着张威看了半晌,不太确定地说道:“你是威崽?” 张威虎目含泪。“大娘还记得我。这可太好了。告诉你一件事,小郎还活着,就在羊市。” 青桃身体微微颤抖,如梦初醒。“是你救了他?” “是。”张威点头道:“我趁乱救了小郎,校事追捕得紧,我无处可去,就逃进了鄢陵侯府。鄢陵侯为人刚猛,校事也不敢惹他,承蒙他庇护,这才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可惜,他也被毒死了。” 青桃上前一步,抓住张威的手臂。“你还有个弟弟呢?” 张威低下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青桃明白了,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威崽,以后,你就是我阿兄,崽崽就是你的亲弟弟。” “使不得,使不得。”张威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我是君侯养大的,为君侯父子效命是职责所在。我只恨自己无能,没能救出更多的人……” “别说了。”青桃用力拍拍张威的肩膀。“张家就听我和崽崽,我年长几岁,由我当家。你要不嫌弃,以后就和我们姊弟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不分彼此。” “使不得,使不得。”张威面红耳赤,连连推辞。 这时,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走了进来,正是刚才偷走曹苗荷包的人。他站在一侧,转着眼珠,一会儿看看张威,一会儿看看青桃。青桃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双手抓着他的手臂,看了又看,泣不成声。 “崽崽,你记不得姊姊了吗?” “姊姊?”少年有些慌张,求助地看向张威。张威点点头。“小郎,我以前没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弟弟,也不是宣威侯府的家生奴,你是宣威侯的幼子,这是你的亲姊姊。” “姊姊?”少年手足无措。青桃见状,更加伤心,抱着少年失声痛哭。少年渐渐反应过来,抱着青桃的脖子,抽抽噎噎。“姊姊,姊姊。”眼泪和着鼻涕,在黑乎乎的脸上冲出两道沟。 “唉哟,我忍不住了。”阿虎转过头,抹起了眼泪。 曹苗没吭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他见得多了,虽然绝大多数是在戏里。可是对他来说,他早就练就了一身随时出戏入戏的本领,不会轻易被别人的情绪带着走。 他在想,尹模用一份旧档案将他引来这里,是不是知道张威、韩龙藏身于此?张威、韩龙并不遮掩,甚至有些张扬,校事收到消息并不是难事。这两个名字很常见,可是两个人都是雍丘王府的旧将,同时出现在这里,难免引起有心人的联想。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可这人是谁呢? 身处险地,曹苗不敢有丝毫大意。如果事先知道会遇到张威、韩龙二人,他绝不会这么张扬。 到底还是年轻啊。 —— 张威设宴招待曹苗。 没什么山珍海味,但身处羊市,肉自然是不缺的。不仅有羊肉,还有马肉、鸡肉等其他肉食。不过这个时代的高档肉食还是以牛羊肉为主,其他都略逊一筹。 牛是耕畜,无故不能宰杀羊肉就成了最常见的肉,肉市也以羊为名。 水煮羊肉,烤全羊,烤串,各种内脏混在一起煮,放眼看去,大半和羊有关。 曹苗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这种羊肉虽然新鲜,可是调料不够,尤其是没有孜然,羊肉就没有了灵魂。而且这些糙汉子只知道喝酒,不知道喝茶,吃得满嘴油腻,又没有茶解腻消食,他会觉得一天不舒服。 这段时间他不缺营养。别的不说,来洛阳的路上,他们宰了八头老牛,顿顿有肉吃,都有点吃腻了。当然,宰牛吃肉的罪状也报到了天子面前,只是天子一直没有表态,这件事还悬着。 曹苗无所谓。无故宰牛有罪不假,可曹植不是普通人,查不查,怎么查,其实只在天子曹叡一句话。真要严格执法,洛阳权贵有几个是干净的? 在这个时代,有罪没罪,不在于你是不是真的犯了法,而是看皇帝想不想收拾你,能不能收拾你,敢不敢收拾你。当曹丕想要收拾曹植的时候,仅凭灌均、王机之流几句毫无根据的话,就能让一个堂堂的皇族谦卑到泥土里。想要有尊严,从心是没用的,要么让自己变成浑身刺,让对方不敢碰。要么让自己变成屎,让对方不愿碰。曹植也是明白了这一点,这才同意曹苗杀牛吃肉的建议。 这万恶的旧社会啊,想安静的做个好人就是这么难。 酒足饭饱,曹苗问起了正事。“像你们这样的,洛阳还有多少?” 张威想了想。“若王子说的是我和韩龙这样的,洛阳就我们二人。若王子说的是逃兵,那数量可不少,就我所知,至少近百人。” “朝廷没有查吗?” “一直在查,只是不敢查得太紧。王子来的路上可能也看到了,虽是京畿所在,洛阳周边依然是野树成林,地广人稀,随便找个地方一躲,并不是什么难事。朝廷这两年多事,也不愿意轻起事端,只要我们闹得不过份,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威笑了笑,又道:“要不然,崔君那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司隶校尉。” 第74章 会任之家 曹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威说的崔君就是崔林,他生母崔夫人的从叔。但他还是不明白张威这么说的意义,崔林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成为司隶校尉? 曹苗心中疑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赞同张威的观点。他随即提出一个要求,希望张威、韩龙协助调查钟泰,看他和蜀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张威脸上露出一些为难。“不瞒王子,我们都是粗人。钟泰是颍川钟氏的支系子弟,又是在职官员,与我们素无来往。我们如果出现在他身边,势必引起他的警觉,反而不利于王子查访。” 曹苗无声的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张威、韩龙很尴尬。王子找上门来,让他们做一件事,他们却做不了,这实在没面子。 过了一会儿,曹苗淡淡地说道:“杀人会吗?” “这没问题。”张威、韩龙异口同声的说道。 “御史台派人去陈留,会将仓辑提回洛阳。我要你们去截杀他,但不是要杀死他,而是吓吓他,让他知道有人要杀他灭口。” “吓吓他?”张威转转眼睛,随即明白了曹苗的意思,点头道:“王子知道他身后的人是谁吗?如果知道是谁,我们可以做起来更方便些。” 韩龙道:“是的,我们和洛阳的会任之家有些交情,如果有人买凶杀人,我们可以借机行事。” 曹苗很好奇。“会任之家?” 张威、韩龙笑了,交换了一个眼神,多了几分自信。 张威说道:“王子有所不知,刺客、游侠固然有为义杀人的,但更多的还是为利。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不能摆在明处谈,只能私下联络,这种联络人就叫会任之家。我和韩龙刚到洛阳时,为了生计,也在会任之家接过生意,与他们有些交情。” 曹苗明白了,杀手公司嘛。“现在还不能断定,但大概率和王机有关。” “故东郡太守?” “就是他。” 张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虽然曹植封于鄄城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雍丘王府,却听说过王机诬陷曹植的事。曹苗要找王机的麻烦,实在再正常不过。 曹苗在羊市没待多久。未时初刻,他便和阿虎、青桃离开了羊市。青桃虽然舍不得幼弟张猛,却还是跟着曹苗回城,等合适的机会再将张猛招入府中。 临走前,曹苗画了一副马镫的示意图留给张威,让他找人打造几副备用,又让他留心寻找张家旧部,集中起来,以待不时之需。要想办点事,没有一些信得过的人是不行的。 张威一一答应。 —— 回到洛阳城,再次经过客馆令的官署门前,曹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客馆令是大鸿胪的属下,大鸿胪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长,那蜀汉的使者是不是也住在客馆里?如果谣言真是蜀汉奸细传出来的,那蜀汉使者很可能参与其中。找钟泰,不如直接找蜀汉使者。 曹苗勒住坐骑。“阿虎,去问问辽东邸在哪儿,然后去辽东邸问问公孙晃回来没有。” 阿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曹苗利用这个机会,打量四周环境,分门别类的记在心里。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个,都会留意地形,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得上。他估摸着,自己以后行事见不得光的时候更多,所以要多准备。 这时,对面的曹府突然走出一个人,快步穿过大街,向曹苗走来。曹苗看得分明,却若无其事的将头扭了开去,装作没看见。那人走到曹苗马前,躬身下拜。 “大将军府宾客,冯翊杨伟,见过王子。” 曹苗转过头,看看杨伟,端坐在马背上不动。“有事?” 杨伟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德阳公主请王子过府一叙。” 曹苗眉头微皱。德阳公主是谁?这时,青桃凑了过来,附在曹苗耳中说道:“王子,德阳公主是大将军之妹,前征南将军夏侯尚之妻,也就是夏侯太初的生母。” 曹苗暗自排了一下辈份,这德阳公主算是自己的长辈,不能不见。他点点头,淡淡地说道:“请杨君先回,我有点事处理一下,稍后便去拜见。” 杨伟躬身致意,转身回去了。曹苗粗鄙无礼,就算不疯也是傻子,他也懒得和曹苗说话。 曹苗又等了一会,阿虎回来说,公孙晃外出未归,不在邸中。曹苗没办法,只好转身横穿过大街,来到曹府,命阿虎上前通报。 时间不长,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白衣,漂亮的脸庞上神情纠结,正是夏侯玄。 曹苗很诧异。“你怎么也在这儿?” 夏侯玄垂下了眼皮,拱手施礼。“玄奉母命,来迎王子。” 曹苗下了马,将马缰交给阿虎,让他在外面等着,由青桃陪他入内。他与夏侯玄并肩而行。夏侯玄拱着手,低着头,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快步前行。曹苗歪着头打量他,他也装作没看见。 随夏侯玄进了门,穿过前庭和中庭,径直来到后堂。曹苗见识了大将军私宅的阔绰,顿时觉得有了生活目标。将来有了钱,一定也要搞个大房子住住。 来到后堂,眼前的人就多了起来,随处可见头戴黑巾、身穿青衣的奴仆、苍头,不时有身穿锦衣的婢女经过,看向曹苗时,眼中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惊愕。 曹苗知道她们惊愕什么,却没当回事,昂头挺胸的进了后堂,拾阶而上,看了看坐在正中央衣冠华丽的中年妇人,又看看一旁侍立的四个年轻美婢,皱了皱眉,露出一丝疑惑。 “你就是……德阳公主?” “放肆!”一个身材高桃的婢女沉着俏脸,厉声喝斥。“公主面前,不得无礼。” 曹苗瞅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夏侯玄,咧嘴一笑。“太初,你们府中的婢女都有些杀伐之气,比你强多了。”他随即叹了一口气。“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夏侯玄忍不住反驳道:“请王子指教,我怎么就不知福了?” 第75章 拳头是硬道理(鹰缘帝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没理夏侯玄,躬身向德阳公主行了一个大礼。“苗拜见公主。十年不见,公主风华绝代,不减当年,可喜可贺。”拜了三拜,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神情凄苦。 夏侯玄愕然。这怎么哭了,还哭得这么伤心? 德阳公主本来也因曹苗无礼而不悦,听到曹苗夸她,心里这才舒坦了些,正想与曹苗寒喧几句,再提正题,却见曹苗落泪,一下子被搞糊涂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允良,你这是……” 曹苗从怀中掏出手绢,一边拭泪,一边说道:“与十年前相比,公主虽青春永驻,却多了三分为人母的慈祥。我想起生母,胸中酸痛,一时失礼,还请公主见谅。”说着,又落下泪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虽然脸上强颜欢笑,却更让人心痛。 德阳公主听了,也忍不住心酸。她虽然和曹苗的母亲崔夫人没什么交情,却也为崔夫人惋惜,更心疼少年丧母,因病成疾的曹苗。她少年丧父亡母,由长兄曹真抚养长大,有过类似的体验。 “允良……”德阳公主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得一声长叹。 曹苗含泪再拜。“苗斗胆,有不情之请,还请公主恩准。” “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你。”德阳公主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警惕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客套。 “请公主容我伏膝片刻,回味一下十年前在阿母膝下承欢的感觉。” 德阳公主惊讶地打量着曹苗,一时没有说话。曹苗泪眼朦胧,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却不失纯真。此刻的他,虽然身体已是成年人,眼神却和十岁的孩子一样清澈,仿佛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十年前,没有长大。 德阳公主心中一软,抬起锦袖。“允良,来。” 曹苗膝行几步,伏在德阳公主膝盖,脸贴在德阳公主的大腿,闭上眼睛,抽搐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德阳公主轻轻拍着曹苗的肩膀,就像当年抚育夏侯玄兄妹时一样,眼神温柔,脸上荡漾着母性的光辉。 夏侯玄目瞪口呆,鼻子莫名的一酸,对曹苗的厌恶减了三分。 过了片刻,曹苗依依不舍的起身,回到原位,向德阳公主再拜。“多谢公主。十年心之所念,没想到今日得偿。” 德阳公主也回过神来,矜持地点点头,心中却莫名的怅然若失。夏侯玄兄妹都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粘着她。她本来也以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亲近,今天阴差阳错,暂时替代了曹苗的母亲,让她不禁又想起当年抚育儿女时的甜蜜。 “允良,我虽不是你的生母,却也是你的长辈。若你不嫌弃,以后就多往我这儿走动走动。” “多谢公主慈怜。”曹苗说着,拭了拭眼角,露出一丝小儿般的羞赧,看得德阳公主心中又是一荡。 又说了几句闲话,德阳公主问道:“我听太初说,你上午与他当街论道?” 曹苗神情尴尬,有点扭捏,就像小儿恶作剧,却被大人抓了个现形一般。他吱吱唔唔地说道:“公主,我病了十年,又没读过什么书,哪里会论什么道。” “那……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德阳公主说道,举起了中指。 曹苗更加窘迫,连忙上前,按住德阳公主的手,面红耳赤的说道:“公主千金之体,万万不可如此。” 德阳公主更加疑惑,看看曹苗,又看看夏侯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侯玄也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训斥曹苗的俏婢又寒了脸,刚要出声训斥,却被德阳公主拦住了。德阳公主伸手轻抚曹苗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允良,这是怎么回事?” 曹苗吭吭哧哧了半天,这才勉强说道:“这手势……不雅,是恶少年骂人的粗鄙之语。” “粗鄙之语?骂人?”德阳公主也很尴尬,保养得极好的脸多了几分红晕,狠狠地瞪了夏侯玄一眼。夏侯玄也猜到了一些,想到刚才自己对母亲比划了半天,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德阳公主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恼怒。“那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如果有人当面羞辱公主,公主会无动于衷,唾面自干吗?” 德阳公主无语。这道理倒也简单,她当然不会唾面自干,她会打回去,甚至直接杀掉对方。 夏侯玄忍不住问道:“纵使无礼,也是你无礼在先。你为何不自责,反倒对人动粗?” 曹苗转身看着夏侯玄。“你也可以打我啊。”他顿了顿,又道:“只要你打得过我。” 夏侯玄本来已经撸起了袖子,准备还曹苗颜色,一听这话,又将袖子放下了。他虽然也练过几天剑术,可是与人动手相搏,尤其是赤手空拳的互殴,他可干不出来。 “你看,你被别人骂了,只会骂回去,却不能打回去。我就不同,我能动手,绝不吵吵。谁骂我,我就打谁,骂解决不了的问题,打就可以。什么是道?拳头硬就是最大的道。” 夏侯玄张口欲言。曹苗又举起了拳头。“你想好了再说。你要是敢骂我,我还打你。” 夏侯玄圆睁双目,硬生生的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别人,他不会怕,可曹苗是个疯子,根本不在乎礼节,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真要在母亲面前再被曹苗揍一顿,这脸就丢大了。 见夏侯玄被曹苗吓住,德阳公主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夏侯玄少年成名,才气无双,被称为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被她寄予厚望,却被一个疯子吓得不敢说话,实在是丢人。 不过,她由此联想到了曹苗之前的言论。夏侯玄比起他的父亲夏侯尚,的确少了一分武力的倚仗。换作是夏侯尚站在这里,曹苗敢这么放肆吗?夏侯尚麾下勇士无数,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足以让曹苗闭嘴。 夏侯玄弃武从文,未必是一个好的选择啊。他自诩聪明绝顶,却不如一下疯子看得透彻。 夏侯玄如此,曹爽何尝不是如此?她的夫族、母族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 德阳公主忧心忡忡。 第76章 你们要努力啊 德阳公主出嫁多年,依然在曹真府中享有尊崇的地位,并且保留了当年的院落。曹真的夫人任氏别说反对,连和她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曹苗的生母崔夫人也不在她眼中,两人还有过明争暗斗。只不过崔夫人已经死了多年,那点小恩怨早就烟消云散。如今看到神智不太健全,言语间还有些稚气的曹苗,心中更多的是怜惜,只觉得他说得有理,并不计较他的失礼和唐突了。 德阳公主设宴款待曹苗,夏侯玄陪坐。 曹苗眉开眼笑,陪着德阳公主说话,高兴了就拍着案几大笑,伤心了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号陶大哭。兴之所至,起身跳舞,为德阳公主表演了一段机械舞,滑稽的动作,配以生动的表情,逗得德阳公主绷不住脸,只得放下矜持,莞尔而笑。 几个侍候的婢女也看得有趣,相视掩唇而笑。 “这孩子……”德阳公主一边笑一边摇头,暗自怜惜。曹苗和夏侯玄同龄,可是他病了十年,这十年仿佛从未长大,还像个十岁的孩子,处处透着天真、幼稚。 曹苗跳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德阳公主身边,抱着德阳公主的手臂。“公主,你可得管管太初,别再和邓飏那些人一起鬼混。二十岁的人了,该干点正事,为陛下分忧。整天清谈有什么用?这大魏江山是打出来的,不是清谈谈出来的。”又转头看着夏侯玄,语重心长地说道:“太初,你们要努力啊。” 德阳公主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回头我督促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的瞪了夏侯玄一眼。 夏侯玄很无语。 曹苗靠在德阳公主肩上,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个成年人,偏偏让人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我呢,是个病人,这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就盼着大魏江山永固,做个富贵闲人。如果还能常常像这样,靠在公主身边,就此生无憾了。” 德阳公主本想推开曹苗,听了这句话,心中不软,只好由曹苗抱着手臂。 曹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身体慢慢滑倒,将头倚在德阳公主的腿上,打起了鼾。德阳公主低头一看,见曹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副心满意足的惬意,睡得正香,一时倒不忍叫醒他。 夏侯玄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在一旁侍候的阿虎和青桃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的挑起了大拇指。青桃起身上前,向德阳公主施了礼,告了罪,让阿虎背起曹苗,告辞出门。 德阳公主看着曹苗消失的方向,抚着刚刚被曹苗抱过的手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太初啊,这允良虽说有些疯癫,还有些粗鄙,可是话说得在理。我大魏的江山是打下来的,不是清谈谈出来的。如今吴蜀未灭,天下未安,正是尔辈效命之时,岂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你看你们论了那么久的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夏侯玄很尴尬,起身离席。“母亲教训的是,我一定铭记在心。其实这些天,我也没闲着。前些天上了个关于九品官人法的奏疏,陛下已经看了,说是有些见解,命我再上书,详细解说。今天本打算去和子元、媛容议议,没曾想,遇到了这件事。” “九品官人法?”德阳公主黛眉轻蹙,沉吟了片刻,手指轻叩。“这件事涉及太广,你可要小心些,不可操之过急。” “喏。” “不过,你能得到陛下的认可,也是一个好消息。我们这位陛下啊,实在有些让人摸不清脾气。别的不说,突然召雍丘王来朝,雍丘王到了京师,他又不理不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侯玄苦笑,却不敢轻易发表意见。他知道母亲在想什么。舅父曹真身为先帝托孤大臣之一,却被皇帝派到长安,远离中枢,再加上父亲夏侯尚早逝,对朝廷的影响渐微,母亲自然不甘心,希望他能更进一步,继承父亲、舅父的权势,成为第三代重臣。 可是这谈何容易。 —— 骠骑将军府。 司马师负着手,缓步走进了夏侯徽的房间,挥挥手,示意婢女们退下,走到榻边,悄悄地坐下。 夏侯徽头上裹着暖额,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手边放着一卷书。听到司马师的脚步声,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角挑起一道浅浅的弧。 “酒宴散了?” “散了。” “今天又谈了些什么新题?” “新题倒没有,有一道旧题有了新义。”司马师说道:“你知道太初为什么没来吗?” 夏侯徽睁开了眼睛。“不是说有急事吗?” 司马师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戏谑。“哪有什么急事。他被那个疯王子打破了鼻子,见了血。” 夏侯徽沉默片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与疯子做口舌之争,自取其辱。” 司马师拉起夏侯徽的手,轻轻抚着。“媛容,你说,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真疯又如何,装疯又如何,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司马师眼神闪烁,欲言又止。他低下头,看着夏侯徽的手。“他若是在雍丘,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是到了京师,那就不好说了。你知道么,他曾对昭伯说,你父亲征南大将军去世,太初不能继其位。如果大将军过世了,昭伯能不能继承大将军的权势。如果大司马再出什么意外,而长思又不能接替的话,宗室领兵的惯例被打破,对大魏江山不利。” 夏侯徽瞥了司马师一眼。“你心虚了?” 司马师苦笑。“连一个疯子都这么说,朝中会有多少人猜忌我父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别人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的陛下召雍丘王父子进京,有可能起用雍丘王,阿舅有可能失去兵权,卸任还朝,从此像陈长文一样赋闲。” 司马师点点头,一声轻叹。 夏侯徽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阿舅能拖住陆逊吗?这时候可不能授人以柄。” 司马师低着头,眼角一阵抽搐,半晌才道:“兵不厌诈,我阿翁也只能尽力而为,不敢确保。你也知道的,这陆逊惯于用诈,先是骗了关羽,后来又骗了刘备,谁敢保证他不会再来一次?” 第77章 潜流 夏侯徽垂下了眼皮。 她与司马师成亲三年多,朝夕相处,岂能听不出司马师的言外之音。司马懿显然无心拖住陆逊,反倒可能利用这个机会借刀杀人,看曹休的笑话。 夏侯徽沉默了片刻。“夫君,阿舅和司空、大司马、大将军受文皇帝遗命,辅佐陛下,如今朝野暗流涌动,正是大臣效命,报效文皇帝和陛下之时,切不可因小失大,自乱阵脚。” 司马师点头附和。“我阿翁受文皇帝遗命,自然会竭忠以诚,只是位高人嫉,树大招风,我阿翁以异姓大臣统兵,难免招人非议,处处苛求。君子不施其亲,文皇帝在世时,尚能平衡亲贤,如今陛下只重宗室,排挤大臣,很难让人心安啊。” 夏侯徽瞥了司马师一眼。“夫君,你想多了。” “为何这么说?” “陛下召雍丘王父子入京,未必就是要重用雍丘王,或许只是如你所说,有所平衡而已。大魏东西南北,四个统兵重臣,宗室与异姓各占其二。如今大将军身体不佳,关中战事又吃紧,陛下不能不有所准备。雍丘王可继大将军之任固然不假,可陛下更看重的或许是内丹术。若内丹术真有益寿延年之功,保得大将军三五年,只怕雍丘王未必有机会。” 夏侯徽伸手挽住司马师。“可若是这时大司马出了问题,可就不好说了。” 司马师眼角抽了抽,立刻明白了夏侯徽的意思,顿时心中一紧,半晌才说道:“应该不会吧。” 夏侯徽语重心长的说道:“最好不会。” 司马师欲言又止,脸色变了又变,后悔莫及。现在说一切都晚了,只希望曹休不要败得太难看,伤了元气。真要是让曹植接替了曹休,坐镇东南,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夫君,阿妹的婚事进展得如何,可有中意的人家?” 司马师回头看看夏侯徽,眼神疑惑。“你是说……那位疯王子?” “耳闻不如目见,你既对他好奇,何不亲自见一见?提亲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也可以试试各方的反应,尤其是宫里的那位。” 司马师思索片刻,眉梢轻轻挑起,笑道:“媛容,你这个主意有点意思。不过,千万不能让阿妹知道,要不然她会恨你一辈子。” —— 曹苗出了门,夜色已深,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但对面的路边却停着一辆车,车旁站着几个骑士,正向这边张望。看到曹苗一行,站在车旁的骑士伸头说了几句,便有一人从车里钻了出来,张望了一眼,快步迎了上来。 曹苗看得清楚,正是跟在公孙晃身边的那个中年书生。 身后可能还有曹爽府上的人看着,曹苗不能下地,只好附在阿虎耳边,让他问明来意。他刚交待完,那人便来到面前,躬身施礼。 “在下陈轩,公孙使君的侍从。闻说王子来访,正好使君不在,错过了,使君命我在此等候。王子这是……不胜酒力?” 曹苗很想和公孙晃聊一聊,却不得不沉默不语。青桃倒也机灵,与陈轩约定,明天再来拜访,当面向公孙晃谢赠马之意。 陈轩会意,表示公孙晃明天一定会在邸中恭候,又热情地表示可以用马车送曹苗回去。青桃表示了谢意,让阿虎将曹苗送上陈轩准备的马车。青桃也上了车,照应曹苗。 陈轩与阿虎乘马而行,一边走一边聊天,看似随意的询问一些情况。得知曹苗去了羊市,陈轩哈哈一笑。“市井多豪杰,羊市有几个游侠儿很有名。不过论数量,还是马市更多,毕竟游侠儿大多骑马,没有骑牛、骑羊的。” 曹苗心中一动,附在青桃耳边交待了几句。青桃问道:“陈君对马市熟悉吗?我家王子还要买些马匹,若是陈君能帮忙,那就最好不过了。” 陈轩一口答应。“王子若不嫌弃,某愿意效劳。马市虽不敢说熟悉,朋友还是有几个的。毕竟辽东出好马,我辽东商人在马市的不少。” “那就先谢过陈君了。陈君在洛阳多年,想必熟悉的不仅仅是马市吧?” 陈轩笑道:“熟悉不敢当,不过住的时候久了,总能认识一些人。王子若有什么吩咐,某纵不能出力,也能引荐一些人。” “陈君熟悉布市吗?我家王子想置办一些衣物,也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好布,尤其是蜀锦。” “蜀锦啊。”陈轩抚须而笑。“那倒不用去布市,直接去蜀邸就是。最好的蜀锦都在蜀邸,向他们买锦,不仅正宗,还能便宜不少。” “那可太好了。”青桃躬身施了一礼。“到时候还请陈君引荐。” “一定,一定。”陈轩客客气气的还了一礼。 将曹苗送回雍丘邸后,陈轩带着马车返回辽东邸,直奔后院。公孙晃正在灯下把玩那把短刀,听到陈轩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示意陈轩坐在对面。 陈轩将与曹苗见面的经过汇报了一番。得知曹苗明天会来拜访,公孙晃思索片刻。“元昂,你说这曹苗主动示好,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羊市那边的游侠儿会不会是雍丘王府的耳目?” “使君所言甚是,不得不防。只是就目前而言,应该还是和不久前的谣言有关。” 公孙晃低下头,打量着案上的短刀。“这是天子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陈轩摇摇头。“不管是谁的意思,最终都是天子的意思。没有天子的默许,校事署不会配合他们行事。雍丘王虽说统领过校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旧部就算没有被先帝清洗掉,也大权旁落,自身难保,是不敢冒着身家性命为雍丘王出头的。雍丘王父子势单力孤,也只能借天子之力,做天子爪牙。” 公孙晃吁了一口气,苦笑道:“是啊,名分已定,纵使雍丘王再有才,也无力回天。” 陈轩低下头。“使君,天子富春秋,有雄才,有生之年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届时辽东称臣,又如何比得上使君久在洛阳,为朝廷效力。” 公孙晃点点头,幽幽地说道:“元昂,我是怕天子鸟尽弓藏,杀人灭口啊。” “所以和雍丘王府结交的机会难得。有个人通风报信,至少还有时间考虑对策,不至于措手不及。” 第78章 如何叫醒装睡的人(兢兢业业寂寞哥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回到府中,正在门口等候的家春华就迎了上来,神情焦急。 “大王子,你可回来了。” 曹苗看看她,心中不安。府里怕是出了事。春华名义还是婢,但她深得曹志宠信,实际上已经是曹志的妾,掌管着曹志院里的大小事务。只是曹志年龄太少,这才没给她正式名分。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派秋春或者一个小奴在这里等着就行,不需要她本人在这里等。 “什么事?” “请大王子随婢子来。”春华躬手施礼,引着曹苗去了东跨院。京师的雍丘邸比雍丘的王府大,但格局差不多,曹志还是住在身份最差的东院。 进了小院,曹苗就闻到了药味。他加快了脚步,闯进曹志的卧室。坐在床边的谢夫人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向曹苗行礼。曹苗匆匆点头致意,两步抢到曹志床边,只看了一眼,便是眉头一皱。 曹志的屁股又被打烂了。这次是真烂了,不像上一次只是皮肉伤。曹志趴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像是死了一般。 “谁打的?为了什么事?”曹苗压着怒火,沉声道。 “是大王责罚的。”陈夫人轻声说道:“大王子不必担心,已经用了药,休息十半月就能好。” “父王?”曹苗皱起眉。“他也疯了?” 谢夫人眨眨眼睛,装没听见。春华凑到青桃耳边,嘀咕了几句。青桃走上前,附在曹苗耳边。 “大王多次上书,宫里都没有回复,今天来了一个常侍,询问王子病情,说宫里准备派太医前来诊病。二王子见大王心急,便多问了一句,常侍没有回答。大王便说二王子言语不当,当着常侍的面责罚二王子。” 曹苗明白了。这是老爹曹植急了,把无名之火撒到了代他发声的曹志身上。这个不成器的玩意,真是欠揍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曹苗左右四顾,没找到什么趁手的,转身对青桃说道:“去,把我的棍子取来。” 青桃一愣。“棍子?” 曹苗眼睛一瞪。“听不懂人话吗?” 青桃吓了一跳,转身出去了。曹苗也转身离开,谢夫人、春华看了,面面相觑,想拦却又不敢拦。谢夫人给春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照料曹志,自己转身赶去正堂,向曹植通风报信。 曹植负着手,正在书房踱步,步伐急碎,如同困兽,不时停下来,叹一口气,接着又踱步。看到谢夫人进来,连忙问道:“允恭如何?” 谢夫人说道:“允恭无妨,休息十天半月就好了。倒是大王会有麻烦,赶紧躲一躲的好。” “我能有什么麻烦?”曹植不屑一顾,甩了甩袖子,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曹苗的声音,顿时脸色大变。“允良回来了?” 谢夫人点点头,还没说话,曹植便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抢在曹苗进门的一瞬间,一个鱼跃,从窗户里窜了出去,就地一滚,竟然悄无声息。 即使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谢夫人也惊得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大王的身手变得这么利落?都快赶上二十岁的时候了。 “人呢?”曹苗提着棍子,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来。见屋里只有谢夫人,却看不到曹植的身影,又见窗子开着,顿时明白了。他走到窗边,用棍子敲了敲。“是你自己进来,还是我出去追你?” 屋外沉默了一片,曹植慢慢站起,一脸假笑。“允良回来啦?出来乘凉?外面有风,凉快。” “凉快是吧?要不要痛快?”曹苗用棍子击打着手心,皮笑肉不笑。 曹植眨眨眼睛,看了一眼谢夫人。谢夫人会意,悄悄退出。曹植慢慢绕到门前,正和谢夫人错肩而过,两人用目光交流了一下,谢夫人离开,曹植一步一步的挪进了屋,贴墙站着。 曹苗已经在曹植的书案上坐下,拿着一份曹植正在写的文章在看。文章虽是新写,意思却已老旧,无非力谏皇帝罢兵,停止伐吴。 “问你一个问题。”曹苗放下文章,看向曹植。 曹植挤出一丝笑容。“允良,你说。” “怎么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曹植神情窘迫,苦笑道:“既是装睡,又岂是能叫得醒的。” 曹苗点点头。“你说得对,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要他醒,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打醒,二是等他遇到生死危机,自然会醒。”曹苗手里的棍子跃跃欲试。“你说是打醒好,还是等他自己醒好?” 曹植的眼睛随着曹苗手里的棍子一上一下,保持着随时开溜的姿势。“自然是等他自己醒好,可是……” “可若是他自己不肯醒,那就要打醒,对吧?” 曹植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忽然一声长叹。“允良,你知道今天宫里来的人是谁?是荀霬(yi)。” “不认识。” “他是你的表兄,允恭认识。本以为自家亲戚,他父亲在世时,又与我交好,念在往日的情份上,或许能透露一点消息,没曾想……”曹植神情黯然,低着头,蹋着肩,像一只败犬,而且是刚刚被人痛打了一阵的败犬。 曹苗仔细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却记不清模样。曹家和荀家是有婚姻关系的,他有个姑姑嫁给了荀彧的长子荀恽。和很多汝颍子弟支持曹丕不同,荀恽不喜欢曹丕,反倒和曹植走得亲近。荀恽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叫荀霬。 看来是曹植表错了情,会错了意,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就将邪火发在曹志身上了。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有人装睡,不肯醒,该不该打醒?” 曹植长吁一口气。“还是等他自己醒吧。我想,应该用不了多久了。” 曹苗站了起来。“那好,从现在开始,安心写你的诗赋,不准再议政。要不然……”他用棍子敲着书案。“我只好代武皇帝在天之灵,略施惩戒,将你打醒。” 曹植嚅嚅的应了两声,随即又说道:“荀霬说,他明天会带着太医来,为你诊病。” 曹苗向外走去,挥挥手里的棍子。“放心,他治不好我。” 第79章 刺客胡婢(兢兢业业寂寞哥五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回到院中,意外发现院里多了几个人。 四个肤白貌美,眼含秋水,前凸后翘大长腿的胡姬俏生生的站在阶前,一边两个,躬身施礼,娇声说道:“恭迎大王子。”然后便媚眼乱飞,令人心襟动摇。 其中一人的眼神与众不同,带着几分调皮,正是诗彩影。 曹苗看了诗彩影一眼,露出一丝不动声色的笑容,随即转向俨然是小头目的红杏。 “这是怎么回事?” “清河公主派人送来的。”红杏皱着小鼻子,显然很有危机感。 “多少钱买的?” “婢子这可不知道。看这成色,应该不便宜吧。” 曹苗没有再问。“有名字吗?” “有。”诗彩影抢先答道:“我是妙琴。”随后又指着一旁的女子道:“她叫玄棋。那两个一个叫知书,一个叫如画。” “琴棋书画?” “王子英明。” “这跟我可不搭。”曹苗摊摊手。“我没文化。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无妨,我们可以教王子。”诗彩影合在一起的双手缓缓拉开,两指间有一细细的丝索。玄棋也含笑抬起手,纤纤两指间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知书、如画手中则各有一杆笔,只是笔杆较长,约有两尺长,从里面各抽出一柄细长的短刀,一个正握,一个反握。 青桃、红杏大惊失色。青桃横行一步,护在曹苗面前,摆开防守的架势。红杏就要往外奔。站得稍远一些的阿虎见了,也吃了一惊,拔出长刀,抢到曹苗面前。 “红杏,回来。”曹苗喝了一声。 “王子,她们……”红杏脸都吓白了。 “无妨。”曹苗摆摆手,让红杏将院门关上,不要让外人进来。又让青桃、阿虎退在一旁掠阵。他脱下外衣和中衣,扔给青桃,扭扭脖子,晃晃肩膀,开始热身。 “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的上?” “王子身手高明,我们怕不是对手,还是一起上有把握些。” “好。”曹苗没有二话。他知道诗彩影那天输得不服,今天这是特地来找场子的。如果他能真正慑服她们,这四个人也许能成为他的助力。如果不能,这四个人或许会成为他的对手。 诗彩影使了个眼色,知书、如画齐声娇喝,纵身上前,一左一右,夹击而来。 曹苗凝神屏息,横移一步,让开知书,攻向如画。如画见状,身形急顿,横臂护住面前,同时将右手的笔管对准曹苗。曹苗心生寒意,下意识侧身。 “咻咻!”两声轻响,两枚细长的暗器从身侧掠过。 曹苗转身间,知书杀到,手持短刀,猛刺曹苗后背。 曹苗暗自叫好。至少这两人的配合是默契的,应该是经常在一起合作,甚至从一开始就是双杀手。他有意测试这四人的实力,并不全力以赴,与知书、如画缠斗。 转眼间,便是十余合。 如画手中的暗器已经射空,知书不敢大意,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却发现曹苗的身法虽然算不上轻灵,步法也简单,却极其有效,又往往借如画掩护,根本不给她出手的机会。 见此情景,诗彩影一声轻喝,纵身扑上,手一扬,一物带着风声,打向曹苗的胸腹。曹苗见了,着实吃了一惊,本以为诗彩影手中是一根琴弦,没想到却是个流星球。 没等他反应过来,玄棋扬手,两指间的白色棋子飞向曹苗的面前。 曹苗再也不敢大意。面对知书、如画的夹击,他还有点胜算,面对四人同时进攻,尤其是每个人手里都有暗器的情况下,没有那份自信。危机之下,他全力以赴,顿足转身,右掌护住面前,右臂曲肘猛顶,一声轻喝,左手向外划圈。 “哼!” “噗!”玄棋打出的棋子击中曹苗的掌心,被曹苗握住。 和身攻上的如画被曹苗一肘顶中胸口,虽然有缓冲,却还是痛彻心肺,后退几步,捂着胸蹲在了地上。 诗彩影手中的流星球击中了曹苗的胸口,“呯”的一声闷响,却没能创成实质性的伤害,反倒被曹苗一把抓住琴弦,脱身不得。眼看着曹苗挥拳打来,她只得松手,扔了琴弦,一个后仰,险而又险的避开了曹苗的拳头。 她本以为自己避过一击,正准备起身,不料曹苗迈出半步,赶了上前,左臂下沉,压住她的胸口。她无法用力,轰然落地。亏得她柔韧性好,要不然双膝只怕要折断。不等她反应,曹苗左手顺势上滑,擦过她高耸的胸前,掐住了她的咽喉,将她摁在地上。 见诗彩影受制,玄棋大惊,纵身扑上。 曹苗再进半步,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一个曲臂顶肘,将玄棋撞得一个趔趄,随即右掌疾伸,“还你!”将右掌中握的棋子拍在了玄棋额头。 虽然曹苗没有用全力,玄棋还是受创不小。脖子后仰,几乎折断,被棋子拍中的额头更是痛不可当。她泪水涌出,一屁股坐在地上,握在左手中的棋子落了一地。 转身眼,只剩下知书一人。 知书一手握着短刀,一手捏着笔管,笔管指向曹苗的面门。只要她摁下手指,笔筒里的钢针就会弹出,射向曹苗。这是她等了很久的机会,最好的机会。 可是她却不敢射出。 她有一种感觉。她的钢针未必能射中曹苗,但曹苗就算被钢针射中,也一样能击伤她。 只需一招,就像刚才他击倒知书三人一样。 “你那暗器上应该没有毒吧?”曹苗笑道。 知书下意识地点点头。她们只是来试试曹苗的身手,又不是刺杀曹苗,当然不会淬毒。 “那你就不用试了。这么远的距离,就算你能射中我,也不能致命。” “你……你怎么知道?” “刚才如画射出的钢针也就飞了三丈远就落地了。”曹苗指了指自己和知书之间的距离。“这儿得有两丈多吧,应该已经超出了有效射程,杀伤力有限。” 知书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诗彩影。诗彩影的脖子被曹苗捏住,不能说话,只能勉强点了点头。知书收起攻势,将刀插回笔管,又扶起如画和玄棋。 曹苗也松开了诗彩影,伸手摸了摸胸口被流星球击中的地方。青了一块,有点疼,但没什么大碍。 “如果你们真的想杀我,我肯定死了。”曹苗说道:“四人联手,配合默契,你们是同门?” 诗彩影摸着脖子,点点头。“我们是夫余长生堂的弟子。不过我们是鲜卑人,坚昆种。” 第80章 先来后到 问了诗彩影,曹苗才知道鲜卑人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并不是一个人种。 理论上,所以在草原上的人都可以自称鲜卑人。不同的种才是种族的划分,而且也不是很严格,只是有一些独特的习俗而已,并不绝对。不同种族之间的通婚也是常有的事,混血几乎不可避免。 坚昆种的特点就是偏红色的头发和碧眼。他们原本是匈奴的一支,后来匈奴人没落,他们又成了鲜卑的一支,大部分部落住在北海一带。很多坚昆人自称是李陵的后人,他们也确实遗传了一些李陵旧部的本领,比如剑术和刺杀之术。 夫余有一个剑客、刺客聚集之地,名为长生堂。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能在堂中授徒的都是久经沙场,有着丰富实践经验的剑客、刺客,教的也多是他们一生积累的经验,名头很响,只是离中原太远,知道的人不多。 但长生堂的刺客在中原并不少见,很多暗杀事件都和长生堂刺客有关。 “有人盯上了王子。”诗彩影说道:“所以我召集了最信得过的姊妹,贴身保护王子。” “你们怎么混到清河公主府去了?” “夏侯懋偷偷花钱买了四个胡姬,养在外面。我将消息透露给清河公主,清河公主一怒之下,找夏侯懋问罪,夏侯懋推说是要送给王子的,清河公主就逼着他立刻送来了。我们趁着这个机会,顶替那四个胡姬,名正言顺的入府。” 诗彩影笑道:“反正在你们汉人眼中,我们都长得差不多。就算夏侯懋本人见到,也未必认得出。” 曹苗也笑了。“就算长得差不多,好看不好看也是有区别的。那四个也和你们一样美?” 诗彩影脸上的笑容淡了。“王子有什么想法吗?” “掩护越多,当然越安全。那四个人在外面,谁能保证她们不说漏嘴?再说了,她们在洛阳没有根基,还是被卖来卖去,到我府中,总比到别人府中安稳些。” 诗彩影想了想,觉得有理,答应明天去召集那四人,以其他方式入府。“你可要多准备点钱,我们贵得很。”诗彩影歪了歪嘴角。“四个人,至少百金。” “这么贵?”曹苗咂了咂嘴。在陈留时,他问过婢女的价格,正常情况下,一个能歌善舞的年轻胡姬也就十金左右,普通婢女只有两三金,甚至只有几千的。四人百金,这价格太高了,打包价不应该更便宜一点吗? 诗彩影没兴趣和曹苗争,转身要走。 曹苗又问道:“我以后叫你什么,诗彩影还是妙琴?” “还是叫我妙琴吧。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我这个汉名。” 曹苗点了点头。 诗彩影在门口停了片刻,见曹苗自顾出神,没有留她的意思,不禁抿嘴一笑,转身出去了。 曹苗虽然没有看诗彩影,但他懂诗彩影的意思。 她本人的心思目前还说不准,但玄棋三人是有献身准备的。毕竟雍丘王府要为大王子买胡姬侍寢的消息并不隐秘,而胡姬不管是不是刺客,身体都是本钱,不可能存在卖艺不卖身这么一说。 他也不是守身如玉的君子,有四个身材这么火辣的胡姬在面前,放松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他现在真没这个心情。诗彩影说有人盯上了他,这个人是谁? 诗彩影没说具体是谁,或许是还不清楚,有待追查,或许是想卖个关子,看看他的能力。乱世不仅君择臣,臣亦择君。刺客也是如此。总要货比三家,卖给一个有实力的。 不过他也不急。盯上我又能如何?除非你派军队来,否则没人能把我怎么样。即使没有诗彩影四人,他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论暗杀,你们都是弟弟。 诗彩影四人来得正好,以后练习群战有陪练了。阿虎虽然进步神速,毕竟只是一人。 —— 第二天一早,曹苗起床晨练,正式与四胡姬见面,并看她们演习各自的技能。 四人一体,又有偏重不同。知书、如画主攻近身,暗器是辅助。玄棋主攻暗器,近身偏弱。武技最全面的还是诗彩影·妙音,她那条琴弦既可藏在袖子里,又可以缠在手腕上,是绞颈的利器,还可以系上两个小铜锤当流星球用。 毕竟是专业的,她们的训练比较全面,没有明显的短板。 当然,在身体素质方面,和曹苗知道的现代科学训练体系相比,她们还是有些距离。诗彩影显然知道这一点,希望曹苗能指点一下,让她们更进一步,尤其是正面进攻上。 她们学的是刺客之道,擅长突然袭击,面对面的强攻稍微逊色一些。 曹苗看完之后,决定先传知书、如画两招特种兵常用的短刀格斗术。她们本来就是用短刀,有基础,提升起来也快,容易看到效果。 果然,知书、如画稍作练习,便掌握了用法,也明白了其中的妙处,欢喜得眉开眼笑,一左一右围着曹苗献媚,软语央求,希望曹苗多教两招。 青桃看不下去,主动说道:“王子,要不,我教她们两式吧。” 曹苗忍着笑,点了点头。青桃今年十五,明年十六。他们原本就有肌肤之亲,如今又有共同的使命,这第一心腹如夫人的位置是坐稳了的,四胡姬不明究里,想要篡位,她当然要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 “你和妙琴切磋一下吧,教她几手手搏,向她请教一下双刀的用法。” “喏。”青桃转身,向诗彩影拱手施礼。 诗彩影有些诧异。她暗中窥伺曹苗多时,知道青桃有练习徒手格斗,却没见曹苗教过青桃双刀,怎么听曹苗这话,青桃也会双刀? 她兴趣大增,到院中与青桃交手。两人先试了手搏,青桃双手或拳或掌,一前一后,动作不大,反应却极快。诗彩影开始没当回事,接连挨了几下,这才打起精神,与青桃较量。可是她纵使全力以赴,也只是逼得青桃不断后退而已,想要击倒青桃却是不容易。 “这是什么武艺?”诗彩影像是看到了漂亮的首饰。“能教我吗?” “没什么,王子随便传的几招,我练得不好。”青桃淡淡地说道。“你要是喜欢,我教你两招就是了。” 第81章 口吐芬芳 吃完早餐,曹苗就准备出门,去拜访公孙晃,打听蜀锦的消息,却被曹植拦住了。 曹植派人传话说,荀霬今天会带着宫里的太医来诊病。这是皇帝的恩赐,你不能轻视,必须在府中等着。不仅如此,还要焚香沐浴,洁净身体。 曹苗气得差点拎着棍子去和曹植理论。后来想想,也怪不得曹植。他已经被皇权蹂躏得尊严扫地,体无完肤,这时候让他摆出皇叔的架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曹苗命诗彩影四人搬来刚刚买来的大浴桶,装了大半桶的水,摆在院中,然后脱得赤条条的,跳到桶里,开始洗刷刷。青桃、红杏一旁看着,诗彩影四人各持布巾、毛刷,前后左右,搓的搓,擦的擦,忙得不亦乐乎。 胡女就是胡女,不仅身材高桃,力气大,性子也豪放。昨天四个联手,被曹苗一举击败,已经服了大半。今天早上受曹苗传艺,更确认了曹苗的强者身份,对曹苗佩服得五体投地,已经将他看作了主人。此刻见脱了衣服的曹苗竟是一身结实的肌肉,便有些按捺不住小鹿乱撞的芳心,揩起曹苗油来。 “主人,你真结实。”如画摸着曹苗的背。“怪不得那一击如此刚猛,婢子现在胸口还疼呢。” “可不是呢。我胸口也疼。主人,你看哪,都肿了。”玄棋说着,伸手拉开原本就不严实的衣襟,露出浑圆的半球。曹苗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好像是肿了,而且肿得很厉害。 “要我说,主人最厉害的还是腰好。”知书伸手入水,素手在曹苗腰上滑来滑去。“这腰真有劲,这要是动起来……” “啪!”曹苗一巴掌拍在知书手臂上,眼睛一瞪。“瞎摸啥?摸出火来,你负责吗?” “我们负责,我们负责。”三人争先恐后的说道,恨不得立刻跳入桶中,与曹苗共浴,笑成一片。她们一边争抢,一边互相撩水,没一会儿功夫,身上单薄的纱衣就全湿了,玲珑毕现。 诗彩影站在一旁,脸色绯红。“主人,她们可都是满十六的。” 曹苗斜睨了她一眼。“你呢?” 诗彩影翻了个白眼,转身对青桃说道:“姊姊,刚才那个换掌,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再教我一下吧。” 青桃也看得不自在,点点头,和诗彩影走到一旁去了,只剩下红杏撅着嘴,抱着胸,气鼓鼓的站在一旁,恶狠狠的瞪着玄棋三人。奈何这三个胡姬对青桃还有些畏惧,对红杏却是一点也不怕,只当她不存在,反而笑得更欢畅,还故意在红杏面前展示她们成熟娇好的身体,气得红杏眼圈都红了。 胡姬们闹得正欢,阿虎有院门外喊了一声,宫里的太医来了。 “让他进来。”曹苗喊了一声,使了个眼色。 玄棋三人会意,各披上一条长长的布巾,挡住被水淋湿,贴在身上的纱衣。布巾长度有限,只能庶住身体部位,雪白修长的手臂和大长腿却大半露在外面。 一会儿功夫,两个人来到院中。一个是穿着常侍官服的年轻人,中等身材,五官端正,面皮白晳,神情冷峻,看不到一丝笑容。一个是提着药箱的中年人,微躬着腰,跟在年轻人身后,亦步亦趋。 年轻人正是荀霬。见曹苗在院中沐浴,三个胡姬在一旁侍候,脸色绯红,半身湿透。地上也湿了一大处,不难猜出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他不禁皱了皱眉,远远地停住脚步。 “王子在做什么?”荀霬皱着眉,寒着脸,一脸的不屑。 曹苗瞅了瞅他,用木勺舀起一勺水,慢慢浇在头上。“待会儿还要出门,洗洗俗气。” 荀霬一时语噎,原本半眯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他怒视着曹苗,脸颊抽了抽,脸上抹得很均匀的粉出现了几条细细的裂纹。他伸手抚胸,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陛下关心王子病情,命我带着太医来为王子诊断,王子这么做,未免不敬。要是被人弹劾,只怕对雍丘王不利。” 曹苗垂下眉,看都不看荀霬一眼。“当初王机等人诬告我父王时,可不是因为我失礼。再说了,陛下圣明,又怎么会因为我一个病人礼节不周而怒。你若是关心我,大可不必。你若是想学王机,就算我穿得整整齐齐,也拦不住你口吐芬芳,对吧?” “口吐芬芳?”荀霬有点懵,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不免有些尴尬,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 来之前,只知道曹苗一言不发,以一个手势折服了邓飏、夏侯玄,昨天想了一夜,如果曹苗对他竖起手指,他该如何应付。却没想到曹苗的言语也如此尖利,简直让人应接不暇,一时束手无策。 见荀霬语塞,随行的太医咳嗽了一声。荀霬惊醒,随即说道:“既然有病,那就请太医为王子诊断用药吧。”他向旁让了一步,转身看向别处,避开了曹苗咄咄逼人的目光。 太医走到曹苗面前几步,看着湿透的地面,停住脚步。“太医署张登,奉陛下诏,为王子诊病。” 曹苗看看张登,缓和了语气。“张太医,恕我冒昧,我能问一问你师从何人,擅长什么疾病吗?” 张登露出矜持的浅笑。“登是南阳人,自幼随族伯张公仲景学医,主治伤寒杂病。” “南阳医圣张仲景的弟子?”曹苗惊讶地站起身来,客气地拱拱手。“失礼,失礼。” 见曹苗尊称张仲景为医圣,张登连忙还礼。“医圣不敢当,族伯精研医术一生,在南阳小有名气。不过我资质浅陋,只学了些皮毛。” 曹苗伏在木桶边缘,笑嘻嘻地看着张登。“那你能治心病吗?” “王子得的是心病?”张登微怔。站在院门口的荀霬也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曹苗。只是一看曹苗那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模样,又不禁撇了撇嘴,挪开了目光。只是目光掠过胡姬们时,不由自主的在大长腿上停了片刻,随即又有些心虚。 曹苗叹了一口气,一脸严肃地说道:“是啊。我心忧,常常彻夜难眠,为此神情憔悴,体弱气虚。” 张登打量着曹苗结实的胸肌,听着有些震耳朵的声音,有些转不过弯来。你这是哪门子的体弱气虚?你是脑子坏了吧。 “王子所忧……何事?”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奈何?” 张登目瞪口呆。荀霬却没忍住,“噗”的一声,喷了对面的阿虎一脸口水。 阿虎很郁闷的抹了抹脸,一脸嫌弃地说道:“荀君不愧是留香令君的后人,真是口吐芬芳呢。” 第82章 身体很诚实 荀霬刚才对“口吐芬芳”的含义还只是猜测,听了阿虎的话,算是确认了,不禁心中大恨。 一个小奴,不仅当面羞辱他,还牵扯到了他的祖父,人人敬仰的令君荀彧。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他又拿阿虎没办法。阿虎没说一个脏字,甚至还可以说是拍马屁,只是拍得太过刻意,反倒让他承受不起。如果他因此大发雷霆,传出去必定会被人笑话。 不管怎么说,雍丘王曹植毕竟是他的母舅,曹苗也是他的表兄,而且是个病人。 荀霬怒气上涌,扬声道:“王子莫不是在雍丘住得久了,别的没学会,反倒落下了这杞人忧天的毛病?你就放宽心吧,天塌不下来。” 曹苗眼皮一抬。“你何以如此自信?” 荀霬远远地斜睨着曹苗。“你什么时候看见天塌了?” “没看见,就等于天不会塌?你没见过你远祖荀卿,就等于他不存在?” 荀霬大怒。你们这主仆俩是怎么回事,句句都往我荀家祖宗上带,故意的吧?荀霬收起心中那一丝同情,厉声说道:“我荀氏传承有序,历历有征,却不知道你这天会塌又从何说起,哪部经籍中说过?” 曹苗笑笑。这种抬杠的事,他很擅长。“经籍中没说的,就不存在?” 荀霬昂起了头,神情自负。“我等读书人,处世论事,当以经籍为依。《山海经》之类荒诞不经,岂能事事当真?” “那你知道非礼勿视吗?” “我……我怎么了?”荀霬莫名的一阵心虚。 “你敢以你祖父荀令君的名声发誓,你刚才没有乱看吗?” 荀霬哭笑不得。“你……你还有脸指责我非礼?” “我是病人,我有病。”曹苗理直气壮的说道:“你也有病?” 荀霬的脸涨得通红,扭过头,再也不看曹苗一眼。他明白了,这就是曹苗给他设的陷阱。三个美艳胡姬,娇躯半湿,若隐若现,他只是一个血色方刚的少年,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一眼都不看。 不过,这事没法和曹苗争。一个疯子,不能以常理论。 曹苗不依不饶,大声叫道:“你眼睛不看,心里也没想吗?” “我……我没想。”荀霬气急败坏,梗着脖子,大声叫道。我就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样? 曹苗冷笑一声:“嘴上很坚决,可是身体很诚实啊。小子,低头看看吧,你这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荀霬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像被人连抽了几个耳光一样。此时此刻,他真想大哭一场。这是什么倒霉的差使啊,这要是传出去,要被人笑死。他无地自容,再也站不住了,掩面而去。 曹苗仰天大笑。“哈哈哈……” 张登神情尴尬。不用诊了,这大王子不仅疯,而且疯得无或救药。他背起药箱,匆匆追荀霬去了。 “主人,你太坏了。”玄棋三人也明白了曹苗非要在院子里洗澡的目的,忍不住掩唇笑道。 曹苗扬扬眉。“待会儿,我会更坏,你们怕不怕?” 玄棋三人眼波一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 夏侯懋下了车,看到雍丘邸前的马车,有些迟疑。 这是宫里的马车,应该是宫里来了人,他这时候进去似乎不太合适。他想了想,重新上了车,命车夫将马车驶到远处的转角,静静地等着。 他刚刚停好,就看到一人从雍丘邸中奔出,用袖子挡着脸。尽管如此,夏侯懋还是认出了他,不禁心中一紧。荀霬是曹植的亲外甥,但他更受先帝曹丕喜欢,与当今天子曹叡也很亲近,可谓是年轻有为,有途一片光明。曹植一个落魄的藩王,敢对荀霬这么无礼? 夏侯懋随即看到了拎着药箱的太医,心中释然的同时,更加不安。看这样子,荀霬也在曹苗那儿吃了瘪。曹苗到京师时间不长,可是名声已经在外。曹爽被他抽耳光的故事早已在权贵之间传为笑谈,夏侯玄被他当众打得一脸血则是昨天刚发生的事,夏侯懋也听说了。 那待会儿进去,与曹苗见面,会不会碰壁? 夏侯懋看着荀霬离开后,又在马车上坐了好一会儿。他不愿意去见曹苗,以长辈的身份主动拜见晚辈,他已经很丢脸了。如果再被曹苗打一顿,以后哪里还有脸在洛阳待着。可是价值百金的胡姬已经送了,清河公主又下了死命令,他要是不见曹苗一面就走,回去也没法交待。 夏侯懋纠结了半晌,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府。 他先到正堂,与曹植见面。曹植知道他的来意,却不知道荀霬为什么离开,听了夏侯懋的转述,心中不安,顾不上和夏侯懋废话,命小奴陆仁去叫曹苗。时间不长,陆仁回来了,神情尴尬,说大王子正在饮乐,院子不让进。 曹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饮乐?这还没到午食,就开始饮乐了?” 陆仁吱吱唔唔地不说话,一个劲的给曹植使眼色。曹植有心事,也没注意,只是唉声叹气。夏侯懋却有点明白了。一想到自己花重金购置的美艳胡姬还没来得及品尝,就被曹苗捡了便宜,他心里像刀子扎似的难受,却不又好表现在脸上,只好强颜欢笑,和曹植有一搭没有一搭的闲扯。 过了一会儿,曹植让陆仁再去叫。时间不长,陆仁回报,大王子正在和另一个胡姬修习导引术,还得等一会儿。 曹植终于反应过来了,哭笑不得,又有些心疼。他知道曹苗嫌弃青桃、红杏年幼,一直想买几个胡姬代替,只是之前一来没钱,二来曹苗眼界高,一般的胡姬看不上,这才拖延至今。夏侯懋送来的四个胡姬正合曹苗胃口,难怪曹苗一刻也等不及,大清早的就胡闹。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啊。”曹植挤出一丝笑容。“子林,你等等,我再派人叫他。” 夏侯懋笑得比哭还难看,却不得不故作大度。“无妨,少年人嘛,火气大。天气又这么热,练几趟导引,有助于养生。”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交叠,将袖子挡在身前,免得被曹植看出破绽。 第83章 青铜王者 斋戒数月,一日开荤,而且是一顿多人运动的大餐,曹苗神情气爽。 当初师傅说得没错,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桩功对身体好处太大了,比什么颜色的小药丸都强。如果不是几个月不间断的桩功练习,洗筋伐髓、脱胎换骨般的改造,他根本不可能是玄棋三人的对手。 当然,能笑到最后,在玄棋三人眼中保持着完美形象,还要归功于双方在经验上的巨大差距。这三个姑娘虽然身材性感火辣,性格主动大胆,实践经验却是零,单纯得像一匹素纱。 重新洗漱了一番,曹苗换上衣服,来到正堂。 夏侯懋是他的长辈,又在曹植到京后第一个登门拜访,赠金救急的亲戚,这点面子要给。 只是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没法扎,更无法着巾戴冠,只好披散着,配合着宽衣博衫,大袖飘飘,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夏侯懋见了,心中欢喜,不禁赞了一声:“允良好气度。” 曹植心里也高兴,只是脸上却不肯露出来,沉声喝道:“你怎么回事,拖延这么久,不知你姑父在此吗?”一边说,一边给曹苗使眼色,让他推说不知,给夏侯懋一点面子。 曹苗没理他,入座之后,对夏侯懋躬身施礼。“多谢姑父。四个胡姬不仅脸蛋漂亮,身材好,而且各有各的味道,令人久久回味,留恋忘返。” 夏侯懋强笑道:“允良,少年戒之在色。胡姬虽好,也不能贪色。” 曹苗连连点头。“侍中所言甚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过则伤身。虽然我年轻,修行又小有成就,也不可能夜御十女。所以我想好了,屋里不能超过十个人。如今已经有了六个,再买四个就行了。” 夏侯懋正喝茶,险些没喷出来。还买四个? 曹苗转向一脸怒气的曹植。“父王,姑父送的胡姬甚好,你就按这个标准买吧。挺贵的,一百金,你总不能再指望姑父送吧。” 夏侯懋低头喝茶,装没听见。一百金虽然不少,但那四个胡姬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上等货。他没舍得尝一口,就被曹苗一口吞了,现在还往伤口上撒盐,这疯子果然是不通人情世故的。 再送四个?你做梦呢,打死我也不送了。 曹植脸颊抽了抽,站起身,一甩袖子。“好好陪你姑父说话,不得放肆。子林,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他便是。他若不肯说,你告诉我,我抽他。” 说完,不待夏侯懋、曹苗说话,气宇轩昂地走了。 夏侯懋暗暗的鄙视了曹植一下。你这废物,也就在我面前装装。他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曹苗先开了口。 “姑父有何指教?能不能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夏侯懋一愣。“你还有什么事?” “我父王不肯帮我买胡姬,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昨天和辽东的公孙晃约好,今天去拜访他,然后一起去蜀邸看看,或许能贩几匹蜀锦,挣点小钱。” “你还对治生感兴趣?”夏侯懋顿时来了兴趣。 曹苗点点头。听说夏侯懋要来拜访,他便考虑过如何利用他。 夏侯懋是不是废物,要看对什么来而言。对皇帝而言,夏侯懋既不能文,又不能武,的确是个废物。可是对曹苗来说,夏侯懋简直是个宝藏大叔。别的不说,他在怎么弄钱这件事上就很在天赋,甚至得到了对方大将的盖章认定。 果不其然,一提到赚钱,夏侯懋立刻由青铜变身王者,纵论各种赚钱方法,自信满满,神采飞扬。 曹苗笑嘻嘻的听着,不时问一句,或者夸一句,让夏侯懋保持高昂的斗志和输出。 不得不说,夏侯懋赚钱的方法真多,有些甚至让曹苗觉得匪夷所思,比如……贩卖战马。 战马是朝廷垄断的战略资源。可是在夏侯懋的眼里,越是垄断的,越是能赚钱的,因为普通人做不了这生意,他才可以独家经营,利润奇高。 “你知道一匹凉州马值多少钱?”夏侯懋挑挑眉。 曹苗摇摇头,笑嘻嘻的推了推夏侯懋。“姑父,你就别卖关子了,我哪知道这些。”他们俩说得投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已经同席而坐,中间只隔着一个小案,膝盖都碰在了一起。 “一匹普通的凉州马,在陇右不过四千到五千,运到关中,加五百。”夏侯懋扒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如果再运到洛阳,大概能加一千左右,成本最多不超过七千,售价一万到一万二,赚三到五千,利润五成以上。一年两批,一千匹,能赚三百金到五百金。” “不过和贩到益州比,这点钱就不算什么了。一匹普通战马,送到汉中,至少这个数,两万。”夏侯懋举起两根手指,随即又皱眉道:“你们雍丘王府穷成这样,连口好茶都没有?淡出鸟来。” 曹苗让一旁的老奴换茶,然后又笑道:“姑父,你多教我两手,等我发了财,请你吃香的,喝辣的。”他又压低了声音。“然后再送你几个漂亮的胡姬。” 夏侯懋原本还不怎么在意,听到胡姬,眼神立刻变了。他看看曹苗,想起了正事。“允良,赚钱的事我可以帮你,我的事,你也得上心。你是不知道你那姑母的脾气,真发起火来……”夏侯懋原本泛红的脸庞有些白,眼神也有些躲避,王者之气全无,恢复了青铜本色。 “放心。”曹苗拍拍夏侯懋的肩膀,老神在在。“我不敢说让你返老还童,像二十岁一样勇猛,但是让姑母满意,一点问题也没有。当然,你也要心理准备,吃点苦,先把亏空的补回来。” “当真?”夏侯懋将信将疑。“要花很多钱吗?” “钱肯定要花一点,但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 “重点当然是这个。”曹苗伸出手,比了个中指。“随时随地。” 夏侯懋一愣,突然恍然大悟,盯着曹苗看了又看,放声大笑。“你这竖子,真是……真是太损了。”夏侯懋笑出了眼泪,一边掏出手绢擦,一边笑骂道:“原来是这个意思。那群自以为是的名士,可都被你骂惨了,还当个宝似的,到处炫耀呢。” 曹苗笑笑。“他们就是一群傻且,不值得在意。” 夏侯懋连连点头。“我同意,我同意。唉,可惜了太初那些青年才俊,以四聪自号,却不如你一个……想得明白。”他一拍大腿,咬咬牙。“行,你要是真能让我这样,随时随地,我就再送你四个胡姬,保证是最好的。” 第84章 贸易暗网 曹苗和夏侯懋一拍即合。 曹苗对夏侯懋说,我教你一套导引术,很简单,也很辛苦,但是只要你坚持做,肯定会有效果。另外,你回去对公主说,这套导引术要求禁欲百日,否则不仅功亏一篑,还可能留下隐患,危及性命。 夏侯懋且喜且忧。禁欲百日,可以让他暂时避免公主催债,当然是好事。可若是百日之后不见效,他岂不是死得更难看? “放心!”曹苗搂着夏侯懋的肩膀。“就算你没效果,百日之后,我也有办法让你交差,只是辛苦一些。是辛苦百日,还是以后一直辛苦,姑父,你自己选。” 夏侯懋瞅瞅曹苗,没吭声。他觉得曹苗可以相信,但曹苗没有完全说实话,隐藏了最关键的信息。 不过他也能理解,珍宝不能轻与人,这是人之常情。他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传完导引术,夏侯懋兴冲冲的走了。 目送夏侯懋离开,曹苗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带着阿虎、青桃,和知书、如画两个胡姬,出了门,来到辽东邸。 公孙晃已经备好了酒宴等着。得知曹苗到达,他亲自到门口迎接,殷勤备至。 曹苗告了罪。荀霬和夏侯懋耽误了他不少时间,原本说好上午来的,现在午饭时间都过了。 夏侯懋也就是罢了,听说天子派太医为曹苗诊病,公孙晃心里又多了几分忌惮,脸上很客气,说话却非常小心,每一句话都要再三考虑,生怕露出破绽。 曹苗演戏多年,察颜观色是他的专业,一看就知道公孙晃防备心很重,便只说一些荒诞不经的闲话,比如修仙之类,或者问些辽东的风物,一副想做生意赚钱的模样。当公孙晃看到他身后的知书、如画,有意无意的问起来,他干脆说起了男女之事。 “听说高丽女子与众不同,使君可有经历?” 公孙晃在洛阳做质任多年,每天都战战兢兢,已经养成了谨慎的习惯,听得多,说得少。可是曹苗所言皆是与朝政无关的闲话,甚至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荤话,他便不用担心了。他虽然在朝廷做官,可是他很清楚,以他的身份,在仕途上是不可能有什么前景的,胸无大志反而安全,沉湎声色或许更好。 于是,两人评点起高丽人、扶余人、鲜卑人的优劣,说得眉飞色舞。虽然知书、如画就站在一旁,可是公孙晃丝毫不介意。在他的观念中,这些蛮夷根本不用当人看,和畜生没什么区别。反倒是曹苗相对温和些,虽有猎奇的意味,却不至于太露骨。 说了半天,曹苗拉回正题,问起蜀锦的事。 据夏侯懋说,蜀汉目前还没有控制陇右,从凉州得到战马的难度不小,辽东马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因为利润丰厚,不乏有人千里迢迢的从幽州贩马,一直送到益州。因为路途遥远,商人不愿意空跑,一般不愿意收钱,而是采买蜀锦、漆器等高利润的商品返回。 蜀锦是官府专榷的,一般人不好买,但战马也是,所以辽东和蜀汉之间实际上存在着一种半官方的商业往来,交换的主要产品就是辽东战马和蜀锦。 货物往来益州、辽东之间的路线很多,但是主要有三条:东线是沿长江,经过吴国境内,再从海路;西条是经过陇右,走凉州,北上草原;还有一条中线,就是经过洛阳,以贡物互市的形式。 洛阳是魏国国都,这条商路有一大半是在魏国腹地经过,自然容易被魏国控制。为了避免钱货两失,辽东和蜀国有一些隐秘的联络方式,居中协调的就是蜀邸。 官面上,魏蜀是敌对方,时战时和,有时候甚至互骂逆贼。但双方一直保持着联络,哪怕是交战时期,蜀邸就是蜀汉在洛阳的联络处。只是根据形势不同,蜀邸有时候自由一些,有时候则被限制出入,甚至会出现有邸无人的情况。 当然不是真的没人,而是不在邸中,进入潜伏状态,等形势缓解,再重新出现。 不仅是蜀国和辽东在洛阳有联络点,吴国也有。曹丕在世时,特别喜欢交州的珍物,曾下诏向孙权讨要,但更多的时候不能宣诸于众,免得大臣说三道四,就通过吴邸的人私下联络。至于权贵之间,那就更多了。也正因为此,这些货物才能经州过郡,一路畅通无阻。 夏侯懋除了在关中任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洛阳,为了赚钱,和各方都有联络,对这些当然一清二楚。正是通过他的讲解,曹苗才知道这些历史书里根本不会提及的细节。 “我想买些蜀锦,直接从蜀邸买,能便宜多少?” 见曹苗问得直接,公孙晃也没藏着掖着。“如果能买到,至少便宜一成,甚至可能三成。”他笑了笑,又道:“如果你能给他们提供想要的消息,或许白送你也是可能的。” “还有这样的好事?” 公孙晃笑笑不说话,举起酒杯。“王子,请。” 曹苗哈哈一笑,没有再问,与公孙晃喝了一杯,又扯起了其他闲话。他自然听得出公孙晃的言外之意,魏蜀正在交战,双方都渴望得到对方更多的消息。他们父子在这时候奉诏入京,蜀汉不可能不注意。如果谣言真是从蜀汉而来,他们更会密切关注曹植的动向。 还有什么能比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更直接? 他想去蜀邸,说不定蜀邸正等着他的光临呢。 按常理,他应该稳坐钓鱼台,等着蜀汉的人来找他。但他不是正常人,自然要不走寻常路。 曹苗起身告辞,直接去蜀邸。 见曹苗如此冲动,公孙晃松了一口气,劝道:“王子身份贵重,不必着急,我先着人去看看。如果有人在,请一个主事的过来,先与王子见一面,更为稳妥些。” “不,我事情多,没时间和他们牵扯,直接去谈比较好。” 公孙晃和陈轩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让元昂陪你去吧。很多事,都是由他出面联络的。” 曹苗点头答应,与陈轩一起出了辽东邸,直奔蜀邸而去。 出门的一刹那,曹苗看了一眼客馆的望楼,看到了几个看似悠闲的身影。 第85章 探访蜀邸 蜀邸与辽东邸隔着几座院子,要经过客馆署,一举一动都在望楼的监视之中。 曹苗很坦然。他早就猜到,辽东、吴、蜀诸邸之所以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监管。他又是很多人关注的目标,朝廷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会安排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校事,是不是尹模的手下。 转过两个弯,就到了蜀邸。 蜀邸很热闹,好像正在搬家,不少人搬着家具进去,几个青衣、苍头在门外指挥,有条不紊,神情从容。陈轩上前通报的时候,曹苗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暗自赞了一声。 不论什么时候,外交人员都是一国精英,尤其是这种双方交战的时期。蜀邸的这几个青衣、苍头看起来不起眼,但神情气度皆是上等,隐然有肃杀之气,绝非看起来那么普通,里面有几个步履稳健,一看就是高手。 曹苗有种感觉,以诸葛亮那种事必躬亲的做事习惯,外交这种事自然不会交给别人来管,这些人很可能是诸葛亮相府的下属,可以直接向诸葛亮汇报。 曹苗刚站了一会儿,便有一个中年人上前行礼。“敢问足下尊姓大名,光临鄙邸,有何指教。” 青桃刚要上前答话。曹苗摆摆手,露出灿烂的微笑。 “姓钟。” “钟?”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曹苗一眼,含笑拱手。“恕在下眼拙。鄙邸人来人往,实在记不清。足下眼生得很,第一次来?” 他虽回答得滴水不漏,眼神的细微变化却被曹苗看得一清二楚。听说“姓钟”后,他的眼神明显缩了一下。“无妨,我上次来也没看到你。怎么称呼?” “孟申,孟子的孟,上申下达的申。” “听你口音,不是蜀人吧?” “足下好耳力,在下南中人。” “姓孟,又是南中人,孟获是同族吗?” 孟申顿了片刻,重新打量了曹苗一眼,嘴角动了动,随即恢复了正常,摇头笑道:“不是。” 曹苗点点头,咧嘴一笑。“其实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不姓钟,我姓曹。” “哦?”孟申似笑非笑。 “我是曹苗,你可能不认识……” “我认识。”孟申突然说道,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眼中的警惕却更浓。“大王子闻名洛阳,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今天才有缘得见。久闻大王子洒脱,果然不虚。” “你知道我?”曹苗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越发灿烂。 “自然。” “那你应该知道我来干什么了。” 孟申露出迟疑之色,眼神有些躲闪。这时,一个穿着儒衫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老远就拱手施礼,朗声笑道:“原来是雍丘王府大王子大驾光临,允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孟申顺势让在一旁,笑道:“敢为大王子引见,这位是我蜀邸丞杨君。” 中年人上前一步,再拜。“杨允见过大王子。” 曹苗含笑还礼。他虽然在和孟申说话,眼睛的余光却在注意四周。杨允出现在蜀邸门口时,他就看到了,只是杨允走得比较慢,直到孟申被他问住,杨允才快步赶来,分明是为孟申解围。 这两人的配合很默契。 杨允摆了摆手,示意孟申去做事,自己笑吟吟的引着曹苗往里走。“听陈兄说,大王子想买些蜀锦?” 曹苗笑着点点头。“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仅想买蜀锦,还想买点别的。” “比如说?” “比如蒲元打造的神刀。” 杨允眉头一挑,随即笑了,重新打量了曹苗两眼。“大王子果然耳目灵通,居然知道蒲元。” “略知一二。” “卖吗?”曹苗步步紧逼,不给杨允思考的机会。 杨允却没直接回答,引着曹苗穿过前庭,来到正堂,落了座,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卖自然可以卖,就看王子出什么样的价钱。” “你们要什么价?只要你开口,我都付得起。” 杨允打量着曹苗,沉吟片刻,笑道:“王子豪气。”他伸出两根手指。“两万。一口刀,两万钱。不过不是用现钱交易,用战马换。” 曹苗点点头。“很公道,我接受。不过还有一件事。” “请王子直言。” “蒲元打造的神刀真有那么锋利吗?会不会是夸大其辞?” 杨允沉吟片刻,转身打了个手势。旁边站在的一个年轻侍者转身离去,时间不长,捧着一个长长的木盒回到堂上,将木盒放在杨允面前。杨允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口长刀。杨允连刀带盒,推到曹苗面前。 “初次见面,这口刀由蒲元亲手打造的神刀送给大王子,算作见面礼。还望大王子莫要嫌弃。” 曹苗伸出拿起刀,拔出半截,看了一眼,又推了回去,连刀带鞘递给阿虎。“赏你了。” 阿虎大喜,连忙躬身谢过,喜滋滋的挂在腰间。 杨允看在眼中,脸色不变,笑道:“大王子豪爽。” 曹苗漫不经心地说道:“一把刀而已,算不上什么。本来买刀也是给他们用,我是个病人,挥刀砍人这种事不适合我。怎么样,你这儿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杨允苦笑着摇摇头。“只有这一口,是作为样品用的。王子如果真想要,报个数目给我,我传回成都,让他们准备好,只等王子的战马送到汉中,即刻交割。” “战马有,但是不送,你们到关中自取。”曹苗说道,同时抬起手,示意杨允不要急着说话。“我只有把握将战马送到武功。要送到汉中,我还要另外打通关节,花费太大,不合算。” 杨允盯着曹苗看了两眼。他原本以为曹苗是装模作样,大言不惭,现在却觉得曹苗好像真有这个意思。坐镇关中的原本是征西将军夏侯懋,如今却是大将军曹真。夏侯懋虽然被免职回京,但他在关中还有旧部,找一两个人帮他走私战马并不难,可是送到汉中就要动用曹真的人脉了,非夏侯懋所能办到。 曹真是曹丕的死党,与曹植关系一直不好,他帮曹苗的可能性极小。如果曹苗一口答应送到汉中,八成是假的。可是曹苗坚持只送到关中,而且指定是武功,至少有五成是真的。 丞相北伐,对战马的需要极大,即使是几十匹、几百匹,他也不能轻易放过。 “王子打算要多少?” “先来一百口吧。”曹苗笑道:“你也知道的,雍丘王府也没几个人。” “好,一言为定。”杨允举起手,准备与曹苗击掌为誓。 曹苗却摇摇头。“我还有一个要求。” 杨允眼神微闪,慢慢收回手。“王子请讲。” “我要造谣的那个人。” 第86章 蜀锦的秘密 杨允沉吟片刻,挥了挥手。两侧的侍者退下,就连廊下的武士都站得远了些。 曹苗也点了点头,示意阿虎等人退下。陈轩见状,也主动下堂。他只是引荐而已,不想掺和到这样的事中。曹苗是个疯子,行事不依常理,万一把辽东邸扯进去,可不是他希望的结果。 “王子一定以为,汉魏不两立,丞相又出兵陇右,当此时机,造谣生事的人一定是我汉人,至少与我们有关。” 曹苗眯着眼睛,打量着杨允,眼神冷厉。“难道不是?” “我知道王子可能不会信,但我还是要说,真不是。”杨允恳切地说道:“至少这件事没有经过我的手,我从来没有接到丞相府与此有关的命令。” 曹苗沉吟良久,颜色稍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从丞相府接收命令?” “不瞒王子说,我真不知道。帮不上王子,实在惭愧。” 曹苗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好吧,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再问你一件事。” “请王子直言。” “蜀锦的经销是由你负责的吧?” “经过洛阳城的,都由我负责。不经过洛阳城的,另有人负责。具体是谁,恕我不能相告。” “这么说,洛阳城里出现的蜀锦,都要经过你的手?” “也不能这么说。出现在洛阳的蜀锦有很多渠道,我掌握的只是最正规的渠道,面向想买蜀锦,却没有能力与成都直接联络的人。”杨允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王子想必也知道,有的人手眼通天,根本不需要通过我,可以直接派人去成都购买蜀锦。再加上一些私人馈赠的,就更没办法控制了。” “这么说,就是没法查了?” 杨允低下头,端起杯子喝水,片刻后,重新抬起头。“王子,我能否问一句,你追查蜀锦的来源,是不是和造谣的人有关?” 曹苗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和王子合作一次。这个谣言不仅伤害了雍丘王府,也伤害了我们。王子也看到了,我们刚搬回来。之前搬离这里,就和这谣言有关,校事署和王子一样,把我们当作嫌疑人,明里暗里查了好多次,还伤了人。我们只好暂时搬走,直到朝廷下诏,停止侦察,我们才搬回来。” 曹苗笑笑,却没多说什么。这件事,他从尹模那儿听了一点,知道杨允所言不差。校事办案不择手段,掳几个人回去严刑逼供什么的太正常了。尽管如此,校事署也没得到确切的证据,不得不中途放弃。 诏书只是一个借口。真要被校事署找到线索,就算皇帝下诏停止追查,校事署也不会罢休,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借机整几个人,敲诈一些油水。至于最后怎么处理,那就是看皇帝的意思了。 “如果这件事和蜀锦有关,我可以提供一个线索。蜀锦进入洛阳的渠道虽然很多,但源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成都。”杨允露出一丝矜持的浅笑。“从生产蜀锦开始,我们就对销往不同地区的锦有所区别。只要王子拿一片样品给我,最多三个月,我就能告诉你这匹锦原本是销往何处的。”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是机密,恕我不能相告。”杨允笑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所以才要送回成都鉴定。掌握鉴定能力的人不超过五人,全部在成都。” “那我怎么知道你们告诉我的是真的假的?” “我相信这点小事难不住王子,王子一定有办法确认。” 见杨允不肯透露细节,曹苗也没有再追问,否则就不是合作,而是逼供了。他看得出,这个杨允能在洛阳这么多年,绝不是轻易屈服的人。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蜀锦大致分几种?” “根据分销方式的不同,大致分为五种:一种是在成都本地销售的,主要供给益州人。这是数量最多的一种。还有数量较多的两种,一种是销往武昌,一种销往洛阳,这是指正规渠道的,有专人负责,比如洛阳的就由我负责。还有两种,数量较少,一种是销往凉州,一种是销往西南夷,数量都非常有限。” 曹苗多少有些好奇。“蜀锦主要在益州销售?” 杨允笑着摆摆手,示意曹苗不要急。“说是在成都本地销售,针对益州人,实际上只有极少数留在了益州,大部分经由私人渠道,流向各地。这么做是为了安抚益州本地大族,让他们有机会从中赚取差价。毕竟有能力直接去成都购买的非富即贵,也不在乎那点差价。况且成都是产地,毋须支付昂贵的运输费用,比在洛阳买便宜不少。” 曹苗明白了。“所以,如果在洛阳出现了本来应该在成都出现的蜀锦,一定是走私的。” 杨允含笑点头。“王子英明。” 曹苗很失望,甚至有些恼怒。“那岂不是还是没办法查?” “通常来说,是没办法查的。” “通常?那要是不通常呢?” 杨允咬着嘴唇,沉默了良久,直到曹苗看起来要发怒,他才叹了一口气。“有一种情况,是可以查的。比如说,王子查到的这蜀锦既不是来自成都,也不是由我之手分销,而是来自于其他地区。” 曹苗略作思索,灵光一现。他明白了杨允的意思。“你是说……江东?” 杨允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也可能是凉州或者西南。” “我呸!”曹苗毫不客气的表示了对杨允的鄙视。凉州,西南,你当我是傻子嘛?我只是疯,不是傻。“你们吴蜀不是盟友吗,怎么还互相提防?” 杨允倒也坦诚,摊摊手。“我现在和王子也是盟友,并不代表王子就能对我言无不尽。” “那你说说,你将祸水东引的目的何在?” 杨允笑笑。“王子言重了,我没有祸水东引,我只是为王子提供一些可能的建议罢了。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还要看王子能从蜀锦上找到什么线索。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所有人都可能,你说对吧?” “当然。”曹苗嘴角微挑。“你也是。”杨允笑笑,刚想说话,曹苗又打断了他。“我听孟申说,钟泰前些天找过你,为了什么事?” 杨允本不愿答,奈何曹苗盯着他不放,孟申又有所透露,无法隐瞒,只好点头承认。 “钟泰前两天的确找过我。他想买些蜀锦疏通关系,到骠骑将军府求婚。” 第87章 敲山震虎 曹苗不关心钟泰要向谁求婚,他只想确认一件事:钟泰之前送给他上司的蜀锦是否来自蜀邸,他和蜀汉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 前一个疑问,杨允矢口否认。 后一个疑问,曹苗没有问。就算他问,杨允也不会告诉他,只能自己去查。 当务之急是找到钟泰之前送人的蜀锦。 钟泰送礼的对象是太常韩暨。曹苗是装疯,又不是真疯,还不至于直接找上九卿门上要东西。他想来想去,还是先找钟泰问问,反正他们迟早要见面的。 问清钟泰取货的时间,曹苗起身告辞。杨允送曹苗出门时,旁敲侧击的问曹苗需要多少蜀锦,以便提前备货。曹苗说,看我打劫完钟泰后还差多少。 杨允立刻闭上了嘴巴,心中后悔。本来以为这大王子是装疯,现在看来想错了,这货是真疯,以后要离他远一点。不做生意没关系,别被他连累了。 看着挂在阿虎腰间的长刀,杨允很想讨回来,又怕曹苗用刀砍他,只得一脸假笑的送曹苗出门,转身就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看得孟申大惑不解,连忙关心了一句。 看到孟申,杨允心情更不好,问孟申为什么口风不紧,告诉曹苗钟泰的事。 孟申一脸无辜。我没说啊。 杨允见状,又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不用说,孟申根本没说,是自己心虚,反应慢,被曹苗诈了。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不适应这种工作,需要告老还乡了。 离开了蜀邸,曹苗没有直接离开,在路口站了一会,然后向远处一个闲汉招了招手。那闲汉吃了一惊,左顾右盼,确认曹苗是找自己,不免尴尬,却还是走了过来,满脸谄媚的拱手施礼。 “王子有何吩咐?” “你是谁的手下?” “我?”闲汉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子认错人了,我是客馆里的杂役。” “哦,是吗?我回头去问问,就说你不适合做校事,还在客馆做杂役比较好。” 闲汉很无语,吱唔了半天,掏出一块腰牌。“在下刘辰,尹都尉麾下校事吏,奉尹都尉之命保护王子。” 曹苗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腰牌。他见过韩东的腰牌,还让阿虎特地复制了一块,知道这东西是真的。他也没和这刘辰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吴邸的位置。 刘辰很热情,主动为曹苗引路。曹苗也没有拒绝,随口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尹模早在他进京之前就派人监视他了,只是一直比较小心,这才没被他发觉。刘辰虽然也是校事吏,但他的任务不是打听消息,而是暗自保护,在掩饰行迹这方面不是很擅长。 “谁想杀我?” “这个还不清楚。上司没交待,只说随行保护,万一王子遇险,就搭把手。”刘辰看看阿虎,笑道:“其实我觉得是多余,有这位小兄弟在,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伤着王子。” “你知道他的本事?” “略知一二。昨天他在羊市一刀击败朱大,我们都听说了。” 曹苗哈哈一笑,没说什么。知书、如画却很惊讶,拉着青桃追问。她们也听说过羊市朱大的名字,那可是洛阳有名的游侠儿,力大无穷,擅使双刀,自创乱刀流。 说话间,来到吴邸。吴邸比较安静,门前站着两个青衣健奴,靠在门框上发呆。见曹苗一行走来,连忙起身,一人站在原地,一人迎了上来,满脸堆笑。 “敢问足下……” 话音未落,原本和刘辰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的曹苗突然冲了上去,抬腿就踢,脚下虚浮无根。那青衣健奴见状,下意识的一闪。曹苗一脚踹空,收不住脚,向前冲了两步,险些撞在门上。 “居然敢躲,给我揍他。”曹苗气急败坏的吼道。 “喏!”阿虎不假思索,抡起拳头,上前就打。那青衣健奴不敢怠慢,一边躲闪,一边向同伴呼救。转眼间,从里面冲出一群人,都穿着奴仆的青衣,裹着苍头,身材不高,但个个年轻力壮,身手矫健,举止之间进退有度,迅速将曹苗等人围住。 刘辰大汗,却顾不得多想,拔出长刀,与阿虎一起护住曹苗。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刚才说什么废话嘛,这倒好,这疯王子没事找事,被人围了。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奴仆,绝对是军中将士。 “你一个能打几个?”曹苗站在刘辰身后,悄悄地问道。 刘辰快哭了。“王子,这些人不是普通人,怕是军中精锐。” “我知道啊,你能打几个?” 刘辰转头看了曹苗一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没等他反应过来,曹苗用力一推,将刘他了出去。青衣健奴以为刘辰发起攻击,二话不说,便迎了上来,一个正面进攻,两个侧面夹击,打算一举拿下刘辰。 生死关头,刘辰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挥刀猛砍,与三个青衣健奴战在一起。凭着一股悍勇之气,以一敌三,居然不落下风。见刘辰武艺不俗,同伴拿不下他,立刻又有两个青衣健奴加入战团。 以一敌五,刘辰支撑不住,被杀得节节后退。若不是青衣健奴不敢轻易杀人,只怕刘辰会死在当场。即使如此,他还是挨了几下狠的,一不留神,被一个青衣健奴抢入中门,用刀环砸在脸上,顿时鲜血泉涌。 “住手!”一个官员模样的人从里面冲了出来,厉声喝道。青衣健奴们闻声后退,在官员面前列成半圆阵。令行禁止,整齐划一,杀气腾腾。倒在地上的刘辰看得真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足下是……”官员锐利的目光一扫,落在了曹苗身上。 曹苗推开挡在身前的阿虎、青桃,冷笑道:“在下是曹苗,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官员眉头微皱。“雍丘王府的大王子?” “正是。” 官员不敢怠慢,快步走到曹苗面前,躬身施礼。“在下吴邸丞羊衜,不知王子光临,有失远迎。属下有眼无珠,冲撞了王子,伤了王子的随从,还请恕罪。” “这是吴邸?”曹苗故作惊讶。“吴王是我大魏忠臣,邸中怎会有如此恶奴,一言不和就伤人?他们是军中精锐吗,什么时候潜入洛阳的,想干什么?刘辰,还等什么,去叫人。” 第88章 挑拨离间 羊衜的脸色立刻变了,一个箭步抢到刘辰面前,拦住刘辰去路。 “王子,王子,你误会了。他们就是普通杂役,不是什么军中精锐。正如王子所说,吴王乃是大魏忠臣,怎么会有不臣之心。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曹苗指着刘辰脸上的血。“这也是误会?” 羊衜大汗,转身喝道:“是谁伤了王子的随从?” 那个青衣健奴挺身而出,单腿跪地。“是小人不小心,请王子恕罪。” “罚你自断一臂,向王子陪罪。” “喏。”青衣健奴二话不说,伸出了左臂。另一个青衣健奴上前,刀光一闪,半截手臂落地。鲜血从断臂中喷出,吓得青桃等人变了脸色。那断臂的健奴脸色苍白,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子,你看……”羊衜陪着笑,眼神却多了几分狠厉。 曹苗抬起袖子挡住眼睛,惊声叫道:“唉呀,你又是为何苦,吓死人了。既是误会,说开便是了,就算打伤了,赔点汤药费就是,何必要断人手臂,致人伤残。这么年轻,少了一条手臂,以后怎么办?” “无妨。”羊衜苦笑道:“身在京畿,凡事都要谨慎,不可肆意妄为。若是不加惩戒,说不得以后还会闯出更大的祸来。王子有空闲否,能否入邸,容我稍备酒席,为王子压惊,再为贵属包扎一番。” “有空,有空。”曹苗哈哈大笑。“久闻江东多珍宝美食,早就想来开开眼界,今天正好叨扰。” 羊衜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他恭敬的引曹苗入邸,到正堂就座,又命人带刘辰去清理伤口。双方分宾主落座,说了几句闲话,羊衜便主动解释起来。 “王子有所不知,吴王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无奈流言不断,致使朝廷屡兴大军。这不,我刚收到消息,说大司马、骠骑将军集结大军二十余万,有渡江之意,搞得人心惶惶,天下不安。洛阳也是谣言四起,说陛下有意灭吴,要将我吴邸中人不论善恶,一律格杀。更有小人趁乱偷盗,真是烦不胜烦,无奈之下,只得加强戒备。不曾想,冲撞了王子,还请王子恕罪。” “是这样啊?”曹苗恍然大悟。“这么说,倒也情有可由。这谣言之可恶,我是感同身受啊。几个月前,诸葛亮犯边,陛下西狩,就有人造谣说陛下驾崩,群臣有意拥立我父王继位。你听听,这不是胡说八道嘛,简直是丧尽天良,其心可诛。” “对对,造谣的人最可恶了,该杀。”羊衜连声附和。 “唉,羊君在洛阳,可知是什么人传谣?” “这个……倒不太清楚。” 曹苗斜眼打量着羊衜,似笑非笑。“是吗?” 羊衜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千真万确。” “可我怎么听说,这事和江东有关?” “谁这么无耻,栽赃我江东?”羊衜突然愣住了,若有所思。“莫非朝廷兴兵,就与这谣言有关?” 曹苗扬扬眉,笑而不语。 羊衜苦笑着拱手再拜。“王子,看来我们都被人陷害了。造谣之人实在高明,一句毫无根据的话,既致王子父子于死地,又陷我江东于战事。一旦开战,不知多少将士、百姓会死于非命。这人用心何其歹毒,简直令人不寒面栗。” 曹苗吸了口气,思索片刻。“羊君,若真是谣言,依你之见,会是什么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羊衜作思索状,沉吟不语。 曹苗拱手道:“羊君,我父子被这谣言害得很惨。这次赴京,我别无他念,只想抓住这造谣之人,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若羊君有所教我,我必有所回报。” 羊衜这才摇着手,苦笑道:“王子,并非我不愿助王子一臂之力,而是我身为吴邸丞,本来就易招人非议。如今大司马、骠骑将军又耀武大江,江东势如累卵,危在旦夕,我更不能妄言,为吴王招罪。不过,这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但凡谣言,必有所图,要么利己,要么害人。王子以为,这谣言于谁不利,于谁有利,自然就明白了。” 曹苗一脸茫然。“于谁不利,倒是清楚得很,我家父子便是受害者,你们东吴也可以算是。可是于谁有利,却不清楚,还请羊君指教。” 羊衜苦笑。“王子,朝廷兴师渡江,于谁有利,这不是明摆的吗?” 曹苗恍然大悟。“你是说……”随即一拍大腿,破口大骂。“这姓杨的真是……”随即又意识到不妥,连忙住口,端起案上的茶杯遮脸。 羊衜却听得明白,心中暗骂杨允。曹苗去蜀邸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本来就担心杨允会对吴国不利,现在从曹苗口中得到准信,更加笃定。他心里也明白,吴蜀虽是盟友,其实貌合神离,互相拆台是必然的事。可是凡事不能做得太绝了,背地里做归做,不能给魏国递刀子。杨允这么做,太过分了。 由此可见,曹休、司马懿大举伐吴,很可能就是蜀汉在背后捣鬼。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羊衜没有再提这个话题,设宴款待曹苗。刘辰的伤口已经清理完毕,一脸得色的回到堂上,与阿虎站在一起。曹苗扫了一眼,就看到他的荷包鼓了不少,脸上的开心更是掩饰不住,应该是收了不少贿赂。 “羊君是哪里人?是泰山羊氏吗?” “不是,我是南阳人。”羊衜笑道。“游学至吴,蒙吴王太子不弃,得以随侍左右。前年被派到洛阳历练,见识上国气度。” “南阳人啊。”曹苗哈哈一笑。“那你认识陆逊吗?” “辅国将军乃是东吴人杰,人人景仰,自然是认识的。” “他现在在哪儿?” 羊衜微怔,诧异地看着曹苗。“辅国将军一直镇守西陵啊。”他想了想,又道:“骠骑将军南下,他有可能会移驻江陵。” 曹苗嘿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羊衜心中疑惑,却不便追问,只好佯作不知,顾左右而言他。可是曹苗那诡异的表情,却在他的脑海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越想越不安。 曹苗看得分明,却不着急。他等了一会,突然问道:“羊君,周鲂诈降,吴王集结十万大军,伏击大司马,除了陆逊,还有谁能当此大任?” 曹苗似笑非笑,语带调侃。“吴王自己吗?” 第89章 趁火打劫 “啪嗒”一声,羊衜手里的筷子落地。他弯下腰,慢慢捡起筷子,看了看,又交给赶过来的侍者,不紧不慢的说道:“去换一双。”侍者接过筷子,转身换了一双,双手递了过来。 羊衜接筷在手,夹了一块羊肉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着,满意地点点头。“王子,这羊肉做得不错,你尝尝。我到洛阳来了这么久,最满意的就是这羊肉了。江东可吃不到这么好的羊肉。” 曹苗也夹了一块,尝了尝,连连点头,又道:“羊君吃羊肉,不忌口?” 羊衜矜持地用布巾抹了一下嘴。“曹氏为诸曹,何忌之有?” “那羊君北来,不怕羊入虎口吗?” “王子所言之虎,是朝廷,还是洛阳?” 曹苗一手指着羊衜,一手拍案大笑。“吴王太子好福气,能得羊君为臣。可惜,他这辈子只能做王太子,做不了皇帝。” “这是当然。吴王太子姓孙不姓曹,只能做吴王,做不了皇帝。哪怕是谣言也不行。”羊衜含笑看着曹苗,话中有话。“这一点,他的确不如王子。” “呃……”曹苗神情尴尬,连忙端起酒杯。“口误,口误,我自罚三杯。”说着,一口气连喝三杯。他喝得有些猛,呛得咳嗽起来,看起来很是狼狈。 羊衜看在眼中,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这就是个口无遮拦的疯子,刚才只是偶然言中。不过,他虽然疯癫,说得却有理。只有陆逊有能力迎战曹休的大军,其他人都不行,吴王本人也一样。 只是这样一来,只怕这吴邸又不能住了,还得避一避才行。 羊衜决定,送走曹苗之后连夜收拾,明天一早就将邸中财物逐步移住安全住处,随时准备撤退。他奉命在洛阳联络魏国朝野官员,打听消息,自然少不了各种贵重物品和金钱,若是全被抄了,损失会非常惨重。在魏国有所动作之前,自然是能转移多少算多少,尽可能减少损失。 他心里有事,恨不得曹苗赶紧走,脸上却不露声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曹苗闲扯,希望等曹苗主动告辞,免得露出破绽。 可是曹苗兴致很浓,和羊衜天南海北的胡扯,询问东吴的风土人情,尤其是对孙夫人非常关心。羊衜不愿意回答,几次搪塞,他却不依不饶,打破砂锅纹(问)到底,让羊衜很无语,不得不正色拒绝。 “王子,孙夫人虽是吴王亲妹,却不预政事,更没有受朝廷敇封。王子一再追问,不合礼节。” “噫,这有什么关系?”曹苗不以为然。“我也没官职,没爵位,不一样和羊君坐而论道?” 羊衜语塞。遇到这种不要脸的,还真是没什么好办法。 “其实呢,我关心孙夫人,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为她遗憾。听说她弓马纯熟,有其兄小霸王之风,只因为是个女子,便只能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实在可惜。若她是个男子,说不定也能纵横沙场,建功立业,吴王又何至于不得不依赖陆逊一个仇家?” 羊衜咳嗽一声:“王子误会了,吴王与陆家如今是姻亲之家,不是什么仇家。” “这不是无奈之举吗?”曹苗双手一摊。“孙氏出身寒门,欲割据江东,只能依靠江东世族。吴四姓为江东世家魁首,陆氏、顾氏尤其如此,他们不仅拥有大量的土地、户口,还互相联姻,吴王除了向他们低头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羊衜沉下脸,刚想反驳,曹苗摇摇手。“行,行,不说了。这朝政的事啊,我也不懂,不懂。” 羊衜郁闷地哼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虽然不能出声附和曹苗,甚至不得不予以严厉的驳斥,心里却承认曹苗说得有理。如今三国鼎立之势已明,孙吴缺少战马,进兵中原的可能性不大,立足江东已成必然。这几年,孙权不得不向以陆逊、顾雍为首的江东世家让步,他这样的非江东籍人士越来越难了。 “听说你们的大虎公主很有孙夫人遗风?” 羊衜一愣,诧异地看着曹苗。几个意思?关心完了孙夫人,又来关心孙公主,你究竟想干什么?不会是想联姻吧? “王子知道大虎公主?” 曹苗咧着嘴笑了。“我听说她嫁给了周大都督的儿子,可有此事?” “有,王子对江东很关心啊。” “周循还好吗?大虎公主那么猛,他这夫纲还振得起来吗?” 羊衜转了转眼睛,越发觉得自己捕捉到了曹苗的真实用意,不禁暗笑。大虎公主孙鲁班深得吴王宠爱,为她择婿周瑜之子周循。就算周循病故了,也不可能嫁给你这疯子啊。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子,你又逾礼了。” 曹苗点点头,没有再问,惋惜之情却溢于言表,一副欲求不得的模样。 喝完酒,曹苗迈着打漂的步伐,口齿不清和羊衜告别,在阿虎的搀扶下离开了吴邸。羊衜看着曹苗离开,随即下令紧闭大门,连夜收拾行装,明天一早就将最贵重的物品先转移走。 走过客馆,刘辰拱手与曹苗告别。他只负责这一片,出了门,自然有其他的同事负责。曹苗拽住了刘辰的手臂。“想立功吗?” 刘辰精神一振。“请王子指点。” “立刻通知尹都尉,派人包围吴邸。如果我猜得不错,羊衜肯定会连夜收拾,准备撤退。” “为何?” “周鲂是诈降,大司马很可能正在往吴军的坑里跳。”他抬起头,看着明月,叹了一口气。“或许,现在他已经掉坑里了。” 刘辰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拱手作揖。“多谢王子指点,我这就去报告。” “等等。” “王子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捞到什么好处,别忘了给我留一份。尤其是蜀锦,我全要。” 刘辰摸了摸腰间鼓鼓的荷包,想起吴邸中的摆设,顿时热血上头。他深施一礼。“王子高明。我一定转告尹都尉。若有斩获,绝不会忘了王子的功劳。”说完,不等曹苗说话,飞奔而去。 “走,回府,等着收钱。”曹苗扬扬手,带着阿虎等人,意气风发的摆道回府。 第90章 初见司马师 次日一大早,曹苗刚吃完早饭,便收到了消息:吴邸被校事们给抄了,邸丞羊衜被抓。 虽然没有发现什么明确的证据,但有一点无可辩驳,邸中有孙吴精锐解烦兵。解烦兵是江东禁军精锐,相当于魏国的武卫营虎士。这样的人出现在洛阳,本身就非常可疑。 天子震怒,客馆令连夜被抓,投入诏狱严审,大鸿胪卿韦诞被召入宫中切责。 听到这个消息,曹苗的第一反应是让青桃去见曹植,让他管好自己的嘴,想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果不出意外,天子最近有可能召他进宫议事。 过了一会儿,青桃回来了。说曹植刚刚收到宫中口谕,准他今日去永寿宫拜见太皇太后。本来曹苗、曹志也要去,但曹苗有病,曹志有伤在身,不必同行。谢夫人虽然没有正式名份,但她当年是太皇太后的婢女,深得太皇太后喜爱,也得到了觐见的资格。 曹苗也没在意,他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奶奶也没什么印象。但他更清楚,曹叡这么做,其实是刻意展示皇权的威力。没有诏书,哪怕太后是你亲妈,你也别想见。 曹叡各方面都在更改曹丕的做法,甚至对宗室的压制都有所放松,可是在拒绝后宫干政这一点上,他比曹丕执行得更彻底。其实想想也能理解,能扶曹植上位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太皇太后。 只有太皇太后的诏书能够打破继承权规则,让曹植以叔叔的身份代替曹叡这个晚辈。太皇太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谣言出现后,太皇太后主动要求彻查,就是为了撇清自己,让曹叡安心。 曹植去了大半天,直到吃完晚饭才回来。他眼睛红肿,像是哭过,神情却有些兴奋。 天子见了他,就在永寿宫里。虽然没说什么正事,可是天子关心他的身体,有意让他在洛阳多住一段时间,已经是一个好苗头。 太皇太后、天子都赏了不少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现钱就有一百金、二十万钱,几个月的吃穿用度都有了。 比起实物,更重要的是这背后的象征意义。可以想象,一旦天子可能重新起用曹植的消息传出,雍丘王府就会一改门可罗雀的冷清,迎来一个接一个的亲朋好友和数不清的礼物。 但曹苗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上门的会是司马师。 —— 司马师今年二十一,比曹苗大一岁。 不过,司马师遗传了司马家的大个子,身高八尺,比曹苗高出半头。 曹家普通身高不高,曹苗算是继承了母亲崔夫人的基因,身高七尺五寸,在普通人里也算不错。可是和司马师面对面,他还是很有压迫感。 和曹苗预想中的阴谋家不同,司马师一身白衣,剑眉朗目,一口整齐而雪白的牙齿,看起来很阳光。 “早就听邓玄茂说起王子,渴求一见。今天总算得遂心愿,幸甚幸甚。”司马师很客气地说道。 “是吗?”曹苗皮笑肉不笑,上下打量着司马师,暗自嘀咕。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穿越者,谁会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会是个篡国逆贼? “王子面前,不敢妄语。”司马师莞尔一笑。“虽蒙同年抬爱,跻身四聪之一,却不敢与王子论道。尤其是听说太初昨日为王子折服,师更是战战兢兢。” “那你今天来作甚?” “重阳将至,师与几个好友相约登高望远,想请王子同行,不知王子能否赏光?” “不赏光。”曹苗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从来没想过和司马师做朋友,也不想和他们这些名士纠缠不清。这些都是将要倒霉的人,躲都躲不及,傻子才和他们一起玩呢。 即使司马师准备充足,还是被曹苗的直接噎住了,神情不太自然。他本想拂袖而去,可是想想夏侯徽的话,他还是忍住心中不快,脸上笑容不变。 “王子落拓绝俗,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勉强了。”司马师拍拍手,命两个侍从送上一份礼物。“这是内人准备的一份薄礼,还请王子不要嫌菲。” “你内人?” “内人媛容是故征南大将军之女,夏侯太初之妹,也算是王子的远亲。听她说,当年曾与王子一起玩耍,多年不见,甚是思念。闻说王子返京,本当亲自登门拜访,奈何不巧,刚刚临盆不久,不宜出门,只好让我走一趟。” 曹苗笑笑,没说话。他本人对夏侯徽有些印象,但原本的曹苗却和夏侯徽谈不上什么感情,小时候一起玩耍的事或许有过,但他们之间几乎没什么来往。她的父亲夏侯尚是曹丕死党,和曹植势同水火,他们又怎么可能成为小伙伴。 他病了十年,夏侯徽从来没有派人看望过,更别说她自己登门了。 “没印象,受不起。”曹苗冷冰冰地说道。他打定主意,不和司马懿父子有任何来往。 司马师接连碰了两个钉子,心中怒意勃发,脸都涨红了,恨不得照曹苗那张可恶的脸来一拳,就像曹苗对夏侯玄那样。可是他毕竟不是曹苗,做不出这种失礼的事,只好忍着。 “师冒昧,打扰王子,死罪死罪。”司马师拱手施礼,转身欲走。 曹苗看着司马师向外走,等他一只脚跨出了院门,这才喊了一声。“嘿!” 司马师的脸颊抽了抽,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扭身看向曹苗。“王子有何指教?” 曹苗走到廊下,勾了勾手指,示意司马师回来。司马师盯着他看了半晌,深吸了两口气,将涌到嗓子眼的怒气压下去,转身来到曹苗面前。曹苗站在廊下,又没有请他登堂的意思,他只好站在阶下。如此一来,曹苗反倒比他高了半头,反而形成了对他的压迫。 “我这个人,体弱多病,脑子也不太清爽,可是有一点很明确。” “哦?”司马师扬扬眉,露出几分桀骜不驯。面对曹苗如此举止,他再好的脾气也控制不住。“不知王子所指何事?” 曹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和喜欢坑队友的人做朋友。” 司马师脸色微变。“师愚钝,还请王子明言。” 曹苗冷笑一声:“这次伐吴,令尊骠骑将军负责荆州战场,牵制陆逊。如果陆逊在荆州,与令尊对垒,我就亲自登门拜访,向你道歉。如果陆逊不在荆州,而是出现在扬州战场,嘿嘿,司马师,我与你父子势不两立,死嗑到底。” 第91章 姜是老的辣 官场也好,战场也罢,不同利益方互相掣肘是常有的事,司马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换个时间点,他会对曹苗嗤之以鼻,你懂个屁,这才是官场。 可是现在不同,这个时间点很敏感。 天子正为世家的坐大心生警惕,召曹植入京,有制衡之意,这时候司马懿被人抓住把柄,会坚定天子倚重宗室的决心,进而影响其他人——比如都督幽并的吴质——的仕途发展。 对天子本人而言,这是天子登基后的第一次伐吴,本来就没什么胜算,天子正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倒霉鬼。现在曹苗指责司马懿“坑队友”,无疑是给天子一个台阶,天子岂能不笑纳? 更别说直接被司马懿坑的了队友曹休。除非曹休打赢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者死在战场上,否则这仇就结下了,真正的势不两立,死磕到底。 司马师可以不在乎曹苗,甚至可以不在乎曹休,却不能不在乎天子。 他觉得头有点大。来之前,他考虑的全是如何与曹苗论道,如何不动声色的提婚,也想到了两人会对朝政有不同见解,却完全没想到曹苗会如此不留情面,直接给他的父亲司马懿扣上了一个“坑队友”的帽子,将司马懿当成了箭靶,并射出了第一箭。 司马师气急攻心,甚至不知道是怎么离开雍丘邸,回到骠骑将军府的。 他像头困兽一样,在屋里转了半天,不知道砸坏了多少东西,直到引起了母亲张春华的注意。张春华正等着司马师的消息,想看看曹苗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将女儿嫁给他,忽然听说司马师回来后大发雷霆,甚至砸了东西,不禁吃了一惊。 司马师是她的儿子,她清楚司马师的心机有多深沉。能让司马师失态,必然发生了大事。 张春华带着儿子司马昭、女儿司马果来到司马师的院子,看到面前的狼藉,顿时沉下了脸。她踢开地上的杂物,走到司马师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天塌了吗?如此方寸大乱,成何体统。” 看到张春华进来,司马师已经冷静了很多,又挨了一耳光,顿时清醒了。他苦笑道:“母亲,天没有塌,但我们司马氏怕是要塌了。” “塌了又如何?大不了待罪舞阳。实在不行,回温县耕读就是了。”张春华命人收拾了座几,就在狼藉中安然入座。“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师不敢怠慢,将与曹苗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 张春华听完,也愣了一下。“你父亲当真怠战,任由陆逊东行?”见司马师不说话,张春华变了脸色,厉声喝斥。“这老狗,怎么会糊涂至此。曹休匹夫之勇,何足道尔,何必如此郑重其事,授人以柄。” 司马师更不敢吭声。他现在也觉得这事失算了,时机实在不好。 张春华想了一会儿。“战事进展如何?那老狗现在何处?” 司马师想了想。“按照行军速度估计,此刻应在江陵附近。” “立刻写信告诉他,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此外,去见你三叔,让他想想办法,有所准备,想办法拖延些时间。等这疯子的话传到天子耳中,一切都迟了。” 司马师应了一声,起身欲走,又被张春华叫住了。“你刚才说,前些日那疯子与德阳公主见过面?” “是,我听太初说的。”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见德阳公主,请她做媒。” 司马师愣住了,司马昭、司马果也愣住了,六只眼睛齐唰唰地看向张春华。曹苗都说出了这样的话,还想联姻? 张春华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司马师不敢怠慢,转身去了。临走之前,递了一个同情的眼神给妹妹司马果。 司马果转身跪在张春华面前,泪如雨下。“母亲,女儿不明白,这是为何?母亲不是不赞成嫂嫂的提议,要将女儿许配给荀家么,怎么突然又变了卦,非要将女儿嫁给那疯子。” 张春华也落了泪,伸手轻抚司马果哭花的小脸。“果果,荀霬的确是个佳婿,但你父亲急于求成,露出了破绽,这一次很可能会毁了司马氏。那疯子行事不依常理,为害最烈,当务之急,就是要稳住他。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己,阿母不是真将你嫁给他,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果果,就算你愿意嫁,那疯子也未必愿意娶。你没看出来吗,他是毛遂自荐,甘作天子鹰爪,与世家为敌。” “这……这话又从何说起?”司马果不解其意,仰起脸,看着张春华。司马师、司马昭也有些茫然。 “你还不知道吧,继昭伯(曹爽)、太初(夏侯玄)之后,你相中的夫婿子扬(荀霬)也被他咬了。他现在就是一条疯狗,只要天子看谁不顺眼,他就扑上去扑咬。我司马氏也成他邀宠的猎物了。” 张春华低下头,抚去司马果脸上的泪水。“果果,若你能成为系住这疯狗的绳索,不仅司马氏,整个世家都会感激你。将来等他死了,愿意娶你的人数不胜数。” 司马果不知所措。司马师心中微动,悄悄地吁了一口气。 —— “啊嚏!啊嚏!”曹苗接连打了两个喷嚏,鼻涕都喷出来了。 站在他对面的尹模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 曹苗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惭愧。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咒我,殃及都尉了。”他指指那一堆灿若云霞的蜀锦。“分你一半,算作赔罪。” 尹模顿时转怒为喜。他从吴邸抄出了几十匹上等蜀锦,他自己已经留下大半。此刻曹苗又要分他一半,他哪里还好意思计较什么鼻涕。 “王子说笑了。这又不是你有意的,何必如此。这次抄没吴邸,王子可是首功。你把功劳都让给我们,我们无以为报,拼着被陛下责骂,没下了这些蜀锦,赠与王子,岂敢分肥。只可惜,吴邸看似有钱,其实穷得很。除了这些蜀锦,其他值钱的东西真不多,要不然还能多给王子一些。” 曹苗笑笑,心里暗骂尹模心黑,吞了那么多好东西,就给自己这一点,还要让自己做背锅侠。不过他没兴趣和尹模计较,这狗东西还有用,等用完了再收拾不迟。 “都尉知道我要这些蜀锦何用?” 第92章 招兵买马 尹模面带微笑,摇摇头。 “我听蜀邸的杨允说,成都所织的锦根据销往地点不同,略有区别。我很想知道究竟有什么区别。如果能搞清楚这一点,将来说不定有用。”曹苗抚着光滑的蜀锦。“我要尽可能多收集一些样品,当作证据,通过杨允之手,送到成都鉴定,拼凑出一些线索。” 曹苗详细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方案,也就是所谓的黑盒测试,通过不断的尝试,试图摸清蜀锦的秘密。按照杨允所说,蜀锦的秘密其实并不多,应该不难猜。 尹模听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看向曹苗的眼神都变了。果然疯子都是天才,曹苗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令人大开眼界。一想到以后查抄蜀锦时会更方便,他就激动不已。 “王子高明,怪不得你能一眼识破吴狗的虚实。这法子,啧啧,真是天才。” “都尉别急着夸我。我现在急需各种样品,你若能为我多提供一些样品,我就开心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尹模拍着胸口,决定从自己私吞的蜀锦中各拿出一匹来给曹苗。 “对了,有一个现成的机会。明天钟泰会去布市取货,我希望你能截住他,把他买的,以及他家里现在的,全部劫过来。”曹苗笑笑。“当作样品。” “这太简单了。”又有新目标,尹模眉开眼笑,胸脯几乎拍肿了。他之前就查过钟泰,只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天子又迫于官员的压力,不得不下诏停止追查。如果能从钟泰家里搜出他与蜀汉私通的证据,这个案子就有理由继续查下去了。 两人商量定了行动方案,各自离开。尹模从后门先走,曹苗停了一会,等店主老刘取定做的东西。东西不多,除了青桃用的两把短刀、几个飞爪之后,也就是几个铁指扣。 短刀、飞爪没什么问题,但曹苗对铁指扣不太满意。可能是因为形状复杂,老刘选择了铸造,而不是像铁爪一样经过锻打。铸造的比较脆,击打在硬物上可能会碎裂,伤着手指。 但曹苗没有说什么。他和尹模只是互相利用,不会将真正的技术告诉尹模的手下。 “这金市有没有能打西域那种肌肉甲的?”曹苗比划着告诉老刘。 他想为诗彩影四人打造肌肉甲,就是神奇女侠穿的那种。没什么特殊的意思,纯属个人审美,胡姬这么好的身材不露出来太可惜了。这样的东西别人不好意思用,他无所谓。他是疯子,越出格越像。 老刘连连摇头。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甲,也不知道谁会打造这种甲。不过他答应为曹苗打听,一有消息就通知曹苗。 曹苗谢过,让青桃给了钱,离开了金市,去马市。 张威送来消息,他已经打好了马镫和马蹄铁,进行了试用,效果非常不错,请曹苗有空去一趟马市。马镫还好说,自己就可以安装。马蹄铁却有些麻烦,需要熟悉马匹的工匠才能操作。 曹苗在约好的时间到达马市,见到了等候在此的张威和张猛。 阿虎、知书、如画三人牵着坐骑去打马掌,青桃和张猛在一旁说悄悄话,曹苗坐在一个角落里,听张威汇报情况。 “按照王子的要求,我们在半路上劫了槛车(囚车),仓辑被吓得半死,当场就尿了。”张威不紧不慢,将整个过程说了一遍。“不过,我前天听到一个消息,仓武死了。” 曹苗一愣。“仓武死了?怎么死的?” 张威无声地笑笑。“据说是自杀,其实是有人灭口。在狱里想杀一个人,太简单了。” “有嫌疑目标吗?” “可能和王机有关,有人看到他的随从去过廷尉狱,但没有确切的证据。” 曹苗咂了咂嘴,有些头大。 仓武被关在廷尉狱,对方想杀人灭口太容易了。如果不想点办法,估计仓辑也活不久,更别说得到他的口供了。可是他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自家父子既无官职,也无盟友,找人帮忙都找不到。张威等人身份太低,接触不到那些官员,也使不上劲。 “这件事先放一放,稍后再说。明天你挑几个人,跟我走一趟。” “好。”张威也不问,淡淡地答应了,就像曹苗约他喝酒一样。 “问你一件事。” “王子请说。” “听青桃说,你的武艺传自定侯(张绣)。” “受过定侯点拨,谈不上亲传。得到定侯亲传的只有宣威侯(张泉)。宣威侯死了,定侯的武艺就算失传了。” 曹苗点点头。“有空你教教青桃。” “这是自然。”张威想了想,有些犹豫,欲言又止。曹苗见状,笑道:“想说什么?” “有件事,可能有些冒昧。” “说。” “最近京师传闻,天子有可能起用大王,这是真的吗?” 面对这个曾经的旧部,曹苗没有隐瞒。“有可能,但也只是可能而已。最后能不能成,不好说。” “如果大王复出统兵,一定需要亲卫骑。王子有人选了吗?” 曹苗笑了起来,伸手拍拍张威的背。“孝孺,这不应该是你这个部曲督的责任吗,怎么反倒问我?你总不会指望老宋、老白他们吧?府中卫士老的老,小的小,都指望不上,能当大任的也就是你和韩龙两个,你们要辛苦些。” 张威目光闪烁,盯着曹苗看了一会,无声地笑了起来。“多谢王子信任,我留意着,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再请王子审核。” “嗯,找机会,你到府里去一趟,拿点钱。招兵买马,没钱可不成。” “到府里?会不会太惹人注意了?” “没事,校事那边我打点好了,你们不要太张扬就行。你藏得太严实,反而惹人猜疑,不如露在明处。”曹苗淡淡地说道:“那么多连官爵都没有的大族豪强都拥有成百上千的部曲,难道我堂堂雍丘王府就不能有几个卫士?我那舅公真要找上门来,我正好当面问问他,他这个司隶校尉是怎么当的。” 第93章 冤有头,债有主(兢兢业业寂寞哥万点打赏) 钟泰住在城外,租的一个小院。不大,但很干净。 钟泰未婚,院子里只有一个洗衣作做饭的粗婢,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奴。曹苗不请自来,粗婢、老奴不知所措,转了半天,老奴才反应过来,让粗婢准备酒水、果品,自己赶到隔壁,请钟泰的姊姊来待客。 钟泰的姊姊便是灌均的夫人,看起来有些憔悴。其实据曹苗得到的情报,钟夫人今年刚刚三十出头,嫁给灌均十多年,她便迅速跨过了少妇时光,成为中老年妇女,皮肤粗糙,眼神黯淡,看起来至少比德阳公主老十岁。 毕竟出身大族,又嫁给灌均多年,多少有些见识,得知访客是曹苗,她知道麻烦上门,神情甚是窘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报上姓名,站在曹苗对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曹苗站在院中,没有上堂就坐,更没有兴趣去品尝粗婢准备的酒水。 他今天不是来做客的,是来报仇的,没心情和钟氏姊弟客套。只不过看到钟夫人这副模样,准备好的狠话倒一时说不出口。 “夫人想必知道我的来意?”曹苗环顾四周,淡淡地说道,神情冷漠而傲慢。 阿虎按着刀,站在一旁,面沉如水。知书、如画站在门口两侧,眼神警惕。青桃站在曹苗身边,盯着钟夫人的眼神隐隐带着杀意。 钟夫人的嘴角抽了抽,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正要请教。” “哦?”曹苗转过头,冷冷地的打量着钟夫人,眼神讥诮。“夫人跟我装无辜?” “岂敢。”钟夫人躬身道:“拙夫当年向朝廷告发令尊,虽说出乎公心,毕竟使令尊身陷囹圄,王子欲报复,虽有违法度,也能理解。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告发令尊的是拙夫,与舍弟何干?王子寻仇舍弟,实在令人不解。” 曹苗心中一动。这钟夫人虽神情紧张,回答倒是滴水不漏。虽说早有准备,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说得这么周全,实在不容易。 “夫人不用急,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一定会来。你丈夫的事,我自然不会放过。不过今天来,却和你丈夫关系不大,至少目前还没有。”曹苗慢慢转过身,冷笑一声。“还是说,在你看来,虽然你丈夫人品不怎么样,你弟弟却还是个君子?” 钟夫人沉下了脸。“舍弟虽不成器,不敢以君子自君,却也知圣人教诲,持身甚正。即使拙夫,也不过是言语激烈了些,未隐令尊之恶,有失宽厚,并未凭空捏造。王子英明,当知令尊受苦之源不在拙夫,而是另有其人,却不去寻真正的仇人,只敢欺负拙夫、舍弟,未免令人齿冷。” 曹苗扬扬眉,无声而笑。“夫人好口才,不愧是颍川钟氏子弟。” 钟夫人冷笑道:“王子谬赞,妾不敢当。妾虽出自颍川钟氏,却是旁支庶族,只能任人欺负。真要是大宗,王子也不会来了。” “夫人是说我欺软怕硬?” “不敢。”钟夫人拱拱手,低下头,恨声道:“位卑言轻,只能任人宰割,岂敢指责王子。” “夫人说得对,位卑言轻,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也不要自作聪明,替别人扛什么责任。”曹苗负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待会儿令弟回来,还请夫人劝他有一说一,不要自讨苦吃。好不好?” 钟夫人诧异地抬起头,打量了曹苗片刻,神情也变得疑惑起来。 “舍弟与王子素不相识,究竟有何仇怨?” “姊姊!”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钟泰出现在门口。他脸色苍白,满脸是汗,身上的衣服也裂了一片,染了些尘土,看起来有些狼狈。身后跟着一个小奴,眼睛红肿,分明刚刚哭过。 “元平,你这是怎么了?”钟夫人吓了一跳,冲到钟泰面前,看了又看。 曹苗看得明白,知道张威他们得手了,钟泰从蜀邸买的蜀锦都被他们劫走了。 “姊姊,没什么。”钟泰看了曹苗一眼,强作镇静。“没事了,姊姊先回去吧。这位是……” 钟夫人低声说道:“这是雍丘王府的大王子,特地来寻你的。元平,你认识他?” 钟泰脸色再变,低声说道:“姊姊,没事的,你多虑了。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王子登门,我一点准备也没有,麻烦姊姊置办一些酒食,行吗?” 钟夫人瞅瞅曹苗。曹苗也不说话。钟夫人想了想,叫过老奴,让他去隔壁取点钱,去准备酒食,然后不等钟泰说话,先上了堂,自行落座。 钟泰来到曹苗面前,踌躇了片刻,拱手施礼。“不知王子来访,未能远迎,还请王子恕罪。王子,请堂上说话。” 曹苗摆摆手。“钟都尉,我们不是朋友,你也不必这么客气。我的来意,你想必也明白,不如开门见山,如何?我也跟你说实话,今天是先礼后兵,你若配合,自然好说。你若不配合,等校事上了门,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听到“校事”二字,钟泰明显打了个哆嗦,他偷眼看了一下堂上的钟夫人,咬着嘴唇,再次伸手相邀。“王子,说来话长,能否坐下说话?” 见钟泰松了口,曹苗也没有再拒绝,昂然上堂,在钟夫人对面的宾席落座,又向钟夫人微微欠身致意。钟夫人有些诧异地看着曹苗,迟疑了片刻,欠身还礼。 钟泰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主席入座。“王子此来,想必是和四月前的那个谣言有关?” 曹苗点点头。钟夫人却吃了一惊,转头看向钟泰。“元平,那是你……” 钟泰笑容苦涩。“姊姊,是我一时糊涂,犯了错。今日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钟夫人气红了脸,厉声喝道:“元平,你姊夫犯错在先,你怎么不知借鉴,反而变本加厉,做出这等事来。就算你能侥幸一时,又岂能无愧于心?” 钟泰低着头,一言不发。 曹苗咳嗽了一声。“钟夫人,稍安勿躁,能不能等令弟说完?我今天来,只想知道真相,可不是看你怎么教育弟弟的。” 钟夫人面色煞白,狠狠地瞪了钟泰一眼,掩面垂泪而去。 钟泰枯坐着不动,看着姊姊夺门而去,哭声从隔壁的院子传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王子,我能否问一句,今天路上打劫的那些人,是你安排的吗?如果是,能否将那些锦还给我。买锦的钱还是借来的,总不能再让姊姊还。” 第94章 一无所获 曹苗盯着钟泰,半天没说话。 他没想过会是这个情景,钟泰居然一点抵抗都没有,直接躺倒任捶。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曹苗干咳了一声,恢复了冷酷人设。 “我虽愚钝,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既然贤父子到了京城,王子又找上门来,我自然只有死路一条。至于其他人怎么斗,孰胜孰负,孰生孰死,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听说你买蜀锦,是想去骠骑将军府求亲?是想找骠骑将军当靠山吗?” 钟泰点点头。“求亲只是万一之想,如果这些蜀锦能让我成为骠骑将军府的座上宾,就算意外之喜了。”他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曹苗,自嘲道:“与王子和荀子扬(荀霬)相比,我哪有这样的荣幸。” 曹苗一时没搞明白,司马懿的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荀子扬又是谁?不过他也没问,这不是他要关注的重点。“谁指使你造谣,酬金几何?” “指使自然是有人指使,只是王子若想得到他的姓名、身份,怕是要失望了。” “你准备自己扛?”曹苗冷笑。“你扛得起吗?” 钟泰摇摇头,神情苦涩。“王子抬举了,我可没那样的气节。只是我也不清楚指使者是谁,就算想求王子免死,也没这样的筹码。” 曹苗眯起了眼睛。果不其然,钟泰只是台上的小卒,真正的主谋都藏在幕后,不露一丝端倪。 不等曹苗询问,钟泰主动交待了事情的经过。今年年初,正月初十,有人找到他,要他在天子离开洛阳期间传播一个谣言,说天子有长安驾崩,诸臣打算拥立雍丘王继位。当时他虽然知道诸葛亮侵边,却不知道天子要西幸长安,还觉得这种说法简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便答应了。 蜀锦难得,而他又急需一些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上司。太常韩暨今年七十大寿,百官都要去拜寿,宾客如云,礼物太轻了,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和普通的客人坐在下席。 “等等。”曹苗打断了钟泰。“韩暨的生日是哪一天?” “正日好像是五六月份,不过他提前办了,正月十八。” “是什么时候通知的?”见钟泰面露不解之色,曹苗又道:“你是哪一天知道韩暨要在正月十八过生日,要准备一份厚礼的?” “正月初六。”钟泰想了想,又道:“不过要准备厚礼却是正月初八,我那天刚刚升任协律都尉。本来我只是一个协律郎,是不需要出这么重的礼的,几百钱就行了。” “你做协律郎几年了?” “五年。” “做五年协律郎,升任协律都尉,快还是慢?” 钟泰苦笑。“这个不好说。协律郎是个清职,很多时候就是个过渡,真正通晓音律的没几个。有做几个月就调任他职的,也有一做就是十几年,甚至就此终老的。” “那你呢?” 钟泰咬着嘴唇,沉默良久。“我当时就知道这是一个诱饵,只是我拒绝不了这个诱饵。我做了五年协律郎,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可能连协律郎都保不住。”他取出手绢,拭拭眼角,吞声道:“我背负着父母的希望,意气风发的来到洛阳,不想挣扎了五年,一事无成,还背上污名被免,令祖宗蒙羞。” “所以你就收下了那些蜀锦?” “三十匹蜀锦虽然价格有限,但蜀锦难得,勉强算是一份厚礼。再者,我姊夫在新城为官,熟悉蜀锦入境的路线,平时也能查获一些蜀锦,就算有人查,最多也只是一个赃罪,不会与通敌联系起来。” 钟泰惭愧地看了曹苗一眼。“当然,我之所以接下这个委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还是令尊雍丘王不受朝廷信任,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早知有今天,我宁可丢官也不会接受。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自取其咎,怨不得人。只请王子能将那些蜀锦还给我,让我退回去,免得让姊姊为我负债。” 曹苗没理他,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你收的那些蜀锦,还有吗?” 钟泰摇摇头。“一共三十匹,全送出去了。” 曹苗咂了咂嘴。“我不信。” “王子可以派人搜。”钟泰已经放弃了抵抗。“我在洛阳只有这个住处,没有其他地方。” “我会请校事来搜,包括隔壁你姊姊家。” 钟泰咬咬牙,点头答应。 曹苗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泰,将他的神情和细微的动作全部刻在脑海里。“还有一件事,跟你联络的人什么模样,声音如何,把你知道的信息尽可能的告诉我,越详细越好。如果我能找到那个人,朝廷找不找你麻烦,我不管,至少我自己可以饶你一死。” “多谢王子宽容。”钟泰想了想。“那人蒙着面,看不清脸。比我略高一点,身材偏瘦,声音有些细,分不出男女,不知道是本来如此,还是故意捏着嗓子,总之腔调有些怪。不知道叫什么,只是偶尔听人称他为阴君,是阴阳之阴,还是殷商之殷,不太清楚。” 曹苗更是头大。这信息也太少了,根本没法查啊。“走路呢?” “走路很稳。” “学一下。” 钟泰站起身,在堂上来回走了几步。正如他所说,步代很稳,每一步跨出都很标准,应该是受过训练的,或许根本就是刻意的,普通人没有这么走路的。 一无所获,曹苗莫名的焦躁,没心情再和钟泰说下去,起身下堂。 钟泰正努力模仿那人走路的模仿,见曹苗突然发作,拂袖而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等他反应过来,曹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外。他呆呆地站在堂上,力气渐渐被抽空,脑子里一片空白,腿有些发软。他晃了晃,挣扎着回到席上坐好,将衣冠整理一番。 尹模带着几个校事闯了进来,瞅了钟泰一眼,掏出腰牌晃了晃。“校事都尉尹模,接到雍丘王大王子举报,协律都尉钟泰涉嫌沟通敌国,谣言乱政,依律搜查。” 钟泰微微欠身。 尹模挥挥手,几个校事如狼似虎般的冲进卧室。 第95章 仇人见面 曹苗出了里门,走到大街对面,站在里墙下的阴影里,看着校事封锁路口,搜查钟泰、灌均家,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不是他预想的情景。 谣言的源头找到了,只要能拿到钟泰的口供,尹模一定能将这件案子办成铁案。但钟泰不过是台面上的小卒,真正的黑手连汗毛都没伤,依然藏在幕后冷笑。 包括那个看似与案情无关,却笑纳了钟泰三十匹蜀锦的太常卿。 如果不是为了给他准备一份厚礼,钟泰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这件事与太傅钟繇有没有关系?曹苗心中疑惑,却不敢断定。他知道钟泰在这个时候被提拔为协律都尉过于巧合,但他不熟悉官员任命的流程,无法确定是谁在背后捣鬼。 不过,就算他能搞明白这些流程,也未必能抓住真正的黑手。这些人在官场上打拼了一辈子,早就成了精。他们要做什么事,只要透露一点意思,自然有人去办,根本不会蠢到亲自下场,留下把柄,要想拿到真凭实据,实在是太难了。 怎么办?曹苗一时无计,心情说不出的焦灼。 “王子。”青桃忽然扯了扯曹苗的袖子,看向远处。曹苗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对面,离封路的校事们不足百步。马车旁站着十几个汉子,个个身穿官服,腰佩长刀,手里还握着长戟和盾牌,神情警惕,正四面张望。 “这是哪个官署的?” “好像是执金吾的执戟。”青桃神情不安。“今天不是执金吾巡城的日子,执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家着火了?” 曹苗哭笑不得。这里是平民区,除非烧成片,威胁到权贵区,执金吾根本不会管。就算是谁家着火了,执戟赶来救火,也应该奔赴火场,哪里会站在这里,除非他们在等火起。 等火起?曹苗忽然心中一动,随即看向对面。他立刻叫过阿虎,附耳交待了几句。阿虎听了,穿过马路,直奔校事去了。在路口设防的一个队率听了阿虎的转达,赶到大路上,看了一眼远处的执戟,立刻行动起来,将队伍收缩到里门内,同时派人赶到钟泰家,向尹模汇报。 远处的执戟也看到了这里的异动,向车里的人汇报情况。过了一会儿,他们排成整齐的队伍,夹侍着马车,向这边赶了过来,停在里门前。 一个中年官员下了车,整理了一下官服,向赶过来的里正出示了公文,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里正打开大门,执戟鱼贯而入,随即控制了里门。 曹苗心中冷笑。尹模准备充分,带的人够多,真要动粗,这些执戟不够看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校事按着刀,奔了过来,向曹苗转达了尹模的谢意。他们正在搜查,执金吾属下的执戟忽然赶到,说是有人报警,他们赶来救火,要求封锁整里中所有人家,任何人不得擅动。好在尹模接到了曹苗的示警,提前做了准备,将钟泰、灌均家围住,才没有让执戟冲进去。 眼下双方正在对峙,但校事们有人数优势,执戟占不了什么便宜。等他们的援兵赶来,校事应该能搜查完毕。毕竟钟泰家、灌均家穷得丁当响,没什么好搜的。 “带队的是谁?” “一个小人物,不值一提。” “请尹都尉问问他的姓名,留下证据,尤其是问清楚是谁报的警。” 那校事愣了一下,眼神有些不快,勉强答应,转身去了。曹苗看在眼里,暗自冷笑。看来尹模对他并无敬畏,连带着手下的校事也不把他当回事,只当他是个提供消息的线人,有求于他们。 突袭钟泰无果,曹苗原本心情就不好,再被这么一打岔,更是憋了一肚子邪火。 “走吧,回府。”曹苗说道。 知书牵来坐骑,曹苗踩蹬上马,一抖缰绳,向前走去。阿虎等人紧紧跟上。一行五骑,都是上好的骏马,其中还有两个赤发雪肤、身材曼妙的胡姬骑士,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啧啧,这是谁家儿郎?” “骑术精湛,应该是将门。” “这胡姬真好看。” “咦,那不是雍丘王府的疯狗吗?”一片艳羡声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曹苗没当回事,青桃却回头看了一眼,轻踢马腹,赶到曹苗身边。“王子,是高珣。” “谁?” “高珣,被你咬断手指的那个。” “吁——”曹苗勒住了坐骑,拨转马头,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和趴在车窗上的高珣。四目相对,高珣面色大变,立刻缩了回去,关上了车窗。 曹苗轻踢马腹,来到马车前。两个骑士迎了过来,阻止曹苗接近。曹苗看着他们身上的红色官服,忽然明白了。这些是执金吾的缇骑,和那些执戟一样,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高珣出现在这里也绝非偶然。 尹模办事不行啊,连基本的保密都做不到,让人家调集人马,守株待兔。如果只对待那些执戟,他或许有些优势,可若是再加上这些缇骑,尹模今天怕是要死得很难看。 人若心中没有敬畏,果然就容易作死。 “高珣?”曹苗勒住坐骑,扬声道:“手指还疼吗?” 马车里沉寂了片刻,传来高珣咬牙切齿的声音。“多谢王子关心,将来一定回报。” “为什么要将来呢?不如就现在,怎么样?”曹苗放声大笑,笑声放肆而张扬,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堂堂陈留高氏子弟,洛阳名士,八达之一,看到故人却躲在马车里不露面,你不觉得失礼吗?” 高珣抗声道:“承蒙王子抬爱,珣却不敢高攀。我和王子没什么交情,算不得故交,不见也罢。” “哈哈哈……”曹苗大笑数声,吸引了无数目光,突然笑声一收,冷笑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什么八达,一群废物,不过倚仗着家世,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互相吹捧的傻且而已。以后就这样,看到乃公就躲得远远的,别让乃公看见,要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曹苗,你这废物,有什么好嚣张的?”高珣推开了车窗,露出因狰狞而扭曲的脸。“孙邕已经免职,槛车征送廷尉,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第96章 谁不要脸(刀刀口万点打赏加更) “啪!”话音未落,曹苗手中的马鞭如蛇般窜出,鞭梢精准的抽在高珣的脸上。 “唉哟——”高珣毫无防备,脸火辣辣的疼,迅速肿了起来。 “放肆!”挡在曹苗面前的两个缇骑勃然大怒,拔刀出鞘,直指曹苗。刀还没稳住,阿虎踢马上前,长刀出鞘,“叮叮”两声脆响,准确的确在缇骑的刀身上,离缇骑的手腕不足一寸。缇骑虎口发麻,握不住刀,惊呼一声,抱住了手腕,任由长刀落地。 “王子面前,谁敢放肆?”阿虎横眉冷目,厉声喝道。“不怕死的过来,我让你们一只手。” 缇骑大怒,不管是骑在马背上的,还是站在地上的,纷纷拥了过来,将曹苗等人围在中间,怒目而视。不少人更是拔出了刀,七嘴八舌的嚷着,只等高珣一声令下。反倒是被阿虎砍落长刀的两名缇骑一动也不动,两双眼睛惊恐地盯着阿虎,倒吸一口冷气。 这刀法太精准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会砍中他们的手。不是高手,没人敢这么做。 曹苗端坐不动,阿虎护在他的身前,知书、如画护住他的身后,青桃则护住了他的左翼,能直接面对他的不过两三人而已,而且被两匹座骑隔开,想砍中他绝非易事。 高珣瞪着曹苗,冷笑道:“你现在向我道歉,我还可以饶你一条命。” 曹苗笑笑。“如果我不道歉呢,你敢杀了我?” 高珣愣了片刻。他真想杀了曹苗,但他不敢。不管怎么说,曹苗都是宗室子弟,大街杀人,而且杀的是宗室子弟,不管是谁都保不住他。自己少年成名,大好前程,和一个疯子同归于尽,实在不甘。况且他今天还有任务,没时间和曹苗纠缠。 可是,双方剑拔弩张,旁观还有近百人围观,他也不能就此退缩,要不然这名声就臭了。 “要不,我们一对一,再打一架,谁输谁道歉,怎么样?”曹苗勾勾手指,发出挑战。 高珣拢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断指,隐隐作痛。一来他知道自己不是曹苗的对手,二来他也不愿意和曹苗当众撕打。上一次在雍丘王府,他被曹苗摁在地上打,已经成了笑话。他不想在洛阳的街头再上演一次。 这疯子不要脸,他不能不要脸。 “王子宗室贵胄,学那无赖儿,当街与人撕打,不觉得有辱斯文吗?”高珣恨声道。 “斯文人?”曹苗眉梢轻挑,冲着高珣竖起了中指。 围观的吃瓜群众中有人发出刻意张扬的惊呼。“哇,这就是雍丘王子的一指论道?早就听人说起,没想到今天有缘亲眼见证。” “是啊,是啊,听说四聪之首的夏侯太初都答不出来,这什么八达的估计更不行。” “嘿嘿,什么八达,不过是一群权贵子弟,依托父兄权势,互相吹捧罢了。你以为真有才学?” “可不是么,我觉得雍丘王子虽然有些疯,说得却实在。这些名士大半是傻且,平时一个不服一个,真遇上事,一个不如一个。” “没错,这姓高的八达不就躲在车里,不敢出头。真要有本事,出来和雍丘王子放对啊。” 高珣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气得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曹苗这个手势根本不是什么论道,而是下流。不登大雅之堂的粗鄙手势,亏他还好意思在大众广庭之下拿出来显摆。 也好,正好借这个机会,揭穿他的真面目。 高珣咳嗽一声,钻出了车厢,却也没有下车,双手抬起,轻轻向下一压。吃瓜群众们顿时闭上了嘴巴,齐唰唰地看着他,看他如何应对曹苗的挑战。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脸上,高珣才露了一抹从容不迫的笑容,转身曹苗,清咳一声,朗声道:“大王子,这里是京师洛阳,不是雍丘,你这么做,未免不妥。” 曹苗端坐在马背上,含笑看着高珣。“哦?” 高珣冷笑。“我听说,王子曾亲口对德阳公主和夏侯太初说,这手势不雅,可有此事?” 曹苗点点头。“有。” “既知不雅,你当众展示是不是有失身份。你不要脸,雍丘王府还要脸。雍丘王府不要脸,朝廷还要脸,洛阳百姓还要脸。” 吃瓜群众们面面相觑。这手势不雅?他们不愿意相信,可是雍丘王子亲口承认了,又由不得他们不相信。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雍丘王子就不对了。名士论道,怎么能用这种手段呢。 高珣看似目不斜视,实则竖起耳朵倾听,听到围观人群的议论对他有利,讨伐曹苗的越来越多,脸上不禁露出矜持的浅笑。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夏侯玄等人知道他当众挫败曹苗时的惊艳场景。 这次就算不能变四聪为五聪,至少也能在八达中列首位吧? 想到这些,高珣抑制不住心中兴奋,再次扬声道:“王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王子虽不读书,却有心向道,这也是好事。只要你能当众认错,我愿计往不咎,教教你怎么论道,免得你以后再贻笑大方,辱没斯文。” 曹苗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高珣装逼。此刻见高珣得意,他笑了。 “当众认错?怎么认错?” 高珣大喜,哈哈一笑,故作从容。“君子不为己甚。我也不为难你,你当着众人的面,向我拜三拜就行。”他又向吃瓜群众们拱手致意。“请各位父老做个见证。” “好。”吃瓜群众们纷纷表示赞成。 “不愧是八达之一,还是有些胸襟的。” “陈留高氏,名门之后嘛。” 阿虎等人听着吃瓜群众们转换了阵营,都有些意外。曹苗却很淡定,他在娱乐圈打拼多年,早就清楚吃瓜群众有多不稳定,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们的理性。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高珣,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那要是你错了呢,你能当众放错,向我拜上三拜吗?” 高珣自负的拱拱手。“若王子能言之成理,让我信服,甘拜下风。我自然愿意当众放错,向王子拜上三拜。不仅如此,我还愿意拜王子为师,持子弟礼。” “那就算了,你资质不够,我不想收你这么笨的人。” 高珣顿时变了脸色。“王子莫逞口舌之利,还是尽快认错,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也好,我也懒得和你饶舌。”曹苗收起笑容,一脸鄙夷。“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不雅,就等于错吗?” 第97章 往死里打 高珣哈哈一笑。“这算什么问题?不雅不是错,难道雅才是错?” 曹苗冷笑一声,伸手一指围观的吃瓜群众。“难道他们不读书,不识字,不知风雅,就是不懂道理,说的做的都是错的?” “这……”高珣愕然,一时语塞。他平时往来的都是文人雅士,自然什么都以雅为上,不雅就是错。此刻也没多想,张口就来,却忘了这里不是平常与同道往来,而是当街与曹苗辩难,围观的人中绝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的庶民,就算识几个字,也和雅搭不上边。 如果还持不雅就是不对的标准,岂不是说所有人都是错的?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果然,曹苗话音未落,吃瓜群众们的眼神就变了,一个个目光不善的盯着高珣,看他如何作答。这些膏粱子弟,平日里不劳而获,吞食我们的血肉,还看不起我们? 高珣有些后悔。今天不仅挑错了时间,还挑错了地点,纯属自找没趣。 高珣心生退意,盘算着怎么离开,目光一扫,却发现一个执戟飞奔而来,远处有一群校事正从里门走出,中间押着几个人,还有两辆车,站在门外的执戟上前阻拦,却被校事们强行冲开,顿时后悔莫及。 上当了!曹苗就是故意找事,拖着他,不让他去增援执戟们。 执戟奔到高珣面前,低声说道:“高丞,尹模他们抓了人,我们人手不够,拦不住他们。李都尉请你带领缇骑,立刻增援。” 高珣连连点头,大声喝道:“缇骑,随我来。” 缇骑们齐声应喝,拨转马头,准备增援。 “等等。”曹苗一声断喝。“还没完呢,你不能走。” “我有公务在身。”高珣色厉色荏,缩回车中。“王子,纵使你身份贵重,也不能阻拦公务,否则律法无情,只怕你误人误己,后悔莫及。” 曹苗大笑。“论道而已,你何必用律法来吓人?刚才你让我认错,怎么不提公务,不提律法?你叔叔是廷尉卿,你搬出律法来,我岂不是只能甘拜下风?” 高珣打开车窗,露出阴沉的脸,厉声道:“家叔为廷尉卿,执法公正,人所皆知。我虽不才,也没有狐假虎威的习惯。请王子慎言,不要无礼取闹。” “你叔叔是不是执法公正,暂且存而不论。你狐假虎威,却是事实,只是不知道这个虎是哪只虎。”曹苗催马上前,将手从车窗里伸了进去,一把抓住高珣的衣领,硬生生将他从车窗里拽了出来。高珣虽然不算胖,却也不是从车窗里钻得出来的,被曹苗生拉硬拽,卡在车窗里,疼得嗷嗷直叫。 缇骑们纷纷上前,打算解救高珣,却被阿虎等人两边截住,近身不得。 曹苗伸出一只脚,抵住车厢,单臂用力,硬是撑坏了车窗,将高珣强行拽了出来,扔在地上。 “想走也可以,认错!” 高珣的冠被车窗碰掉了,头发也散了,两边的耳朵除些被车窗的框刮下来,肩膀、手臂更是被扯破了衣服,刮破了皮肉,青一道紫一道,还流了血,狼狈之极。他恨得咬牙切齿,纵身跃起,向曹苗扑了过去。 “疯子,我和你拼了。” 青桃侧身下马,横行一步,挡住高珣去路,双拳如穿花蝴蝶,雨点般的落在高珣面门和胸口,打得高珣晕头转向,站不住脚跟,连连后退,直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满脸是血。 青桃毫不留手,双拳如****,继续猛击高珣,大有叶宗师痛打日本军官的风范。 高珣虽是男子,却不是青桃的对手,全无还手之力,被打得身体后仰,如折断的蒲柳,奄奄一息。 “青桃,住手!”曹苗及时叫停。“别打坏了高八达。” “喏。”青桃收式,又唾了一口,义正辞严地说道:“堂堂名士,竟敢当街行刺王子,真是目无法纪。若非王子宽容,今日就送你去廷尉寺,看看高廷尉如何处置你这个不孝子孙。” 众人目瞪口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高珣被曹苗从车里硬拽出来,再到高珣被青桃打翻在地,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连缇骑都看傻了。 曹苗身边的几个人中,阿虎杀气腾腾,明显是高手,知书、如画两个胡姬也有武器在身,显然是有武艺的。可是谁也没想到青桃一个沉默寡言的小侍女居然出手也这么狠,这么快,一阵快拳,直接将高珣打成一摊烂泥。 这是什么神仙组合?雍丘王府藏龙卧虎,这么多高手? 曹苗坐在马背上,看得清楚,尹模等人已经押着钟泰、钟夫人,突破了执戟的阻拦,扬长而去,也没心思和高珣折腾了。量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当街抢劫校事的犯人。 “走了,回府。” 曹苗拨转马头,转身离开。阿虎、青桃等人纷纷跟上。青桃再一次让无数人跌碎了下巴。面对高大的辽东战马,她身轻如燕,纵身一跃便上了马背,身手之灵活,不仅吃瓜群众们看得傻了眼,就连经常骑马的缇骑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听得身后一片惊呼声,曹苗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青桃炫技。他勒住缰绳,放慢脚步,等青桃赶来,并肩而行。 “青桃啊,咱能不能低调点?” 青桃刚刚打得过瘾,脸色绯红,虽然被曹苗批评了,心情还是大好。“王子教训得是,婢子放肆了。刚才打得手滑,忘了王子的教训。” “嗯,你要记住。你习武是为了防备意外,不是为了打人。打人的事有阿虎他们就行了。”曹苗抓过青桃的手,见她拳背都打破了,心疼不已。“你看,这么不小心,铁指扣也没戴,手打破了吧。” 青桃被曹苗握着手,心跳加速,脸上更红,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王……王子,婢……婢子知道了。下次一定戴上……什么,铁指扣?那不是……要打死人?” “都说了嘛,是防备意外。既是意外,自然是你死我活,胜负只有一瞬间。这时候不用铁指扣,什么时候用?铁指扣又不是戒指,戴着好看。” 第98章 前面的路是黑的 向前走了两个路口,与张威汇合。 二十匹蜀锦,摆在曹苗的面前,灿若云霞。 曹苗的心情却有些灰暗。不仅仅是因为全力一击却扑了空,更因为现实的严峻超出他的想象。钟泰是颍川钟氏支庶子弟,太傅钟繇的族人,他的仕途都这么艰难,不得不铤而走险,何况其他人。 “知道不,这二十匹蜀锦,根本不是为了求亲,而是为了进骠骑将军府的门。” 张威倒是很淡定。他蹲在路边,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王子知道求一个千人将要多少钱?” 曹苗摇摇头。 张威举起一根手指。“一千匹帛。五百人督,五百匹。这是明码标价的。二十匹锦若能进骠骑将军府,喝上几杯酒,也值了。骠骑将军一句话,赏个百人将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真要是被骠骑将军相中了,以后的仕途不可限量,血赚。” 曹苗看着张威,半晌才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做逃兵的?” “不做逃兵又能如何?就算我积累了再多的战功也授不了官职。拼死拼活,只不是为人卖命,还不如做游侠儿来得自在。一手拿钱,一手取命。要是逮到机会,说不定还能为宣威侯报仇。” 曹苗忽然来了兴趣。“如果有机会,你最想杀谁?” 张威转头看着曹苗,眼角颤了颤,目光微闪,随即又挪开了。“钟繇。”他顿了顿,又道:“想杀的人太多,一时也数不过来。不过要论最想杀的,无疑是这位钟太傅。当年魏讽案,他就是始作俑者。” 曹苗笑了。“不对吧,要说罪魁祸首,恐怕还是我父王。要不是他犯糊涂,将送到嘴边的机会白白放弃了,也不会连累那么多人。” 张威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重新下来。他点点头。“王子这么说,也不算错。如果当时雍丘王没有喝醉,南征讨伐关羽,后来或许会是另外一种情形。可是谁能想到呢,大王顾全大局,主动放弃,最后还杀得这么惨烈。要怪,也只能怪大王书读得太多。” 张威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道:“王子,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如今的情形可比十年前难多了,大王能行吗?” “不知道。”曹苗淡淡地说道:“孝孺,前面的路是黑的,我只知道往前走,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看到光明,我没法给你明确的答复。所以,你如果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张威扬了扬眉,转头看向不远处挤在一起低声说笑的青桃和张猛,无声地笑了。“王子千金之体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生死一条命,跟他们拼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服,躬身施了一礼。“王子保重。”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扬扬手,带着朱大等人,扬长而去,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的引吭高歌。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曹苗蹲在墙角阴影里,看着张威等人离去,肩上沉甸甸的。这已经不仅仅是他们父子的事,所有牵扯进来的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肩上,他不能不慎重对待。 否则他们都会和孙邕一样,被他牵连,蒙受无妄之灾。 —— 回到府中,曹苗先去看了曹志。 曹志的伤口结了痂,但是还不能下地,趴在凉榻上还不忘看书。看到曹苗进来,他撑起上身打招呼。曹苗在他身边坐下,低头看了一眼。 “什么书?” “庄子。” “看这玩意干啥,你也想和他一样借米下锅?”曹苗脚一抬,将放在地上的书踢飞。 曹志心疼得直咧嘴,却不敢反驳,嚅嚅地应了一声。 曹苗招手,让人将那二十匹蜀锦取来,摆在曹志面前。“你把这些收起来,给你阿母做几身衣裳。如果能留在京师,你阿母以后需要经常与贵人们来往,没几身好衣裳太掉价了。” 曹志嚅嚅地说道:“父王……不喜欢这些。”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但是宫里那位喜欢。你们表现得太俭朴,他会怎么想?” 曹志“哦”了一声,点点头。曹叡处处学武皇帝,与文皇帝不同,可是有一点和文皇帝很相似,贪图享受,好奢靡之物。曹植则完全和武皇帝一样,除了贪杯好酒,不怎么讲究吃穿,很随性,甚至有些不修边幅。前几年生活那么艰苦,他也不怎么在乎。 “另外,你伤好之后,想办法和甄氏子弟搞好关系,最好能娶个甄家的女儿。” 曹志不解。“兄长还没成亲……” 曹苗抬手拍了他一下。“我说什么,你就照办,哪来那么多问题?” “哦。”曹志摸摸脑袋,陪着假笑。 “父王在府里吗?我找他商量点事。孙邕被抓了,这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不能不管。” 听说孙邕被抓了,曹志也很着急。“父王不在府里,一大早就被召进宫里去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阿兄,孙府君可是帮过我们的,我们一定要救他。” “救当然要救,可是怎么救,有讲究。”曹苗沉吟道:“说不定,有人就等着我们去救,好把我们扯进去,一网打尽。允恭,今天我去劫了钟泰,这谣言的背后有大文章,我们要小心些。” “什么样的大文章?” 曹苗把与钟泰接触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有指望曹志能帮他出什么主意,这件事只能和曹植商量,但他希望曹志了解一些,不要整天相信书里说的那些。政治是很黑暗的,圣人教诲远远不够。 曹志听完,脸都白了。他看着眼前这些锦,几次欲言又止。 “干什么?想让我还回去?”曹苗一眼就看破了曹志的心思。这个弟弟很像父亲曹植,很天真,读书读傻了的那种。“他传播谣言,诬陷父王,不需要付出代价?他姊姊是灌均的夫人,本来就有连带责任。等我搞死灌均,她成了官奴婢,到时候什么债都不用还了。你要是心疼,带回来侍候你,慢慢疼。” 曹志乖巧的闭上了嘴巴。他相信,曹苗真干得出这种事。 第99章 望父成龙 曹植回来得很晚。 快到半夜,曹苗才听到府中喧哗。过了一会儿,曹植来到小院中,见曹苗还在盘拳,阿虎等人还在对练,叹了一口气。 “允良,辛苦你了。” 曹苗摆摆手,让红杏端过一些酒食来。宫里当然不差吃的,但天子面前多少要保留些体面,肯定是吃不饱的。曹苗事先让人准备了夜宵,此刻正好与曹植共用。 曹植有些兴奋。这么多年来,曹苗还是第一次与他同席而食。他一连吃了两碗,撑得肚儿圆,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碗。 “睡觉之前别吃那么多,压床。”曹苗皱着眉,没好气的说道。 曹植微笑。他从曹苗看似粗鲁的话语中听出了关心。“还睡不成,说完事,回去还要准备一份预案。” “什么预案?” “如果曹休战败,甚至惨败,如何稳定扬州形势。” 曹苗放下了碗筷,静听曹植解说。既然天子召曹植等人进宫是研究是这件事,自然是相信曹休是中了计,羊衜等人的口供或许起到了作用。 曹植把大致情况解说了一遍。 吴邸的相关人员被抓后,天子非常重视,指令校事署连夜审讯。羊衜本人并不知道周鲂是诈降,但他知道孙权集结了十万大军,其中包括陆逊统领的三万荆州精锐,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羊衜已经接到命令,一旦接到双方接战的消息,立刻撤出吴邸,以免重大损失。 但他没想到曹苗根本没给他撤退的时间,直接抓了,而且奉命来保护他的解烦兵全部落网,一个都没跑掉。这让他想掩饰都做不到,作为东吴精锐的解烦兵出现在洛阳,本身就是破绽。 几乎在得到羊衜口供的同时,天子接到了前将军满宠的上书。满宠奉诏随豫州刺史贾逵出征,一路进军,发觉有异,吴军有诱敌深入之嫌,担心曹休中伏,紧急上书示警。 满宠是武皇帝时代的宿将,从建安十三年开始就统兵作战,多次与吴军交战,经验丰富。天子对他的意见非常重视,召集群臣商议。 另一个重臣——尚书蒋济也认为曹休的处境非常危险,应立刻下诏,命曹休撤军。 “天子不肯退?”一看曹植这脸色,曹苗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 曹植点点头。“现在看来,与其说急功好利的是曹休,不如说是天子,只是他没有说出来而已。” 曹苗也有这样的感觉。之前都以为是曹休心理不平衡,一心想立大功,压曹真一头。现在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真正想立功的是曹叡。曹休都督扬州军事,他是无法调动都督荆州军事的司马懿的,只有天子决心伐吴,才可能发动如此规模的战事。 其实曹叡的心思并不难理解。作为一个皇帝,他还是太年轻了,需要一些战功来证明自己。 “你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曹植一本正经地说道。 曹苗很满意。虽然他知道曹植是说谎,这么重要的会议,他不可能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只要他心里绷着一根弦,不要口无遮拦,有一说一,目的就算达到了。 “天子说,洛阳离战场超过一千五百里,即使是用六百里加急的快马,一来一回也要六七天。此刻曹休很可能已经进入战场,下诏退兵也来不及。不过曹休掌握数万大军,还有数千铁骑,就算中伏也能强行撕破吴军的战阵,不用太担心。现在需要做的是调集人马增援,抓住战机,重创吴军。” 曹苗“嗤”的笑了一声,曹叡还真是自信,可惜很快就要被打脸了。 可是对他来说,这未必就是一个坏消息,至少曹休的命运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向前推进。等他战败气死,曹植就算不能顺利上位,也能得到曹叡的器重,有更多的机会留在洛阳。 听完曹植的叙述,曹苗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曹植还没听完就明白了。他打量着曹苗,谨慎的选择着用词。“允良,钟泰造谣这件事交给校事署去办吧,你就不要再参与了。扬州战场危急,朝廷不能分心,天子知道我是清白的就够了。” “我可以放一放,但是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钟泰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卒,那些将他推到前面的人才是真正的黑手。” 曹植露出一丝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个真不好查。按朝廷制度,协律都尉当由吏部选拔,所以这件事很可能与吏部尚书卫臻有关,也可能和尚书令陈矫有关,录尚书事的司空陈群也有嫌疑。可是就算你去查,你也看不到他们的名字,具体的任命或许就是一个尚书拟定,他们只是核准而已,一切都合规合法,找不到任何毛病。” 曹苗知道这件事不会容易,还不死心。“那能查吗?或许能有一丝蛛丝马迹。” “不能。”曹植摇摇头。“陛下登基不久,曾打算去尚书省检阅文书,就被尚书令陈矫挡了驾。陈矫说,审核文书是我尚书令的责任。如果陛下觉得我不称职,你可以免我的职,换更称职的人。如果觉得我称职,那就请陛下回宫。陛下都不能查阅尚书省的公文,何况你我。” 曹苗挠挠头,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只能慢慢来,急不得。 “孙邕的事,怎么办?” 曹植沉吟良久。“允良,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我们什么也不做,就等着。” “等着?” “嗯,先看看他们怎么处理,然后再相机而动。孙邕只是赃罪,最严重的处罚不过是免职,从此不再录用。他人缘尚可,如果有人为他说情,可能只是一时免职而已,将来还有重新起用的机会。若你我父子能得到天子信任,推荐他出仕也不是什么难事。反倒是现在,如果我们急着出头,反倒有可能让人抓住把柄。一旦被安上大臣交通诸侯的罪名,那就真的麻烦了。” 曹苗静静地打量着曹植,忽然无声地笑了。看来这几年的禁锢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曹植沉稳多了。 曹植被曹苗看得忐忑,脸色不太自然,惴惴不安。“允良,我……” 曹苗抬起手,打断了曹植。“就依父王。” 第100章 喜提舔狗 得到曹苗的认可,曹植有点小兴奋。 离开之前,他又对曹苗说,今天议事的时候遇到夏侯玄,夏侯玄转达了她的母亲德阳公主的意思,邀请他们过府一叙,为他们接风洗尘。 “听太初说,德阳公主很喜欢你。” 曹苗也没多想,只是对曹植说道:“接受德阳公主的邀请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访清河公主?毕竟那才是正经的姑姑。我们到洛阳后,也是清河公主先送钱来救急。” 曹植深以为然。两人约定,等这两天公事忙完了,他们就一起去清河公主府中拜谢。正好这两天与天子议事,他也顺便提一句,向天子报个备,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曹苗答应了,两人说了一些其他的话,各奔东西。 曹苗早早的睡了,但曹植书房里的灯光却一直亮到清晨。当曹苗第二天起床,站在院子里活动身体,准备晨练时,正好看到曹植从书房里走出来,站在走廊上,一边张大嘴巴打哈欠,一边举起胳膊伸懒腰。两人目光遥遥相对,曹植一下子愣住,然后缓缓的变换成五禽戏的虎形。 曹苗嗤之以鼻,故意大声叫道:“妙琴、玄棋,操练起来。” “喏。”妙琴等人全副武装,分据四面站好,齐声娇喝,向曹苗发起围攻。 曹植远远地看着四个曼妙的身影围着曹苗旋转,咂了咂嘴,有点酸。 —— 吃完早饭,曹苗选择留在府中,只是派妙琴、玄棋出去打探消息。 下午,府中来了一个客人,刚从扬州返回的韩东。 韩东又黑又瘦,眼睛里全是血丝,但精神很好,甚至有些亢奋。 因确认了陆逊的行踪,并及时赶回洛阳示警,他得到了天子嘉奖,刚刚升任假都尉,理论上与尹模平级了,只是暂时还受尹模节制。等尹模升职,腾出位置,他就可以成为真都尉了。 “这都是王子所赐。”韩东恭恭敬敬地向曹苗行了一礼。“感激不尽。” 曹苗坦然受了韩东的礼,打量了韩东一眼,看到了韩东异常粗壮的大腿。“受伤了?” 韩东抚摸着伤口,露出几丝得意。“为了确认陆逊的行踪,我潜到了吴军大营附近,和吴军刺奸照了面。一对三,杀了一个,伤了一个,全身而退,只受了点小伤。说起来,多亏王子传授的武艺,要不然我肯定活不成,更不可能有命活着回洛阳领功。” “既然腿上有伤,就别站着了。”曹苗让红杏搬来一张凭几,让韩东可以靠在上面。韩东感激不尽,再三拜谢,又命随从奉上礼物,天子刚刚赏赐的三块金饼。 曹苗看看那三块金饼。“天子一共赏赐了多少?” “一共五金,还有两金,一金准备托人带回去给父母弟妹,一金准备请同僚们吃酒。” “这三金也带回去吧,多带一金给你父母,另外两金送给尹都尉。”曹苗给韩东使了个眼色。“他很器重你,给你立功的机会,你要知道感恩。” 韩东立刻明白了,随即有些为难。“只是王子……” “等你做了都尉,再谢我不迟。” 曹苗知道,校事都尉看似品级不高,其实油水很足。尹模抄吴邸,抄钟泰、灌均家,不知道捞了多少钱。可恨的是这孙子不知好歹,大头全自己吃了,只给他留了点牙缝里的残渣。他早就想换个合作的人,现在韩东回来了,正是个好机会。 人,果然还是要自已培养的好。尹模养不熟。 果然,韩东感激涕零,连连拜谢。 “接下来,你是回战场,还是留在洛阳?” “还没有具体的任务。尹都尉说,让我先休息两天,然后再说。” 曹苗同情地看了韩东一眼。这小子没经验啊。什么让你休息两天,分明是你没给尹模上贡,又威胁到尹模的地位,尹模要冷藏你了。只要不给你立功的机会,你这假都尉就永远是假都督,不可能成为真都尉。 “校事署最近很忙,尹都尉很辛苦,你要为他分担一些事。”曹苗点拨道:“寄给父母的钱不急,将来有的是机会。先买点补品,让尹都尉补补身子吧。我听辽东邸的人说,他们那边有人参,效果不错。你去找一个叫陈轩的,买一点好人参,送给尹都尉。” 韩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拜谢。 —— 第三天下午,韩东又来了,满面喜气。 他将两只金饼摆在曹苗面前。“这是我刚拿的校事署内部津贴,请王子一定收下。” “送过礼了?” 韩东连连点头。他那天听曹苗的建议,到辽东邸买了几枝好参,当晚就送到尹模的家里。尹模果然态度大变,不仅热情的留他吃饭,还说了不少体己话。第二天,署丞就通知他去领内部津贴,一共三金。韩东将其中一金换成五铢钱,分送包括署丞在内的同僚,剩下的两金就送来了。 “这两金送回去给你父母吧。”曹苗笑道:“等你发了大财,再还我的人情。两金可不够,要我二十金、二百金,多多益善。” “只要我韩东有这一天,绝对不会忘了王子的大恩大德。”韩东动了感情,眼圈红了。“王子不仅传我武艺,还教我做人做事,恩同再造。我无以为报,只有这条命,愿献与王子。只要王子吩咐一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曹苗将韩东扶起,安慰了几句,然后问起韩东的差使。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韩东说,尹模让他去新城调查灌均。从钟泰和钟夫人的口供来看,灌均贪污、走私的嫌疑很大,之所以没有在他家里搜出东西来,是因为这些东西全部送了人。 当然,查灌均只是一方面。仅凭灌均一个人,他是翻不起什么浪花的,那么多蜀锦走私进来,要打通的环节很多,如果运气好,甚至能直接查到骠骑将军司马懿本人。 曹苗没听完就沉下了脸。尹模太过分了,这是把韩东往火坑里推啊。且不说司马懿是不是韩东一个小小的校事都尉能扳得动的,就说荆州刺史毌丘俭,那就不是韩东能碰的。 毌丘俭是天子曹叡的东宫旧臣,重点培养对象。 第101章 时来运转(求首订) “你知道会牵涉到哪些人吗?” 曹苗稳定了情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韩东。他希望将韩东培养成心腹,至少是盟友,却也要看韩东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如果韩东只是匹夫之勇,那就不值得他花太多的心思了。 韩东点点头。“略知一二,只是不太有把握,所以赶来向王子请教。” “你说说看。” 韩东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接到任务,他就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坑。校事是天子爪牙,岂能不知道毌丘俭是天子心腹。但韩东有韩东的想法,天子信任毌丘俭是不假,但天子并不信任司马懿,如果能查到司马懿,却避开了毌丘俭,可以助天子一臂之力,完成他不便启齿的目标。 查谁不查谁,查到了要不要报,怎么报,选择权在他的手里。 “天子不信任司马懿?”曹苗很意外。他知道曹叡后来是防着司马懿的,但所谓的防备也是一种心理习惯,而且是后来的事,现在怎么就有这样的想法? 韩东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不瞒王子,陛下其实谁也不信。” “是吗?”曹苗笑了。韩东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说明是真的把他当作了恩主,知无不言。 “陛下从小随武皇帝征战四方,心性像极了武皇帝,疑心极重。继位之后,大臣们欺他年少,不是以武皇帝、文皇帝的遗命为由,就是以圣人教训为据,处处设障。陛下不信他们,又离不开他们,只能忍着,暗地里增派校事,严加监查。这次派校事前往荆州督战,结果还是让陆逊到了扬州战场,陛下很生气,疑心司马懿是故意的,却又不能明说,只能找别的理由敲打敲打他。查灌均,就是一条路子。” 曹苗惊讶。“这是你自己的分析?” 韩东尴尬地摇摇头。“大部分是刘公的点拨,小部分是我自己想的,不知道对不对,还请王子指教。” “刘公?哪个刘公?” “王子应该见过的,就是在金市开店的那个。我经常请他磨刀,还算谈得来,没事常找他喝酒。” 曹苗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店主,看起来不显眼,没想到却有这样的见识。下次见面要和他聊聊。 “我觉得很好,不需要我多嘴了。”曹苗笑眯眯地打量着韩东。“看来你不是没脑子,只是以前不用。孺子可教,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韩东不好意思的笑了。 曹苗举起水杯。“那我就以水代酒,为你壮行。等你凯旋,加薪升职,再为你庆功。” “不敢,不敢。”韩东拜伏在地。 —— 送走了韩东,曹苗又独自坐了好久。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形势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不仅世家老谋深算,曹叡也是个心机boy,就连那个不起眼的店主老刘都有着他想象不到的见识,没一个是善茬。 三国果然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如果以为自己有点先见之明就能横着走,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做人要低调啊,要不然会死得很难看。 —— 一连数日,曹苗闭门不出,甚至连院门都不出,就在小院中读书习武,晨练、晚练。除了和阿虎等人对练之外,还开始练习飞爪。 这年头的房屋大多不高,不需要用飞爪,曹苗就能凭借跑酷技巧飞檐走壁。不过他向来为人谨慎,凡事喜欢多留一手,所以飞爪不仅练,而且练得很勤。几天功夫,便初步掌握了使用技巧,剩下的只是熟练程度。 诗彩影对曹苗的跑酷技巧非常着迷。她也练习轻身功夫,而且自诩练得很不错,在同伴中首屈一指。可是比起曹苗的跑酷,她胜在娴熟,仅技巧而言,未必比曹苗高明。 两人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经常切磋,大半夜的比赛。 没过多久,雍丘王府就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事实上,雍丘王府最近的确出现了不少鬼鬼祟祟地身影。这里面既有尹模派来窃取玉枭印的校事,也有其他心怀不轨的其他人。 有四胡姬在,再加上阿虎这个身手小成的年轻高手,没有人能在院内站稳脚跟。身手好的,能和阿虎、四胡姬打个照面,过上一两招。身手差些的,连对手在哪儿都没看清,就中了暗算,灰溜溜的撤退。 半个月后,尹模认输了,传话给曹苗说,我没这本事取走玉枭印,只好向天子汇报。不过考虑到王子的诚意,我愿意留点时间,给王子主动报告的机会。 曹苗也清楚,这件事瞒不住,尹模不可能为他担这个风险。他将玉枭印交给曹植,让他送给曹叡,就说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献给陛下,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曹叡收下了玉枭印,什么也没说,只是赏了一些东西,包括黄金百斤,各种锦帛三百匹,还有一些尚书制造的器物。理由也与玉枭印无关,而是怜惜曹苗患病多年,表示慰问而已。 传诏的是虎贲中郎将甄像。 甄像是甄皇从子,曹叡的表兄,也是中山无极甄氏的家主。由他传诏,足以表示天子的重视。 虽说曹苗是天子赏赐的正主,但曹苗并没有露面,他以情绪不稳定为由,拒绝出席。曹植又在宫里,只能由谢夫人和曹志出面接待。谢夫人虽无正式名份,但甄像常在宫中行走,知道谢夫人与太皇太后的关系,不敢怠慢,以王妃待之。至于曹志,更是当作太子看待。 曹苗虽是长子,但他是病人,继承王爵的可能性无限为零,曹志成为嗣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眼看着曹植日渐受到天子器重,皇叔之名渐渐叫开,甄像很自然地起了联姻的心思。 曹志之前得到曹苗吩咐,也有这样的想法,自然着意表现。他本来就谨慎,从小读书习礼,小小年纪就有谦谦君子的模样。甄像很中意,回宫复命后,向天子曹叡请旨,希望将女儿甄秀嫁给曹志。 曹叡没有反对,但他说甄秀才十岁,曹志才十二岁,成亲太早了,还是等两年再说。 亲事虽然没有定,但甄氏有意与曹志联姻的事却传开了。一时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联姻的目标大多是曹志,还有一部分是曹植本人。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没有正妃,如果能嫁过来就做王妃,哪怕年纪差得大一些也无妨。 唯独没有人提亲曹苗,除了骠骑将军府。 第102章 要凭实力单身(兢兢业业寂寞哥万点打加更) 得知骠骑将军府向他提亲,曹苗着实被恶心了一回。司马家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这么能忍吗?司马师被我骂成那样,居然还有脸来提亲。 一个人有多能忍,也就有多狠。等他们家得了势,估计自己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五马分尸。历史上的夏侯玄兄妹、曹爽兄弟可以做证。虽然他们现在一无所知,曹苗心里却有写好的剧本。 “司马家的哪个女儿?” 听到风声就来汇报的青桃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张夫人生的大女儿司马果,今年十五岁。另外两个女儿都是如夫人所生,年纪也小,不太可能。” “你觉得我该不该答应?” 青桃愣了一下,随即脸红到了脖子,不再是青桃,而是红透的水蜜桃。“这种事……岂是婢子所能言?” “说来听听嘛。”曹苗笑嘻嘻地说道:“就当是帮我出出主意。我总不能去问阿虎,或者妙琴她们吧。” 青桃受到了鼓励,不再扭捏,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婢子觉得不行。” “为何?” “既然王子认定陛下猜忌司马懿,却又不能撕破脸皮,主动为陛下爪牙,与司马懿对抗,就不能出尔反尔,摇摆不定,使陛下疑惑。” “聪明。”曹苗挑起大拇指,用力的晃了晃。 青桃抿着嘴唇,忍着笑,心情却有些雀跃。 “那我该怎么回复?” “嗯……”青桃咬着手指头,眨巴着眼睛。听说这件事是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亲自拜访德阳公主时提出来的,德阳公主也答应从中搓合,简单的回绝肯定不行,德阳公主会很没面子。德阳公主虽然已经出嫁,对大将军的影响却一点也没减少,甚至可以说,她其实同时当着两个家。 在雍丘王即将摆脱禁锢,重新走上朝堂的关键当口,得罪德阳公主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要不,请清河公主出面?”青桃试探着说道。以她的见识,也就能想到这些了。 曹苗摇摇头。他也想到了请清河公主出面。几个长辈中,唯有清河公主能和德阳公主的影响力相比,其次就是嫁入荀家的安阳公主,也就是荀霬的生母。 但是他没什么把握。清河公主的影响力没问题,脑子却不是很清楚,净干糊涂事。她很可能已经被张春华说动了,正摩拳擦掌的想做媒呢。毕竟听说他能让夏侯懋回春,清河公主非常激动,接连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搞得夏侯懋快破产了。 安阳公主也好不到哪儿去。荀家支持司马氏篡魏,她没发挥一点积极作用,看着荀霬倒向司马氏。 严格来说,几个公主姑姑都差不多,唯一一个有点头脑的是曹节,偏偏还嫁给了下野的汉献帝。 靠长辈做挡箭牌没什么希望,还得靠自己,凭实力单身。 “青桃,你知道洛阳城里哪儿歌伎最多最好,找时间去逛逛。” 青桃一脸无语,头摇得像拨浪鼓,好心情也全被摇飞了。 “这事得问妙琴她们。”曹苗说道。“等妙琴回来,让她来一下。” “王子,那样的场所花销不菲,要多准备一些钱才行。”青桃提醒道。 曹苗深以为然。“嗯,得找几个有钱的冤大头付账。” 青桃咂了咂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 诗彩影最近大部分时间在外面打探消息,偶尔回府。除非有重要消息,必须她当面汇报,才会回来。一般情况下,只是让玄棋回来通报一下。 曹苗找不到机会问诗彩影,只好先问玄棋。 玄棋说,洛阳城里的胡姬有一半在豪门大院,还有一半在酒肆伎馆。权贵有足够的实力豢养歌舞伎,普通百姓的娱乐则集中在酒肆之类的场所。胡姬是其中主力,既卖酒,也卖艺,当然也卖身。不过考虑到服务对象的经济实力,这些胡姬的素质都不高,偶尔出现相貌好、有才艺的,很快就会被人买走,不会长时间在那样的地方逗留。 权贵们自然也很少去那里消遣,除非是那种放浪形骸,不在乎名声的。 曹苗一听,拍手叫好。“这就是我啊。” 玄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们要侍候的这位王子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王子,本来就以疯癫出名。“那就去洛南看看吧。妙琴姊姊说,最近有人在那里见过王机。” 听到王机的名字,曹苗上了心,更是非去不可了。 王机身为太原王家子弟,做过太守,眼下虽说赋闲,经济实力还是有的,身边有姬妾婢女,交游也广,就算想尝鲜,随便到哪家,都能得到盛情款待,似乎没必要去那种平民出没的娱乐场所。他出现在那里,肯定有事,而且是大事,非得他本人出面不可。 他有必要亲自去看一下。诗彩影虽说耳目广,身手也好,却是刺客,不是间谍,打探消息是兼职,不是专业,未必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问题。 在这一点上,她甚至不如韩东。 曹苗让青桃提前一天去羊市联络张威、韩龙。洛水以南是军营、市场和平民住宅区,鱼龙混杂,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羊市就在附近,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现在也算是名人,难免遇到认识他的。 一个清朗的早晨,吃过早饭,曹苗便带着阿虎、青桃等人出了门。经过大将军私宅时,看到门前站了不少人,对大街对面的客馆指指点点。曹苗抬头一看,在望楼上看到了曹爽的影子,不免好奇,转头向客馆一看,这才发现客馆门前的人更多,依稀看到了执戟的影子。 曹苗在路边停住,让青桃过去打听消息。时间不长,青桃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校事刘辰。刘辰非常客气,老远就拱手施礼,满脸堆笑。 “出了什么事?” “王子有所不知,蜀邸昨晚进了贼,还伤了人。” 曹苗心中一动。他去过蜀邸,虽然没看到东吴解烦兵那样的禁军精锐,却也有不少青壮,守得甚紧,怎么会有贼摸进去?这里面肯定有鬼。 第103章 中指王子(江都侯万点打赏加更) 曹苗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不久前出现在洛水一带的王机,心生警惕。 难道王机和蜀汉也有关系?他想偷什么,证据吗? 王机当然不会亲自去偷东西,他也没那身手。可是洛水靠近羊市,附近还有不少平民区,有很多游侠儿出没,找一两个贼帮他偷点东西并不难。 但是逻辑又说不通。如果王机和蜀汉有联络,需要销毁什么证据的话,说一声就行,何必多此一举,派人去偷。难道是蜀汉人想要挟他,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曹苗一时想了很多,却找不到准确的答案。信息太少,他无法得到准确的判断。 这时,大将军府中走出一人,冲着他走了过来。曹苗记人的能力还不错,一眼看出是上次见过的大将军府宾客杨伟。他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的交集,尤其是现在,便轻踢马腹,准备离开。 “王子,请留步。”杨伟加快脚步,赶了上来,拦在曹苗马前,躬身施礼。 “你是……”曹苗神情茫然。 “冯翊杨伟,与王子见过的。”杨伟神情不快,笑得很勉强。 曹苗想了一会儿。“没印象。有事吗?” 杨伟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委身于人就是不自由啊,明明看不起这种宗室权贵,还要强颜欢笑,以礼相待。 “曹昭伯、夏侯太初看到王子路过,想请王子入府小坐。” “夏侯太初也在?”曹苗仰起头,看了一眼望楼。夏侯玄正看向这边,见他看过去,举起手摇了摇,露出一脸灿烂的……假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曹苗晃着马鞭。“我约了朋友泛舟洛水,听曲喝酒,麻烦你让让,别挡道,耽误我时间。” 杨伟笑得更假。“城外能有什么样的好曲好酒?府中有最美的歌伎,最好的酒,保证王子不虚此行。” “俗!”曹苗毫不客气的说道,鞭梢几乎指到了杨伟的脸上。“重要的是与谁一起喝酒听曲,而不是喝什么酒,听什么曲。若无子期,伯牙纵有高山流水,弹与谁听?” 杨伟实在撑不住,冷笑了一声:“洛水附近不是士家,便是商贾,要不然就是以武乱禁的游侠儿,不知哪位比夏侯太初还堪作知音,值得王子不辞劳苦的亲往拜访?” “你懂什么?”曹苗还以冷笑。“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以为读了几本书就高人一等?不瞒你说,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们这些舍本逐末的读书人。闪开,多和你说一句,都让我觉得俗不可耐。” 说着,曹苗松开缰绳,坐骑向前一冲,杨伟吓了一跳,一个箭步闪开,身手倒是敏捷。曹苗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杨伟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只得向望楼上的夏侯玄、曹爽摊了摊手。夏侯玄也很意外。等杨伟回到望楼上,将曹苗所言转述一遍,夏侯玄若有所思地看着曹苗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世英,你知道高子玉前两天被他打的事吗?” 杨伟正在气头上,没好气的说道:“听说了。当街撕打,实在有辱斯文。” 夏侯玄摇摇头。“他对高子玉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有些道理,正与他今天所说的暗合。看来他并非一时失言,而是所思所言与我等不同。所谓道不同,当是如此。” 杨伟很诧异。他在大将军府做宾客,常与夏侯玄等人见面,也一向倾慕夏侯玄的学识与人品,更清楚夏侯玄的眼界很高,一般人很难入他的眼。夏侯玄居然会认同曹苗,尤其是在他也被曹苗当街打过一拳之后,这实在让人想不通,又不得不佩服夏侯玄的气度。 夏侯玄想了一会。“他可曾说去哪儿?” “好像说是去洛水泛舟,具体哪家,倒是没说。”杨修看着转身要走的夏侯玄,吃惊不已。“太初,你不会是……要去追他吧?” 夏侯玄提着衣摆,一边下楼一边说道:“朝闻道,夕可死。我明天要上值,今天不问,五天之后才能问,等不及。” 杨伟和曹爽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这太初,真是着了魔了。”曹爽不以为然的说道。 杨伟没吭声。他不喜欢曹苗,但他相信夏侯玄不会鲁莽,必须是有所悟,却又悟得不够通透,这才要去追曹苗,问个明白。他仔细回想与曹苗有关的信息,想从中找到能让夏侯玄感兴趣的东西,加以研习,或许能有所得。 夏侯玄下了望楼,叫来马车和侍从,出了府,一路向南追。赶到城门时,他追上了曹苗,匆匆下了车,赶到曹苗面前,深施一礼。“允良。” 曹苗早就看到了夏侯玄的马车,只是没想到夏侯玄是来追他的,倒是有些意外。他踞坐在马背上,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居高临下的看着夏侯玄。 “何事?” “有一事不明,想请允良指教。”夏侯玄很恭敬地说道。 城门口有不少等着出城的人。夏侯玄一下车,就有人认出了他,纷纷呼朋引伴,看了过来,更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欣赏四聪之首的夏侯玄风采。见夏侯玄向曹苗行礼,而且曹苗坐在马背上,连下马见礼的意思都没有,他们都吃了一惊。 放眼洛阳城,谁有资格在夏侯玄面前如此放肆? 很快,有人叫了起来。“这是雍丘王府的大王子吧。” “没错,没错,就是他,中指王子。” 曹苗大怒,环顾四周。“是谁胡说八道?你才中指,你全家都是中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曹苗为何突然发怒。夏侯玄倒是心中有数,忍不住想笑,再次拱手道:“允良,不如到车里说话吧。城门口人来人往,影响交通。” 曹苗不依不饶,摆出一副嚣张跋扈的纨绔嘴脸。“刚才是谁?站出来,看乃公不撕破你的嘴。” 夏侯玄哭笑不得,上前抱住曹苗的腰,硬是将他从马背上拖了下来,生拉硬拽的拖上马车,让车夫赶紧离开。等他们走远了,围观的吃瓜群众才反应过来,纷纷冲着急驰而去的马车竖起了中指。 “且!” 第104章 我看行(Justwe青衫万点加更) 曹苗上了马车,犹自愤愤不平。“一群没见识的东西,真是气死乃公了。” 夏侯玄忍笑忍得很辛苦。虽然知道这时候笑不合礼仪,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曹苗见他一副便秘的模样,伸脚踹了他一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没时间和你闲扯。哦,你这车里好香,跟歌伎的闺房似的,不嫌腻吗?” 夏侯玄顿时笑不出来了。如果这是歌伎的闺房,他岂不成了卖艺的歌伎? “允良,你非要这么失礼吗?”夏侯玄叹了一口气,很无奈。 “你能做,我不能说?”曹苗抱着手臂,冷笑道。 “那适才有人称你为中指王子,你为何发怒?” “我称你中指夏侯,你愿意吗?” 夏侯玄咂了咂嘴,更加后悔。我这是为什么啊,巴巴的跑来和他对骂?他拱手求饶。“允良,不说这些了。说正事,我听说你前天又和高子玉发生冲突,还打伤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你不要乱说,我只是马鞭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可没有打他,更没有打伤他。” “那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曹苗转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青桃。“高珣要袭击我,她护主心切,一时失手,打了两拳。” 夏侯玄再次愣住。高珣受伤之后,他专门去探望过,高珣亲口说是曹苗打的,恨曹苗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又成了曹苗的侍女打的?高珣虽算不上勇士,毕竟是男子,多少也练过一些剑术的,平时也喜欢与人比划,怎么可能被一个小侍女打了,而且打得那么惨? 哪怕是被胡姬打了也说得过去啊。毕竟胡姬高大,又有武艺。 高珣不会是最近沉湎酒色,身体虚了吧? 洛阳城中,一间华丽的卧房内,正在卧床休息的高珣突然打了两个喷嚏。猝不及防的动作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涕泪横流。 夏侯玄自动忽略了曹苗的话,回到主题。“你说不雅不等于错,似乎还有未明之意,能否深言?” 曹苗盯着夏侯玄,一言不发。夏侯玄被他看得不安,却又无法躲避,只好硬着头皮,强作镇定。 曹苗收回目光,看着外面,沉吟了片刻。他对夏侯玄没什么感情,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恶感,反而有一点点欣赏。别的不说,就他这份不耻下问的态度就值得尊敬。在曹魏权贵二代中,夏侯玄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才。如果能够改变他的命运,对曹魏,对他本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曹苗主意已定,重新竖起中指。“这是什么意思,你已经知道了。” 夏侯玄点点头,一只手紧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防止自己一时冲动,再和曹苗打起来。 “这虽然不雅,但并非没有意义。你可以将这当作阳根之阳,也可以当作阴阳之阳,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另外,你还可以当作一二三的一。” 夏侯玄目光一闪。“道生一的一?” “对极。”曹苗收起中指,变成拳头。“这可以看作阴,也可以看作零。” “零?”夏侯玄皱起了眉头,神情疑惑。 曹苗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时候还没有零的概念。“你可以看作有无之无,或者虚实之虚。” 夏侯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就是道。”他握起拳头,比划了一下,笑道:“你的道。” 曹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即啼笑皆非。这学生也太好学了,一点细节也不放过,而且记忆力极好。他打了夏侯玄一下,神情严肃,甚至有些严厉。“你要想知道我在说什么,首先要忘掉你自己的想法。就像一只杯子,如果不先倒掉里面原有的水,怎么能倒入新的水?” “明白,明白。”夏侯玄连连点头,收起笑容,将双手拱在袖子里。“你说。” 曹苗很满意夏侯玄的态度,却被夏侯玄打断了思路,不知道刚刚说到哪儿,又该怎么往下说。两人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谁也不说话。 正当曹苗绞尽脑汁想台词的时候,夏侯玄忽然笑了,眼神调侃。 “智者不言,言者不智?” 曹苗哑然失笑,往后靠在车壁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孺子可教。” 夏侯玄却有些遗憾。“允良,我知道,你我虽是姻亲之族,毕竟交往不多,不宜多言。不过,我有一言相告,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允良见谅。” 曹苗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夏侯玄。 “因雍丘王争嗣之事,你们父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想重回朝堂,于私于公,都无可厚非。凭心而论,自九品中正实施以来,也的确有不尽人意之处,若不能加以解决,季汉之祸有重蹈之险。你忧心国事,欲以严济猛,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老子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急则生变。子良以为然否?” 曹苗很惊讶。他不知道夏侯玄为什么会说到这个话题?这两个话题有关系吗,跨度是不是太大了些? 不过,他还是捕捉到了夏侯玄的重点:他不赞成九品中正制。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夏侯玄是赞成九品中正制的,毕竟九品中正对他这样的人有利。 曹苗仔细想了想,想起来一件事:夏侯玄的确不赞成九品中正制。不仅如此,他还对很多现有制度提出过改进,并和司马懿商量过这些事,也得到了司马懿的赞同,只是司马懿以夏侯玄的意见虽好,却不能立刻实施为由,否决了夏侯玄改制的方案。 不仅如此,曹爽执政期间,司马懿还利用夏侯玄推行的新政,也就是所谓的正始改制,成功的拉拢了那些利益受损的老臣,并以此为基础,发动政变,一举清除了曹爽、夏侯玄等少壮派。 当然,司马懿这么做也为晋朝后来的门阀制度埋下了祸根,自掘坟墓。可是不管怎么说,曹爽、夏侯玄死了,曹魏也完了。 即使如此,司马懿政变也是一次冒险。如果曹爽不那么浪,司马懿根本没机会。就像诸葛亮如果多活十年,历史可能是另外一个走向一样。 诸葛亮累死,是因为他本来就五十多岁了,体力不支,再加上事必躬亲的习惯,活活累死了自己。可是夏侯玄不同啊。他才二十出头,有的是时间,又没有事必躬亲的习惯。如果能让夏侯玄成为年轻版的诸葛亮,岂不是美得冒泡? 我看行! 曹苗看着夏侯玄,越想越觉得有趣,眼神渐渐热烈起来。 第105章 启发和脑补(江山不夜千堆雪万点加更) 夏侯玄毛骨悚然。 他有一种错觉,自己面对的不是时而疯狂,时而清醒的曹苗,而是一头猛兽,一头狡猾的猛兽。 自己则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 他不会……夏侯玄想到各种真真假假的传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一种起身离开的强烈冲动。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再和曹苗说下去,自己面对的很可能是不测之渊,永无归路。 可是他却动弹不了。危险像神仙家服食的散,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让人明知危险却无法舍弃,一再二,再而三的尝试。 看到夏侯玄脸色有异,曹苗忽然警醒。自己入戏太深,表情管理失控,吓着他了。 不过,曹苗没有急着解释,他只是收回眼神,不动声色的调整情绪,让夏侯玄的不安又发酵了一段时间,这才幽幽地问道:“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夏侯玄很想说,我想到了很不堪的场面,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强笑道:“我……想到了……”他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武皇帝托梦曹苗的传言。“我想到了武皇帝。我年幼时曾有幸拜见武皇帝,他也是这么看着我,勉励我多读书。” 曹苗心中暗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他们脑补的功能太强大了。 “是吗?”曹苗有些惊讶。“我久不梦武皇帝矣。难道刚才瞬间失神,竟是与武皇帝之灵相接?” “嗯咳。”夏侯玄干咳了两声,避免自己爆粗口,失了分寸。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曹苗不像似说谎,刚才曹苗的眼神的确有几分武皇帝的影子。 夏侯玄一时踌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曹苗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一脸慈祥的看着夏侯玄。 马蹄轻快,一路向南轻驰,没多久就来到了洛水浮桥。张威租了一条船,在水边等着,看到曹苗与夏侯玄并肩从马车里下来,多少有些惊讶。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夏侯玄会和曹苗一起出现。 片刻迟疑后,张威拱手施礼。“张威见过君侯。” 夏侯玄打量了张威两眼,赞了一声:“果然壮士!你从过军?” “君侯明鉴。在下曾是宣武侯府部曲。” 夏侯玄恍然大悟,点点头,没有再问。宣武侯张泉被卷入魏讽案而死,别人不知道内情,他却一清二楚。他父亲夏侯尚虽然没有参与那件事,毕竟是曹丕的心腹,后来又协助曹丕进行善后,对前因后果了如指掌。甚至连青桃是张泉之女,他都比别人知道得早一些。 “既然有壮士同行,那我就不送了。允良,待你回城,我们再叙。” “好。”曹苗点头赞同,又留了一个作业。“太初,你有空不妨想一想,你愿做什么样的臣子。一寸光阴一寸金,你今年二十,该立志了,不能再浪费光阴。你父亲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随武皇帝征讨了吧?” 夏侯玄很无语。我二十,你难道不是二十?居然用长辈的口吻来教训我,真不知你是狂还是傻。 夏侯玄与曹苗拱手作别,上了马车,下令回城。一路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他思绪起伏,不自觉的想起曹苗的话。你该立志了,不能再浪费光阴。 难道我这些年都是在浪费光阴吗? 夏侯玄本能的拒绝这样的结论,可是他却又忍不住的去想。他弱冠出仕,官居散骑常侍,但他自己很清楚,这是因为他的家世,而不是因为他的才学。 他已经听到一声风声,不仅是那些老臣,就连天子都对他们这些所谓的四聪八达不满,有心整顿。事实上,从武皇帝时代起,对浮华的打击压制就一直没有断过,孔融、魏讽都是因此而死。当今天子继武皇帝遗制,有意清除文皇帝的积弊,打击浮华交会之徒势在必然。 如果不能改弦更张,被禁锢几乎不可避免。 父亲英年早逝,如果自己再被禁锢,这一脉很可能因此沉沦。 夏侯玄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 船离了岸,向洛水中流滑去。 曹苗与张威相对而坐,身边只有青桃、张猛,阿虎在外面和韩龙说话,两个舟子都在船尾,所有人看似平静,却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些船。 “蜀邸失窃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已经派人去查。”张威说道:“据我们所知,失窃的不仅是蜀邸,还有辽东邸。” “是吗?”曹苗有些惊讶。刘辰完全没有提及辽东邸失窃的事。 “这件失窃案古怪得很,王子要小心些,不要介入太深。等我们查到线索,再汇报王子。” “怎么个古怪法?” “诸邸负有联络在京各府寺的职责,开销大,所以大多富有赀财,也就容易招贼,这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朝廷对诸邸的安全也格外关注,河南尹、洛阳令都安排了人巡逻,在各市也布有眼线,一旦有人作案,立刻大举搜捕,必要的时候甚至重金悬赏,绝不轻易放过。所以,想入诸邸盗贼的人不少,敢做的人不多,更不会有人事先张扬,以免遭到报复。” “这次的事,有人事先张扬了?” 张威点点头,眼神凝重。“前两天就听人说,京师出现了一个飞贼,不仅盗术高明,而且善于制器,他有一种神器,能够高来高去,入深府大院如履平地。今天一早,就听说蜀邸进贼了。” 刹那间,曹苗毛骨悚然。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还能不知道?这明显是有人要栽赃他啊。看来对方的反击比他还要快,还要狠,这是要致他于死地,让他无法翻身的意思。 曹苗在脑海里迅速清点了一下知道他打造飞爪的人员名单,第一时间锁定在老刘身上,然后就是尹模。除了他身边的人之外,知道他打造飞爪的人只有老刘和尹模,而尹模的嫌疑无疑最大。 尹模想干什么,这还没过河呢,就想拆桥? 曹苗按捺着心中怒火,不紧不慢地说道:“王机前两天在羊市附近出现,与哪些人有过接触?” 第106章 另一个世界(醉爱哥基万点加更) 张威摇摇头。 “昨天接到青桃的消息后,我就派人去查了。不过时间太紧,目前还没什么结果。”张威顿了顿,又说道:“王子,恕我冒昧,你是从什么途径知道王机在这一带出现过的?” 曹苗没吭声。他现在有两个消息渠道:一个是张威的游侠儿,一个是诗彩影的胡姬。但他没有打通这两个渠道,消息传递必然会有时间差。 他不打算打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不是他不信任诗彩影和张威,而是出于安全。情报组织有一个原则,只能有上下线的关系,不能有横向联系,这样就算出现泄密,也只是一条线的损失,不会团灭。 因此产生的效率损耗是不得已的代价,必须承受。 这一点,他和青桃说过,青桃也非常赞同。所以他今天来见张威,连知书、如画都没有带,就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张威等人。 见曹苗不回答,张威没有再问,转而介绍起了洛水附近的地形。 洛水附近的形势很复杂,既有前朝留下的太学、明堂等皇家场所,也有大量的士家住宅区。魏朝建立后,曹丕从邺城迁来五万士家,有一部分就住在洛水两岸,由洛阳典农管理。 “等等。”曹苗抬手打断了张威。“洛阳士家由洛阳典农管理?” 张威很诧异,似乎没想到曹苗居然不知道这一点。“士家战则为兵,居则为农,独立为属,不由各地郡县管辖,由单独的典农都尉管理。” “你想想,前任典农都尉是谁?” “王昶。”张威也反应过来。“这王昶和王机有关系?” “他们是从兄弟,同属太原晋阳王氏。” 张威恍然大悟。“这么说,王机到这里来就说得通了。有王昶这层关系在,通过故吏,找几个曾在军中服役的老兵杀人盗窃,都是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军中的斥候,高手很多。只要答应他们一点好处,哪怕是收他们做部曲,从此脱离士籍,就足以让他们卖命。” “那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他找的是谁。” 张威面露难色。“这个恐怕有些困难。王机接触的都是官员,我们很难接近,而且容易打草惊蛇。与其找他们,倒不如直接找行窃的人。” 曹苗觉得有理,同意了张威的建议。张威接触的人员层次大多比较低,与官员没什么来往,反倒不如诗彩影通过胡姬打听来得方便。 “洛水两岸有哪些酒肆?带我去看看。” 张威转身从船舱里取出几件衣服,请曹苗换上。 他昨天接到青桃的通知,就做好了准备。洛阳两岸的明娼暗伎不少,但出入那里的都是普通人,没有曹苗这样的。不换衣服太扎眼,很容易成为焦点。阿虎最好不要去,虽说士家中不乏鲜卑奴,可是带着鲜卑奴出来喝酒听曲的却没有。 至于婢女,更不可能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依张威的建议,曹苗自己都不该去。这种场合既危险,又与身份不合,就不是他该来的。他跟过几任主人,从来没有一个会亲自去这些地方打探消息的。 但曹苗坚持,他也没办法。 换好衣服,曹苗揽镜自照,也觉得不像。他的脸皮太白了,和张威、韩龙等人完全不是一路人。 正在为难之际,他看到了舟子做饭用的陶釜。陶釜用的时间不短了,底部积了厚厚的灰。他让阿虎将陶釜取来,刮下了些黑灰,在脸上、脖子上一通抹,就连手臂都没有放过。 他虽然不是化妆师,却知道化妆的基本原则,太敷衍的话很容易穿帮。 为了逼真,他又让青桃拆开他的发髻,打乱,重新扎了个平民的发髻,用一块破布包上,顺便在头发里洒了一些灰。如此一来,他除了身上没有汗臭味,看起来和摇橹的舟子差不太多了。 曹苗想了想,叫过一个舟子,和他换了衣服。 张威看着曹苗折腾,佩服不已。不仅佩服曹苗的勇气,为了打探消息,这么舍得折腾自己,更佩服曹苗的手艺。他在军中服役,因为武艺好,做过斥候,深入敌军防区打探消息时也常常乔妆打扮,算是有点经验。可是和曹苗一比,他的技术太糙了。 “王子真是奇材,天生就适合做这一行。”张威第一次向曹苗挑起大拇指。“你若是从军,主持一屯,绝对是对方的噩梦。” 曹苗笑笑。以他的化妆技术、观察能力和个人格斗技能,做一个斥候还是绰绰有余的。当年为了拍戏,在特种兵大队训练时,教官也这么说过。 准备完毕,前面的船也多了起来,两岸茅屋草棚林立,有不少浓装艳抹的女子倚门卖笑,大声的招揽顾客。也有一些矜持地,静静地坐在门口,等着客人上门。不时有一两艘装饰得五颜六色的小船从旁边驶过,船上或是有人弹琴,或是起舞,又或者只是兜售一些杂鱼、土物,比如一只瘦鸡、两只鸡蛋。 这一切,和曹苗之前接触的环境完全不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青桃的脸色有些难看。“王子,还是别去了吧,这些人……谁知道干净不干净?” “你家王子我去是嫖宿的吗?”曹苗没好气的说道。“再多嘴,回去打你屁股。” 青桃红了脸,没敢再吱声。曹苗将阿虎、青桃都留在船上,与张威、韩龙一起上了岸,混入人群之中。 张猛也跟了过来。在船上时,哪怕与青桃坐在一起,他都有些拘束,上了岸,他立刻轻松起来,如鱼得水,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青桃可能给了他一些钱,没过一会儿,他手里就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是偷儿吗?手里怎么还缺钱?”曹苗好奇的问道。 韩龙笑了。“真正的贼身上是不留钱的,一得手就转给别人,万一被抓住,他身上没有赃物,最多挨一顿打,不会送官。反倒是那些不需要直接出手的贼,手里才会有钱。” 韩龙一边说着,一边瞥了张威一眼。 张威也没理他,淡淡地说道:“我让他学偷窃之术,并不是希望他以此谋生,而是让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在这种地方,越是弱小的人,越是需要会察颜观色,这样才能生存下去。自以为武艺高强的人大多横死,反倒是那些不起眼的偷儿、小丐,活得最久。” 第107章 未雨绸缪 曹苗突然说了一句。“他手艺如何?” “很一般。”张威说道:“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只能在羊市练练手。” 曹苗想起那天在羊市的遭遇,明白了张威的苦心。他不可能真让张猛去做贼。 “这附近谁手艺最好?” 张威立刻听懂了曹苗的意思。“不管是闹市行窃,还是高来高去,这附近最高明都是一个乞儿,叫阿落。不过他禀性怪异,绝不肯替人卖命,出手与否全看心情。” “还有这样的人?” “这附近稀奇古怪的人是不少。”张威沉吟了片刻,想起了什么。“王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一个人,以前在军中认识的,原本就是飞贼。后来偷滑了手,偷到上官帐里,被打断了腿,送回原籍看管。” 韩龙说道:“你说的是小木匠吗?” 张威忍着笑。“就是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一直听他吹,说是因公负伤,原来是这么个公。” 曹苗很好奇。“这人这么有名?” 张威看了看四周,将曹苗引到一旁的一个食摊上,要了三碗小吃,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味道很香,吃的人不少。摊主似乎认识张威,打了个招呼,却没理会韩龙。倒是对曹苗很好奇,可能是觉得张威对曹苗的态度不同,多看了两眼,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 “这小木匠真名叫什么,知道的人不多,但他从军前是做木匠的,手艺还不错,就这么被人叫开了。现在想来,他做木匠可能还是为了行窃。以木匠身份走门窜户,修个案几、柜子什么的,顺便踩点,方便得很。” 这时,摊主将小吃端了上来,张威本打算先让给曹苗,曹苗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使了一个眼色。张威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无妨,老拐是自己人。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他。” 曹苗恍然,举手和摊主打了个招呼。摊主很意外,一时手忙脚乱,手里的勺子都掉在地上。他连忙捡起来,用黑乎乎的围裙擦了一下,又伸进釜中,舀了一碗小吃过来,递给曹苗。等曹苗接过,他才意识到不妥,讪讪地想收回去,却又不敢说。 曹苗知道他的心思,喝了一口,赞道:“好吃。” 摊主见了,顿时咧开嘴,露出参差的黄牙,满脸开心,甚至有些得意,挑起大拇指连连比划,嘴里咿咿哑哑的,却是个哑巴。 张威看得真切,看向曹苗的眼神有些异样。曹苗笑笑,不说什么。他前世为了体验生活,什么样的事没见识过?别说餐具掉在地上,在特种兵大队训练时,还在粪坑里游过泳呢。 是真的粪坑。 也正是那次集训,让他知道军人的不易。他只是体验生活,而那是特种兵们的日常,甚至还有很多比这更艰苦的。正是这些和文雅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军人,才让更多的人享受和平和静好。 他对军人的感情,比普通人更强烈。此刻看到张威这些当代军人因前途无望,不得不做以武犯禁的游侠,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再想到魏晋以后,军人的地位越来越低,甚至沦落到“好人不当兵”的地步,更是说不出的难受,想有所作为的心思也越发强烈。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个哑巴老拐可能是曾经的伙头兵。他有明显做大锅饭的习惯,动作很大,不是这种路边小摊该有的习惯。 张威喝完半碗,接着说道:“到了军中,小木匠的这手艺也用得上。大军出征,不仅有各种车马、军械需要修理,将军们还会有一些私人物品,像是个人睡惯的床,用惯的几,甚至是姬妾的梳奁之类,坏了总要人修,这时候叫军中的工匠不太方便,常常让熟悉的部下去干。小木匠凭着这手艺,在几个将领麾下都混得不错。” “不过,他最后也栽在这上面。” “为什么?” “借着修东西,他知道了上官的私财,也和上官的姬妾混熟了。有一次,他趁着上官出营的机会行窃,东西偷到手了,他又动了色心,想和正在熟睡的姬妾结个露水姻缘。本以为平时很熟悉,他还帮过那姬妾的忙,互有好感,没什么问题。没想到那姬妾露水姻缘是结了,却不肯担失窃的责任,转身就告发了他。” 张威将剩下的半碗喝完,笑道:“当然,只告发他偷东西,没告发他偷人。否则就不是一条腿的事了。” 曹苗打断了张威。“腿打断了,不影响高来高去?” “赃物都退了,上官也没什么损失,打断一条腿就是惩戒一下。毕竟在军中,处罚太严,伤了士气,对他也没好处。小木匠后来伤好了,有点瘸,倒是不影响走路,不注意看,甚至看不出来。此人手巧,有一些独门工具,高来高去对他不是难事。王机找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张威转头对韩龙说道:“你辛苦一趟,去找找小木匠。” 韩龙刚要起身,曹苗叫住了他。“多带几个人,不要声张。” “怎么?”张威和韩龙互相看了一眼。 “我总觉得,这可能是个针对我的陷阱。你们和我的联系是明面上的,说不定已经落入某些人的关注之中,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些。” 韩龙和张威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走了。张威沉默了片刻。 “这么快吗?” “我也不能肯定,但有备无患,小心些总是好的。孝孺,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可能关系到我的生死。” 张威脸色微变,不假思索。“王子请说。”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们要离开羊市,隐藏起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们越安全,我的底气就越足,反击的机会越多。”曹苗看向远处正在玩耍的张猛。“尤其是他,最好能悄悄的送离京畿。” 张威若有所思。“王子放心,我会安排好他。洛阳这么大,藏一个人很简单。” 曹苗没有多问。他相信张威会有一些秘而不宣的力量,保证张猛的安全还是有把握的。“然后,你们看住王机,如果有机会,将他绑了,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张威很惊讶。“现在?” “越快越好。”曹苗提醒道:“你要注意,王机不是钟泰,不会轻易就范。” 第108章 公主救命 曹苗在洛水附近转了一圈,体验了一回三国版贫民窟,在傍晚日落的时候回城。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过于紧张,他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出于谨慎起见,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到洛阳城东北角的建春门。 洛阳城又称九六城,指的是城东西六里,南北九里,从西南到东北,加上到洛水的距离,全程超过二十里。曹苗三人全部有马匹,而且是上好的辽东马,一路疾驰,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建春门。 公文齐全,曹苗又有着王子的身份,没人敢刁难他,顺利入城。 进了城,曹苗也没有回雍丘邸,直奔德阳公主府。 夏侯玄正准备入宫当值,见曹苗突然登门,而且奇形怪状,一身臭味,大感意外。 “公主在家吗?”曹苗开口就问,神情惶急惊恐,气喘吁吁,就像被鬼追了一路似的。 “允良,这么晚了,你找我阿母有什么事?” 夏侯玄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挡在曹苗面前。他见识过曹苗的无耻。二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十岁的孩子一样缠着母亲——而且是他的母亲——撒娇,别提多恶心了。更何况他这一身臭味,这是要靠近母亲,母亲岂不是要被薰死了? 曹苗扒开夏侯玄就往里面闯,一边跑一边大喊。“公主救命,公主救命!” 夏侯玄一脑门黑线,下意识地想道,这货又发疯了,必须拦住他。他不好意思明说,又跟不上曹苗的步伐,只好拼命打手势,示意家中的奴仆拦住曹苗,别让他闯进后宅。奴仆们有的没反应过来,有的反应过来,却拦不住曹苗,被曹苗轻松闯入后宅。 德阳公主正在后宅休息,听到前院喧哗,尤其是有人喊“公主救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派贴身侍女锦儿出来查看。锦儿出门一看,吓了一跳,眼前这人虽然衣着还算体面,样子却着实不敢恭维,脸上黑漆漆的,看不出面目,还有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你是谁?为何……” 曹苗认出了她,知道她是德阳公主身边的侍女,上次在大将军私宅见面时,屡次要训斥他。当时就憋了一肚子火,只是当着德阳公主面,又要装可爱,没机会报复她,这次见了面,自然不能放过。 “公主救命!”曹苗奔上台阶,脚下故意一滑,跌跌撞撞的向前扑去,手忙脚乱中,一把抱住锦儿。锦儿措手不及,被曹苗抱了个满怀,向后退了两步,倒在地上。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脸,鼻端闻着令人窒息的臭气,锦儿吓得魂飞魄散,“嗷”的叫了一嗓子,两眼翻白,就晕了过去。 曹苗抱着锦儿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在她鼓鼓的胸前狠狠捏了两下,这才爬起来,奔入内室。 德阳公主正倚案而坐,见曹苗突然冲进来,吓了一跳。 “你是谁?” “公主,我是苗苗啊。”曹苗扑通一声跪倒,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德阳公主的腿。“公主救命啊,有坏人要害我,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在德阳公主的衣服上蹭。 德阳公主也乱了手脚。“苗苗?哪个苗苗?哦,是允良啊,你怎么……” 曹苗放声大哭,涕泪俱下。“有坏人要害我,吓死我了……” “谁要害你?” “不知道……” 德阳公主很无语。这是几个意思?你都不知道谁要害你,就跑到我府上来,哭得这么凄惨?而且,你这是什么模样,这身味道又是怎么回事? 德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说不出的厌恶,用力挣扎,想摆脱曹苗,奈何曹苗抱得紧,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脱身,反倒被曹苗抱得更紧。开始还只是抱着小腿,后来变成抱着大腿,最后干脆抱着她的腰,扑在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别提多恶心了,精致的锦衣都被糟蹋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德阳公主大怒,气得花容失色。 夏侯玄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才好。 知道曹苗来了准没好事,却没想到局面这么糟。 阿虎、青桃上前一步,跪倒在德阳公主面前,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阿虎扯着嗓子嚎,一边嚎一边磕头,磕得地板咚咚作响。青桃文雅些,一边抽泣,一边诉说,将商量好的说辞一一说与德阳公主听。 听说有人诬陷曹苗,致使曹苗疯病发作,德阳公主又生气又心疼,看向曹苗的眼神也变了。 只是怀疑有人要诬陷他,就吓得发病,可见他们父子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堂堂皇族,沦落到这个地步,惶惶如丧家之犬,实在可怜。而曹苗在紧张之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可在见曹苗心中,她的地位无人可以代替。 她虽然没真把曹苗当孩子,可是曹苗却真的把她当成了母亲。孩子遇到危险,第一反应自然是向母亲求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小儿心思单纯,率性天真,恐惧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礼节。 一时间,德阳公主母性爆发,之前有多厌恶,此刻就有多怜惜。她紧紧的搂着曹苗,杏眼圆睁。此刻的她不仅是尊贵的公主,更是一个亲生孩子被人欺负了的暴走老妈。 “太初,可有此事?” 夏侯玄一脸懵逼。“阿……阿母,我不知道啊。” “那还不去查?”德阳公主如河东狮吼,咆哮声震人耳膜。“像个木头似的杵在这儿干什么?难怪苗苗,不是,允良说你没用。” 夏侯玄觉得嗓子有点甜,看向德阳公主的眼神很绝望。 阿母,你是不是搞错了,到底谁才是你的儿子? 见夏侯玄发愣,青桃连忙说道:“夏侯君,王子发病,乃因蜀邸被盗而起。夏侯君不妨去看看蜀邸被盗案的进展,或许能有所收获。” 夏侯玄一头雾水,一点头绪也没有,听了青桃所言,觉得有理。他连忙安排人去打听,然后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去拉曹苗。“允良,有我阿母在,没人能害你。饿不饿?要不吃点东西,或者……洗个澡?” 曹苗抱着德阳公主的腰不放,不再大哭,只是小声抽泣,眼皮也有点睁不开,欲睡未睡,活脱脱一副紧张过度之后的虚弱模样。德阳公主看了,更加不忍,推开夏侯玄,让他去准备晚餐,又叫贴身侍女锦儿去准备热水、新衣,侍候曹苗洗澡。 锦儿被曹苗扑倒在地,吓晕过去,此刻被人叫醒,还有些晕乎乎的,茫然应了,转身去安排。走到半路才反应过来,瞬间石化。 我没听错吧,公主让我侍候那疯子洗澡? 第109章 攻心为上 锦儿很抗拒,但是想想暴怒的德阳公主,她没敢吭声。 连夏侯玄这个亲生儿子都被德阳公主骂了,她一个侍女还有什么资格说话。 只是想想自己的前程就这么毁了,锦儿还是很绝望。按照惯例,像她这样的贴身侍女将来不是赏给夏侯玄做妾,就是在家丞、部曲中选一个有出息的嫁了。有德阳公主护着,生活不会差。可是侍候了曹苗,她大概率就会成为曹苗的侍妾。 那一瞬间,锦儿觉得胸口很疼,从里到外都疼。 走进厨房,经过水井时,她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口幽深的老井,想着是不是该跳下去,一了百了。 这人生没希望了啊。 尽管如此,锦儿还是按照德阳公主的吩咐,为曹苗准备好了热水,又取来一套夏侯玄没穿过的新衣,捏着鼻子,忍着恶心,侍候曹苗洗澡。 泡在热水里,曹苗的情绪明显稳定了很多,只是没什么精神,像个木偶似的任由锦儿、青桃摆弄,一点反应也没有。锦儿心中忐忑,也不敢正眼看曹苗的身体,脸更是红得要滴血。 青桃倒是淡定,侍候着曹苗洗完澡,换上衣服,将曹苗送到安排好的房间休息,这才自己去洗浴。 “王子……还有什么吩咐?”虽然恨不得立刻就走,锦儿却不敢失礼,怯怯的说道。 一直出神的曹苗转了转眼睛,打量了锦儿一眼,瘪着嘴,神情委屈。“姊姊好凶!” 锦儿不明白曹苗的意思,茫然地看着曹苗,曹苗却不理她,翻身向里睡了,将背留给锦儿。他虽然和夏侯玄差不多高,却比夏侯玄壮得多,夏侯玄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点紧,很不舒服。他干脆起身,将上衣脱了,只剩一条裤子。 看着曹苗厚实的腰背,锦儿忽然面红耳赤,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随即又觉得不妥,心虚地转身就走。 “他是谁啊?为什么会在我家?” 门外露出半张红扑扑的小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是夏侯玄的小妹,今年才十三岁的夏侯琰。锦儿想到曹苗**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夏侯琰的眼睛。 “非礼勿视,快走。” 夏侯琰扭头看了一眼,圆乎乎的脸蛋上飞起两朵红云。“他好结实啊。锦儿,你是动心了吗?” “胡说!”锦儿瞪起眼睛,咬着嘴唇,又羞又恼。“再不听话,我告诉公主去,罚你抄书。” 夏侯琰咯咯笑着,挣脱锦儿的手,向公主的院子飞奔而去。她一路跑进内室,却见德阳公主只穿着小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出神。听到脚步声,她转身一看,见是夏侯琰,不由得笑道:“阿琰,又调皮了?” “阿琰没有。”夏侯琰扑到德阳公主怀中。“阿母,那个人是谁,为何在我们家?” 德阳公主叹了一口气,抱着夏侯琰,轻轻摇晃起来。“他啊,是你的表兄,一个可怜的孩子。” “他还是孩子?”夏侯琰很好奇。“我看他和阿兄差不多高了。” 德阳公主指指脑子。“他这儿生了病,虽然身体长大了,心思却还是个孩子。阿琰,他可能会在我们家住几天,你不要欺负他。” 夏侯琰转了转眼珠,用力点点头。“嗯。”她靠德阳公主胸前,过了一会儿,又道:“阿母,你也生病了吗?心跳得好快。” “多嘴。”德阳公主轻拍了一下夏侯琰的小屁股,随即又笑了。“阿母啊,想起你们小时候了。” —— 曹苗在夏侯玄家呼呼大睡的时候,夏侯玄却在深夜的洛阳街头驱车急驰。 他先去了蜀邸和辽东邸。 他是散骑侍郎,天子近臣,自然没人敢拦他,不仅将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他通报,还带着他去看了现场。踩在梯子上,看着那几道如爪痕般的印迹,夏侯玄也吃了一惊。 看样子,曹苗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一种过人的直觉。 出了客馆,夏侯玄随即去了雍丘邸,将事情通报给曹植。曹植刚刚从宫里出来,还不知道曹苗不在家的事,听了夏侯玄的叙述,吓了一跳。 “是谁这么狠毒,居然诬陷我儿?”曹植又气又急。 “大王不必着急,允良现在我家,不会有事。当务之急是要通报陛下。校事署由陛下直接负责,他人无权调动,必须请陛下下诏才行。” 曹植有过指挥校事署的经验,对校事署的办事作风比夏侯玄清楚。他想了想,随即铺开纸笔,写了一封陈情表,请夏侯玄带入宫中,呈与天子。他明天一早会入宫请见,向天子说明原委。别的不敢说,蜀邸失窃的晚上,曹苗在院中没有外出,他是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的。 夏侯玄带着曹植的表,匆匆而去。他本来就该当值,入宫是正常程序,没人能拦着他。他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来到寢殿请见。 天子曹叡还没睡,听到夏侯玄的声音,大感意外,命他进殿。 夏侯玄进了殿,来到天子面前,一句话不说,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了曹植的表。曹叡没有接,只是疑惑地看着夏侯玄。虽说夏侯玄是近臣,但朝臣上表有规定流程,一般要经过尚书,由散骑侍郎代为转呈并不合规矩。 “太初,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这是雍丘王的上表。” 天子的脸色更不好看。曹植刚刚离宫不久,明天还要入宫,有什么话不能自己说,非要托夏侯玄转交? “什么事?” “雍丘王的长子曹苗受到惊吓,狂疾发作,赶到臣家,向臣母求救。雍丘王托臣上表,向陛下求援。” 曹叡更糊涂了。曹苗受到惊吓,却去向夏侯玄的母亲德阳公主求救,这是怎么回事?他接过曹植的表,一边看一边催促夏侯玄快说。 夏侯玄便将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他在蜀邸的确看到了类似的痕迹。 听说曹苗将德阳公主当作母亲,曹叡一愣,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勃然大怒。“是谁这么狠毒,连一个病人都不肯放过?” 第110章 同病相怜 夏侯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不用说什么了,天子一定会严惩相关人等。 天子与曹苗谈不上什么情谊,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少年丧母,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曹苗的母亲崔夫人被武皇帝赐死,天子的母亲甄夫人则是被他的父亲文皇帝逼死。 因为不受文皇帝宠爱,天子年少时对母亲甄夫人的依恋比普通人更重,有了委屈,大多是向甄夫人倾诉。继位之后,他对甄夫人多有追思,对曹苗受了欺负后向他的母亲德阳公主求援的心理最能感同身受。 夏侯玄甚至在想,曹苗是不是故意这么做。如果是,那这一招就太高明了,直击天子软肋。 可是,无论他怎么回想,他都找不出一丝破绽。曹苗的反应太真实了。如果说他是伪饰,只怕世上最高明的伪君子都未必做得到。对一个病了十年,几乎与世隔绝的年轻人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连这么想,都让夏侯玄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君子不污人以恶。用这样的恶意揣度一个病人,非君子所当为。 天子随即命人传负责蜀邸失窃案的尹模,询问查案经过。 尹模不知道夏侯玄已经进了宫,只当是天子关心案情进展,简单的汇报了一下调查的情况。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唯一能提得上嘴的就是墙上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和曹苗在金市打造的物件有些相似。 “会是曹苗吗?”天子单刀直入,逼视着尹模。 尹模心中忐忑。他感觉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不对。面对天子的追问,他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校事署有没有安排人监视雍丘邸?有没有派人询问?有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情况?” 天子一边串的追问让尹模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出了一身冷汗,更不敢乱说,只是连连叩头。他心里清楚,天子从小就随武皇帝见习政务,为人机警,对校事办案并不陌生,不是那么好糊理的。如此声色俱厉的问责,必然是对他的工作不满。至于什么原因不满,这已经不重要了。 校事署就是天子的鹰犬,失去了天子的信任,他们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下场可想而知。之前的卢洪、赵达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天子对尹模的答复非常失望,责令尹模十天内找出真凶,否则自诣廷尉。 尹模险些瘫在地上。自诣廷尉,还不如自杀呢。 赶走了尹模,天子慢慢冷静下来。他问夏侯玄说,曹苗打造这些飞爪干什么,他也想做飞贼吗? 夏侯玄早有准备,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不知道。事发仓促,还没来得及问他。不过,这人虽然有疯疯癫癫的,有时候还不太正常,但聪明是真聪明。不发病的时候,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出人意料,别出机杼。别的不说,他发明的那个马具就非常好用。 天子一头雾水,追问详情。夏侯玄说明了马镫的模样和作用,还画了个示意图。这东西也不复杂,曹叡是有丰富骑乘经验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马镫的意义。 “这是好东西。”曹叡说道:“能够增强骑兵战力,当在军中推行。太初,你回去,看看他还做了些什么物件,让他绘图呈上来。”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一件也不能漏过。” 夏侯玄惊讶地看了一眼显得有些兴奋的曹叡,躬身领命。 —— 王机拢着手,坐在案前。 虽然有两个侍女站在身后扇风,他还是汗流浃,心跳也快得异常,几乎让他失态。 计划刚刚展开就遇到了意外,而且是一连串的意外,让他措手不及,阵脚大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曹苗去了洛水,在附近转了大半天,然后就有人开始追查小木匠的下落。回城的时候,曹苗没有经最近的城门回城,反而绕了半个城,从东北角的建春门入城,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事先准备的手段全部落了空,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然,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曹苗没有回雍丘邸,而是去了德阳公主府。 他是顺路拜访,还是另有目的?眼下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曹苗一定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有人查到小木匠身上。 好在小木匠已经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一个贱民而已,谁会注意他的生死。 这疯子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王机百思不得其解。 他筹划了这么久,费了无数心机和钱财,才打听到曹苗在金市打造了一些物件,而这些物件又可以用来攀高越险,立刻设下栽赃的计谋,还没等收网,曹苗就出现在洛水,并且迅速查到了小木匠身上。 是曹植吗? 王机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如果不想和仓辑、钟泰一样入狱,他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将曹植父子送进大牢,至少要断绝曹植起复的可能。 门外传来轻响,打断了王机的思绪。王机咳嗽了一声,打起精神。 “进来。” 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一个消瘦的身影挤了进来,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浓烈的汗臭味。王机皱了皱眉,抬起手,在鼻端轻轻扇了扇。来人见状,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外。 “主人,已经确认,曹苗进了德阳公主府,一直没有出来,应该是住下了。” 王机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可知原委?” “属下已经派人打探,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夏侯玄去了蜀邸,又去了雍丘邸,现在进宫去了。” 王机心里咯噔一下。夏侯玄去蜀邸,又去雍丘邸,分明是有特定目的,绝不是顺路这么简单。他进了宫,很可能会将消息通报天子,一旦天子下令彻查,对质就迫在眉睫,留给他运筹的时间就非常有限。如果让天子先入为主,相信了曹苗的自辩,那他这个计划不仅落空,还会引火烧身。 “德阳公主府,是不是就在附近?” “很近,只隔数里。” “曹苗身边有几个人?”王机忽然笑了一声:“现在应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龙楼,你愿意走一趟吗?” 龙楼愣了一下,露出惧色。“主人,曹苗身边的那个阿虎是个高手,就连那个小侍女都有点身手,高珣就是被她打伤的。属下一个人去,怕是难以得手。” “高珣是个清谈客,哪会武艺。”王机摆摆手,不容置疑地挥挥手。“你去探一探吧。” 第111章 浑水好摸鱼 夏侯玄奉诏,连夜回府,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 来回奔波几十里,夏侯玄疲惫不堪,下了车,低着头往前走。穿过前院和中庭,径直来到曹苗住的客院前,有部曲上前迎接。得知曹苗洗完澡,情绪已经稳定,他松了一口气,决定不打扰曹苗,明天再说。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贴身卫士熊猛忽然张开手臂,将他推到一旁,倚墙而立。 夏侯玄没有准备,撞在墙上,肩膀吃痛。但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站在熊猛的身后。 熊猛是他父亲夏侯尚的贴身卫士,忠心耿耿。话不多,却很机警。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来不及示警,这才做出了紧急反应。 熊猛右手缓缓拔出腰间长刀,左手向前指了指。两个卫士双手握刀,一左一右,贴着墙,向前走去。另有两个卫士站在夏侯玄的身后,一人一面骑兵小盾,护住了夏侯玄的要害。 “沙沙,沙沙。”卫士们贴地滑动的脚步声在夜间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向前的两个卫士停住,一人原地警戒,一人返回熊猛面前,手里举着一个东西。借着火把,夏侯玄认出是一片摔碎的瓦,是屋脊两端的那种瓦。这种瓦交叠在一起,被风吹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夏侯玄抬头看了一眼挑出的屋脊,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示警!”夏侯玄说道。声音不大,却透着寒意和愤怒。 “喏!”熊猛应了一声,还刀入鞘,接过一张弓,搭好箭,深吸一口气。“居安思危,夜来不惊。” 前面探路的卫士应道:“豫备无虞,横行千里。” 十六字吟出,卫士们围了过来,将夏侯玄护在中央。 很快,东北角的望楼上响起了示警的鼓声,鼓声隆隆,传向四方。 这时,屋顶一阵乱响,一个身影疾射而出,踩着院墙,向东南方向飞奔而去。熊猛看得真切,抬手就是一箭。羽箭破风而去,射向那个身影。那人倒也机敏,听得羽箭破风声,也不回答,身子一矮,伏在墙头,如同狸奴一般四肢着地,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一箭,随即翻过院头,消失不见。 夏侯玄没有再追,转身返回小院。 阿虎持刀站在堂上,神情警惕,屋里刚亮起灯,房门半开,青桃一手举灯,一手扶门,站在门内。 “谁啊?”曹苗的声音响起,有一丝惊恐。 “允良,是我。”夏侯玄应道。他上了堂,来到门前。青桃打开门,让在一旁。曹苗裸着上身,坐在床上,头伸出帐外,脸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有些泛白。夏侯玄笑道:“允良,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曹苗“哦”了一声,紧张依旧,沮丧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这儿也不太平啊。” 夏侯玄有点尴尬,扫了一眼屋内,退了出来。 府中已经人影绰绰,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卫士赶了过来,站在夏侯玄面前。夏侯玄吩咐了一声,他们又奔向不同的位置。夏侯玄在熊猛等人的护卫下,返回前门,命人开了正门,他就在门内站着。 一会儿功夫,里监带着几个手持弓弩的里卒匆匆赶了过来,满头大汗,神情惶恐。见夏侯玄站在门内,里监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地上。 夏侯玄视若未见,拱手而立。 又过了一会儿,有马蹄声响起,一队缇骑急驰而至。为首的队率见里监跪在地上,夏侯玄站在门里,翻身下马,冲到里监面门,低声喝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里监门汗如雨下,声音发颤。 “啪!”队率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转身向夏侯玄走来,没敢进门,站在门外向夏侯玄拱手施礼。“敢问夏侯君,何事示警?” 夏侯玄微微欠身,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不速之客造访寒舍,被我发觉,向东南方向去了。有所惊扰,深感不安,天明后当赴执金吾寺致谢。” 队率脸色大变。夏侯玄说得好听,天亮后去致谢,实际上只怕是兴师问罪。执金吾怪罪下来,他这个队率就做到头了。要想保住职位,今天夜里必须有所收获,就算抓不到人,也要有些线索,以便回话。 “我等失职,使夏侯君受惊,死罪死罪。”退回阶下,再拜,翻身上马,带着缇骑向东南方向去了。 夏侯玄命人关门,从头至尾没看里监一眼。 —— 曹苗盘腿坐在帐中,啧啧有声。 德阳公主府果然比雍丘王府威风多了,戒备森严,反应迅速。不论是卫士的数量还是质量,都要比雍丘王府高出一大截。夏侯尚不愧是从军多年的将领,府中的部曲、卫士应该有不少是他当年的军中亲卫,算得上身经百战的悍卒,远不是雍丘王府那群老弱病残能比的。 其实他早就听到了屋顶的异响,知道有不速之客光临。但他一点也不紧张,反倒有些期待。对方只有一人,就算武艺再好,也不可能是他们三人的对手。拿下此人,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只是没想到对方很谨慎,一直没有下地,没给他生擒的机会,倒是让他见识了一番德阳公主府的实力。 人比人,气死人啊。 你看人家多豪横?夏侯尚虽然死了,德阳公主身为大将军的亲妹妹,依然活得滋润。 说起来,好像大将军府就在附近,骠骑将军司马懿家的私宅好像也离这儿不远。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可以黑他们一下。王机、灌均之流反正是黑名单上的人,迟早要杀的,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将司马懿父子拖进这趟浑水,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闲着也是闲着,有事没事打一杆子。 想到这里,曹苗翻身下了床,趿着鞋,冲了出去。阿虎、青桃互相看了一眼,紧紧跟上,一边追一边喊:“王子小心,王子小心。”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曹苗心中暗笑,这两个金牌龙套真是不错,配合默契。他头也不回,冲出小院,向德阳公主所住的后宅狂奔。得到示警,府中卫士高度警戒,不少人正提着刀盾巡逻,见曹苗奔来,都吓了一跳。不过曹苗是府中的客人,赤手空拳,身上除了一条裤子,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有什么威胁,他们也没敢硬拦。 曹苗一路冲进了德阳公主的卧室,气喘吁吁的说道:“公主,我知道是谁想害我了。” 感谢,及求票单章,及上架感言 首先谢谢所有书友的推荐、订阅、收藏和打赏。 上周的打赏名单(排名不分先后),感谢各位的大力支持: 俺们是amd的粉丝,看更新后才睡、兢兢业业寂寞哥、来自星空的健姐姐、醉愛哥基、江山不夜千堆雪、justwe青衫、江都侯、1人间正道是沧桑1、御子煙塵、刀刀口、天然~、dreams丶晨风、南宫左耀、岁月不复、请叫我浩然君。 特别感谢兢兢业业寂寞哥。不过有话在先,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要不然迟早薅秃了。所以,请兢兢业业寂寞哥不要再打赏了,老庄受之有愧。 至于其他的小伙伴,多多加油。 新的一周,请大伙儿动动手指,收藏、推荐,如果有实力,再来个打赏,三连发! 拜谢。 最后,还有几句话要说! 这个时间点上架,老书友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本书原本就有些冒险,不写热血沙场,不写朝堂权谋,非要写间谍暗战,注定了非主流,受众不会太广,老庄也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惨。 时也、运也。 不过,这本书是老庄准备了很久的书,或许是写书以来最用心的一本。眼下这个成绩虽说不理想,却还有点希望,也许能闯出一条新路呢。 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本书。 所以,老庄会尽力写,尽可能把准备好的故事写好,写完整。对自己有个交待,也对一直跟书,不遗余力的老铁有个交待。 希望更多的读者能给老庄支持,而不是只有几个老粉摇旗呐喊。这么大容量,这么多的读者,应该容得下几个非主流作者。有了你们的支持,或许老庄还有机会。 如果大家都下次一定,也许就没有下次了。 再拜。 第112章 一半是疯子,一半是天才 德阳公主睡得正香,被示警的鼓声惊醒,得知府中有人闯入,正自气闷,又见曹苗冲进卧房,衣衫不整,更是哭笑不得。本想喝斥,可是一看曹苗那副惊恐未定的模样,又有些不忍。 “允良啊,是谁要害你?”德阳公主一手掩好衣襟,一手抓住帐缘。天气热,她只穿了一件小衣,还真怕曹苗爬到她床上来。正常人干不出这种没分寸的事,可是曹苗疯疯癫癫的,不知轻重,谁也说不准他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司马师。”曹苗叉着腰,气呼呼的说道。 “司马……师?”德阳公主也愣住了。“为什么是他?” “我骂过他。他觉得丢脸,所以要害我。”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看起来有些幼稚,就像一个冒充大人的孩子。 “可是,他还打算将妹妹嫁给你,又怎么会害你?” “那是他的诡计,就是为了骗人。”曹苗走到德阳公主面前,倚着床边坐在地板上,凑到德阳公主面前,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公主你想啊,他明明知道我是个病人,为什么还要将妹妹嫁给我?骠骑将军的女儿,要嫁也应该嫁太初这样的名士才对,嫁给我一个病人,他图什么啊?” 曹苗一路奔来,又靠得太近,身上热气腾腾,薰得德阳公主脸上发热,心跳加快。看到曹苗这一身结实的肌肉,她无法忽视曹苗虽然脑子不太正常,身体却是一个二十岁的正常男性,而且是一个阳刚气十足的男性,又是她的晚辈,靠这么近实在不妥。 但曹苗的话却又让她不由得沉思。说实在的,她也不太清楚司马家为什么要和曹苗联姻,而且还由张春华本人亲自出面,郑重其事的委托她做媒。 司马懿夫妻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很清楚。对他们来说,婚姻就是利益,没有利益的婚姻是不存在的。司马师之所以会娶她的女儿夏侯徽,就是因为她的丈夫夏侯尚是文皇帝的布衣之交,在文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远非其他人可比,即使司马懿也无法相提并论。 夏侯尚死后,司马懿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表面上还是亲戚,走动却不如以前频繁。 这样的人家,怎么将女儿嫁给曹苗?之前传闻,司马懿相中的女婿可是荀彧的孙子荀霬。 除非别有用心,比如掩饰某些事。 德阳公主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接受张春华的委托,答应做媒,促成这桩婚姻。 “公主,我是不是很聪明?”曹苗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道,天真的神情和成熟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反差,有种莫名的喜感。 德阳公主“噗哧”笑了一声,伸手在曹苗脑门上弹了一下。“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行了,天不早了,赶紧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唉。”曹苗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爬起来,一蹦一跳地走了。 夏侯玄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好和曹苗擦肩而过。夏侯玄本想叫住曹苗,见他这雀跃的模样,又放弃了。曹苗明显不是正常的精神状态,说也说不出什么明堂,不如明天再说。 可是,他跑到母亲卧室里干什么?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夏侯玄来到德阳公主卧室门口,没敢进门,站在门外喊了一声。德阳公主听出夏侯玄的声音,知道他担心什么,笑道:“太初,我这儿没事,你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喏。”夏侯玄嘴里应着,脚下却不动。“阿母,允良半夜来见阿母,所为何事?” “他说,想害他的人可能是你妹夫。” “子元?”夏侯玄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这是被吓坏了吧,疑神疑鬼。平白无故,子元为什么要害他?” “他的确是被吓坏了。不过,我也觉得司马氏和他联姻有些古怪。太初啊,你说说看,允良有什么能让司马氏动心的,非要与他联姻。我可听说,骠骑将军中意的女婿可是荀霬。更别说允良之前还当司马师的面骂了骠骑将军,说他是坑队友的伪君子。” 夏侯玄沉默不语。他其实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只是不好意思说。毕竟司马师不仅是他的妹夫,还是他的挚友。张春华那么郑重的上门请托,母亲又一口答应了,他也不好从中做梗。 “太初,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要上值吗?” 夏侯玄回过神来,连忙把奉诏回府,有些事要问曹苗的事说了一遍。得知曹苗打造的马具得到了天子的认可,德阳公主也很意外,又多问了几句。夏侯玄索性将白天与曹苗一起出城的事说了一遍。 德阳公主吃惊不已。这曹苗还真是复杂,一会儿是个疯子,一会儿又像个天才,让人看不懂。 莫非张春华也看出了他的天才,这才要将女儿嫁给他? “太初,既然如此,那你明天去骠骑将军府问问,顺便看看媛容,也许她知道一些事。” “喏。”夏侯玄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德阳公主坐在床上,又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只得迷迷糊糊的睡了。 她没睡好,一直在做梦,做了很多梦,乱七八糟,全无头绪。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圈有点黑,精神不振。 —— 这一夜,洛阳全城不安,曹苗却睡得很香。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看不出半点病人的模样,又是一个阳光少年。 知书、如画早早赶来,带来了曹苗自己的换洗衣服,还带来了曹植的手书。曹植让他不要急着回去,在德阳公主府多住几天,等事情完全平息后再说。他今天会进宫,向天子说明情况。 曹苗很满意。曹植越来越上道了,甚至有了点默契,以后处理起事来方便多了。 早餐过后,曹苗赶到正堂,向德阳公主致谢,并对自己可能的一些失礼行为表示歉意。见德阳公主精神萎靡,曹苗体贴的表示关心,主动要求为德阳公主按摩头部,缓解疲劳。 德阳公主犹豫了一会,很勉强地答应了。但她很快发现,曹苗不只是献献殷勤这么简单,他的按摩手法真的不错,手指过处,头皮酸麻,精神也好了很多。 “允良,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天生的。”曹苗笑嘻嘻地说道:“公主,我可是会仙术的人。” “表兄,你会什么样的仙术?”坐在一旁的夏侯琰好奇的问道,眼睛发亮。“能让我看看吗?” 第113章 赖着不走(俺们是AMD的粉丝打赏加更) 曹苗只知道夏侯玄、夏侯徽,不知道他们还有个妹妹夏侯琰,一个可爱的小萝莉。 夏侯玄很帅,很阳光。小萝莉算不上绝美,但是很可爱。尤其是她一心想表现出大家闺秀应有的沉稳,偏偏又掩饰不住,时常流露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天真,和内心是阴险的大叔,外表是阳光少年,却要扮萌装嫩的曹苗……很搭。 或许是心理补偿,或许是不希望小萝莉步她姊姊夏侯徽的后尘,曹苗与夏侯琰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虽然曹苗根本记不得夏侯琰,更不清楚她后来的历史。考虑到夏侯玄的下场,估计夏侯琰也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曹苗为她表演了一个小才艺。作为一个时常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演员,时常还要与粉丝见面,他不会法术,但是会一点小魔术,逗小孩子绰绰有余。 看到心爱的耳坠在曹苗手中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夏侯琰拍红了手,发出由衷的惊叹,眼中露出崇拜的光芒。“哇哦——表兄,你真的会仙术啊。” 夏侯玄走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神更加忧郁。 “太初,吃了么?”德阳公主笑眯眯地说道。 “吃完了。”夏侯玄躬身行礼,又与曹苗见礼,使了个眼色。曹苗会意,与夏侯玄一起下了堂,来到院中。“允良,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曹苗说道:“昨夜打扰了,多谢太初。” “可别这么说,我们毕竟是亲戚。再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只是奉诏行事。” “是吗?那就请太初代我向陛下致谢。” 夏侯玄点点头,又道:“执金吾臧霸派人传话,想请我去一趟,可能有些情况。你要不要同去?” 曹苗很想去,但他不能去。他已经恢复“正常”,出了门,就不好再回来了。可是按照他与曹植的计划,他还要这里多住几天才行。 “我就不去了吧。”曹苗眼中露出恐惧,身体微微颤抖。“万一……” 见曹苗一副又要发病的样子,夏侯玄没敢再说。他想了一会儿,又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安心住着,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向你讨教。只是……允良,你毕竟已经成年了,男女有别,不宜常来后宅。” “有问题吗?”曹苗很惊讶。他盯着夏侯玄看了一会儿,忽然恍然,指着夏侯玄,一脸鄙夷地说道:“太初,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太让我失望了。” 夏侯玄涨红了脸,想要反驳曹苗,却又说不出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拂袖而去。 曹苗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太初,你要纯洁——” 夏侯玄脚下一软,险些撞在墙上。他扶着墙,定了定神,匆匆而去。 德阳公主没听到夏侯玄和曹苗说什么,却听到了曹苗最后那一句,很好奇。待曹苗回到堂上,她便追问,曹苗叹了一口气,有些怏怏的坐在自己的席上,低着头,神情沮丧。 “我马上就走。昨天一来,就扰得府中不安,再住下去,说不定会连累公主和太初、阿琰。我反正是个废人,死活都无关紧要。若是连累了你们,如何过意得去。万一再被谣言中伤,连累了公主清名,我……” 德阳公主一听,以为是夏侯玄要赶曹苗走,立刻沉下了脸。“你去哪儿?那些人连我的府第都敢闯,雍丘邸哪里还有安全可言。你安心住着,不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哪儿也不准去。你不用担心太初,这府中还是我做主。” 夏侯琰正中下怀,连声附和。 —— 夏侯玄出了门,刚准备上车,忽然觉得耳朵有些热。他想了想,命人将准备好的马车放回去,去马厩将曹苗的坐骑借出来,又转身回府,换了一身便于骑乘的劲装。 踩着马镫,上了辽东马,双脚套在马镫中,夏侯玄心情有点复杂。 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带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多次亲眼看到曹苗骑乘,却不如只看到示意图的天子敏感,一直视而不见,简直是有眼无珠,有目而瞽。 夏侯玄转身吩咐熊猛,让他安排人打造一些这样的马镫,府中骑士的坐骑都配上一副。 熊猛答应,转身便命人去办。 在熊猛及十名骑士的护卫下,夏侯玄来到了执金吾寺。听到禀报,执金吾臧霸亲自出迎,将夏侯玄迎到正常上,命其子臧艾汇报情况。 总体而言,情况很不好,缇骑、执戟忙了一夜,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臧霸很惭愧,夏侯玄却摆摆手,示意臧霸不必如此。他夜里也没闲着,命人在府中彻查了一番,尤其是刺客曾经出现的位置。从各种迹象来看,刺客是个高手,经验老到,没有留下什么能让人追踪的痕迹。 臧霸向臧艾使了个眼色。臧艾会意,上前行礼。 “侍郎,有一句,不知当不当问。” 夏侯玄瞥了臧艾一眼,微微颌首。“臧公但言无妨。” “刺客夜入公主府,是为雍丘王子,还是另有目的?” “眼下证据不足,不敢断言。”夏侯玄脸色平静,淡淡地说道:“不管是为谁而来,都不容疏忽。寒舍与武库、大将军府、骠骑将军府相邻,今天能入寒舍,焉知他日不会惊扰其他人?” 臧霸心中不安。如今不比当年,他手里没兵了,眼下形势却很尴尬,不能不小心谨慎,免得晚节不保。夏侯玄虽然年轻,却是天子近臣,又是国戚,根本不是他招惹得起的。 臧霸欠身道:“侍郎所言甚是,是小儿无知,言不达意。事情是这样的,昨夜接到贵府示警,执金吾寺不敢怠慢,全员出动,倒是发现了一些和雍丘王子有关的线索。” 夏侯玄长身而起。臧霸不是臧艾,那是宿将老臣,表面的尊敬还是要有的。“请臧公指教。” “据建阳门司马说,昨天傍晚,有一些人在门内外游荡,一直等到天黑以后才走。看他们那形势,像是在等某人,而且不怀好意。我连夜派人去查,收到一点消息,那些人可能是王机有关。” “王机?”夏侯玄既惊且喜。惊的是这件事牵扯到了王机,喜的是这件事与司马师无关,可以证明曹苗的猜想是捕风捉影。 臧霸笑笑。“是的,我已经连夜派人通报城门校尉杨义山(杨阜),严禁王机出城。不过,王机住在哪儿,却不是我有权追查的。侍郎,你看……” 夏侯玄站起身来,拱拱手。“多谢臧公,我就进宫请诏。” 第114章 洛阳水太深 臧霸亲自将夏侯玄送到门外,再三自责,表示自己学识浅薄,只知道统兵作战,对京师治安这种事不太在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辜负了天子的信任。 他准备上书自免,承担全部责任。 夏侯玄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敷衍了几句,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有了马镫,夏侯玄上马的姿势很轻松,很洒脱。臧霸眼睛一扫,便看到了马镫,顿时眼睛一亮。“侍郎这马具好,器小而用大。有了这马具,不仅上下马方便,坐得也稳当,可以节省腿力、腰力,更耐久战。”他冲着夏侯玄挑起大拇指。“侍郎不愧是四聪之首,机敏过人。” 夏侯玄刚想解释这并非自己的发明,而是曹苗所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倒不是想贪人之功,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臧霸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温顺。能独霸青徐那么多年,他的狡猾、老辣是出了名的。 曹苗是个病人,一旦发病,脑子就不太清楚,像个孩子似的。如果被臧霸盯上,绝非好事。 夏侯玄含糊了几句,与臧霸拱手作别,直奔建阳门。 赶到建阳门,夏侯玄找到了建阳门司马,亲口询问了相关情况,并写成文字,请建阳门司马签字作结,免得到时候反悔,空口无凭。夏侯玄在宫里多年,深知洛阳的情况复杂,做任何事都要有过硬的证据才行。 询问完建阳门司马,夏侯玄又与发现异常的几个门卒聊了一番,又沿着那些人的路线走了一遍,然后来到王机所住的善里。为了避免太引人注意,夏侯玄离得远远的,派人将里正叫来询问。 善里里正说,王机一大早就出门了。 夏侯玄意识到不对,一面请里正去王机家打探情况,一面派人到附近的城门查询,看看有没有王机出城的记录。 里正最先回报,王机家里没人,大门紧闭。他派人翻墙进去,发现屋里收拾得很整齐,家具都在,但细软却没有了,换洗衣服也都不见了。 夏侯玄没有再犹豫,留下两个卫士留守,自己赶回宫里。 —— 曹叡精神很不好,有些莫名的焦躁。 昨天夜里德阳公主府进了贼,击鼓示警,虽说贼情局限在洛阳城东北角的几里之间,并没有扩散到全城,可那里不仅住了大量的重臣和皇亲国戚,还有武库。这地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牵动他的神经。 哪怕最后查出来只是一个小蟊贼,引发的震动也会和其他区出了人命差不多。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雍丘王子曹苗。 不管朝廷怎么折腾曹植父子,曹植父子毕竟是宗室。在京城内被人明目张胆的追杀,甚至逃进德阳公主府还不能幸免。如果不彻查,会让别人怎么看朝廷? 薄情寡恩四个字怕是逃不掉的。 亲亲贤贤是儒家推崇的原则,汉文帝逼死淮南王刘长,被人作歌讥讽。文皇帝苛刻宗室,为人诟病。他正想做些调整,有所挽回,偏偏又遇到这样的事。 不知道多少人在看他如何应对。 看到夏侯玄快步走来,曹叡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今天的夏侯玄与往日不同,不仅穿了一身劲装,而且步履稳健,儒雅之外,多了几分赳赳武夫的感觉,令人心安。 曹叡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想起老臣们对夏侯玄的评价,不由得一笑。 如果让老臣们看到夏侯玄这副模样,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陛下。”夏侯玄走到曹叡面前,大礼参拜。“臣匆匆入宫,未着朝服,有违礼仪,请陛下治罪。” 曹叡摆摆手。“出了什么事?” 夏侯玄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只是陈述事实,没做任何评价。他知道曹叡机警,自然会做出评价,不需要他引导。做得太刻意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果然,曹叡听完,虽然一句话没说,脸色也依然平静,眼神却凝重起来。 事情并不复杂,刺客与王机有关。 但王机的胆大妄为和愚蠢令人震惊。他不仅雇佣刺客刺奸宗室,还以为出了事后能一走了之? 可是仔细考虑,却发现王机的信心并非全无根据。浚仪令仓辑是他推荐的。仓辑命人雇佣山贼,越境追杀曹植父子,被挫败后槛车征诣廷尉,作为推荐人,王机不仅没有被追责,连提都没人提起,他就安安稳稳的住在洛阳,大摇大摆地去城外雇佣游侠儿,安排人对付曹苗。 本该发声的御史全部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更别说那些大臣了。 刺客入府,德阳公主府击鼓示警,负有直接责任的执金吾臧霸肩膀溜溜,看似谦卑,实质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当然这也不能怪他,洛阳情况复杂,很多事真不是他这个执金吾就能管得了的。 河南尹,洛阳令,洛阳东部尉,司隶校尉,都可以过问,也都可以不过问。怎么问,全看他们心情。就像仓辑雇凶杀人,被查的重点不是仓辑,反倒成了孙邕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臧霸独善其身反倒成了最稳妥的处理办法。反正对他来说,这个执金吾做不做也没什么区别。与其在京师受气,他宁愿以侯就国,回到根基深厚的故乡。 反倒是朝廷不敢这么做。文皇帝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才将他调离泰山附近,实现了对青徐真正的控制,又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回去。 要放回去也可以,至少再等十年,等他的老部下死得差不多,掀不起风浪,再放他回去养老。 说来说去,重点只有一个:时间。 曹叡看着眼前的夏侯玄,原本焦灼的心情总算有了一点宽慰。如果曹氏、夏侯氏的子弟都聪明而勤于政事,为他分忧,十年、二十年之后,外为重将,内为心腹,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扬州的战事紧张,这件事就暂放一放吧,责成河南尹、洛阳令去查便是。”曹叡忍着心中怒火,淡淡地说道:“让允良先在你家住些日子。待此间事了,再为皇叔选一些精锐卫士,以策万全。” 夏侯玄一时失神。让曹苗住我家?这不合适吧。 他本想委婉的表示反对,可是一看天子那憔悴的神情,泛着血丝的眼睛,想到胜负未卜的扬州战场,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115章 迎战 奔波了一天,直到天黑,夏侯玄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 骑了一天的马,他连腿都合不拢了,只能由熊猛和另一个卫士扶着。 还没进正堂,夏侯玄就听到欢快的歌声。他加快脚步,赶到门口,扶着墙往里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曹苗正在跳舞,只不过他的舞姿有些诡异,像个木头人一般,四脚僵硬,行动迟缓,看不出任何美感,却说不出的诡异。可是看得久了,又生出一种莫名的诱惑,让人抑制不住的想跟着他扭动、摇摆。 夏侯琰便是如此,拍着手,摇晃着身体,清脆的笑声洋溢着快乐,让人忍不住的想笑,一天的劳累都似乎消散了不少。 “阿兄,阿兄,你快来跳舞。”夏侯琰看到夏侯玄,奔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光洁的额头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圆圆的脸蛋上红扑扑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夏侯玄伸手捏了一下妹妹的小脸。“都快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疯。” “才没有。”夏侯琰羞涩地低下了头,有点扭捏。“表兄说,我应该到十八岁以后再出嫁,这样才不会难产,而且孩子也强壮,夭折的可能性会低很多。” “他还懂这些?你别听他乱说。”夏侯玄哭笑不得。“和家上次不是来看过了吗,等过了年,你满了十三岁,就可以出嫁了。” 夏侯琰低低的应了一声,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太初回来了?”曹苗也停住了,打量了夏侯玄一眼,“噗嗤”一声。“你这是怎么回事,步子太大,扯着蛋了?” 夏侯玄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听曹苗口出粗俚之语,心生不快。“允良,你跟我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曹苗眨眨眼睛。“抓住司马师了?” 听到司马师的名字,德阳公主和夏侯琰也紧张起来,不约而同的看向夏侯玄。夏侯玄没好气的说道:“那是你的臆测,这件事与他无关。” 德阳公主、夏侯琰松了一口气。曹苗盯着夏侯玄看了两眼,没说什么,跟他走到一边。夏侯玄也觉得刚才的语气不太好,调整了一下情绪,把大致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掏出一块金灿灿的腰牌。 “这是陛下给我的校事腰牌。持此腰牌,可以调附近的校事配合。” 曹苗瞥了一眼。“这么说,陛下让你查这件案子。” 夏侯玄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扬州战事紧张,陛下无暇分心,只能由我暂负责此事。在抓获王机之前,你暂时住在这里,尽量不要外出,以免意外。” “你准备怎么查?” 夏侯玄转身,打量着曹苗,眉心蹙起。他沉默了片刻。“我自有办法。” 曹苗无声的笑了。“你有个屁的办法。”不等夏侯玄反驳,他又说道:“你就是不想查,对不对?” 夏侯玄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允良,这件事比你想象的更复杂。找到能证明王机参与其事的证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找不到证据,就算你找到王机又能如何?不管将他送进哪一个狱,你都定不了他的罪,否则就是循私枉法。” “既然如此,不如不抓,拖着不办。”曹苗冷笑道:“你是这个意思吗?” 夏侯玄点点头,又觉得底气不足,补充了一句。“王机是王昶的从兄,王昶是先帝的东宫旧臣。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难免会让人以为陛下有意针对先帝旧臣。届时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可不是王昶一人,大魏随时可能土崩。” 曹苗冷笑一声:“这么说,陛下将这枚校事腰牌给你,让你负责此事,就是让你拖着不办?” 夏侯玄沉默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事涉宗室,天子不能不查,又不能真查,将这个差使交给他,就是让他承担这个责任,宗室问起来,他毕竟是亲戚,不至于太难看。 “四聪之首,呵呵。”曹苗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既然如此,那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查。” 夏侯玄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堂上的德阳公主说道:“允良,你去哪儿?你哪儿也不能去。” 曹苗停住,躬身向德阳公主施了一礼。“多谢公主关心。只是我做了十年囚徒,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公主府再好,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换了个囚室而已。与其如此,不如和他们一较高下,死也死得痛快。” 说完,曹苗转身就走。夏侯玄连忙追了上去,拽住曹苗的手臂。 “你不能走,这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的旨意?”曹苗转头打量着夏侯玄,露出凄凉的笑容。“对世家形同废话,对宗室却是不能触碰的铁律,你不觉得这样的旨意很可悲吗?”他缓缓挣开夏侯玄的手臂。“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大不了以后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我不做这王子了还不行吗?” 曹苗说完,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夏侯玄愕然,呆立在原地,脑子像是突然炸开一样,若有所悟,却一时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德阳公主赶了上来,恨恨地瞪了夏侯玄一眼。“你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还算什么四聪之首?将来若是你妹妹遇到麻烦,还能指望你吗?”说完,迈开步子,追曹苗去了。 夏侯琰看看夏侯玄,欲言又止,也追曹苗去了。 夏侯玄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王机要杀的是曹苗,羞辱的却是朝廷,是天子。天子给他腰牌,不仅仅是让他做挡箭牌,承受宗室的愤怒,也是希望他能查出真相。只要能查到真凭实据,哪怕最后无法将王机绳之以法,也能对大臣们施加压力,挽回一点颜面,并非全无意义。 相反,如果什么证据也没有,天子根本就没有和大臣角力的理由,只好将责任推在他的身上。 夏侯玄一跺脚,叉着腿,蹒跚着追了过去。“允良,留步!”他的腿胯疼得厉害,实在跑不快,好在门外的熊猛听到他的叫声,拦住了曹苗。德阳公主和夏侯琰也赶了过来,拉着曹苗的袖子,不让他走。 夏侯玄走到曹苗面前,疼得呲牙咧嘴,冷汗涔涔。“允良,你别走,我去查。” “你怎么查?”曹苗冷笑着反问道。 “我……”夏侯玄一时语塞。他的确没有头绪。他第一次办这种事,一点经验也没有,连向谁请教都没有合适的目标。他想了又想,深吸一口气。“允良,你说,怎么查?” “去执金吾寺。” 第116章 先捏软柿子(龙吟16打赏加更) 夏侯玄不能骑马,只好坐车。 曹苗毫不留情的嘲讽了他一路。你父亲当年随武皇帝远征柳城,爬冰卧雪,披荆斩棘,不仅挣来了荣华富贵,更锤炼出一身铮铮铁骨。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废? 夏侯玄臊得无地自容,只好装没听见。 不过,他其实竖着耳朵,将曹苗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仔细琢磨。 曹苗说,人的记忆有时效性,时间拖得越久,相关人等的记忆越模糊,甚至完全遗忘。要查案,必须抓紧时间,趁着证人们的记忆还清晰,从中梳理出线索。 此外,王机虽然失踪了,但他是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一点踪迹也没留下。包括那个刺客,虽然没人看到他的脸,但他的身高、背影却已经露了行迹,根据这些线索,应该可以问出一些问题。 当着夏侯玄的面,曹苗仔细询问了熊猛和当时在场的卫士。根据熊猛勘察现场时得到的信息,曹苗断定刺奸是一个青年男子,大约七尺三寸到七尺五寸高,身体精壮,动作娴熟,应该是个老手。这样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既然在洛阳出现,洛阳的游侠儿中应该有认识他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人如果在王机所住的善里露出面,里正、里监会有印象。身在京师,天子脚下,又是权贵住宅附近,里正、里监们的警惕性都很高,对这些游侠儿会下意识地多看一眼。 夏侯玄在心里仔细琢磨着曹苗的分析,觉得有理。实际上,这些并不难,他也可以做到,只是他之前没有这样的经验,一点概念也没有,根本不知道从何查起。 之所以要去执金吾寺,是因为执金吾的缇骑来得很快,他们有可能看到一些东西。 更重要的是,执金吾臧霸是青徐豪强,大部分人脉都在军中,与洛阳的这些官员没什么来往,甚至有些敌对。他或许不会主动与王机做对,但他也不会偏袒王机,甚至为此得罪天子和宗室。 肩膀滑溜的人,是不可能代人受过的。为了撇清自己,臧霸也会配合他们的行动。 这需要一点手段,才能从这种老狐狸口中得到真正有用的信息。以礼相待是必要的,但远远不够。 曹苗和夏侯玄交待了几句,两人分工协作,一个做君子,负责正面交涉;一个做小人,负责侧面突袭。 “你猜,臧霸现在睡了没有?”曹苗说道。 夏侯玄仔细想了一会。“就算睡了,也睡不安。” “要不我们打个赌。” “怎么赌?” “我觉得臧霸会站在门口等我们。”曹苗说道:“如果我赢了,你输我十金。” “如果我赢了呢?” “我把这匹辽东马送给你。”曹苗说道:“你若想继承你父亲的遗志,成为大魏栋梁,现在开始就要练习骑射,为将来统兵作战做好准备。不是我看不起你,我弟弟允恭都能击败你。” 夏侯玄哼了一声。“就你聪明,一匹最多值五金的辽东马,非要赌我十金。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你肯定会输,赌了。”说着,举起手掌,与曹苗三击掌。 “啪啪啪”,击掌三声,夏侯玄收回手,又有些后悔。我跟他赌什么气啊,不值当。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扯,不时互相诋毁两句,来到了执金吾寺门前。 还没下车,曹苗就看到了执金吾寺门口的臧霸。他虽然不认识臧霸,但身穿官服、魁梧雄壮的老者,他想不出除了臧霸还会有谁。 “你欠我十金。”曹苗指指夏侯玄,扬扬眉。 夏侯玄很惊讶。他相信臧霸有可能出来迎他们,但站在门外,等他们的到来,这有点意外。他一边下车,一边轻声对曹苗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再赠你十金。” “二十金。”曹苗竖起两根手指。 夏侯玄轻蔑地瞥了曹苗一眼。“我给你五十,够不够?” “成交。”曹苗伸出手。“校事腰牌给我用一下。” “……”夏侯玄无语,却还是掏出腰牌递了过去。 曹苗没有下马,轻踢马腹,来到臧霸面前,伏在马鞍上,打量着臧霸那张黝黑的脸。臧霸脸上在笑,但眼睛里一点笑容也没有。他也不说话,只是仰着头,迎着曹苗审视的目光,不动如山。 “执金吾?”曹苗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摇了摇马鞭,示意夏侯玄不要动。 臧霸嘴角轻挑。“正是臧某。足下是……” 曹苗没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腰牌。“校事署查案,还请执金吾寺上下配合。” 臧霸瞥了一眼金灿灿的校事腰牌,脸色微变,拱手施礼。“喏。”伸手相邀。“请。” “不急,我需要一份昨夜当值的人员名单,缇骑、执戟的都要,包括他们巡逻的时间,地点,路线。他们今天应该不当值,我希望他们在一顿饭的时间内,全部出现在我面前。” 臧霸偷偷看了一眼夏侯玄,夏侯玄拱手而立,一言不发,神态恭敬。臧霸见了,更不敢怠慢,转身命人去传相关人员。他不知道曹苗是谁,但他和夏侯玄而来,手持校事金牌,分明是奉诏办案。这种人是得罪不起的,平白无故惹上麻烦更不值得。 曹苗下了马,随臧霸来到正堂。正堂的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模型,是洛阳城的布局,只是宫里的布局是空缺的。执金吾的辖区是宫城以外,宫城以内的部分不归他们负责。 几个将领站在模型旁,眼神复杂地看着走进来的曹苗和夏侯玄,却没有人说话。 曹苗也不说话,只是举起手中的校事腰牌,转了一圈,让每个人都看清楚。看到校事腰牌,将领们的脸色都变了,原本的傲气都不见了,昂起的头也不知不觉的低下了。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问一下诸位昨天当值的所见所闻。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机会,但是不要有侥幸心理。如果被我发现有人说谎……” 曹苗没有说下去,只是用阴森森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同时嘴角挑起一丝冷酷的笑容。 包括臧霸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第117章 线索 曹苗在路上已经和夏侯玄商量好了询问的方案,在抛出威胁之辞,镇住了执金吾寺的相关人员后,他就退到一旁,冷冷地看着众人,看得众人毛骨悚然,连大气都不敢出。 夏侯玄在单独的房间里,把昨晚当值的人轮流叫进去询问,将他们昨夜巡逻的路线一一标注在地图上。他没有局限于昨晚刺客出现的时间段,而是整个夜晚的情况。即使不是他们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只要是觉得不正常的信息,都可以说。 因为担心与同伴不符,被误认为是说谎,每一个人都非常谨慎,仔细回忆。 没被问话的乖乖地等着,在曹苗的逼视下,连交头接耳都不敢,自觉的隔开距离,安安静静地等着,顺便打腹稿。问完话的还不能走,等在一旁,以备再询。 有侍者送来酒食,却没人敢用。 只有臧霸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很随意地翻看着公文,偶尔出神,有些心不在焉。 臧艾几次到夏侯玄、曹苗面前致意。夏侯玄很客气,每次都站起来还礼,曹苗却一动不动,理都不理他,就当没看到他。看到曹苗如此不近人情,臧艾也不敢说什么,其他人更不敢有丝毫大意。 校事恶名在外,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这人虽年轻,却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又手握校事金牌,还是敬而远之的比较好。 经过整整一夜的询问,夏侯玄根据各人的陈述,从大量的琐碎细节中,梳理了昨天夜时在他家附近当值的缇骑、执戟的情况,画出了一副图,将几个可疑的点联起来,隐约可以看到刺客逃离的路线。 终点正是指向王机所住的善里,时间在天亮前后。 没人见过刺客,只有一个人见过刺客的背影。他的判断和曹苗相似,刺客身高七尺三寸到五寸左右,身形矫健,动作灵活,两丈高的里墙,轻松翻过去了,应该是个高手。 他还提供了一个信息,此人可能使用某种工具爬墙。具体是什么工具,需要现场勘察才行。 从执金吾寺出来,夏侯玄有些亢奋,打算立刻再去善里。 曹苗拒绝了。他让夏侯玄派人去善里,将王机的住处监控起来,但是不要摆在明面上,要暗中监视,看看这两天会不会有人靠近。从执金吾寺得到了证词可见,那个刺客回到善里时已经天亮,他有可能没见到王机。如果他不知道王机的其他住处,他很可能会重新回到善里,等候王机出面。 这件事,曹苗建议夏侯玄安排熊猛去执行。熊猛武艺好,为人机敏,又见过刺客的身形,如果刺客露面,他有可能认出来,并进行抓捕。熊猛有丰富的从军经验,有相当的指挥能力。 剩下的事,曹苗安排自己的人去办。一是让张威、韩龙在游侠儿中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游侠儿出没;一是让诗彩影联络各府的胡姬,查找王机的下落。 从善里里正的口中得知,王机的妻子不在身边,只有两个姬妾侍候他的起居。这两个姬妾是到了洛阳之后才买的,并不是从东郡带来。考虑到王机的身份,所买姬妾的质量,买卖人口的人贩子应该会有印象。如果能找到两个姬妾的相貌、年龄,甚至是亲朋好友,就有可能通过她们找到王机。 这些事,夏侯玄办不了。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这些人的存在。 曹苗安排了他另外一个任务:去找高珣,打听一下孙邕、仓辑的情况,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接连两夜没有好好休息,夏侯玄的精神很亢奋,但身体却明显露出了疲惫。 夏侯玄欣然从命,与曹苗分头行动。 曹苗回到德阳公主府,倒头便睡。等他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睁开眼睛,他看到诗彩影蹲在门口,手里抓着一把松子,“啪嗒啪嗒”,像个松鼠似的磕得正欢,一片片松子壳从她嘴里飞出,落了一地。夕阳照了进来,落在她的侧影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蜜桃形的臀。 曹苗忍不住笑了,草原上的姑娘就是早熟,身材真好。 四胡姬中,诗彩影与其他三人不同,她一直没有侍寢,甚至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大部分时间也在外面打听消息,避免和他接触。但是听说他遇到了麻烦,她还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听到床榻响,诗彩影扭头看了一眼,见曹苗笑嘻嘻地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 “我打听到了一点消息。”她说。 曹苗点点头,翻身坐了起来。“说说看。” “王机买的那两个姬妾都很贵,不是因为她们长得好,而是因为她们识字。王机有让姬妾读书的习惯。” “读什么样的书?” “主要是儒家典籍,不过最近好像在读《老子》、《庄子》。京师名士喜欢谈玄,除了《易》,就是《老子》《庄子》最热门了。” “能读这些书的女子应该不多。” 诗彩影赞同曹苗的分析。“所以王机卖掉那两人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能找到这两人的踪迹,就有可能找到王机的藏身之地。王机本人深居简出,可是这两个姬妾要外出采买食物,遇到她们的可能性更大。” 曹苗仔细想了想。“你知道洛阳城内采买菜蔬的地点吗?” “菜蔬?” “粮食可以存储一段时间,但菜疏不行,必须经常采买。普通百姓都是自己种,王机在善里没有种菜,也不喜欢与邻居往来,每天所食菜蔬都是外出采买。这样的地方应该不多。姬妾没有代步的车马,距离市场不会太远。正常情况下,步行的距离不会超过三里。如果能知道采买菜蔬的地点,就有可能在三里的范围内找到他。” 诗彩影思索片刻。“如果他寄居在别人家呢?” “只是一种可能,你留意着就行了。找人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曹苗下了床,伸脚去穿鞋。诗彩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蹲在曹苗面前,为他穿鞋。曹苗打量着她挺直的鼻梁,忽然说道:“你的亲人中,是不是有人被男子伤害过?” 诗彩影愣了一下,仰起头,打量了曹苗一眼,歪了歪嘴角。“没有。我只是不喜欢男人。” “你喜欢女人?” 诗彩影扬了扬眉,嘴角的笑容一闪即没。“是啊,我喜欢女人。”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取来一副飞抓,递给诗彩影。 第118章 什么都不行 曹苗的第一顿饭是晚餐。 夏侯玄睡得比他晚,起得却比他早。眼睛一睁,就在书房里整理昨天的询问记录,连晚饭都是让人端到房里吃的。曹苗吃完晚饭,端着一杯冰镇的羊酪,来到夏侯玄的书房。 听到脚步声,夏侯玄抬起头看了曹苗一眼,眼中布满血丝。曹苗在他面前坐下,挖了一勺羊酪送进嘴里,夸张的咂了咂嘴。“查到了什么?” “眼下还没有。”夏侯玄放下手里的纸笔,挠挠头。“我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上这感觉是什么,想重新查一遍,或许有所发现。” “这里面查不到。”曹苗慢条斯理的说道。 夏侯玄很惊讶。“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曹苗笑笑,瞥了他一眼,又将一大勺羊酪送进嘴里。“你昨天询问那些缇骑、执戟将领的时候,我盯着臧霸父子看了一夜。” “臧霸?”夏侯玄怔住,半晌才说道:“对,你说得对,我就是觉得臧霸父子不太正常。”他想了想,又道:“臧霸太冷漠,臧艾又太热情。” “你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带点礼物,去见臧霸,他应该会提供一些你需要的信息。”曹苗说着,起身向外走。“你家的这羊酪真不错,我得再去弄一碗。对了,你欠我六十金,千万别忘了。如果方便的话,最好今晚就给我,我缺钱用。” 夏侯玄高涨的热情一下子没了。他摆摆手。“马上就让人拿给你。” “嗯,多谢。”曹苗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夏侯玄。“你想知道臧霸想要什么吗?” 夏侯玄头也不抬。“大略知道一些。” “大略?那可不够。”曹苗笑笑,慢慢走了出去。 夏侯玄抬起头,看着曹苗的背影,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曹苗的意见,但他又不愿意向曹苗求援。他希望凭自己的能力从臧霸那儿得到有用的信息。至于臧霸要什么,他大致知道一些。昨晚臧霸亲自在门外迎接,后来又让臧艾殷勤致意,意思已经很明白。 臧霸已经年过六旬,没什么奢求,但他希望儿子臧艾能有所成就,而不仅仅是继承他的爵位。如果没有官职,和朝中大臣没有联络,爵位随时可能被裭夺。 他是重臣之子,天子心腹,又是京师名士之首,臧艾如果能攀上他,无疑是条捷径。 只是以臧霸的年龄和身份,他又不能不有所顾忌,做得太露骨。如果他主动示好,哪怕只是礼节性的表示一下感谢,臧霸就会顺势贴过来,什么消息打探不到? 夏侯玄很自信。他觉得没必要问曹苗的意见。 他不喜欢曹苗,甚至有点讨厌曹苗,尤其是今天与高珣见面之后。 —— 夏侯玄很守信,很快让人送来了六十金。 六十枚金饼,分装在两个樟木箱子里,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光,让人眼花缭乱,挪不开眼睛。 曹苗吸了吸鼻子,将一只箱子推给诗彩影。“这个给你。” 诗彩影有点慌乱,连连推辞。“王子,用不着这么多。” “请人办事,难免要花钱。如果有人因为提供消息遭了责打,甚至有生存危机,你有钱在手,也能帮她们解决一些问题。此外,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如果看到合适的人,可以招募几个,帮你分担一些事。” 诗彩影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将箱子收了起来。“王子,能搞到蜀锦吗?对有些人来说,蜀锦比钱更有吸引力。哪怕只是一方手帕,也能让她们人前风光一阵子。如果没有蜀锦,上好的素纨也行。” “暂时没有。不过你下次来,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些。” 诗彩影满意地答应了。等到半夜,她带着金子,悄悄的离开了德阳公主府。 —— 数日后,张威送来了消息。 经过几番周折,他们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有一个叫龙楼的游侠儿,不久前受雇于城中某个雇主,从时间来看,和曹苗到达洛阳的时间吻合,身高、体型也对得上。 这个龙楼自称是游侠世家,祖先是项羽麾下大将龙且,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但龙楼的武艺精湛是事实,得到了洛阳游侠儿的一致认可。他擅长潜伏刺杀,在会任之家也是挂了牌的,要价很高,属于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狠角色。 但龙楼最近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张威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打听到有用的信息。 此外,张威还打听到一个消息:小木匠死了,尸体被人扔进了洛水,顺流而下,漂进了黄河,才被人捞起来。从尸体上的伤口来看,很像是龙楼的惯用手法。 龙楼杀人,喜欢从背后割喉,而且伤口特别小。据说他喜欢看人流血而死的样子,杀人后会在一旁等着,看着目标无助的挣扎,直到咽气。 听完消息,曹苗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变态”,但他对通过龙楼寻找王机的信心更足了。这种变态人格往往有强烈的炫耀心理,特别要面子,甚至不排除有偏执狂的性格缺陷。得了手,他会到处炫耀。失了手,他会视为奇耻大辱,想办法找回面子。 这次刺杀失手,他绝不会罢休。换句话说,龙楼有可能就在附近。 曹苗传话张威,让他在游侠儿中宣扬龙楼失手的消息,同时让阿虎等人提高警惕,做好瓮中捉鳖的准备。他又转告夏侯玄,加强府中的警戒,防止龙楼狗急跳墙,为了制造混乱不择手段,伤及无辜。 听到消息,夏侯玄很快就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曹苗本来以为他是被龙楼的消息吓的,一问才知道,夏侯玄不担心龙楼,他是拜访臧霸时吃了瘪,臧霸虽然热情,却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 曹苗很惊讶。“你为什么不早说?” 夏侯玄神情窘迫,顾左右而言他。 曹苗一看,明白了。这是自尊心在作祟,一向骄傲的夏侯玄不愿意自认无能,向他请教。他思索良久,诚恳地对夏侯玄说道:“太初,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我虽年龄相当,可是所长不同,你不必因此自责。” 夏侯玄叹了一口气,神情惭愧。“允良,我就是觉得什么都不如你,连谈玄论道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想挽回一点面子。没曾想……在臧霸那儿接连碰壁,一点进展也没有。” 曹苗咂咂嘴。“这么一说,你好像是什么都不行。” 第119章 不破不立(撒哈拉渔夫2打赏加更) 夏侯玄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接曹苗这句话。 名声扫地了啊。 曹苗打量着夏侯玄憔悴的面容,既有些同情,又满心欢喜。 这是一个宝藏。如果能用好,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栋梁。天资聪明且不说,身为四聪之首,还有自省的勇气,还能承认自己什么都不行,这份胸怀就非常人可及。 曹苗沉思了片刻,再次冲夏侯玄竖起了中指。 夏侯玄微怔,脸随即涨得通红。他紧紧的咬着嘴唇,按捺着拂袖而去的冲动,静静的看着曹苗。 “问你一个问题。”曹苗有点嫉妒夏侯玄了。不破不立,说得容易,可是真能打破自己成见的人有几个?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名士,能抛弃一切,卑微到尘埃里,这种气度……一般人学不来。 “你说。”夏侯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如弟子拜师。 “一万减去一,是多少?” 夏侯玄眼神闪了闪,心有所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虽多,由一而来。减一看似无损于万,可若是减一不舍,万终究会成为无。允良,你是说我缺少处理细务的能力,所以一事无成?” 曹苗啼笑皆非。他本来想说一万减去一就是四个零的,后来才想起来零这个数字还没出现。上次已经出过一次错,这次又犯了同样的错。 不过,夏侯玄的说法也未尝不可,甚至更符合这个时代的思维习惯。 “没错。缺了这个一,知而不能行,你就算读再多书也无济于事。只有补上这个一,做到知行合一,你才能真正的合乎道。” 夏侯玄陷入了沉思,久久无言。过了半晌,他一声叹息。“允良,我明白了。我生于权贵之门,起家为散骑侍郎、天子近臣,不知小吏之苦,对那些细务更是一窍不通。臧霸在想什么,我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说些言不及意的空话,他自然不愿意帮我。” “那你现在想想,臧霸在想什么?” 夏侯玄再次陷入沉思,只是眼睛越来越亮。 曹苗没说话,只是给夏侯玄倒了一杯水。以夏侯玄的聪明,一旦他选择对了方向,就不用自己再说什么了。他要担心的倒是以后能否还有和夏侯玄对话的能力。身为演员,他的知识体系很芜杂,却不够专精,遇到真正的专家必然露怯。 必要的藏拙,保留神秘感,才是立身之本。 过了很久,夏侯玄收回思绪。“允良,我大致知道一些了。你再帮我参考一下。” “好。”曹苗将水杯推到夏侯玄面前。“先喝口水,慢慢说。” 夏侯玄端起水杯,呷了一口。“臧霸本是青徐豪强,在泰山一带经营多年,多次随武皇帝、文皇帝征吴,直到文皇帝即位,才借着东征之际,剥夺了他的兵权,将他调到京师任职。执金吾名为九卿之一,实为闲职,他当然是不甘心的。” 曹苗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既像是附和,又像是静待下文。 “他年过花甲,纵使能再回战场,也打拼不了几年。所以,他会将希望寄托在他的儿子身上。他的长子臧艾已过而立之年,朝廷却一直没有授职,这本身就是对他的压制。他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谨慎选择门路,以免一步踏错,弄巧成拙。” 夏侯玄惭愧地笑了笑。“我没有关注他有什么样的担心,只是说些华而不实的客气话。他必然以为我也是浮华之徒,自身难保,或者看不起他,自然不愿与我有什么关联,免得被连累。” “你不是浮华之徒吗?”曹苗不留情面的反问道。“你心里真的尊重臧霸吗?” “呃……”夏侯玄尴尬地笑笑。“那些浮华的习气,我是一个不少。对臧霸这样的武人,我的确也没有发自内心的尊重,只是礼貌而已。” “嗯,能知错就是好的开始。”曹苗老气横秋地点点头。“说起来,你这几天的进步也是很明显的。” 夏侯玄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怀感激。“那也是允良……点拨之功。” “自家亲戚,别这么客气。”曹苗笑笑。“等你成了大器,别忘了我就行。” “这是自然。”夏侯玄拍拍额头。“唉,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也忘了,你等我想想。”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哑然失笑,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 —— 夏侯玄又一次走进了执金吾寺。 这一次,他又穿上了便于行动的武士服,腰间佩了一口刀,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身后跟着几个身形矫健的卫士,个个面无表情,看人的眼神带着警惕和杀气,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 臧霸照例客气,亲自出门相迎。看了夏侯玄一眼后,露出不动声色的微笑。 夏侯玄随臧霸上了台,分宾主落座,寒喧几句后,直接道明来意。 搜捕王机数日,眼下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证据表明王机不仅雇凶杀人,而且涉嫌派人行盗蜀邸,栽赃雍丘王子,并且杀人灭口。他奉天子诏书,持校事金牌,专门负责此案,但人手不足,经验也有限,希望能请臧艾协助办案。 臧霸正中下怀,欣然答应。 臧艾是他的长子,年过三十,早就可以循例为郎,甚至授职外放,可是朝廷到现在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摆明了要压制他。他不想惹事,却也不甘心就这么耗着,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如今夏侯玄得到天子器重,派他查案,实际上就是给他历练的机会。臧艾如果能在这时候介入,帮了夏侯玄的忙,既向朝廷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又结了善缘,以后朝中有重臣帮着说话,自然前程可期。 臧霸设宴款待夏侯玄。席间,他缅怀往事,说起当年随武皇帝、文皇帝东征的经历。夏侯玄心领神会,随即问了他一个问题:大司马曹休此次征吴,能有几分胜算? 臧霸笑着说,按照以往的战例,最多能饮马大江,渡江是不太可能的。 夏侯玄夸了臧霸几句,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大司马此次征吴不利,会有什么后果? 臧霸假惺惺地推辞再三,最后说,孙权外恭而内不服,只是慑于朝廷武力,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大司马战败,孙权有可能因此轻视朝廷,进而谋求称帝。 第120章 受益匪浅 夏侯玄多少有些吃惊。 他对大司马曹休取胜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这几天他不在宫里当值,不清楚具体的战况,但零星收到的消息没有一个是好的。曹休中伏,贾逵、满宠、王凌正在全力接应,但吴军守得坚固,能不能救出曹休,谁也不敢打包票。 夏侯玄知道朝廷将面临危机,但他没想到危机会这么大。 吴王孙权如果称帝,那可是在天子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朝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看天子的笑话。 孙权称藩是在文皇帝时代。如今天子继位,一心想改变文皇帝遗命,明的暗的反对不计其数,天子命曹休、司马懿等人伐吴,就是想证明自己的控制力。结果这一战不仅没能证明他的控制力,反而被孙权看破了朝廷的虚实,自立为帝,足以证明天子背弃文皇帝的遗命是错误的。 可想而知,天子再想有所举措,必然会遭到群臣的强烈反对。 但他不能不相信臧霸的判断。若论与孙权打交道的经验,整个洛阳超过臧霸的人都不多。扬州战区历年对吴作战,真正曾将战线推到长江以南的只有臧霸一人。 夏侯玄收起内心里的最后一丝骄傲,诚恳地向臧霸请教扬州战区的形势。 臧霸也不客气,将扬州战区和对吴作战的利弊得失一一说来。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虽然他不清楚扬州战场的情况,但他却熟悉曹休,认定曹休必败无疑。对他来说,眼下的重点不是曹休会不会败,而是败得有多惨,接下来朝廷如何安定扬州战区,他又能不能从中获益。 就算不能都督扬州,也要让天子知道他的价值。如果能助夏侯玄一臂之力,那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听了臧霸的分析,夏侯玄眼界大开,受益匪浅。 辞别了臧霸,离开了执金吾寺,夏侯玄与臧艾一起赶往城门校尉治所。 在路上,臧艾向夏侯玄介绍了洛阳城门的守护情况。执金吾的辖区是宫城之外,洛阳城以内,与看守城门的多有交集,相互之间比较熟悉。 洛阳十二门,负责人是城门校尉,城门校尉之下有司马,有门候,有门卒。现任城门校尉是天水人杨阜,他是去年才由武都太守调任的,之前没有在京师任职的经历,所属的司马、门候之类大部分是前任城门校尉提拔的,和他没什么关系,所以上任之后,他这官做得很辛苦。 夏侯玄毕竟是权贵子弟,平时这类事听得不少,只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不太上心。现在关系到查案,他自然关心,立刻追问细节。 执金吾所属的缇骑、执戟与各门司马、门候和门卒都有接触,臧艾作为臧霸之子,经常出面处理一些杂务,对这些人的情况比臧霸还要熟。他告诉夏侯玄,守城的门卒基本来自于洛阳附近的屯田兵,轮番上戍,屯田时由洛阳典农负责,守城门时则归城门校尉指挥,所以洛阳典农一向由天子亲信出任。 夏侯玄如梦初醒。 上一任洛阳典农就是王昶。作为王昶的从兄,王机既然能到洛水附近寻找小木匠那样的屯田兵做事,自然也熟悉看守城门的人。他也许悄悄出了城,却不需要惊动城门校尉。他去城门校尉治所查公文,不仅手续繁琐,耗时耗力,而且查不到任何记录。 怪不得找不到王机。 “那我该怎么办?”夏侯玄诚恳地向臧艾请教。 “找不到记录,就找人。”臧艾笑道:“就算有人暗中帮王机,也不可能是所有人都帮他。就算肯帮他的那些人,也未必就是豁出性命维护他,只是限于王昶旧恩,行个方便而已。只要找到那些可能帮他的人,再挑明王机面临的处境,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供出王机的去向。” 夏侯玄连连点头。这办法并不新鲜,只是他之前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已。臧艾一说,他就懂了。 当然,臧艾还是有用的,他和各城门的门候、门卒熟悉,由他出现打听更方便。 在臧艾的帮助下,夏侯玄花了两天的时间,梳理了附近三个城门近百人这些天的当值情况,从中找出几个嫌疑最大的人,最后造访城门校尉治所,拜访杨阜,请求杨阜协助,下发公文,召这些人问话。 杨阜也早就想整顿属下,有这个机会,他求之不得,爽快地答应了夏侯玄的要求,并派随从白仁配合夏侯玄。白仁是他从武都带来的亲信,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职,却可以代表他,与各门都很熟悉。 有城门校尉出面,又得知王机身陷大案,没有人再愿意维护王机,迅速交待了相关的情况。 在德阳公主府出现刺客的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王机就从东城最南端的清明门出了城。至于他去了哪里,却没人知道。 根据王机出城的时间,夏侯玄判断,那个叫龙楼的刺客当晚没能和王机碰面。或许在龙楼出发不久,王机就出城了。放他出城的门候说是凌晨,其实更可能是半夜。真要是凌晨,王机或许就不需要找人了,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城。 但夏侯玄没有点破这一点,白仁自然会转告杨阜。 夏侯玄再次拜访杨阜,向杨阜致谢,并向杨阜请教陇右的形势。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去陇右,但他很清楚,眼下大魏四面受敌,陇右作为与蜀汉、羌胡交战的地区,大将军曹真又是他的亲舅舅,到曹真负责的辖区历练是极有可能的事,提前了解一下陇右的情况,有备无患,当然是好事。 见夏侯玄关心陇右形势,杨阜多少有些意外。夏侯玄是勋贵子弟,少年成名,是京师名头甚响的四聪之一,这样的年轻人居然有心关切实务,这可不多见。 杨阜本以为夏侯玄就是意思一下,没曾想说了几句,发现夏侯玄绝不是泛泛而谈。他问了很多细节,有些东西连杨阜本人都不甚清晰。虽然不免书生意气,却可以看得出,他是真下了功夫,做了充分准备的。 杨阜很欣赏夏侯玄,命孙子杨豹与夏侯玄见礼。 然后,杨阜对夏侯玄说,诸葛亮入侵陇右不成,但贼心不死,他很可能会稳扎稳打,先收武都、阴平二郡,为向西联络羌氐、蚕食陇右打下基础。如果夏侯玄有机会,希望他能向天子进谏,提前做好准备,防患于未然。 夏侯玄感激不尽。 第121章 忽悠一个是一个 得知王机已经出了城,曹苗很郁闷。 折腾了这么多天,连对手的毛都没揪着,多少有些让人丧气。而诗彩影的人脉大多在城内,出了城,信息收集的效率骤减,只能靠运气了。 至于张威、韩龙,他们的行动能力还行,收集信息的能力太弱,不值一提。 怎么才能把王机这混蛋揪出来,肉体毁灭?曹苗陷入了沉思。 “允良?”见曹苗半天不说话,夏侯玄不得不提醒他。 曹苗这才发现夏侯玄还没走,连忙问道:“还有事?” 夏侯玄很无语。搞了半天,你把我都忘了啊。“臧霸和杨阜的建议,你觉得如何?” 曹苗“噗嗤”一声笑了。“这关我什么事?” 夏侯玄懵了。“怎么不关你事?王机的死活只是私人恩怨,扬州、凉州战场却关系到大魏的存亡,这里面的轻重缓急还用我说吗?你应该清楚,你也是宗室。” “我是个病人。”曹苗摊摊手。“拜托,你是散骑侍郎,我不是。我能关心的就是私人恩怨,国家大事什么的,什么时候轮到我关心了。” 夏侯玄很生气。“那你还说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又说什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进亦忧,退亦忧。” “我说过吗?”曹苗一脸茫然。 “当然说过。”夏侯玄跳了起来,几乎要指着曹苗的鼻子大骂。只是想想高珣那根断指,又自觉的缩了回来。“你当着荀霬和宫中太医张登的面说的。” 曹苗想了想,好像是说过。不过他并不惭愧,淡定的说道:“那肯定是当时犯病了,胡说八道。” “我……”夏侯玄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他是如此生气,穿鞋的时候半天没穿上,干脆趿着鞋走了。下了台阶,走到院子里,又觉得趿着鞋不舒服,干脆将鞋踢飞了,只穿着罗袜,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曹苗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失态,多少有些诧异,自言自语道:“他也疯了?” 青桃幽幽地说了一句。“王子,你是假忧,他是真忧。” 曹苗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夏侯玄这是典型的焦虑症,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不是劝就能劝得好的。再说了,夏侯玄可以真忧,他却只能假忧,要不然没他好果子吃。 “联络张威、韩龙,准备诱捕龙楼。” —— 夏侯玄出了客院的门,就有些后悔。 他很想回去道歉,却又拉不下脸,只好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叫来婢女,洗了脚,换了袜子,夏侯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臧霸、杨阜的话打开了他的视野,让他第一次真正面对大魏面临的危机,认真考虑曹苗曾经的警告。 如果曹真、曹休在几年内离世,曹氏、夏侯氏有人能顶上去吗?如果没有,那就只能坐视兵权落入异姓大臣之手。换作一个月前,他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担心,甚至觉得这样的担心杞人忧天。可是司马懿的举止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不由得他不正视这个可能。 他将自己知道的同辈人梳理了一遍,好像除了曹泰、夏侯霸有点用兵能力,其他人都不谙军事。算上武皇帝的子嗣,也只有曹植堪用。 大魏立国不到十年,人才凋零已经令人惊心。 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些?夏侯玄自责不已,越想越不安。他来回想了很久,咬咬牙,赶到后堂,拜见母亲德阳公主。 儿子深夜来见,神情焦虑,德阳公主很意外,也很担心,连忙询问原由。夏侯玄将自己这几天的见闻说了一遍,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想主动申请外放,到大将军麾下见习军事,不能继续在京师闲逛了。 夏侯玄话还没说完,德阳公主便落了泪。“孩子,你终于长大了。”德阳公主抱着夏侯玄,欣慰地说道。“你最好能先和允良商量一下。当然,要趁他清醒的时候。” 一提到曹苗,夏侯玄又担心起来。 我一旦离开洛阳,家里就只剩下母亲和小妹,曹苗会不会趁虚而入,鸠占鹊巢,代替了我? 见夏侯玄神情不对,德阳公主问道:“太初,你在担心什么?” 夏侯玄心虚的摇摇头,脸有些发热。“阿母,我这就和允良商量去。他这两天……清醒着呢。” “嗯嗯。”德阳公主连连点头,既惋惜又心疼。“他若是不犯病,就是个天才。犯了病,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要不然的话,他比你更合适上阵,身体好,又机灵。” 夏侯玄的脸颊抽了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 夏侯玄重新来到客院,曹苗正在知书、如画对练。为了行动方便,少洗几件衣服,知书、如画穿得极少,上身一件抹胸,下身一件短裤,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让人睁不开眼睛。 曹苗也好不到哪儿去,只穿了一件牛鼻裈,露出一身匀称结实的腱子肉,浑身是汗。 夏侯玄很尴尬,倒不是因为知书、如画穿得少——比这更香艳的场面他都见过,比如后将军曹洪的家宴——而是和曹苗一比,他太虚弱了,简直是弱不禁风。 他怀疑自己甚至不是青桃的对手,或许不如高珣禁打。 见夏侯玄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睛落在知书、如画的身上,曹苗很不爽。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不把姬妾当人,更不把胡姬当人,可以随便送人,但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女人,姬妾也不行。 “嘿,往哪儿看呢?不知道非礼勿视?”曹苗没好气的喝道。 听到非礼勿视这四个字,夏侯玄想起荀霬的遭遇,连忙收回目光。“来得匆忙,未曾通报,死罪死罪。” 曹苗挥手示意知书、如画避一避。“大晚上的,不在自己屋里待着,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夏侯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眼巴巴地看着曹苗。“允良,你觉得……能行吗?” 曹苗听了,心中欢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事你可别问我,我不懂这些。有一点我倒是可以提点建议,那些当兵的可不会和你谈玄论道,要想镇住他们,你至少要能打。再不济,你也要有一副好身体。像你那样,骑一天马就废了,那可不行。” 夏侯玄面红耳赤,却还是拱手致意。“请允良教我。” 第122章 以牙还牙(承天_之翼打赏加更) 曹苗答应了夏侯玄的请求,但他让夏侯玄不要急。 就算天子同意他的请求,短时间内,他也不可能有上阵砍人的机会,有充足的时间练武。 当务之急是向天子汇报这几天调查的结果。王机没抓到,却不等于调查没成果。王机能在洛阳城自由出入,与王昶曾任洛阳典农有很大关系。就算王昶本人不知道这些事,也足以让天子提高警惕,加强对包括洛阳典农部在内的屯田兵控制。 洛阳周边的屯田兵是朝廷掌握的禁军系统,不能成为私人武装。 仅这一点而言,夏侯玄的成绩就可圈可点,足以让天子刮目相看。他可能借着这个机会,进一步获得天子的信任和器重,为将来出镇地方做铺垫。 征吴大局将定,正是夏侯玄可以为天子分忧的时候,他不能置身事外。 听了曹苗的话,夏侯玄吃惊不已。眼前的曹苗不仅不幼稚,不疯狂,反而冷静睿智得不像同龄人,即使是将选择范围扩展到长辈之中,见识、决断也没几个能超过他的。 可惜他是个疯子,并非时刻清醒。要不然,他才是大魏真正的栋梁,也是天子最大的威胁。 夏侯玄既惋惜,又有些庆幸。 曹苗感觉到了夏侯玄的异样眼神,暗自警醒。自己一时激动,说得太多了。 “对了,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以教你习武,但是要收钱。”曹苗很严肃的说道:“包吃包住,外加每个月十金的零花,逢年过节的还要送礼。一日为师,终生为……呃,这就算了。自家人,不说这些。” “啪嗒”一声,曹苗在夏侯玄心目中的光辉形象碎了一地。夏侯玄拱拱手,转身就走。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此时此刻,夏侯玄无比渴望抓住王机,结束这件案子,让曹苗赶紧滚回雍丘邸。 但夏侯玄注定要失望。 第二天,夏侯玄带着精心写就的奏议入宫,向天子汇报这些天调查的结果。天子很满意,夸了夏侯玄几句,却让他暂时搁置这件事,将精力集中在扬州战场的善后。 前方传来消息,曹休不仅败了,而且是惨败,数万精锐损失惨重,辎重、军械几乎损失殆尽。为了救他,建威将军、豫州刺史贾逵身先士卒,受了重伤。曹休本人也因气急攻心病倒了,无法主持军事,急需朝廷指派大将收拾残局。 天子表面上若无其事,风淡风轻,其实心里已经和曹休一样,几乎气得晕厥。 傻子都知道,一旦战败的消息公布,天子将面临什么样的质疑。以后不管他做什么事,只要不符合群臣的意见,这件事都会被人有意无意的拿出来当例子。 接连几天,天子都在和刘晔、曹植等人商量对策。夏侯玄入宫复命,他又问夏侯玄有什么好的建议。 夏侯玄知道这不是好时候,天子的压力很大,不应该再给他压力。可是他又没有别的选择。比起曹休战败,孙权称帝对天子的威信伤害更大。如果不提前有所准备,届时必然会束手无策。 听完夏侯玄转述的臧霸意见,天子更崩溃,恨不得立刻派人到狱中杀了羊衜。 但他不能。这时候刺激孙权绝非明智之举。 天子闷坐了很久,突然说道:“有没有可能,在江东内部挑起事端,阻止孙权称帝?哪怕是延缓他一年半载也行。” 夏侯玄微怔,随即明白了天子的意思。汉魏嬗代之际,以武皇帝近三十年的赫赫战功,还有人反对魏国代汉,甚至不惜叛乱,孙权想在江东称帝,内部必然也会有反对力量。如果能扶植这些反对力量,阻止孙权称帝,哪怕是延缓一段时间,也能减轻天子面对的压力。 这样的事,以前就干过,只不过主要是扶植一些山贼水寇,让他们牵制孙权的兵力,不能全力向北。现在则是想在吴国的朝堂上挑起事端,阻止孙权称帝。 况且,这次周鲂诈降,诱骗曹休,若能以间谍扰乱江东,甚至借机除掉周鲂,也能一雪前耻。 “臣以为可行。”夏侯玄躬身施礼。“臣自问小有辩才,愿行间江东。” 天子看了夏侯玄一眼,摇摇头,笑了。“太初,你愿为朕分忧,朕甚是欢喜,但你不是合适的人选。四聪之首,又是宗室勋臣之后,你行间江东,谁信?再说了,你有大用,不能为这些小事牺牲。” 夏侯玄也是一时冲动,知道自己其实并不适合行间。见天子这么说,只好顺水推舟,感谢天子的错爱。看到夏侯玄有如此长进,天子心中高兴,心情总算缓解了些。他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派人行间江东是个好计划,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他当年随武皇帝曹操征伐天下,自然清楚间谍的重要性。间谍用得好,效果不亚于数万大军。可是挑选间谍的人选也格外重要,不是什么人都能做间谍的。兵书上甚至说,只有上智之人才堪为间谍。 上智之人难得。真有这样的人,又有几个舍得送去做间谍?所以大部分行动效果都不怎么理想,像历史上的伊尹、女艾那样的传奇终究只是传奇,无法复制。 天子眼神闪烁,良久未语。夏侯玄也不敢轻易发声,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天子说道:“太初,允良的病情如何,可有好转?” 夏侯玄心中一惊,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躬身说道:“时好时坏。王机下落不明,又有刺客在暗中窥伺,他情绪紧张,时有癫狂之举。” 天子“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把玩着夏侯玄刚刚交还的校事金牌,命人传刘慈、尹模等人来见。夏侯玄见状,起身想告退,却被天子阻止了。 “一起听听吧。”天子说道:“说起来,这次朝廷识破周鲂诈降,校事韩东是有功之人。看起来,仅靠军中的刺奸打探敌情是不够的。诸将各自为政,不相统一,难免有误判、漏判。若能统一行动,或许会更有效些。” 夏侯玄听了,不由自主地看了天子一眼。天子不愧是武皇帝调教出来的人才,即使面临这么大的挫折,他依然能从中发现机会,并加以利用。 曹休战败,司马懿怠战,正是让校事介入诸军,统一指挥的好机会。 第123章 感觉是个坑 “我?”曹苗瞪着夏侯玄,斩钉截铁的说道:“想都别想。” 夏侯玄满脸假笑,点头附和。“我也觉得不合适,已经禀明陛下。不过,陛下对你的关心是真切的。他希望你能早日康复,为朝廷分忧。” “多谢陛下关心。只是我这病怕是治不好了,只能做个富贵闲人。”曹苗严肃地说道:“太初,你要努力,以后出将入相,守护大魏江山。” 夏侯玄看着曹苗满身的油汗、结实的肌肉,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虽说天子只是提了一句,但他总觉得天子并没有放弃,一旦确定曹苗没病,很有可能会安排曹苗行间江东。 至于用什么办法,根本不在担心之列。诏书一下,曹苗不去也得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不希望曹苗康复,至少现在不行。 问题是曹苗这样子,谁会相信他有病?他比谁都强壮,都健康,好吗? 或许,脑子有病的,身体反而更好?老子也说,虚其心,实其腹,强其骨,常使无知无欲,才是圣人治民之道。 夏侯玄站在一旁出神,曹苗心里却有些发毛。“你还有事吗?没事可以走了。” 夏侯玄一愣,下意识的反驳道:“这是我家。” “so?”曹苗也没多想,顺嘴飚了一句洋文,连忙找补。“匆匆而来,欲逐客乎?” “叟?你才叟呢!”夏侯玄哭笑不得,语重心长的说道:“允良,你因病不能读书,这不丢人。可是明明没读过什么书,还要装出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拙劣的效仿圣贤,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曹苗恼羞成怒,抄起阿虎练排打的棍子。“读书了不起么?纵有五车书,当得乃公一棍乎?看什么看?换衣服,跑步去,先绕着你家跑十圈。看你个未老先衰的弱鸡样,你不是叟,谁是叟?” 夏侯玄本想争辩,可是看看曹苗手里的棍子,还是选择了屈服。曹苗脑子有病,他是真下得了手的,高珣那根断指就是血淋淋的铁证。 “十圈就十圈。”夏侯玄举起手臂,气宇轩昂的表示十圈小意思。跑步而已,又不是挑担赶路,就当行散了。这些天,他四处奔波,也不挺过来了? 再者,曹休因惨败气得病倒,朝廷无可用之人,只能在异姓大臣中挑选继任,让他有一种紧迫感,也想早点开始锻炼,早日走上战场历练。 夏侯玄跑了,曹苗犹自愤愤不平。自己平时挺警惕的一个人,怎么在夏侯玄面前几次出错?亏得夏侯玄是自己人,不会往坏处想。若是在司马懿、司马师父子面前犯这样的错,后果就严重了。 一想到司马懿、司马师,曹苗就更郁闷。夏侯玄虽然没有明说,但他透露出的意思却很明白,曹休惨败,扬州战区无人可用,稳定压倒一切,朝廷不太可能在这时候追究司马懿的责任,自乱阵脚。 这些都是台面上的,还有一句潜台词没有挑明:不要添乱,什么王机、仓辑都暂且搁置,以后再说。 但曹苗不这么想。那是正常人的想法,可我不是正常人,也不能是正常人。我要是正常了,曹叡会让我去江东送死。 这计划一听就是个坑啊,而且是个天坑。 曹苗想了很久,做了一个决定。 “阿虎,你去马厩看看,准备好坐骑,明天出城。” —— 夏侯玄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虽然最后几圈慢得和行散差不多,可是十圈跑下来,他还是累得像一摊泥,恨不得直接躺在地下。 被熊猛背回院子,由婢女侍候着洗完澡,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连晚饭都没吃。 德阳公主以为出了事,赶过来探望。得知夏侯玄是为出镇地方做准备,又是听取曹苗的建议,德阳公主很欣慰,勉强夏侯玄坚持下去。 她还对夏侯玄说,你父亲当年随武皇帝出征柳城,天寒地冻,如果不是年轻力壮,很可能会和郭奉孝一样病死在路上。所以说,只有聪明的头脑是不够的,还要有强壮的身体才行。 曹苗的脑子时好时坏,但他的身体是真的好。你看他那一身筋骨,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那样。你以后和何晏他们几个少走动,一个个涂指抹粉,身子比女人还弱,走路都要人扶,肯定活不长。那高珣就更不用说了,被一个小侍女当街暴打,丢不丢人? 夏侯玄心情很复杂。他第一次知道母亲对他们这些所谓的名士如此鄙夷。 夏侯玄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双腿更像是灌了铅,一动就钻心的疼。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伤,连忙让熊猛去请曹苗,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曹苗却没有来,但他给夏侯玄布置了任务:吃早饭之前先跑十圈。以后每天早晚各一次,不可懈怠,否则你就洗洗睡吧,安心的做个名士。 别说夏侯玄,就连经过军中训练的熊猛都傻眼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夏侯玄都这样了,再跑十圈,会不会直接跑断气? 夏侯玄想了好一会儿,尤其是想到了昨晚母亲的话,咬咬牙。“扶我起来。” “君侯?”熊猛心疼不已。 夏侯玄扶着熊猛的手臂,慢慢下了床,腿疼得他直吸冷气,脸上更是冷汗涔涔。“古来有道之士,必择人而传,故长桑君十过扁鹊,然后传其术,黄石公三试子房,然后授其书。允良这也是在考验我,如果我连这个苦都吃不了,如何能得他真传,成就一番功业?” 熊猛看向夏侯玄的眼神变了。他几乎是看着夏侯玄长大的,这些年又一直随侍夏侯玄左右,知道夏侯玄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却没想到夏侯玄有这样的狠劲。在钦佩的同时,他心中热血翻涌。 有这样的狠劲,夏侯玄将来的成就很可能会超过夏侯尚,甚至超过曹真、曹休。跟着他,自己还担心什么富贵?封妻荫子,拜将封侯,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啊。 “既然如此,我陪着君侯,就算拖着君侯爬,也要将十圈爬完。” 熊猛叫来夏侯玄的贴身卫士,下令所有人都与夏侯玄一起训练,早晚各十圈,一个也不能少。谁坚持不下来,谁就自动请辞,以后别跟着夏侯玄。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出了府,呲牙咧嘴的开始奔跑,狰狞的神情让邻居们纷纷侧目,引为奇观。甚至有人登上了自家的望楼,居高临下的观赏这一幕,同时猜测四聪之首的夏侯大名士又在搞什么新花样。 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第124章 刺客龙楼 龙楼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他受雇于王机,先杀小木匠,再刺曹苗。原本计划很周密,没想到临时出现了意外,曹苗不回雍丘邸,却躲进了德阳公主府。 德阳公主府的守卫绝非雍丘邸可比,他本不想轻举妄动,不料王机书生气发作,强令他出手。结果他不仅暴露了行踪,还与王机失去了联络。 王机杳无音讯,洛阳游侠儿中却传出谣言,说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么高的身价都是自我吹嘘,真正遇到了有点难度的任务,他就露怯了。 龙楼很生气。他不知道是谁传的谣,但他清楚一件事:如果不能刺杀曹苗,证明自己物有所值,他以后就会沦为二流甚至三流刺客,再也不会有人出高价雇佣他。 这几天夜里,他一直潜伏在附近,大部分时候在里外,偶尔有机会,他会混进里中,抵近观察。但他不敢再入德阳公主府,那些曾随夏侯尚征战沙场的卫士不是好惹的,实力远在一般世家的部曲之上。 混在人群中,看着夏侯玄等人咬牙切齿的跑过去,龙楼一眼认出了夏侯玄身边的熊猛。 就是这个高大强壮的汉子识破了他的行踪,还射了他一箭,虽然没能射伤他,却让他手臂酸麻,行动不便,不得不借助王机给他的飞爪攀墙越壁,花了整整半夜的时候才回到王机所住的善里,错失了与王机会面的机会。 龙楼不敢多看,悄悄地往后缩了缩。 夏侯玄等人跑过去不久,德阳公主府的侧门开了,走出一个少年,牵着两匹马。 龙楼的心跳瞬间加速。他认识这个少年,也认识这些马,这不是德阳公主府的人和马,而是曹苗身边那个武艺高强的少年卫士,以及从辽东邸讹来的上等辽东战马。 曹苗出府了,机会来了。 龙楼不假思索,迅速转身离开。里中人多眼杂,德阳公主府内又有众多卫士,府门前绝不是行刺的好地点。既然曹苗要出府,自然是在里外行刺更好。 龙楼盯着里门,看着曹苗一行三人出了门,转而向东,向城门而去,连忙紧紧跟上。 但他很快就跟丢了。他的两条腿跟不上战马的四条腿,眼睁睁地看着曹苗等人出了城门,向南去了。 龙楼追得很急。他没注意到,在他经过城门时,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龙楼毕竟是会任之家挂牌的高手。出城不久,他就意识到了危险,自己被人缀上了。借着转身的机会,他看到了一张熟脸:称霸羊市的张威。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另外几个声名赫赫的游侠儿。 “张铁枪?幸会,幸会。”龙楼自知逃脱无望,索性不做无谓的挣扎。他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并起双指,轻拭刀锋。“能劳动诸位一起出动,我龙楼深感荣幸。是你亲自出手,让我领教一下传自宣武侯的枪法,还是一起上,让我领教了一下羊市的合击之术?” 张威拱手而立。“龙兄误会了。龙兄潜行多日,我等苦寻不果,今日得见,甚是欣慰。龙兄不必担心。我等并非来取龙兄性命,而是想请龙兄移步小叙。望龙兄赏脸。” “小叙?”龙楼咧嘴一笑。“是那位疯疯癫癫的中指王子吗?” 张威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龙楼。朱大站就在他的身后,一手提着两口斩骨刀,一手提着张威的铁枪,瞪着一双大眼,恶狠狠的看着龙楼,大有一言不合就将龙楼斩于刀下的意思。 龙楼掂量了一番,还刀入鞘。“既然如此,那就请张兄带路。” —— 曹苗与龙楼见面既非羊市,也非马市,而是在洛水之上。 韩龙提前租了一艘花舫,舫上除了舟子,还有四名歌伎,正弹着琵琶等胡乐,翩翩起舞。 阿虎、青桃各站一角,目不转睛地盯着龙楼的一举一动。 曹苗靠在凭几上,半天没说一句话,也不知道他是在欣赏歌舞,还是在出神。龙楼上船时,他都没看一眼,更没有让座的意思。龙楼很想自己坐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放弃了,静静地站在舷边。 如果有什么不测,他可以第一时间跳入水中逃跑。张威等人守住了岸上,却无法守住水面,只要跳入水中,他就有七成的把握逃脱。 就在龙楼不动声色地选择逃跑路线时,曹苗说话了。 “被你杀死的小木匠顺水漂了两天,最后在黄河里被人捞起来,已经泡得发胀了。”曹苗转过头,笑眯眯地打量着龙楼。“他在军中有几个朋友,正在寻找凶手,要为他报仇。” 龙楼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变。那人是军中的?王机可一个字也没提。 龙楼的神情变化落在曹苗眼中。曹苗暗自发笑。正如他所料,王机不会对龙楼说实话。在王机眼中,龙楼就是一个杀人的工具而已,收钱办事,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小木匠有点名声,却仅限于军中,只有张威这种从过军的人才清楚,普通游侠儿并不知情。士家地位低下,别有士籍,愿意和士家来往的人并不多。 “你可以跳水逃走,我拦不住你。可是我会将你杀死小木匠的事传出去,到时候你就没法在洛阳立足了。你有没有想好去哪儿?” 龙楼神色再变。他可以逃离洛阳,但以后再想过上这样的生活就难了。论权贵之集中,杀人任务之多,出价之高,自然还是以京师为最。 “我能有什么为王子效劳的吗?”龙楼放弃了逃跑的计划,拱手拜了拜,在席上坐好。 “带我去见王机。” “我也想找到王机,但是很可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杀了我,他自然会露面。” 龙楼眯起了眼睛,不解地打量着曹苗。曹苗笑笑。“不想试一试吗?在这么多人面前一击得手,跳水逃生,你以后不仅是会任之家的金牌刺客,而且会是洛阳第一高手。” 龙楼也笑了。“无功不受禄。王子如此厚赐,在下何以为报?” “帮我杀个人就行。” “谁?” “司马懿。” 第125章 交易 龙楼脸色剧变。他盯着曹苗看了半晌,缓缓站了起来,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王子,恕龙某不识抬举。与其死在骠骑将军的亲卫铁骑之下,不如与王子身边的这位勇士一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敢?”曹苗无声地笑了。 “不敢。”龙楼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是刺客,不是关云长那种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万人敌,连故征南大将军的府第都不敢闯,更别说现任骠骑将军的军营了。” “哦,将军的大营不敢闯,那换个文官如何?” “这可以。”龙楼拭了拭额角的汗珠,重新入座。“你说,只要不是武将,我保证办到。” “司空陈群。” “……”龙楼瞪圆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了半晌才说道:“为什么啊?” “你不觉得他该死吗?”曹苗很诧异。“他搞的那什么九品官人法,像你这样的寒门武人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只配为世家当狗。” 龙楼咂了咂嘴,有点后悔。早就知道这雍丘王子是疯子,看来一点也没说错。他不仅疯,而且疯得很严重。不是要杀骠骑将军司马懿,就是要杀司空陈群。 “这个……王子所言,虽说有些道理,可是九品官人法虽由陈司空首倡,却非陈司空推行。照这么说,岂不是连陛下都要杀?” “你敢吗?” “不敢!”龙楼吓了一跳,连忙摇手否认。“王子,我什么也没说。” 曹苗咂咂嘴,有些怏怏,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这么说,陈群也不敢杀?” “恕难从命。”龙楼非常干脆的认怂。就算被曹苗鄙视,他也认了。陈群虽不是武人,现在也不统兵,可那是三代老臣,更是陈太丘的孙子,杀了陈群,且不说朝廷不会放过他,一定会全天下通缉,还会有无数游侠儿来找他报仇。总之一句话,他以后再别想抛头露面了,除非死了。 “那你说说,你能杀谁?就会欺负小木匠那样的贱民?” 龙楼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早知小木匠是士家,我连他都不敢杀。王机这混蛋,居然敢坑我。 “那我一时半会真找不到需要你帮忙杀的人。”曹苗斜靠在凭几上,托着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龙楼。 龙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头皮一阵阵发麻,几次忍不住想一跃而起,纵身入水逃生。可是一想小木匠被杀的真相泄露的后果,他又不得不强作镇静的坐着,和一个疯子面对面。 “要不以后再说?等哪天有合适的人选,你再帮我杀?” “行!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那就一言为定。”曹苗举起手,笑眯眯地说道:“季布重一诺,五岳倒为轻。龙兄是洛阳游侠儿中的翘楚,我相信你的承诺。” 龙楚脸上发烫,却不得不伸出手,与曹苗击掌为誓。 “啪!啪!啪!” 击掌已毕,曹苗缩回手。张威说,龙楼喜欢背后偷袭,身手敏捷,不以力量出名。由刚才击掌时感受到的力道来看,张威的判断是准确的。这是一个敏捷型的对手,适合做刺客,不适合正面搏杀。 这应该是他不敢正面向张威、阿虎挑战的原因。 曹苗收回心思,挑挑眉。“债以后再还,现在先收点利息,不过份吧?” 龙楼微微欠身。“请王子吩咐。” “你把杀小木匠的经过说给我听听,越详细越好。”曹苗倒了一杯酒,推给龙楼。“你不会骗我吧?” 龙楼松了一口气,笑道:“承蒙王子降尊纡贵,与我一介匹夫对坐,楼又岂敢虚言相欺。其实说起来,杀小木匠也很简单,那人行窃手段高明,武艺却很稀松。又听我说王机派去联络的,更是一点也不怀疑。” 曹苗点点头,却不插话,静静地听龙楼叙述。 龙楼杀小木匠的确很轻松。在小木匠潜入蜀邸和辽东邸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既是监视,也是为小木匠把风。万一小木匠落了形迹,或者被人抓了,他还要及时杀人灭口。不过小木匠的行窃很顺利,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得手了。 他一路尾随小木匠出了城,到了洛水边,拿到了小木匠窃来的赃物后,趁小木匠不备,一刀割喉。 “都是些什么样的赃物?” “我没打开看,交给王机了。”龙楼看着面前的酒杯,咽了一口口水,却不敢喝。他不知道酒里有没有毒。杀人灭口的事他见多了,自己也干过不少,可不想着了曹苗的黑手。 “外观是什么样的,长多少,宽多少,重不重,用什么东西装的,有什么特征。”曹苗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的呷了一口。 龙楼盯着曹苗看了一会儿,直到曹苗将杯中酒全部喝完,这才确信酒中无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只漆盒,两尺长,一尺宽,三寸厚。不重,应该是书信一类的东西。天黑,没看清纹饰,隐约像是白虎,好像还有字,可惜我不认识,是篆体。” 在龙楼解释的时候,曹苗一直盯着他看,从龙楼的表情来看,应该没有说谎。他不放心,又追问了几个细节,龙楼也答得很顺畅,不像是现编的,这样的细节也不是提前能准备好的。除非龙楼是个优秀的编剧,能提前准备好所有的台词。 “你可以杀我了。”曹苗面带微笑,就像是说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龙楼却莫名的紧张起来。他看看曹苗,又看看曹苗身后的阿虎和青桃。阿虎一招击败羊市朱大的事已经在游侠儿中传开了,正面交锋,他自认不是阿虎的对手,一击即走,还是有可能的。至于青桃,他不太清楚,他听说过青桃打倒高珣的事,可是高珣只是个名士,出其不意之下,被女子打倒也没什么意外。 毕竟他们自己走路都走不稳,时常要人扶。 龙楼慢慢坐直了身子,取过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送往嘴边,一边苦笑道:“王子有这位少年勇士护卫,我没有得手的机会。就算传出去,王机也不会相信。”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曹苗垂下了眼皮,伸手去取案上的酒壶。 “这么办!”龙楼忽然变了脸,扬手将酒杯砸向阿虎,空出的左手下沉,抓住了曹苗的手腕,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枚细长的短刀,划向曹苗的脖子。 第126章 完美的一击 龙楼与曹苗周旋了半天,不断示弱、让步,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没说谎。他不是关羽那样的万人敌,无法在万军之中斩上将首级。他只是一个刺客。 可是谁说刺客就只能暗杀?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都是当众刺杀。至于被刺客们尊为祖师爷的曹沫,更是在齐鲁会盟的现场挟制齐桓公,为刺客们立下了正大光明的榜样。 龙楼是个有追求的刺客。他不仅要完成委托的任务,更要完成得漂亮。 在张威等人的注视下,在少年勇士的面前,刺杀曹苗,并全身而退,才是一次完美的刺杀。 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好久。 曹苗诱捕他,他又何又不是在诱捕曹苗? 借着与曹苗讨价还价的机会,龙楼将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一出手就迅如雷电。曹苗大惊之下,拼命挣脱,却因为左手手腕被龙楼牢牢扣住,脱身不得,仓促之下,本能的伸出右手去挡龙楼的刀。 刹那间,他瞪圆了眼睛,瞳孔中除了龙楼冷酷的笑容,只有无尽的惊讶和恐惧。 龙楼笑了。愚蠢的皇亲国戚,难道你们不是陈群的九品官人法的受益者吗?说什么为寒门打抱不平,你也配? “噗!”一声轻响,龙楼得手。他甚至不用看,仅凭手上的感觉,就知道自己刺中了目标。 会任之家的金牌刺客,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龙楼想都不用想,拔刀,瞥了一眼几乎遍布整个刀身的鲜血,借着曹苗挣扎的力量,顺势向前一滚,扑向阿虎一侧。落地的一瞬间,他看到曹苗捂着脖子,五指之间鲜血淋漓。 他很想再补上一刀,但他没有这样的机会。阿虎双手握刀,扑了过来。他神情狰狞,势如猛虎。眼睁睁地看着王子在他面前遇刺,而自己却因为一个酒杯而失职,他被激怒了,劈出了必杀的一刀。 龙楼早有准备。他没有和阿虎正面对决的兴趣,也没有这样的实力。接到刺杀曹苗的委托后,他就做了调查,知道这个少年虽然年轻,却天生神力,是个高手。正面对决,他没有任何胜算。 阿虎的刀刚刚挥出,龙楼脚下发力,再次改变了方向,一跃而起,扑向另一侧的青桃。 阿虎一刀劈空,长刀几乎贴着龙楼的脚底掠过。 青桃出手,一拳击向龙楼的胸口。 龙楼早有准备,硬接了青桃一拳。他原本憋了一口气,准备在青桃击中他的瞬间吐出,消解青桃的拳劲,然后抢攻,一举击杀青桃。不料青桃的拳头比他预料的快了那么一点,他不能及时吐息消劲,顿时喉头一甜,气息也有些乱,右手慢了那么一瞬。 一瞬间,机会已逝。 听得身后刀风再起,龙楼不假思索,顺势落地,手在画舫栏杆上一按,跳出画舫,伸直手臂,夹住耳朵,鱼跃入水。在离开画舫的一瞬间,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曹苗正缓缓倒地,捂着脖子的手已经放开,手掌被鲜血染红,左肩也是殷红一片。 “嗖!”龙楼入水,水花很小,让人很难相信有人刚刚跳入水中,更像是画舫上丢下一个东西,激起几朵水花,随即消失不见。 这是龙楼的绝技。身为金牌刺客,他不仅水性好,而且入水时水花极小,尽可能的掩饰行踪,让人产生刹那间的疑惑。而这短暂的疑惑却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等对手回过神来,他已经在水下潜出几十丈远,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虽然出现了误判,被青桃打了一拳,龙楼还是成功逃脱,在水下潜行了十余丈后,在一只事先选定的小船下露了头,换了一口气后,再次入水。 没人注意到画舫下的转瞬即逝的水花,也没人看到水下那个如鱼般的身影。 几个呼吸后,龙楼潜出百余丈,他悄悄地上了一只泊在岸边的小船,看向百丈外的画舫。画舫上一片混乱,岸边的张威正与画舫上的少年大声交流情况,同时指挥游侠儿四面包围,抓捕跳水的龙楼。 龙楼笑了笑,一刀砍断缆绳,摇着小船,顺水而下,消失在人群中。 这时,他才觉得小腿有点疼,低头一看,小腿肚少了一块肉,鲜血汩汩而出,裤管已经被血染红。 他想起了阿虎那一刀,暗自庆幸。亏得自己准备充分,否则今天就算能得手,也无法活着离开,去享受丰厚的佣金带来的快乐。 王机,你要是敢反悔,我杀你全家。 —— 青桃蹲下身子,轻声说道:“王子,那刺客走了。” 曹苗睁开眼睛,皱着眉。“下次能不能准备点鸡血、狗血什么的,这羊血也太膻了。万一被龙楼闻出味道,岂不是白费功夫。” 青桃无语。王子真是天生干这一行的,再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韩龙跟上去了?” “跟上去了。” 曹苗嗯了一声,顺势平躺在画舫上,仔细回想了一番过程,确信没什么问题。龙楼不仅身手了得,而且心思机敏,稍有破绽就会前功尽弃。 论演技,龙楼不比他差。如果不是他观察入微,发现了龙楼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却刻意避免看他的脖子,他未必能想到龙楼是在演戏。 会任之家的金牌杀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如果自己不是开挂,很可能会成为龙楼的又一个骄人战绩,并成为无数悲摧中穿越众中最会作死的一个。 “按照预定计划,把消息散布出去。” “喏。”青桃应了一声,向阿虎使了个眼色。阿虎会意,转身向岸上的张威等人挥了挥手。 转眼之间,洛水就热闹起来,朱大等游侠儿一边大喊大叫地冲向附近的小船,勒住他们停船,协助搜捕跳水的刺客,一边派人下水,唯恐声势不大。 不到半天时间,疯王子曹苗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洛水一带,成为游侠儿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金牌刺客龙楼在羊市张威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刺杀曹苗,并全身而退,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续写传奇。 第三天,散骑侍郎夏侯玄转为洛阳典农,全面负责洛阳周边的屯田和士家。上任伊始,就抓了几个与王昶关系密切的部属。 第127章 软硬兼施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驶过大片刚刚收割完毕的农田,驶进了洛阳典农治所。 曹苗下了车,打量了一眼四周,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看来夏侯玄对这次实授非常重视,将他父亲夏侯尚留下的部曲带来了大半。这只是看得见的力量,还有一些看不见的力量。 夏侯尚作为文皇帝曹丕首屈一指的心腹,曾任中领军,负责禁军武官的选择,后来又任征南大将军,持节都督荆豫军事,率部与吴蜀交战,所用兵力除了荆豫的州郡兵,还有不少是从洛阳调拨的禁军。 也就是说,洛阳典农部的中高级军官中,有不少人曾是夏侯尚的旧部,或者多少和夏侯尚有点关系。天子派夏侯玄接任洛阳典农,既是让夏侯玄得到历练,也是加强洛阳周边士家的控制,将禁军的兵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之所以这么顺利,王机涉嫌买凶杀人,而且杀的是宗室子弟,起到了关键的因素。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说话,免得惹火烧身。 这一点,曹苗收到夏侯玄转为洛阳典农的消息时就想到了。 他当然乐见其成。提前将夏侯玄与邓飏、何晏那些浮华之士剥离,避免被即将到来的浮华案殃及,原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将夏侯玄推上去,总比曹爽那头蠢猪上位强。 曹苗没有在外面多逗留,迅速走进了后院。 夏侯玄还在前堂办公,后院很安静,只有几个执戟而立的甲士。曹苗刚刚站定,尹模就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就躬身施礼,满脸谄媚的微笑。 “见过王子。” “你怎么在这儿?”曹苗很诧异,心里恨不得一刀砍死尹模,脸上却笑得很阳光。 “王子晋升,模特地赶来祝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王子不要嫌菲。”尹模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相邀。曹苗随他登堂入室,看到摆成一条边的十几只箱子,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是……” “这都是王子自己的东西,从吴邸搜出来的。我一直为王子保管,如今总算可以完璧归赵了。”尹模笑得更加灿烂,都快开花了,又指着案上的盒子说道:“这是陛下赏的。” 曹苗明白了。这是尹模将吞下去的东西又吐出来了,而且可能还加了倍。尹模脸上笑得灿烂,心里说不定在滴血。不过他也不客气。尹模太贪婪,早就想割他肉了。 曹苗在席中就座,却不请尹模入座。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他升了官,他在尹模面前也不会有座位。与尹模这种小人打交道,太客气了反而假。 “你刚才说,我升了官?” “是。陛下手诏,即日起,王子就是校事都尉了。” “你呢?” “借王子的福气,模刚刚升任抚军校尉。” 曹苗故作惊讶,作势起身。“你是校尉,我是都尉,该你坐着,我站着。” “别,别。”尹模连忙伸手按住曹苗的肩膀。“虽说我是校尉,王子是都尉,可是我们不相统属,王子不必多礼。再者,我敬王子,是敬王子手段高明,居然能想了这样的办法诱捕龙楼、王机。不瞒王子说,为了这件案子,我头发都掉了一半,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最终能否破案,还要仰仗王子才行。” 曹苗打量了尹模片刻,无声地笑了。他打开面前的盒子,里面有一柄玉如意。 曹苗取出玉如意,赏玩了一下。凭他粗浅的文物知识,他知道这是好东西,很可能是宫中尚方监的作品。这年头玉器的使用有严格的规定,最好的玉工都在宫里,也只有宫里才有如此精美的玉器。 “只有王子才和这样的如意相配,堪称人如玉。”尹模不失时机的拍起了马屁。 曹苗也没理他,起身打了另外几只箱子。箱子里金灿灿的黄金,还有灿若云霞的蜀锦,当然更多的还是象牙、珍珠、孔雀翎等南方特产,大部分都是从吴邸搜出的赃物。 曹苗嘴角轻挑。他就知道曹叡不会那么容易放弃,赏赐这么重,绝不是因为他有可能成功诱捕王机,而是希望他行间东吴。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有勇夫,又说,士为知己者死。曹叡这么给面子,他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拒绝曹叡的意思,说不定还要感激涕零,主动请求行间。 然而,我不是正常人,我是病人。不管你怎么疯狂暗示,我都不理你。 曹苗就让箱子那么开着,好好的欣赏了一会,有些恍惚,仿佛又身处片场,准备上演一场古装大戏。除了演戏,在他两世为人的记忆中,好像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母亲崔夫人被赐死之前,武皇帝曹操倒是赏赐过不少好东西,可惜曹植是个败家玩意,不是被他送人,就是被他喝酒就喝掉了。说起喝酒,曹植真不是一般的能喝,千金散尽不复来,说的就是他了。 “我父王最近如何?” “王子遇刺,大王悲伤过度,病倒了。陛下不忍,拜为侍中,留他在宫中养病,朝夕诏问,几乎无日不见。”尹模羡慕不已。“陛下待大王,那可真是没话说,父子也不过如此。” 曹苗瞅瞅尹模,似笑非笑。“都尉慎言。” 尹模立刻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一时失言,一时失言。不过,这并非是模虚言,陛下待雍丘王那是真的好。听说,陛下还想封令弟为散骑,只是有大臣说,令弟尚幼,不可揠苗助长,这才暂且罢了。唉呀,你看我,真是糊涂,居然提及王子名讳。该打,该打。” 尹模一边说着,一边假模假式的打着自己耳光。 曹苗也没拦他,只是眨着眼睛,若有所思。看起来,尹模是负有特殊使命的,这“揠苗助长”四个字也不是口误,而是有意说给他听。假如他坚持不识相,曹叡说不定真要拔他这个“苗”了。 软硬兼施,好手段,不愧是曹操一手调教出来的继承人。比起他,曹丕根本没毕业。 “尹校尉,你这次来,是专门负责抓捕王机吗?” 尹模拱拱手,很客气地说道:“王子言重了,我只是奉诏配合王子行动,王子和夏侯典农才是真正的主力。” 第128章 图穷匕首见 校事恶名在外,但编制却不大,在游侠儿的圈子里也没什么根基。 校事设立之初,主要职责是军中诸将。曹操起家时实力有限,后来的势力大部分来自于吞并的其他诸侯,降将为数不少,为人称道的五子良将中就有三个是降将,真正的嫡系只有于禁、乐进。 这也是于禁兵败投降让曹操失望的原因之一。 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手握兵权的降将就成了重点防范的对象。校事因此而生,虽然也监视其他官员,可是主要职责还是监视将领,所以文官们虽然不断提意见,倒还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 到了文皇帝曹丕时代,随着几个著名降将的先后离世,校事防范的目标渐渐变成了文官,矛盾越发尖锐。在大量官员的强烈反对下,曹丕不得不收缩校事的规模,限制他们的行动。 在这段时期,校事虽然恶名在外,但只能对付一些实力有限的官员,对真正的重臣、大族,他们碰都不敢碰,也没能力碰。钟泰造谣,他们明知可能是谁,就是不敢来硬的。 就因为钟泰背后是颍川钟家。太傅钟繇虽然不说话,却没人敢漠视他的存在。 游侠儿虽说是民间,大部分人出身寒微,但风气所向,他们对校事也没什么好的印象,不愿与他们为伍。这直接导致校事在游侠儿中没什么影响力,更别说发展线人了。 让尹模自己去找王机,尹模根本找不出来。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曹苗身上。 但曹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现在还怀疑尹模或者金市的老刘出卖了他,又怎么可能与尹模交底。所谓的讨论方案注定是空对空的废话,一点实质内容也没有。 曹苗以自己是都尉,不能指挥尹模这个校尉为由,没说一句有用的话。 他打算撇开尹模,亲自办了王机。为了避免走漏消息,他连夏侯玄都没通知。 总之一句话,曹叡希望他怎么做,他就坚决不那么做。 —— 王机站在墙角,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这才举步走进小院。 两个扮作路人的壮汉在不远处的路边小憩,把守着两个路口,防止有闲人接近。 屋里的气味很难闻,既有汗臭味,又有血腥味,还有药味,薰得人难以呼吸。王机掏出手帕,掩在鼻端,打量了龙楼一眼,目光落在龙楼包着布的小腿上。 “受伤了?” “皮肉伤,不碍事。”龙楼不紧不慢地说道:“收到消息了?剩下的佣金带来没有?” “佣金已经交给会任之家,等我确认了曹苗的死讯,你就可以拿。” “曹苗还没死?” “听说是死了,但是还不能确定。”王机本打算坐下来,可是看看四周,实在没有坐的地方,只好继续站着。他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只想赶紧说完正事,马上离开。“到目前为止,雍丘邸还没有办丧事。除了你之外,也没人见过曹苗的尸体。你说行刺得手,有确凿的证据吗?” 龙楼眉头紧皱,沉思良久。“没有。” 王机点点头。“不过,我是相信你的实力的。你把过程说一遍,我听听。” 龙楼没有推辞。以他现在的情况,他的确没办法给王机确凿的证据。王机愿意听他说话,通过他行刺的过程来确认结果,这已经是不小的让步了。 龙楼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王机听得很认真,还追问了不少细节,最后确认龙楼的叙述可信,曹苗应该是死了。雍丘邸之所以还没有办丧,是想抓住龙楼,为曹苗报仇。 如果曹苗是假死,他不可能逃得过龙楼的眼睛。正如龙楼如果说谎,也骗不过他的眼睛一样。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王机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放在一旁的案上。“你带着这个去会任之家,就能拿到剩余的佣金。以后是去是留,与我无关。记住,你不认识我,也没见过我。”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龙楼叫住了王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小木匠是军中的人?” 王机停住脚步,扭头看着龙楼。“我有这个义务吗?” 龙楼恼羞成怒,拔出细长的短刀,起身厉喝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军中好手在追杀我?” “知道,外面就有两个。”王机抚着胡须,从容自若地看着龙楼。“想不想试试?” 龙楼盯着王机,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冷气。他有伤在身,如果和王机撕破脸,很难在两个军中好手的夹击下全身而退。他咬咬牙。“我在洛阳无法立足,损失很大,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想怎么样?” “得加钱。”龙楼咬牙切齿的说道:“至少三成。” “我给你翻了倍。”王机无声一笑。“收了钱,就赶紧走吧。夏侯玄接任了洛阳典农,羊市的那个张威到处找你,你在洛阳太危险了。”说完,负着手,慢条斯理的出去了。 龙楼后悔莫及,却无可奈何。除了逃离洛阳,他没有别的选择。 在这种斗争中,他就是不值一提的蝼蚁,谁都想杀了他,谁都可以杀了他。他没有再犹豫,拿起王机留下的手帕,背起准备好的行囊,匆匆离开。 王机站在路口的一辆马车,看着龙楼出了里门,打了个手势。他不会让龙楼活在世上,落到曹植或者什么人的手中。只是他不能在这儿杀,要找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地方,让与自己无关的人动手。 王机闭上眼睛,伸手敲了敲车壁。 马车起动,向东驶去。 行人渐渐稀少,路边的草木却越来越稠密。不断有骑士加入王机的队伍,护在马车前后两侧。过了一会儿,随行的鲜卑骑奴轻轻敲响了车壁。“主人,有人跟踪,像是那个叫张威的游侠儿。” 王机轻轻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睁。“杀了他。” “喏。”鲜卑骑奴应了一声,向另外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勒住坐骑,拨转马头,看向远远缀着的张威。一个人抽出弓,搭上箭,两个人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张威勒住坐骑,摘下挂在马鞍上的铁枪,扯下了枪衣。 第129章 追杀 摘下枪衣,露出雪亮的枪头的一瞬间,马背上的张威眯了眯眼睛,随即挺直了腰杆,整个人就像手中的铁枪,沉默,冷酷,像凉州的朔风。 无孔不入,扑面生寒。 张威提枪在手,将马缰系在马鞍上,踩在马镫中的双脚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用枪杆轻抽马臀。 战马打了个喷鼻,昂起头,抖了抖马鬃,迈开四蹄,开始奔跑。 张威两眼直视前方,紧紧的盯着持弓的骑奴。依然单手提枪,藏在身后。 四目相对,张弓搭箭的骑奴忽然心生慌乱。直到两个同伴开始踢马加速,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向张威奔驰而去,他才反应过来,猛地拉开弓,随即松开了弦。 “嗡——”弓弦震动,羽箭离弦,从两名骑士中间飞驰而去,直奔张威面门。 张威伏下了身体,再次用枪杆轻抽马臀。羽箭从他头顶两尺飞过。战马再次加速,四蹄翻飞,踢起无数草屑泥末。 骑奴暗自骂了一声,再次拉弓放箭。这一次,他连放两箭,射向张威和战马的胸口。 他的同伴已经离张威不足十步,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踢马加速,一左一右,夹击而至。 战马全速奔跑,四蹄腾空。 张威抬枪,一丈五尺长的铁枪划出半个圈,击飞了射到身前的两枝箭,然后指向了左侧的对手。那骑奴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挥刀劈砍,同时侧身避让。 刀枪相交,“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枪身如蟒,突然转了一个方向,扎向另一个骑奴。那骑奴以为张威的第一次攻击的目标是同伴,正是一刀劈杀张威的好机会,右手持刀高举,肋下空门大露,被张威一枪洞穿。 “噗!”铁枪从右肋进,从后腰出,鲜血飚射。 骑奴被挑离马背,浑身的力气瞬间消失,长刀落地,不知去向。 张威抖腕,将骑奴的尸体甩出,随即扑向手持弓箭的骑奴。那骑奴看到张威飞驰而来,更加慌乱,连射两箭,却都射空了。 张威没有再给他机会。战马狂奔,转瞬即至,手起枪落,将他挑于马下。 枪交右手,张威伸手挽住了马缰,渐渐减速,然后拨转马头。 幸存的骑奴也勒住了坐骑,正在回头看。见两个两伴都已经被张威杀死,他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他听说过张威的名字,知道这是一个很强的对手,不敢有一丝轻敌之意,这才两人夹击,又安排了一个箭手远程掩护。 可是没曾想,他们还是低估了张威的实力。一个回合,他就杀了两人。 骑奴手心全是汗,手臂也有些发麻。他不由自主的回忆着刚才交手的经过,不禁怀疑是个巧合。不是张威杀了同伴,而是自己那一刀砍偏了张威的铁枪,改变了铁枪的方向,碰巧刺中了同伴。 似乎只能这么解释。他那一刀力量很大,没有人在那种情况下能保持稳定,准确的刺中目标。 骑奴咬了咬牙,再次踢马加速。 张威也开始加速,依然单手提枪。直到马头相错,他才提起长枪,后发先至,一枪洞穿骑奴的胸甲。 “扑通!”骑奴落马,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路边的野草。 张威没有回头看。他缓缓勒住坐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铁枪,看着鲜血沿着雪亮的枪脊滑落,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神情落寞。 —— 半个时辰后,曹苗追上了张威。 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曹苗赞了一声。“以一敌三,还能全胜,孝孺,难怪你在羊市能打出名声。” 提前赶到的朱大吧唧着嘴。“王子,张头儿没用过这杆枪。他是凭一双拳头打遍羊市的。” 曹苗很惊讶。“是吗?哪天我们试试手。” 张威连连摇手。“王子别听朱大乱说。我能在羊市藏身,是兄弟们给面子,点到为止。真要以命相搏,我就算有八条命,也不可能活着走出羊市。” 曹苗哈哈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王机向东去了?” 张威说道:“洛阳典农都尉的真正治所在荥阳以东。夏侯都尉上任伊始,急于整顿洛阳附近的士家,还顾及不到那里。王机想必是打算到那里投奔故旧,隐匿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再回来。” 曹苗轻笑了两声,充满不屑。他理解王机的想法。曹休大败,东南震动,曹叡暂时无力顾及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更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去刺激兖州刺史王昶。就算他想问,相关部门也会以证据不足为由推托。过一段时间,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最多下文书通辑刺客龙楼,总之不会扯到王机本人。 他如果真的死了,也是白死。就算父亲曹植想为他报仇,也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要等上十年,曹植本人还在不在,都没人敢说。 可惜,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我不仅是小人,我还是疯子。 小人报仇,从早到晚。疯子报仇,皇帝来了照样砍。 “追,让王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曹苗喝道。 青桃提醒道:“王子,王机身边有擅长骑射的骑奴,还是披上甲吧。” “你们披甲,我不用。”曹苗拒绝了青桃的提议。他不是自以为主角光环罩体,刀枪不入,而是担心披甲会影响灵活性。一套铁甲重达十几公斤,他自问做不到披着铁甲还能行动自如。 他与张威等人不同。张威等人的武艺是战场武艺,力量和时机的把握是最重要的因素,对灵活性的要求反而不是很高。生死胜负就是一瞬间,不会有变招换式的可能。他的武艺是游场武艺,适合私斗,丧失了灵活性就等于自废武功。 “这太危险了。流矢可不长眼,万一伤了王子……” “我有阿虎。”曹苗拍拍阿虎的肩膀。阿虎这几个月发育得很快,已经和他差不多高,将来长到八尺以上应该不问题。经过强化训练,他的力量增长惊人,一面加厚的步卒巨楯在他手里和骑兵小盾一样轻巧。 张威没有再劝。“阿虎,王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第130章 牛刀小试 尸乡。 暮色低垂,晚风习习,吹散了一天的燠热,带来一丝秋意。 王机下了车,负手看着地平线上的一抹余晖,心情萧索。 三名骑奴还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那个叫张威的游侠儿果然名不虚传。 他知道这可能是一个陷阱,所有做好了撤离洛阳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手这么难缠,居然一路追了过来,竟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气势。 既然如此,只好一不做,不二休了。他已经连累了从弟王昶的名声,总不能再把麻烦带到兖州去。 人生就是如此。一旦做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 “取纸笔来。”王机低声说道。 “父亲?”王默不解地看着父亲。仆从们正准备扎营,很多东西还没有安放好,这时候取纸笔做甚? “我要给你从叔写信。” 见王机神色凝重,不像说笑,王默不敢多什么,转身从行囊里取出笔墨纸砚,亲自去一边的小溪中取水,为王机磨墨。王机神情专注,席地而坐,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他写得不快,手中的笔似乎有千钧重,每一个字都在耗尽他的生命力。 太阳下山了,天色黑了下来,王机还没写完,王默点起了灯。为了防止灯火被风吹灭,他用身体挡风,侍候着王机写完最后一个字。 王机重新看了一遍,吹干了墨迹,小心的叠起,塞进木盒,绑上丝绳,又填好封泥,盖上自己的私印。 “孩子,带上这个,去兖州,找你从叔。” “父亲,你呢?” “我还有点要办。”王机摸摸王默的头。“去吧,现在起程,还来得及赶到偃师住宿。如果明天中午,我还没赶到,你就不用等我了,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去兖州,不要在路上耽搁。” 王默吓坏了,脸色苍白。王机却没和他再说什么,叫过两个忠心耿耿的家奴,命他们护送王默去兖州。家奴躬身领命,带着泪水涟涟的王默走了。其他人看在眼里,知道王机已经做了决定,今晚怕是要大战一场,都围了过来。 除去两个姬妾和一个小奴,其他的都是神情剽悍的青壮,总共有三十多人。其中有几个相貌与众不同,两腿之间的空隙格外大,正是草原上骑惯了马的匈奴人和鲜卑人。 “几个洛阳游侠儿,掀不起什么风浪。”王机淡淡的说道:“杀光他们,以首计功。” “喏。” —— 韩龙飞奔而来,翻身下马,趁着马势向前冲了几步,赶到曹苗马前。“王子,王机在前面的横氏聚。总共三十多青壮,人人有马,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蛮胡。不过披甲的不多,最多三五人,而且是最简单的两当铠,没有披膊之类。” 曹苗和张威交换了一个眼神。王机不进县城,不进驿舍,选择在野外宿营,这是摆明了要开打啊。经过三十多年的战争,洛阳周围荒芜,人烟稀少,仅限的人口大多集中在县城附近。这一路追来,他们不像是在京师,倒像是在原始森林探险,就没见到几个行人。天色将晚之后,更是连鬼影都没一个。 这种地方,本来就是杀人劫货的最佳地点。杀完人,连掩埋尸体都免了,尸体随便找个地方一扔,连腐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野蛮吃了。 “如何?干一场?”曹苗虽然心里有些打鼓,脸上却不露分毫。 张威淡淡地说道:“这地方挺好。据说横氏聚是田横麾下壮士自刎的地方,让王机横尸于此,与古人为伴,也算对得起他。” 韩龙笑道:“只怕古人不愿意呢。这种伪君子,顶风臭十里,比尸体还难闻。” 朱大等人哈哈大笑,神情自若,一点也没有以寡敌众的紧张。他们都是羊市的游侠儿,为了争地盘,砍砍杀杀是家常便饭,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孝孺,你有经验,怎么打?” 张威看着远方,略作思索。“对方有了准备,偷袭怕是不成,只能强攻。王子,为安全起见,你最好留在射程之外,免得误伤。” 曹苗笑笑。“你估摸着,会有多大伤亡?” 张威眉头轻蹙。“有擅长骑射的蛮胡在,敌我人数又相差一半以上,伤亡在所难免。若是人人披甲,或许还能好一些。急切之间,找不到甲胄,只能赌一赌了,总不能让王机跑了。” “如果伏击呢?” “伏击?”张威眼神闪烁,沉吟片刻。“若是以逸待劳,趁其不备,伤亡自然会小得多。只是……” 曹苗摆摆手,对韩龙说道:“听阿虎说,你擅长潜行刺杀?” 韩龙笑笑。“还行。” “比试一下?” “好啊。”韩龙欣然答应,看向曹苗背后的阿虎、青桃。“和谁?” “我。” 韩龙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摇手。“王子,万万不可。我知道王子武艺高强,可这不是光明正大的较技,而是以身试险。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阿翁会打死我的。” 曹苗看向张威。“你们在外围伏击。其他人无所谓,一定不能让王机跑了。能做到吗?” 张威迟疑了好久,看看曹苗,又看看韩龙,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曹苗笑了笑,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一对短刀。“阿虎,你跟着我。韩龙,我建议你和朱大配合,有个放风的,会安全很多。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说完,跳下马,钻进了左侧的草丛。 阿虎二话不说,跳下马,左手提大盾,右手提着那口由蒲元打造的神刀,跟了上去,几步就抢到了曹苗的前面。韩龙和张威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朱大,你掩护阿龙,如果有什么不对,就发讯号求救。” “好。”朱大将一口斩骨刀插在腰间,从一个游侠儿手中接过一面盾牌,走进了大路右侧的草丛。韩龙跟了上去。两人一先一后,很快消失在草丛中。 张威回头看看青桃。青桃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张威扬了扬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身叫过几个游侠儿,安排外围的游击、堵截,并做好强行突阵的准备。 “大娘,你跟着我。” 第131章 特种作战 就曹苗从影视剧中得到的粗浅知识而言,一个秘密组织至少需要三个组成部分:中枢指挥系统、情报收集系统和行动系统。 张威擅长骑射、长枪,战阵武艺出众,将来可以作为中枢系统的保卫力量。如果曹植有机会统兵,他也能担任亲卫骑督一类的职务。 韩龙更擅长私斗,是一个优秀的刺客,更适合担任行动系统负责人。 这都是曹苗对他们的期望,但前提是他要能让他们信服,从心底里的敬畏,而不仅仅是因为感激或者身份。 相处这么久,曹苗从张威、韩龙那里感受到了尊敬,却没有感受到畏惧。他们把他当王子,当可以依靠的势力,却不敬畏他的力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还有一点自以为是,觉得他离不开他们。 这也许是事实——曹植曾经拥有的实力被曹丕连根拔起,只剩这么几个旧部——但这种心理必须打破,否则无法将他们变成真正可以信赖的力量。 恰好,相对于情报收集,特种作战才是曹苗真正的外挂。借着这个机会,展示一下真正的实力,让张威、韩龙知道他们并非不可或缺,对双方的心理定位有帮助。 王机身边有三十多人,而且有擅长骑射的蛮胡,这让一向自负的张威感觉到了压力,不敢轻举妄动。真要不惜代价的强攻,他未必或许杀死王机,但带来的十来个游侠儿至少要折损一半。 这是张威无法承受的代价。这些人一部分是他信得过的游侠儿,一部分是张泉旧部,死一个少一个。 在这种情况下,曹苗提出和韩龙比试一下刺杀技巧,既能解决问题,又能展示自己的力量,还不让他们觉得他是刻意示威,产生抵触情绪,一举多得。 所以这一战不仅要打,而且要打好,打出自己的威风。 趴伏在草原上,看着百步外的晃动的人影,曹苗伸手拍了拍阿虎。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阿虎低声应道。 “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蛮干。”曹苗感觉到阿虎有点紧张,特地用轻松的口吻笑道:“虽然都是两个人,可是你阿兄应该没和朱大配合过,他们不可能比我们有默契。至于那些人,他们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猪羊罢了。自以为选择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其实是给自己选择了一个必死之地。横氏聚,今天就让他们横尸于此。” 阿虎打量了一眼四处的地形,觉得有理,心里的紧张减轻了不少。 王机选择的地形在官道不远,附近就是一条小溪,两侧是草木丛生的密林,不适合大规模的人马通过。这样的地形显然是针对张威等人而设,却让他们有了隐蔽之所。 即使是从刺客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一个极佳的行刺之地。 “王子小心。” “保持距离,保持节奏。”曹苗再一次提醒阿虎的要点。两人配合,这一点非常重要。太近了不行,太远了也不行,包括角度都要控制好,确保一方能为另一方提供足够的掩护和及时提醒。 两人分开,阿虎向左前方潜行,曹苗则向右前方横移,两人保持五到六步的距离。 阿虎手持加厚的巨盾,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就算对方用强弩近距离射击,也很难伤到他,更别说王机部下所用的骑弓、手弩了。 能用这样的盾,有赖于阿虎天生神力。没有这样的力量,他不可能举着这样的盾前进,还不能暴露目标。 两人依次向前移动。每次都是曹苗先移动,找好藏身之处后,阿虎再前进。如果曹苗不小心发出了声响,引起了对方的警觉,阿虎会主动现身,吸引注意力,为曹苗提供掩护。在曹苗移动时,他待在原地不动,还可以分出一部分精力,监视曹苗的身后,以防曹苗被人摸到身边。 两人的配合很默契。在最初的紧张之后,阿虎迅速进入了状态。两人一直潜到离对方只有十步处,负责侧翼警戒的两个部曲都没有发觉。曹苗伏在草丛中,已经能看清他们的脸。 他向五步外的阿虎打了一个手势。 阿虎点了点头,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向身后的一棵杂树扔去。 杂树发出哗哗的声音,立刻引起了那两个部曲的注意。他们停住脚步,一个拔出长刀,站在前面,一个举起了弓,站在后面,互相掩护,四处察看。当他们发现摇曳的树枝时,执弓者立刻拉开弓箭,射出两枝羽箭。 箭矢破风而去,射在杂树的树干上,“笃”的一声闷响,树叶又是一阵晃动,然后慢慢安静下来。 执弓者又射出一箭,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阿虎再次扔出一块石头,打得树枝乱响。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下。持弓者留在原地,张弓以待。持刀者手持刀盾,一步一步向杂树走去。他非常警惕,盯着那些杂树的同时,不忘四处察看。只是夜黑草深,他又心情紧张,气息急促,根本没感觉到离他不到两步的曹苗、阿虎。 放过了持刀者,曹苗开始前行。他弓着腰,脚贴着地面滑行,穿过早已选择好的路线,无声无息的潜到持弓者身前不到三步。 这时,阿虎从草丛中跃起,一刀砍向持刀的部曲。持弓者看到有人出现,立刻转身,急张弓,猛放箭,箭出如风,直扑阿虎。 借着这个机会,曹苗一跃而起,脚步一跃,绕到了持弓者的身后,双手如蛇,抱住了他的头,用力一拨。 “咯嗒!”一声轻响,持弓者的脖子被扭断,软软的歪了下来。 曹苗顺势托住了他,不让他倒地,发出声响。 另一侧,持刀者听到异响,刚刚转过身,还没看清,就被阿虎一刀劈开了面门。 阿虎滑步而上,托住了持刀者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送了性命。 曹苗很满意,向阿虎打了个手势。阿虎一手持盾,一手环抱着已经死去的持刀者,将他送回原位,靠在树上,看起来像是倚树而立,和另一个同伴闲聊一样。 曹苗照样施为,然后与阿虎故伎重施,继续潜行,向王机的帐篷摸去。 第132章 有备无患(玄清竹打赏加更) 王机坐在帐中,面前的案上摆着几封文书。案边一堆火,火烧得正旺,上面架的铁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壶盖被蒸气冲得啪啪作响,王机却无动于衷。 一个姬妾走了过来,用布包着手,提起铁壶,为王机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羊奶,小心翼翼地放在王机面前。雪白的羊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总算让王机回过神来。 王机接过羊奶,浅浅的呷了一口,发出惬意的叹息。 “这才是并州的味道,太原的味道。你们这些洛阳人都不懂。” 年轻的姬妾温和的笑着,并不说话。她虽然是洛阳人,却只是王机买来的姬妾,没有资格发表自己的意见,王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她并不觉得这羊奶有什么好喝的,也不明白王机为什么如此痴迷这种食物,逃跑也不忘带上一只羊。 相比之下,她更想吃羊肉。 “那些游侠儿走了吗?”王机抬起头,目光穿过帐门,看向远处的夜色。为了驱蚊,帐外点了几堆枯草,烟雾缭绕,看不清远处。 “没走,好像正在想进攻的法子。” 王机冷笑一声,撇了撇嘴。他不觉得张威能找到什么进攻的法子。纵使他个人武艺出众,也无法面对数倍于己的骑兵突击。一个突击骑兵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击杀两三个对手,却不可能凭运气击杀十个对手。 反倒是骑射手可以凭借精湛的射艺游击,射杀数倍于己的对手。 他为张威准备了二十多名汉胡骑兵,其中包括几名射艺精湛的匈奴、鲜卑射手。突骑正面突击,射手两翼夹射,这是行之有效的骑兵战术。 这是他从曾任使匈奴中郎将的父亲王柔那儿学到的经验,也得到了身边匈奴射手的证实。王柔少年得志,得到名士郭林宗的欣赏,在边郡多年,允文允武,却仕途困顿,使匈奴中郎将便是他仕途的顶点。 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憾,王机鼻子有些酸。他低下头,免得被姬妾看到他的眼泪。 姬妾感觉到了王机的情绪,悄悄退了出去。王机吁了一口气,又莫名焦灼,起身来回遗弃了两步,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帐外。 那些游侠儿究竟在等什么?战又不战,退又不退。 王机沉吟片刻,走出营帐,叫来一个卫士,让他去东边看看。张威等人一路从西追来,却迟迟不发动进攻,很可能是等增援,或者佯攻于西,实则从东侧发起偷袭。 卫士躬身领命,转身去了。 “精神点,看好两侧,别被那些游侠儿钻了空子。”王机喝道,声音虽不大,却极具威严。 “喏。”围着大帐的卫士们齐声答应,下意识地挺起了胸口。 王机抬起头,环顾四周,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想为那疯子报仇?我让你们有来无回。到时候再拿着你们的首级去领赏,说不定能因此起复,继续仕途。年方不惑便位至二千石,他有机会超过他的父辈,位列公卿。 一念及此,王机不禁心情一荡。他没有从弟王昶那样的好运气,成为文皇帝曹丕的东宫旧臣,但他抓住了曹丕的心思,指使仓缉告了曹植一状,让曹丕光明正大地狠狠地报复了曹植一回,立了大功。 可惜,曹丕寿夭,还没来得及奖赏他就死了。 时也运也。 王机在帐外来回踱了两圈,又仰起头,看着天空寥落的星辰,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油然而生。年轻时读圣人书,一心想修身治国,如今年至不惑,才知道只有圣人经籍是不够的,要想仕途顺利,还要有人脉资源,要会揣摩上官心思,知道皇帝想干什么。 最好还能知道皇帝能活多久。千万别像曹丕那样,四十岁就死了,而且死得那么突然。 朱建平害人不浅。 王机胡思乱想了一会,身子被风吹得微凉。正想转身回帐,派去查看的卫士回来了,报告一切正常,东边没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现。不过,他也说了一个问题,部分巡逻的部曲有轻敌思想,没有按照要求四处走动,站在固定的位置打盹。 王机皱了皱眉,命令卫士去警告他们,让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必按军法处置。 卫士转身去了。王机心情愈发恶劣。他也知道双方实力悬殊,没必要太紧靠。可是这种小规模的战斗,任何疏忽都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他可不想因为某个人的大意送了性命,死在这荒效野外。 这时,一声惨叫打破了寂静。 王机霍然回首,看向惨叫声响起处。那一声极是凄厉,是被人刺中要害,剧烈疼痛导致。 卫士们也紧张起来,纷纷拔出长刀,举起盾牌,护住王机。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机喝道,拍拍一个卫士的肩膀。“去看看。小心些,这些游侠儿惯会偷袭。” 那卫士应了一声,放低身子,将胸腹要害都藏在盾牌后面,向惨叫声起处走去了。走了没多久,又听得一声惨叫,同时有人大声报警。 “敌袭,敌袭!” 王机眯起了眼睛,神情冷漠。不出所料,这些游侠儿不敢正面进攻,改从两翼偷袭了。不过他并不紧张,他在帐前留了十名最精锐的卫士,就是防着这一手。只要挡住对方的偷袭,等到骑士回援,他不仅能击退他们,还能造成大量杀伤。 缺少甲胄防护,又没有大盾、强弩的游侠儿在骑兵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前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已经有骑士闻讯赶到,切断了偷袭的游侠儿逼近王机的路线,不断射击,协助同伴进攻。 王机侧耳倾听,他听到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应该是羊市那个以力量著称的游侠儿朱大。然后,他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有点耳熟。他仔细辨认了一会,想起了那个和张威齐名的游侠儿韩龙。 果然是他。 王机冷笑着,在一个卫士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卫士会意,叫上另一个同伴,向前奔去。 “主人有令,生擒韩龙。” “干你先人!想生擒老子,没那么容易。”韩龙愤怒的大叫道,伴随着一阵兵器急促交击的脆响。 第133章 等你很久了 韩龙后悔莫及。 带上朱大是个错误。 他虽然力大,能够携带大盾,抵御王机部曲的弓弩,提供掩护,但他动静太大了,对如何潜行一窍不通,没走多远就碰到了一旁的树枝,惊动了巡逻的王机部曲,几枝箭射过来,偷袭就就变成了强攻。 朱大杀得性起,嫌盾牌碍事,扔了盾牌,挥舞两把斩骨刀,冲上去一阵乱砍,将那名发现他的箭手砍倒,却也中了两箭。面对连绵不绝的箭矢,韩龙不得不举起大盾上前掩护。 他武艺很好,可是大盾很重,严重影响了他的行动,不出意料的被对方包围了。 听说王机要生擒自己,韩龙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但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曹苗、张威的接应,自己也许逃得掉,朱大肯定要折在这里。 韩龙迅速权衡了一下形势,喝令朱大后退,两人退到一丛杂树前,蹲伏下来。 “朱大,你听我的。” “好。”朱大杀得满脸是血,神情兴奋。两枝箭带来的疼痛没能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若不是一向敬服韩龙,他早就冲过去了。管他多少人,管他是死是活,乱砍一通再说。 韩龙查看了一下四周的形势,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又拍死一只嗡嗡叫的蚊子。“我们反正已经暴露了,把声势闹得更大些,掩护王子和孝孺他们。” 朱大有些不甘心。“就这么守着?” “骂他们,把他们诱过来。记住,不到一步之内,不得出手。务必要一击必杀,不要拖泥带水。” 朱大挠挠头,看看如飞蝗一般连续射来的箭矢,答应了。他自己也清楚,那些人不是喜欢短兵相接的游侠儿,而是善用弓弩,配合默契的部曲,他们占不着便宜。 朱大躲在盾牌后面,开始大骂。他在羊市多年,接触的全是粗汉子、凶婆娘,骂起人来那叫一个脏,那叫一个狠,上溯八代,旁及九族,男女老幼,一网打尽。 王机被他骂得勃然大怒,喝令部曲进攻。 部曲们互相掩护着,小心翼翼地走进草丛中,向朱大逼近。他们一边走,一边射击,“嗖嗖”声不绝于耳,大盾被射得“咚咚”作响,像是涨了一层毛。好在盾够厚,朱大力气也够大,暂时还没什么危险。 看着敌人越逼越近。韩龙紧紧的拽住朱大,生怕他一时按捺不住,又冲出去送死。靠得这么近,他们又没有甲,一箭就可能透穿,不死也是重伤。 一直等到有两个部曲手持长刀,在弓弩手的掩护下从一侧逼到眼前,挥起了长刀,韩龙才一推朱大,冲了出去。朱大早就按捺不住,虎吼一声,挥舞斩骨刀冲了出去,当头就劈。 韩龙则阴险得多,伏地而行,后发先至,一刀捅进一个部曲的心脏,顺势揪住他的腰带,将他当作挡箭牌,挡住了射来的几枝箭。朱大双刀翻飞,狂吼着,将另一个部曲斩为一团碎肉。 王机的部曲被朱大的凶残吓住了,不敢再轻易进攻,只是远远的射击,同时召唤骑士增援。两个骑士闻讯而至,战马的马蹄踢起泥土,冲进草丛,一个持弓急射,一人手持长矛击刺。 即便力大如朱大,也清楚骑兵的力量,不敢轻撄,与韩龙一起退往草丛深处。 骑兵担心草丛中有陷阱,可能绊倒战马,不敢轻易深入,只敢在草丛边缘监视。 王机有些不安。夜长梦多,正面的张威迟迟没有发起进攻,侧翼的韩龙被击退后又不肯退去,分明有所期待。他们在期待什么?是援兵还是另一侧的偷袭? 王机做过调查,知道曹苗能够动用的力量非常有限,也就这么几个人。张威是宣威侯府的旧部,擅长正面突击。韩龙是曹植府中士息,擅长偷袭。这两人是这群游侠儿中的灵魂,除此之外,并没有能独当一面的高手。这边战斗激烈,那边却悄无声息,便是明证。 早在曹植封在鄄城时,他就对曹苗身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判断曹植不会有死灰复燃的机会。没曾想曹丕死得那么早,曹叡继位,一改曹丕遗制,竟有重新起用曹植之意。 他的人生也可能因此被改变。 王机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派去提醒部曲的卫士还没有回来。他转头看了一眼,正想让人再去催一催,却见那卫士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脸,可是从衣着和走路的姿势来看,是那卫士无疑。 王机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俘虏身上,仔细一看,颇感意外,这俘虏像是曹苗身边那个少年侍卫阿虎。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来为曹苗报仇吗? “怎么抓住的?”王机咳嗽一声,不紧不慢的问道。 “就这么抓住的。”阿虎身后的人笑着应了一声,腔调有点陌生。 王机忽然心生不安,正想叫喊,被俘的阿虎突然大喝一声,横移两步,将王机身边的一个卫士撞飞,长刀横斩,劈开了另一个卫士的脖子,鲜血喷了张口欲呼的王机一脸。 没等王机反应过来,扮作卫士的曹苗向前跃出,一脚踢在王机准备拔刀的手上,将拔出半截的长刀踢回鞘中,顺势一个顶肘,将王机击得倒飞而起,摔入帐中,随即跟了进去,掩上了帐门。 阿虎再杀一人,持盾守住了帐门。 刚刚反应过来的卫士们大惊失色,大声叫喊着示警、求援。他们手里有弓箭,却没人敢射箭。王机也在帐中,若是伤了王机,他们就麻烦大了。 听到示警声,与张威对峙的骑士不得不分出一些人增援。张威抓住对方调整阵型的机会,一马当先,发起了冲锋。“丁丁当当”一阵急响,铁枪起落,连杀数人。 身后的游侠儿打马狂奔,手中长刀翻飞,将被张威杀得手忙脚乱的王机部曲砍倒。 听到王机大帐处的示警声,这些部曲已经慌了手脚,两翼掩护的射手又被王机抽走几个,力量大减,被张威等人顺利杀到了面前。虽然他们极力反击,奋力踢马冲锋,与张威周旋,终究不是对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近二十名骑士被张威等人击溃,杀亡过半,剩下的人束手就缚。 大帐中,曹苗脱下了卫士的衣甲,笑眯眯地看着王机。 “在下谯国曹苗,字允良。王府君,黄泉路上寂寞,我等你很久了。” 第134章 挖坑 王机吐出一口鲜血,看着满面笑容的曹苗,两眼圆睁,像是见了鬼。 曹苗没死? 他仔细盘问过龙楼,也派人到洛水打听过,没看出任何破绽,确信龙楼行刺得手,曹苗就算不死,至少也是重伤。总之,绝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活蹦乱跳的模样。 更让他惊恐的是曹苗的身手。 曹苗一击,不仅将他打入帐中,还让他身受重伤,至少断了几根肋骨。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龙楼没有说谎,他只是被曹苗骗了。以曹苗刚刚展现出来的身手,又有备在先,龙楼行刺失败是必然的事。只不过曹苗利用了龙楼,传递了一个假消息,将他诱了出来。 “我安排在那边的部曲,都成了王子的刀下冤魂了吧?”王机喘息着,使出浑身力气,坐了起来。即使要死,他也不愿意像条死狗一样瘫在曹苗面前。“我的……冠,把我的冠……捡起来。”他对吓得面色惨白,缩在一旁的姬妾说道。 姬妾双手握拳,挡在眼前,连连摇头。王机的冠就在曹苗的脚下,她们可不敢靠近曹苗。且不说死而复生太可怕,这人活着的时候就是个疯子。 曹苗低头看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装什么君子,你干了那些事,还配戴这顶冠吗?” 王机眼神一黯,垂下了眼皮,没有再说什么。 曹苗打量了一眼帐中摆设,嘴角微挑。王机排场不小,逃跑还不忘带着这些家具,临时野营,相应的陈设一个不少,添香的红袖也不能少。怪不得小木匠能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都是为了满足这些人上人的需要。 “大热天的,还在帐中生火,恐怕不是烧水煮奶这么简单吧?”曹苗将案上的喝了一半的羊奶倒在王机掉在地上的冠中,又涮了涮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羊奶,喝了一口。“是不是准备烧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王机身子一颤,随即抬起了头,打量着曹苗,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与王子相比,我那点见不得人的东西真是可怜。” “不要这么谦虚嘛。”曹苗咧着嘴笑了。“我猜,你想说的不是我曹苗,而是我们篡汉自立的曹家吧?可惜,你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曹苗坐在案上,叉开双腿,压低身体,凑到王机面前。“你就算是个君子,也是个伪君子。”他笑了笑,又加了一句。“你们太原王家都是,祖传的,改不了。” “你……”王机惨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撑起身体,怒目而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唇齿间涌出,顺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流下,滴在胸前的丝衣上,洇成一片。 “不服?”曹苗直起身,悠闲自得的喝着羊奶,心头莫名的快意。 他没有说谎,太原王家的伪君子绝不是王机一个。 王机的儿子王沈,做过曹爽的大将军掾,但他和司马氏走得很近,很快就被重新起用。后来在曹髦身边做官,曹髦把他们当心腹,和他们商量政变的事,结果王沈转眼就向司马昭告密。 王机的从子也就是王昶的儿子王浑,与王濬争伐吴之功,诬告王濬。 太原王氏之所以能在汉末崛起,由一个地方豪强成为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和他们的无耻有很大关系,而这个无耻是一脉相承的。 其实乱世之中弱肉强食,要想出人投地,多少都会有见不得光的阴暗事,本不足为奇。但栽赃陷害、卖主求荣这种事实在太恶心,王机、王沈这对父子哪有什么道德优越感可言。 就算王沈著史,想为自己和司马氏洗白,也难免为人不齿。 这些都是新戏的背景资料,他查过相关的史料,也请教过专业人士,基本属实。于公于私,曹苗都对王机没什么同情心,更不介意羞辱他一顿,让他死不瞑目。 让这种人心安理得的寿终正寢,简直是对正义的侮辱。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王机冷笑着,眼神轻蔑。“你既然骗过了龙楼,想必也知道小木匠从辽东邸偷出了什么东西。你想要吗?你敢要吗?” “辽东邸?” 看到曹苗惊讶的神情,王机笑了起来,嘴里发出“丝丝”的声音,像是喷洒毒液的蛇。 “为什么不要?”曹苗也笑了。 王机愣了一下,盯着曹苗看了片刻,嘴角的笑容更加凌厉。“好,好,那我就送给你。就在旁边的那个书箱里,最下面的夹层中。你看了之后,千万不要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曹苗找到了那个书箱,将里面的书取出来,果然发现了一个夹层。打开夹层,里面有一个扁盒,尺寸和龙楼说过的差不多,上面绘着白虎纹。他取出扁盒,发现上面有锁。 “钥匙呢?” “钥匙不在我手里。” 曹苗没有再问,双手用力,直接将扁盒捏破,从里面抽出一份帛书。 王机笑得更加灿烂。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眼神中露出难以抑制的狂热。曹苗虽然没有正眼看他,却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不禁微微一笑。 “辽东来的消息?” 王机不说话,只是眼神有些异样。曹苗微微一笑,又凑到他耳边。“和天子有关吗?” 王机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曹苗心中恍然,没有再问,打开那份帛书,读了起来。他一边读,一边打量王机,嘴角越挑越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王机的心却在不断的下沉,之前的喜悦渐渐化作惶恐。 “很好。”曹苗读完,哈哈大笑。他将帛书摊在案上,笑盈盈地打量着王机。“要不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抄一份,我留你一个全尸,挖个坑埋你,免得你被野狗吃了。如何?” 王机明白了曹苗的意思,眼神惊恐,像是看到了真正的毒蛇。“你……你休想。” “不愿意?” “终究不过一死,你想污我清白,连累我的家族,想都别想。” “那就是没得谈了?”曹苗很遗憾地摊摊手,转身看向那两个姬妾。“听说你们识字,帮个忙?反正你们是王府君的姬妾,你们写的就是王府君写的。” 王机大惊失色,张嘴欲呼。曹苗脸一沉,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又响又脆,直接将王机抽晕过去。 第135章 斩草除根 两个姬妾被曹苗的狠厉吓住了,不敢有丝毫反抗,老老实实地按照曹苗的要求,模仿那份帛书的字迹各抄了一份。曹苗比较了一下,留下了稍微有点像的那一份,一点都不像的那份直接扔火里烧了。 帐门关着,帐里生着火,所有人都热得浑身是汗。见曹苗将自己抄写的那份帛书烧了,执笔的姬妾顿时毛骨悚然,吓出一身冷汗,想哭又不敢哭。 帐外喊杀声已停,张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子,共斩杀二十六人,俘虏十一人,无一漏网。” “不要俘虏,全部杀了。”曹苗淡淡的说道。他的心里紧了一下,声音也有些干涩,脸上的神情却没怎么变。他知道这些人虽不无辜,但罪不至死,可是留着都是隐患,只能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心软,否则将来死的就是他。 张威犹豫了片刻,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时间不长,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直到一片死寂。 帐内的两个女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曹苗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住哪儿,全部写下来,我会派人去查。有一点错,就杀你们全家。”曹苗一边说,一边将抄好的帛书在王机胸前按了按,染上一团血迹。至于王机是不是因此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吓得魂不附体的两个女人不敢说谎,一五一十的写好,交给曹苗。 曹苗大致看了一眼,与诗彩影打听到的消息大致相符,也没说话,叠好收了起来,然后打开帐门。 夜风涌了进来,闷热消散了些。曹苗起身出帐,坐在一旁的胡床(马扎)上,让阿虎将晕倒的王机拽过来,青桃去收拾帐中的东西。各种文件资料全部收好,带回府中细查。财物则作了分割,一部分留下自用,一部分由张威当场分给游侠儿,几个受伤的拿了双倍。 得到奖赏,游侠儿们大喜过望,纷纷赶到曹苗面前致谢。 曹苗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微微点头。直到韩龙、朱大过来的时候,他才指了指面前的胡床。韩龙讪讪地说道:“王子面前,哪有我的座位。” “让你坐,你就坐。” “喏。”韩龙看了朱大一眼,小心翼翼的坐下了,双手摆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朱大身材高大,坐在小胡床上很不舒服,又不敢乱动,很是难受。 “杀了几个?”曹苗示意那两个姬妾过来侍候。两个姬妾不敢怠慢,一人倒了一杯羊奶送过去。韩龙、朱大接过,小口小口的嘬着。 “一共五个。”韩龙低下了头,很惭愧。他已经知道双方伤亡,他和朱大杀了五人,闹得惊天动地,还受了不轻的伤。曹苗和阿虎则杀了十一人,悄无声息的抓到了王机本人,毫发无伤。 “受伤了?”曹苗看向身上还在流血的朱大。 “不妨事,皮肉伤。”满身是血的朱大努力露出天真的笑容。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他相信,韩龙回头肯定会找阿虎询问具体的战斗经过。能不能从一个匹夫之勇的刺客,变成一个训练有素,能和别人配合的特种兵,那就看韩龙自己的悟性了。就算他可以训练他们,也得他们有主动性才行。 安排好一切,曹苗当着众人的面,解开裤子,将憋了半天的一泡尿全泚在王机脸上,将他浇醒。 看到眼前的曹苗,再看看不远处倒了一地的尸体,王机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鼻尖的尿液滴进了大张的嘴里。他这才意识到脸上是什么,顿时气得面红耳赤。 “士可杀,不可辱。曹苗,你不要欺人太盛!” 曹苗不屑一顾。“你也配称士?死到临头,就别装英雄了。有没有我想听的?没有的话,就送你上路了。” “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王机声嘶力竭,拼命挣扎,想和曹苗拼命。只是他实在伤得太重,虽然痛得死去活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是吗?”曹苗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就让你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连一根纱丝儿都不给你留。将来你就是做了鬼,也是个光屁股的鬼,我一眼就能认出你。” 曹苗指指那两个姬妾。“你们俩个,扒了他的衣服。” 姬妾不敢怠慢,上前为王机解衣。她们侍候王机这么久,不知道为王机解衣多少次,唯独这一次特别艰难,心慌意乱,连正眼看一眼都不敢。王机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还是被剥得精光。 一群游侠儿看着王机那苍白瘦弱的身体,发出了哄笑。 王机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想咬舌自尽,却被曹苗抢先卸了下巴,只能呜呜的叫着,涕泪横流,看向曹苗的眼光充满了怨毒。 曹苗心里发毛,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是不是很绝望,特别想咬死我?” 王机恶狠狠的看着曹苗,一言不发,只是腮帮子不住的蠕动。 “我父王被你所害,被监禁在邺城时,比你现在还绝望。所以你做了鬼之后,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将我父王当年所受的苦楚一一还给你,连本带利。” 王机的眼神中露出了恐惧,嘴里呜咽着。“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我知道我是疯子,不需要你提醒。”曹苗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你写那封诬告信的时候想过没有,有一天会落在我这个疯子的手里?” 王机呜呜的哭着,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害怕。 张威过来报告,为王机准备的坑已经挖好了。曹苗点点头,让张威将王机栽在坑里,只露出头,齐颈的泥土压迫着身体,将他肺里的空气挤出,血脉涌上头部,脸涨得通红。 曹苗拔出短刀,在他脸上划了几道。鲜血涌出,将王机脖子旁的泥土濡湿。 “待会儿就会有蚂蚁爬到你脸上,沿着这些伤口啃你的皮肉,直到将你的脸啃光。反正你又不要脸,便宜他们了。”曹苗笑眯眯地看着王机。“你说,将来王昶找到这里,还能不能认出你?” 王机盯着曹苗,嘴里发出丝丝的声音,就像漏气的气球,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曹苗咧着嘴笑了。“我猜,等他知道这些,肯定会拼了命,为你报仇。这样,我就有机会将太原王家这群伪君子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几股血丝从王机的七窍中涌出,王机的瞳孔迅速扩大,失去了神采,双眼却依旧睁得溜圆。 第136章 好像上当了 曹苗全程参与了现场处理。 他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监工的意思很明显。张威、韩龙都感觉到了压力,不敢有丝毫大意。 追杀王机的经历让他们意识到,曹苗远比他们想象的强悍,甚至残忍。与其说曹苗离不开他们,不如说他们更离不开曹苗。离开了他们,曹苗一样能找到得力的帮手,只是多费点时间和精力罢了。离开了曹苗,他们却未必能找到值得效忠的主君。 想在乱世之中生存下去,甚至成就一番事业,不仅要杀伐果断,有手段,还要有资源,缺一不可。 能同时拥有这些条件的人并不多。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宗室身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的态度有了一丝改变。 尤其是韩龙,亲眼见识了阿虎的潜伏、袭击技能之后,他才意识到阿虎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弟弟,已经一骑绝尘,将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当初在羊市,阿虎一招击败朱大,绝非侥幸,而是真正的自信。 韩龙向曹苗请求,希望曹苗能够像训练阿虎一样训练他。 曹苗答应了。趁着张威等人处理现场的时候,他向韩龙传授了一些训练方法。韩龙的实战经验很丰富,只是训练方法不科学,不系统。特种兵并不是说个个都是天才,而是训练有素。经过科学、系统的训练,绝大部分人都能表现得更优秀、更专业,没有明显的短板。 在阿虎、青桃这两个现成的例子在前,韩龙自然不会有什么怀疑,按照曹苗的要求去练。 用一天时间收拾完毕,看着王机的脸被蚂蚁、乌鸦和野狗啃得面目全非,曹苗砍下了王机的头颅,去掉残存的腐肉,带回去当纪念品。 以他的身份,这种亲自出手的机会不会太多,要珍惜。 王机的两个姬妾被带了回去。曹苗让张威好好看管,这两人以后还有大用。 —— 回到洛阳典农都尉的治所,刚刚坐定,尹模便赶了过来。 “王子,你这两天哪儿了?” “追王机。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校尉,还请校尉海涵。” 尹模很不高兴。曹苗哪是没来得及通知,是根本没打算通知他。换作其他人,他早就发作了。可曹苗是宗室,又不归他统属,又是个不讲理的疯子,他不敢做得太过份,免得自讨没趣。 “追上了吗?” “追上了。” “可有什么收获?” 曹苗将那封抄写的帛书连同扁盒一起扔给尹模,露出神情诡异的笑容。“王机派那个小木匠从辽东邸盗出来的东西,都尉看一看吧,可有意思了。” 尹模没有接。作为校事,他当然清楚王机派人入辽东邸、蜀邸行窃的事。与外界宣称的不同,蜀邸其实并不是关键,秘而不宣的辽东邸才是。辽东邸究竟失窃了什么,公孙晃闭口不言,宫里却传出消息,责令他配合曹苗行动,拿到这件东西,并且严格保密,不得外泄。 眼下这件东西就在他手里,但盒子已经碎了。他如果接过这盒子,就难逃看过其中内容的嫌疑。 尹模犹豫了半晌。“王子看了吗?” “看了。”曹苗挠挠头,强作镇静,眼神中却有几分后悔。“看完之后,我就将王机分尸了,他的部下也全杀了,总共三十七人,一个活口也没能留。” 尹模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加快。曹苗这么狂暴,这份帛书有问题啊。那就更不能看了。他转了转眼珠,堆出一脸假笑。“这次追击王机,王子亲自赴险,是首功。这件证物,就由王子面呈陛下吧。” “我?”曹苗面露难色。“这样不好吧?你是校尉,我是都尉。论官职,你比我品秩高,自然应该由你负责。我呈交证据,怕是有越级之嫌。再者,连日追击,我很疲惫,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万一御前失礼,如何是好?若是别的事,等上几日也无妨,可是这件事,陛下肯定在等,拖着……不好吧?” 尹模越发肯定这里面有文章,更不敢沾惹。他连连推辞,最后建议由夏侯玄上呈天子。 曹苗答应了,随即派人通知夏侯玄。 夏侯玄这两天很忙。刚刚接手洛阳典农,他要对几个前任遗留下的问题进行清查。他很聪明,却没有这样的实践经验,洛阳典农负责的士家又关系到京师的安全,不能轻举妄动。他这两天见了很多人,还要每天坚持锻炼,时间很紧张。 得知曹苗回来了,夏侯玄还是匆匆赶来了。 当着尹模的面,曹苗将证物交给夏侯玄,并证实尹模没有碰过这件证物,只有他看过其中内容。尹模松了一口气。他不相信曹苗,但他相信夏侯玄。虽然他和夏侯玄没有任何接触,夏侯玄也看不起他。 夏侯玄听完,知道这件证物非同小可。他命人取来一只盒子,将帛书放进去,封好。然后写了一封情况说明,与曹苗、尹模共同签字,由尹模送往宫中复命。 尹模正中下怀。他既能分功,又不用担责任,这样的好事多多益善。 尹模离开之后,曹苗看着夏侯玄,笑了。笑得很欣慰,很慈祥,笑得夏侯玄浑身不自在。 “你别这么看着我。”夏侯玄站起身,甩甩袖子。“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你就回城吧。这里条件太艰苦,我就不留你了。” “行。”曹苗爽快的答应了,站起身。“我也有好几天没看到公主和小妹了,煞是想念。我这就出发,还来得及吃晚饭。” 夏侯玄的脸立刻黑了。“王机死了,你也安全了,你不回雍丘邸,去我家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公主视我如子,我视公主如母。为人子者出门办事回来,难道不应该去向母亲报个平安?再说了,我缴获了一些东西,挑了几件,准备孝敬孝敬公主,不行吗?” “那是证物!”夏侯玄心中不安,竭力阻止。“必须上交……” 曹苗根本不理他,学着夏侯玄的样子甩了甩袖子,只是动作比较夸张,几乎要甩到夏侯玄的脸上。“什么证据,一些不义之财罢了。我这么辛苦,跑了这么远,难道不应该拿点车马费?” 看着欢欣鼓舞而去的曹苗,夏侯玄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 曹苗竭力鼓动我外任,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第137章 真真假假(し○ve北斗枫打赏加更) “没留活口?”曹叡心里咯噔一下,眼神有一丝慌乱。 “曹苗亲口所说,夏侯玄也听到了。其中原由,夏侯玄已经做了说明,陛下一看便知。”尹模伏地不起,暗自庆幸。虽然他低着头,可是听皇帝的声音,他也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曹叡没有再说什么,检查了盒子,确定没有私自开启的可能,这才命人打开。他先读了夏侯玄的报告,验证了尹模所言,这才拿起那份帛书。 看到帛书上的血迹,曹叡皱了皱眉,抬手掩住了口鼻。但拿起帛书,只读了几个字,他的神色就变了,双手拿着帛书,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看看尹模,沉声说道:“你下去吧。” 尹模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等尹模退出大殿,曹叡又斥退了殿上的众人,拿着帛书和破损的扁盒回到寢殿,从枕头里取出一枚钥匙,伸进扁盒的锁中,轻轻一扭,“啪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曹叡的脸色变了变,将帛书和扁盒放在案上,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负手站在寢殿门口,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身回到案前,拿起帛书读了起来。读完一遍后,他又读了一遍,然后又读了一遍。 读完三遍,曹叡将帛书摊在案上,直起身,凝视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王机,你真是死有余辜!”曹叡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叫了一声,时间不长,曹爽出现在门外,躬身施礼。曹叡挥挥手。“昭伯,请皇叔来。然后你出宫,去洛阳典农治所,召曹苗回城,不得耽搁。” 曹爽应了一声,转身要走。曹叡又叫住了他,想了想。“你先去德阳公主府看看。如果不在,再去几个城门查一下,看看他有没有回城。” 曹爽有些不解,却没有多问,躬身领命。 曹叡将目光收回案上的帛书,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又叫来一个内侍,让他去取几份文书来。 过了一会儿,曹植匆匆赶来,行了礼,坐在曹叡斜对面的席上。 “皇叔来得这么快,还没睡?”曹叡淡淡地说道。 “睡不着。”曹植苦笑道:“都督扬州的人选定不下来,臣心不安。” 曹叡沉默了片刻。“他们还是坚持推荐王淩?” “是。”曹植轻叹道:“满宠虽有战功,但是资历太浅,在士林中名望不足。” 曹叡轻笑道:“那就满宠吧。暂时不要由他都督扬州,先接任扬州刺史,驻合肥。大司马只是受了伤,回京养一段时间,或许就好了。万一大司马不讳,满宠稳定了扬州形势,也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如果不能胜任,再选其他人便是了。” 曹植看了曹叡一眼,拱手赞同。“陛下圣明。” 曹叡将案上的帛书向前推了推,内侍走过来,拿起帛书,放在曹植面前的案上。曹植看了一眼,脸色大变。“陛下,这……” 曹叡摆摆手,笑道:“无妨,皇叔且看下去。” 曹植脸色变了几变,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不安,坚持着看完,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双手撑地,跪了一下。“陛下,这……这是大逆不道,这是对先帝和文昭皇后的污蔑,更是对陛下的污蔑,罪该万死。不,应该族诛。” 曹叡哈哈大笑,起身离席,走到曹植面前,将曹植扶了起来。“皇叔,你说得对,写这封帛书的人大逆不道,该族诛。不过首恶已除,而诛此首恶的人,就是允良。” “允……允良?”曹植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回来了?” “回来了。”曹叡曲指轻弹帛书。“允良这次辛苦了,三日不眠不休,终于追上了王机,并将他枭了首。这封帛书,就是他从王机手中夺回的。只是他太年轻,百密一疏,中了王机的诡计。” “什么……诡计?”曹植的脸更白了,冷汗涔涔。“他受伤了?” “受伤倒是没受伤,只是他看了这封帛书,恐怕还信了。”曹叡笑盈盈地说道:“我猜,他怕是又要吓得发病了。” 曹植一想,苦笑道:“陛下,别说是他,就算是臣,也吓得要发病了。” “皇叔莫怕。”曹叡放声大笑,转身从案上拿起几份文书,摆在曹植的面前。“皇叔,你仔细看看这几份文书,看看有没什么不同。” 曹植忐忑不安,从怀里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冷汗。只是冷汗太多,手绢已经湿透,额头还是一层细汗。曹叡见状,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曹植接在手上,诚惶诚恐,却推辞不掉,只好跪地谢恩。 仔细对比了几分文书,曹植突然眼睛一亮,放松了许多。“陛下,这份文书……怕是假的。这字迹虽有几分相似,却有明显的模仿痕迹,当是伪造无疑。” 曹叡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散去,将破碎的盒子递到曹植面前。“皇叔以为是谁造的假?” 曹植拿起盒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这是谁打破的?” “是允良。不过在允良打破盒子之前,这盒子被人打开过,里面的文书也被人调了包。” 曹植立刻反应过来。“王机?” 曹叡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散去,眼神也凌厉起来。“这王机还真是歹毒,不仅伪造文书,污蔑先帝和先皇后,伪造朕的身世,死到临头,还想拉着允良垫背,简直是死有余辜。别说是允良,就算是朕,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握紧拳头,用力一捶书案。“不仅要杀他,朕还要诛太原王氏三族。” 曹植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曹叡横眉冷目,杀气腾腾。“他当年陷害皇叔,如今又污蔑朝廷,陷害允良,还不当诛?” 曹植哭笑不得。“陛下,王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仅凭这封文书,如何能定他的罪?再者,王机的从弟王昶是先帝东宫旧臣,文武兼资,如今坐镇兖州,颇得民心。祁县王氏与太原王氏同出一脉,联络紧密,真要诛三族,必然要牵涉到青州刺史王淩。至于与太原王氏联姻的并州大族,更是数不胜数。一旦因无法证实的罪状族诛太原王氏,只怕整个并州都会震动,天下因此不安。” 曹叡眨眨眼睛,一抹笑容从嘴角一闪即没。“那依皇叔之见呢?” “既然王机已死,知晓此事的人应该不多。陛下派人暗中查访,再依形势而定。” 曹叡沉吟良久,点点头。“还是皇叔稳健,就依皇叔。” 第138章 清河公主 曹苗只是吓唬夏侯玄,他并没有真去德阳公主府。 他随身携带了大量缴获的战利品,自然要先送回家。如果带去德阳公主府,露了白,多少要割点肉。总不能嘴上把德阳公主当亲妈,有了好处却一毛不拔。 礼肯定要送,但那是他选择的结果,不会让德阳公主看到战利品的具体数额,不会产生心理落差。 不得不说,这笔战利品的数额不小。不知是为了跑官,还是什么原因,王机随身携带的财物多得吓人,总数超过千万。曹苗分了一半,粗粗估一下,也有五六百万。 这要是让德阳公主看到了,怎么也得送一百万,少了拿不出手。 可是对曹苗来说,眼下他还做不到这么大方。他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连王机都有三四十人的部曲、侍从,雍丘王府却只有几十个老弱病残,太寒酸。 所以,现在还不是撒币的时候,得省着点花。 曹苗绕了一个圈,从建春门进城,却没有去德阳公主府,而是来到清河公主府。比起德阳公主府,清河公主府更有排面,几乎占了半里,大门临街而开,不经里门出入,更方便避人耳目。 曹苗进城之后,就派阿虎先走一步,赶到清河公主府通报。等曹苗本人赶到时,已经有人在侧门等着,将曹苗直接引到后宅。夏侯懋正在堂上等着,面色红润,双目有神。 “姑父。”曹苗上前施礼。 夏侯懋快步下堂,托住曹苗的手臂,有些急切的低声问道:“允良,真的必须戒色百日才有效吗?” 曹苗诧异的看了夏侯懋一眼。“姑父,你这气色不错啊,应该已经有效果了才对。” “我不是说没效果。”夏侯懋不安的看着院门。“我是说,是不是必须戒色百日才行,差几天……” 曹苗明白了,指指夏侯懋,嘿嘿坏笑起来,抱拳道:“贺喜姑父,恭喜姑父。” “贺喜他什么?”随着一阵环珮清响,一个年近半百的贵妇走了进来。她挽着高髻,髻上插着金步摇,额头有花黄,满身着锦,双腕有玉镯,腰间带着不同样式的玉器,玉器随着她的步伐摇曳轻碰,丁当作响,富贵逼人。身后跟着四个锦衣侍女,个个身材高挑,相貌出众,只是神情清冷,看起来难以接近。 曹苗明白,这就是他的亲姑姑清河公主。虽然十多年没见,清河公主脸上已经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还是能依稀看到当年的影子。 “姑父,这是哪位姊姊?”曹苗惊愕不已,两眼放光。“真好看。” “姊姊?”夏侯懋一脸懵逼。贵妇也愣住了,走到曹苗面前,保持着一丈距离,眼神狐疑的打量着曹苗。“允良,你是不是太累了?” “我不累啊。”曹苗眼神真诚。“姊姊是回来省亲的吗?恕我愚钝,多年不见,忘了姊姊的名讳。” 夏侯懋和清河公主这才反应过来,曹苗将清河公主当成了他们的某个女儿。清河公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走上前,伸手捏住曹苗的鼻子,轻轻晃了晃。“小竖子,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嘴这么甜?什么姊姊,我是你姑母。” “真的?”曹苗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姑母,你是不是修仙了?十几年都不见老。” “真的吗?”清河公主笑得更加灿烂,伸手轻抚脸庞。 “唉哟,这还能有假?几位姊姊,你们说,公主是不是和十年前一样。”曹苗转向清河公主身后的四个美婢,一本正经地说道,语气天真,眼神也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偷偷扫过美婢们的胸口。 四个美婢互相看看,也不知道曹苗是真瞎还是装瞎,却又不能说破,只好点头附和。清河公主听了,乐得合不拢嘴,挽着曹苗的手臂,将他拉到堂上入座。 “小竖子,是不是埋怨姑母没有去看你,一见面就拿姑母开心。”清河公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散去。“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尤其是你。姑母也是身不由己,没能关照你,你可千万不要埋怨姑母。谁让姑母是个妇人呢。先帝有诏,后宫不准干政,就连太皇太后都不能参与政事,姑母这个公主就更没用了。” 曹苗连忙摇手。“姑母可不能这么说。我听允恭说过,这些年,也就姑母心里还有我们父子。黄初四年,若不是姑母出手相助,只怕我父王已经被王机害死了,我一个病人,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他嘴上说得很轻松,脸上带笑,眼泪却涌了出来,沿着脸庞滑下,劫后余生的强颜欢笑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禁动容。 清河公主想起旧事,不由得潸然泪下,抱紧了曹苗,轻拍着曹苗的肩膀,泣不成声。“好了,好了,这些都过去了。允良,这次你们父子奉诏回京后,陛下对你父王甚是器重,接连几天的廷议都由你父王出面主持。你父王据理力争,有理有据,可是露了脸呢。” 曹苗暗自皱了皱眉。曹植主持廷议,与大臣据理力争?这不是露脸,这是替皇帝挡刀吧。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立刻换了一副灿烂的笑脸。“姑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杀了王机。” “你杀了王机?”清河公主愣住了。“允良,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前些天还听说你在洛水遇刺,怎么,这事和王机有关?” 曹苗点点头,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拿出王机的头盖骨,献宝似的摆在清河公主面前。 “这就是王机的头骨。” 看到白森森的头骨,夏侯懋、清河公主都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一眼。夏侯懋小心翼翼地问道:“允良,你追杀王机,有其他人知道吗?” “有啊,太初知道,还有一个叫尹模的校事校尉也知道。” “校事?”夏侯懋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么说,是奉陛下的诏书行事?你见到诏书了吗?” “是校事传的口诏,我没见到诏书。” 夏侯懋抚着胡须,沉吟不语。清河公主想了想,又问道:“除了他们,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几个游侠儿。” “让他们躲一躲。”清河公主说道:“在朝廷公布结果,或者陛下亲口确认之前,让他们不要露面,免得被人找到。” 曹苗暗自欢喜。看来清河公主是真的关心他们父子,第一时间嗅到了里面的危险,提醒他注意。这次来找她是找对了。这件事,德阳公主担不起责任,只有清河公主才能扛得住。 “姑母,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第一次看到陛下,是什么时候?” 第139章 我好难 清河公主愣了半晌。“这可有些年头了,一时半会的,真想不起来。允良,你怎么突然问这件事?” 曹苗不说话,只是看看四周。清河公主会意,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四个美婢会意,躬身退下。曹苗还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夏侯懋。夏侯懋愣了片刻,刚要说话,清河公主咳嗽了一声,夏侯懋立刻闭上了嘴巴,悻悻地起身离席,堂上只留下清河公主和曹苗两人。 曹苗离席,再拜,还没开口,眼泪就出来。“姑母,我可能闯祸了。” 清河公主心脏怦怦乱跳,打量着曹苗,半晌没说话。刚才曹苗问她第一次见到皇帝是什么时候,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刻看到曹苗如此郑重其事的赶走所有人,甚至连夏侯懋都赶走了,更加不安。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能听,不能听。”可是,她又不忍拒绝曹苗,眼睁睁地看着曹苗身陷麻烦。这些年,她知道曹植父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希望他们重蹈覆辙。 “允良,究竟是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姑母,我从王机手中缴到了一封文书,是从辽东发来的。上面说,袁熙在辽东还有一个儿子,叫袁嵩,今年二十岁。他……”曹苗咽了口唾沫。“他与陛下是兄弟。” 清河公主面色剧变,几乎一跃而起。她厉声喝道:“住口!怎么可能?” 曹苗仰着脸,脸色苍白,泪水涟涟。“我……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这封文书。姑母,你说,陛下知道了,会不会杀我灭口?” “灭……灭口?”清河公主愣住了,半晌才说道:“灭什么口?这封文书又不是你写的,杀你作甚?” “是……是吗?陛下……不会杀我?”曹苗哆哆嗦嗦的说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神中充满希冀。 清河公主重新坐好,将曹苗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拍着曹苗的背,一边想一边说道:“允良,不用怕。这件事……也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王机那竖奴太可恶,居然给你下套。你呢,太年轻,又是第一次做事,没经验,上了王机的当。陛下圣明,应该不会怪你。” “那就好,那就好。”曹苗如释重负,顺势抱住了清河公主的腰,将脸埋在清河公主胸口。“这两天,我吓死了,连睡觉都睡不好,还不能让人看出来,我……我太难了。” “没事,不用怕。”清河公主柔声安慰。“陛下圣明,知道这是造谣,不会怪你的。上次……有人造谣他驾崩,众臣拥戴你父王继位,也不是没相信嘛。再说了,这种谣言以前就有过,根本没人信。” “姑母这么说,我就不怕了。”曹苗离开了清河公主的怀抱,不好意思的抹着眼泪。“那姑母还记得,你第一次见陛下是什么时候吗?他当时几岁了?” 清河公主眼神闪烁了片刻,摇摇头。“真想不起来了,我回头再仔细想想。对了,允良,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千万不能乱说,免得惹出麻烦。” “我知道,除了姑母,我谁都不说。其实,我本来是想去见德阳公主的。可是后来一想,这件事太严重了,她怕是担不起责任,只有姑母能行,所以才来找姑母商量。” “这就对了。”清河公主含笑白了曹苗一眼,亲昵的捏了捏曹苗的脸。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一个话题。“允良,你这一趟辛苦了,在姑母这里住几天,好好休息。姑母正好有些事要问你呢。” “姑母请说。” “你教你姑父的修炼方法很是有效,看你姑父的气色,这几天明显好多了。姑母想问你啊,你有没有适合妇人……修炼的方法?” 曹苗疑惑地看着清河公主。“姑母是说驻容吗?不需要吧,你保养得这么好,看起来和未出阁没什么两样,根本不需要驻容。” “别瞎说,我可是你的姑母。”清河公主脸上乐开了花。她轻打了曹苗一下,眼神殷切。“有没有啊?” “没有。”曹苗摇摇头。“我有好久没梦到武皇帝了。” 清河公主很失望,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她正要说话,曹苗又挠挠头。“不过姑母是武皇帝的长女,武皇帝又那么宠着姑母,现在姑母又这么护着我,说不定武皇帝高兴,再次托梦给我也说不定。” 清河公主觉得有理,连连点头,更加坚定了让曹苗住一段时间的决心。她再三吩咐曹苗不能外泄文书的事,然后叫来夏侯懋,让他安排曹苗住下,不能怠慢。得知曹苗身边只有青桃一个婢女,又命身边叫金环、银环的两个婢女去侍候曹苗起居。 听到最后一个命令时,夏侯懋的脸顿时像被牛踩过的屎一样难看。 “怎么了?”下了堂,离开了清河公主的视线,曹苗关切的问夏侯懋。“姑父身体不舒服?” 夏侯懋恨恨地看了曹苗一眼,咬了咬牙,半晌才道:“允良,你刚才和你姑母说了些什么,她居然要安排身边的人侍候你?” 曹苗一脸的理所当然。“姑母疼我,这有问题吗?” “你姑母疼你是不假,可是金环、银环不是普通的婢女,她们是你姑母的心腹。有她们在你身边,你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都会传到你姑母耳中。” 曹苗早就清楚这一点,清河公主这么热情肯定有目的。不过,清河公主最先监视的不是他,而是夏侯懋。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夏侯懋身体刚好了些就春心萌动,不派人看着他,这老树迟早要出墙。 “多谢姑父提醒,我会注意的。”曹苗抓着夏侯懋的手,用力握了握,又递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夏侯懋会意,忍着笑,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曹苗的手臂。“允良,有什么事,你不方便做的,可以告诉姑父,姑父帮你。” “多谢姑父。说起来,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想请姑父帮忙。” 夏侯懋一愣,心中忐忑,既有些担怯,又按捺不住的向往。“什……么事?” 第140章 挑事儿(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曹苗来清河公主府,不仅是为了寻求清河长公主的庇护,还想找夏侯懋帮忙。 这次追击王机,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雍丘王府的实力太弱了,必须招兵买马。 招兵的事暂时急不来,也不能做得太张扬,但买马的事可以先提上议事日程。不管曹植将来有没有机会统兵征战,骑士总是需要的。人好找,马难买,必须找夏侯懋帮忙。 三国交战,战马这种战略资源太紧俏了。他去过几次马市,马市的马不仅少,而且贵,价格高得离谱,上等战马更是一马难求,根本不会出现在市场上,早早被人买走了。 夏侯懋刚刚离开关中不到半年,人脉还能用。曹苗想通过他买几十匹好马,供曹植出行时充门面,同时担负起安全责任。万一那些人急了眼,像王机一样买凶杀人,干掉曹植,他就可亏大了。 这件事并不难,夏侯懋又有求于曹苗,爽快地答应了。 曹苗将战利品分了一半给夏侯懋,并让他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多弄一些战马,再从蜀汉手中换一些军械。阿虎手中的神刀证明了蜀汉在军械方面的优势,在实现自力更生之前,先买一些来用,或者充当样品,也是有必要的。 谈到赚钱的事,夏侯懋精神十足,说得头头是道,很多曹苗之前没想到的事,他都做了安排。 曹苗夸了他一句。“姑父,你应该去做少府,为国理财。” 夏侯懋有些飘飘然,抚须大笑,顾盼自雄。“不瞒你说,论赚钱,司马孚比我差远了。要不是司马懿,他能做度支尚书?”他眼珠一转,又道:“你对司马孚还有印象吗?” 曹苗摇摇头,没说话。他对司马孚的确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个人是司马懿的弟弟,一直躲在司马懿的影子里,在曹魏时代没什么存在感。真正走上舞台,要到高平陵政变以后。 “他曾经是你父王的文学掾。” “还有这回事?”曹苗一脸懵逼。 “哈哈哈……”夏侯懋得意地大笑,伸手搂住了曹苗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又挤挤眼睛。“想不想搞他?当年你父王落难,他在背后可没少使坏。” “姑父,详细说说。”曹苗热情相邀。 两人来到小院,上了堂,夏侯懋一边吩咐人收拾,一边和曹苗说起了司马孚的事。 司马孚行三,字叔达,是骠骑将军司马懿的胞弟。兄弟八人中,他们俩关系最好。建安年间,曹丕、曹植相争,司马懿依附曹丕,司马孚依附曹植,两头下注。后来曹植因行为举止失当,司马孚便多次进谏,言辞激烈,甚至与曹植当众争辩,让曹植很没面子。 司马孚这么做,不仅博得了敢谏的美名,还向曹丕表了忠心。后来曹丕被立为太子,司马孚就顺理成章的转换门庭,成了太子中庶子。曹丕驾崩,曹叡继位,为了安抚被外放的司马懿,又提拔司马孚为度支尚书,掌管财政,可谓是身居要职。 最近,洛阳传言,司马懿消极怠战,坐视坐镇荆州的陆逊出现在扬州战场,以致大司马曹休惨败。天子因此很不高兴,却因为曹休损失惨重,边境不安,不能轻易处置司马懿,转而敲打司马孚,接连几次对这次军费的开支提出疑问。司马孚引咎辞职,虽然暂时还没批,却有风声传出,可能会将他外放。 不仅如此,天子还有意引宗室入尚书省,与世家制衡。 曹苗听懂了,夏侯懋想做这个度支尚书。 度支尚书虽然只是尚书省的一个尚书,远不如后世的尚书那么显贵,但重要性不言而喻。度支尚书又是主管财政的,手里经过的经费以亿为单位,随便揩点油水就发财了,视钱如命的夏侯懋自然眼红。 眼下天子信任曹植,曹植就算没有决定权,也有建议权。如果天子真的有意引宗室入尚书省,有了曹植的推荐,夏侯懋无疑大有机会。 当然,前提是要将司马孚搞下去,腾出度支尚书这个职位。 看着眼神热烈如葛朗台的夏侯懋,曹苗拍着胸脯,义愤填膺地说道:“此人如此无耻,简直和王机没什么两样。姑父放心,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搞死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唉,这就对了。”夏侯懋自以为得计,抚掌而笑。“这种伪君子最可恶了,不能放过他。” —— 曹苗在清河公主府住了下来,洗了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曹苗选了几样礼物,准备去德阳公主府一趟。出于礼貌起见,他和清河公主说了一声。清河公主想了想,派长子夏侯序和曹苗一起去见德阳公主。 德阳公主曾经带着骠骑将军夫人张春华来见清河公主,希望清河公主出面搓合,现在司马懿做出这样的事来,清河公主当然要表明态度。她不管曹苗本人是怎么想的,但她不赞成这桩联姻。 夏侯序比曹苗大几岁,是个标准的纨绔,比他爹夏侯懋还要废,连赚钱都不会,只会花钱。 不得不说,夏侯惇的血脉是不行,比夏侯渊差太多了,儿子、孙子一大群,没一个有用的。 有这样的儿子,清河公主在德阳公主面前多少是有些气短的,平时也很少主动联络。曹苗这次遇到麻烦,主动来求她保护,而不是像之前去寻求德阳公主的保护,不仅让她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还隐隐占了上风,这才主动派夏侯序陪曹苗去知会德阳公主,以示她对曹苗的保护权。 曹苗心知肚明,甚至是正中下怀。 他演戏多年,精于揣摩人心,太清楚这些中年妇女的小心思了。锦衣玉食,生活无忧,每天都过得很空虚,正需要一点小事来消磨时间,不管什么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到了她们这儿都能争成一场大戏。 对大多数贵妇人来说,丈夫、儿女的成就是她们炫耀争斗的主要内容,偏偏对清河公主来说,这些没半点优势,只能看别人吹嘘,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如今他主动送上机会,不管这个机会多小,清河公主都不会放过。 夏侯序昨天在外面浪到半夜,还没睡醒就被人叫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出了门,上了车,他就躺在车上打瞌睡。直到到了德阳公主府门前,他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恐。 “我怎么在这儿?我来干什么?见到太初,我说什么?” 第141章 人比人,气死人 曹苗对夏侯序超级失望。夏侯玄出任洛阳典农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你这耳朵是摆设吗? 曹苗甩镫离鞍,直接向里走。看门的健仆见是曹苗,一点也不意外,就像自家主子回来了一般,客客气气地上前行礼。 “恭迎王子,要不要通传?” 曹苗挥挥手。“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去见公主就行。公主这两天好吗?”一边说着,一边从青桃手中接过一个钱袋扔了出去。青衣健仆像哈巴狗似的接住,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倒不是曹苗给的钱多,实在是这位王子不能惹。在德阳公主面前受宠不说,就连自家君侯夏侯玄都拿他没办法,一句话不对就挨揍,挨了揍还得陪笑脸。曹苗让他早晚各跑十圈,他连半圈也不敢少。 说来也怪,被曹苗折腾了几天,夏侯玄居然外放实授了,开心得德阳公主合不拢嘴。在这种时候,这些惯会察颜观色的人精又怎么敢惹曹苗不舒服。别说曹苗扔的是钱,就算曹苗扔的是一坨屎,他们也得笑眯眯地接着。 “王子请。” 曹苗迈开大步,径直进府。夏侯序晕乎乎的跟着往里走,却被青衣健仆们拦住了。夏侯序急了,却不敢放肆,只好向曹苗求援。曹苗一拍脑袋,转身回来。 “少君侯和我一起的。” “是这样啊。”健仆们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客气的请夏侯序进门。 夏侯序有点搞不清状况,一边跟着曹苗往里走,一边说道:“允良,你……这么熟?” “还行。”曹苗很低调的笑笑。 夏侯序舔了舔嘴唇,没敢多问。只是看曹苗的眼神有点变了。他知道曹苗打过曹爽,也知道曹苗打过夏侯玄,至于邓飏、高珣之流,那就更不用说了。这疯子在洛阳城已经人人皆知,只是大多时候,大家都当笑话说。此刻见曹苗进德阳公主府就像回家一样,他心里的感觉不同了。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夏侯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每次被家长训斥,夏侯玄都是那个高不可攀的榜样。对夏侯玄,他们有两种态度:一是崇拜,拼命是套近乎,蹭热度;一是畏惧,尽可能的不见面,免得丢脸。 夏侯序就是后一种。他如果不是昨天睡得太晚,一直到现在还是懵的,绝不会接受这个任务。长这么大,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夏侯玄,最不想来的地方就是德阳公主府。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像曹苗这样在德阳公主府畅通无阻,就连公主府的女婿司马师都做不到。 曹苗来到后堂,德阳公主吃完早餐,正和夏侯琰说话,看到曹苗、夏侯序进来,颇有些惊讶。 “允良,伯元,你们怎么……” 曹苗上前,坐在德阳公主身边,笑嘻嘻的说道:“公主,我昨天回城的,在伯元家住了一夜。” “是吗?怪不得昭伯找不到你。”德阳公主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挣脱了被曹苗抱住的手臂。“伯元,快请坐,也不知道你要来,没准备,别见怪。” “不敢。”夏侯序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乖巧地坐在一旁。见曹苗与德阳公主如此亲昵,他心中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见夏侯序干坐不说话,德阳公主问道:“伯元,突然登门,是不是长公主有什么吩咐?” 夏侯序尴尬地看向曹苗。清河公主要他说的话,他一开始就没记清楚,现在更是忘到了九霄云外,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只能向曹苗求援。 夏侯琰看得真切,忍不住撇了撇小嘴。 德阳公主也看向了曹苗,眼神复杂。她不知道曹苗几天不见,在城外干了些什么,但曹苗回城之后,没有直接来见她,反而先去见了清河公主,显然还是把清河公主置于她之前。 再怎么说,毕竟还是有亲疏远近啊。 曹苗心里明白,却不慌张。他凑到德阳公主耳边,嘀咕了起来。德阳公主原本觉得曹苗这么做不妥,不想在夏侯序面前失礼,想推开曹苗,却又舍不得。正在犹豫之际,曹苗一句话,抓住了她的好奇心。 “公主,我闯了大祸,怕连累公主、太初和小妹,昨天没敢来。” “你闯了什么大祸?” “暂时不能说。”曹苗摆摆手,命青桃将礼物拿过来。“这是我为公主准备的一点小礼物,还请公主莫要嫌弃。上次若不是公主收留我,我说不定真得流落街头了。” “怎么会。”德阳公主笑笑,话中有话地说道:“你可不止我一个姑母。” 曹苗窘迫地笑笑,再次凑到德阳公主耳边。“这次闯的祸太大,连长公主能不能护得住,我都不敢说。太初刚刚得到陛下信任,前途光明,我不能耽误他。伯元兄弟反正是纨绔,不怕连累。” 德阳公主的耳朵被曹苗说话时的热气吹得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曹苗不肯说,但她也知道了曹苗的心意。说心里话,她也不希望曹苗连累了夏侯玄,错失这么好的机会。至于夏侯序兄弟,他们岂能和夏侯玄相比,用曹苗的话说,连累了就连累了。 “哪有你这么说自家亲戚的。”德阳公主白了曹苗一眼。“你在背后,是不是也这么编排太初?” “以前是,现在不敢了。”曹苗老老实实地说道。“公主你是不知道,太初上任之后,杀伐果断,狠着呢。我现在可不肯惹他。” 听得曹苗夸夏侯玄,德阳公主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她看了一下曹苗送来的礼物,几匹蜀锦,几件漆器,虽说价值不菲,可是她在眼里还真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件。只不过这是曹苗送来的,她怎么看怎么顺眼,客气了几句,也就收下了。 “阿兄,我的呢?”夏侯琰伸出小手,笑嘻嘻地说道。 “当然有。”曹苗取来一个毽子,交给夏侯琰。这是他在集市上淘来的,用的是野雉羽,不值钱,却很漂亮。夏侯琰很喜欢,到院子里踢了起来。开始由锦儿等人陪着玩,后来不过瘾,又拉上青桃一起踢。青桃是习武之人,身手好,气力长,还能踢出各种花来,让夏侯琰大开眼界。 借着这个机会,曹苗把追杀王机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提及缴获的文书时刻意含混带过。德阳公主领会了曹苗的心意,这才真正释然。正说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材欣长,面容娇好,隐约有几分神似夏侯玄,只是略微圆润了些,线条更加柔和。 德阳公主很惊讶。“媛容,你怎么来得这么快?我正准备派人去接你。” 第142章 夏侯徽 这就是夏侯徽?曹苗刻意盯着夏侯徽看了两眼,心里有些惋惜。 这么好的白菜,怎么就让司马师那头心狠手辣的黑心猪拱了呢? 看到眼前的一切,夏侯徽明显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先和夏侯序见了礼,然后又打量了一曹苗一眼。“你是……允良兄长?” 曹苗咧着嘴乐了。“你还记得我啊?十年不见,我可认不出你了。女大十八变,古人诚不我欺。” 夏侯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用袖子挡着脸,心里忍不住唾弃曹苗。没学问就没学问,装什么装,还古人诚人我欺,哪个古人说过女大十八变的? 夏侯徽也有点绷不住,瞬间表情有些扭曲。不过她很快转换了话题。“宫里派人到处找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宫里?” “嗯,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一个黄门侍郎,带着诏书赶往城门。” 曹苗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阵势吓住了。曹叡这是要杀人灭口吗?大清早的这么大阵仗。 德阳公主也紧张起来。“允良,既然陛下有召,你还是赶紧去吧。” 曹苗眨眨眼睛,神情有些紧张,怯怯地站了起来。“我……我……宫里找我……作甚?” 德阳公主一见,更加不安。曹苗这是要发病的征兆。她叫过锦儿,示意她去叫人,防止曹苗发疯伤人。夏侯徽却不清楚,又问道:“听说是偃师的尸乡发生凶杀案,包括故东郡太守王机在内的三十八人被杀,其中一人被活埋,还被砍走了首级,和你有关吗?” 曹苗大声说道:“为什么和我有关?” 因为紧张,他的声音有些尖利,神情也略显狰狞,看得夏侯徽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向后退了一步。德阳公主也更加不安,连连向夏侯徽使眼色。夏侯徽却一时没注意到,又说了一句。 “有人看到你几天前向东去了,一行七八人。” “七八人能杀三十八人?”曹苗说着,爬起身,连告辞都没有,匆匆下堂。 夏侯序见状,连忙起身告辞,追了出去。 夏侯徽神情疑惑,对德阳公主说道:“他这是怎么了?” 德阳公主没好气的瞪了夏侯徽一眼。“你也真是,一见面就说这些,吓着他了。万一他又发了病,伤着你,可如何是好?” “真是他干的?”夏侯徽吃了一惊。她原本只是想想,却没真以为是曹苗干的,毕竟人数相差悬殊,一看就是高手所为,怎么想,也和曹苗一个疯子联系不到一起去。 “是他干的。不过,这是宫里下的诏书,你兄长也参与了,另外还有宫里的校事。媛容,这件事干系甚大,你千万别外传,就当不知道。”德阳公主想了想,又说道:“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要说,包括子元。” 夏侯徽瞥了德阳公主一眼,嘴角轻挑。“怎么,见司马氏要失势,母亲也想和女儿划清界限了?” 德阳公主微怔,随即愠道:“你这孩子,乱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要和你划清界限了。事涉朝廷,就连曹苗一个疯子都知道厉害,不想连累我们,你就不知道怕?” 夏侯徽惊骇不已。“王机究竟牵涉到了什么事,这么严重?” 德阳公主想了想,摇摇头。“我也是刚听曹苗说这件事是他做的,具体是什么事,他不敢说,我也没敢问。媛容,你突然回家,是为这件事?” “这倒不是。”夏侯徽招了招手,德阳公主连忙让身边的婢女拿来凭几,又扶着夏侯徽坐了下来。夏侯徽刚刚生养不久,按理说还要静养,突然说要回来,让德阳公主很是不安。 夏侯徽坐好,说明来意。大司马曹休惨败的消息传来后,洛阳便暗流涌动,不少人说,这次曹休惨败和司马懿纵敌有关,正是因为陆逊到了扬州战场,这才导致曹休一败涂地。天子有心惩治司马懿,却又担心司马懿趁着曹休新败之际拥兵作乱,所以迟迟不决。 骠骑将军府处在漩涡中心,自然成了焦点,每天都有大量的消息涌入府中。司马师应接不暇,本想向叔父司马孚求援,偏偏又收到了天子因军费开支的问题切责司马孚的消息,甚至有人说,天子有罢免司马孚的可能。 司马师尚未入仕,现在就是个布衣。没有了司马孚的支持,既不清楚宫里的动向,也无法向宫里表达自己的态度,一下子乱了阵脚。不得已,只好请夏侯徽回府打听消息。 夏侯玄是天子近臣,最近又刚刚实授,他的耳目自然要比司马师灵通得多。 夏侯玄外放后,德阳公主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根本不知道最近洛阳都在说些什么。听了夏侯徽的叙述,才知道这场战事已经波及到了骠骑将军府,形势远比她以为的严重。 她不由得想起了曹苗和司马师说的话,心生疑惑。曹苗是怎么能未卜先知,知道司马懿会怠战的? “媛容,你说……骠骑将军是有意怠战纵敌吗?” 夏侯徽垂下了眼皮,半晌没说话。在别人面前,她会矢口否认。可是在母亲面前,她张不开口。 德阳公主明白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允良坚决不肯和骠骑将军府联姻,还说子元要害他。你父亲聪明一世,却在这件事上犯了大错,还不如一个疯子明智。” 涉及到亡父夏侯尚,夏侯徽忍不住说道:“阿母,不是父亲犯了错,而是大势如此,不得不然。” 德阳公主瞅了夏侯徽一眼。“我说不过你。可是正如允良所言,说得再好有什么用?你兄长读书万卷,下笔千言,当不得他一拳。我不知道什么大势不大势,只知道骠骑将军若是失了势,你也要跟着倒霉。依我说啊,你……” 夏侯徽越听越不是滋味,忍不住打断了德阳公主。“阿母,允良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么相信他?” 德阳公主眨了眨眼睛。“你不如去问问你阿兄,他应该比我更清楚。” “阿兄又怎么了?” 德阳公主无声地笑了。“你阿兄能实授洛阳典农,就是拜允良所赐。” “啊?”夏侯徽惊讶不已,好奇心大涨。那疯子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不仅搅出这么多风浪,居然还说服夏侯玄?自家的兄长自家清楚,夏侯玄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 第143章 风尘之中有奇人 曹苗出了门,翻身上马,刚准备抖缰离开,夏侯序追了出来,拽住马辔。 “允良,等等我。” “作甚?”曹苗神情焦灼,左顾右盼,仿佛会有人冲出来伤害他一般。德阳公主府的仆人们见此情形,担心这位疯王子可能又要发疯,不约而同的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被殃及。 夏侯序没见过曹苗发疯。虽然觉得曹苗神情不对,却也没多想,只当他是害怕。他招招手,叫来一个侍从骑士,要过战马,费劲的忙上马背,与曹苗并肩而行。 “允良,向你讨教一件事,行吗?”夏侯序气喘吁吁的说道。 曹苗歪着头,斜睨着夏侯序,也不说话。这个纨绔子,比夏侯玄还没用,他是真不想理他。 “那个……你是怎么和太初交好的?我听说,你当街打过太初。” 曹苗眨了眨眼睛。“想学?” “想学。”夏侯序眼巴巴地看着曹苗,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他太崇拜曹苗了。打了夏侯玄,还能成为德阳公主府的座上宾,和德阳公主好得像母子一般,连一向看不起人的夏侯琰都粘着他,“阿兄”不离口。他要是能这样,何至于被人鄙视? 曹苗伸出手,捻着手指。“先交束脩,十金。” 夏侯序一愣,随即笑了。他指指曹苗,坏笑道:“允良,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敲诈勒索,信手拈来。没关系,我有钱,只要你能教我,花多少钱都行。可要是你耍我,可别怪我这个做表兄的下手黑。”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早上出来得急,没带钱。 夏侯序倒也不觉得尴尬,眨眨眼睛。“身上没带钱,要不,你先说个大概,回头我就给你钱。放心,你说多少就是多少,还价我就不姓夏侯。” “那不行。看不到钱,我一个字了不会传。”曹苗抖动马缰,向前轻驰而去。 夏侯序追了上来,连说好话,曹苗却不理他。眼看看经过一个路口,离清河公主府也不远了,曹苗忽然心中一动。“伯元兄,你在洛阳多久了?” “七八年了。大魏定都洛阳,我就来了。” “那你应该很熟吧?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当然,这洛阳城就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夏侯序心中一动,明白了曹苗的意思。“允良,你到洛阳这么久,我这个做表兄的还没尽过地主之谊,实在惭愧。要不,今天我带你四处转转?” “有没有别致一点的地方,就是……别人一般找不到的。” 夏侯序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道:“你跟着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就算是陛下亲自来找,一时半会的也别想找着你。” 曹苗正中下怀,立刻转怒为喜,笑眯眯地跟着夏侯序走了。他现在不想见曹叡。曹叡这么急着找他,这里面肯定有事。他要等这件事发酵一段时间,看看各方的反应,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夏侯序不愧是洛阳纨绔,带着曹苗偏离了干道,七拐八拐,拐到了一个荒废的里区中。 这个里区在洛阳城的东南角,外表看起来荒废已久,连里门都是破的,别说人,都连鬼影都看不到一个。向里走到深处,才发现别有洞天,一座看似破落的大宅前,有十几个无赖汉子或倚或坐,有的干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饿死的乞儿。看到有人走近,一个中年汉子迎了上来,向夏侯序拱了拱手。 夏侯序没有下马,俯身低语了几句,那汉子没有再问,引着曹苗一行进了侧门。穿过一个狭窄的小院,来到正堂,立刻有一个中年妇人迎了上来,曲膝施礼。 “夏公子,这是你朋友?” “我兄弟。”夏侯序淡淡地说道:“想在大娘这儿住几天。” 中年妇人看了曹苗一眼,再次敛身施礼。“请随我来。” 曹苗与夏侯序并肩而行,跟着妇人穿过两进屋子,来到正堂,落了座,命人上酒。婢女穿梭,个个穿得整整齐齐,相貌也大多中上,动作利落,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曹苗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夏侯序。此刻的夏侯序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从容自若,泰然的享受着这一切。曹苗多少有些意外,随即释然。这败家子应该没在这儿少花钱。夏侯懋会挣钱,夏侯序会花钱,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伯元,这是你藏娇的金屋?”曹苗笑眯眯地问道。 夏侯序连连摇头。“可不能这么说。我虽然来过几次,算是熟客,却不敢占为己有。刚才那位是任大娘,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她有几个女儿,相貌、才华都是这个。”他挑起大拇指,笑道:“不过她们都很傲气,向来只有她们挑别人,没有人能挑她们。我来了几次,还没福气一亲芳泽。” “不会吧,这任大娘莫非身后有什么大人物?” “也许有,也许没有,反正没人敢在这儿撒野。”夏侯序刚想再说,看到任大娘的身影出现,连忙闭上了嘴巴,笑道:“这儿的开销不小,一天一金,我给你订十天,如何?” “行。”曹苗笑道:“十天之内,如果没人能找到我,我就告诉你秘诀。” “一言为定。”夏侯序大喜,伸出手掌,与曹苗击掌为誓。 任大娘走了进来,笑盈盈地说道:“夏公子,我已经安排好了。十天之内,只要贵客不出这个院子,保证他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少君侯今天要留宿吗?今天是芸娘主厨。” 夏侯序兴奋的搓着手。“难得芸娘主厨,自然要一饱口福。”说着,迫不及待的起身。“允良,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芸娘有什么要帮忙的。”不等曹苗答应,便匆匆下堂去了。 曹苗暗自叹了一口气。夏侯惇的血脉真是不行,这败家子,在家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货,到这儿来却像哈巴狗似的去帮人打下手。 任大娘含笑看着曹苗。“老身任大娘,是这里的主事,敢问足下怎么称呼?”不等曹苗说话,她又说道:“方便称呼而已,足下不必真名实姓,随便说一个就行。万一有人追查起来,老身也好推却。” 曹苗好奇地打量着任大娘。这任大娘大概五十多岁,头发半白,脸上也有些皱纹,但五官出众,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绝色,经过岁月的洗淘,更多了几分内敛的风韵,浑身散发着古玉般的温润。虽然衣着朴素,不着锦绣,不像清河公主、德阳公主那般雍容华贵,却也有着她们没有的从容。 最让曹苗心动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眼角微微上挑,有几分调皮,眼神中却有看透世事的睿智,让人有一种被她一眼看透,却又值得托付的感觉。 曹苗笑笑。“我姓吕,你就叫我吕公子吧。” 第144章 美食家 任大娘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随即敛去,含笑点头。“那从现在起,吕公子就是我们的贵客了。你第一次来,有些规矩,我要交待一下。” 曹苗点点头。“请说。”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规矩,总结起来,只有两条:出了这个院子,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在这个院子里,我们互相尊重,任何人不得使强。”她顿了顿,又道:“尤其是对我几个女儿。” 曹苗无声地笑了。“大娘有如此风韵,想必你的女儿也是国色。” “国色不敢当,不过中人之姿,略有才艺而已。这么说,吕公子是答应了?” 曹苗点点头。“落难之人,能得大娘收留,已经感激不尽,岂敢惹事生非。”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们来得仓促,我那位兄长也没带钱,这……” “无妨。”任大娘笑着摆摆手。“承蒙朋友照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欠债不还。” “那就好。”曹苗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我能加一个条件吗?” “你说。” “我喜欢清静。没有我的允许,你们最好不要进这个院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任大娘修剪得精致整齐的眉毛轻挑,随即含笑点头,一口答应。 又寒喧了几句,任大娘告退。曹苗向青桃、阿虎使了个眼色。青桃、阿虎随即分头行动,查看院子内外,尤其是卧室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暗门、密道之类,熟悉地形。 曹苗独自坐在堂上,慢慢品着任大娘派人送来的点心和酒水,看着这个幽静的院落。他当然不会被眼前的安静所迷惑,院落外的无赖、闲汉,侧院藏在暗中的身影,都在告诉他,这个地方看似世外桃源,实则身处暴风眼之中。 一天一金是很贵,却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 传说中的会任之家,会不会就是这里?任大娘的任,会不会是会任的任? 天底下有两个最古老的职业:一个是妓女,一个是杀手,都是暴利行业。妓女且不说,躺着就把钱赚了。杀手不仅杀人,还可以劫财,哪有比这更来钱的行当?他这次劫杀王机,获利数百万,比夏侯懋做生意来得容易多了。 当然,如果任大娘芳名红昌,那就更好玩了。 能有洛阳城内藏身,而且就在权贵区不远的地方,这些人不说手眼通天,也绝不是简单人。能在这里消费的自然也是非富即贵,夏侯懋之流以为这里是他们的销金窟,却不知道自己可能成了人家钓的鱼。 权贵子弟口中谈论的不仅是风花雪月,还有可能是深宅大院内的秘辛,甚至是关系到朝廷的重大抉择。这些消息对他们来说只是吹牛的谈资,落到有心人的耳中,却有可能决定天下兴亡。 果真如此,只怕任大娘已经知道他是谁。即使现在不知道,也隐瞒不了几天。 这算是自投罗网吗? 身处险地,曹苗不能有丝毫大意。他要求任大娘的人不能随便进这个院子,就是向任大娘表明他的警惕,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青桃、阿虎检查完毕,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让他们坐下,对追杀王机的事件进行复盘,检讨得失。 这次事件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在洛水演戏,欺骗龙楼,诱出王机;一是追杀王机。前一件事,大体上完成了预定目标,但小毛病不少,尤其是阿虎,被龙楼偷袭,差点乱了阵脚。反倒是青桃沉着,打伤了龙楼,为阿虎挽回了机会。 但阿虎的进步也很明显。在袭击王机时,阿虎的表现堪称完美,青桃则没什么展现机会。 一一点评后,曹苗又为他们安排了新的训练项目。既然要在这里住十天,那就不能浪费时间,正好强化一下相关的科目,为下一阶段的战斗做准备。 到洛阳半个多月,他们遇到的麻烦比在雍丘半年都要多,对手也越来越强大,曹苗不敢有丝毫懈怠。 —— 芸娘人长得美,手艺也的确不错,午餐很丰盛,而且味道绝美。 夏侯序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不仅将自己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还从曹苗的案上抢了一些。他一边吃,一边夸芸娘的手艺好,恨不得连自己的手指头都吃掉。 曹苗却吃得不多,每样尝了两口,便将筷子放下了。 芸娘有些意外,主动问道:“吕公子,菜不合口?” “还行。”曹苗淡淡地说道:“就是刀工略微逊色了些。” 夏侯序没好气的说道:“允良,你装什么装?你吃过这么好的菜吗,还刀工。你以为这是解牛?这是做菜,不需要什么以无厚入有间。” 曹苗笑笑,不说话。芸娘看在眼里,更加好奇,微微欠身。“能否请吕公子解说一二?” 曹苗谦虚了几句,芸娘更加好奇,再三请求,夏侯序见了,虽然觉得曹苗有装逼之嫌,却不忍见芸娘失望,便撺掇着曹苗快说。曹苗装了一会儿,这才很勉强的开了口。 “其实芸娘的刀工已经很讲究了,只是力气略微差了些,下刀不够准,略有美中不足。比如这羊肉,你尽可能的切得大小均等,却无法做到整齐,大小还是很明显的,远不如蔬菜整齐划一。” 芸娘连连点头。“公子所言甚是,妾虽常入庖厨,毕竟手上力气不足,下刀难免有失分寸。” “这只是一方面。”曹苗拿起筷子,从釜中的羊肉中挟出两块,放在盘子中。“你看这两块肉,虽然出自一只羊,但部位不同,皮的厚薄,肉的肥瘦,便有不同,你却切得差不多大,一同入釜蒸煮,入味岂能相同?这一块肉明明很嫩,却因为要迁就其他的肉,被煮老了。” “真的假的?”夏侯序目瞪口呆,拿着筷子,来到曹苗案前,夹起那块肉,尝了尝。“我尝不出来。” 芸娘转着眼珠,若作思索,又拿起筷子,从釜中挟起两块肉,品了品,这才心悦诚服的点点头。“看来吕公子也是饕餮中人,精于食道。不知妾能否有幸,一观吕公子的手艺。” 曹苗笑着摇摇头。“我只会吃,勉强能说两句,却不会做。” 芸娘美目闪烁,面容更加娇艳。“那能否请公子一旁指点一二,也好让妾知道什么时候该薄,什么时候该厚?若公子不弃,芸娘愿意每日下厨,为公子作羹奉食。” 曹苗还在犹豫,夏侯序已经急了。“允良,你还犹豫什么,赶紧答应啊。” 第145章 以毒攻毒 曹苗很“勉强”地答应了。 他想掩饰行迹,与人的接触自然越少越好。他不可能不吃饭,那就想办法让芸娘成为他的专职厨师,不让别的厨师知道他的存在。他不可能瞒着夏侯序,那就让夏侯序也住在这里,不想离开,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尽可能延滞消息的走漏。 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虽然不是厨师,但吃过的美食无数,也看过一些美食节目,随便说两句,就足以让芸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论起美食,这个时代如何能与后世相提并论。 平心而论,汉代饮食文化已经很丰富了,但吃货国的高光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进步的空间很大。别的不说,仅就刀工而言,芸娘能做出淮扬菜系的文思豆腐吗? 当然,曹苗也真的只能说,不会做。 吃完饭,芸娘说明了晚餐的菜单,安排人撤席,换上香茶,便主动离开了。 曹苗剔着牙,对夏侯序说道:“你还不走?” 夏侯序对芸娘垂诞已久,一直想食色双收,却未能如愿。如今芸娘为了求得曹苗的指点,愿意为曹苗下厨十日,他当然不肯走了。不仅是美食不能辜负,他更怕曹苗捷足先登,成了芸娘的入闺娇客。 与芸娘相处这么久,他已经发现芸娘看向曹苗的眼神有异样了。 “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有走?”夏侯序笑嘻嘻地说道:“允良,我发现你不仅对付名士有一手,对付女人同样有一手。早上在德阳公主府,我就发现了,德阳公主被你哄得服服帖帖的。现在芸娘又对你佩服得不行,恨不得拜你为师。你得教教我,这是怎么做到的。” 曹苗哭笑不得。这败家玩意,将德阳公主和一个妓女做比较,你就不怕夏侯玄找你拼命? “嗯咳,伯元,你这个比喻可有些不恰当。” “唉,唉。”夏侯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假模假式的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又央求道:“我再付你十金,你教教我吧。” “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亲兄弟,明算帐。你既然也住在这里,这十金就得各付一半。再加上另外的十金,你欠我十五金。” 夏侯序瞅着曹苗,眼睛翻了半天,还是将涌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咬牙切齿地点点头。 “行!” 曹苗斜睨着夏侯序,无声地笑了起来。“伯元,说实话啊,我有点不太明白。你说你,论出身,比太初强太多了,为什么见到太初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闻着味就跑。这里再好,还能比你家里好?你对你阿母都没这么恭敬的吧?为什么啊?” 夏侯序眨着眼睛。“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不好意思说。”曹苗拍拍夏侯序的肩膀。“你怕太初,是因为你文不成,武不就,样样不如太初。你怕任大娘,怕芸娘,是因为你虽然想抢人,却没这本事,对不对?” 夏侯序看看四周,嘿嘿笑了,伸手搂住曹苗的肩膀。“允良,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你这眼睛够毒的啊。你怎么知道我想抢人?” “这还用问?你脸上写着呢。”曹苗推开夏侯序,不屑地哼了一声:“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外面那些人再狠,还能狠得过朝廷?真要陛下有诏,命执金吾或者司隶校尉,不管他哪个府寺吧,抄了这里,他们还敢正面与朝廷为敌?到时候,别说芸娘,就算是任大娘,你都可以抢回去做洗脚婢。” “那不可能,那不可能。”夏侯序连连摇手。“允良,你太低估任大娘了。她手下可不是你看到的那几个人。真要惹了她,就算你有千军万马,也防不住神出鬼没的刺客。从此之后,你睡觉都要睁着眼睛,那可怎么过?” 曹苗哼了一声:“所以说,你还是怂啊。你知道龙楼吗?” “知道,会任之家的金牌刺客嘛,除了上次行刺你失手,之前没有失手记录。不过,他这次失手,未必下次还会失手,你可要小心些。” “你觉得,他敢去行刺司马懿吗?” 夏侯序愣了一下,刚要说话,曹苗又道:“他亲口对我说的,他不敢。” 夏侯序咂咂嘴,没吭声,只是若有所思。 “所以你看,你怕东怕西,是因为你怂。什么时候你不怂了,你还会怕吗?太初的事,以后再说。先说眼前的芸娘。为什么她看不上你?因为你怂啊。你只知道吃,却没真正研究过吃,更不知道她做的菜为什么好吃,又有什么不足。就算知道了,你也不敢说出来。我就不同。我不仅吃,还研究吃。不仅知道她的不足,还敢说出来。” 夏侯序摸着下巴上的几根短须,眼珠转来转去。“那你说,我该怎么做,研究吃?” “没错,就算是做个吃货,你也要做个有品位的吃货。不仅要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还要知道为什么好吃,为什么不好吃,要研究得比芸娘还深入,她自然会来向你请教。” 夏侯序有些头大。“可是,我怎么才能知道一个菜为什么好吃,为什么不好吃?” “哦,这是另外一件事了,我没义务教你。”曹苗挥挥手。“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你如果没事的话,想想办法,先把我这十金的束脩付了。” “我……”夏侯序正听得入神,见曹苗突然中断,气得伸手拔刀。“你信不信我砍了你?” 曹苗斜睨着夏侯序,不屑一顾。“论说,你说不过我。论砍人,你更不是我对手。自家兄弟,我也不瞒你,我一个打你十个。” 夏侯序登时气短,讪讪地收回刀。“这个……开个玩笑嘛,自家兄弟,哪能真动刀。”他想了想,又不太相信。“你……一个打我十个?” “想不想学?一百金。” 夏侯序气得拂袖而去。“不学!就你这身子骨,就算有些武艺,又能好到哪儿去。没良心,还自家兄弟呢,就知道骗我钱。你能教我什么,咬人手指吗?” 曹苗咧着嘴笑了。这货虽然纨绔,虽然败家,却不缺心眼。 第146章 大师兄和二师兄 曹苗和夏侯序躲了起来,逍遥快活,曹爽这几天却过得苦不堪言。 他从来没想过传个诏会这么难。一个大活人,可能肯定就在洛阳城中,就是找不到人。 曹爽有点怀疑人生。这真是我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洛阳城吗? 曹叡倒没有怀疑人生,但他有点怀疑曹爽的能力了。第一天晚上也就罢了,曹苗没有去德阳公主府,而是去了清河公主府,你错过了,没找着,可以理解。第二天还找不到?洛阳城就这么大,曹苗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第四天,曹叡取消了曹爽的任务,让尹模去找。并再三关照尹模,找到曹苗,你千万不要动粗,把话说清楚,这件事不是他的责任,不会处罚他,让他不要害怕。 清河公主、德阳公主都说得很明白,曹苗是躲起来了,他害怕天子要杀人灭口。 然而尹模大动干戈地找了几天,也没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他知道夏侯序也不见了,就来找清河公主询问,结果清河公主发了飚,命人直接将尹模打了出去。 曹叡哭笑不得,不得不亲自手诏向两位公主解释。曹苗的紧张根本没有必要,那份文书是假的,是王机伪造的,和曹苗一点关系没有。曹苗不仅无过,而且有功,等找到他,朕要赏他。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曹叡将那封假文书给两位公主看。两位公主看了文书,相信了天子的话,也通过自己的人脉,四处寻找曹苗和夏侯序。 最终,在第七天,夏侯绩找到夏侯序,通报了这个消息。 夏侯绩是夏侯渊的长孙,父亲是夏侯渊的长子夏侯衡,母亲是曹德之女,与夏侯序的家境类似,年龄也相当。不过他与夏侯序并不是一类人,虽然也吃喝玩乐,却不像夏侯序这样不上进。 夏侯绩看到夏侯序、曹苗时,没扛过真香定律的夏侯序正和青桃比试,被青桃一阵快拳打得晕头转向,眼前直冒金星,躲在墙角里求饶。 夏侯绩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夏侯序毕竟是将门子弟,多少是有点身手的,平时也没少打架。要说遇到高手,他吃点亏,那也正常,可是被一个小婢女打得喊饶命,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伯元,这是……” 看清夏侯绩的脸,夏侯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这么倒霉,偏偏被夏侯绩看到了这丢人的一幕?他眼珠一转,随即站起身来,大义凛然的说道:“元功,你千万别小看女子,这位青桃姑娘可是真正的高手。不信的话,你与他比试一下,若能赢她,我请你饮酒。” 夏侯绩连连推辞,却碍不过夏侯序的怂恿,征得曹苗的同意后,卷起袖子,与青桃比试拳脚。 结果让人大跌眼镜。夏侯绩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战胜青桃,反挨了几下重的,疼得呲牙咧嘴。若不是青桃留手,他少不得要断几根肋骨。 夏侯绩不像夏侯序那么扭捏,很直接地提出请求,希望曹苗能教他武艺。他还告诉曹苗,他前两天去了城外,到洛阳典农治所住了两天,看到夏侯玄天天跑步习武,很受激励。他也想和夏侯玄一样奋发图强,为朝廷效力。 曹苗和夏侯绩很谈得来,答应了夏侯绩的要求。不过他觉得夏侯绩学青桃的武艺没什么用,毕竟他的目标不是做街头混混打架斗殴,而是征战沙场,阿虎的武艺更有用一些。 当然,束脩是不能少的。毕竟夏侯绩也是要继承爵位的人,一百金小意思,眼睛眨都没眨就答应了。 有那么一瞬间,曹苗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考虑改行做教练。 夏侯序很眼红,暗戳戳地和曹苗商量,再怎么说,夏侯绩也是我拉来的,是不是该分我点好处费? 曹苗坚决的拒绝了他。不过,曹苗说,你入门早,可以做大师兄。夏侯绩入门迟,只能做二师弟。 夏侯序这才心理平衡了一点,缠着夏侯绩,要求他叫师兄。 提前三天,曹苗在芸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任大娘的会所,回到了清河公主府。 得知曹苗这几天一直和夏侯序在一起,而且一向不成器的夏侯序居然练起了武,清河公主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双掌合什,向满天神佛感谢了一通后,责令夏侯序以后多向曹苗学习,别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否则就断他的零用。 夏侯序再一次领教了人怂被人欺的感觉,更加理解夏侯懋的不易。当天晚上,破天荒的和夏侯懋喝了一顿酒,互诉衷肠。说到动情处,父子俩抱头痛哭。 他们达成一个共识:姓曹的没一个善茬,尤其是疯的。 —— 尘埃落定,曹苗决定去德阳公主府告别,然后回城西的雍丘邸。夏侯绩主动提出送曹苗,顺便去拜访一下德阳公主,履行对夏侯玄的承诺。 来到德阳公主府门口,曹苗看到了一辆很朴素的马车,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看门的健仆眼尖,立刻凑上来解释说,是夏侯徽的马车,她刚刚进门。 听到夏侯徽的名字,曹苗有些迟疑。他不太愿意和司马懿家的人有什么接触,尤其是这位夏侯徽。看到司马师,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大骂,却不能对夏侯徽也这样。而夏侯徽偏偏又是个聪明人,在她面前耍心眼,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可是人已经到了门前,总不能不进去。曹苗只好一边走,一边思量对策。他在任大娘的会所躲了七天,这洛阳的形势已经变了,但夏侯绩刚从城外回来,没来得及打听,清河公主又是个妇人,不太关心这些事,也没跟他说清楚。突然就要面对夏侯徽,他没什么准备,只好见机行事了。 刚走到中庭,夏侯琰就奔了出来,手里举着曹苗送他的毽子。“青桃,青桃,你快来陪我踢毽子。” 青桃请示曹苗,曹苗停了下来,笑眯眯地说道:“要不要我陪你踢?” “不要。”夏侯琰挤挤眼睛,笑靥如花。“姊夫和阿姊在堂上等你呢,我才不想挨骂。再说了,你踢得没有青桃好。” “司马师?”曹苗笑得更加灿烂。“你姊夫和姊姊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不知道。不过我姊夫入仕了,也许是来报喜的吧。” “是吗?你姊夫做什么官?” “散骑侍郎。”夏侯琰说完,拉着青桃到一旁去了。 曹苗直起身,转身看向夏侯绩。夏侯绩无声地笑了。“看样子,骠骑将军要左迁了。” 第147章 倒打一耙 夏侯绩说,他出城之前,就听说天子有夺司马懿兵权的消息,只是大司马曹休败得太惨,东南有崩溃的危险,天子生怕荆州也出现问题,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转而敲打司马懿的弟弟,度支尚书司马孚。 这次回来,他听说司马孚并没有调动,还在度支尚书任上,还以为天子准备咽下这口气。现在得知司马师踏入仕途,成为散骑侍郎,立刻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这是要直接对司马懿下手了。 曹苗想了想,觉得不太稳妥。不过他对官制不怎么熟悉,也搞不清这里面的利益置换究竟有什么微妙的含义,只能姑且相信夏侯绩的分析。 “天子可能会怎么处理司马懿?” “这个不太好说。有可能调回朝中,像陈司空一样任闲职。也可能留任荆州,只是分其兵权。”夏侯绩低声说道:“荆州除了骠骑将军,还有右将军张郃。年初诸葛亮寇边,张将军是有功之臣,陛下对他有破格之赏。此外,荆州刺史毌丘俭是陛下东宫旧臣,也可以趁此机会掌兵。” 曹苗打量了夏侯绩一眼,听懂了夏侯绩的意思。 天子破格重赏张郃,就是为了制衡司马懿。再安排毌丘俭为第二梯队,准备接手荆襄的兵权。只是他没想到曹真死得那么快,没给毌丘俭成长的机会。 历史已经在悄悄的改变,能不能跳出原有的轨迹不好说,但改变已经发生。 “大司马在何处?” “刚刚回到洛***体情况还不太清楚。” “你和他的子弟熟悉吗?” “熟悉,常在一起玩耍。” “为人如何?” “还行。虽不如太初聪明,为人还算正派。” “找机会,约一下。” “好。” 曹苗和夏侯绩进了正堂,一眼看到司马师、夏侯徽坐在堂上,德阳公主却还没出来。看到曹苗、夏侯绩进来,司马师长身而起,随即又犹豫了片刻,再次起身,来到堂前,笑眯眯地拱手施礼。 “王子,这么巧?” 曹苗瞥了司马师一眼,冷笑道:“真的只是巧吗?” 司马师的笑容有点不太自然。“王子莫非以为我是在这里等你?” “我不觉得你有这样的胆量。”曹苗哼了一声,昂首从司马师身边经过,走向夏侯徽对面的坐席。司马师很生气,却又不便发作,只好强颜欢笑,转而和夏侯绩见礼。不防曹苗走到他身后,突然转身,一把抱住他的腰,高高举起,装作力有不支的摇晃了两下,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倒在地板上。 “咚”的一声巨响,司马师头先落地,差点折断脖子,痛得险些背过气去。 夏侯徽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夏侯绩也愣住了,不知道曹苗这是为什么,过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抢上前去,抱住用力猛踹司马师的曹苗,将他拖开。 曹苗一边挣扎,一边又往司马师脸上、身上踹了几脚,气喘吁吁的骂道:“你以为我和你说了玩的?马拉戈壁,像你们父子这种坑队友的牲口,老子见一次打一次,见一次打一次。”趁夏侯绩不注意,一时松手,又冲了过去,连踹两脚。 夏侯绩哭笑不得,再次抢过去,死死地抱住曹苗,将他拖开。 司马师倒在地上,鼻青眼肿,嘴角还挂了彩,头也晕乎乎的,脖子疼得厉害,动都不能动。 夏侯徽赶了过来,抱起司马师,见他如此凄惨,顿时勃然大怒,冲着曹苗厉声喝斥。“你这是作甚?就算是发疯,你也看看场合,这里是公主府,不是雍丘王府。身为客人,岂能如此撒野?” “撒野?”曹苗冷笑一声,一边试图挣脱夏侯绩的环抱,一边指着夏侯徽骂道:“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傻女人,他们父子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你以为你嫁给了他,你就是司马氏的人?我跟你说,如果大魏江山不稳,司马氏得了势,你这少夫人也做不成。休了你是轻的,说不定一杯毒酒,直接送你归天。” 夏侯徽气得脸都白了。“你在胡说什么?不知所谓。” “我胡说?”曹苗暴跳如雷。“你和太初一样糊涂,不挨一顿毒打不会清醒。元功,你放开,让我打醒这傻女人,拯救大魏江山。” 见曹苗要对夏侯徽动手,夏侯绩哪里敢松手。他一边告罪,一边将曹苗往外拖,准备离开。 这时,德阳公主听到声音,赶了出来,见司马师倒在夏侯徽怀中,脸上除了大脚印,还有血,夏侯徽气得浑身发抖,曹苗则暴跳如雷,挣扎着要冲过来打夏侯徽,也吓了一跳。 “都给我住手!这是怎么回事?” 曹苗刚刚还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到德阳公主,立刻瘫在地上,号陶大哭。“公主,她骂我!”一边说,一边拖着夏侯绩,向德阳公主爬去。夏侯绩目瞪口呆,他与曹苗相处数日,还是第一次看到曹苗这副模样,连忙松了手。 曹苗爬到德阳公主身边,抱着她的脚,哭得上气不接下报。“公主,她骂我!她骂我是疯子,还说我撒野。公主,大司马被司马懿害成那样子,我实在气不过,打了她丈夫几下,她就骂我……” 在女儿、女婿面前被曹苗抱着腿,德阳公主很尴尬,却又挣脱不开,只得问夏侯徽道:“媛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侯徽一向聪明伶俐,思路清晰,与人论道说理从不落下风,可是看到曹苗这副模样,也有些乱了阵脚。一个大男人,说哭说哭,还抱着长辈的腿哭,一副小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吃了亏,回家找家长的模样,这算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那长辈还是我的阿母。 一瞬间,夏侯徽的脑子有点乱。 司马师倒在地上呻吟,夏侯徽不说话,德阳公主下意识地以为曹苗真的吃了亏,夏侯徽仗势欺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媛容你也真是,你不知道允良身体不好吗,非要和他斗气。” 夏侯徽忍不住叫道:“阿母,他打伤了子元。” “他打伤子元?”德阳公主看看司马师,又看看曹苗,真的生气了。“媛容,你太过份了。子元什么身手,我能不清楚。允良是个病人,不被他打伤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打伤他。” 第148章 今非昔比 夏侯徽一时语塞,司马师的确有虚张声势的可能。 阿母说得没错,司马师的身手还是不错的,而且他比曹苗高出大半头,身大力不亏。就算被曹苗偷袭,吃点亏,也不可能被曹苗一击就失去了还手之力。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曹苗虽然抱起了司马师,却非常吃力,以至于站都站不稳,这才倒地。两人同时倒地,曹苗又被压在下面,真要受伤,也应该是曹苗受伤更严重些,怎么曹苗没事,司马师却不能动了? 这不合理啊。 就算退一万步说,司马师真的受了伤,那也是凑巧,运气不好,不是曹苗有意打伤的。 曹苗根本没有那实力嘛。 见夏侯徽不说话,德阳公主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狠狠瞪了夏侯徽一眼,坐了下来,柔声安慰曹苗。 见德阳公主像哄孩子一样哄曹苗,夏侯徽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推了司马师两下,想让他起身,司马师却根本起不来。夏侯徽也火了,命人将司马师扶起,送到外面的马车上去。 “阿母,我也走了。”夏侯徽心中不快,语气有点生硬。 “走吧,走吧。”德阳公主也很不舒服。“一回来就鸡飞狗跳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侯徽气得跺脚,狠狠的瞪了曹苗一眼,转身就走。 见女儿被气走了,德阳公主也有些后悔,却又不好开口挽留,只得问夏侯绩是怎么回事。夏侯绩和夏侯玄来往密切,与德阳公主也很熟悉,只是刚才这情形,他也说不清楚,只能含糊其辞,说是意外。 德阳公主叹了一口气,用手绢抹去曹苗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你这孩子,这么激愤干什么。骠骑将军怠战,朝廷自有处置,何须你与司马师拼命。你也不看看他的体格,真要打起来,吃亏的是你。” 曹苗扁着嘴,委屈巴巴地抽咽道:“我……我就是气不过。” 德阳公主沉思了片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曹氏、夏侯氏子弟都能像你这样,为国奋不顾身,大魏怎么可能不江山永固呢。难怪武皇帝会托梦给你,你啊,就是武皇帝留在这世上的鞭子,要多抽抽那些糊涂虫,把他们都打醒,别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我……我尽力。”曹苗握紧了拳头,觉得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 从德阳公主府出来,夏侯绩的神情有些凝重,一路都没说话。 曹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问。该说的时候,夏侯绩一定会说。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演可能吓着夏侯绩了,但他不后悔。他只后悔没能摔断司马师的脖子。 司马师武艺不错,在突然遇袭的情况下,还是做出了一定的反应。如果不是他有备而来,发力又快又猛,未必能摔倒司马师。 这次没能得手,下次就不会再有机会了。以司马师的性格,也不可能再给他机会。正因为如此,他索性和夏侯徽大闹一场,下点猛药,让司马师有所忌惮,也让夏侯徽心里绷根弦。 以夏侯徽的聪明,她应该更清楚司马师的为人。 曹苗对夏侯绩说道:“我要回雍丘邸,你就不用去了吧。一来一回,好几里路呢。” 夏侯绩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也好,我去大司马府看看。大司马回京养病,我理当前去探望,顺便再约一下长思(曹肇)兄弟,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 “好,你代我转达一下心意。就说我身体不太好,就不前去打扰了。” 夏侯绩也知道,曹休是先帝曹丕的亲信,与曹植没什么交情,曹苗就算去拜访也没什么意思。他和曹苗告了别,各奔东西。 曹苗信马由缰,一路西行。他回想着这半个月来的经历,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为了准备那部新戏,他也做了不少功课,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至少眼前的洛阳城就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如果不是跟着夏侯序,谁能想到洛阳城中会有如此荒凉的地方。董卓三十年前放的那一把火,到现在还有遗迹残存,有几个里区荒草凄凄,只有社鼠野狐,唯独看不见人。 至于城外,那就更不能提了,到处都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这可是帝都啊。 三国分立、中原混乱已经是这样,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之后的中原又该是什么模样? 曹苗不寒而栗。 —— 回到雍丘邸,曹苗还没下马,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雍丘邸的门口多了十名甲士,不是老宋那样的老弱,而是十名身材魁梧的青壮,个个顶盔贯甲,手持长戟,腰挎长刀,威风凛凛。长戟上还系着布条,随风飘扬,煞是好看。 曹苗走到门前,一个队率模样的年轻甲士就迎了过来,大声喝道:“府前不能停留,速速离开。” “放肆,这是大王子。”面目一新的老宋从里面奔了出来,喝住了那甲士,赶到曹苗面前,老脸笑得像一朵花。“大王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大王和二王子都快急出病来了。” 曹苗下了马,摸摸老宋身上的新衣甲。“行啊,老宋,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这身衣甲,你至少年轻了二十岁。怎么样,要不要再娶个妾,养个老儿子。” 老宋笑得合不拢嘴。“大王子,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哪有那本事。” 这时,那年轻甲士走了过来,尴尬地拱手施礼。“宋……宋老,这就是大王子?” 老宋收起笑容,板着脸,伸手敲了一下年轻甲士的头盔。“小子,不要以貌取人。这不是大王子,难道你是大王子?”随即又对曹苗说道:“大王子,这是宫里派来的郎官,陛下特赐给大王的,初来乍到,不懂事,你别怪他们。这小子叫李战,是故破虏将军李曼成的族侄。身手不错,在年轻一辈里算是人才了。” 曹苗笑眯眯地说道:“能让你老宋这么看重,应该不会差。”说完,将马缰扔给老宋,大步进府去了。 李战连忙从老宋手中接过缰绳,再三拱手称谢。“多谢宋老,多谢宋老。” “嗯,好好当差。我雍丘王府与其他府不一样,就算是对普通百姓,也要客气些。” “喏。”李战大声答应,目送老宋入府。 第149章 回府 府中焕然一新。 不仅添了很多陈设,奴婢们穿上了新衣,更重要的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朝阳般的灿烂笑容。那种由希望带来的喜悦从里而外,改变了每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看到曹苗走过,所有人都躬身行礼,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敬畏。 曹苗有些狐疑,甚至有些不安。他与曹植商量过,父子俩一明一暗,府中绝大多数人应该是不知道他存在的意义。如今这么多人向他行礼,难道是曹植不忍埋没他的功劳,说明了真相? “这是怎么回事?”曹苗问老宋道。 老宋忍不住眉眼中的笑意。“王子千里追杀王机,为大王报仇,大快人心啊。” 曹苗恍然,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笑道:“哪有这么夸张,还千里追杀,最多百里了不得了。” “都是一样一样的。”老宋很大气的一挥挥手,自动忽略了这种小细节。“王子,属下能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王泰是不是你杀的?” 曹苗瞅着老宋,不吭声。老宋见状,连忙解释道:“属下没有别的意思。王泰那狗贼欺压大王,我们也被他祸害得不浅,早就想杀他了。” 曹苗想了起来。当初王泰为了拉拢韩东,从府里调了两个妇人去侍候韩东,其中一人就是老宋的女儿阿华。虽说韩东当时有伤在身,并没能对阿华怎么样,但耻辱却是实实在在在。老宋他们恨王泰更加实际,理由也更加充分。 “我听阿虎说,你家阿华对韩东印象不错?” “啊?”老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傻丫头懂什么,别理她。校事能是什么好人,那韩东若不是有伤在身,谁知道会有多下作。至于相貌,我看也就那样吧,跟英俊二字搭不上边。” 曹苗意味深长的说道:“老宋啊,跟你说一件事啊。我做官了,如今也是校事,还是个都尉。” 老宋微怔,随即笑容满面。“校事好,校事好。恭喜王子,贺喜王子。” “回头写封信,把阿华调到洛阳来,我屋里还差两个侍候的。” “唉——”老宋眉开眼笑,高声答应。 —— 曹苗回到自己的小院,看着崭新的陈设,有点不习惯。在堂上坐了半晌,感慨世事无常。 如今的皇帝虽说不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受到世家大臣的诸多牵制,要是对付他们父子来,那却是说一不二,生杀予夺。既能让你活得连囚徒都不如,也能让他做真正的人上人,享受无尽的富贵奢靡。 就在几个月前,曹植还为迎接曹爽的酒宴犯愁。 阿虎、青桃等人却很开心,在自己的房间里奔来跑去,性格开朗些的知书、如画更是裹着新被子,在床上打滚。一直留守的红杏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倒是很淡然,只是对曹苗出去这么久,带上了所有人,唯独没带她大感失落,嘴撅着能拴驴。 “红杏。”曹苗把红杏叫了过来,捏捏她的小脸。“又胖啦。” 红杏害羞的挣脱了。曹苗之前吩咐过,要优先供应院中诸人的饮食,如今府里伙食越来越好,不仅每天都有肉有蛋,还有各种点心。曹苗不在,院子里就她一个人,难免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不小心就胖了。 “从明儿起,跟着青桃练武。” “唉。”红杏喜出望外,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曹苗又虎着脸交待知书、如画,让她们加强锻炼,注意饮食。谁要是发胖了,直接赶出去。他可不希望少女变大妈,而且是俄罗斯大妈。他加强伙食供应,是为了让她们长肌肉,不是长肥肉。 知书、如画前几天在德阳公主府做客,每天吃吃睡睡,也胖了不少,捏着腰间的赘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声答应。 曹苗查看了院中的变化,调整了警戒。府外有宫里派来的郎官当值,府中人手更充裕了,老宋带着十名卫士,专职负责曹苗的小院安全。曹苗将院外的安全交给老宋,院内仍然由阿虎负责。 经历了一次历练,阿虎渐渐成熟。他知道曹苗杀死王机后,肯定会遭到报复,安全不能掉以轻心,是以非常用心,查看一番后,决定将院墙重新修缮一遍,堵上了几个安全隐患,再建一个望楼,以便警戒。 曹苗查看了阿虎的修缮计划后,命人叫来了曹志。 曹志很快就来了,一身锦衣,薰了香,脸上还涂了粉,唇红齿白,看得曹苗直皱眉。见曹苗脸色不好看,曹志很尴尬,嚅嚅地解释道:“刚接待完访客,没来得及换。” “访客就要这样?”曹苗缓了脸色,嫌恶的态度却依然如旧。“一个大男人,薰香抹粉的,恶不恶心?” “咳……”曹志不敢回嘴,只得干咳。他也不愿意如此,但洛阳风气就是这样,贵族都会薰香抹粉,否则就是仪表不端,有失礼之嫌。曹植成天在宫里,曹苗也不见人影,迎来送往的事只能由他承担,他也是被迫无奈。 “这几天客人多吗?” 说到正事,曹志恢复了从容,他从袖中掏出一份长长的名单,足有五六十人。“这都是最近登门拜访的,父王和阿兄不在家,大部分人都是放下礼物就走了,我也没见着。我年幼,还不能回访,只好记下名字,等父王和阿兄回来再处置。” 曹苗接过名单,扫了一眼,随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仓辑。 “仓辑放出来了?”曹苗问道。 “仓武死于狱中,仓辑买凶杀人的证据不足,但驭下不严,被免为庶民。他到府中来请罪,我没见他,他留下礼物就走了。” 曹苗怒火升腾,却没有说话,继续往下看。他又看到了孙浩的名字,一问才知道孙邕也被免职了,如今在洛阳赋闲。因为要偿还五百金的赃款,他现在过得很紧巴。派孙浩来拜访,也是想请曹植帮帮忙,希望能得到一官半职。谁都知道曹植如今圣眷正隆,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 “孙邕住哪儿?我要见他。” 曹志早有准备。“兄长,我让他来见你吧。他住的地方人多眼杂,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曹苗站起身来。“我欠他们父子人情,不能不还。” 第150章 有恩必报(陈陈k打赏加更) 孙邕住在北海郡邸。 他被免职后,又被追缴五百金赃款,身无余财,租不起房子,只能厚着脸皮,借住在郡邸。因为他是求仙慕道,被雍丘府的疯王子所骗,做了伪证才被免职,所以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常被人冷言嘲讽。 孙邕还好一些,天天在屋里打坐练气,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孙浩。孙浩就成了受气包,每天都过得很憋屈。如果不是觉得还有翻身的希望,他早就离开洛阳了。 曹苗进邸时,孙浩正因为误过了晚餐而生气。 借住郡邸的人有的自己做饭,请不起奴婢,自己又不会做的跟着郡邸的属吏们一起吃,图个方便和便宜,只是时间不太自由,不能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要跟着属吏们的时间定。 今天孙浩按照往常的时间去吃饭时,却发现属吏们已经吃完了,只剩下一点残羹,连冷炙都没有。孙浩一问,知道那些人是故意的,却又不敢发作,只能自己生闷气。 孙邕也很失落,连打坐都没精神了。一盏孤灯下,父子俩相对而坐,垂头丧气。 “几个意思?”曹苗推开门,四下打量了一番。屋子不大,面西背东,湿气很重,里面一半摆了一张床,外面一半是待客的地方,铺着两张半旧的席子,一张木案贴墙而放,上面摆着几卷简牍和笔墨。 “大王子?”孙邕、孙浩又惊又喜,急忙起身相迎。“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贤父子因我落难,我自然要来看看。”曹苗咂了咂嘴。“听说北海有个孙宾硕,曾救助赵岐,名满天下。现在看来,北海也不全是孙宾硕,势利小人也不少啊。” 孙邕很尴尬,惭愧地低下了头。孙浩却忍不住说道:“王子岂不知,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我北海虽多豪迈之人,到了洛阳,也难免势利起来。” 曹苗笑道:“你这是说,天子脚下,唯多势利之徒?” 孙邕脸色一变,连忙阻止孙浩,又向曹苗请罪。“小儿无知,学业粗疏,不习圣人经籍,唯好诸子杂书,还请王子恕罪。” “无妨,其实我是赞同令郎的意见的。这洛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势利之徒,像贤父子这样的忠厚人不多。这几天,让贤父子受苦了。我让人在府里收拾了一个小院,请贤父子做客几日,还请不要嫌弃。” “不敢,不敢。”孙邕、孙浩喜出望外,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孙邕陪着曹苗说话,孙浩收拾行李,大概是过于激动,一卷竹简从他怀里掉了出来,一直滚到曹苗脚边。曹苗捡了起来,随便扫了一眼,发现是《论语》注疏,正是《子罕》卷,“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下面写了一条注解,笔墨尚新。 “你写的?” “闲来无事,略作注疏,教导小儿。” “注《论语》的人不是有很多么,为什么还要花心思?” 孙邕抚着胡须,略带自负的说道:“为《论语》做注疏者的确很多,其中不乏马季长(马融)、郑康成(郑玄)这样的大家,但邕以为有所不安,故不揣妄陋,欲有所匡正。” 曹苗有点诧异。即使他不熟悉汉魏学术史,也知道马融、郑玄的大名,知道他们在学术史上的地位。没想到孙邕还有这么自信的时候,连马融、郑玄这两位大家都不放在眼里。 这人果然不适合做官,更适合做学问。 曹苗没有多说什么,将竹简还给孙浩,等他收拾完,一起出了门。经过前院时,发现郡邸中的属吏们排成两行,神色紧张地站在门口。见孙邕与曹苗并肩走出来,年约五旬的邸丞上前拱拱手,深施一礼。 “孙君,这些日……怠慢了,还请孙君海涵。为表歉意,我等略备薄酒,为孙君送行。愿孙君父子从此攀龙鳞,附凤翼,仕途顺利,成仙得道。” 孙邕淡淡地还了礼。“多谢诸君。酒就不用了,我随大王子修行,不能吃得太油腻,偶尔饿一饿更好。” 邸丞面红耳赤,却不敢多说。他转身孙浩,孙浩更没好脸色给他,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他可没忘,就在半个小时前,这些人还是另一副嘴脸呢。 曹苗左右看看,哈哈一笑。“你们不饿,我却饿了。怎么样,有没有我的?” 邸丞大喜,连忙说道:“若王子不嫌弃,我等自然是求之不得。邸中食物充足,就算王子的随从再多些,也是供应得起的。” “那我们就叨扰一顿?”曹苗看向孙邕,挤了挤眼睛。 孙邕虽然不愿意原谅这些势利小人地,却不能驳了曹苗的面子,只能答应,跟着邸丞等人走进正堂。邸丞请曹苗入座,随即吩咐人上酒上菜。他之前虽然不相信曹苗会给面子,却做了准备,此刻酒菜上得很快,一会儿功夫就摆布停当。 曹苗赞了一声:“足下怎么称呼?我看这北海邸中井井有条,诸君当是能吏无疑。” 邸丞欢喜不禁,眼睛都笑细了,离席拱手。“大王子过奖了,我等愧不敢当。若王子不嫌弃,容我为王子介绍邸中诸君。” 曹苗点点头。“求之不得。” 邸丞更加热情,首先做了自我介绍,又介绍邸中的其他人。他也姓孙,名存,却与孙邕不是一族。由小吏做起,如今年过半百,勉强混到了邸丞。 邸丞是旧官名,正式的官职名称是客馆郎,属大鸿胪下的客馆令。依所管郡邸大小不同,从二百石到四百石不等。孙存的俸禄是三百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曹苗没有一点王子应有的排场,和孙存等人谈笑风生,说到开心处,拍案大笑。孙存等人开始有些畏惧,只是出于无奈,强撑着应酬,后来见曹苗虽然礼节不周,举止轻佻,为人却是爽快,这才放心。有胆子大的甚至向曹苗敬酒,有说有笑。 喝到半酣,大家都很放松,曹苗不动声色的问了孙存一个问题,你如此对待孙邕父子,是不是受到了压力,迫不得已? 孙存已经喝得半醉,闻言长叹一声:“王子聪明。我虽与孙君不同族,毕竟是乡党,若非无奈,我又何必如此。传回乡里,我也不好意思见人啊。” “谁给你压力?客馆令?” 孙存点点头。“不过,我没听他与孙君有什么私人恩怨,可能也是受人之命。” 第151章 自投罗网 辞别了如释重负的北海郡邸员吏,将那些带着无奈的阿谀之辞扔在身后,走出客馆,站在冷清的大街上,曹苗沉默不语。孙邕父子也低着头,如同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犬,脚步沉重。 他们没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的众怒,前景一片黯淡。 客馆令隶属大鸿胪寺,六百石,在权贵满街走的洛阳的确算不得什么。但客馆令管辖在京的各郡邸,人脉极广,是一个职卑任重的职位,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唤客馆令的。 这很可能是一种毋须宣诸于口的默契。 曹苗转过头,看了一眼大街对面的曹真私宅,皱了皱眉。他有一种感觉,对面有人看着他们,只不过夜色幽暗,又有浓密的树荫遮蔽,他看不到对方。 曹苗想了想,转身对孙邕说道:“孙君,我的处境,你应该清楚。你若是愿意随我回府,我自然欢迎之至。若你另有想法,希望与我做泾渭之别,我也不会介怀。自当赠金送别,为孙君另寻住处。” 孙邕嗫嚅着,迟疑不决。孙浩却慨然道:“家父平生所好,不过读书与修道。若能依托王子,温饱之余,还能读书学道,夫复何求?只是我父子手无缚鸡之力,怕是无助于王子功业,只会连累王子。” 曹苗诧异地瞅了孙浩一眼,想了想,又道:“孙君太谦虚了。贤父子读书明理,人才难得。若肯栖居寒舍,也是我父子的荣幸。” “那就叨扰了。”孙浩扯了扯茫然的孙邕,一起向曹苗行礼。孙邕跟着拱了手,这才反应过来,不免有些生气孙浩的草率。不过想想自己也没有别的去路,只好罢了。 曹苗再次看了一眼对面,带着孙邕、孙浩回府。 在让人收拾房间的时候,曹苗请孙邕、孙浩上堂就座,说了自己的计划。 孙邕是个读书人,没什么武力,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官做得不小,但为官经验却非常有限。如今因为曹苗发声,遭到世家排挤,清名受到影响,再想凭人脉出仕是千难万难。 因为,曹苗希望在他在府里住一段时间,除了自己做学问,疏注《论语》外,就是教府中一些卫士的子弟读书。雍丘王府的卫士中有一些少年,眼下虽然还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假以时日,只要他们不被送到战场上做炮灰,培养培养,还是有用的。 这种从小就在府中的,更容易培养忠诚感。 至于孙浩,曹苗希望他能到曹植身边做随从。孙浩年轻力壮,又有一定的学问基础,处理文书肯定没问题。在之前的相处中,孙浩也表现出了超过孙邕的行政能力,可以为曹植查漏补阙。过个几年,等曹植在朝中站稳脚跟,推荐他出仕,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孙邕很爽快的答应了,孙浩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可以听曹苗的安排,去辅助曹植,但他更希望成为曹苗的随从,而不是曹植的。 曹苗多少有些惊讶。 孙浩离席,伏地施了一个大礼,诚恳地说道:“王子,大王博古通今,才思敏捷,文章于他而言并非难事,若是找人抄写,人选比比皆是。可是王子要找这样的人却更难,浩不才,愿助王子一臂之力。” 曹苗打量了孙浩半晌。“你跟着我,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你可要想好了,我有狂疾在身,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继承爵位,将来的成就或许连我弟弟都不如。你跟着我,怕是仕途无望。” 孙浩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再拜。 曹苗也没多说什么,泰然接受了孙浩的大礼,算是收下了孙浩这个幕僚。他的确需要一个这样的幕僚,代表他出席一些他不方便出现的场合,只是一时半会的找不到,根本没有读书人愿意搭理他。 孙浩主动投效,他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 君臣关系就这么定了。 时辰不早,曹苗让孙邕、孙浩先去休息,自己又坐着想了一会,理了理思路。 王机死了,相关人员还没有解决。仓辑无罪释放,只是因驭下不严而免职,这自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暗杀也不是好办法,这种手段要慎用,否则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授人以柄。 历来搞特务政治都不会有好下场,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他一直怀疑,曹叡给他一个校事都尉的官职就是往他身上抹屎,将他变成绝大多数官员都反感的对象,让他无法正大光明的出现在朝堂上。 因此,他只能坚持当初的想法,和老爹曹植打配合,一明一暗,一正一奇。 杀了王机,他的任务可以告一段落,看看形势发展,再做计较。曹休战败,东南形势剧变,曹叡面临着重大考验,且看他如何应对。 如果蝴蝶效应还没有波及西部,诸葛亮应该很快就会进攻陈仓。在记忆中,曹叡曾调张郃增援关中。事实证明,这是一步没有意义的废棋,反倒让司马懿逃过一劫,坐稳了荆襄。没有张郃这员老将坐镇荆襄,曹叡是不敢直接往毌丘俭肩上压担子的。 应该避免这样的历史重演,不给司马懿借势翻身的可能。 曹苗正想着,忽然听到院中有知书的喝斥声,接着便听到兵器交击的脆响。他皱了皱眉,示意阿虎去看看。阿虎转身去了,时间不长,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龙楼?”曹苗一眼认出了来人,虽然来人满脸是血,身上的衣服也裂了一道口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是的。”龙楼梗着脖子,唾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咧着嘴笑道:“我不是来行刺的,我是来致谢的。只是没想到你这里戒备这么严,几个胡姬居然也有这么好的身手。一不小心,吃了点亏。” 曹苗也笑了。“是吗?我看你这亏吃得可不小。” “呃……”龙楼尴尬地不语。 “既是来致谢,何不走正明,非要翻墙入院?” “这个……习惯了。”龙楼讪讪地揉了揉鼻子。他可不会承认,他的致谢与众不同,他要向曹苗证明他有刺杀曹苗的能力,只是不想杀他而已。没曾想,刚跳进院子,还没见着曹苗的面,就被两个胡姬拦住。措手不及之下,着实有点难看。看到阿虎,他很光棍的认输了。 那两个胡姬已经够难缠了,再加上一个阿虎,他没有任何胜算。 “你为什么要谢我,又打算怎么谢我?” “王机骗我,我本来要杀他。你杀了王机,也算是帮我出了气,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龙楼说道:“我也没别的本事,只会杀人。你如果有什么想杀的人,我可以免费出手。” 曹苗笑了,看着龙楼不说话。 龙楼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 第152章 刺客之耻 “吃了没?”曹苗说道,像是一个老朋友。 “啊?”龙楼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曹苗,半天才反应过来。“自然吃了,吃得饱饱的才来。”话音刚落,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龙楼窘迫地看着曹苗,脸下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曹苗撇撇嘴,让青桃去准备吃食。“你那个范围太小,我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如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算两清了。如何?” 龙楼倍受打击,却无可奈何,只得非常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 “你知道一个叫任红昌的人吗?” “任红昌?”龙楼仔细地想了想,摇摇头。“没印象。” “那你知不知道京师有这样一个地方,很奢侈,但是也很安全,只要你肯花钱,就没人能找得到你。” 龙楼眼神一闪,诧异地看着曹苗。“你前些天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会就是去了这样的地方吧?” 曹苗看着龙楼,笑而不语。他是问龙楼问题,却没有回答龙楼问题的义务。龙楼见状,不再多问。“我听说过这样的地方,不过没有接触过。你刚才提到任红昌这个人,我也没见过。可是其他姓任的,我倒是知道一两个。” “说来听听。” “会任之家的主事人就姓任。此外,马市最大的马商也姓任。我们如果接到路程较远的任务,通常都会到马市找他租马。虽然价格贵一些,但服务也好,各地都有人接应。” “这两个姓任的,你见过没有?” “没有。我们只与相关人员接触,没机会与主事人见面。不过,我远远地看过会任之家的主事人一眼。大约六十左右,身材高瘦,比普通人高一头。其他的没看清,离得太远了。” 曹苗心中越发疑惑。任红昌虽比普通女子高一点,和男人相比却没什么优势,年龄也不对,看来并非会任之家的主事人。只是同时出现三个姓任的,从事的又都是见不得光的行业,巧合的可能性不大,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地下组织。 如果能将这个力量掌握在手中,那就太棒了。 曹苗沉默不语,龙楼觉得很丢脸。 身为会任之家数得上号的金牌刺客,他不仅任务失败,还被曹苗无视了,当成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偏偏他又无法反驳,曹苗想杀的人,他的确不敢杀。别说杀,想都不敢杀。 就连王机,他都只能嘴上说说。真让他杀,他也要花点心思,做得隐蔽些,不敢像曹苗这样堂而皇之的杀了,连最起码的掩饰都没有,就那么抛尸荒野。 当然,最让他震撼的倒不是曹苗的狠辣,而是曹苗的实力。他去过现场,可以确认其中至少有十人是被袭击而死,连最起码的反抗都没有。这说明,曹苗手下不仅有阿虎这样的高手,还有一个精于刺杀的人。这个人的能力远在他之上,在洛阳的游侠儿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就是那个身份神秘的乞儿阿落。 如果阿落真是曹苗的手下,那他招惹曹苗就太不明智了。这样的人,就算高攀不上,成为他的朋友,至少也不应该做他的敌人。他今天来,就是想化解恩怨。他已经成了洛阳游侠儿的笑话,混不下去了,离开洛阳之前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知道自己是败在谁的手上,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他不清楚曹苗会不会满足他这个心愿。换了他,他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别人。 但他不能不试一试,否则他无颜立足于世。 “王子,楼有不情之请。”龙楼咬咬牙,长身而起,双手抱拳,向曹苗深施一礼。 曹苗收回对美好未来的遐想,不解地看着龙楼。 “王子技高一筹,楼败得心服口服。如今为人所笑,无立足之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辞别在即,若蒙王子见告,楼将不胜感激。” 曹苗顿时警惕起来。他和龙楼可没什么交情,不可能告诉龙楼什么事。 “你想知道什么?” “王子追杀王机时,伏击王机部曲之人。”龙楼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曹苗。“我说是从王机北侧进击的那个人。他肯定不是韩龙,韩龙没有这样的本事。” 曹苗吃了一惊。“你去过现场?” “是的。不仅如此,我还查了每一个人的伤口。其中至少有十人是被人袭击而死,这十人中,只有四人死于环刀,剩下的六人有两人死于短刀,还有四个是被折断脖颈而死。就我所知,洛阳能同时擅用长刀、短刀和手搏的游侠儿虽然有,但技艺如此高明的却不多,而且绝对不是韩龙。” 曹苗惊讶之余,无声的笑了出来。龙楼能成为金牌刺客还是有道理的,至少他的观察很细致,但他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觉得行刺就是单枪匹马,根本不知道还有配合这种事。 “那你觉得会是谁?” “我想得出来的人,只有一个。” “谁?” “阿落。” 曹苗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游侠儿,不禁笑出了声。他没有回应龙楼的问题。“你舍不得离开洛阳?” “洛阳是京师,立足不易,能做到金牌刺客的更不多。”龙楼点点头。如果阿落真是曹苗的手下,他之前的失败就不是不可接受的耻辱,还可以留在洛阳,继续做他的刺客,哪怕名声暂时受到一些影响。 曹苗理解的点点头,却还是很坚决地说道:“无可奉告。” 龙楼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希望渐渐黯淡。 “不过,你可以不用离开洛阳。”曹苗接着说道。 龙楼不解地看着曹苗。曹苗接着说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你可以不用理会别人怎么看你,你继续做刺客,虽然接的任务会少一些,价格会低一些。这也没办法,谁让你是刺客之耻呢,连两个胡姬都打不过。” 龙楼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勃然大怒,瞪着曹苗,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长刀的刀柄。上次中伏还算是情有可原,今天被曹苗院中的两个胡姬揍了一顿,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这要是传出去,别说金牌刺客的名声毁了,连普通刺客都做不了。 他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刺客之耻了。 第153章 有嘴说不清江都侯打赏加更 曹苗斜睨着龙楼,身体放松,却不动声色的调整了姿势,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如果龙楼拔刀,他不介意杀了龙楼。 一个看不清形势的刺客,是一个不合格的刺客,留着无益。以他现在的地位,杀一个闯进院中的前金牌刺客,名正言顺,连借口都不用找,说不定还可以再泼某些人一点脏水。 龙楼终究没敢拔刀。他虽然感觉不到曹苗的杀意,却不能忽视阿虎的存在。他相信,这一次,不管他使什么花招,阿虎都不会让他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有。”曹苗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完成之后,我帮你正名。” “如何正名?” “洛水一战是你和我商量好的办法,为了引王机出洞,故意如此。” 龙楼眼睛一亮,却还是有些犹豫。“可我是受王机委托……” 曹苗打断了他。“你激于义愤,不耻王机之为人。” 龙楼眨了半天眼睛,最终还是心动了。只有这个办法可以洗脱他的耻辱。他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王子有什么样的任务?” “你放心好了,不让你杀人。”曹苗不屑地看了龙楼一眼。“我要你去查一查会任之家的主事人和任姓马商的背景,看看他们身后还有谁。另外,再打听一下任红昌其人。打听几个人,不难吧?” 龙楼觉得很羞耻,有心拒绝,却又张不开口,半晌才应道:“喏。” 曹苗招了招手,让青桃取过三十金来,扔在龙楼面前。“这是三个月的开销。三个月之后,如果还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你也不用来见我,自己离开洛阳吧。” 龙楼臊得满脸通红,接过包裹,行了一礼,逃也似的走了。 看着龙楼消失的背影,曹苗歪了歪嘴,有些得意地笑了。 金牌刺客?以后你就是我的金牌走狗。不管你跑多远,狗绳都在我手里。 —— 司马师抓着床边,慢慢的坐了起来。 司马昭上前一步,扶住司马师,眼神却有些狐疑。十天前,司马师被曹苗摔伤,用马车载回府中,司马师就卧床不起。请了不少名医来诊断,却没什么太好的办法,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能慢慢静养。 可是司马氏等不了这一百天。司马懿转为太尉的诏书已经发出,最多两三天就能送到襄阳,就算司马懿移交兵权需要一点时间,也不能拖得太远,月内必然起程返京,下个月中旬之前就要回到洛阳。 在此期间,他们需要一个人在天子身边,掌握朝廷动态。三叔司马孚因被天子斥责,眼下不能轻举妄动,新任散骑侍郎的司马师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曾想,司马师被曹苗摔伤了,要养病百日。 “宫里有消息?”司马师将司马昭的眼神看得清楚,却无法言说,心情说不出的焦灼。他知道很多人不相信他的伤,包括妻子夏侯徽和弟弟司马昭,就连母亲和妹妹都表示过类似的怀疑,这让他极度郁闷。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小题大做,自己吓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司马昭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听说阿兄受了伤,特颁恩旨,准了三个月的病假,让阿兄安心养伤。” 司马师苦笑。天子当然开心了,最好他一直病下去,永远都不能康复才好。 “可曾对曹苗有什么惩戒?” 司马昭眨眨眼睛,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没听说。他一个病人……” “唉——”司马师一声长叹,觉得头更疼了。他决定,伤愈之后,他一定要和曹苗打一架,让曹苗也在床上躺三个月。这都什么事啊,他是病人,就可以随便伤人,还是背后偷袭? 最可恶的是,明明是他偷袭别人,却还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向德阳公主告状。 一想起曹苗在德阳公主面前哭闹的丑态,司马师就无语。 “你嫂子呢?” “在偏院。”司马昭想了想,又道:“阿果说,这几天,嫂嫂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太对。” 司马师皱了皱眉。“有什么不对?” “说不上来。就感觉……话少了,好像有心事。阿果问她,她也不说。” “我知道了。”司马师强按心中不快,应了一声。他当时虽然被曹苗摔伤,却还是听到了一些。夏侯徽大概是听进去了,心中有所忌惮。夏侯徽为人聪慧,和他做了几年夫妻,对他的性格一清二楚,知道曹苗的那些,他是做得出来的。 凭心而论,他也赞同曹苗所说。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夏侯徽就成了麻烦,是必然要除掉的。 问题是,曹苗一个疯子,之前从未与自己有过接触,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性格的? 司马师想来想去,觉得问题可能出在夏侯玄身上。夏侯玄与自己既是密友,又是姻亲,来往频繁。他对自己的了解超出所有人。如果他在曹苗面前说了一些什么,借曹苗之口点醒夏侯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仔细想来,这次父亲消极怠战,任由陆逊东行,是个重大失误。 意图太明显了,露了形迹,让人抓住了把柄。 可是不如此,我们又能怎么办?难道任由天子改变先帝遗命,将四个辅政大臣赶出中枢,乾纲独断?或者看着曹休那个蠢货迎合天子心意,伐吴建功? 司马师思索了良久,扶着司马昭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向夏侯徽住的偏院走去。形势紧急,他有伤在身,不能出府远行,找人商议对策,非常需要夏侯徽的建议。 夏侯徽正在院中独坐,看到司马师由司马昭扶着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她从司马昭手中接过司马师,让他在堂上就座。司马师说明来意。天子已经下诏,将父亲司马懿由骠骑将军转太尉,录尚书事。无功而赏,显然不是正常升迁,该如何应对。 夏侯徽迎着司马师的目光,淡淡地说道:“夫君,阿舅今年五十,位极人臣,有何不可?倒是夫君青春年少,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不可托疾养名,错过了这大好机会。” 司马师越听越气。“你觉得我是装病?” 第154章 怀疑的种子 夏侯徽抿了抿嘴唇,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会失控。 司马师伤得重不重,是不是装病?她心中自有答案。 首先,对她而言,司马氏擅长作伪不是什么秘密,最著名的当然是当年司马懿装风痹。在后来十余年的岁月中,司马懿在武皇帝面前韬光养晦,一次次屈己从人,类似的事件数不胜数。她的父亲夏侯尚曾无数次感慨,就作伪而言,没有一个名士能和司马懿相提并论。 只不过他善于掩饰,非亲近之人看不出来。 司马师作为司马懿的长子,从小耳濡目染,习气极重。 其次,曹苗袭击司马师时,她就在现场,亲眼看到曹苗抱起司马师力不从心,摇摇晃晃,摔倒在地时,曹苗也是被压在下面,理应伤得更重。为什么曹苗一点事都没有,司马师却伤得卧床不起?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司马师要作伪的动机。先帝委任的四个顾命大臣中,曹真、曹休是宗室,陈群是文臣,司马懿是唯一有执掌兵权机会的外姓大臣。他失去兵权,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损失,而是所有外姓大臣的损失。 从两次党锢起,经过五六十年的斗争,兵权的重要性已经成为共识。但能否掌兵,不仅需要朝廷信任,更需要知兵之人。论资历,论身份,陈群都远超司马懿,但他不知兵,无法成为真正的将领。所以当夏侯尚英年早逝,荆襄需要一个重将时,这个机会就落在了司马懿的肩上,而不是陈群或者其他人。 司马懿坐镇荆襄,除了他个人有随武皇帝征伐的经验之外,文皇帝的信任和朝臣的支持缺一不可。 这一次,司马懿因消极怠战失去兵权,朝臣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司马师在这个时候成为散骑侍郎,自然处在风口浪尖。他装病不朝,置身事外,向天子示弱,博取朝臣同情,激起他们的愤怒,是一举三得的选择。 但是,这样的话,她不能说出口,尤其是在司马师不承认的情况下。 “夫君受伤自然是事实,只是眼下实在不是养病的好时候。夫君但有一丝可能,便当勉力而行。” 司马师眉头紧锁,盯着夏侯徽,脸色稍缓。他很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或许能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夏侯徽。他不仅需要她的智慧,更需要她的信息来源。 夏侯徽垂下了眼睑。“宫里传出消息,陈玄伯(陈泰)可能会被授为散骑侍郎。” 司马师心里咯噔一下。 陈泰是陈群长子,荀彧的外孙。陈泰比他年长九岁,却和他一样,至今是白身。相比之下,曹真之子曹爽、曹休之子曹肇、夏侯尚之子夏侯玄都是弱冠入仕,起家为散骑。原因也很简单,朝廷就是有意贬抑外姓大臣,不让他们的子弟入仕太早。 在这个时候,天子打算授陈泰为散骑,自然是拉拢另一个外姓顾命大臣陈群。也就是说,天子铁了心,要剥夺司马懿的兵权,他再这么闹下去,只会将机会让给别人。 最要命的是,陈泰与其父陈群不同,他对军事兴趣极浓。入仕之后,掌兵必然是其主要目标。 司马师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扶着额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司马昭很无奈。连嫂子都劝不住,看来兄长是真的伤重难起。他向夏侯徽躬身行了礼,又对司马师说道:“兄长,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司马师点点头,又对夏侯徽说道:“媛容,百日将至,你搬回正室吧。” 夏侯徽愣了一下。她七月生女,这才五十天不到,司马师就让她搬回正室居住,这显然有违常理。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司马昭扶着司马师缓缓去了。夏侯媛送到偏院门口,心里有些别扭。她没有对司马师说实话,倒不是说谎,而是有所隐瞒。 天子向德阳公主展示了曹苗缴获的辽东文书,涉及天子身世,明知文书是伪,她也不能转告司马师。可是她也清楚,司马师心思机敏,怕是有所察觉,这才让她提前搬回正室,朝夕相对,免得有所遗漏。 互不信任的种子,已经在夫妻之间播下。 回到正室,司马师小心翼翼地躺下,沉吟了片刻,对司马昭说道:“子上,你去找几个擅长正骨的医匠来,帮我看看是不是骨头伤了,为何至今不愈。” “喏。”司马昭应了一声,又道:“阿兄,还有别的事吗?” “你去禀报阿母,我有事要和她商量。” 司马昭应了,转身离去。司马师躺在床上,看着青黑色的屋顶,回想着刚才夏侯徽说话时的神情变化,心中越发不安。夫妻多年,他们互相之间知根知底,夏侯徽的细微神情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有一种直觉,夏侯徽有事瞒着他。 在这个家里,当父亲司马懿不在家时,他有事能够一起商量的人有两个:妻子夏侯徽、阿母张春华,然后才会考虑弟弟司马昭。当夏侯徽不可信时,阿母张春华就成了第一人选。 除了他之外,也只有张春华了解全府上下的一举一动。 时间不长,张春华赶来了。她一进门,就让随行的侍女退得远远的,屋里只留下她和司马师。 “子元,出了什么事?” 司马师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怀疑对张春华说了。“阿母,最近几日,德阳公主府可有人来?” “你们回来的第二天,德阳公主派人来慰问你的伤势,我也见了。” “媛容私下见了没有?” 张春华点点头。夏侯徽的母亲派人来,夏侯徽自然要见,至于谈了什么,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司马师更加不安,忍着钻心的疼痛,撑起身子。“那最近德阳公主见了什么人?” 张春华苦笑着摇摇头。她一个妇人,哪有这手段。 “阿母,你去一趟德阳公主府吧,问问联姻的事。此外,听说王司徒(王朗)有恙,让子上去看看。元姬明年就十三了,想和王家结亲的人很多,父亲遭贬,王司徒或许不会有什么想法,王子雍(王肃)却不好说。最好能趁王司徒在世的时候,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免得王子雍朝秦暮楚,卦外生变。” 张春华微微颌首,同意司马师的意见,却还是有些疑惑。“子元,曹苗说出那样的话,已然撕破了脸,再去提亲,是不是太过了?” 司马师无声地笑道:“有何不可?正要那些人看看君权之可怕。没了兵权,我等只能被一个疯子欺凌,忍辱求生。只有同仇敌忾,不被天子分而治之,才有一线生机。” 第155章 给你面子 曹苗的小日子过得安逸清闲。 曹植一直没有回府,连休沐都没回来。听孙浩说,天子对他信任有加,赏赐不停,就连换洗衣服都赏了好几套,还安排了几个宫女侍候生活起居,不要太滋润。 曹志也很忙,除了与陈夫人一起接待访客外,最近又多了一项内容:随孙邕学习儒家经典。 孙邕入府为西席,很快适应了身份。上午教府中的卫士读书识字,下午要么在屋里做文章,疏注《论语》,要么接待来访的同道,晚上则在屋里打坐修行。能不能成仙不好说,气色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在曹苗的建议下,孙邕读起了浮屠经,还打算去城西的白马寺问道。 在越来越多的访客中,造访曹苗的寥寥无几,小院安静得甚至有些冷清,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就连偶尔造访的人也是慕名来与阿虎比武的,不是来拜访曹苗的。 曹苗追杀王机的事已经传遍洛***体的过程没人知道,但王机被活埋,死无全尸,却是人人皆知。没人愿意招惹这个疯狂而狠毒的王子,反正就他这情况,以后最好的成就也不过是继承爵位,做个疯王爷,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可以忽略不计。 曹苗被人有意无意的遗忘了,就在这洛阳城中。 曹苗很享受这种生活。他本来就不想惹人注意,更愿意躲在暗中,静静的观察别人,揣摩他们的心理,分析他们的弱点,等待狩猎的机会。 —— 仓辑拱着手,站在秋天的骄阳下,身上的布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他的脸被晒得通红,却感觉不到一点热度,只有深深的寒意。 西侧院的院门紧闭,里面隐隐传来说笑声,夹杂着女子夸张的尖叫。偶有奴婢捧着各式盒子进出小院,却没人正眼看一眼仓辑,偶尔扫过来的眼神中也只有鄙夷。 至于老宋等人,不知向仓辑吐了多少唾沫。 脚步声响起,一行人走了过来,看到仓辑站在门外,为首一人停住,打量了仓辑一眼。 “足下是?” 仓辑抬头一看,见眼前站了一位少年公子,七尺五寸左右的身材,相貌英俊,两眼有神,虽不敷粉,面色却极是白净。唇上一绺淡淡的短须,多了几分沉稳。 “在下东武阳仓辑,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谯郡夏侯绩。”夏侯绩拱手还礼,看向仓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他当然知道仓辑,也知道仓辑此刻心中的惶恐。王机被杀之后,作为王机的爪牙,仓辑的下场可想而知。站在这里向曹苗求情,是他不多的选择之一,虽然也没什么用。 仓辑一听夏侯绩的名字,猛然惊醒。这是夏侯渊的长孙,在宗室之中算是不多见的人才,在士林中口碑也不错。更重要的,此人和他的四叔夏侯威一样,颇有任侠之气。 几乎没有多想,仓辑就跪下了,连连叩头,苦苦哀求。 夏侯绩皱着眉,沉吟片刻,让仓辑起来,在一旁等着。他上前通报,老宋知道他是曹苗的朋友,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开门。 曹苗正与青桃等人在廊下游戏。天气太热,大家都穿得很清凉。曹苗赤着膊,只穿了一条丝质的齐膝短裤,青桃、知书等人也只穿了一件能隐约看到抹胸、短裤的单布衣。夏侯绩突然走进来,多少有些尴尬。 不过知书、如画是胡姬,对此并不介意,反而刻意调整了姿势,将自己娇好的身材展示得更加完美。只有青桃不好意思,起身躲到了内室。 曹苗摇了摇蒲扇。“这大热天的,你不在府里呆着,跑我这儿来做甚?” “我见过长思(曹肇)了。” “哦?他怎么说?” 夏侯绩摇摇头。“大司马回京养病,长思要在床前尽孝,一时半会的怕是没时间与你见面。此外,宫里也很关心大司马的病情,隔三岔五的派太医问疾,长思也走不开。” 曹苗明白了。曹肇看不上他,不想和他见面。不过这也能理解,曹肇可不是普通宗室子弟,他和曹爽一样,都是天子曹叡的亲信,甚至比曹爽还要受宠。甚至有人说,曹肇和曹叡是好基友。 有皇帝撑腰,曹肇当然不会有后顾之忧。 “不过,德思倒是想和你见一面,不知道你什么方便?” “德思?” “长思的弟弟,大司马次子。”夏侯绩解释道:“他天生神力,武艺不凡。听说你身边有高手,想来见识一下。” 曹苗倒是有些意外。他看到的资料里,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不过天生神力,又武艺不凡,是可用之人,自然可以见一见。如果能为大魏培养一员猛将,也是不错的。 得到了曹苗的同意,又见曹苗对曹肇的婉拒并不介意,夏侯绩总算松了一口气,说了几句闲话,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站在门外的仓辑。 曹苗当然知道仓辑在门外,他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个人。听夏侯绩提起,他便问道这:“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夏侯绩说道:“仓辑受人指使,雇凶杀人,自然罪不可赦。只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允良想杀他,给他一刀就是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让人看见了,以为允良心胸狭窄,故意折辱弱者,平白污了名声。” 曹苗咧着嘴乐了。“你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我就是故意折辱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他诬陷我父王,致使我父王被囚禁邺城数月,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我这才折腾他几天,他就受不了了?” 夏侯绩有点后悔。和曹苗说这些,没意义嘛。 “允良,大鹏不与蜩争食,猛虎不与犬斗气,如今皇叔受陛下器重,一扫前辱,你又何必自降身份,与仓辑这种小人计较。” 曹苗沉吟片刻。“行,我给你一个面子,不与他计较。不过,他要写一份悔过书,将当年如何与王机勾结,诬陷我父王的事如实写来。你告诉他,王机临死之前,已经交待得很清楚,他如果想隐瞒,就别怪我没给他机会。” 第156章 可造之材玄清竹打赏加更 王机死了,仓辑就成了丧家之犬,没有人还会庇护他。那些人原本看的就是王机的面子和礼物,谁会在意仓辑是谁。 如果王机早死几天,他甚至有可能连出狱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死在廷尉狱中。 曹苗要他写悔过书,明知这是一个坑,他却无法拒绝。本来他还想返回家乡,夹着尾巴做人,等待转机,可是王机的死让他意识到,曹苗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在生和死面前,他选择了忍辱偷生,否则也不会站在这里这么久。 悔过书写好了,曹苗却没有就此放过仓辑的意思。“我父王因你们被囚禁在邺城思过,这个债,你必须偿还。从现在开始,你就在我这院子里做洒扫杂役。我父王被囚禁了几天,你就还几天。期满之后,我们恩怨两清,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虽然觉得做杂役很丢脸,但这个结果还是比仓辑的预想好多了。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跪地谢恩。 “元功,你觉得如何?” 夏侯绩也觉得曹苗很大度,满意地点点头。仓辑随即又向夏侯绩致谢,然后由老宋带出去,换上杂役的短衣,立刻上岗,从曹苗的小院开始扫起。 看着挥汗如雨,动作虽然生疏,态度却很认真的仓辑扫院子,曹苗想了想,忽然对夏侯绩说道:“元功,你觉得此人如何?” 夏侯绩沉吟片刻。“有才无德。” “我记得武皇帝下求贤令,其中就提到不求德才兼备,只求能济时艰之人。” 夏侯绩咂了咂嘴,有点为难。这里面的道理并不复杂,但涉及到的问题却很多。他应不应该向曹苗做说明,曹苗又能理解多少,他心里没把握。他反复权衡了很久后,斟字酌句的说道:“武皇帝也说过,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 曹苗“嗤”了一声,抬起腿,用手里的蒲扇刮了刮脚丫。 夏侯绩臊红了脸,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天下三分,诸葛亮年初侵边于西,孙权刚刚伏击曹休于东,这时候说治平,的确有点自欺欺人。 “元功,你说,为什么读书人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世上依然是君子少,伪君子反倒比比皆是?” 夏侯绩无言以对。 “因为他们太理想化了。”曹苗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三代之治,何尝有过?就算有,恐怕也不是书上说的那样。他们毫不怀疑,全盘接收,然后对比眼前,自然觉得今不如昔,然后大肆批评,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只有让他们当政才行。” 夏侯绩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曹苗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可是真让他们当政,你就会发现,他们要么是无能,白拿俸禄,什么也干不了。要么比那些贪官污吏还要贪官污吏,只要对自己有利,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至于圣人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正在院中扫地的仓辑无地自容,却只能低着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曹苗笑了笑。“王机之流,不过是小巫尔。那些占据着三公九卿之位,躲在幕后兴风作浪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巫。这些人一日不除,大魏江山一日不稳。等我揪住他们的尾巴,嘿嘿,一定要他们好看。” 仓辑听了,不由自主的看了曹苗一眼。这年轻人真是疯子吗?他看起来比谁都清醒啊。我算什么,王机又算什么,那些躲在后面发号司令的人才是真正的伪君子。王机死了,他被迫成为雍丘王府的杂役,那些人却毫发无伤,依旧做着人人尊敬的道德君子,将来说不定还能善终,流芳百世,受世人景仰。 “允良……”夏侯绩欲言又止。曹苗指责三公九卿是伪君子,这个打击面太大了。若是私下里说说,倒也无妨,当着仓辑的面,这要是传出去,影响太大了。 “不说了,不说了,提起他们就来火。”曹苗也收起了话题,转而问起夏侯序的动静。 夏侯绩松了一口气,仓辑却有些怅然若失。他真想听听曹苗准备如何对付那些人。总不能好处由那些人拿,后果全让自己承担了。要死,也该一起死才对。 忽然之间,仓辑觉得那篇悔过书写得不够深入,应该再润色一下才行。 曹苗又与夏侯绩聊起了即将来访的曹纂。夏侯绩提醒曹苗,曹纂天生神力,从小就好与人争斗,这次听说阿虎武艺高强,要来比试,肯定是一场恶战。 曹苗哈哈一笑,没说什么。他很感谢夏侯绩的提醒,但他觉得夏侯绩太紧张了。力气大是高手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充分条件,大力士和高手之间还有不小的距离,或者说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再说了,仅论力气而言,阿虎也不虚。 自信归自信,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曹苗向夏侯绩打听了曹纂的战绩,记下了那些和曹纂交过手的人名单,回头让诗彩影去打听打听。 说完事,夏侯绩起身告辞。他对曹苗说,他最近不会再来。先帝有禁防宗室诸侯王之令,虽说陛下登基后有所松弛,雍丘王曹植又有恩宠,眼下没人敢告,但禁令仍在。他这次来,就是事先向宗正寺备了案的。备案很麻烦,而且会留下记录,还是少惹为妙。 曹苗打量着夏侯绩,心中感慨。这才是做大事的人,比起夏侯绩,夏侯序等人实在是太不会自我保护了。自己装疯佯狂,踩着生死边缘疯狂试探,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却没必要连累夏侯绩。 “有没有想好去哪儿?” 夏侯绩心领神会。他一直想上阵统兵,留在京师是不会有锻炼机会的。“我想去关中。先大父(夏侯渊)有不少旧部在雍凉,或许能念着旧情,帮衬一点。” 曹苗心中一动。“那你想办法去陈仓吧,或许会有立功的机会。” 夏侯绩诧异地看了曹苗一眼,应了一声,却没往心里去。他现在只是计划而已,能不能成行都不好说。到了关中,大概率会留在大将军曹真身边,先见习几年,亲临战场,或者镇定一方的机会不多。至于陈仓,不过是一个要塞而已,曹真不太可能让他去。 第157章 你挨过打吗 太和二年秋,九月,魏都洛阳发生了很多事,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夏侯绩离开京师,一路向西。 包括曹苗自己。 他的小院里迎来了一位客人,严格来说不是客人,是来踢馆的。 曹纂登门拜访的目的不是曹苗,而是阿虎。只不过阿虎是曹苗的侍卫,曹纂觉得两人身份不匹配,有点丢脸,所以才在名义上拜访曹苗。 不过,名刺上写得明明白白,比武。 曹纂不到二十,面相很嫩,却长得极为又高又壮,说是虎背熊腰都有点谦虚了,简直就是一堵会行走的城墙,而且是石头砌的那种。在曹苗看来,这人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倒是和他印象中的曹休有点像,遇事不会动脑子,先莽一波再说。 曹纂开门见山,今天来,没别的事,就是想和王子身边的勇士交交手。论道什么的,我不会。打架我倒是擅长,可是你身子骨太弱,又有病,我怕一不小心打死你,就不必比了。 然后他环顾四周,看到阿虎平时练力气的石锁,自顾自地走过去,很随意地举了几下,咂咂嘴,严肃地对阿虎说道:“还行。不过没我以为的力气大,你可能不是我的对手。” 曹苗很无语,盯着曹纂看了半晌,然后问了一句。“你挨过打吗?” 曹纂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挨过,小时候打坏了东西,常被我阿翁揍。” “除此之外呢?” 曹纂脱了上衣,露出虬结的肌肉。他晃着胳膊,让关节发出一连串脆响。“除此之外,就是我揍人,没人能揍我。” 曹苗点点头,同情地看着曹纂。“那你要有心理准备,今天可能会挨一顿毒打。” “就他?”曹纂指指面无表情的阿虎,咧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他力气是不小,但是和我比还差点,十合或许能赢一两合。毒打我?那不可能。” “要不……我们打个赌?”曹苗露出了狼外婆的笑容。送上门的傻子,不坑白不坑。诗彩影送回来的消息说,这曹纂仗着力气大,经常和人赌博,赌性重得很。他主动约赌,曹纂没有拒绝的理由。 “行啊,怎么赌?”果不其然,一听到赌字,曹纂两眼瞪得溜圆,让曹苗很担心他的眼珠子会掉地上。“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小了我可不赌,没意思。” 曹苗笑笑。“行,你开价,我奉赔。不瞒你说,小的我也不赌。” 曹纂眼珠转来转去,想了半天,伸出一只手,打量了曹苗一会,又翻了一下。“十金,如何?” “十金一合?”曹苗咂了咂嘴。“小是小了点,行吧。多赢几合就是了。” 曹纂欢喜得直搓手。他原本担心曹苗不敢答应,所以留了一个尾巴。如果曹苗嫌大,他就说十金是总数。如今曹苗主动说十金一合,他自然求之不得。至于曹苗说什么,他觉得这只是曹苗打肿脸充胖子的场面话,毋须当真。 他告诫自己,不能赢太多,最多百金,就必须收手。要不然这件事捅到阿翁耳中,又免不了一顿军棍。阿翁回京养病,火气大得很。如果听到他与曹苗赌斗,而且赢了太多钱,肯定饶不了他。 曹苗与曹纂约好,随即命红杏取来游戏用的筹码,放在一旁。 阿虎脱了上衣,走到院中,与曹纂对面而立。 仅体型而言,曹纂的确优势明显。他比阿虎高半头,身板也更厚实。一用力,浑身的肌肉鼓起,体型更加惊人,配合他得意的笑容,就像一只呲牙咧嘴的大猩猩。 他带来的侍卫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熟练地开始叫好,整齐划一,就差手中拿两束彩带,身上不是短裙,长得也有点对不起观众。 阿虎一动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 青桃不安地看看曹苗,却发现曹苗神态从容,嘴角带笑,顿时松了一口气。 曹苗咳嗽一声:“阿虎啊,平时难得有这样的对手,你今天就打个痛快吧。” “喏。”阿虎躬身施礼,转身看向曹纂,又施了一礼。“少君侯,失礼了。” 曹纂咧着嘴,乐不可支。“没事,没事,快来,快……” 话音未落,阿虎上身不动,脚下一滑,一晃便到了曹纂面前,右脚抢入曹纂两腿之间,别住曹纂的脚后跟,肩肘合一,猛撞曹纂胸口。“呯”的一声闷响,曹纂应声而倒,“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连曹苗手边案上的杯子都震了一下,丁当乱响。 叫好声戛然而止,曹纂的侍卫们都傻眼了。他们跟随曹纂多年,无数次见证曹纂与人交手,还是第一次看到曹纂被人如此轻易的放倒。 曹纂也懵了,躺在地上半晌,才摇了摇头,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已经退回原位的阿虎。 “你怎么……” 曹苗有点不耐烦,用手里的蒲扇敲了敲栏杆。“还比不比了?要比就快点,别耽误我睡午觉。” “比,比。”曹纂连声答应,一跃而起,虎吼一声,向阿虎扑了过去。 阿虎不慌不忙,双手接住曹纂的双臂,扭身一带,脚下顺势一挑。曹纂扑击落空,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呯”的一声落地,摔了个狗吃屎,又向前滑了一丈远才停住。 连摔两次,曹纂恼羞成怒,再次跃起,冲动阿虎面前,一拳砸出。 阿虎侧身迎上,手臂如棍,横扫曹纂脖颈,同时起腿,踢向曹纂的支撑腿。 曹纂猝不及防,同时中招,身体一歪,横摔倒地。 曹苗没兴趣看了。这曹纂空有一身力气,却连基本的发力技巧都不会,全凭蛮力气,根本不可能是阿虎的对手。他闭上眼睛,兴趣缺缺的对青桃等人说道:“认真数,到时候收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我先睡一会儿。” “喏。”青桃等人看得兴高采烈,连声答应。 曹纂听了,臊得无地自容,恨得咬牙切齿。他重新起身,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与阿虎缠斗。他承认阿虎比他想象的厉害,但他不相信自己会输。阿虎力气不如他,总有力气耗尽的时候,到了那时候,他不仅要把输掉的赢回来,还要赢得曹苗肉疼,最后不得不向他求饶认输。 谁让他这么嚣张,不把我放在眼里。 第158章 惹火烧身 曹纂很努力,输得很惨。 他像狂怒的巨兽,一次次的发起进攻,又一次次的被阿虎打倒,最后自己都记不清打了多少回合。他只知道,自己一个回合都没赢,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曹纂很愤怒。他与人交手无数,从无败绩,怎么可能输得这么惨,连一合都赢不了? 他不服。哪怕输再多钱,他也要挽回一点面子,哪怕是赢一合。 但他直到最后被阿虎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也没能达成目标。他摊开四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明晃晃的天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我的力气更大,为什么我一合都赢不了? 被抬出雍丘邸的时候,曹纂的脑子还是晕的。直到穿过半个洛阳城,进了大司马府,曹纂才突然惊醒,翻身坐起,问贴身侍卫曹怀。 “我输了多少合?赢了多少合?” 曹怀胆怯地向后退了两步,举手比了个数字。“少君侯,你输了五十七合。” “赢了多少合?” 曹怀摇摇头。曹纂不死心,又追问道:“一合都没赢?” 曹怀不敢说话,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曹纂看向其他卫士。其他卫士和曹怀一样,齐唰唰地向后退了两步,脱离曹纂的攻击距离,同时将嘴闭得紧紧的,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被曹纂毒打。 曹纂打不赢阿虎,打他们却轻松得很,暴怒之下,一拳打死他们都是有可能的。 曹纂一拍额头,后悔莫迭。这次真是闯祸了。五十七合,那就是五百七十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仅靠他的零花钱,至少要还一年。曹苗不可能让他拖这么久,要尽快还债,只能去求阿兄曹肇。 可是这么多钱,怎么开口? 曹纂难得清醒的想了想,没敢从正门回家,带着侍卫们,从侧门偷偷溜了回去,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曹纂坐在堂上,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怎么会输得这么惨?不应该啊。 曹纂想了半天,还是打不到答案,后来还是曹怀提醒了他一句,听说曹苗会仙法,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曹纂如梦初醒,一巴掌拍在曹怀肩膀上。“还是你小子聪明,肯定是这个原因。” 曹怀疼得呲牙咧嘴,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 曹纂养了几天伤,等脸上的瘀青消失,才带着曹怀等人再次拜访曹苗。得知曹纂来访,曹苗很高兴,立刻让人请进。可是看到曹纂两手空空,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玩不起,想赖账?”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曹纂连连摇手。“我觉得这不公平,你肯定用了仙法。我们是比武,不是斗法,你用仙法帮助阿虎,不公平。” 曹苗气得无语。仙法这种事,你也信?脑子是个好东西,出门要带着。 不过,他还真不能简单的否认。他还指望着用修仙这件事忽悠更多人呢,怎么会因为曹纂就自揭老底。就算这五百七十金不要了,他也不能干这种事。 “你有说过不能用仙法吗?”曹苗迅速冷静下来,强力反击。 “我……”曹纂语塞。 曹苗不给曹纂反悔的机会。“既然没说不能用,我自然可以用。你若是不服,你也可以找会仙法的人来帮你。不过,这次的账要先结了。你要是不给,我就派人到大司马府,向大司马本人要。我相信,大司马为人公道,绝不会赖这个账的。” “别,别。”一听说曹苗要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曹休,曹纂立刻怂了。曹休战败回京,愤满致疾,眼下卧床不起,听到这个消息,万一直接气死了,他岂不是罪孽深重。 曹纂想了半晌,和曹苗商量。输的钱,他肯定给,但是希望曹苗能缓一缓。一时半会的,他拿不出这么多钱。家里又有事,他也不敢告诉父亲或者兄长。 曹苗缓了口气。“大司马病得很重?” 曹纂叹了一口气,神情无奈。“背上生了痈,痛得彻夜难眠,日见消瘦。” 曹苗咂了咂嘴。这么说,曹休真是没几天活了。生理上的病还好说,心理上的病更伤人。曹休本来想立个大功,结果吃了这么大的亏,心里这口气咽不下去,必然影响食欲,缺乏营养,再加上背上生痈,无法正常休息,铁打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你知道大司马为什么会吃亏?” “知道。”曹纂咬牙切齿。“都是司马懿那老贼纵敌,坐视江东十万大军围攻我阿翁。” 曹苗点点头。既然你知道,那就再好不过了。他长叹一声:“是啊,大司马与其说败于陆逊之手,不如是死于司马懿的背后一击。这可是杀父之仇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为什么要杀王机?不就是因为他当年诬陷我父王,害得我父王险些丧命。” 曹纂额头青筋鼓起,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双拳更是握得紧紧的。 曹苗提高了警惕,做好了躲避的准备。他只是想挑火,却不想成为被殃及的池鱼。就在他担心曹纂会暴走的时候,曹纂忽然跪倒在地,用力叩了几个响头。 “允良,我求你一件事,救救我阿翁。” 曹苗猝不及防。“我又不是医匠。我不仅是不是医匠,我自己还是个病人呢,怎么救人?” “你不是医匠,可是你会仙法。”曹纂仰起头,额头破了,血流了出来,和泥土混在一起。“我想请你施法救我阿翁一命。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把这条命给你,一命换一命,都行。” “我要你的命干啥?”曹苗哭笑不得。这可怎么办,装逼装出麻烦来了。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可是你一定要救我阿翁。宫里的太医来了无数,谁也没有办法,我只能求你了。”曹纂连连叩头。“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去宫里,求雍丘王,求陛下。” 曹苗很挠头。话说到这份上,他还真不能不答应,与其等曹植发话,甚至曹叡下诏,不如送曹纂一个人情。就算失败了,至少也能敷衍过去。真闹到宫里,这事小不了。 可是……怎么救? 第159章 死马当作活马医 曹休的病主要是心病,就是战败带来的自责和羞耻,其次才是生理上的疾病。 生理上的疾病,曹苗治不了。他不是医生。不过这种病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这个时代的医生就能解决,用不着曹苗费心。 只要他能解决曹休的心病就好。 这倒是有一线可能。 转眼之间,曹苗就分析了利害得失,拿出一个初步方案。他发现,随着入戏程度渐深,无剧本演出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修仙是个BUG。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后患无穷。 曹苗反复权衡了一遍,很谨慎地对曹纂说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修仙之法是武皇帝托梦传给我的,只是入门功夫,远远没到治病救人的地步。况且仙法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要不然的话,武皇帝身边有那么多人,也不会因头风病逝。” 曹纂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只是心情也跟着灰暗了不少。如果连仙法都救不了父亲,那父亲剩下的日子就数得过来了。 曹苗等了一会,给曹纂足够的消化时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凡事在心,只要有一线机会,就要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曹纂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说道:“没错,没错,不管成不成,总要试一试。允良,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治人如救火,现在就走。” “不急。”曹苗安坐不动。“仙渡有缘人。如果无缘,纵使真正的神仙来也无计可施,更何况我这种一知半解之人。德思,你先去办两件事。” “你说,另说两件,两百件,我都照办。”曹纂忽然反应过来。“只要你能出手救我阿翁,那五百七十金,我立刻派人送来。” “这不是钱的事。”曹苗严肃地说道:“这是诚意。心诚则灵,我之所以愿意一试,就是被你的孝心感动。如果你的孝心不诚,还怎么救大司马?” 曹纂指天发誓。天地可鉴,他刚才说愿意一命换一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从小到大,父亲曹休都是他心中的英雄,是真正的高山。突然要失去这个英雄,这座高山,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如果能救回父亲,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确认了曹纂的诚意,曹苗让他去办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让曹纂回去问曹休一句话,你还想不想报仇?如果曹休想,那就接着办第二件事,上书请旨,准他过府施术。朝廷有禁防宗室诸侯的法令,曹休又是统领大军的重将,没有朝廷的允许,他们是不能互相走动的。 曹纂救父心切。见曹苗松了口,满心欢喜,也没多想,爬起来就往外冲。 “回府,回府,我阿翁有救了。” —— 曹纂回府,先找到了长兄曹肇。 他告诉曹肇,我去了雍丘邸,苦苦哀求,终于以一片诚意打动了曹苗,他同意用仙法救父亲,只是要按他的要求来。 曹肇不是曹纂。他的心思要机敏得多,不会轻易相信曹苗的话。相反,他觉得这是曹苗通过夏侯绩传话不成,又想出的新点子。只是事涉父亲曹休的性命,他又不敢轻易否决。 即使他不通医术,也看得出曹休的身体有多糟糕。天子接连派了那么多太医来,又屡屡下诏宽慰,都无济于事,曹休的身体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这时候就算是再离谱的东西,他都要试一试。哪怕他自己不相信。 这是为人子的本份。 更何况,以符水仙术治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相信的人不在少数。 曹肇很快就答应了曹纂的建议,甚至答应,只要曹苗能救人,他愿意支付千金为谢。 得到了曹肇的支持,曹纂来到曹休的卧室。曹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背部裸露,一大块红肿的皮肉已经化脓,隔着薄薄的皮肤,能看到里面的脓液。两个侍女跪在床边,不时的为曹休拭汗。一旁的案上摆着已冷的食物,根本没有动过。 曹肇、曹纂来到病床前,凑到曹休耳边。“父亲?” 曹休缓缓应了一声,费力的睁开眼睛,打量了曹肇、曹纂一眼。他眼窝深陷,两颊无肉,脸色灰败,气息也弱不可闻,和尸体只差一口气。 “是长思啊,德思也在?”看到曹纂额头上的伤,曹休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你去求谁了?我命已矣,不管是神仙,还是列祖列宗,都救不了我。” 曹纂落下泪来,抽泣不已。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沮丧、绝望。 曹肇的鼻子也有些酸,却还算镇定。“阿翁,如今这洛阳城里,还真有一个活神仙。他的仙法是武皇帝托梦所传,与众不同,颇有奇效。德思去求他几次,终于得到了他的允诺,愿意出手施救。” “活神仙?武皇帝?”曹休沉默了良久。“是雍丘王府的曹苗?” “是的。” “他?”曹休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声音虽然低,却不失傲气。“装疯卖傻之辈,他懂什么仙术。长思,德思质朴,被人骗了还情有可原,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曹肇早有准备,躬身再拜。“阿翁所言甚是,曹苗装疯卖傻,不足为论。可他的仙法来自武皇帝托梦,得到了故陈留太守孙邕的认可,演练过的人也都说有效,只是进展不同而已。儿子也试过,的确有些效果。” “是吗?”曹休诧异地看着曹肇。这话若是从曹纂口中说出,他是绝不肯信的。从曹肇嘴里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更何况,这后面还有孙邕作证。他认识孙邕,知道孙邕沉迷修仙,但人品还是可信的,不太可能说谎,尤其是为曹苗说谎。 “的确如此。”曹肇趁热打铁。“曹苗说,仙渡有缘人,在施治之前,他要问阿翁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曹休警惕地看着曹肇。 曹肇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报仇吗?” 曹休眼神微缩,如病虎突然发威,一瞬间气势逼人,让曹肇、曹纂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心生寒意。 第160章 夜话 “允良能治大司马的病?”曹叡看着曹肇,将信将疑。 曹肇是散骑常侍,又是曹叡的好基友,别说进宫,就算是进曹叡的寢殿都和回家没什么区别,得到了曹休的回答后,他连夜入宫,请曹叡下诏,命曹苗过府施术治人。 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是看到曹休听到那个问题时迸发出来的气势,突然有了信心。 说不定曹苗真能救曹休一命。 他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曹叡听。他和曹叡不是外人,没什么可隐瞒的。 曹叡听完,嘴角露出足堪玩味的笑容。他想了想,命人拟诏,传曹苗进宫。他要当面问曹苗。 诏书传了出去,曹叡留曹肇在殿中说话。数日不见,曹肇消瘦了许多,原本就绝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哀伤而忧郁,让曹叡心疼不已。若不是怕曹肇虚弱,承受不住,说不定便要不可描述一番。 曹叡本人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几天,围绕着曹休战败、司马懿兵权被夺,朝堂上争辩不休。大臣们纷纷上书言事,有要求追责曹休的,有为司马懿叫屈的,不一而足。 在此之外,还有一个重大议题:有人上书弹劾曹植,认为曹植在文皇帝朝屡犯禁令,多次被文皇帝惩处,该闭门思过,而不是出现在朝堂之上,以皇叔自居。再者,他教子无方,其子曹苗时常疯病发作,当街与人斗殴。 更严重的是,曹苗违反了文皇帝时制定的禁绝宗室诸侯交通令。 罪状千万条,这一条最致命。 说一千,道一万,违背文皇帝的既定制度,才是老臣们群起而攻之的真正理由。 文皇帝借助世家的力量,战胜曹植,先是保住了魏国的继承权,随即又代汉立魏,成了大魏开国之君。他对世家的回报是优厚的,九品中正制的确立就是标志。从此之后,官员子弟入仕的通道更加畅通,门生故吏的存在得到了朝廷制度的保障,世家实际分割天下的未来可期。 这时候,曹叡要修正文皇帝的制度,部分重现武皇帝时代的作风,大臣们自然不能认可。一旦抓住机会,立刻像一群疯狗似的扑了过来。 即使有曹植在前面做挡箭牌,曹叡这些天也辛苦得很,头发都白了不少。 所以看到曹苗居然要曹肇来请旨,得到许可后才去大司马休施术救人,曹叡是很欣慰的。 曹叡问曹肇,你怎么看待曹苗? 曹肇想了想——不是要临时考虑,而是必要的程序,以示自己慎重——淡淡地说道:“不学有术。” 曹叡打量了曹肇一眼,哈哈大笑。他指指曹肇,张口欲言,却又什么都没说。曹肇这个回答,很合他的心意,简直和他想给曹苗的评价一模一样。 “长思,夏侯绩上书,请求外放。” 曹肇倒不惊讶。上次夏侯绩来找他时,就已经表达过类似的想法。“是吗?陛下准了?” 曹叡点点头。“宗室少年,不愿留在洛阳安享富贵,想到边疆效力,这正是我朝兴盛之朝气,可鼓不可泄。故征西将军(夏侯渊)为国殒身,时有夏侯荣不舍其亲,后有夏侯霸立志报仇,如今又有夏侯绩报效从军,一门之中,义士者三,堪称楷模。” 曹肇躬身施礼。“这也是陛下英明,因人善任所致。夏侯玄、夏侯绩先后出仕,假以时日,为朝廷栋梁,陛下肱股,我朝一统天下,建万世太平,指日可待。” 曹叡轻轻吁了一口气。他也希望有这一天,可是他需要时间,夏侯玄、夏侯绩初入仕途,没有几年时间历练,难当大任。眼下还需要曹真、曹休这样的老将坐镇边疆。正因为如此,他非常期望曹苗能够救治曹休,让曹休多活几年,哪怕几个月都是好的。 “长思,你有没有什么想法?若是大司马病愈,重返战场,你可有兴趣跟着他去扬州?” 曹肇连忙说道:“臣不谙军事,怕是辜负陛下的信任。倒是舍弟曹纂,小有武艺,或许能在战场上立功,报效国家。” 曹叡点了点头。他也觉得曹纂更适合从军,曹肇虽然聪明,在军事上却没什么积累,不适合统兵。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半夜。曹叡正准备休息,派出传诏的人回来了,带回了曹苗的回复。 曹苗愿意接受诏书,去大司马府施术救人,但他有言在先,他的仙法来自武皇帝托梦,并不完整,只是入门基础,远远没有到治病救人的地步,所以不保证有效果。他只是出于为国惜才的想法,勉力一试,看看曹休是不是命不该绝。如果无效,请免于治罪,并请宫里派出最好的太医协助治疗。 至于入宫见驾,那就免了。皇宫威严,他心怀敬畏,生怕到时候失态。 曹叡看完曹苗的回复,交给曹肇。曹肇看完,也没说什么。 这个结果并不出他们的预期,本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没指望曹苗一定能成功。相反,如果曹苗大包大揽,他们反倒觉得可疑。 曹叡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说道:“看来武皇帝有好久没给他托梦了。” 曹肇会意,立刻说道:“想来是武皇帝认可了陛下的处置,自然毋须再借曹苗之口传话。” 曹叡不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朕还是希望武皇帝能再给他托一次梦,传他救治大司马之法。大司马是国之柱石,不可或缺啊。” 曹肇感激涕零,连忙跪倒在地,再三拜谢。 “长思,你去一趟雍丘邸吧,让曹苗立刻起身,去大司马府救人。”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朕相信,武皇帝但凡有法,不会不救他的千里驹。” 曹肇心领神会,躬身领命,取了诏书,匆匆离去。 曹叡看着曹肇消失在大殿之外,歪了歪嘴角,意犹未尽。他想了想,起身叫过一个年轻内侍。“辟邪,走,去看看雍丘王。” 内侍应喏,取来衣服,服侍曹叡穿上,又招来几个郎卫,簇拥着曹叡,向曹植休息的台阁走去。 曹植还没睡,正倚着案几读书,见曹叡突然出现,不免有些意外。曹叡倒也随意,斥散了随从,与曹植对坐,将曹肇请旨,要请曹苗过府救人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曹植一听,不禁暗自叫苦。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实际复杂,处理不好,曹苗不仅无功,而且有过。希望他这次不要乱来,能安稳过关。 曹叡将曹植的眼神看在眼里,关切地说道:“皇叔,你说,允良会尽力吗?” 曹植一声轻叹。“陛下,斯儿有疾,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陛下不宜期望太重。成与不成,还要看大司马的命数。” 第161章 再来一碗月夜吟风打赏加更 曹肇赶到雍丘邸时,曹苗已经睡了,而且睡得很香。 曹肇在正院的堂上等了半天,与曹志聊得无话可说,打了好几个哈欠,才收到曹苗派人传话。 曹苗不是说去不去,而是问钱在哪儿,曹纂输给他的五百七十金什么时候送到。 曹肇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曹纂为什么要给曹苗那么多钱,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曹纂打架输给阿虎的事。一开始,他是不相信的。曹纂与人打架无数,几乎没输过。至于连输五十七合,一合未赢,这种事更是闻所未闻,直到曹志告诉他,这件事是真的,府中有很多人亲眼看见的,曹纂身边的侍卫也可以做证。 曹肇哭笑不得,立刻派人回府,把曹纂揪起来,同时带上六百金。 六百金虽然不是小数目,对大司马府来说,还是拿得出的。仅就曹休回到洛阳这段时间,宫里派人慰问,就送来了大量的金帛。 天亮的时候,曹纂来了,带着六百枚黄澄澄的金饼,在曹苗的院子里摆了一溜,在朝阳的照耀下,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有钱的味道。 曹纂尴尬地站在曹肇身边,连头都不敢抬。他眼睛瞥着一旁练武的阿虎,见阿虎裸着上身,被两个胡姬手持粗大的木棍捶打,好奇不已,忍不住问了曹苗一个问题。 “他是犯错了吗?” 曹苗摇摇头。“欲打人,先挨打。不挨打,怎么成为真正的高手。” 曹纂恍然大悟。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给阿虎,曹苗那天为什么要问他有没有挨过打了。他之所以不是真正的高手,就是因为没挨过打,这一课必须补上。 数好了钱,让青桃、红杏收好,又看了曹叡的诏书,曹苗跟着曹肇兄弟,赶往大司马府。 —— 曹苗等人到达大司马府时,宫里派来的太医已经到了。 为首的太医是张登,曾经为曹苗诊过病。就是他,信誓旦旦的对曹叡说,曹苗不仅有病,而且病得很重,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对这种病人,最好的办法是哄他,顺着他的心意说,说他没病,好着呢,千万不能说他疯。 你说他不疯,他或许还有清醒的时候。你说他疯,他可能就真的疯了,治都治不好。 看到曹苗,张登非常客气,老远就拱手施礼,敬畏有加。 曹苗颌首致意,虽然礼节粗疏,态度却还是诚恳的。跟着张登来的两个太医一看,觉得张登之前的提醒没错,这疯王子有病而不自知,清醒的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张太医,今天我们合作,我治心,你治身。” “唉,唉。”张登连声答应。他倒是不担心,宫里派了那么多太医来,都说曹休没治,今天他被派来,不过是例行公事。治好了有功,治不好也无过。 他毕竟是专业医生,也知道曹苗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曹休的病根子在心,背上的痈就是心中郁积之气难消所致。真能解了心病,其他的都好说。 曹肇迎上来,问曹苗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通常来说,不管是道人还是巫师,治病救人总要一些仪式,只是师承不同,仪式也各有区别。比如曹苗本人,就在院子里洗过澡。 “不用。”曹苗挥挥手,气度从容。“武皇帝所传的仙法与众不同,在乎一心,不拘于形势。” 曹肇无奈的点点头。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曹苗上了堂,走到卧室门口,抬手掩住了口鼻。卧室里的味道太感人了。汗臭、血腥味、脓液的恶臭,混在一起,让人窒息。别说病人,好人都得被薰死。 “把门窗都打开。”曹苗说道。 “家父体虚,不能受风。”曹肇自觉底气不足,又提着张登等人说道:“宫里太医也这么说。” 曹苗诧异地看了一眼张登,见张登等人连连点头,不由得对他们的医术产生了怀疑。这什么狗屁说法?曹休的病,不会就是这么闷出来的吧? “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呃……”曹肇看向张登。张登连忙拱手。“听王子的,听王子的。” 曹肇不敢怠慢,让人打开所有的门窗。曹苗又让人进去用扇子猛扇,促进空气流通。借着这个机会,他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有没有断气,不禁咂了咂嘴,觉得有点悬。 “你立刻让厨房准备一点食物,最好是粥,里面加一些瘦肉,不要太多,有一点就行。另外,府里有补气提神的药材吗?也放一点进去,同样不要太多。等会儿我进去,与大司马说几句话。如果大司马想吃东西了,或许还有机会,你们就赶紧送进去。如果他不想吃东西,那我也没办法了,你们就准备后事吧。” 曹肇看着一脸淡定的曹苗,恨不得往他脸上打一拳。我花了那么大精力,特地进宫请旨,又付了六百金,好容易把你请过来,你就进去说几句话,行就行,不行就让我办后事?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曹苗打量着曹肇,眨眨眼睛。“你是想打我吗?” 曹肇一愣,连忙说道:“允良,何出此言?” “那你握着拳头干啥?” 曹肇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都快抠进掌心了,疼得厉害。他连忙松开手,陪着笑。“紧张,紧张。允良,你进去吧,我这就安排人准备,粥都是现成的,各种样式的都有,十几种呢,只是我阿翁一口也不吃。” “这么多粥?”曹苗笑了起来。“大司马府就是大司马府啊,连粥都有这么多花样。那什么,我还没吃早饭呢,要不你先让人送一点过来?” 曹肇忍着骂人的冲动,派人去安排。时间不长,一群奴婢送来了粥,花样果然不少,林林总总得有小二十种。曹苗看了一遍,最后选了一碗香气喷鼻的羊羹,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勺,进了屋,坐在曹休面前,一边喝着羹,一边含笑打量着曹休。 曹肇等人站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曹苗,连大气都不敢出。曹苗却一直没说话,直到将一碗羊羹喝完,才意犹未尽的喊了一声:“这羹不错,再来一碗。” 门外的曹肇等人忍住了,趴在病床上的曹休忍不住了,抬起头,瞥了曹苗一眼。“竖子,你是来治病的,还是来蹭吃的?” 第162章 反其道而行 曹苗不以为然的笑笑。“主要是骗钱,其次是蹭吃蹭喝,顺便看看大司马还有没有救。” 得知曹苗有仙法,将来府施治,心里添了些希望,曹休这一夜总算睡了一会儿。刚刚门窗打开,外面的风吹进来,屋里浊气一空,曹休的精神也振奋了些,所以才有体力喝斥曹苗。 可是听了曹苗这句话,他险些背过气去。 骗钱?看曹苗这得意的神情就知道,这笔钱不是小数目。“那两个逆子,给你多少钱?”曹休咬牙切齿的问道。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人骗啊。 “大司马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曹苗接过羊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品着。 “呃……”曹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拍床大骂。“逆子,给我滚进来。” 听得曹休拍床大骂,而且听起来气息还挺足,曹肇和曹纂互相看了一眼,面露喜色。这曹苗还真有点门道啊,这才进去多大一会儿,阿翁居然有力气骂人了。 他们提起衣摆,正准备进门,却听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进了门,我就不管了。” 曹肇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眼睛一瞥,看到曹纂一只脚已经进了门,另一只也已经抬起,连忙伸手拽住,往后猛拉。曹纂猝不及防,被拉得向后仰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兄,你……” “允良不让进。”曹肇急声道。 “哦,哦。”曹纂如梦初醒,连忙将还在门里的脚收了回来。 曹休听得清楚,气得脖子一仰,一口老血喷出一丈远。 这是谁的家?他们是谁的儿子?该听谁的话? 曹苗早有准备,见曹休仰脖子,立刻跳了起来,及时避开。他仔细查看着曹休吐出的血,见血色暗沉,知道这口血憋了好久,吐出来倒也是好事。 “还有吗?”曹苗又吃了一口羊羹,问道。 “还有……什么?”曹休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握着床边,指关切泛白,身体也跟着颤动。如果不是实在爬不起来,他现在就想把揪住两个败家玩意打一顿。 “血啊。如果还有,一起吐了吧,吐完好说正事。”曹苗吧唧着嘴。“当然,也可能吐完就断气,那就更省事了。” “我……噗!”曹休又接连喷了两口血,眼前直冒金星。他怀疑曹苗不是来治病的,是来要他命的。 见曹休吐血,曹肇、曹纂吓坏了,却又不敢进来。张登却看得分明,心中暗赞曹苗手段高明,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居然能让曹休将心里的瘀血吐出来。这些血吐出来,病就有希望了。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张登心里就一清二楚,问题是除了曹苗这疯子,谁敢气得曹休吐血? 张登上前,附在曹肇耳边嘀咕了几句,让他赶紧去准备洗漱用品,待会儿让曹休漱口。曹肇听了,喜出望外,连爬都来不及爬起,连忙吩咐人准备。 屋内,曹苗重新坐在曹休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气,觉得没脸见人,只能以死谢罪。不过呢,我跟你说,你要是这么死了,就不是一时丢脸,甚至不是一世丢脸,而是遗臭万年。” 曹休气得狠狠的瞪了曹苗一眼,狠狠的唾了一口残血。“胜负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好丢脸的。” 曹苗心中暗喜。他费了半天心思,就是要曹休本人说出这句话。曹休因战败而自惭,因自惭而生病,这股怨气不解,他这病好不了。可是如果别人劝他——肯定有很多人劝过曹休,包括天子曹叡——他只会当作安慰之词,并不认同,还会找出好多理由辩解,觉得别人就是客套而已。 让他自己说出这句话,并为之辩解,那情况就完全相反了。 “话虽如此,可是你毕竟打败了,而且败得这么惨,对吧?” “我……”曹休的牙痒痒。他很想掐死曹苗。曹植是怎么教儿子的,会不会说话,每句话都往人的心窝子里捅。 “我知道,你肯定不服。胜负乃兵家常事嘛,败得比你惨的人多的事,远了不说,武皇帝赤壁之败,损失就比你大。合肥之战,孙权也败得比你惨。可是武皇帝很快就重振旗鼓,平定关中、凉州,四征江东。孙权也一样,输阵不输人,过几年又是一条好汉,连武皇帝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他们那叫胜负乃兵家常事,你呢,一败就死,有败无胜,算什么常事?” 曹休咬着牙,想爬起来,大骂曹苗一通,或者干脆把他宰了。可他实在太虚弱了,勉强撑起上半身,眼前便直冒金星,气力不支。 看他这模样,曹苗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真把曹休气死了,可不符合他的利益。他换了一副口气。“大司马,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曹休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吐出一个字。“滚!” “问完就走。”曹苗笑眯眯地点点头。“你知道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谁最开心?” 曹休抬起头,怒视着曹苗,一言不发。 “我数数啊。”曹苗掰起手指头。“头一个,应该是司马懿。他坑了你,虽然眼下被剥夺了兵权,可是有那么多大臣支持,起复应该用不了多久。有了兵权,他就朝廷的柱石,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轻易动他。” 曹休怒气稍减,眼神却变得凌厉起来。 “其次是那些大臣。宗室两柱石折了一个,大魏的江山半倾,必须依赖那些异姓大臣。这不,你刚病倒,王淩就跳出来了。还有啊,我听说陈群的儿子陈泰要入仕了。这么一算,人还真不少,数都数不过来。” 曹休哼了一声,身体放松,趴在床上,垂下的双手却攥成了拳头,甚至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曹苗又掰了一个手指。“再然后,应该就是江东的孙权和陆逊,一战击败大司马十万大军,这是多大的功劳。陆逊又要加官晋爵了吧?孙权没法升官,不过我听说他准备称帝了。” 曹休吃惊的抬起头。“当真?” “听说的。”曹苗摆摆手。“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孙权要是称了帝,江东文武鸡犬升天,个个都高兴,只是他们不会感激大司马你。不过有一个人,一定会感激大司马的。你猜是谁?” 曹休眯起眼睛,凝视着曹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管他是谁。老子只知道一点,此生不平定江东,献孙权、陆逊之首于阙下,老子不会死。” 曹苗咂咂嘴。“这样不好吧?你都这样了,何苦……” “滚!”曹休暴喝。 第163章 舔狗+1 曹苗被曹休轰了出来,和之前进门时的仙风道骨落差太大,着实有点狼狈。 可是曹肇、曹纂却感激涕零。他们将曹苗送到门口,指天发誓,必有重谢。 曹苗嘀嘀咕咕的表示,你家大司马脾气太大,不尊重人,下次不来了。 那一刹那,曹肇也想让曹苗滚。还下次?有这一次就够了。 张登喜出望外,进房为曹休检查患处。曹休已经坐了起来,赤着上身,坦露着瘦骨嶙峋的胸膛,却自有威猛之势,让人不敢相信半个时辰前他还奄奄一息。 检查完伤势,张登对曹肇说,痈即将溃口,必须及时手术。曹肇还有些担心,曹休却命人端来几大碗肉粥,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往嘴里倒。他还要吃肉,却被曹肇拦住了。曹苗之前就说过,短时间内不能吃太荤腥的东西,尤其是肥肉,要忌口。 见曹肇言必称曹苗,曹休气得一个耳光甩过去,险些将曹肇打聋了。曹肇捂着脸,高兴得泪流满面。曹休这么有力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虽然极度讨厌曹苗,曹休还是接受了曹苗的建议,实行忌口,由张登开了些补气提神的药,调理身体。 当天晚上,张登为曹休手术,切开了痈口,清除了脓液。虽然伤口不小,曹休元气大伤,但是有宫里和大司马府的雄厚财力撑着,各种药材不惜钱的用,还是顺利度过了危险期。 能不能康复不好说,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死。 五天后,曹肇进宫谢恩,向天子禀报事情的经过。 得知曹休度过危险期,曹叡长出一口气,喜极忘形,与曹肇执手相看泪眼。他本想亲自赶到大司马府看望,又怕影响曹休休息,便让曹肇传话曹休,让他好好休息,病愈后再谈复仇的事。 曹叡随即下诏,依文皇帝旧制,封曹植二子为乡公,曹苗为高阳乡公,曹志为穆乡公。 写诏书的时候,孙资、刘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大臣们上书弹劾曹植,说曹植教子无方,结果天子下诏曹植二子为乡公,这摆明了就是要打所有人的脸啊。 不用说,等这封诏书公布,必然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骂战。 但他们又没有理由阻止,封王之庶子为乡公是黄初四年曹丕所定的制度,他们天天喊着要延续曹丕时代的制度,没道理曹叡执行曹丕所定制度的时候又表示反对。 —— 曹肇带着诏书,赶到雍丘邸传诏。 还没进门,就发现了曹纂的侍卫和车马,一问才知道曹纂也来见曹苗。他连忙赶到曹苗的院子,发现曹苗抡着一根碗口粗的棍子,用力抽打曹纂的胸背,“嘭嘭”有声,听声音就知道这不是开玩笑,是真打,而且是用力打。 曹肇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喝阻。曹苗倒是很给他面子,立刻扔下棍子,回到廊下的躺椅上,抱怨道:“赶紧把你这傻弟弟领走,累死我了。” 反倒是曹纂急了。“阿兄,我不回去。允良,你快打啊,继续打,用力点,我给了钱的。” 见曹纂花钱请曹苗揍他,曹肇才明白为什么留在府门外的侍卫神情那么古怪,不禁哭笑不得。怎么父亲好了,弟弟又犯病了。有花钱请人揍自己的吗?是不是和曹苗接触太多,也疯了? “究竟怎么回事?”曹肇跺足道,脸上的粉都气花了。 曹纂看看曹肇,又看看曹苗,只得把原委说了一遍。 他上次与阿虎比武,连战五十七合,一合未胜,百思不得其解。前两天,他来送约好的尾数四百金,又与阿虎比了一次,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就是赢不了阿虎。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向曹苗请教。 曹苗说,要学打人,先学挨打。一是提高应变能力,二是提高抗打击能力。 与人交手,不会有什么固定的章法。对方可能是高手,有惯用的招法,也可能是什么也不懂的莽夫,捞起什么是什么。如何才能以不变应万变?就是在挨打中练习,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挨了对方一下就失去战斗力,同时熟悉常用的攻击手段,伺机反击。 曹纂的问题是他太强壮了,而且身份高贵,没人敢打他,也没什么人真能打倒他。所以他一直只知道打人,不知道挨打。遇到普通人没什么问题,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就惨了。 这就是他与阿虎交手一合不胜的原因。不管是挨打,还是打人,他都不如阿虎,怎么能胜? 明白了这个道理,曹纂是打算自已练的,天天让侍卫们用棍子抽打自己。后来曹苗听说了,派阿虎通知他,说得这么练不对,可能会练残了。于是,曹纂便赖上了曹苗,花钱请曹苗打自己。 曹肇向曹苗求证。曹苗摊摊手。“我能怎么办?我也很为难啊。” 看着曹苗一副很勉强的样子,曹肇气不打一处来。他奔下台阶,抄起曹苗扔下的棍子,劈头盖脸的向曹纂砸去。曹纂挨了两下,发现曹肇与曹苗的风格不一样,立刻大叫起来。 “阿兄,你会不会打人?你这么打不对。别打了,别打了,唉哟!再打我还手啦。” “你倒是还手看看,唉哟!” 话音未落,曹肇就挨了一拳,“呯”的一声,鼻血长流。曹纂一脸歉意地看着曹肇。“阿兄,你没事吧?这事真不怨我。你这破绽太大了,我忍不住要还手啊。就像一个女人脱光了躺在你面前,你说你要是不睡,岂不是浪费?” 曹肇气得抬手就打。这次曹纂没还手,老老实实地挨了曹肇两下,却若无其事,笑嘻嘻的很开心。曹肇打了两下,打得自己手心发麻,也觉得无趣,回到廊下,坐在曹苗对面,自顾自的生闷气。 这算怎么回事?父亲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得伤口迸裂,病情加重。 “唉,你干啥来了?”曹苗叫了一声,将曹肇从郁闷中叫醒。 曹肇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拿出诏书,说明来意。得知自家兄弟被封为乡公,曹苗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历史上原本如此。 曹苗并不觉得高兴。看似有了身份,成了真正的贵族,其实里面还有不少弯弯绕。最重要的一点,这是确认他的庶子身份,否认他的生母崔夫人,也从法律上否决了他的嗣子身份。 在继承权上,他和曹志是平等的。 虽然曹苗自己对崔夫人也没太多的感情,可他还是很不舒服,对曹叡无处不在的小心机很不爽。 这是赏我呢,还是骂我呢?做人要不要这么恶心? 第164章 老贼回京 九月底,故骠骑将军、太尉司马懿悄然回京。 本来是有不少大臣准备出城迎接他,但司马懿很低调,没通知任何人到达的时间,悄悄地入城,然后派司马昭通报几位好友,表示歉意。 回府当天晚上,太尉府中一片冷清,司马懿、司马师父子夫妻几个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家宴,除了司马孚夫妻,没有其他人。宴后,张春华陪司马孚的夫人说话,司马懿四人来到书房,围着书案而坐,半晌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司马孚开口打破了沉默。“兄长返京,也是好事。听消息说,孙权有意称帝,朝廷势必会再对江东用兵。以当前的形势而言,就算是天子亲征也是劳师无功,不如作壁上观。” 司马懿默默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叔达,你低估了陛下。” 司马孚不解的看着司马懿。“兄长,你的意思是……” “你身为度支尚书,熟悉钱粮用度,当知曹休惨败之后,损耗之大,有目共睹,即使不到尚书省查阅文书也可知道。当此之时,陛下不太可能亲征,以泄一时之怒。” 司马孚想了想,觉得有理。“那就看着孙权背叛自立?” “这当然也不会。”司马懿抚着胡须。“我想,以牙还牙,或许是陛下最好的选择。” “以牙还牙?”司马师插嘴道:“派人行间江东,诱降吴将,以报周鲂欺曹休之仇?” 司马懿点点头。“这应该是比亲征更好的办法。曹休十万大军战败,降将不在少数。若派人到江东,联络这些降将,戴罪立功,闹出一点动静,不管动静有多大,只要能挽回一些面子。若是能劝降一两个吴将,自然再好不过。江东内部的矛盾也不少,那些江淮籍的将领与江东本土的大族冲突愈演愈烈,有的是可趁之机。我听说,驻守公安的周瑜次子周胤便与陆逊不和。” 司马孚想了想。“这是那些校事打听到的消息,还是兄长麾下刺奸打听到的消息?” 司马懿看了一眼司马孚,微微颌首。还是三弟最经验老到,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的要害。“校事们很积极,为了能立功,不惜深入江南。这就是他们打听到的消息,至于有几分虚实,却不好判断。” 司马孚笑了笑,露出一丝不屑。既然如此,那就让天子去折腾吧,看他最后能折腾个什么结果来。 司马懿转头看向司马师。“子元,听说你与媛容不睦?这时候,可不是使性子的好时机。” 司马师有些尴尬,却还是拱手拜了拜。“阿翁,这件事说来话长……” “说。你三叔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避嫌的。” “喏。”司马师再拜。“这件事,要从曹苗撒泼说起。” “曹苗?”司马懿抚着胡须,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他?” 司马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他与曹苗几次见面,没有一次是愉快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仇恨从何而来,为什么会闹到这一步。 “兄长不在京师,不知此子惯于装疯卖傻,肆意妄为。王泰之死,查无实据,暂且不说,追杀王机却是不久前的事。杀人也就罢了,活埋……”司马孚摇着头,苦笑道:“实乃禽兽行也,非人所能为。” 司马懿惊讶地看着司马孚。“叔达,你仔细说来。” 司马孚将他了解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虽说到目前为止,宫里见过曹苗的人并不多,但曹苗的故事已经在宫里传开。不少人都称曹苗为中指王子,把他当作笑话,可是司马孚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那些人都被曹苗的疯迷惑了,忘了天子最近一系列的举措都和曹苗有关。高珣被咬断手指,仓辑、钟泰被捕,王机被杀,世族大臣遇挫,夏侯玄出任洛阳典农,宗族接管京畿防务,这些都是影响到朝政走向的大事,追根溯源,都可以归结于曹苗。 换句话说,单看一件事,曹苗是在胡闹。可是联系在一起看,却是曹苗在有意无意地影响朝廷大势。 听了司马孚的话,司马师如梦初醒。他对宫里的情况不熟,一直想不通曹苗为什么要针对他,现在放在整个朝堂的形势下看,一下子明白了。 曹苗要针对的不是他们父子,而是朝堂上的外姓大臣,尤其是手里有兵权的大臣。之所以选中他们,只是因为司马懿是外姓大臣掌兵的代表。 司马师随即将自己与曹苗几次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补充了一点:曹苗提倡务实,对浮华习气非常反感,邓飏也被曹苗羞辱过,夏侯玄外放后,和名士圈的来往几乎断绝,倒是在典农治所天天跑步健身,像个武夫,看样子是想继承其父遗志,以统兵征战为己任。 司马懿思索良久,微微一笑。“年轻人,能有这样的担当,勇气可嘉,只是手段略显稚嫩了些。子元,子上,尔等当学其所长,去其所短,方能有所寸进。” 司马师、司马昭拱手施礼。“请父亲指点。” 司马懿端起水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茶。“当年先帝与雍丘王争嗣,先帝最后胜出,看似世家的支持举足轻重,其实这是武皇帝迫不得已的选择。都说治乱尚功能,治平尚道德,可若是没有以汝颍为首的世家人才支持,武皇帝焉有逐鹿中原的机会。” “如今大魏鼎基,更需要人才的支持。虽说寒门也能出人才,可是寒门的人才焉能和世家的人才相提并论?陛下想治国平天下,就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他之所以贬抑世家,不过是对文皇帝的矫枉过正罢了,绝不可能对世家赶尽杀绝。” 司马懿环顾一周,嘴角微挑。“再者,有汉四百年,在朝堂上争胜的是外戚、阉竖、朝臣,何堂有宗室的身影?刘子扬(刘晔)曾说,陛下是秦皇汉武之俦,秦皇汉武是如此对待宗室的,你们应该很清楚。” 司马孚赞同地点点头。司马师、司马昭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司马昭道:“父亲,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司马懿抚着胡须,轻轻的吐出一个字。“等。” 第165章 想都别想 司马师双手抱头,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商谈的过程,暗自感慨。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成年,学业有成,就等着建功立业,大放异彩。现在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依然是个天真的稚子,所谓的四聪也不过是虚名而已。 怪不得夏侯玄会远离旧日好友,一心在典农治所历练。 曹氏是宗室,天子再信任也有限,不会真正重用。夏侯氏则不同,他们虽然享有与宗室相当的富贵,甚至被人当作宗室看,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宗室,对皇权的威胁接近于无,正是天子可以放心任用的对象。 以夏侯玄的资质,将来出将入相几乎是必然的事。相比之下,曹苗只能做一个富贵闲人。他装疯卖傻,何尝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故意为之。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曹苗这样有自知之明。一旦天子放开禁令,那些纨绔子弟必然会闹出事来。 对他而言,一方面要抓住这个机会入仕,一方面要韬光养晦,低调做人,一如当年父亲司马懿侍奉武皇帝,等待形势转变。父亲转为太尉,重掌兵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家族的希望便落在他们这一辈人的肩上。司马昭等人尚未弱冠,就算弱冠成年,什么时候能入仕也是说不准的事,唯一入仕的他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因此,在可以预见的一段时间内,与夏侯徽和睦相处就显得非常重要。 这的确很难,可是和要去和曹苗套近乎的司马昭比起来,他显然不是最难的。 想起司马昭当时的表情,司马师在同情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在他被曹苗羞辱之后,司马昭背地里笑过他,虽然是兄弟之间常有的调侃,还是让他很不舒服,如今看到司马昭为难,他还是有点开心的。 “夫君,你在笑什么?”夏侯徽走了进来,见司马师躺在床上笑,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自从那次冲突以后,他们已经冷战了好多天。 司马师连忙收起笑容,坐正身子。“媛容,天子下诏,封雍丘王二子为乡公,你去祝贺吗?” 夏侯徽反问道:“我应该去吗?” “这也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你虽说进了我司马氏的门,成了我的夫人,可你毕竟还是夏侯氏的女儿,与雍丘王也是亲戚。再说了,曹苗视德阳公主如母,又与太初情同兄弟,于你自然也是兄妹。他晋爵为乡公,你去祝贺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夏侯徽在司马师身边坐下。“那你哪天有空?” “我就不去了。”司马师苦笑道:“倒不是我不想去,只是他对我成见太深,我怕见了面,又闹出不愉快来,反而不美。你先去,试着为我解释一下,如何?” 夏侯徽略作思索,答应了。她也想找个机会与曹苗见一面,问问曹苗为什么对司马师父子有如此深的成见。就算曹苗说得没错,如今司马懿没了兵权,对朝廷的威胁也消失了,或许可以化敌为友,为司马师的仕途扫清障碍。 不管怎么说,司马师毕竟是她的丈夫。 —— 司马懿回京,曹休病情有所好转,风起云涌的朝局总算有了片刻的平静,一直在宫里的曹植也因此有空回府休沐。 说是休沐,其实就是走个形势,曹植在宫里过得那么自在,怎么可能没有洗头、洗澡的条件。只怕是洗得太勤,皮都洗秃噜了。曹植不是穷奢极欲之人,却也不是什么禁欲系。天子既然安排了宫女侍候他,他不可能拒绝,也不敢拒绝。 所以回家之后的第一任务不是洗沐,而是和曹苗交流情况。朝局是稳定了,但朝廷的面子却已经丢了,必须想办法挣回来。况且从各种渠道得到消息,孙权大胜之后,志骄意满,正在筹备称帝事宜。 孙权是大魏的藩臣,称帝形同叛逆。无论如何,朝廷都要有所表示。可是考虑到曹休大败之后,从兵力到军械、辎重的损失都非常惊人,一时半会无法补足,发兵征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况且江淮形势如此,朝廷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临江观兵,劳而无功。 因此,有人提出了行间江东的建议。派间谍入江东,挑起江东内乱,阻挠孙权称帝。这样的事以前就干过,收获或大或小,关键是成本低。就算不成,死的也是江东人,朝廷最多损失几枚印绶而已。 曹植说完,打量着曹苗。曹苗翻了个白眼。“看我做甚?你不会是要我去吧?” 曹植尴尬地笑笑。“当然不会。你是宗室皇族,怎么能舍身行间。陛下已经物色好了人选,做了相应的安排,不日起程。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陛下准备让校事署负责这次行动,你不是还挂着一个校事都尉的职务吗?再者,最近立功的那个韩东也是受你点拨的,陛下觉得你在这方面有天赋。” 曹苗打断了曹植的解释。“陛下安排的是谁?” “一个叫隐蕃的年轻郎官,原本是陛下的东宫旧臣。” 曹苗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钟泰曾经说过,那个收买他造谣的人就姓尹,他只知道是这个音,具体是哪个字,却不清楚。钟泰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这个叫隐蕃的郎官?如果是,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隐蕃是哪两个字?” “隐藏的隐,蕃茂的蕃。” “我可以见见他,却未必能给他什么帮助。”曹苗很谨慎。“我那个校事都尉就是个摆设,是为了方便杀人,可不是什么有天赋。” 曹植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你没杀仓辑,很好。为人当学韩信,不可学李广。” 曹苗瞅瞅曹植,脏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有一件事,陛下答应了甄像的请求,只等明年允恭满十三岁,就让他迎娶甄像之女。在此之前,我打算先为你完婚。之前德阳公主传话说,太尉有女,年龄与你相当,相貌、德行也出色,想……” 曹苗立刻打断了曹植。“司马懿是什么人,他的夫人张春华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他们的女儿德行出色,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话可不能这么说。”曹植连连摆手。“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他还管这个?”曹苗随即明白过来。“我明白了,他这是用我的幸福安抚司马懿,对吧?” “司马懿就这一个嫡女,不嫁给你,必然与其他大族联姻。让你迎娶司马懿之女,一举两得。你看……” “想都别想。” 第166章 大玩家 被曹苗撅了面子,曹植有些不舒服,坐直了身体,沉下了脸,准备拿出父王的排面,逼曹苗低头。 曹苗视若不见,从容地端起一杯水。“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曹植沉声道:“什么事?” “我阿母葬在哪儿,我想去祭拜祭拜。” 曹植语塞,半晌没说话,挺直的腰杆渐渐塌了下去,眼神也躲闪起来。 曹苗斜睨着曹植,冷笑了一声:“叫你两声皇叔就飘了?帝位就不说了,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管不着。可我这高阳乡公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怎么着,还要我感恩戴德?” 曹植接连咳嗽了几声。“允良,这件事……”面红耳赤地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囫囵话来。 曹苗摆摆手,主动换了个话题。这种话题谈起来太伤感情。父子俩好容易缓和了些,别再生份了。 “夏侯绩去了关中,你知道的吧?” 曹植如释重负,主动介绍起了情况。夏侯绩主动申请到关中去,天子很高兴,为此下诏大将军曹真,让他关照夏侯绩,给他充分的发展空间,原话是“从其所愿”。曹真身体不好,正想找几个信得过的帮手,本想将夏侯绩留在身边,接到诏书后,就礼貌性的问夏侯绩的想法。 没曾想,夏侯绩想去陈仓。 年初击退诸葛亮后,曹真就判断诸葛亮可能会再来,命将军郝昭进驻陈仓,加固城防。夏侯绩想去陈仓,曹真既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觉得夏侯绩去关中历练是真诚的,不是想走过场,与夏侯绩深谈了一番后,就让他去了陈仓,任郝昭的司马。 郝昭是夏侯渊的旧部,自然不会亏待夏侯绩。 消息传回洛阳,天子也很满意,觉得曹真的安排妥当,不愧是老臣。夏侯绩能吃苦,有担当,也是可造之材。因此动了心思,希望能将夏侯绩树立成榜样,号召更多的宗室年轻人出去历练。反倒是曹植觉得这事不宜操之过急,不妨先等一等,并谏阻了天子要封夏侯绩为偏将军的打算。 曹苗也赞同曹植的想法。这件事不能太急,最好是等夏侯绩立了功之后再升迁,否则很容易让将士们对夏侯绩产生敌意,反而不好做。 “有件事,需要父王提醒陛下。” “什么事?” “如果真如大将军所言,诸葛亮去而复来,再攻关中,尽量不要调张郃增援。” 曹植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曹苗的意思。“稳住荆襄,不给司马懿复出的机会?” “没错。”曹苗想了想,又道:“作为硕果仅存的五子良将,张郃的意义值得好好挖掘。比起增援关中,稳住荆襄战场,让毌丘俭有成长的机会,对陛下更重要。” 曹苗加重了语气,特意点出毌丘俭对曹叡个人的意义。他原本就对曹叡没什么信任可言,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又提醒了他,这个名利场中,真正的大玩家不是司马懿,也不是什么世家,而是身为皇帝的曹叡。任何时刻,都不能疏忽这一点。 司马懿再能苟,曹叡在世的时候,他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么。 曹植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曹苗最后又说,提拔宗室子弟的事不宜草率,要慢慢来,先提拔一些的确有才能的人,比如夏侯玄、夏侯绩。如果太草率,不分良莠,反而适得其反。除此之外,安排合适的岗位,甚至安排能够带他们一程的人也很重要。初入仕途,有没有人教导,区别还是很大的。 比如荆襄战区,就可以挑选几个合适的人选,跟着张郃学习用兵之道。陛下能有今天的英明,和当年随武皇帝征战四方、见习军政是分不开的,天资再好,也需要学习。 曹植觉得有理,打算正式写一篇奏疏,深入的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父子俩难得投机,谈到半夜。曹苗休息后,曹植开始写文章。 —— 第二天一早,曹植入宫,带着刚刚写好的奏疏来见天子。 天子看完文章,大呼过瘾,又重头看了一遍,忍不住对曹植说道:“皇叔此文,当刊于宗庙,为后继之君取法。若能依此治国,何愁大魏江山不固?” 曹植也很欣慰,谦虚了几句。 天子想了想,又笑道:“这篇文章,可有允良的贡献?” “有的,由张郃坐镇荆襄,教导毌丘俭及宗室子弟用兵,便是他的建议。” “果然。”天子哈哈大笑。“皇叔,要我说,太初、元功虽是人才,与允良相比,天资到底略逊一筹。不如就从允良开始吧?” 曹植连连摇头。“陛下过奖了。若是没有病,允良或许能与元功一较高下,却不如太初远甚。病了十几年,如今能稳定些,不常发,已经难得了。让他出任地方,实在不合适。” 天子眼珠转了转。“允良最近的病情如何,可有改善?” 曹植一声长叹,摇摇头。“昨天回去,说起与太尉联姻的事,他就险些发作了。” “是吗?” “臣岂敢欺瞒陛下。他一口咬定,说太尉夫妇为人狠毒,其女必然如此,娶之必家室不宁。陛下,臣思来想去,允良少年丧母,沉疴多年,需要一个温婉贤良的女子照顾他,太尉之女……的确不太合适。” 天子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此事再议吧。太尉夫妇为人果决,其女未必如此。若非如此,德阳公主又怎么会将媛容嫁给司马师。皇叔,不是朕不体谅允良,实在是不希望太尉与荀氏联姻。荀令君虽过世多年,颍川荀氏却依然是世族所望,颍川陈氏、辛氏,再加上一个司马氏。唉……” 天子长叹一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曹植也很无奈,他知道天子为难,希望阻止司马氏与荀氏的联姻。司马氏主动提亲,这是难得的好机会,不该错过。 可是曹苗死活不同意,他也没办法啊。 天子发了一会儿愁,又道:“行间江东的事,怎么说?” 曹植一惊,连忙回道:“允良不能远行。不过他愿意与隐蕃见面相商,尽绵薄之力。” 天子转头看着曹植,眉心微蹙。“允良不肯去?” 第167章 君臣同心 虽然天子的声音不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曹植的心脏还是紧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曹植膝盖发软,险些跪下。可是不知道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支撑住了他,让他静静地站在天子面前,拱手施礼。 “陛下,允良昨天问了臣一个问题,臣不知该如何回答。” 天子转过身,瞥了曹植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开去,半边嘴角轻挑。“皇叔读书万卷,博古通今,还有什么问题是难得住你的?若皇叔真不知如何回答,朕只怕也无能为力。” 曹植微微颌首,恢复了平静。“陛下谬赞,臣不敢。只是读书再多,终有不及之处,岂能事事皆有答案。且允良是病人,自为囚徒十余年,不谙人情世故,有些问题也是离经叛道,不循常理。纵使圣人再世,只怕也无法回答,又何况是臣。” 曹植说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倒说起了关中的防务。虽然不知道诸葛亮什么时候会进攻关中,但诸葛亮本人没有回成都,一直留在汉中,显然没有死心,再来也是迟早的事。陈仓故道作为选择之一,不可不防,尤其是在诸葛亮急于建功的情况下。 进攻凉州受挫,诸葛亮自贬三等,以右将军行丞相事,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维护自己的权势。 天子皱了皱眉。“诸葛亮本是书生,弄权尚可,统兵非其所能。大将军已有安排,皇叔不必担心。” “陛下英明。若诸葛亮进攻关中,的确胜算有限。可若是他进攻武都、阴平,便有些麻烦。” 天子点了点头。夏侯玄向他汇报过这件事,他还特地召曾任武都太守的城门校尉杨阜询问相关情况,已经嘱咐曹真加以注意。曹真具体如何安排,目前尚不知晓。 但天子此刻的心思并不在此,他很好奇曹苗究竟问了曹植什么问题,以至于曹植都回答不出来。他忍了好一会儿,想等曹植主动提。曹植却似乎忘了这件事,一直在说军政。天子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曹植,将话题重新拉回行间江东,阻止孙权称帝的事上。 “皇叔,允良不肯去江东,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曹植愣了一下。“不是有顾虑,只是他身体不好,不能远行。” “朕怎么听说,他每日习武,身体很是强壮?” “他的身体不好倒不是虚弱,而是不能受刺激。行间乃是用险,非冷静不可。他……”曹植苦笑着,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天子眨了眨眼睛,沉吟了片刻,突然说道:“皇叔,允良为大司马施治,实在妙极。” 曹植尴尬地笑了一声:“其实大司马能转危为安,是他心中自有一口气在,与允良没什么关系。要说有功,也不过是误打误撞,可一不可再。听说大司马对此耿耿于怀,将来还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天子无声地笑了。“话虽如此,心病难医,允良还是有功的。皇叔,你说……允良是不是也有什么心病难解,故而难愈?” 曹植眼神黯淡下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得意。“应该……和他母亲有关吧。” 天子看着曹植,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曹植踌躇再三,迫不得已,这才解释了一番。天子封曹苗、曹志为乡公,原本是对曹苗救治曹休的酬赏,但曹苗却觉得这个封赏就是否认了他的嫡子身份。如果他的生母崔夫人没死,现在被封为王后,他就是嫡子,理当继承王爵,成为王太子,而不是乡公。 “他问我,他的生母安葬在何处,想去祭拜。臣……不知如何应对。” 天子皱起了眉。“皇叔,你说,当年武皇帝下诏赐死崔夫人,错了吗?” 曹植长叹一声。“臣自然支持武皇帝的决定,只是允良当年尚幼,又病了这么多年,思念生母也是人之常情,臣不忍切责。他这心病,怕是无解。” 天子跟着叹了一口气。“是啊,这事……的确难解。”他顿了顿,又道:“皇叔,待哪天空闲,领允良进宫来,朕以家人之礼见见他。说起来,有十多年没见了呢。” “唯。”曹植躬身领命。 —— 说完事,曹植下了殿,与在殿外等候的孙浩汇合,将天子要见曹苗的事告诉孙浩,让他找机会将消息传回去。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了,刚出了殿门,迎面便与太尉司马懿迎面相遇。 曹植本想闪开,司马懿却赶上两步,来到曹植面前,躬身施礼。 “敢为大王贺。” 曹植有些勉强地还了礼,转身又要走。司马懿横行一步,拦住曹植去路。“大王且慢,懿有几句话,想对大王说。” 曹植皱起了眉。“孤与太尉道不同,也没什么话可说。且公为大臣,孤为诸侯,不宜有太多往来,这可是当年诸公建议的禁令。” 司马懿面不改色,笑得更加谦卑。“大王,三代不同礼,五伯不同法。若非如此,大王也不会成为国之础石,陛下肱股。” 曹植眼神微缩,打量了司马懿两眼,一时倒不好否认。他讨厌司马懿,可司马懿已经被夺去兵权,对朝廷的威胁暂时解除,天子的决定却引起了大臣们的反对。如果一味穷追猛打,激化矛盾,并非上策。 况且,禁止宗室诸侯王之间互相走动是先帝曹丕的禁令,天子有意打破,只是阻力太大。如果辅政大臣之一的司马懿能够表示支持,相信很多朝臣都会闭嘴。 “太尉有何指教?” “懿回京之后,听荆妻说,她曾托请清河公主、德阳公主向大王提亲,只是一直未有回音。懿冒昧,想问问大王的心意。” 曹植皱了皱眉。“这个……太尉与夫人不嫌小儿有狂疾,愿以爱女相配,孤感激不尽。只是小儿……” “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由得他们自定?”司马懿打断了曹植,笑容灿烂。“既然有两位公主出面做媒,大王又不嫌弃,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当年因国事,懿与大王多有矛盾,如今若能结为姻亲,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心无芥蒂,精诚与共,为陛下效力,岂不更好?” 曹植一时犹豫,司马懿又接着说道:“若是大王也如此想,懿就请陛下出面,你看可好?” 曹植很无奈。之前天子已经表态赞成,但那只是私下里的个人意见,曹苗不同意也就罢了。如果司马懿请诏,天子公开表态,曹苗再拒绝,这事就不好办了。可是,让他直接拒绝司马懿,他还真做不到。 对天子来说,这门婚姻可以同时锁死他和司马懿。在司马懿主动的情况下,他拒绝司马懿,就是拒绝接受现状,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有野心。 第168章 逼婚(刀刀口打赏加更) “你与阿果结亲,不是你与阿果两个人的事,而是雍丘王府与太尉府的事,雍丘王与太尉能否同心协力,为陛下效劳的事。”夏侯徽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大,却义正辞严,让人无从反驳。 话音未落,谢夫人和曹志便已经点头赞同,德阳公主也跟着点头,目光殷切地看着曹苗。 曹苗盘腿坐在榻上,歪着脑袋,托着腮,打量着不请自来的夏侯徽,看起来有些莫名的不安,不停变换坐姿。 夏侯徽名义上是陪德阳公主一起来见谢夫人,顺便来看看他。可是明眼人都清楚,夏侯徽此行的目的就是他,就是他与司马果的亲事。她本人也不隐晦,开门见山,直指要害,根本不给他回避的机会。 曹苗理解夏侯徽的心情,也赞成她的分析。 如果雍丘王府和太尉府结成婚姻之家,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曹叡。 与宗室有婚姻关系,司马懿就不要再想着统兵的事了,他应该主要避嫌。同样,与三公之一的太尉有如此紧密的婚姻关系,曹植以后就只能安心做个皇叔,否则就是有野心。 如此一来,曹叡多了两个得手助手,消除了两个最大的隐患,而且是两个有宿仇的隐患,联手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无,赚大发了。 在这样的利益面前,曹苗与司马果的意见并不重要。有君父在,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了。夏侯徽来向他解释,已经是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给他留面子了。 “有件事,我不太能理解啊。”曹苗笑眯眯地看着夏侯徽。 “你说。” “孟子说,舍生取义。又说,以义治国,何必言利。怎么你们一开口就是利,却丝毫不及义。” “为君尽忠,为父尽孝,为天下安而舍一己之利,难道不是义?” “可你们舍的是我的利,谋的是你们的义,这合适吗?” 夏侯徽盯着曹苗,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允良奉行的是杨朱之道吗?” 曹苗笑了起来,眼神更加放肆。“你别给我扣帽子。谁也没规定奉行杨朱之道就该死啊。当然,你们可以鄙视我,这是你的权利,正像我可以鄙视你一样。” 夏侯徽被气得笑了起来。“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被允良鄙视。还望允良不吝赐教。” 曹苗出了一会儿神。“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在心里想想就好。” “你说。” “你嫁给司马师这几年,他对你的态度有没有过变化?比如说,你父亲病故之后。比如说,太初出任洛阳典农之后。又比如说,他父亲被罢免兵权之后。” 夏侯徽心中一乱,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曹苗将夏侯徽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随即又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太初没有出任洛阳典农,如果司马懿没有被剥夺兵权,转为太尉,他们会这么热心,非要把女儿嫁给我吗?” “允良,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曹苗打断了夏侯徽。“我读书少,可是这点直觉还是有的,你可别想着骗我。你别忘了,当初说司马懿会纵敌的人就是我。事实证明,我不是说疯话。” 夏侯徽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来,心里却依然憋闷。 她清楚,曹苗说的都是事实,司马懿父子现在之所以急着要将司马果嫁给曹苗,并不是他们有多看重曹苗,而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司马懿失去了兵权,曹植、夏侯玄却得到了天子重用,他们需要这个婚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向天子示忠。 司马师让她提前这么多天结束别居,回到正室,意图已经很明显。 可是,不管曹苗怎么说,事已至此,她能做的就是面对现实,正如司马懿父子一样。促成这桩婚姻,对她也是有好处的。至于司马师待她是不是真心,本来就不重要。 与现在谈的这桩婚姻一样,她的婚姻本来也是利益交换,与感情无关。 夏侯徽调整了思绪,恢复了平静。“允良,这都是你的一己之见,虽不见得全错,却未免失之偏颇。诸子百家,信奉哪一家的道义,是你个人的自由。可你不是一个无牵无挂的隐士,你是大魏的宗室,你身上流的是皇族之血,你怎么能信奉杨朱之道,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 曹苗不得不暗赞一声,这夏侯徽的确聪明,不好骗啊。 “你说得没错,我是宗室,理当为国效力,不能一毛不拔。”曹苗摊摊手。“可我是个病人,力不从心啊。那么多宗室子弟不为国效力,非要盯着我一个病人,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我好欺负吗?” 曹苗说着,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哽咽起来。“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的阿母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如今葬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到哪儿去问她?” 此言一出,陈夫人也尴尬地闭上了嘴巴。哪怕她对曹苗再关心,毕竟不是曹苗的生母,这么多年,曹苗也没正眼看过她。 德阳公主也心软了。她虽然赞成这桩婚姻,可是她清楚,很多人能从这桩婚姻里获益,包括她,唯独曹苗是个牺牲。如果崔夫人在世,大概率不会同意这桩婚姻。虽说婚姻与否,双方的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的利益,可是也没道理把亲生孩子往火坑里推啊,有的是更好的选择。 她现在就后悔将夏侯徽嫁给司马师。如果不是司马懿失势,而夏侯玄却得到了外放的机会,司马师会怎么对待夏侯徽,还真是不好说的事。即使夏侯徽不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感觉得到。 与司马氏联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对曹苗这个心智不全的病人来说,更是如此。 “媛容,要不……再说吧,反正这事也不着急。允良他……” 夏侯徽想了想,缓了神色。“允良,耳听为虚,目见为实,与其听信传言,暗室生疑,不如见见阿果再说,如何?我敢保证,阿果是个好女子,你娶了她,绝不会后悔。” “若是后悔,你赔我么?”曹苗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说道。 夏侯徽哭笑不得,随口敷衍道:“行,将来若是你后悔了,我赔你。”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自觉失于轻佻。奈何无法收回,只得作罢。 曹苗迟疑了片刻,怯怯地说道:“那……就见见?” 第169章 条件 夏侯徽松了一口气。曹苗松了口,这次总算没白来。 她打量了曹苗两眼,考虑是趁势打铁,定下相关的时间,还是缓一缓,让曹苗有个适应的时间。从曹苗不停扭动身体的情况来看,他现在高度紧张,如果逼得太紧,很可能弄巧成拙。 德阳公主也有类似的担心,咳嗽了一声,向夏侯徽使了个眼色。虽然她是公主,谢夫人只是曹植的妾,两人身份并不对等,但她们从小就认识,又有太皇太后的面子在,身为客人,不能太强势。 夏侯徽权衡了一下利弊,接受了德阳公主的建议,缓了口气,说了几句闲话。 曹苗松弛了些,两眼无神,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她长得如何?”不等夏侯徽回答,又说道:“如果像她兄长一样阴险,我可不要。” 夏侯徽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司马师的相貌算不上俊美,至少和夏侯玄是没法比的,可是用阴险来形容,曹苗也够损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经曹苗这么一说,夏侯徽再回想司马师的长相,也觉得司马师有点阴险。 所谓相由心生,司马师的性格别人不了解,她却是一清二楚。用阴险二字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份。 夏侯徽抑制着心中的莫名不快,说道:“我家小姑虽算不上绝色,却也是德容兼备。她从小读书识礼,相貌清秀,而且身材修长,自有英气。” “只是清秀可不成。”曹苗争辩道:“允恭将来是要娶甄家女儿的,我的夫人如果比甄家女儿差得太远,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夏侯徽也有些为难。甄家的女儿她也是见过的,虽说不是文昭甄皇后那样的国色,姿色也算是上等。与她相比,司马果显然有些距离。亏得曹苗是说不能比甄家女儿差得太远,如果说要和甄家女儿一样美,那可就没戏了。 尽管如此,回去也得准备准备,不能因为长相问题被曹苗嫌弃了。真要那样,还不如不相亲。 夏侯徽想了想,决定还是提前说一声。“相貌因人而异,喜不喜欢,与你的喜好有关。你不妨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若是适合,自然好说。若是不适合,届时再陪嫁几个美妾便是了。妻选德,妾选色,人之常情。” 曹苗斜睨着夏侯徽,心道这话听起来随和,实际上狠。别的都可以谈,与司马氏结亲这件事不能商量。 “若是像你这样,怕是不行。”曹苗又转头看向偎依在德阳公主一侧的夏侯琰。“若是像小妹这样,那就绰绰有余了。” 夏侯琰正听曹苗与夏侯徽较量,忽然听曹苗提到自己,言下之意还是夸自己比姊姊长得美,顿时害羞起来,转头躲在德阳公主怀里。夏侯徽却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即使夏侯琰是自己的亲妹妹,可是被曹苗当面评价,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居然说我长得丑?难道是因为年龄大了,又生过孩子的缘故? 趁着夏侯徽心中郁闷的机会,曹苗接着又说道:“你也知道我的情况,这辈子估计也就是一个富贵闲人,当官是不太可能的。你那小姑若是嫁给我,就别有太高的期望。若是不能,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为好,免得到时候她埋怨你,说你耽误了她的一生。” 夏侯徽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倒是不用你担心。这是她父母的决定,与我无关。” “行,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夏侯徽轻咬贝齿,既有些后悔应了这件事,又庆幸终于结束了。“什么问题?” “她聪明吗?” 夏侯徽扬扬眉,看着曹苗不说话。 曹苗垂着眉,抠着自己的指甲,神情游移。“太笨了不行,说不上话。太聪明了也不行,她会欺负我。” 夏侯徽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看向德阳公主和谢夫人,却见她们不约而同的点头附和。想想也是,曹苗并非普通人,他是个病人。如果娶个太聪明的女人做夫人,将来很可能会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上。可若是对方太笨,也无法适应这种生活。 不管怎么说,曹苗毕竟是宗室,往来很多,需要一个称职的主妇,主持曹苗的家务。别的不说,至少需要熟悉各种礼仪,不会在必须出席的场合闹出笑话。 “聪明与否,如何判定?”夏侯徽也有些为难了。“若是我觉得她聪明,你却觉得她笨,奈何?” 德阳公主和谢夫人也觉得有理。这个的确不太好判断。就连夏侯琰也竖起了耳朵,悄悄地看着曹苗,看他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判定司马果是聪明还是笨。 “这个好办。”曹苗胸有成竹。“到了那一天,我提十个问题,一式三份,除了司马果,你和小妹也要回答。如果比小妹还好,那就是太聪明。如果比你还差,那就是太笨。如果司马果能答出的题在你和小妹之间,就符合我的要求。” 夏侯徽哭笑不得。她是看明白了,曹苗这是恨上她了,处处针对她,刚才说她丑,现在又说她笨。 “如果我答得比小妹还好呢?”夏侯徽忍不住问道。 “不可能。”曹苗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道:“如果真是这样,只要司马果的成绩在你们之间就行。” 夏侯徽笑了一声,举起丰腴的手。“君子一言?” 曹苗瞅瞅她,伸出手掌,看了看,很不情愿地和夏侯徽击了三掌,然后迅速收回来,用衣角不停的擦,就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夏侯徽又好气又好笑,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阿琰,你可不能配合他舞弊。若是让我知道你和他私下接触,不管你们说些什么,我都不答应。” 夏侯琰一愣,随即叫道:“姊姊,你都说些什么,我何尝和他私下接触?我只是找青桃玩而已。”她很快又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是怕输给我,没脸面,对吧?那我可要和你比一比,让你知道,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胜你,根本不用舞弊。” 夏侯徽含笑打量着曹苗,神情得意。“那自然再好不过。到时候,就让他看看,究竟谁聪明,谁笨。” 曹苗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夏侯徽,转身对夏侯琰说道:“你这么喜欢青桃,要不让她到你家住几天?要不然的话,又有人要说我们私下接触,有舞弊的嫌疑了。” 夏侯琰求之不得,拍手称好。 夏侯徽本想表示反对,转了转眼珠,又什么都没说。 第170章 女儿心思 从雍丘邸出来,夏侯徽和德阳公主、夏侯琰一起上了车。 青桃骑着马,跟在车侧。夏侯琰和她有说不完的话,趴在车窗上,和青桃聊得热火朝天。不过她们说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话题,看不出与曹苗的话题有任何关系。 德阳公主扯了扯夏侯徽的袖子,白了她一眼。夏侯徽心虚地笑了笑,放弃了偷听的打算。想必在这种情况下,青桃也不可能透露什么。 “阿琰,想骑马么?”德阳公主搂着夏侯琰,慈祥的笑着。 “我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德阳公主笑着点点夏侯琰的鼻尖。“反正你穿了胡裤。” 夏侯琰缩了缩脖子,害羞地笑了起来。这次出门,她偷偷在裙子里面穿了连裆的胡裤,就是想试试骑马,只是一直不敢对母亲说。 德阳公主命人牵来一匹马,由夏侯琰骑乘。有了马镫之后,骑马变得容易了很多。夏侯尚本是从军征战的将领,夏侯玄如今外放,在公务之余不忘习武。家风所及,夏侯琰想骑马,在德阳公主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夏侯琰下了车,上了马,与青桃并肩而行,开心得小脸泛红。夏侯徽看在眼里,心生羡慕。她在夏侯琰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曾想练习骑射,将来能像父亲一样文武全才。可惜,那时候骑马太危险,只有父亲夏侯尚回家时,才能抱着她在马背上走两圈。 “媛容?” 夏侯徽一惊,回过神来,看着德阳公主,莫名有些心慌。“阿母,有什么事?” 德阳公主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甚至有些严厉。“司马氏一心要与允良结亲,究竟是谁的主意?” 夏侯徽垂下了眼皮。“开始是我的主意,现在则是阿舅的主意。” “为什么?就算太尉要养晦,也没必要一定要与允良结亲吧。你看你,把他吓成什么样了。” 夏侯徽忍不住白了德阳公主一眼,欲言又止。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阿母,这件亲事,不仅对司马氏有益,对雍丘王父子同样有益。你别忘了,雍丘王可是与先帝争过嗣的人。就在今年春天,还有人造谣陛下驾崩,众臣将拥立雍丘王。陛下虽信任他,没有彻查,可是他心里有没有芥蒂,谁能说得准?” 德阳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是看着曹叡长大的,岂能不知道曹叡是什么样的人。比起文皇帝曹丕和雍丘王曹植,曹叡无疑是最像武皇帝的人,有魄力,也多疑。那么严重的谣言,要说一点也不信,的确也不可能。 “三公坐而论道,阿舅从此丧失兵权,与疆场无缘,若说他一点想法也没有,恐怕谁也不信。只有与雍丘王结亲,自绝前程,才能避免陛下的猜疑,从此安心做陛下的肱股之臣,为陛下出谋划策。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为何不可?” “只是……你那小姑,能安心做允良的屋里人吗?允良是个病人,少年丧母,需要的不仅一个妻子,更是一个能照顾他的人。” “阿母,你也觉得司马氏一门不论男女老少,都是心机深沉之人?” 德阳公主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只是开不了口。不管怎么说,夏侯徽已经嫁给了司马师,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后悔也没用。 只是一想到曹苗,她还是很心疼。如果司马果像她的母亲张春华一样,曹苗可就苦了。 他可没有司马懿的能力。 这桩亲事对很多人有利,唯独苦了曹苗。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权贵就是这样,婚姻不能基于个人喜好,而是要服从于家族的利益。曹苗是宗室,他就应该为大魏江山的稳固做出牺牲。 夏侯徽看着外面说得正开心的夏侯琰和青桃,忽然说道:“阿母,你觉得我和阿琰……谁更聪明一些?” 德阳公主瞪了夏侯徽一眼,没理她。夏侯徽却道:“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信的。阿母,这一次,你可不能偏袒阿琰。” 德阳公主点点头。“放心吧,我让人看着青桃。她和阿琰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转告你。”她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就算再心疼曹苗,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桩亲事黄了。 夏侯徽伏在德阳公主的肩上,咯咯的笑出声来。“阿母,我就是不服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笨。到时候,我一定让他看看什么叫聪明。” “那可说不定。”德阳公主故意说道:“你再聪明,还能超过太初?在允良面前,太初也有回答不出来的时候。” 夏侯徽的自信顿时像被铁锤重重地敲了一记,碎了一地,随即又暗自咬了咬牙。 —— 回到太尉府,夏侯徽将经过告诉了张春华。 听说曹苗要相亲,又提出了一堆要求,张春华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司马懿的决定,她只能照办。就当前的形势而言,她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司马果很伤心,觉得自己成了任由曹苗挑选的货物,一点尊严也没有。原本她是要嫁给荀霬的,没曾想,半路跳出个疯子。开始还说是一计,现在这一计却要成真了,而且势在必行,让她很绝望。 她当然可以故意答不出曹苗的题,让曹苗主动放弃。可是她也清楚,父母是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退一步说,就算父母同意,万一她因太笨而被曹苗拒婚的消息传出去,荀霬娶她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荀霬出身名门,少年成名,自视甚高,可以选择的大家闺秀太多了,怎么可能愿意娶一个连曹苗都看不上的笨女人。 司马果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不肯见人。 张春华也没理她,只是派人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其他的就不管了。她相信,司马果闹上几天就会认清形势,乖乖的听话。 与司马果相比,夏侯徽更关心即将到来的考问。德阳公主没有食言,每天派人送信来,详述青桃的一言一行。青桃与夏侯徽形影不离,但除了玩耍,她从来不提什么学问,倒是教了夏侯徽一些武艺。为了练好武艺,夏侯徽步夏侯玄后尘,每天早晚练习跑步,一跑就是小半个时辰,俨然一副要女承父业的架势。 夏侯徽不以为然。 第171章 以退为进 曹苗躺在廊下的躺椅上,看着与阿虎对练的曹纂,眉心微蹙。 孙浩拱手站在一旁,尽量不去看阿虎和曹纂。这两人打得兴起,不仅挂了彩,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烂了。尤其是曹纂,露出半片白花花的翘臀。 对孙浩这样的读书人来说,这种场面实在不雅。不过他不敢说出口,曹苗不在乎,阿虎不敢说什么,曹纂却会毫不客气地让他见识一下武器的批判。 曹纂随曹苗习武,武艺学的不怎么顺利,类似的恶习却一学就会。 “子诚,你有什么建议?” 孙浩早有准备,上前半步,躬身道:“王子应对甚妙,合乎道。老子云曲则全,又云柔胜刚,陛下有意促成这桩婚姻,不宜正面拒绝,当有所迂回,再思良策。” 曹植让他回来通报司马懿提亲的事,他原本还担心曹苗会发怒,没想到曹苗已经提前答应了夏侯徽,倒是省了他劝说。由此可见,曹苗虽然做事有些不循常理,却很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平心而论,他不希望曹苗与司马氏联姻,但如何拒绝却非常讲究技巧。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司马懿,而是天子。与天子正面冲突,任何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当年因为一件小事,御史中丞鲍勋被杀,他的父亲孙邕后悔至今。 “那行,你先回宫里去吧。”曹苗坐起身来,挥了挥手。“把我说的转告我父王,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另外,年关将近,事务繁忙,你也不要两头跑了。有什么事,派个卫士回来就行。” “喏。”孙浩躬身施了一礼,匆匆走了。 曹苗打量着曹纂,喊了一声:“德思。” “唉。”曹纂应了一声,哈着腰跑了过来,一脸期待。“允良,你终于肯教我绝招了么?” “绝招?呸!”曹苗啐了曹纂一口。“让你断子绝孙的招,你学不学?” 曹纂倒也不生气,笑得更加热情。“允良,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你拉倒吧。刚才我说什么,你没听到?你看啊,我骂司马懿,打了司马师,人家不仅不生气,还非要把女儿嫁给我。你们父子呢?我也算是救了大司马一命,大司马是怎么对我的?直接将我赶出来。啧啧,这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曹纂刚才专心和阿虎对练,还真没留意曹苗和孙浩说什么。再说了,偷听别人说话也是不礼貌的事,他再粗鲁,这点自觉性还是有的。 可是,司马懿要将女儿嫁给曹苗,他不能不上心。 “这是怎么回事?” 曹苗说了一遍,特别强调这不是司马懿自愿,而是向天子表忠心。一旦他得逞,获得天子谅解,将来曹休再想报复司马懿就难了。曹休在外统兵,司马懿在朝为官,他弟弟又是度支尚书,如果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坏话,或者在军需调拨上动点手脚,曹休想复仇可就难了。 曹纂一听,坐不住了,连练武都顾不上,匆匆回家去了。 曹苗随即又让人去找夏侯序,约他出去玩两天,以报答上次夏侯序掩护他的人情。 傍晚时分,派去联络的人回来了。夏侯序很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不过不能去上次的小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小院还在,但任大娘等人却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游侠儿。 夏侯序建议出城。他们家在城外有个庄园,很是幽静,不会有人打扰。 曹苗有些犹豫。出城比较麻烦,必然要在某个城门进行登记。按照禁防宗室诸侯王交通令,他和夏侯序一起出去是违禁的。天子不追究,当然没事。可若是天子追究起来,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他现在最不想欠的就是天子的人情。这场较量刚刚开始,他需要尽可能多的保留主动权。 曹苗决定缓一缓再说。 他对任大娘等人的消失非常关注,让玄棋通知诗彩影,留意打听。虽说任大娘等人约法三章,不准客人对外透露消息,但约束力未必有多大,要不然夏侯绩也不会找上门。那些权贵公子屋里大多有胡姬,难免漏出一些风声来。 过了两天,诗彩影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一个不速之客登了门。 就是让夏侯序魂牵梦萦的美厨娘芸娘。 看到芸娘,曹苗就知道任大娘的实力不弱,远远不止院子里的那些人,可能整个洛阳城都有她的眼线。 “你来得正好。”曹苗笑眯眯地说道:“我正想再去住几天,没想到你们搬家了。” 芸娘笑意盈盈。“王子,哦,现在应该称曹公了,你是想去我们那儿住几天,还是想吃我做的食物?” “有区别吗?” “当然有。”芸娘笑道:“如果曹公是想去住几天,可能不太方便,我们刚搬家,正在装修,乱得很。如果曹公想吃我做的美食,那我就在这儿。只要曹公不嫌弃,我可以在这儿住上十天半月的。至于费用嘛,曹公看着给就行。” 曹苗笑了起来。“如果我还有问题,想请教任大娘呢?” “曹公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传话。” “任大娘不会是躲着我吧?” 芸娘笑而不答。 曹苗明白了。他让龙楼、诗彩影打听任大娘,引起了对方的警觉,她们换了地方,又反客为主,派芸娘来见他,向他示威。他在明,对方在暗,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对称。他如果继续追查,对方很可能会强力反击,或者干脆撤出洛阳城,再想找到她们就难了。 “那就麻烦你传个话,我想和任大娘见个面,请她帮个忙。” “能为曹公效劳,求之不得。那我还要留在这里吗?” “多日不见,想必你的手艺又有进步,自然要一尝为快。从现在起,麻烦你为我准备一日三餐,如何?” 芸娘盯着曹苗看了两眼,微微欠身。“这是我的荣幸。” 曹苗随即命人传话夏侯序,芸娘在我府中做客,你要不要来?如果想来,就到宫里请旨。无论如何,不要违反朝廷的禁令。我们要做个安分守己的宗室,不要授人以柄,让陛下难做。 得知芸娘在雍丘邸,夏侯序哪里还顾得上请旨,立刻赶来了。但曹苗早有准备,命人将夏侯序拦在门外,并通知看门的郎官李战,从即日起,没有陛下的允许,谁也不见。 第172章 一撩就灵 夏侯序被李战拦在门外,急得百爪挠心。 在夏侯序看来,依照圣人的教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世间万物,唯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为了能将芸娘收为禁脔,他可是花了不少精力和财力。如果被曹苗照单全收,他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身武力有限,不是李战的对手,夏侯序几乎硬闯。无奈之下,他只得请李战转告曹苗,我现在就入宫请旨,你务必手下留情,要不然就绝交。 夏侯序说出这样的狠话,曹苗一点也不意外。否则他就不留下芸娘,又特意通知夏侯序了。 打人要打痛处,撩人要撩痒处,否则不会有效果。芸娘就是夏侯序的痒处,一撩就灵。 曹苗很够义气,派了送了一些芸娘做的菜,让夏侯序带回去吃。他同时告诉夏侯序,陛下宽待宗室,我们这些做宗室的更应该遵纪守法。你去宗正寺报备,没有相关的批准,我这门是绝对不会让你进的。 夏侯序如释重负,带着食盒走了。第二天一早,他赶到宗正寺报备,请求到雍丘邸做客。 事情比他想象的麻烦。宗正卿长期缺席,由宗正丞代理政事。宗正丞拿着千石的俸禄,管着中二千石的差使,而且没有转正的可能——理论上,宗正只有宗室才能担任——工作积极性可想而知。 折腾了两天,夏侯序才拿到批复,可以进入雍丘邸。一想到芸娘很可能连人带菜都被曹苗吃干抹净,夏侯序气得堵住宗正寺的门,骂了半个时辰。 宗正丞也很委屈,一纸诉状,向天子请辞。 —— 曹植走进大殿,看到天子正在殿中来回踱步,神情无奈。他上前行礼,天子摆摆手,直接递过来一封文书。曹植接过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又和雍丘邸扯上关系了? 等他看完,他总算松了一口气。虽说事情的源起与曹苗有关,可是这件事本身与曹苗没什么有关系,反而彰显了曹苗对朝廷禁令的尊重。 “陛下,这是……要选宗正?”曹植仿佛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宗正是专门负责宗室的卿,位尊而权小,让他来担任倒是挺合适的。 天子叹了一口气,示意曹植留意文书的时间。曹植稍微一想,这才明白天子的意思。一个千石的宗正丞,第一天上书,第二天就能送到天子的面前,这效率也太惊人了。要说没有人在背后推动,鬼才信。 “是臣拖累了陛下。”曹植长揖不起。“臣请归邸自省。” 天子沉默不应,半晌才说道:“皇叔,你还记得当年武皇帝是怎么对付这些人的吗?” 曹植心里一紧。 他当然知道曹操是怎么对付大臣的,可是形势不同,不能照搬。曹操身经百战,又牢牢掌握了军队,才有底气和世家出身的大臣正面冲突,甚至不惜杀死荀彧、崔琰。曹叡却没有这样的威信,尤其是在曹休刚刚大败的情况下。 “陛下,臣自然记得,当年武皇帝因杀边让,兖州倾覆。若非故大将军夏侯惇等人坚守,也不会有今天的大魏。” 天子猛然回头,盯着曹植看了半晌,一声长叹。 曹植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曹植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及时提醒他。此一时,彼一时,他还不具备直接和大臣较量的实力,而夏侯惇又有大功于魏,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处理夏侯序,显然也不行。 怎么办?凉办。这件事只能冷处理,就当没发生过。 天子心里烦躁,挥挥手,正准备示意曹植退下,让他一个人静静,曹肇奔了进来,神情惶急。 “陛下。” “怎么回事?”天子很恼火,声音也大了起来。 曹肇更加不安。他与天子相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天子如此声色俱厉的喝斥。“臣……臣弟纂与卫尉所领卫士发生了冲突,伤……了人。” 天子也吃了一惊,与曹植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追问详情。 曹纂不敢怠慢,连忙将事情解说了一遍。曹苗治好曹休的心病后,曹纂常去雍丘邸,与曹苗的贴身卫士韩虎切磋武艺。昨天曹纂又去,却被当值的郎官拦住了,说要有宗正寺的批准才能入府。曹纂便赶到宗正寺报备,结果一言不合,先是口角,后来就打了起来。 曹肇特地声明,曹纂没有带武器,虽然带了卫士,却是以一敌众。不曾想守护宗正寺的卫士们武艺不精,被曹纂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还伤了人。就连收到消息,赶到增援的卫士也没用,吃了大亏。 曹肇还没说完,有郎官来报,卫尉董昭请见。 天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摇了摇头,命人请董昭进殿。在董昭到来之前,他又仔细询问了曹肇。曹肇人在宫里当值,自然不可能知道宗正寺发生的事,必然是有人赶来报信,说不定就是曹纂本人。 果不其然,曹肇说,曹纂就在宫外待罪。 天子命人传曹纂进宫。 曹纂来得很快。他比董昭慢了几步,但他身强力壮,跑得快,没一会儿就抢到了董昭身边。他一边急步而趋,一边咧着嘴,呲着一口大白牙对董昭笑。 “董公,你手下那些卫士该练练啦,太弱了。” 董昭狠狠的瞪了曹纂一眼,刚要说话,曹纂已经跑到前面去了。等董昭来到天子面前,曹纂已经把刚才宗正寺前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他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将卫士们说得一文不值,不仅将卫尉卿董昭批评了,连前任洛阳典农王昶都骂了一通。 洛阳城里的卫士绝大部分都是由洛阳周边的士家组成,平时的训练是由洛阳典农负责,进城之后则由各署自行负责训练,出征时则指派将领指挥。 曹纂指责这些卫士训练不精,自然有为曹休开脱的意思。曹休伐吴时,其中最精锐的力量就是来自于洛阳的禁军。他今天小题大做,与守护宗正寺的卫士发生冲突,就有这方面的用意。 董昭听到了几句,勃然大怒,指责曹纂身为宗室,无视朝廷法度,多次违反先帝所立的禁令,出入雍丘邸,请求天子下诏,严惩相关人等。 曹肇当即反唇相讥。今天之所以发生冲突,正是因为曹纂遵守朝廷法令,主动去宗正寺报备导致的。董昭之前不提,现在却小题大做,吹毛求疵,分明是避重就轻,别有用心。 两人在天子面前互相指责,争得不可开交。 第173章 激将 董昭是老臣,曹肇是新贵,两人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谁。 论资历,论经验,董昭当然可以完胜曹肇,但他有一件事没法解释:几十个卫士没能打赢曹纂一个人,这战斗力是不是太弱了?再引申一步,曹休的战败是不是与此有关? 相比于曹纂打架闹事,天子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天下三分,军队是立国之本,又正逢东南、西南不稳的时候,他尤其关注军队的战斗力。 他追问董昭,禁军什么时候虚弱到这种地步了?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通如此? 董昭很被动。他来得急,不了解具体的细节,更没想到天子会问这个问题。仔细想想,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曹纂一个人,又是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打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士? 就算是武勇名闻天下的虎侯许褚,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曹纂力气大,还能比许褚大? 这显然是没法说服人的。 董昭回答不出,天子给他留了面子,让他先去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说。董昭觉得很丢脸,匆匆离去。 天子问曹纂道:“你武艺进步如此之大,是因为允良的教导吗?” 曹纂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去过雍丘邸多次,曹苗不是躺在廊下乘凉,就是躺下廊下睡觉,从来没见过他练武,更别说指点他了。 “我是学会了挨打,武艺才有进步。”曹纂得意洋洋地说道。 天子不解,追问详情。曹纂就将自己在雍丘邸挨打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他在雍丘邸挨打主要分两种情况:一是被棍子打,一是被阿虎打。被棍子打,主要是练习抗打击能力。被阿虎打,主要是熟悉实战技巧。 他原本觉得这没什么用,因为他一直无法战胜阿虎。可是今天一试才知道,这种练习方法真是有用,而且见效很快。那些卫士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被他势如破竹的击败。 曹纂说得眉飞色舞,曹肇却觉得很羞耻。原来曹纂的胜利是这么来的。想想也可以理解,那些卫士虽说全副武装,可是有谁不认识曹纂,有谁敢真对曹纂下狠手?手里有武器等于没有,反倒自缚手脚,被打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天子的想法和曹肇差不多,没有打听的兴趣,转而和曹植、曹肇商量对策。不管有没有这件事,宗室与大臣的矛盾都必须解决。 曹纂在一旁听得无趣,便主动请诏,离开了皇宫,直奔雍丘邸。 曹苗已经收到了曹纂与卫尉麾下卫士动手的事,正和夏侯序坐在一起,一边品尝着芸娘做的美食,一边说笑,猜测事情将如何发展。正说着,曹纂进来了,闻到食物的香气,立刻扑了过来。 夏侯序眼疾手快,迅速张开双臂,像老鸡护雏似的护住面前的美食。不料曹纂根本不理他这一套,一只手轻轻松松的将夏侯序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扔在一旁,占了夏侯序的位置,据案大嚼,一边吃一边夸。 “好吃,好吃。允良,你府里新来的厨子?那我可不走了,要在这儿住几天。” “那不行,我这儿没你睡的地方。”曹苗很直接的拒绝了他。他就要是曹纂天天跑宗正寺报备,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之所以留宿夏侯序,实在是因为之前欠夏侯序的人情太多了,不还不行。对曹纂,他可不欠什么,反倒是曹纂欠他不少。 “你慢点吃,细细品。”夏侯序心疼得直跺脚。“如此精美的食物,被你像猪一样的吃掉,真是可惜了芸娘的手艺。你还想住在这儿?有多远,滚多远。” “我又不是住你家,哪有你说话的份?”曹纂瞪起眼睛,怒视着夏侯序。“我和允良都姓曹,是真正的族兄弟,你姓夏侯,只是姑表亲而已。” “你还有脸论亲?”夏侯序也急了。“那我问你,允良受苦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到洛阳来,可是我阿翁第一个登门。允良遇到麻烦,也是找的我这个姑表亲帮忙,没有找你这个族兄弟。” 曹纂自知理亏,不得夏侯序争辩,埋头猛吃。夏侯序还没说完,他已经将夏侯序的食物全部扫光了。气得夏侯序踢了他两脚,转身去厨房找芸娘起腻。 曹苗这时才问曹纂。“听说你进宫了,陛下怎么说?” 曹纂抹干净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曹苗听完,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曹纂道:“陛下有意遣人行间江东,阻挠孙权称帝,你知道吗?” 曹纂连连点头。“知道,陛下和我阿翁商量过这件事。允良,你说,我能去吗?” 曹苗惊讶地看着曹纂,眼神中满满的怀疑。“你?” 曹纂觉得受到了羞辱,握紧拳头,挺起胸膛。“我不行吗?你不要小看我。真让我去江东,说不定有机会刺杀孙权,一了百了。” 曹苗忽然心中一动,计上心头。他撇撇嘴,盯着曹纂看了半晌。“别说孙权了,就算是陆逊,你如果能刺杀成功,那也是大功一件。不过,你武艺虽然好,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去了也没用。” “且——”曹纂故作不屑。“刺客有什么难的,只要胆子大,武艺好,管他是谁,直接闯进去,杀了就走。当年典君杀李永,为朋友报仇,便是如此,一战成名。” “你能和典君比?”曹苗“嗤”了一声。 “为什么不能?”曹纂瞪起了眼睛。 “这样吧,你也别嘴上夸口。我们打个赌就是了。”曹苗循循善诱。“要说这次大司马受辱,罪魁祸首固然非孙权、陆逊莫属,却也不仅仅是他们,司马懿也是其中之一。你要是能闯进太尉府,将司马懿的首级砍下来,我就承认你厉害。” 曹纂警惕地看向曹苗。就算他再傻,也觉得这主意不太靠谱。 “不敢吧?” 曹纂咂了咂嘴,不情不愿地说道:“不敢。” “那我们就退一步,你要是有本事把司马懿的女儿劫来,也行。”不等曹纂说话,曹苗又将了他一军。“你不要跟我说,连一个女人都摆不平。” 曹纂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答应,只得反问道:“你别说我,你能做到吗?” 第174章 未雨绸缪 曹苗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背对曹纂。 夏侯序逮着机会,立刻说道:“你也真有脸开口,居然让允良一个病人去做这样的事。再说了,太尉一心想和允良联姻,他需要去劫吗?他不用劫,太尉也会主动送上门,还得陪一大笔嫁妆。” 曹纂梗着脖子,反驳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我去劫?” 夏侯序叹了一口气,走到曹纂面前,伸长手臂,在曹纂脸上拍了拍。“要不怎么说你没脑子呢。你想想,若不是允良,谁能知道太尉纵敌,这次战败的责任,除了大司马之外,还有谁来承担?若允良是太尉的女婿,他还能这么说吗?” 曹纂眨着眼睛,一声不吭,但心里显然已经被夏侯序说动了。司马懿老奸巨猾,再有曹苗做帮手,他父亲曹休以后想报仇就难了。这也正是曹休担心的事。他今天急着赶来,也就是想阻止这件事。只是劫持司马果太难了,弄不好会惹出大麻烦。 他不敢轻易答应。 曹纂觉得,曹苗也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肯定希望劫走司马果,说不定已经有了计划。如果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允良……” “吃饭,吃饭。”曹苗招呼道:“天色不早了,你吃完就赶紧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哦……哦。”曹纂很勉强的应了一声,打算吃完再谈。只是没想到饭太好吃了,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等他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重新抬起头时,曹苗已经和夏侯序到书房里说话去了。曹纂想凑过去,却被知书、如画拦住了,表示这是机密事件,曹纂不宜参与。 曹纂也觉得无趣,只得喊了一声,主动告辞。一步三回头,希望曹苗叫住他。奈何书房里一片寂静,曹苗根本没有留他的意思,只好怏怏的走了。 书房内,曹苗和夏侯序各站在窗户一侧,看着曹纂离开,互相挤了挤眼睛,乐不可支。 “允良,你真要劫司马果?” “你希望我娶她?” “那肯定不希望。你揭破了他借刀杀人的阴谋,又伤了司马师,等于撕破了破,他却还要将女儿嫁给你,显然有所图谋。只是劫人这件事,确实太难了。即使德思鲁莽,也不敢答应。” 曹苗落座,倒了两杯茶。“劫人是下策,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元功,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夏侯序吃了一惊,本想拒绝——但凡曹苗要人帮忙,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又说不出口。刚才他还笑话曹纂,总不能转眼就认怂。 “什……么事?如果能帮,自然没话说。” “陛下有意让我行间江东,报复孙权,你觉得能去吗?” 夏侯序挠挠头。他觉得不行,但他又不敢说。这可是天子的意思,他有什么资格表示反对。再说了,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曹苗去江东,他才有机会独占芸娘,免得被曹苗占了便宜。 “扬州那边,是大司马负责的战区,就算是陛下的意思,也要大司马赞同吧?” “你觉得大司马会反对吗?”曹苗苦笑。“虽说我帮了他的忙,可是他并不感谢我,说不定还会恨我。” “大司马……”夏侯序欲言又止。 对曹休,他们全家的态度一直很复杂。夏侯惇在世的时候,官至大将军,是曹氏、夏侯氏中军权最重的将领,长期主持东南军事,曹休也要给三分面子。曹肇、曹纂等人看到他,都要客客气气的。夏侯惇去世,这种风光就一去不复返了。曹休接任东南后,更是如此。 要说心里没点想法,显然不是实情。可是有想法又能如何?他们根本没有和曹休抗衡的实力啊。他的父亲夏侯懋只会赚钱,不会统兵。好容易做上安西将军,坐镇长安,结果战事一起就被免职了。 曹苗与曹休不睦,他们当然乐见其成。可要他们为曹苗出面,阻止曹休的计划,这也不现实。 他们没这实力。 夏侯序神情尴尬,进退两难。曹苗看在眼里,暗自摇头。夏侯惇的基因真的不行啊,几个儿孙一个比一个废,和夏侯渊的子孙真是不能比。 —— 趁着夜色,龙楼悄悄走进了曹苗的房间,跪倒在地。 蚊帐内,传来曹苗有些飘忽的声音。“查得怎么样?” “回禀乡公,马市之任、会任之家之任,以及乡公所说之任大娘,的确有联系。你说的那个小院,我去探访过了,至少有一半游侠儿是会任之家名下的刺客、杀手。此外,还有几个是马市常见的面孔,当是任姓马商的部下。” “你见到任大娘了吗?” “没见到,她很警觉,我刚出现在附近没几天,她就搬家了。应该没出城,还有城中,只是不知具体所在。”龙楼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任大娘手下的芸娘到了府中?” “你那边没消息,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芸娘留在府中,以便联络。” 龙楼很窘迫,心虚地舔了舔嘴唇。曹苗接着说道:“任大娘非等闲人,你要小心些,不可勉强。” “喏。”龙楼松了一口气。 “有一个任务,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请乡公吩咐,但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绝不推却。” “你走一遭建业,打听一些情况,再寻几个隐蔽之处,以便藏身。” 龙楼吃了一惊。“乡公要去江东?” “有备无患。”曹苗淡淡地说道:“你若是完成得好,将来有机会,我推荐你入仕。二千石做不了,千石以下还是有把握的。” 龙楼大喜,连忙躬身领命。曹苗从蚊帐缝隙中递出一张纸。“记熟之后便烧了,别留下任何证据。到江东之后,按计划行事。” 龙楼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躬身再拜,悄悄退了出来,带上了房门,在知书的引导下,从侧门离开。 房中,韩东从帐后转了过来,撩起衣摆,跪在床前。“主君深谋远虑,属下佩服。有主君运筹,成功的机会又多了三成,校事署或许一战成名。” 第175章 使命所在(刀刀口打赏加更) 曹苗笑笑。“你这几个月进步不小,连龙楼都听不出你的气息。” 韩东也很高兴。不仅因为他的吐纳有进步,连会任之家的金牌刺客龙楼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更因为曹苗对他的信任。曹苗让他知道对龙楼的安排,却不让龙楼知道他的存在,这已经说明了亲疏远近。 “蒙主君教导,东不敢有一日懈怠。” “嗯,你的进步很喜人,只是整个校事署中,如你者有几人?你觉得凭你们的实力,能够在江东搅起多大的风浪,阻止孙权称帝?” 曹苗的声音虽不大,却极是严厉。韩东不敢说话。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现在却被天子推到了曹苗身上。虽然曹苗没有怪罪他,他却很自责。 “我知道校事署急于正名,你韩东也迫切地想立功。可这是急得来的事吗?你们介入军事,诸将哪个不反感?你们还指望借用军中的刺奸,何其天真。你以为是你们的计划好,正合陛下之意?错了,这是太尉和大司马的默契,他们就是希望你们吃个亏,摔个跟头,从此绝了这个念头。” 韩东战战兢兢,汗如雨下。他曾奉诏去扬州打探消息,也曾奉诏去荆襄联络,自然知道军中将领对校事署总揽情报的反感。这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所有人,包括右将军张郃、荆州刺史毌丘俭在内。 这也不难理解。如果由校事署总揽军政情报的收集、分析、整理,届时被监视的不仅是敌方,还有他们这些将领。张郃作为降将出身的宿将,对当年被校事监视的事耿耿于怀,特别敏感。嘴上不说,暗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 深入江南打探消息时,校事署折了两个人,他本人也有好几次身陷困境,险些送命。 “军中的细作不能用,你们必须自建联络网。你回去之后,向朝廷申请一笔费用,然后赶往江东,安排联络点、通信路线。每条线尽可能单线联系,要有备用方案,做好应变选择。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有属于你自己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喏。”韩东再拜。“主君深谋远虑,正是主持校事署的最佳人选。有主君主持,校事署一定能复兴。” “别说这些空话。这一行步步杀机,没人敢保证自己会活到最后。”曹苗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可以交还玉枭印,却推辞不掉我的宿命。就算不去江东,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韩东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他觉得曹苗天生就是校事署的人。如果能由曹苗来主持校事署,校事署一定可以洗脱恶名,立下大功。 “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吧。刚刚教你的两式,好好练。” “喏。”韩东再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退出卧室。 曹苗下了床,招来知书、如画,问明夏侯序已经休息,这才开始夜练。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要想练就一身上乘武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行的。 他的院子戒备森严,没有人知道他夜间练武的事。 —— 曹休趴在病床上,两个婢女在一旁打扇。其实夜间并不热,甚至有些凉,但他还是心中烦躁。 曹苗不肯去江东,反倒鼓动曹纂去劫司马懿的女儿,这让他很不安。他倒不是怕曹纂中曹苗的挑拨,而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他的确不希望曹苗成为司马懿的女婿。 这次被司马懿坑了一回,他当然不能善罢甘休,只等病好了,回到扬州,重振旗鼓。他感激曹苗,又讨厌曹苗,所以赞同天子让曹苗行间江东的计划,希望趁机教训教训曹苗,让他知道行军作战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想掌握对方的动向更是一件极难的事。 若曹苗成了司马懿的女婿,司马懿必然从中作梗,甚至从中挑拨。 当年为了帮曹丕争嫡,他们可没少干对曹植不利的事。若是司马懿将这些事改头换面,告诉曹苗,以曹苗那疯疯癫癫的性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 有一点可以肯定,曹苗肯定会报复。他可不是曹植那种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的人。 或许,劫走司马果,阻挠曹苗成为司马懿的女婿,未尝不是一个选择。只是如何才能做得天衣无缝,不让人抓住把柄,却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 出谋划策显然不是曹休的强项,再加上重伤未愈,想得久了便有些体力不支,不得不闭上眼睛养神。 “阿翁,要不……请桓元则(桓范)来,听听他的建议?” 曹休沉吟了良久。“我谯沛士人,论智谋,当以桓元则为首,尔等正当与他多亲近。长思,倒也不必专程请他来,你抽空向他请教就是。隐晦些,不能露了行迹。” 曹肇躬身领命。“阿翁,德思还想去雍丘邸习武,奈何?” 曹休越发焦灼。“我麾下武勇之士甚多,习武何必去雍丘邸?这竖子真是没出息。” 曹肇苦笑不语。他知道曹休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实际上他也清楚,他麾下的那些勇士且不说武艺如何,他们也不敢对曹纂动真格的啊。以曹纂的天生神力,要想更进一步,成为典韦、许褚那样的绝顶高手,还真得韩虎那样的陪练才行。 总不能让曹纂像典韦、许褚一样做个游侠儿,天天与人搏命。 见曹休情绪不好,曹肇没有再说。退下来后,他找来曹纂,让他低调点,不要到处宣扬,免得曹休知道了又生气。如果可能的话,干脆将韩虎买过来,一个小奴而已,多给点钱就是了。 曹纂也觉得可行,兴冲冲地去宗正寺备案。自从上次闹过之后,宗正寺终于有了宗正卿,是一个叫曹恪的远支宗族。见曹纂上门,曹恪热情相迎,以最快的速度为曹纂办了手续。不过他告诉曹纂,曹苗可能不在雍丘邸,昨天他来报备,说是今天要出城,究竟去哪儿,却没说。 曹纂不敢怠慢,赶到雍丘邸,正好碰上曹苗出门。一问才知道,曹苗在府里闷得久了,心情不好,要出去秋游。他打算在城外住几天,夏侯序与他同行,并提供了住宿的地方,城外的一座庄园。 曹纂拽着曹苗的马缰,要求同行。夏侯序翻了个白眼,你有在城外留宿的许可吗?再说了,那是我家的庄园,你怎么知道我就愿意接待你?我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我夏侯序虽然没什么出息,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做我的贵客。 曹纂哑口无言。他再蛮横霸道,也没有强行做客的道理,只能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曹苗走了。 这是被人鄙视了啊。曹纂很失落。 第176章 又见任大娘 当面糗了曹纂一通,夏侯序既开心,又忐忑。 曹纂可不是什么君子。这次吃了亏,下次有机会一定会报复。不管是论文还是比武,他都不是曹纂的对手。一旦发生冲突,必然吃亏。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抱紧曹苗的大腿。同辈人中,真正能治住曹纂的人只有曹苗。 夏侯序家的庄园在城北邙山。出了雍丘邸,曹苗向北而行,准备由大夏门出城。经过金市时,他停了一下,去老刘的店里取了几副新打造的铁爪和一些其他工具。 老刘是尹模的耳目,但他和韩东关系极好。这次韩东奉命去江东部署细作网,老刘也被选中。再过几天,他就要起程了。虽说是离开洛阳,赶往江东,但他老家是寿春的,实际上离家更近了。 曹苗和老刘聊了几句。韩东向他汇报了老刘的情况,希望他能亲自面试一下。在他的构想中,老刘会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甚至可能安排成建业的联络人。 老刘不知道曹苗与韩东的真正关系,回答得很谨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曹苗对他很满意。 出了城不远,曹苗在一片小树林停下。芸娘下了车,走进小树林,过了一会儿,几辆马车驶了出来,与曹苗等人合为一队,继续北行。 任大娘上了曹苗的车,含笑致意。“吕公子,别来无恙?” 曹苗哈哈大笑。“多谢大娘关心。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明明知道你就在洛阳城里,我就是找不到你。” 任大娘矜持地笑笑。“狡兔三窟。在这乱世之中存身,不得不谨慎些,想来吕公子也能理解。” 曹苗点点头。“大娘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能否投桃报李,也让我对大娘多一分信任?” 任大娘沉吟片刻。“公子以吕为姓,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倒是希望公子能够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过接触。” “你真是参与刺杀董卓的那个奇女子?” 任大娘转头看向窗外,眼神有些迷离。过了一会儿,她收回目光,淡淡地笑道:“奇女子不敢当,只不过是配合王司徒,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大娘这些年在洛阳,还有没有兴趣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任大娘微微一笑。“公子,一晃四十年,我已经不是那个青春年少的女子,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黄面老妪,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虽然大娘风韵犹存,甚至增添了岁月的沉淀,更加迷人。可是我需要的不是大娘的容颜,而是你的气度,你那种见过大风大浪,看淡人生的气度。有你居中调度,我会从容许多。” 任大娘诧异地看着曹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过了一会儿,她笑道:“不瞒公子,从孙权有意立都建业开始,我们就在建业安排了耳目,只是时间尚短,不及洛阳稳妥。公子若想大用,开销可能会多些。” “要多少?” “至少三千金,可能会高达万金。”任大娘盯着曹苗,嘴角似挑非挑。 曹苗想了想。“合理。不过我现在还没有这么多钱,先给你一千金,如何?”他笑了笑。“想必大娘也知道,行间江东是九死一生,我虽是宗室,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去。请大娘出山,也只是预防万一罢了。” 任大娘点点头。“公子谨慎,我甚是欣赏。如果只是做些前期准备,一千金绰绰有余。只是公子成行前,至少要补足三千金,否则我无法保证满足你的要求。” “一言为定。”曹苗轻轻地跺跺脚。“两辆车,每辆车中有五百金,从现在起就是大娘的了。” 任大娘不为所动。“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曹苗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是有人托梦给我的,你相信吗?” 任大娘精致的柳眉轻轻一扬。“是谁托梦给你?” 曹苗笑得更加从容,毫不示弱的迎着任大娘逼视的目光,甚至有一丝调侃。虽然心里打鼓,但他这时候不能怂。第一次与任大娘见面,他自称姓吕时,便看到了吕大娘眼中的寒芒,知道这老美女绝不是心慈手软的普通女人。如果有必要,她是能杀伐果断的。现在知道她就是配合王允,离间吕布、董卓的那个人,他更不敢掉以轻心。 要让她心服,让她为自己效力,就必须在气势上压住她。 江湖中人,虽说一诺千金,言出必践,却更信服强者。弱者连生存的资格都没有。 “你觉得会是谁?” 任大娘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微挑。“公子,老身想告诉你一件事。” 曹苗看着任大娘,同样挑起嘴角。 “其实,我不觉得有谁会记得我……”话音未落,任大娘突然起腿,脚尖一点寒光,借着飞舞的裙裾掩护,直奔曹苗胸口。拱在一起的双手同时分开,各执一枚短刀,划向曹苗的面门和咽喉。 狭窄的车厢内顿时劲风大作,杀气腾腾。 “笃笃笃!”三声脆响,任大娘手中的短刀和脚尖的利刃都击中了车壁,尤其是脚尖的利刃,深深扎进厚实的车壁,一时无法拔出。曹苗却不见了踪影。任大娘心头一惊,立刻变招,身体后仰,双刀交叉,砍向背后。 坐在任大娘座位上的曹苗伸出双手,及时扣住了任大娘的双腕,同时脚尖轻顶,压住了任大腿的膝窝,逼得她跪倒在地,另一只脚却压在车壁上,脚尖绷紧,大腿也伸得笔直,无法动弹。 “其实,我也不相信你会这么容易就范。”曹苗不紧不慢的说道:“你真以为你能在洛阳城里来去自如?不瞒你说,你那三窟,我至少已经知道两窟,剩下的那一窟,只要我想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任大娘被曹苗制住,既无法发力反击,又无法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很是狼狈。尤其是她这个反弓的姿势,身体绷得极紧,原本剪裁得体的衣服也紧紧的勒住身体,难免有些不雅。 “公子好身手。”任大娘眼睛上翻,看着曹苗,眼神复杂。 “还行。”曹苗笑笑。“要不然,我也不敢自称姓吕。还要再试吗?” 任大娘苦笑。“我不是公子对手,甘拜下风。” “小子冒昧,敢问大娘芳名。” 任大娘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红昌。” 第177章 帮我一个忙 曹苗手腕一转,轻松地卸下了任大娘手中的利刃,抬腿轻踢任大娘的脚后跟,脱下了她的木屐,只剩下雪白的丝质足衣,然后顺手轻轻一推。 任大娘就势转身,在对面坐下,抬起撩起鬓边的一丝乱发。虽然脸上的皮肤多少有些松驰,姿势却很优雅,自有常人难及的风韵。即使是清河公主、德阳公主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曹苗视若无睹,伸手从车壁上拔下任大娘的木屐,与地上那只摆在一起,仔细端详了一番。 木屐很精致,底板用硬木,雕出适应足弓的凹槽,髹了漆,上面有皮带,绞着花,就像一对艺术品。不过最让曹苗惊叹的却是藏在木屐底的一对利刃,以扭转的筋犍为动力,这和罗马弩炮有异曲同工之妙。既可弹出短刀,又有弹射出去,进行远程攻击。 曹苗试了一下,“嗖”的一声,短刀射入车壁之中,强劲有力。如果换成份量更轻的短矢,射程可达十步左右。如此小巧,却又有这样的威力,堪称神器。 “好手艺!”他赞了一声,然后抬起眼皮,打量着神情尴尬的任大娘,嘴角轻挑。“大娘能不能将这个工匠介绍给我,我想请他做几件东西。” 任大娘坐正了身体,用裙摆将脚藏起,微微欠身。“我让他来见乡公便是。” 曹苗点点头,静静地打量着任大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大娘。” “请乡公吩咐。” “请你转告某些人,不要逼我。” 任大娘眼珠一转,含笑道:“不知乡公说的是……” “你懂,他们也懂。”曹苗伸手敲了敲车壁,马车缓缓停住,有人打开了车门。曹苗起身下车,站在车下,他甩了甩袖子,却用上了掸劲,柔软的丝质长袖发出清脆的劲响。 任大娘眼神一缩,自然地长身而起,由坐姿变为跪姿。“喏。” “等你的好消息。”曹苗扬扬手,向另外一辆马车走去。 夏侯序与芸娘坐在另一辆马车上,隔着车窗,看到任大娘长跪在车中,惊愕不已。芸娘举手掩住了张开的红唇,看了夏侯序一眼。“少君侯,乡公是怎么做到的?” 夏侯序也傻了。他与任大娘多次见面,任大娘向来是不卑不亢,不管看到谁,都是客客气气,但从来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给人下跪更是从未有过的事。在那个院子里,她就是当仁不让的主人,没有人能让她俯首,更别说下跪。 此刻,他对曹苗的崇拜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可是看到芸娘对曹苗的崇拜之情,他心里酸溜溜的,坚决不肯承认。“你看错了,这只是礼貌而已。”夏侯序一本正经地说道。 芸娘眨眨眼睛,会心一笑。她理解夏侯序的心意,接受了夏侯序自欺欺人的解释。 走到下一个路口,两个车队分开,各奔东西。 —— 庄园在洛阳城西北,瀍水河谷之中。 曹苗隐约记得,后世闻名的金谷园好像就在这个位置。 眼前的庄园还没有金谷园的奢华气派,只是粗具规模而已,好在风景优美,而且极是安静,非常适合曹苗这样的病人养病。 当然,也适合夏侯序光名正大的与芸娘独处,进行最后的攻坚。 芸娘对曹苗的崇拜严重刺激了夏侯序。他生怕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白费,最后全便宜了曹苗。趁着领曹苗参观的机会,夏侯序扭扭捏捏的提出了要求,希望曹苗将芸娘的一血留给他。他花了那么多心思,用了那么多钱,总不能连头夜都争不到。 曹苗鄙视的瞅了他一眼。“就我所见,芸娘除了厨艺之外,远远算不上任大娘麾下的头牌。”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喜欢啊。”夏侯序央求道:“允良,不论是容貌还是才华,你都远远超过我,连太尉都抢你做女婿。一个平平无奇的芸娘,你就让给我吧。” “这么喜欢?” “真喜欢。”夏侯序用力的点点头。 “喜欢到什么程度,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曹苗追问道:“愿意为她死吗?” “这个……”夏侯序摇摇头。“为她死,不可能。但是,只要你愿意让给我,我就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我做得到的,你尽管开口,绝无二话。” 曹苗盯着夏侯序看了一会儿,笑了。他伸出手臂,揽住夏侯序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伯元,你说我为什么要留下她?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还要带上你?” 夏侯序如梦初醒,指着曹苗,开怀大笑。“我明白了,好兄弟,这才是真正的好兄弟。” 曹苗抓住他的手,让他稍安勿躁。“伯元,我可以让,却无法强迫她喜欢你。你如果只是想要她的头夜,那很简单,今天晚上就睡了她。至于任大娘那边,有我顶着,她不敢怎么样。” 夏侯序眼珠转来转去,怦然心动。 “不过,你要是想不仅得到她的人,还要得到她的心,就得花点心思了。” 夏侯序委屈地叫了起来。“允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她身上花的心思……” “你的心思花得不对。”曹苗再次打断了夏侯序。“讨好她的人每天都有,还差你一个吗?说得不好听些,你除了有个好家世,是有名还是有才,又或是有貌?你要给她别人不能给的,才能真正得到她的心。” “那……我也给不了她名份啊。” “为什么给不了?” 夏侯序咂着嘴,不好意思开口。他今年二十出头,除了吃喝玩乐,一事无成。要才没才,要名没名,除了将来继承爵位之外,没什么盼头。在家里,他连零花钱都要找父母要,哪有地位可言。一个倡家女,在外面玩玩就算了,带回家,他想都不敢想。 曹氏、夏侯氏都是寒门浊流出身,眼下成了皇族,自然要洗净自己,像曹操娶卞氏那样的事再也不可能出现。夏侯序虽然不能像夏侯玄一样做名士,为家门争光,却也不敢自污门户。 “不要怪你阿母,是你怂。”曹苗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想想,如果你和太初一样年轻有为,你阿母会阻拦你纳芸娘为妾?” 夏侯序很沮丧。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怎么可能和夏侯玄相提并论。 “想光明正大的纳妾吗?”曹苗笑嘻嘻地说道。“帮我一个忙。” 第178章 总算扶起来了 夏侯序自惭形秽,没敢看曹苗的眼睛,自然也没看到曹苗笑容背后的期望。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请求”夏侯序帮忙,如果他还是不敢答应,那就只能放弃了。他时间紧迫,没时间和这种提不起的豆腐周旋。曹氏、夏侯氏子弟也很多,不差夏侯序一个。 他这么做,只是看清河公主的面子。毕竟那是正儿八经的姑母,对曹植一直不错。 夏侯序咬了咬牙。“你让我做什么?”随即又道:“可不能太难。” 曹苗“噗嗤”一声笑了。夏侯序面红耳赤,觉得很丢脸。曹苗适时的拍拍他的肩膀。对这种已经适应了废物身份的人,不能要求太高,首要问题是恢复他的信心。 “放心,这件事绝对不难,只要你肯做。可能会有点辛苦,不过一旦做成了,功劳是大大的。” “有多大?” “你知道你阿翁想做度支尚书吗?” 夏侯序连连点头。他当然知道。夏侯懋本来指望搞掉司马孚,自己做度支尚书。没曾想,天子最后一狠心,直接剥夺了司马懿的兵权。为了安抚司马懿,自然不能再动司马孚。 如此一来,夏侯懋的愿望自然胎死腹中。为此,他郁闷了很久。 “这事要是办成了,或许你阿翁有机会如愿。到时候,你懂的。” “快说,快说,究竟是什么任务。” 夏侯序兴奋起来,抓住曹苗的手臂猛摇。真要能让夏侯懋做度支尚书,他在家里的话语权自然会大。娶芸娘做正妻不可能——他也不想——但是纳芸娘做妾却是有机会的。退一步说,将芸娘招进府,做个厨娘,肯定不会有人说什么。 “回城去,鼓动你阿翁上书,请求在关中、南阳屯田,再找一些不得志的读书人,发动他们讨论武皇帝得天下的成功经验,主要集中在两件:一是屯田,二是练兵。其他的不要说。” 夏侯序歪着脑袋想了想。“允良,读书人对武皇帝的印象可不太好。说文皇帝的好话,或许容易些。” “你傻吗?”曹苗拍了一下夏侯序的脑袋。“你说文皇帝的好,陛下能开心?” 夏侯序挠挠头,总算反应过来。他再纨绔,不管正事,也知道曹叡和文皇帝的父子关系紧张,现在一心要继承武皇帝的事业,矫正文皇帝的遗制。直接反对文皇帝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提倡武皇帝就是反对文皇帝,而且名正言顺。 尤其是屯田和练兵,这两件事有多重要,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有人反对,也不敢在嘴上反对。 明白了其中道理,夏侯序甚至有些急不可耐。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错过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允良,要不……我现在就赶回去?” “不急,明天一早再走。”曹苗说道:“有些细节,我还要提醒提醒你。” “好啊,好啊。”夏侯序欢喜得直搓手。 —— 当天晚上,曹苗和夏侯序谈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夏侯序带着几个随从,快马加鞭,赶回洛阳城。进了府,他直奔后堂。 夏侯懋穿着一身越布单衣,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见夏侯序进来,很是诧异。 “你怎么回来了?” “有事找你商量。”夏侯序拉着夏侯懋就往堂上走。夏侯懋很生气,挣脱夏侯序的手。“我还没练完呢,你着什么急啊,这气都岔了。放开我,天大的事……” 夏侯序喘着气,问道:“你想不想做度支尚书?” 夏侯懋一愣,随即拉着夏侯序上堂。“现在就说。” 父子俩在堂上坐定,夏侯序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阿翁,我昨天送允良出城,一路上看到荒草凄凄,野树成林,想到这是大魏京畿,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湿衣巾……” 夏侯懋抬手就是一巴掌。“拽什么文,说人话。你小子读过几篇文章,我还不知道?” “呃……”夏侯序捂着脸。“好吧,其实是这样的……” 夏侯序将曹苗的建议说了一遍。当然,按照曹苗的吩咐,他成了始作俑者,与曹苗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次上书的目的就是为夏侯序扬名,以便提升他在家族中的地位。 夏侯序说了一半,夏侯懋就领会了。 毕竟对他们家来说,屯田才是看家本事。夏侯惇坐镇东南的时候,仗没打多少,稻倒是种了很多。甚至可以说,从夏侯惇从武皇帝征伐开始,他的主要贡献就不是前线作战,而是留守后方,为大军筹措物资。 联想到他本人在关中短暂的军事生涯,夏侯懋自然清楚在关中屯田的重要性。打了这么多年,关中早就荒残了。平时镇守还好,一旦发生大的战事,必须从关东运粮,路上消耗的比运到前线的还要多。 “有道理,有道理。”夏侯懋眉开眼笑。“你这竖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说点有用的话。” “伯元说什么了?”清河公主走了进来,见夏侯序在座,父子俩又说得这么开心,大感惊叹。夏侯懋便将夏侯序的建议说了一遍,清河公主一听,喜上眉梢。“和允良多来往还是有好处的,伯元长大了,知道为家为国分忧了。努力,争取早点入仕,也做个散骑什么的。” 夏侯懋表示赞同。眼看着夏侯玄比夏侯序还小几岁,都做了散骑,夏侯序还是个白身,清河公主每次见德阳公主,回来都要发脾气。如果夏侯序也能做散骑,他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当然,如果他能做上度支尚书,就更完美了。 夏侯懋正想着美事,清河公主瞪了他一眼,喝道:“还待着作甚,赶紧去写奏疏啊。若是被人抢了先,你连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还想做度支尚书?” 夏侯懋吓了一跳,起身就走,直奔书房,紧紧的关上房门。 夏侯序笑着扶清河公主坐下。“阿母,就算被人抢了先,也不用担心。我们要做的事,可不仅仅是屯田这么简单。” 清河公主越看夏侯序越欢喜,伸手捏捏夏侯序的脸,脸上笑容灿烂,眼中却落下泪来。“儿子,你总算开窍了。阿母等这一天,可是等得太久了。” 第179章 废物再利用 一座幽静的小院,一个须发花白,却精神矍烁的老者,在浓密的树荫下缓缓而行,在一丛茂盛的菊花前停住,俯身观看。 任大娘拱着手,跟在后面,神色恭敬。 一个锦衣少妇在几个仆人的簇拥下站在远处,神色傲然地看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儿。 “红昌,我们认识有多久了?”老者停住脚步,伸手摘下一朵菊花,在鼻端轻嗅。 “从长安得见尊颜算起,一晃四十年了。” “四十年啊。”老者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菊花揉成一团,随手洒下,又转身向前走去。 任大娘看着那些零落的花瓣,尤其是被老者踩在脚下的,不禁心中一紧。 “常言道,五十不为夭。四十年,是很多人的一生,就算不死,也足以让很多人消磨意志。曾经勇敢的,变得懦弱。曾经聪明的,变得愚蠢。曾经面对大凶大恶之人都义无反顾的,变得连一个小儿都怕。红昌,你真是越活越不行了,是不是这些年在洛阳的安稳消磨了你的斗志?” 任大娘弓着身,默默地跟着老者,一言不发。 老者走到小径中央,在一个石榻上坐下,双手抚着膝盖,看着远处正在嬉戏的小儿,嘴角的胡须抖了一下。“那是我儿子,今年刚四岁。” 任大娘抬头看了一眼。“小公子灵气过人,将来必是国家栋梁。” 老者哼了一声,神色间有些不以为然。“国之栋梁不敢当,能不落家声,我就心满意足了。”他转头看着任大娘。“你孙女今年多大了?哪天带来看看。” 任大娘犹豫了片刻。“她被曹苗扣为人质了,怕是一时无法得见尊颜。” 老者抚着胡须,轻笑了一声。“任红昌的孙女,居然被人扣作人质,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看来这个曹苗真的得了武皇帝托梦,与他那愚蠢自负的父亲不太一样。” 他顿了片刻,转头对任大娘说道:“去吧,按你的计划行事。” “喏。”任大娘躬身领命,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 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看到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快步走来,有些眼熟,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相。 “我真的老了,眼睛花了。”任大娘暗自叹惜,敲了敲车壁。马车启动,轻驰而去。出了庄园,车夫抖了抖鞭子,甩出一个鞭花,快马加鞭,一路向西北而去。 任大娘没有看见,就在路边的大树上,一个人静静地蹲在浓密的树荫里。 “今天真是热闹啊,不仅顺着藤摸到了瓜,还有意外之喜。”韩龙看着远处,轻笑了一声。 —— 洛阳城出了一件新鲜事:一向不问政事的前安西将军夏侯懋突然上书,请求在关中、南阳屯田。 夏侯懋和曹丕的关系很好,他的安西将军也是曹丕时期所得的官职,却和曹叡没什么特殊的交情。相反,曹叡对夏侯懋的无能很看不上眼。诸葛亮北伐的消息刚传来,曹叡就撤了夏侯懋的职,让他回洛阳任尚书,不久又借故罢免了他。 夏侯懋很识相,老老实实地相妻教子,从不主动生事,没什么存在感。 这次上书言事,让很多大臣意识到,原来夏侯懋还活着。 天子也很意外。不过,他对夏侯懋的上书非常满意。夏侯懋不仅上书建议屯田,还说这是武皇帝的遗制。当年武皇帝起义兵讨董,数年间平定关东,靠的就是屯田和练兵。如今诸葛亮犯边,孙权又蠢蠢欲动,天下不安,理当继承武皇帝遗志,屯田、练兵,一统天下。 夏侯懋的文章写得一般,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但这几句却让天子非常满意。 天子随即将夏侯懋的奏疏公布群臣,命群臣在御前讨论。 除了夏侯懋,度支尚书司马孚也上了类似的奏疏。但他迟了一天,而且没有像夏侯懋一样详加论述,更没有上升到武皇帝遗制的高度。所以他的文章虽然好,却被天子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廷议的结果显而易见,没有人能否认屯田、练兵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孙权即将称帝的消息不断传来时。就算有人巴不得看朝廷的笑话,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屯田的建议顺利通过,天子任命夏侯懋为侍中,并负责南阳的屯田。度支尚书司马孚则赶往关中,具体负责关中的屯田事宜。看起来,夏侯懋只是得到了侍中的虚衔,没能如愿以偿,但他实际接管了度支尚书的职责。只要他做得好,接替司马孚是意料之中的事。 天子趁热打铁,宣布对禁防宗室诸侯王交通的成制做出适度调整,放松对宗室的管制,同时希望他们能够斥浮华,潜心实学,为国效力。 众臣虽然对天子改变文皇帝的遗制心怀不满,却无法反驳。儒家重血缘,亲亲贤贤是并行不悖的原则,禁止宗室之间互相走动,逢年过节都不准来往,这确实突破了很多人的底限,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 老臣们对抑制浮华表示赞同。他们也希望朝廷通过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才,而不是看谁擅长谈玄论道。之所以对所谓的四聪八达三豫极为反感,其实并不是反对他们谈玄论道,而是反对他们以此入仕,引起更多的士子效仿,进而冲击九品中正制。 四聪之首的夏侯玄弃虚务实,固然是个好苗头,但远远不够。由天子下诏禁绝才是解决根本之道。 经过一番争论之后,双方各做了一些让步,达成决议。 散朝会,天子意犹未尽,留下夏侯懋,仔细询问,得知这个建议原本是夏侯序所提,天子会心而笑。 想都不用想,这里面肯定有曹苗的功劳。就凭夏侯序自己,肯定想不到这些。他长这么大,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突然变了性子,折节向学,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这个人,非曹苗无疑。他似乎有种魔力,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变得积极务实起来。 夏侯玄,夏侯绩,曹纂,已经一再证明了这一点,就连曹爽都有明显进步。 “允良可惜了。”天子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若非狂疾难除,他必是宗室俊杰,不亚于太初、元功。希望他这次出城静养能有成效。朕想来想去,江东之事,非他不可。” 曹植一言不发,眼神很无奈。 第180章 翻手为云 第三天,天子下诏,召夏侯序入宫问对。 这一次,曹植没有随侍。 夏侯序准备很充分,应答得体。天子大喜,勉励有加。“允良的病情如何?” 夏侯序一本正经地说道:“回禀陛下,允良在城外休养,效果甚佳。他说不想回城了,免得不是被人逼婚,就是被人逼着去江东冒险。” 天子多少有点尴尬,这两件事都与他有关。他避重就轻,又问道:“允良还是不愿与太尉联姻?” “依他本心,他是不愿意的,可是他说陛下有意促成,不能拒绝,所以和太尉约定,要相一次亲,再作定夺,太尉也答应了。臣听说,过几日便是吉日,太尉要亲自出城,带着女儿与允良见面。臣还听说……” 夏侯序欲言又止。天子不解,催他快说,夏侯序这才说道:“臣听说,太尉为了促成婚事,不仅让他的女儿做了准备,还请德阳公主作陪。此外,他还准备带几个从女同行,万一允良相不中他的女儿,就让他的从女接受允良的挑选,务必促成这桩亲事。” 天子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让曹苗娶司马懿的女儿司马果,可以一举拴住宗室、大臣中的两个代表,固然是好事。可是一旦牵扯到德阳公主,这事就变味了,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夏侯玄可是他寄予厚望的肱股之臣。 天子沉吟了片刻,又道:“伯元,你们出城时,可曾遇到什么人?” 夏侯序早有准备。“城北人烟稀少,倒没遇到什么人,只是做了一桩交易。” “什么交易?” “允良以千金,买下了一个女子。” 天子转过头,打量了夏侯序一眼,眼神狐疑。“什么样的女子能值千金?” “此女子名为芸娘,擅长调羹制膳,手艺一绝。哪怕是再简单的食材,经她之手调制,滋味都异于常人。允良说,他身体不好,此生怕是不能出将入相,只好做个富贵闲人。有此女为他主膳,亦是人生一快。” 天子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夏侯序有些尴尬,说话也不利索起来。“允良……千金买人,除了厨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只是眼下还没有头绪,不方便说。” “说。”天子淡淡的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莫大的威压,让夏侯序无法拒绝。 “唯。”夏侯序再拜。“此女乃是倡家,归属于一个叫任大娘的妇人。这个任大娘不知来历,在洛阳隐居多年,经营倡家,往来者多是权贵……” 天子颜色渐缓,调侃了一句。“也包括你吧?” “咳咳,是是,臣荒唐。”夏侯序面红耳赤。“上次,允良受到惊吓,寻一藏身之处,臣便带他去任大娘处住了几日。允良后来说,这任大娘一介草民,能在洛阳隐居,连校事都寻不着她,后面必有人保护。能在京畿之地做这样的手脚,必是位高权重之人,不能不查。芸娘与任大娘关系不一般,扣住芸娘,就有机会查出任大娘背后的人,为陛下分忧。” 天子眉梢轻动,若有所思。 他早就意识到洛阳城中有一股不为他所知的暗流,也猜到这股暗流背后,必然有着不小的力量,而且是不受他控制的力量。身为天子,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力量存在。要么收为己用,要么摧毁之。 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上次曹苗藏身洛阳,校事遍寻不着,反倒惹出了不少麻烦,已经能说明一定的问题。一是校事实力大不如前,平时仗势欺人还行,真遇到行家高手,他们根本没有一点机会。二是曹休战败,形势紧张,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那些人。万一他们铤而走险,在洛阳闹出一场叛乱,得不偿失。 建安末年的几次叛乱,他都是见证者,深知其中凶险。如今登基不久,他还没有武皇帝那样的威信,不能冒险。如果曹苗愿意去查,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天子转念一想,随即又暗自发笑。看来曹苗是真的不想去江东,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这是变相的效忠。可见他心里还是知道皇权尊贵,不能轻易冒犯的。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只是疯,不是傻,这几年的苦难足以让他明白什么是现实。看看曹植就知道了。当年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却如此谨小慎微,处处小心,生怕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 天子轻笑道:“听你这口音,你对那芸娘是不是也有好感?” “呃……”夏侯序窘迫地无法应答,只能点头。 “朕给你出个主意吧。”天子笑眯眯地看着夏侯序。“你把城外的庄园送给允良,换这个芸娘。” 夏侯序眼前一亮,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有点不好意思。“陛下,这……” “当年任城王以胡姬易马,如今你用庄园换妾,也算是佳话。再者,允良身体有恙,想在城外静养,有了这个庄园也方便些。” “陛下所言,固然有理,只是庄园不是我的,我……” “长公主那边,朕去说合。只是元功,你要为朕做一件事。” 夏侯序乐不可支,连连点头。“陛下有诏,臣万死不辞。” “不要你去死,你为朕照顾好允良就行。从现在起,你就出任少府左丞,为允良主财,保护允良安全。有什么事,立刻通报,不得延误。做得好,护得允良周全,自然有赏,若是出了差错……” 迎着天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夏侯序头皮有些发麻。他自然知道天子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这是要他做密探,监视曹苗的一举一动啊。这要是被曹苗发现了,会不会像王机一样,被活埋? 可是,他更不敢拒绝。拒绝了天子,下场很可能比活埋更惨。 这可怎么办?曹苗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准备,唯独没想到陛下会出这一招啊。 夏侯序额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天子举目远眺,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夏侯序。开始时,夏侯序应答如流,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夏侯序本人做不到这一点,自然是曹苗在背后运筹。可是曹苗一定想不到他会出奇制胜,派夏侯序去监视曹苗。没有提前准备,夏侯序立刻乱了阵脚,暴露出纨绔的本质。 你再精明,还能跳出我的掌心? 第181章 不周山庄 “陛下……要我监视你。”夏侯序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皇权面前,夏侯序没能坚持多久,最终还是屈服了。当天下午,他就赶到了城外庄园,将这件事告诉了曹苗。他固然没有反抗天子的勇气,也没有欺骗曹苗的胆量。 “陛下是说监视吗?”曹苗眉头微蹙,神情狐疑,却不慌张。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有全部告诉夏侯序罢了。夏侯序不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把所有的剧本都告诉他,他反而会演砸。 这是他和天子曹叡不见面的对抗,夏侯序只是龙套。 夏侯序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倒没有,陛下是说保护,对,他说的是保护,不是监视。”夏侯序突然轻松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自责不已。自己吓自己,还吓出一身冷汗,真够丢人的。 “就是嘛,我也觉得是你想多了。”曹苗哈哈一笑。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喜滋滋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庄园就是我的了,我得好好装修一下。伯元,你既是少府左丞,为我主财,这筹措资金的事,你可不能推辞。你也知道的,为了买芸娘,我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现在两袖清风,一文不名。” 横亘在心中的大石已去,夏侯序浑身轻松,眉开眼笑。“允良,你放心,陛下说了,只要你能帮陛下揪出那些幕后主使,扩建山庄的钱全部由少府出,不用你掏一个钱。过两天,将作大匠就会来勘察地形,商量扩建方案。此外,陛下还特地安排马博士来,如果你想搞些新奇玩艺,吩咐马博士就行。” “哪个马博士?” “扶风马钧。”夏侯序今天特别兴奋,话特别多。“允良,你别看马博士说话不利索,手却巧得很。如今这洛阳城里谁家想搞点新东西,都要请马博士设计,每一次都能极尽机巧,让人叹为观止。” 曹苗暗自叹息。他当然知道马钧是谁,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巧匠之一,据说比诸葛亮更胜一筹。可惜诸葛亮的技艺用来改造军械,打得魏军节节败退。马钧的技艺却只能用来为权贵们打造园林,真是暴殄天物。 “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先请马博士来。另外,再请陛下赐字,为我这山庄写个匾额。” “能不能明天再回去?你看我……”夏侯序可怜巴巴地指指外面。“天都快黑了,我还没吃饭呢。” 曹苗无语,甩甩袖子。“去吧,吃人还是吃饭,随你便,只要你有这本事。” 夏侯序美滋滋的应了一声,起身就走,想了想,又转身回来。“允良,你准备将山庄改作什么名字?” 曹苗略作思索。“不周山庄。” 夏侯序一怔,暗自嘀咕,这是什么破名字?可是见曹苗一脸严肃,他又不敢多说,敷衍地应了一声,兴冲冲的找芸娘去了。反正山庄已经送给了曹苗,他爱叫啥叫啥吧。 来到东跨院,夏侯序冲进了芸娘的小院,大叫道:“芸娘,我来了。” 芸娘正在屋里看书,听到夏侯序的声音,连忙起身相迎。见夏侯序一脸喜色,不禁含笑问道:“少君侯,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是啊,是啊,我做官了。”夏侯序握着芸娘的小手不放。“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是什么少君侯了,我是少府左丞,专门负责这个山庄的财赋。以后你想试什么新菜,不用担心钱,全部由我调拨。” 芸娘掩唇而笑,曲膝施礼。“那就贺喜左丞了。” “别说虚的,来点实惠的。我饿了。”夏侯序拿起芸娘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嘟着嘴。“你看,这么多天没吃你做的菜,我都饿瘦了。” 芸娘红着脸,抽回手。“我立刻去准备。” 夏侯序跟了过去。“多准备点,明天我还得回城,又得有两天见不着你。” 芸娘好奇,不知道夏侯序如此行色匆匆是为了哪般。夏侯序刚刚有了官职,虽然只是千石的少府左丞,职责范围也只是山庄的财权,却兴奋得很,一五一十的对芸娘说了。最后说到曹苗将山庄取名不周山庄,他还调侃了几句。 “你说这是什么名字?难道他也要撞山不成?” 芸娘一边做菜,一边思索。过了好久,她摇摇头。“乡公的心思,我们猜不着。不过我觉得这名字很好,天道尚缺,什么事情太周全了未必是好事。乡公虽聪明,却有狂疾缠身,只能在这山庄里静养,或许就是天意不周吧。” 夏侯序转头看了芸娘一眼,心里酸溜溜的。“芸娘,你怎么……向着他?我才是要娶你的人。” 芸娘白了他一眼。“你真是要娶我吗?你就是嘴上骗骗我罢了。乡公与你不同,他没把我当奴婢看,更没有把我当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倡女,一直以礼相待。” 夏侯序松了一口气,忝着脸凑了过去。“芸娘,你看你说的,太让我伤心了。我难道不是发乎情,止乎礼?这么多年了,我可曾强迫过你?你是不知道,我之所以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信你才怪。”芸娘嘴上说着不信,却低下了头。夏侯序悄悄的伸出手,搂住了她的纤腰。芸娘举起手中的菜刀,在夏侯序手背上敲了敲。“松手!要不然剁了你这爪子,一起入釜煮了。” “没关系,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夏侯序贴着芸娘发烫的脸,吸了一口气,迷醉的闭上了眼睛,喃喃说道:“真香。芸娘,我要吃了你。” —— 大司马府。 曹休放下看了三遍的邸报,招了招手。曹纂膝行几步,凑到曹休面前。 “啪!”曹休抬手一个大耳光,抽得曹纂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 “阿翁,你……”曹纂被打懵了。 “夏侯序都授了官,你却还是白身,就不觉得羞耻吗?”曹休瞠目大骂,扯到了背上的伤,疼得他直咧嘴。他越看曹纂越生气,抬手又是一个大耳光。“滚!别在乃公面前晃来晃去,看见你就生气。没用的东西!” 曹纂郁闷坏了,却不敢反驳,只得捂着脸,灰溜溜的出去了。他出了门,站在廊下,看见躲在角落里的曹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怪不得曹肇不自己送邸报,偏让自己代劳,他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阿兄,你太坏了。”曹纂捂着脸,委屈地落下泪来。 曹肇也有些过意不去。“德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太尉明天要出城,带他的女儿去相亲。” 第182章 相亲来了 司马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前后摇晃。 司马师、司马昭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司马懿。司马师脸色平静,司马昭却有些不安,几次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懿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打量着对面的两个儿子,目光最后落在司马昭的脸上。 “子上,你想说什么?” 司马昭拱拱手。“阿翁,司徒病重,随时可能离世。此时此刻,阿翁不先去司徒府,趁着司徒一息尚存,定下亲事,为何要屈尊枉贵,送阿果去相亲?曹苗虽是宗室,可他是个疯子,将来就算继承了王爵,也不过是一闲人。” 司马懿笑了两声。“子上啊,你以为现在去司徒府,王司徒就能松口,应下这门亲事?” 司马昭诧异地看看司马懿,又转头看看司马师。司马师扭了扭脖子。上次被曹苗摔了一次,后来虽然好了,这脖子却一直不舒服,一个姿势久了,便有些酸胀,连带着眼睛都有些疼。 “子上,之前王司徒之所以看好我家,是因为阿翁官居骠骑将军,手握兵权,为世家所重。如今阿翁失去了兵权,与其他世家世家相比,我们又有什么优势可言?论家世,论才学,论相貌,你是比得过荀霬,还是比得过陈泰?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去司徒府提亲,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司马昭吁了一口气,低下了头。他倒不是遗憾娶不上王朗的孙女,而是为家族的前程担忧。失去了兵权,河内司马立刻下降了一个层级。如果说以前还能与颍川钟氏、陈氏、荀氏这样的大族比肩的话,现在却是望尘莫及。 被毁掉的不仅是他的婚姻,颍川荀氏也明显表示,不会再考虑与司马氏联姻。当然理由不是司马懿失去了兵权,而是司马懿一女两嫁,有背人伦。 世家就是这么现实,这么虚伪。 在司马懿失去兵权之前,荀霬明知司马氏向曹苗提亲,私下里也表示过不满,却没有明确表示要放弃。 “子元,你觉得曹苗武艺如何?”司马懿转向司马师,突然提了一个问题。 司马师愣了一下,思索了半晌。“说不清楚,除了上次被他偷袭,我没有正式与他交过手。” “最好不要尝试。”司马懿说道:“我收到消息,他的武艺深不可测,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司马师很惊讶,和司马昭对视了一眼。司马昭更加惊骇。能让司马懿说出深不可测四个字,这曹苗的武艺绝不是一般的好。 “阿翁,消息准确吗?” “应该无误。”司马懿挪了挪身子,看向窗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与曹苗的恩怨了,有更厉害的人要对付他。相亲就是相亲,能不能成亲,不好说。”司马懿忽然笑了一声:“我就是催催他们而已。”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司马师“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司马昭却犹有疑惑,很想问个明白,可是见司马懿和司马师一副了然的表情,又不敢开口。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住,一个骑士奔了过来,敲了敲车壁。司马懿一动不动,司马师凑了过去,隔着车窗问道:“什么事?” “少主,到了。”骑士伸手指了指。 司马师扭过身子,顺着骑士的手指向前看去,只见一块大石立在路边,上面刻着四个端庄的大字:不周山庄。他皱了皱眉,脖子又有些疼。身为散骑,他自然知道天子为曹苗的庄园题字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曹苗已经将天子题的字刻上了。 “那就……下车吧。”司马师说道。天子御笔在此,没人敢直接坐着马车过去,至少要下车走两步,以示尊敬。一想到此,司马师对曹苗的怨念就增添了几分。 这还在山脚下,没进入河谷呢,你把碑立在这儿,难道天子将整座山都赐给了你? 司马懿也看到了那块石碑,二话不说,起身上了车。司马师、司马昭不敢怠慢,连忙下了车,又赶到张春华的车前。众人一起下了车,缓缓走过那块新立的石碑,看着上面的天子御笔,神情都有些古怪。 “青桃,这不周山庄有这么大吗?”夏侯琰低声说道:“整座金谷山?” 青桃也一头雾水。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德阳公主府陪伴夏侯徽,根本不知道这什么不周山庄的事。她正疑惑,一群人从山路上走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新任少府左丞夏侯序,后面跟着红杏和提着食盒的奴婢。 夏侯序上前,笑容满面地与司马懿等人见礼,红杏却来到青桃面前,附耳说了几句。青桃点点头,转身对德阳公主说道:“公主,乡公命我引诸位入谷,请随我来。” 德阳公主很不高兴。她屈尊枉贵,亲自赶到这儿来见曹苗,曹苗居然连个面都不露,只派一个婢女来迎接,实在过份。 “乡公在何处?” 红杏上前,曲身施礼。“乡公这几天为了准备考题,思虑过度,病倒了。不能亲自来迎公主,他非常抱歉,想请公主在庄里住上几日,以便相伴。山庄扩建在即,他有好多事想向公主请教。” 听说曹苗病倒了,德阳公主心里的气去了大半,反倒有些怜惜起来。她看了一眼远处与张春华、司马果站在一起的夏侯徽,哼了一声,觉得这都是夏侯徽的责任。若不是她逼着曹苗娶司马果,哪来这么多事。 夏侯徽感受到了德阳公主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与张春华、司马果低语了几句,走了过来。 红杏又将曹苗病倒的事说了一遍。听说曹苗因为出题而累倒,夏侯徽并不同情,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在她看来,这都是曹苗自找的。相亲就相亲,非要出什么考题,还要拉上她和夏侯琰一起考。 你才读过几篇文章,还有资格考我?不累倒才怪。 她心中得意,却不敢在德阳公主面前表露出来。她看得出来,德阳公主心情很不好。 “乡公现在何处,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山庄正在整修,路不好走,车马进不去,只能劳请诸位步行。” “步行?”夏侯徽眉头一皱。“有多远?” “大概五里多路。”红杏招招手,叫过一队提着食盒的奴婢。“乡公知道诸位远来辛苦,怕是体力不足,特命人备下一些吃食,请诸位用餐之后再进山,免得体力不足。” 第183章 欲拒还迎 夏侯徽一听就明白了。什么山路不通,不能走车马。曹苗这是要试司马果的体力。 这几十年天下大乱,疾疫横行,不少人死于非命,早夭更是屡见不鲜。对女子——尤其是年轻女子来说,还有一道生死关,就是怀孕生育。如果没有强壮的体质,很多人是闯不过去的。 她刚刚生育不久,自然知道体力的重要性。不过她并不担心,司马果虽然没有刻意习武,但她的身体一向结实,几里山路难不倒她。 夏侯徽和张春华商量了一下,建议接受曹苗的要求。 张春华心里清楚,曹苗就是故意刁难,就是希望他们知难而退。她虽然不舒服,也只能接受。对司马氏来说,不管他们心里是不是想联姻,至少要表现得让人信服,让人看到他们的诚意。如果因为一点困难就放弃,显然不能实现目标。 张春华转告司马懿,司马懿很坦然的点头答应,还夸曹苗心思周密,气得司马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等司马果情绪平复,夏侯序又说,曹苗考虑到考试的效果可能不会太理想,山庄又在装修,不方便待客,暂就不请司马懿夫妇入庄了。请他们在这里等一下,免得来回跑。顺利的话,最多傍晚,司马果就可以下山了,到时候还来得及回城。 夏侯序还没说完,司马果就忍不住了,掩面而泣。 司马昭也变了脸色,气息粗重,握紧了拳头。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是对他们一家的污辱。 张春华、司马师一言不发,平静的脸色之下难掩愤怒的波涛。 司马懿抚须而笑。“乡公体贴,甚是感激。不过,我对他倒是好奇得很。若小女侥幸合格,我想和他见一面,尽快把亲事定下来。” 夏侯序躬身道:“一定转达乡公,请太尉静候佳音。” 司马懿颌首还礼,转身吩咐人设帐。司马昭赶了过去,命人从车上卸下营帐,择地立起,又找了个树荫,铺席设案,摆上酒食。在司马昭准备的时候,司马懿已经负手四顾,欣赏起周围的风景来,与司马师谈笑风生,不时感慨两声。 夏侯序看在眼里,暗自啧啧。都说这司马懿能忍,今天算是见识了。被曹苗如此嫌弃,他居然一点不动气,反倒是很开心的样子。做到做到这份上,不服不行。 夏侯序随即叫过一具步辇,请德阳公主乘坐。山路不太好走,曹苗担心德阳公主体力不支,特地备下步辇,以示礼敬。除此之外,还有一具步辇备用,如果夏侯徽等人觉得太累,也可以乘坐,只不过不能参加考核了。 夏侯徽冷笑一声,挽起司马果的走。“果果,我们走,别被人小瞧了。” 司马果咬着嘴唇,迈开脚步,跟着夏侯徽向前走去。 夏侯琰笑嘻嘻的跟在后面。看着夏侯徽、司马果脚上的丝履,她有些庆幸。知道今天要上山,她特地穿了一双轻快的鹿皮靴,走山路更方便。 一行人,在青桃、红杏的带领下,缓缓向山里走去。 夏侯序留在最后,等德阳公主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山中,他才走到司马懿面前,双手奉上一卷文书。司马懿接过,却没有打开。“伯元,这是什么?” “乡公为令爱准备的考题。” “考题?”司马懿很是好奇,打开看了一眼,随即眉梢一颤,转身交给司马师。司马师和司马昭一起看考题,发现考题全是算术题,而且并不难,几乎都是常见的题型,略作修改。理论上,只要学习过《九章》的人,大多可以做出来。 司马果自然是学过《九章》的。对她这样的大族女子来说,经学可以不学,算学却必须学一些。将来嫁作人妇,主掌一家财政,必须懂一点算学,才不会被下人欺瞒。 司马师、司马昭也很意外。他们本来都以为曹苗会故意刁难,就像他刁难邓飏、夏侯玄一样,出一些难题怪题,或者模棱两可的题,没想到却是这种题。 “乡公这是何意?”司马昭忍不住问道。 夏侯序来之前看过这些题,也听了曹苗的吩咐,知道司马懿父子会有如此表现,一点也不意外。“太尉,这是乡公的一片诚意。” 司马懿重新打量了夏侯序两眼,微微颌首。“请伯元转告乡公,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夏侯序再拜,转身离去。 司马懿看着夏侯序的背影,深邃的目光又看向山谷深处,久久未语。直到夏侯序的身影不见了,他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走到铺设好的席上坐下,端起一杯酒。 “子元,子上,你们怎么看?” 司马师沉声道:“从这些考题来看,曹苗并无刁难之意。莫非他其实是有心联姻,之所以这般做派,只是掩人耳目?” 司马懿不说话,转头看向司马昭。司马昭说道:“或许,真正的考核并不是这些题,而是体力?虽说这里的山算不上陡峭,可是走上四五里路,对女子来说,仍然不是易事。会不会是曹苗知道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意思,他无力阻拦,所以要试试阿果的体力,以便将来生育子嗣?” 司马懿沉吟良久,眼神疑惑。“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陛下那么关心这次联姻,又怎么会不问考题?这些考题将来肯定会送到陛下面前。他就不怕陛下觉得他是心口不一,有欺君之嫌?” 司马师、司马昭都搞糊涂了,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会儿,司马懿若有所思。“除非,他有把握让阿果无法通过考核。如此一来,我也只能自取其辱,与他无关。子元,你和媛容说好了吗?” 司马师眉头微蹙。“阿翁,我和媛容说好了,她会尽力促成此事的,谅曹苗耍不出什么花样。”他顿了顿,又道:“阿翁,曹苗的武艺真是高到深不可测?” 司马懿笑笑。“深不可测又如何?就算当年的大剑师王越剑术通神,也不一样终老于虎贲?”他转头看向散在四周的骑士。“武艺再好,也挡不住精骑冲击,不足为虑。子元,你有这闲情,不如想想陛下如果知道曹苗有一身高妙武艺会如何。” 司马师笑了。“只怕陛下会寢食不安了。” 司马昭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司马懿叹了一口气,曲指轻弹司马昭的额头。“痴儿,陛下以继承武皇帝遗志为依托,他愿意看到另外一个人接受武皇帝托梦,传武习道,而他却什么也没有吗?” 司马昭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拍拍额头,笑出声来。 第184章 意料之外一笙呀qaq打赏加更 五里多的山路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走到一半时,夏侯徽已经有些吃力,脚底被山路硌得生疼。司马果也有些气喘。只有夏侯琰若无其事,蹦蹦跳跳,不时从一旁摘几枚野果野花,献宝似的送到德阳公主面前。 在城里闷得久了,难得出来透透气。天高气爽,山间景色甚佳,德阳公主的心情也很好,和夏侯琰有说有笑。她对曹苗提供的步辇最为满意,既不费足力,又不影响观赏风景,可见曹苗是花了心思的。 夏侯徽正难受时,红杏送过来几双皮靴,请夏侯徽和司马果换上。她说,曹苗料到她们可能不知道山路通行不便,没有准备适合走路的鞋子,特地备下。只是尺码不太清楚,可能会有些偏差,还请担待。 夏侯徽求之不得,连忙与司马果在路边坐下,换了鞋。 夏侯徽很快找到了合适的皮靴,司马果的身材修长,脚也大一些,没有合适的,勉强换了一双最大的,还有点挤脚。不过比起软底的丝履,算是好得多了。 换了鞋,走路轻松多了。尽管如此,走到山庄时,她们还是累得气喘吁吁,汗流颊背,心跳加速。 进了山庄,前院的廊下铺着三张席,摆着笔墨纸砚,各有一个侍女侍候着。 青桃对夏侯徽三人说,乡公吩咐,请三位在此答题,答案是准备好的,答完之后就可以知道结果。一共十道题,如果司马果能在五刻之内答对七道以上,就算通过。如果只答对五题,又不是最差的那一个,也算通过。乡公会派人请司马懿夫妇进庄,共商婚事。 如果这两个条件都不满足,乡公就不见了,免得大家颜面有损。步辇就在门外候着,立刻送你们出山。 曹苗虽然无礼,条件却不算苛刻。已经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功亏一篑。夏侯徽向司马果投去鼓励的眼神,拉着她一起入座。夏侯琰也坐下了,笑嘻嘻地看着夏侯徽,扬了扬眉。 虽然她不是来相亲的,可是刚才走山路的测试,她无疑占据了上风。曹苗曾经说过,她要比夏侯徽和司马果更聪明,而夏侯徽对此很不以为然,她非常想证明一下自己。 夏侯徽没心情和夏侯琰斗气,她也没来没把夏侯琰当成对手。她更担心司马果无法通过考核。 见三人入座,红杏宣布计时开始。侍女发下考卷,夏侯徽三人开始答题。 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夏侯徽的体力消耗很大,思维也有些跟不上,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如果曹苗出的都是难题,她答不出来固然丢脸,司马果答不出来,这门亲事无疾而终,她可没法向司马师交待。 她看了一遍题,发现这些题都很正常,几乎没有特别难的题,有些甚至是常见的题,只是改了一些数字,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拿起一旁准备的算筹,开始演算第一道题,算了一会儿,怎么也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回头再看题目,这才发现自己有些疏忽,看错了题意,不禁暗自责备,只得重头再来。 她偷眼看了一眼夏侯琰和司马果,发现夏侯琰一直在埋头急书,好像已经做到了第二页。司马果却不太顺利,正咬着笔杆,轻轻敲着额头。 夏侯徽心中越发不安,七上八下,根本无法集中心思答题。 —— 德阳公主进了中庭,曹苗降阶相迎,张开双臂迎了下来,轻轻的抱着德阳公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公主,别来无恙?多日不见,我想公主了。” 德阳公主猝不及防,多少有点尴尬,本想推开曹苗,曹苗却已经松了手。“公主,上楼看看吧?此处风景甚好。” “好啊。”德阳公主顺水推舟,跟着曹苗上了楼。登高望远,眼前的景色果然更美。远处是连绵的青山,隐约还能看到黄河和更远处的太行山,近近则是正在改造的庭院。偌大的山庄,只有前庭、中庭完成了改造,更多的地方还在施工。 德阳公主原本以为曹苗是托辞,现在才知道,山庄改造的规模的确不小,并不是有意阻止车马进入。 站在楼上,可以看到前院正在答题的夏侯徽三人。德阳公主想了想,问道:“允良,你对这桩亲事究竟有什么想法?” 曹苗没有说话,转身命人取来一份考卷,递给德阳公主,并将条件对德阳公主说了。德阳公主看了一遍,点点头。考卷并不难,司马果通过考试的可能性很大。看来曹苗并非有意刁难,只是走个形势而已。 德阳公主没说什么,让随侍的婢女锦儿去答一遍,作个参考。 “公主来过这里吗?” 德阳公主摇摇头。这里原本是清河公主的私宅,她和清河公主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多好,清河公主也没有邀请她来过。不过这里的景色真是不错,以后倒是可以常来。 “我为公主准备了一个院子。公主以后若是有空,不妨来坐坐。太初休沐,也可以来坐坐。”曹苗说道:“我在这儿住了几天,觉得甚是幽静,比城里好,不想回去了。其他的都好说,只是不能常常见到公主和小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他叹了一口气。“若是我阿母和两个妹妹都在,那该多好。” 德阳公主鼻子有些酸,温言相劝。“允良啊,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生死有命,谁又能逃得过呢?事到如今,你好好的活着,就是对你阿母最大的安慰了。” 曹苗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公主,你说,我阿母会希望我娶司马果为妻吗?” 德阳公主无言以对。这个问题并不难,只是她说不出口。这桩婚姻显然不合曹苗的意,但他又拒绝不了。这就是出身之累,谁让他是宗室,而且是一个有才的宗室呢。 就像曹植当年的婚姻一样,何尝与感情有关,都是家族利益。 “允良,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妻者齐也,本不能任性而为。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司马果,将来再纳几个妾就是了。” 曹苗叹了一口气。“是啊,其实对我而言,娶谁为妻并不重要,反正都是利益。至于纳妾……”曹苗忽然笑了,转头看看德阳公主。“公主,看来你对纳妾的态度也是因人而异啊。丈夫纳妾是一个态度,子辈纳妾又是一个态度。” 德阳公主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轻轻打了曹苗一下。“你这竖子,好心为你筹划,居然开我的玩笑,真是该打。” 曹苗举手投降,两人说笑了几句,不知不觉五刻已到,侍女拿着三份答卷过来。德阳公主关注结果,顾不上失礼,凑上前查看。结果让她大感意外:夏侯琰答对九道,司马果答对五道,夏侯徽四道。 曹苗顿时沉下了脸。“媛容这是故意的吗?” 第185章 小狐狸和遇到老狐狸 德阳公主也有类似的看法。 以夏侯徽的聪明,这样的题就算不能全部答出,也不至于只答对四道。 更可疑的是,夏侯徽几乎有一半题没有答。相比之下,司马果至少答了八道题,只是其中有三道答错了而已。换了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结果,都会认为夏侯徽在放水。 德阳公主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匆匆下了楼,命人将夏侯徽叫进来。 夏侯徽很快来了,脸色也很不好看。这个结果也不在她的预料之中。最后五道题空着,的确是她没做,但不是她不想做,而是她没时间做。她在做前面五道题的时候花了太多的时间,第五道题刚刚解了一半,时间就到了。 “这几道题有这么难?”德阳公主埋怨道:“我看过题,连我都做得出来,还能难得住你?你看看阿琰,她做对了九道题,你和她的差距有这么大?” 夏侯徽无言以对。她也很崩溃,尤其是想到之前曹苗的断言。她从来没想过会不如夏侯琰,而且差距会这么大。此时此刻,她的脑子是空的。 见夏侯徽低着头,不说话,德阳公主恨铁不成钢。夏侯徽是个聪明人,今天却做了一件蠢事。她用这样的手段促成了曹苗与司马果的婚姻,曹苗会恨她一辈子。连带着她都无法向曹苗交待。 虽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可是夏侯徽这么做,也太过份了。 “你啊,你。”德阳公主伸出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夏侯徽的额头。“让我说你什么好?” 夏侯徽终于没忍住,落下了委屈的泪水。 脚步声响起,曹苗从里面走了出来,冷冷地看了夏侯徽一眼,走到德阳公主面前,躬身施礼。“公主,我命人去请太尉一家入庄,商量婚事。山庄里没有女主人,能不能请公主接待一下女眷?” 德阳公主心中愧疚,哪里有推辞之理。张春华是她的亲家母,由她来接待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具体的事也不要她做,自有青桃、红杏等人处理。 得到了德阳公主的同意,曹苗再拜,转身让夏侯序去山口请司马懿一家进山庄。司马果非常侥幸的通过了考核,相亲的事可以进入下一阶段,只是暂时不便与曹苗见面,德阳公主便让夏侯徽出去陪着,等司马懿夫人来了,再行相亲之礼。 从头至尾,曹苗没和夏侯徽说一句话。阴着脸,坐在堂上,一言不发。 夏侯徽也没脸和曹苗说什么,得到德阳公主的允许,洒下几滴泪珠,匆匆出门。 德阳公主几次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可是一看曹苗那脸色,又没法开口,只能叹惜。这个局面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让她无从措手,想劝都不知道怎么劝。 堂上的气氛尴尬,前庭的气氛也好不到哪儿去。 夏侯徽明明心里委屈,却还要强颜欢笑地安慰司马果。司马果侥幸通过了考核,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她反复查看试卷,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是这个成绩。如果现在让她重做,她或许只要一半的时候就能做完,而且保证每一道题都对。 今天是怎么回事,中了邪? 夏侯琰虽然答得出色,却不敢表露在脸上。她看得出来,夏侯徽的心情极差,这时候炫耀成绩是自讨没趣。她很想表现得淡定一些,但她还是太年轻了,做不到不动声色,神情看起来更加别扭。 时间在说不出的尴尬中变得无比缓慢,地上的影子半天也动一下。 直到司马懿缓步走进院子。 司马懿官拜太尉,封舞阳侯。汉代时,太尉是三公之首,位比诸侯王。如今太尉已成虚职,位尊而无权,不能和诸侯王相提并论。论爵位,舞阳侯是县侯,食邑比曹苗的高阳乡公多,尊贵却也不如乡公。 所以司马懿虽然年高,却只能主动拜见曹苗。严格来说,这桩婚事也是司马懿高攀。 曹苗安坐在堂上,泰然接受了司马懿一家的拜见,然后请德阳公主接待张春华、司马果及随行的司马一族的适龄女子,到偏院说话,他自己接待司马懿父子。 “太尉,这个结果在你的意料之中吗?”曹苗缓缓说道,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怒。 司马懿接到通知的时候,就开始考虑如何应对。他微微欠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哦?如何个意料之外,又如何个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是没想到小女会用这种方式拒婚。唉,都是老臣管教不严,小女骄纵,被流言所惑,不识乡公之贵,竟使出这样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手段。让乡公见笑了。” 曹苗着意打量了司马懿两眼。这老狐狸,看似责备司马果不识大体,其实话里有话,是说我不知检点,闹得满城的流言蜚语啊,以至于司马果拒婚。 对这老脸堪比城墙厚的家伙,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至于情理之中,其实也简单。乡公心里清楚,老臣心里也清楚,这桩婚事并非乡公与小女的事,而是雍丘邸与老臣的自保之策,关系到朝局的稳定与否。成与不成,不在你我,而在陛下。小女虽然糊涂,儿妇却是出自高门,见识卓然,应对得当,免得大家难看。” 虽说早有准备,曹苗还是被司马懿的老辣惊呆了,甚至有些佩服他。面对如此不利局面,他还能做出这么完美的解释,真不愧是三国第一阴谋家。 说实话,司马师、司马昭和他相比,差得太过了。如果不是他装病十年,骗过了曹爽,一举得手。再熬几年,直接熬死了他,司马师、司马昭未必有机会。 可是,这老狐狸今年才五十,精神好得很,一时半会的死不了啊。想靠谁活得长决胜负,显然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曹苗一脸的生无可恋。“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将决定权交给陛下吧。这相亲……就没什么必要了吧?太尉与二位公子一表人材,想必令爱也差不到哪儿去。” 司马懿抚须大笑。“乡公虽年轻,却是个明白人。传言乡公好色而轻德,真是害人不浅。有子如此,是雍丘王的福气。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福气,能有乡公为婿,也是人生幸事。” 他转身对司马师说道:“子元,你之前屡次与乡公冲突,如今既为姻亲,那些过节就不必再提。以后要与乡公多亲近,多讨教,为陛下效力。” 司马师起身,拱手施礼。“小子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乡公见谅。” 曹苗咧了咧嘴。“脖子还疼吗?” 第186章 有口难辩 司马师不仅脖子疼,而且上头。似乎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部,太阳穴隐隐作痛,突突乱跳。 看着靠在凭几上,手脚不住抖动,目中无人的曹苗,司马师的双腿跃跃欲试。他相信,这时候冲过去,曹苗肯定来不及起身,制住他,并痛揍他一顿,手到擒来。 可是他忍住了。他清楚这次相亲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是忍辱受重,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前功尽弃。 “多谢乡公关心,已经大好了。” “是吗?”曹苗有些不解。“你们夫妻俩,我能信谁?” 听曹苗提及夏侯徽,司马师怒气更盛,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乡公何出此言?” “你夫人说,我摔伤了你,以致你卧床数日,至今尚未痊愈,是真的吗?” 司马师心中一紧。“何时,何地?” 曹苗想了想,说了几个日子。司马师稍一回想,便知道这都是夏侯徽离府的时候。莫不是夏侯徽每次出府,都要和曹苗见面?可是她从未提起过啊。这…… 司马师疑窦丛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司马懿咳嗽了一声:“子元,乡公问话,岂可不答?” 司马师一惊,回过神来。曹苗这是故意刺激他,以便借机发作,千万不能上当。他连忙强笑道:“内人关切,或许有些言重了。乡公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曹苗暗自咂咂嘴。这司马师果然是司马懿的种,天生阴谋家,这份忍性也是无敌了。 “那倒也是。这么简单的题,只能答出四五道,啧啧。”曹苗一脸鄙视地摇摇头,转头看向司马懿。“太尉,你说,我这几道题……难不难?” 司马懿抚须而笑。“难易因人而易。这几道题,对乡公而言,易如反掌。对小女而言,着实有些难度。” “是吗?”曹苗歪着脑袋,暗自警惕。这司马懿比司马师更厉害,装孙子装得这么自然,直接躺倒任捶,根本不给人挑刺的机会。没办法,只好硬上了。“可是我怎么觉得,她是不愿嫁给我,故意的?” “乡公多虑了。乡公少年有为,血脉尊贵,舌辩夏侯太初、邓玄茂,力敌洛阳第一刺客龙楼,文武双全,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仰慕乡公。小女能为乡公侍帚,是她的福气,岂有不愿之理。” 曹苗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是。”随即又问司马师。“那你夫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听到曹苗那一句“我也觉得是”,司马师气得差点笑出声来,可是听了曹苗这个问题,却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曹苗这个问题明显是个坑,承认夏侯徽是真傻,无疑会得罪德阳公主一家,承认夏侯徽是装傻,那岂不是说这次考核有问题,不能作数? 司马师迅速权衡了一下,笑道:“智者千虑,或有一失。内人或许是因为走了几里山路,太累了,一时思虑不周吧。”他顿了顿,又笑道:“天道尚缺,乡公以不周为山庄之名,自然深明此理。或者,这就是天意?” 曹苗不得不表示佩服。司马懿父子不仅能忍,而且脸皮厚。这都能说成天意,摆明了就是要粘住他。 “子元,你想多了。”曹苗换了称呼,露出一丝很勉强的亲热。“我取名不周,只是觉得山庄偏远,又无女主人张罗家务,招待不周,故而有言在先,请诸君担待。你看,今天你们从城里来,我这儿不仅山路不好走,连住的地方都很简陋,实在是惭愧得很。天色尚早,要不……你们先回城?” 司马师气得差点蹦起来。天色不早?天都快黑了好吗?你现在赶我们走,太无礼了吧。 见司马师控制不住情绪,司马懿笑道:“乡公谦虚了。虽说山庄正在修缮,难免杂乱,但景色甚佳,值得一看。再说了,再简陋,还能比军中简陋吗?我带了行军帐篷,乡公指定一片空地,我就地宿营便是了,不打扰乡公休息。入庄之前,我看过地形,可以宿营处甚多。” 曹苗打量着司马懿,咧嘴笑了笑,心里却爆了一句粗。 算你狠,连行军帐篷都带了。 “这样好吗?我仇人多,万一误伤了太尉一家……” 司马懿抚须而笑,难得地露出几分自信。“某有幸,随武皇帝征伐多年,又蒙文皇帝与陛下信任,统兵作战,见过的敌人数以万计,几个蟊贼还伤不了我。万一真有人对乡公不利,或许我还可以助乡公一臂之力。” 曹苗点了点头。话说到这份上,再说就没意思了。 希望曹纂能抓住机会。他故意在大兴土木的时候相亲,就是要为司马懿在山谷中宿营提供一个合理的借口,为曹纂创造抢亲的机会。至于曹纂要不要这个机会,又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曹苗命人设宴,款待司马懿父子。 —— 德阳公主在隔壁院子里接待张春华一行,双方坐在堂上,说一些不咸不淡的闲话。 考核的结果虽然还算满意,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夏侯徽没想到自己只答出了四道题。她反复查看考题,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答的。如果让她现在再答一遍,她只要用一半时辰就能全部答完,而且保证全对。 没有一道题是难题啊。 事实上,同行的司马氏诸女看了考题后,大多答得不错,最差的也答出了八道题,好几个人是全对。她们不理解夏侯徽、司马果为什么答得这么差,眼神中除了疑惑,还有些不屑。以聪明著称的夏侯徽不过如此,司马果同样名不副实。如果不论身份,她们或许比司马果更有机会成为乡公夫人。 夏侯徽感受到了这份轻蔑,很无奈。 司马果的想法和夏侯徽差不多。她虽然不愿意嫁给曹苗,却不愿意以这种方式。当司马懿承认她就是笨,只能答出四五道的时候,她委屈得想大哭一场。 见司马果难受,夏侯徽心里也不好过。她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是曹苗故意设计的圈套,只是她一时半会的还找不出破绽。她很想让曹苗再出十道题,重新考核,又怕弄巧成拙,导致司马果落选。 她是意外,司马果却未必啊。如果再考一次,司马果肯定是最差的那个。 第187章 飚戏玄清竹打赏加更 晚宴过后,司马懿斥退司马师兄弟,与曹苗一起登上了小楼。 站在楼上,吹着山风,看着夜空里的点点繁星,河谷中营帐前的点点篝火,司马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仕途便如这夜间山谷,处处杀机。不举火,则不知前路,难免失足。举火,则为百兽觊觎,随时遇袭。可不慎欤?” 曹苗愣了片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过了一会儿,不禁哑然失笑。古人的知识、技能未必发达,智慧却不亚于后人,尤其是司马懿这种枭雄。 他显然认识到了他们相似的处境,有同样需要面对的问题,这才旁敲侧击的表达求和的想法。至于是不是真心的,那就不好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历史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本来就无法一以贯之。 “太尉何出此言?”曹苗笑嘻嘻地说道。 喝了一顿酒,再加上米已下锅,木将成舟,不出意外的话,司马懿成为他老丈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两人之间不再是针尖对麦芒,可以随和一些了。既然司马懿摆出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他也不介意听听司马懿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李萧远(李康)曾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当时只以为文人无病呻吟,如今看来,实乃真知卓见。” 司马懿转头打量着曹苗。“乡公,恕懿直言,你并非佳婿,只是情势迫人,不得不如此。” 曹苗歪着头,神情茫然。“谁逼你?” 司马懿轻笑一声:“你我皆心知肚明,又何必如何?” 曹苗神情不变。不管司马懿是真心是假意,他是绝不可能把底透给司马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就算司马懿现在是真心想结盟,也不保证将来会出卖他。 狼顾是真是假,史无定论。司马懿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却是出了名的。 司马懿左顾右盼,沉迷在山间夜景之中,让曹苗觉得他随时可能会吟一两句诗出来。不过司马懿最终还是没吟诗,沉吟半晌,问了曹苗一个问题。 “听人说,你武艺精深,是真的吗?” “太尉听谁说的?”曹苗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动。他特意放出诱饵,向任大娘展示武力,就是想知道任大娘背后的人究竟是谁。韩龙汇报说,他跟踪任大娘去了一个庄园,远远地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后来又看到了另一辆马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与老者见了面。 因为要追查庄园的主人,韩龙还没有时间查这个人的身份。 莫非这身材高大的人就是眼前的司马懿? 听到韩龙的汇报时,曹苗就想到了司马懿。毕竟在这个平均身高一米六的年代,身材一米八以上,而且地位尊贵的人并不多——这从随行的车马和侍从可以看得出来。 但他没想到司马懿会主动暴露身份。他是习惯性的又一次坑队友,还是故意放出诱饵套话? “恕我不能直言。”司马懿笑笑。“乡公若是不方便,毋须勉强。” 曹苗笑了起来。司马懿果然狡猾,这分寸拿捏得极佳。他没说是谁,却表示出了足够的忌惮。能让他忌惮的人有几个?一只手数得过来。他没有逼他承认,但话说到这份上,他不承认也等于承认。 “还行吧,离精深可能还有点距离。”曹苗微微一笑。 “犬子受伤,是意外吗?” “是意外,又不是意外。” “何解?” 曹苗摸摸脑袋,有些害羞的嘿嘿一笑。“攻击他不是意外,我早就想杀他了。没摔死他,是意外,我没想到他那么重,反应也够快。” 司马懿微微颌首,没有再问什么。虽说曹苗回答得含糊,但他却从中摸到了曹苗的底细。曹苗的确有些身手,但他力量有限,并不足以对司马师形成绝对的优势。否则司马师逃不过这一劫,当时就被摔死了。 “看来你对我父子都有些成见。”司马懿轻叹道:“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与你一样,都是富贵闲人,没什么生死大恨。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了。你我携手,共为朝廷效绵薄之力。” 曹苗吐出一口气,咂咂嘴,欲言又止。 这次不是表演,是真的无奈。他不相信司马懿,但他看不出司马懿的破绽。遇到了对手啊,而且是实力更胜一筹的对手。看司马懿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谁会相信他是说谎呢? 夏侯序肯定是不信的,曹叡也不会信。 行吧,反正时间还长,不差这一时半会。 —— 司马懿下楼去了。在曹苗的注视下,出了庄,去河谷宿营。 曹苗想着心思,又听得身后楼梯轻响。来人似乎有些犹豫,脚步声不仅沉重,而且断断续续,似乎还要考虑要不要上楼。 曹苗转身看了一眼,发现夏侯徽站在楼下,身边空无一人,连个侍女都没有。她自己提着灯笼,灯光照亮了她的衣衫。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丰腴的身形在黑暗中尤其清晰,细腻的肌肤上覆着一层薄汗,散发着湿润的光,宛若油画。 曹苗忽然意识到,夏侯徽虽然才十八岁,却是一个刚生完孩子不久,还在哺乳期的少妇。 “是你?”曹苗皱起了眉,有些口干舌燥。 “我……”被曹苗发现,夏侯徽也有些窘迫,却还是仰起头,看着曹苗。“……是我。” “你不是已经如愿以偿了吗,又来作甚?”曹苗哼了一声,转过头,伏在栏杆上,不理夏侯徽。 见曹苗余怒未消,还在生她的气,夏侯徽叹了一口气,缓缓走了上来,站在楼梯口,微微欠身施礼。“乡公,我不否认,我一直有意促成这桩亲事,但今天的结果……绝非我刻意为之。” “是不是刻意为之又有什么区别?木己成舟,难道还能食言?”曹苗忽然转过头,眼神疑惑。“莫非你是心中有愧,来履行诺言?” “啊?”夏侯徽微怔,想起当初与曹苗的约定,顿时心慌意乱,连连摇手。“不不,我不是,你千万别误会。” 第188章 小楼秋风 见一向自信从容的夏侯徽慌成这般模样,曹苗差点笑出声来。 你也有今天? 可见人都是有局限性的。哪怕再聪明的人,一旦遇到自己不熟悉的事物,都有可能慌了神。 这件事说起来神秘,说破了,一文不值。 除非经过长期训练,任何一个人,在大半个时辰的运动后,都会体力不支,大脑缺氧。这时候是处理不了复杂问题的,平时很简单的问题,这时候都有可能懵圈。 夏侯徽、司马果虽然都出自将门,先天素质不差,但那只是与文弱的女子相比,远远算不上强壮。五里多的山路,对她们来说依然是不小的挑战。在心跳加速,气喘吁吁,两腿发软的情况下,坐下来做算术题,做不出来是正常,做出来才不正常。 不仅是夏侯徽、司马果,同行的年轻女子有一个算一个,如果让她们也参加考核,成绩一样惨不忍睹。 至于夏侯琰,你以为一个月的体能训练是白给的? 曹苗反复确认过,这段山路,他自己就走了两遍,最后才决定将天子题字的巨石安放在山口合适的位置,就是要确保夏侯徽、司马果到达山庄时,体力消耗到足够影响大脑供血的程度,却又不至于真的累得连笔都提不起来,必须休息一段时间的地步。 等她们休息好了,那些题根本难不住她们。 至于夏侯徽成绩比司马果还差,多少有些出乎曹苗的预料,但也可以理解。夏侯徽原本就不如司马果,再加上分心其他事务,难以集中精力做题。 曹苗对这个结果并不强求——考试本来就是一个形式,影响不了相亲的最后结果——他只需要夏侯徽不如夏侯琰就行。只有如此,他才能让夏侯徽百口难辩,自信心崩溃。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夏侯徽已经乱了阵脚。 “那你来做甚?”曹苗没好气的说道,同时扭过头,免得表情管理失败,被夏侯徽看出破绽。“赶紧出庄去吧,免得司马师待会儿又生疑心,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清不楚的。” 夏侯徽愣住了。“我……和你能有什么不清不楚?”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怎么知道?”曹苗扬扬手。“我困了,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着,走进房间,“呯”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门。 夏侯徽呆立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乱如麻。司马懿从大局出发,不在乎司马果的幸福,她却不能不在乎。她之所以主动来找曹苗,是想向曹苗解释,司马果并非如此愚笨,她是有能力担起主妇之责,为曹苗主持家务的。 可是曹苗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反而抛出一个让她惊骇不已的言论:司马师怀疑她与曹苗不清不楚。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嗤之以鼻,理都不用理。可是现在,她与司马师之间的信任濒临崩溃,任何猜疑都是有可能产生的。她此刻孤身来探曹苗,岂不是授人以柄,给了司马师猜疑的理由? 她说之所以没有和张春华、司马果一起出山庄,又一个人来找曹苗,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为司马果解释,司马师能信吗? 今天的考试还没解释清楚呢。 正当夏侯徽进退两难之际,曹苗隔着门问道:“你说,司马果只答对五道题,是真的还是假的?” 夏侯徽苦笑道:“我不好说是真还是假,但这绝对不是她的真实能力。” “那就是假的了。既然她宁愿装傻,也不肯嫁给我,你这么做,她会怎么想?” 夏侯徽欲哭无泪,一声长叹。“我只求问心无愧,实在顾不上太多了。允良,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说,希望你能冷静的想一想。” 屋里一片寂静。 夏侯徽等了片刻,轻声说道:“允良,我知道,你有心继承武皇帝遗志,抑制世家、豪强,以集中人力、物力,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武皇帝晚年频遭内乱,甚至因此丧失了一举拿下益州的大好机会?” 屋里还是一片寂静,也不知道曹苗是不是睡着了。夏侯徽无从判断,又不想让别人听到她的话,只好压着声音,希望曹苗能听得到,听得进。 “原因无他,能治国的人才大多在世家。寒门的确也能出人才,可是数量远远不如世家。这个困境绝非几道求贤令就能解决的,治理天下离不开世家的支持。” “你可以打压司马氏,但是你无法打压整个世家。相比于司马氏,汝颍世家才是真正的对手。你抓了仓辑,仓辑死了吗?你抓了钟泰,钟泰死了吗?王机死了,没有人再保护仓辑,他只好向你称臣苟活。钟泰却在廷尉狱里等大赦,只要他不死,将来就会因祸得福,重登仕途。” “陛下为什么不查?因为他知道查出结果也没有意义,不如不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曹苗半张脸,眼神疑惑。“钟泰在等大赦?” 夏侯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伸手拍拍胸口,安抚乱跳的心脏。“啊……啊。” “最近会有大赦?” “有没有大赦,取于有没有需要。如果需要大赦,理由还不是随便找?就算暂时没有,让钟泰在狱中多住一年就是了,总能等到大赦的。他的罪名只是轻信谣言,不是谋逆,罪不至死。” 曹苗眼神缓和了些,多了一丝犹豫。过了片刻,他重新抬起头,双眼微眯。“你知道在洛阳城东南方向,大概百里左右,有一个庄园。庄园的主人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能让太尉俯首,你觉得会是谁?” 夏侯徽脸色微变。“这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曹苗厉声道:“你不要问那么多,你就告诉我,他是谁?” 夏侯徽低下头,避开了曹苗凌厉的眼神。“那一带属阳城山,风水好,景色佳,建庄园的人很多。七十八岁,能让太尉俯首,可能是致仕的高官,也可能是隐世不出的高人。你不说清楚,我如何给你答案。” “那就让司马师去问。”曹苗冷冷的说道:“如果太尉想和我结盟,就拿出一点诚意,不要遮遮掩掩的。他以为他不说,别人就会信他?”说完便重重的关上了房门,“呯”的一声。 夏侯徽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全被这一声响堵在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可是一想到要面对司马师,她心里更不是滋味,这点郁闷也就不值一提了。 这可怎么解释? 一阵秋风吹过,夏侯徽遍体生凉,愁肠百结。 第189章 首阳山下 夏侯徽走了,脚步沉重。 曹苗躺在床上,听着夏侯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嘴角微挑。 虽然还没与司马果见面,这次相亲的收获却很大。他见识了司马懿的老谋深算,进退自如。相比之下,司马师火候不足,司马昭更是小绵羊,与那个路人皆知的篡国权臣完全是两回事。 当然,他也必须承认,他之前高估了司马懿的影响力。眼下的司马懿还不是高平陵之变后的司马懿,他还不具备左右朝局的能量,他还需要对其他人俯首听命。 他才不相信夏侯徽的鬼话,什么隐士高人能让司马懿如此敬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肯挑明,分明是心怀鬼胎,想拿他当刀使。 他就是要逼着司马懿自己撕下这层遮羞布。有了这个把柄在手,他也算是立了一功。 这个消息迟早会通过夏侯序之口,传到天子耳中。至于怎么处理,就是天子头疼的事了,不是他能管的事。为天子火中取栗这样的事,他不想干。 楼梯上再次想起急促的脚步声,夏侯序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说道:“允良,德思来了。” 曹苗心中欢喜,这货匆匆来了,脸上却有些不耐烦。“他来做甚?让他滚!” “他想助你一臂之力。”夏侯序凑到曹苗面前,低声说道:“他带了近百部曲来,准备劫走司马果。” 曹苗吃了一惊。近百人,这应该不是曹纂一个人的主意,至少有曹肇的支持,说不定还得到了曹休的默许。司马懿父子只有三十多人的部曲,双方实力悬殊,应该没什么悬念吧? “劫什么劫,谁让他劫了?”曹苗翻身坐起,怒不可遏。“司马果已经通过考核,我和太尉也达成了默契,这门亲事基本就算定了,我干嘛要劫人?让他滚回去,准备好贺礼,到时候来喝酒就行。” 他又低声嘀咕道:“这是陛下许的婚,谁敢破坏?” 夏侯序愣住了,盯着曹苗看了半晌,却看不出一点破绽。他很想提醒曹苗,天子的态度已经有了改变。若非如此,曹纂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一想到天子的禁令,他还是咽了回去。 夏侯序嚅嚅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曹苗冷笑一声,叫来阿虎,让他安排人员戒备,守好山庄,别让人闯进来。又叫来知书、如画,贴身保护,顺便解决一下被夏侯徽勾起的**。 那一幕太有质感了,深深的烙在他的脑海中。 —— 夏侯徽出了山庄,来到河谷的宿营地。 司马懿父子正围着篝火而坐,说着一些什么。看到夏侯徽走来,司马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让出一个位置。夏侯徽入座,向司马懿行礼。 “阿舅。” 司马懿低着头,缓声说道:“高阳乡公又提了什么要求?” “他要阿舅说出那人的姓名。” 司马懿眼神微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夏侯徽又道:“他还说,阿舅若真想与他结盟,就要拿出诚意,不能遮遮掩掩。” “媛容,我该说吗?” 夏侯徽低下了头。“偌大的事,岂是我一介女子可以置喙的,唯阿舅决断。” 司马懿点点头。“你去陪陪阿果吧,她心情不太好。若是哭上一夜,眼睛肿了,明天还怎么与乡公见面。该走的路都走了,该受的辱也受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喏。”夏侯徽应了一声,起身离席。 司马师跟了上来,送夏侯徽到小帐门前,停住脚步。夏侯徽也停住了,低着头,等着司马师发问。司马师沉默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 “媛容,好好劝阿果,让她不要孩子气。” 夏侯徽很惊讶,抬头看着司马师。“夫君,你没有其他的话要问我吗?” 司马师嘴角微挑。“不急,等你想好了,再说不迟。”说完,他转身往回走,转身的刹那,嘴角便垮了下来,紧紧的抿着。夏侯徽单独去见曹苗,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当然想知道。他本来希望夏侯徽主动说,没想到夏侯徽却没有主动说的打算,要他问,让他非常恼火。 看着司马师快步离去,夏侯徽轻轻咬着嘴唇,沉吟片刻,转身钻进了司马果的帐篷。 司马懿看着去而复返的司马师,轻哼了一声:“子元,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中了曹苗的挑拨之计。媛容之智在你之上,你与她生隙无异于割肉饲鹰,只会便宜了曹苗。” 司马师咬牙道:“阿翁放心,不会的。” “最好如此。”司马懿转头看看山口方向。“曹纂带着一百多人来了,怕是不怀好意,今夜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曹休有勇无谋,儿子也是如此,不难对付。只是这背后不知有什么人,倒是不能大意。你们说说,这分寸该怎么拿捏?” 司马昭吃了一惊。“近百人?敌众我寡,这里又是死地,无路可退,万一……” 司马懿没理他,转头看着司马师。司马师皱着眉,沉吟片刻。“曹休父子虽说有勇无谋,却也不至于公然袭杀大臣,以报私仇,何况这里还是曹苗的庄园所在。他应该不是冲着阿翁来的吧?” “那你觉得,他是冲着谁来的?” 司马师想了想,有些不太确信。“阿果?” 司马懿点点头。“不愿这门亲事成真的人很多,曹休无疑是其中之一。可是除了曹休之外,还有哪些人在背后鼓动,这就不太好猜了。既然他是为阿果来的,那就不会正面攻击,虚张声势,趁乱劫人,才是正理。子元,你待会与媛容说,让她带着阿果去庄里借宿。” 司马师大吃一惊。“阿翁,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司马懿淡淡地说道:“曹苗救过曹休的命,曹纂胆子再大,也不会进攻庄园。在这里,庄内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将家眷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我们才可以放开手脚,大战一场。至于脸面……”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黑漆漆的首阳山。“只有活着,脸面才有意义。否则纵使名如伯夷、叔齐,又能如何?” 第190章 事急从权 司马师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夏侯徽刚刚独自回来,很可能与曹苗私下见了面,却不告诉他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很不舒服。此刻却要求着夏侯徽再去见曹苗,还要带上妹妹,这和献妻求生有什么区别? 司马师很想问司马懿一句,值得吗? 但他不敢。 他初入仕途,羽翼未丰,不管哪个方面,都无法和老谋深算的父亲相提并论。没有父亲的荫护,他什么也不是,就连他的散骑侍郎都是父亲被剥夺的兵权换来的。 他也清楚兵权对司马懿,对河内司马意味着什么。有兵权在手,他们就是其他世家倚重的对象。失去了兵权,他们就是不起眼的二等世家。 “喏。”司马师压着怒火,应了一声。 司马懿没说话,心里却很满意。至少从表面上看,司马师的情绪还是稳定的,并没有因受辱而失态。这样的年龄,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司马师是优秀的,不亚于山庄里的那个年轻人。 司马懿指着周边的地形,考起了司马师、司马昭兵法,顺便安排任务。 过了一会儿,夏侯徽从司马果的帐中走了出来,向司马师的帐篷走去。司马懿使了个眼色,司马师立刻起身,跟着夏侯徽进了帐篷,从背后抱住了司马师,低下头,嗅了嗅夏侯徽的头发。 “媛容,委屈你了。” 夏侯徽静静地站着,低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却也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与司马师的距离。“既然嫁给了你,我就是司马氏的媳妇。为司马氏尽力,是我的本份。” 司马师走到榻边坐下,轻抚着膝盖,心里说不出的怨毒。他也读史习经,一心想做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到头来,为了家族的生存,他还是只能做一个卑劣龌龊的小人。 “还要辛苦你一趟。” 夏侯徽诧异地看着司马师。天色已晚,司马果的情绪也稳定了,答应明天去见曹苗,还有什么事? “附近出现了山贼,人数不少,目的不明,冲突怕是在所难免。阿翁打算让你带着阿母和果果,以及那些从姊妹,到庄里求宿暂避,以免殃及。” 夏侯徽也吃了一惊,却不意外。这里虽说是京畿,实际上一直不算太平,出现山贼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山庄正在修缮,他们一家人鲜衣怒马,落入一部分人的眼中,引来山贼觊觎,也是很正常的事。 司马懿用兵多年,身边的亲卫骑都是经过战事历练的精锐,对付几个山贼肯定不成问题。只是女眷较多,可能要分出一部分兵力保护。如果她们进庄暂避,解除司马懿的后顾之忧,自然是好事。 夏侯徽没有多说,立刻应了,转身去和张春华、司马果商量。 司马师坐着没动,眼神阴沉。 —— 曹苗刚刚运动完,正与知书、如画沐浴嬉戏。 听说夏侯徽去而复返,说附近出现了山贼,可能会有冲突,他就知道不妙。 曹纂还没动手,已经惊动了老狐狸司马懿。不用说,肯定是司马懿在山外留了暗哨。曹纂一到,立刻惊动了他们。司马懿也很果断,直接将司马果送入庄中。战斗还没开始,曹纂的目标就落空了。 双方的实力差距有点大啊。 曹苗将双臂搭在浴池边缘,由知书、如画按摩手臂,心里却在想着如何应付。现在派人去通知曹纂撤退肯定是来不及的,说不定还会被司马懿抓个正着。再说了,也没必要,真要打起来,倒霉的是曹纂,丢脸的是曹休,又不是他。 既然如此,我何不坐山观虎斗,看曹休到时候怎么收拾残局。 一想到曹休,曹苗就忍不住想叹气。论能力,论气魄,论决断,曹休真是样样不如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血脉,他根本不可能成为大司马。换成他是司马懿,也会看曹休不爽。 曹苗答应了张春华等人入庄借宿的要求,却没有足够的房间提供给她们,只能委屈她们挤一挤。这样的事不用他亲自出面,自有夏侯序去操持。 夏侯序也是第一次处理这件事,事先又没准备,被搞得焦头烂额。尤其是他心里担心曹纂,一心想派人去通知曹纂,却又无法抽身。他想找曹苗商量一下,曹苗却睡了,根本不见他。 夏侯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头上的汗一层接着一层,怎么也擦不干净。 无奈之下,夏侯徽主动承担起了协调工作。她将张春华、司马果安排在德阳公主的院子里,又让夏侯琰出面找青桃,希望能将跟着一起来的司马氏诸女安排在青桃、红杏等人的住处。至于青桃、红杏等人,就请她们在曹苗的房里挤一下。反正她们都是曹苗的侍妾、婢女,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事涉曹苗本人,青桃不敢做主,来请示曹苗。 曹苗一口拒绝。不行,我好梦中杀人。青桃等人不是从小就侍候我的婢女,就是我花重金买来的胡姬,杀了哪一个都是损失。你们就在外院挤挤吧,反正就一夜,忍忍就过去了。 外院也有房间,主要是供卫士、奴仆、杂役们居住,条件肯定不如青桃等人。随司马懿来的那些司马一族的女子虽说不是司马懿的女儿,身份却不比司马果差多少,让她们借住青桃、红杏等人的房间已经是委屈了,住下人的房间,尤其是男子的房间,显然不合适。 更何况曹苗这个“梦中杀人”的理由,实在让人无语。 夏侯徽一怒之下,亲自来找曹苗理论。 曹苗和知书、如画沐浴完,刚穿上衣服,准备睡觉,根本没想到夏侯徽会闯进来。听到外面夏侯序绝望的惊呼声,曹苗愣了一下,也来得及掩好衣襟,挡住要害部位。 “你欲如何?”曹苗一脸惊恐地看着夏侯徽。 看着衣衫不整的曹苗,脸色绯红、神情娇媚的胡姬,夏侯徽也觉得自己太冒失了。夜闯内室,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这都是有违礼节的,传出去难免为人讥笑。只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再退出去也与事无补,她只能硬着头皮,微微欠身。 “乡公,太尉乃三公之首,司马氏也是温县大族,诸女皆未出阁,让她们住奴仆、杂役的房间,实在太过了。传出去,只怕与乡公名声有碍。” 曹苗哑然失笑。“你过虑了。名声这东西,我本来就没有。” 第191章 送上门 夏侯徽无言以对。 可不是么,曹苗是个疯子,他有什么名声可言? 这可怎么办? 夏侯徽再一次陷入迷茫,沮丧之极。她觉得自己真蠢,为什么要来和曹苗商量,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甚至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根本不应该提出联姻的建议。 这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建议。 夏侯徽被无力感笼罩,下意识地扶着额头,身体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夏侯序在一旁看得清楚,心中震撼无比。同为夏侯一族,他比夏侯徽年长几岁,是看着夏侯徽长大的,对夏侯徽的聪慧有深刻的理解。这是一个聪明得令人畏惧的女子,从来都是从容自若的面对所有问题。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夏侯徽如此窘迫、慌乱。 曹苗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神了。夏侯序看向曹苗,希望从曹苗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学到一招半式。他要是能像曹苗这样,清河公主估计睡觉都能笑醒。 见夏侯徽发呆,曹苗叫醒了她。“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到我这儿来,是作为夏侯氏的女儿,还是作为司马氏的儿媳?” 夏侯徽一惊,神情窘迫起来,嚅嚅道:“这有何区别?” “如果你是夏侯氏的女儿,当然没问题。我请公主主持庄里的事务,接待太尉府中的女眷。你代母行权,安排住宿,名正言顺。可若是司马氏的儿媳,那情况就不同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太尉自知难以幸免,将家人相托?” 曹苗拖长了声音,眼神也变得轻佻起来,眉毛跟着起舞,仿佛随时可能化身恶狼。夏侯徽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曹苗。 “你……你乱说什么,太尉用兵如神,又岂是几个山贼所能撼动?” “太尉用兵,难道还能比武皇帝更胜一筹?武皇帝当年征讨徐州,也是将妻女托与张邈的哟。”曹苗缓缓逼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夏侯徽。“司马果与我有婚约,我自然有义务照顾她们母女。可是你……算是送上门的添头吗?” 夏侯徽气得身体发抖。添头?你这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她不想再和曹苗说下去,和这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她向曹苗微微欠身。“是我冒昧了,打扰乡公。我这就去请阿母出面协调。”说完,转身就走。 曹苗哈哈一笑。“说来说去,你还是以夏侯氏的女儿自居。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承认?做夏侯氏的女儿让你觉得很丢脸吗?” 夏侯徽背对着曹苗,低下头,不让曹苗看到她委屈的泪水。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所有的委屈加起来,可能都不及今天受到的委屈多。她甚至有些怀疑以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我有那么聪明吗?我有那么能干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我是夏侯氏的女儿,这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伯元,去安排一下,请芸娘准备点夜宵。”曹苗吩咐道,同时给夏侯序递了一个眼神,让他想办法通知曹纂。司马果已经在庄里,他不能不通知曹纂,否则将来无法摘清自己。至于夏侯序能不能完成任务,曹纂又听不听劝,那就与他无关了。 夏侯序应了,匆匆而去。 “青桃,将你们的房间收拾一下,请客人入住,你们几个在书房将就一夜。” “喏。”青桃也应了,带着红杏、知书、如画去准备。她们各有一个房间,全部腾出来,足够司马氏的几个女子住下。 夏侯徽见曹苗松了口,安排妥当,也松了一口气,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泪珠,躬身向曹苗致谢。 曹苗冷笑一声。“你别急着谢我。我刚才对你说过,我可能梦中杀人,绝非推脱之辞。为了防止意外,在太尉克敌之前,我不能睡。你要是睡不着,不如过来陪我说说话,免得我犯困。”他拍了拍额头。“今天真是折腾坏了,头有些疼,待会儿得让人捏捏。” 夏侯徽原本还想拒绝,一看曹苗这副模样,不禁心中忐忑。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尤其是考试结果大出曹苗意外,曹苗的情绪不稳定是完全有可能的。万一他因此发狂,伤了那些司马氏的女眷,可就麻烦了。 可是让她与曹苗独处一室,孤灯相对,哪怕有青桃等人在一旁陪着,也不合礼节。司马师原本就对她有疑心,这件事再传出去,那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夏侯徽仔细想了想,决定捎上夏侯琰与司马果。有司马果从旁作证,将来也好解释。 曹苗无所谓,爽快的答应了,命青桃准备。 夏侯徽返回小院,将曹苗的安排对德阳公主和张春华说了,又提了个补充建议,提前相亲,让曹苗与司马果正式见面。反正双方都有长辈在场,也算是合乎礼仪。相完亲就算有了正式名份,也方便相处。 这个方案肯定算不上周全,可是就眼前的形势而言,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张春华求之不得,当即表示赞同。 明知张春华是趁热打铁,德阳公主也没说什么,表示赞同。大家都清楚,这桩婚姻的重点就是要让天子放心。结果已经注定,礼仪也就是个形式而已,并没有多少人在乎。 德阳公主出面,命夏侯徽去通知曹苗。 曹苗很给德阳公主面子,命人在正堂安排座席,按照相亲的流程,与司马果正式见面。 司马果相貌不差,至少可以算中上。她最大的优势是身高,足有七尺四寸,一米七出头。在这个时代算是身材高挑,甚至有些太高了。综合而言,她除了姓司马之外,配曹苗绰绰有余。 实事求是的说,曹家的基因在相貌、身高上真没什么优势,勉强达到及格线。 曹苗当然不会说她姓司马有什么不好。他只是委婉的表示,司马果什么都好,家世、相貌、身材都好,完全有资格成为山庄的女主人。就是笨了点,那么简单的题才答对五道,将来主持家务可能会有难度。要是能像夏侯琰一样聪明,那就完美了。 此言一出,司马果还勉强维持镇静,只答出四道题的夏侯徽却险些崩溃。她咬着嘴唇,恨恨的盯着曹苗。“乡公,我家小姑或许算不是什么天才,但主持一府庶务还是绰绰有余的。日间成绩不甚理想,只是偶然,长夜漫漫,不如再考一次,以解乡公之忧。” 曹苗看看德阳公主和张春华,又看看夏侯琰与司马果,见她们都表示赞同,坦然地耸耸肩。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就再考一次。” 第192章 加时赛 大魏影帝洛阳谍影第192章加时赛相亲的流程走完,天色也不早了,德阳公主、张春华回偏院休息。

曹苗等人撤了酒食,重新落座。

此时正是亥时初刻,对习惯夜间习武的曹苗来说,其实正是最精神的时候。对夏侯徽等人来说,也不算太晚。权贵之门常有夜饮,拖到下半夜是常有的事。只有穷人才是真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相完亲,婚约就算定了,司马果要考虑的不再是嫁不嫁的问题,而是成亲之后的家庭地位问题。她不愿意背着蠢笨的恶名过一辈子,有正妻之名,却无正妻之权。夏侯徽为她争取到了再考一次的机会,她自然要牢牢抓住。

这时候是不能打瞌睡的,司马果为了让自己精神起来,不断悄悄的掐自己的胳膊。

夏侯徽的心情更复杂。她既想证明自己,又怕表现太好,压了司马果的风头。尺寸如何拿捏,她心里没底。万一不能兼顾,是先考虑自己的名声,还是保护司马果,她无法决断。

夏侯琰跃跃欲试。她从小就没什么存在感,一直生活在夏侯徽的影子里,白天的考试不仅胜了夏侯徽,而且胜出一大截,让她兴奋的同时又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整个下午人都是懵的。她迫切的希望再赢一次,确认这是事实,不是幻觉。

四人围坐,司马果与曹苗面对面。虽然各据一案,相隔至少两步之遥,司马果还是不好意思直视曹苗,只能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

曹苗没这么腼腆。他光明正大的盯着司马果看了又看,越看越满意。如果不是清楚这里面的政治谋鼻,他几乎要喊一声真香。

四个胡姬虽然相貌出众,身材诱人,毕竟是蛮夷。野性足够,知性欠奉。做美妾绰绰有余,做正妻就差了那么点意思。眼前的司马果就好多了,不仅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还有一丝难得的英武之气。

司马果被曹苗看得心慌意乱,又羞又恼,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屈辱。头越来越低,下巴抵到了胸口,委屈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夏侯徽见状,咳嗽了一声。“乡公,出题吧。”

曹苗收回目光,瞥了夏侯徽一眼。“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们好好休息,免得到时候又找理由。再说了,我读书少,知道的题就那么多,你也得给我时间准备吧。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希望我出一些一加二、二加三之类的弱智题,好证明你的聪明?”

夏侯徽抬起手,示意曹苗够了,你随意。她忽然发现,曹苗啰嗦起来也真够啰嗦的,比女人话还多。她又担心曹苗情绪不稳定,不敢再刺激他,免得他发了狂,无法收拾。

曹苗托着腮,伏在案上,不停的变换着姿势。一会儿看看夏侯徽,一会儿看看司马果,一会儿又看看夏侯琰。三人都被他看得坐立不安,却又不能离开,只好强忍着。不过夏侯徽很快发现,曹苗虽然像是在看她们,实际上眼神涣散,显然正在思考问题,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安稍去,夏侯徽总算恢复了些许从容,自然而然地坐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膛和腰杆。

为了安慰司马果和夏侯琰,她还特地写了一个小纸条,传示二人。得到夏侯徽的提醒,司马果和夏侯琰也发出曹苗看似目光无礼,其实心思并不在她们身上,也渐渐放松下来。

曹苗的心思的确不在她们身上。他现在要考虑两个问题:一是出什么样的题,既能进一步打击夏侯徽、司马果的自信,又不让人生疑。一是放大曹休与司马懿的矛盾,以便从中取利,又不至于无法收拾。

这次相亲,时间、地点都是他挑的,结果却与他期望的相去甚远。司马懿的老辣让他很被动,他想要的,司马懿都没给,司马懿想要的,却一步步达成。如果不想点办法,这次较量看起来他是赢了,其实输得一塌糊涂。

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扳回一城?

在找到办法之前,他只能以出题为借口,拖延时间。

过了大半个时辰,芸娘带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奉上夜宵。在为曹苗摆放餐具时,她背对着夏侯徽等人,轻声说道:“厨房里升了火,我等随时待命,听候乡公吩咐。”

曹苗会意。芸娘看似说厨房里的事,其实是说给曹纂传递消息。厨房里生了火,表示夏侯序已经将消息送出。这个山庄原本就是夏侯序家的,除了河谷这条道,还有几条隐秘的山路,夏侯序想将消息传到山口,又不惊动司马懿,并非难事。

“外面的野狗还在吗?”曹苗问道。意思是说,曹纂是走还是不走。

芸娘笑道:“循味而来,哪是那么容易走的。”意思是说,曹纂不肯走。

“那就随他去吧。关好门窗,别让野狗钻进来。”

“喏。”芸娘放下食物,转身出去了。

夏侯徽瞥了曹苗一眼,低头品尝食物。她听到了曹苗与芸娘的对话,却不知道野狗指的是谁,还以为曹苗暗指司马懿父子,心中着恼,却也无可奈何。曹苗没有指名道姓,她总不能跳出来说曹苗说的野狗就是她的丈夫一家。

吃完夜宵,曹苗放下碗筷,咂了咂嘴。“刚刚想到一题。”

“快说,快说。”夏侯琰还没吃完,捧着碗,一边吃一边催促道。

“设有一人,有马十一匹,子三人,长子得二分之一,次子得四分之一,幼子得六分之一,唯马不可死,问,如何分马?”

夏侯徽听了,哂然一笑。这样的题太简单了。不过她却没有答,悄悄的打量着司马果。司马果的脸色不太好看。夏侯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司马果的心思。类似的题,她们都见过,只不过那些题中都是牛或者羊,曹苗故意换成马,以合“司马”之音,显然是有意戏弄。

司马果中了计,只顾着和曹苗治气,没有把心思集中在如何答题上。

夏侯徽正准备提醒,夏侯琰抢先答道:“这题简单,先借马一匹,成十二之数,长子得六,次子得三,幼子得二,共十一匹。余马一匹,复还。”

曹苗挑起大拇指。“小妹就是聪明,答得又快又好。”说着,从身边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枚金饼,双手递给夏侯琰。“这是奖励,小妹收好。愿小妹再接再励,多赢几枚,免得被外人占了便宜。”

夏侯琰捧着金饼,兴奋地连连点头。她家虽然不穷,却也不能让她随便花钱,突然得到一金的意外之财,还是自己做题挣来的,她开心的不知所以。

夏侯徽哭笑不得。曹苗太狡猾了,居然用金饼做奖赏,激励妹妹夏侯琰的斗志,顺便恶心她和司马果,刺激她们的情绪。这些都是小伎俩,不值一提。对她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不要和夏侯琰一争高下?

有了夏侯琰这个变数,争与不争,她好像都必输无疑。

第193章 双输 曹纂接到了夏侯序的警告,却没当回事。 司马懿只有三十余骑,他却有一百步卒。三倍有余的兵力,又是在不利于骑兵奔驰的山地河谷作战,他有必胜的信心。 问题是司马果不在河谷中,劫走司马果的目标已经无法实现,还要不要发起攻击? 派人回去请示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自己做决定。 左思右想后,曹纂决定计划不变,只是将目标改为司马懿父子。司马懿临战纵敌,是曹休招致大败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曹苗以毒攻毒,曹休只怕已经气死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个仇必须报。 曹纂也明白,趁乱劫人和正面攻击是两回事,尤其是对手并非寻常之辈,更要小心。别的不说,年初司马懿奔袭孟达之战,还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曹纂召集部下,修改了目标,并向众人表示,这件事成了,人人有赏。万一谁受了伤,甚至阵亡,家属也可以得到优厚的抚恤。当然,谁要是临阵怯敌,或者卖主求荣,也别怪他不客气。 这些人都是核心部曲,以家庭甚至家族为单位依附曹休,出了事,绝不是一走了之就能解决问题。与全家被杀相比,战死反倒是更能接受的结局。 若非如此,曹纂也不敢带他们出来劫人。 按照原先计划,曹纂率领部曲向河谷深处进发。有夏侯序派来的人做向导,在山间小径上行走了半个时辰,他顺利地到达司马懿宿营附近。 司马懿还没有睡。不仅没有睡,而且戒备森严。营地四周能看到执行警戒的身影,没有披甲,但都执盾带刀,做好了战斗准备。不少骑士手中有弓,弓上了弦,箭囊也挪到了合适的位置,随时准备发射。 在营地中央,河流附近,一堆篝火烧得正旺,几个身影围着篝火而坐。从身形看,应该就是司马懿父子。旁边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甲士,身上的铁甲在篝火的照耀下发出寒光。 从他们的身上,曹纂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司马懿最信得过的心腹部曲,他们就是保护司马懿的最后一道防线。 曹纂仔细观察了一遍,数了数人头,只数到了二十多人。按照事先的侦察,司马懿身边应该有三十多人,夏侯序传来的消息也确认了这一点。也就是说,有十人左右被司马懿当作奇兵,藏起来了。 这是用兵常识,曹纂也不陌生。既然他知道有这些人的存在,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 曹纂叫来一个队率,让他安排五什人,从不同的方向发起攻击,分散司马懿的注意力。剩下的五什又被他分作两部分,一部分三什,负责接应掩护,一旦司马懿藏起来的十人出现,立刻阻截。一部分两什,由他亲自率领,直扑司马懿本人,以求速战速决。 安排妥当,众人分头行动。 两刻钟后,一什在河谷南端发起了攻击。他们借助山石和林木的掩护,逼到司马氏部曲的警戒线附近,先用弓弩偷袭,射杀了两人,然后发起强攻。 司马氏部曲随即调整阵形,派人增援,依托地形进行阻击。 双方你来我往,箭矢交驰,刀盾交鸣,杀得难分难解。 过了一会儿功夫,河谷北端也发生了战斗,喊杀声沿着河谷传出好远。 司马懿端坐在篝火旁,眼睛盯着摇曳的火陷,忽明忽暗,嘴角带着浅笑。他呷了一口酒,对司马师、司马昭说道:“子元,子上,你们说,曹苗与曹纂有没有勾结?” 司马师说道:“自然是有的。曹纂常到雍丘邸,与曹苗身边的卫士阿虎比武,自然会与曹苗见面。曹苗不想联姻,请曹纂劫走阿果,再自然不过。” 司马昭点头附和。 司马懿摇摇头。“我说的是,曹苗现在知不知道曹纂发起攻击,或者说,他是希望曹纂发起攻击,还是不希望曹纂发起攻击?” 司马师看看四周。“应该不希望吧。阿果进了庄,曹纂劫不到人,他无利可图。”他哼了一声,又道:“已经相了亲,他还能反悔不成?这应该是曹纂自作聪明,想报父仇,与曹苗无关。” 司马懿眼皮一挑,看了司马师一眼,无声地笑了笑。“子元,你带几个人去东侧。南北都是疑兵,曹纂必从东侧山坡而来。他力气很大,又向曹苗讨教过武艺,你要小心些,不要逞个人意气。” 司马师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司马懿扬了扬手,四名甲士跟了过去,护着司马师。 司马懿站起身,仰头看着半山腰的不周山庄。山庄里还有灯火,显然还没有休息,或许曹苗正站在小楼上观战。想到与曹苗的一席谈,司马懿暗自叹了一口气。 曹苗对他敌意之浓,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示弱,他的隐忍,他的委曲求全,似乎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曹苗通过夏侯徽之口,要他说出幕后主使的名字,以表达结盟的诚意,便是明证。 他怎么可能说出那人的名字呢?别说是他,就连天子也无法奈何那人。曹苗装疯卖傻,不过是跳梁之辈,对付仓辑、王机之辈还有一些机会,对付那人却是一点机会也无。 建安末年的洛阳之变、魏讽之叛,背后都有那人的影子,武皇帝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文皇帝为了争嗣,只能拜于床下,赠五熟釜以明心意。 曹苗一个小儿,又怎么可能撼动他的根基。 他不是不想告诉曹苗。如果曹苗有这能力,掀翻那人,甚至掀翻整个汝颍世家,他会毫不迟疑地告诉曹苗那人的姓名。可是曹苗没有这能力,告诉他就有害无益。就算曹苗不自量力,要与那人发生冲突,他也不想夹在中间。他只想作壁上观,看曹苗碰得头破血流,然后看看能不能从中取利。 但现在出了一点意外,曹苗居然接受了这门亲事,他预想中的波折根本没有出现。 一旦这个消息传出,那人还能相信他吗? 司马懿挠了挠头,有种钓鱼不成,却被鱼拖下了水的感觉。 第194章 最难刀刀口打赏加更 听到山谷中喊杀声时,曹苗已经出了五道题。 这五道题都不算难,甚至可以说都是送分题,只要学过九章算术,脑子也不差,都能答出来。就算需要思考,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夏侯琰越战越勇,一口气抢答了三道题。三枚黄灿灿的金饼摆在案上,照亮了她的眼睛,也刺激着夏侯徽和司马果的神经。为了家族的荣誉和自己的未来,司马果不得不抛弃杂念,沉下心来,抢了一道题,得了一枚金饼。 夏侯徽心急如焚。曹苗出的题,她都会,可是因为要照顾司马果,她一直没敢抢答。等她反应过来这次考核的规则与白天不同时,她已经错失了几个机会,眼睁睁的看着夏侯琰捡了便宜。 看到司马果答了一道题,得了一枚金饼,她总算放了心,跟着抢答一道,勉强留住了面子。 这时,外面传来喊杀声,山谷中的战斗已经开始,夏侯徽、司马果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夏侯琰意犹未尽,催着曹苗继续出题。 曹苗说道:“这样吧,我最后再出一道题,你们慢慢答,我上楼去看一会儿。” “什么题,还要慢慢答?”夏侯琰叫道。“你将剩下的五道题全部拿出来,再慢慢看吧。” 曹苗苦笑,拱手央求道:“小妹,你以为我不想啊?你们一人答一道题,我却要出三道题啊。我这脑袋都快裂了,能再出一道题都是拼了老命,哪来的五道题?” 见曹苗神情扭曲,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夏侯徽既有些解气,又怕夏侯琰逼得太狠,导致曹苗发病,便主动拦住夏侯琰。“就依乡公,再出一道题,就让他上楼吹吹风,休息片刻。” “好吧。”夏侯琰不敢正面对抗夏侯徽,只能乖巧地点点头。反正她已经赢了三道,足以证明自己。 曹苗清清嗓子。“设有百金,放作子钱,月利一分,利上加利,问,三年为期,获利几何?”说完,他咧嘴一笑,露出疲惫的笑容。“你们慢慢算,我先上去看看,谁解出来了,让人叫我一声。”起身就走。 夏侯徽三人面面相觑。这题是不难,放子钱计利嘛,就算没放过子钱,至少也听说过。可是繁啊,月利,还是利上加利,算三年,也就是至少要计算三十五次,算筹要摆一大堆,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夏侯徽连忙叫住了曹苗。“这道题没有意义,计三年与计三个月没什么区别,只是更繁琐而已,你这是故意戏耍我们。换一道。” “是吗?”曹苗挠挠头。 “是。”夏侯琰和司马果异口同声地说道。 曹苗眨眨眼睛,搓搓手。“那好,我就换一道难的。这可是我所知道的最难的题,比得上五道题。你们谁最先答出来,就赏五金,成为最聪明的那个人。你们要是都答不出来,也别怪我。我就以前面五道题作为最后结果,宣布小妹获胜。” “好啊,好啊。”夏侯琰拍着小手叫好,一看夏侯徽要吃人的眼神,声音又低了下去。“好……吧。” 夏侯徽和司马果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打气。这是一个逆袭的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 曹苗咳嗽一声:“设有绳百丈,以绳圈地,方圆阔窄不限,最多能圈地几何?”他看看夏侯徽,神情怯怯。“这个题……行吧?” 夏侯徽点头道:“这题有些意思,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你去休息一会,我们解出来便去请你。” “好咧。”曹苗如释重负,雀跃着向后堂去了。 看着曹苗孩子气的举止,夏侯徽三人哑然失笑之余,铺开纸笔、算筹,演算起来。她们都以为这道题不难,和九章中的方田术差不多,只是略有变化而已。可是演算起来,却发现这点变化影响很大。 曹苗要求的不是一个具体的面积,而是一个最大值。也就是说,她们首先要演算不同的形状,然后才能从中挑出一个最大值。 一根百丈长的绳子,围成不同的形状,有多少种? 无数种。可以方,可以圆。方有不同的方,圆可以是正圆,可以是扁圆。还可以其他的形状,总而言之,这个计算量甚至比刚才那一道题的计算量更大。 怪不得曹苗说,这道题是他知道的最难的题,一道值五道。 聪慧如夏侯徽,一时也是束手无策。司马果、夏侯琰也不例外,都有些挠头。 不过她们的心情大不一样。夏侯琰有三金在手,如果所有人都答不出来,她还是赢家。就算有一人答出来了,她也不是最差的那个。所以她还是轻松的,一边思考,一边偷偷打量夏侯徽和司马果。 夏侯徽和司马果可就没这么轻松了。一方面,她们极其迫切的想解出这道题,证明自己不笨。另一方面,她们又关心庄外的战斗,不知道司马懿等人能否取胜,又是否会受伤。 虽说司马懿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身边的骑士也是真正的精锐,可是刀剑无眼,流矢无情,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万一出了意外,那可就是生死之别。 夏侯徽想到司马师,心中更是不安。司马懿是一家之主,肯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大概率会坐镇指挥。司马昭尚未弱冠,又没有作战经验,肯定不会冲在最前面。司马师是长子,他会当仁不让的冲在最前面。 但他前不久受过伤,虽说恢复得不错,终究还没有复原。 他能上阵厮杀吗? 夏侯徽很想请曹苗派人支援。她知道曹苗身边有几个高手,比如那个阿虎。但她开不了这个口。她知道曹苗不喜欢司马懿父子,对司马师的印象也极差。让他去增援,显然不太可能。 他真要有这个心,就不会将司马懿父子赶到河谷宿营了。 夏侯徽忽然心中一动。这会不会是曹苗故意的?他以山庄修缮为借口,将司马懿父子赶到河谷中宿营,再安排人袭击,致他们于死地。 夏侯徽想到曹苗说的那句以家人相托的玩笑话,浑身冰凉。 很显然,那不是一句玩笑,而是曹苗预谋已久的计划。 夏侯徽越想越怕,再也顾不上什么作题。她借口如厕,起身下堂,找到夏侯序。夏侯序正在厨房和芸娘起腻,被夏侯徽撞破,多少有些心慌。 “媛容,是饿了吗?我让芸娘给你弄点吃的。” 见夏侯序慌乱,夏侯徽更加生疑,开门见口。“伯元,外面正在进攻太尉父子的人是允良安排的吧?” 夏侯序一愣,随即说道:“你胡说什么,这事与允良无关,是德思自己……”他随即意识到不对,连忙用手捂住嘴,将剩下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眼神慌乱。 “德思?”夏侯徽面色煞白,狠狠的瞪了夏侯序一眼,转身向后堂奔去。 第195章 反正我不亏 看到夏侯徽冲上来,曹苗还是有些意外的。 那道题不算难,前提是要知道相关的常识,也就是在周长指定的情况下,圆形的面积最大。已知周长求面积,九章算术里有这样的方法。如果不知道这个常识,就有点麻烦,需要一种一种的比较。 据他所知,这个时代知道这一点的人不多,就连被他请来负责园林改造的博士马钧都没有这个概念。 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夏侯徽来找他,不是解出了题,而是以为曹纂是他安排的。 曹苗眉头拧成了疙瘩,神情震惊,盯着夏侯徽看了半晌,然后轻蔑地吐出两个字。 “白痴!” 夏侯徽气得浑身发抖。她很想扭头就走,但曹纂袭击司马懿的后果让她无法如此从容。“曹纂袭击太尉父子,不管孰胜孰负,皆非国家之福,乡公亦难辞其咎。一旦陛下怪罪……” “陛下怪不怪罪,与我何干?”曹苗没好气的打断了她。“曹纂为什么袭击太尉,你心里没数吗?太尉纵敌的时候,心里何尝有国家?陛下对太尉是什么态度,就算是傻子都知道,你装什么糊涂?曹纂真要是杀死了太尉父子,陛下或许会降罪于他,或许会杀他以塞悠悠之口,但一定不会为太尉难过。” 夏侯徽语塞。她不得不承认,曹苗说的是事实。这原本就是一个事实,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曹苗撅着屁股,趴在栏杆上看戏。从这儿看下去,河谷间的战斗一目了然,只是看不清细节。他不是军事专家,看不懂双方的排兵布阵,只觉得打得挺热闹。曹纂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没头脑,多少还是有点战术的。 毕竟是将门子弟,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基本常识应该还是有的。 当然,到目前为止,也只是热闹而已,司马懿稳如老狗,看不出半点慌乱。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若没点把握,司马懿也不会将妻女送进庄来,从容备战,而不是一走了之。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夏侯徽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她深吸了几口气,沉声问道:“若太尉大胜,曹纂战败,甚至阵亡呢?” 曹苗咧嘴一笑。“那大司马就更有活下去的动力了,此乃国家之幸也。” “大司马与太尉结仇,也是陛下所愿?” “是不是陛下所愿,我不知道,但是我乐见其成。”曹苗春风满面。“毕竟都姓曹,如果在大司马和太尉之间选一个,我肯定还是要选大司马的。我可不像你……”他扭头看看夏侯徽,发现夏侯徽脸色铁青,胸口衣襟微开,起伏跌荡,不禁一滞,随即心虚地回过头,干咳了两声。 “好啦,你也别跟我浪费时间。有这时间,不如去劝劝太尉,让他手下留情,不要伤了曹纂性命。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司马氏的好儿媳嘛。我看得出来,他比司马师器重你,也许会听你的。” 夏侯徽看出了曹苗的异样,低头一看,这才知道自己失态了,羞得面红耳赤,慌乱的掩起衣襟,转身就走。她刚走了两步,曹苗又叫住了她,指指卧室。 “进去整理一下吧,你这样下去,怎么向司马果解释?” 夏侯徽想想,觉得曹苗说得有理。这么衣衫不整的下去,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今天是司马果与曹苗相亲,她单独与曹苗见面,已经惹得司马师猜疑。再落下这个证据,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夏侯徽转身进了屋,掩上门,站在门后,想着今天糟糕的一天,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开始还只是默默流泪,后来便抑制不住心中委屈,哭出了声。 曹苗忍着笑,敲敲门。“我说,你别这样啊,你这不是害我吗?” “是你害我,还是我害你?”夏侯徽忍不住反驳道。她越想越委屈,今天这一切都是曹苗安排的,他就是要让她出丑,让她被人误会,让她夹在司马氏与夏侯氏之间进退两难。“你苦心布了一个局,如何所有人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你满意了?” 曹苗怒道:“你不要诬陷我,我可没玩弄你。” “你……”夏侯徽猛的拉开门,怒视着曹苗。却见曹苗无动于衷,扬扬眉,咧咧嘴,露了一口大白牙和可恶的笑容。夏侯徽气得又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垂泪不已。 曹苗回到栏杆前,重新开启看戏模式。他对夏侯徽说的是实话,曹休也好,司马懿也罢,都不是什么好鸟。几年前,曹植与曹丕争嗣时,他们都是曹丕的死党,如今不过是狗咬狗而已。不管谁输谁赢,都对曹植有利。 对曹植有利,也就对他有利。 这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造成的局面,傻子才会去劝。 夏侯徽想劝也不行。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动粗。至于夏侯徽怎么向别人解释,那是她的事。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疯子,夏侯徽又是主动跑到他的后堂,就算有责任,也不是他的责任。 要不……就这么办? 就在曹苗心里的小野兽蠢蠢欲动的时候,楼梯急响,夏侯琰和青桃一起上了楼。夏侯琰手里扬着一张纸,兴奋得无以名状。“我解出来了,我解出来了。” 曹苗连忙收拾起心神,露出欣慰的笑容。“哦,是多少?” “圆形最大。”夏侯琰一边说,一边打量曹苗的脸色,见曹苗面露喜色,知道自己猜中了,又接着说道:“周自相乘,十二而一,所以面积是一万方步除以十二,合八百三十三又三分之一方步。” “厉害,厉害,果然小妹最聪明了。”曹苗挑起大拇指,大声说道。 “嘻嘻。”夏侯琰有些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乡公看见我阿姊了吗?” 曹苗眨眨眼睛。“你阿姊到后院来了吗?” “嗯,有婢女说看见她进来了。”夏侯琰四处打量,眼神最后落在紧闭的房门上,若有所思,又转了转眼珠。“乡公……没看见?” 曹苗看得仔细,知道夏侯琰生疑了,便笑嘻嘻地说道:“你阿姊在房里,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夏侯琰歪着小脑袋,打量了曹苗片刻,皱了皱鼻子。“哼,别以为我年纪小,就想骗我进你的卧室,我才不上你当呢。青桃,我们走,数钱去。”说完,昂头挺胸,甩着胳膊,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青桃瞥了曹苗一眼,低着头,跟着夏侯琰走了。 第196章 意外收获 夏侯徽站在门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万一夏侯琰真的推门进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孤男寡女,夜处一室,谁能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更何况她还衣衫不整,泪痕未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想不通,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曹苗在外面敲门。“外面好像已经打完了,我得出去看看。你自己想办法出去,别被人看见。”他顿了顿,又道:“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走,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虽说你这脑子实在让人着急,毕竟是自家人,总得给你留点面子。” “谁要你留面子?自以为是。”夏侯徽忍不住斥道。 “唉……”曹苗叹了一口气。“你懂的。”脚步声响起,渐渐消失在楼梯处。 夏侯徽站在门外,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是真被曹苗气糊涂了。怎么听着好像是我主动推怀送报,你还不愿意似的?可是仔细想想,似乎还真像是这么回事,至少别人会这么以为。 如果不是她主动投怀送抱,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会相信她来找曹苗,是为了避免大司马府和太尉府撕破脸,刀兵相向? 一想到河谷间的战事,夏侯徽打了个寒战,顾不上多想,匆匆整理好衣服,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没人在走廊下,这才悄悄出了门,背贴着墙,微弓着腰,蹑手蹑脚的下楼。 还在楼梯上,夏侯徽就听到前院有喧哗,似乎还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她吃了一惊,仔细听了听,仿佛是司马师的声音,顿时心中不安,提起裙摆,快步下楼去了。 中庭一片混乱,司马果、夏侯琰都站在堂上,紧张地向前院张望,没有再关心什么题,就连摆在案上的金饼都没人在意。青桃等人把着院门,不让前面的人进来,如临大敌。趁着没人注意,夏侯徽闪身走出。 “出了什么事,这么吵?” 听到夏侯徽的声音,司马果、夏侯琰同时回头,司马果神色慌乱,两眼通红,一把抓住夏侯徽的手臂。“嫂嫂,你快去前面看看吧,好像是阿兄受了伤。” 夏侯徽不敢耽误,匆匆向前院走去。她没敢看夏侯琰。刚才一瞥之间,她分明看到了夏侯琰眼中的怀疑。很显然,夏侯琰并没有相信曹苗的掩饰,需要她的解释,只是现在实在不是解释的好时候。 夏侯徽来到前院。前院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几个人围在一起,正为一个伤员包扎。夏侯徽心中一紧,大步走了过去,只见司马师挡在地上,脸庞扭曲,身上全是血。血腥味、汗味和刺鼻的尿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院中的气氛极度不安。 “子元,你这是……”夏侯徽慌了手脚,扑到司马师身边,手忙脚乱的查看司马师的伤势。 “媛容……”司马师抓住夏侯徽的手腕,力气很大,以至于夏侯徽忍不住叫出声来,想挣脱司马师,却怎么也做不到。一旁的卫士看了,面面相觑,却没人敢上前帮忙。 “子元受了重伤,需要立刻救治。”曹苗走了过来,伸手握住司马师的手腕,将夏侯徽从他手中解救出来,顺手推到自己身后。“伯元,庄里没有好医匠,还是请太尉送子元回城为好。” 夏侯序面色苍白,唯唯喏喏的应了,招呼人抬起司马师,往大门走去。 “这究竟怎么回事?”夏侯徽慌了神,眼泪朦胧的看着曹苗,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还被曹苗握着。 曹苗没接她的话,看着夏侯序等人离开,前院再次变得空荡荡的,只有杂乱的带血脚印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又吩咐人清理堂上的血迹、污物,这才拉着夏侯徽回到中庭,在堂上坐下。 夏侯徽全无主意,任由曹苗牵着,像个木偶。 看到这一幕,司马果、夏侯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曹苗松开夏侯徽的手,咳嗽一声:“司马大娘,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你千万要撑住,不能慌。” 司马果心跳如鼓,下意识地连连点头。“请乡公吩咐。” “你父兄受人袭击,已经击退了敌人。只是你大兄子元受了重伤。庄里没有好的医匠,只能让人送他回城求医。” 司马果面色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知道出了事,而且与她有关,但是没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听曹苗说,司马师受了重伤,必须连夜送回洛阳救治,显然危及生命。她一下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应付,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曹苗。 曹苗咂了咂嘴,看向夏侯徽。夏侯徽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不像刚才那么慌了。“媛容,你看,要不要通知公主和太尉夫人?这大半夜的……” “请她们起来吧。”夏侯徽说道,虽然面色苍白,声音还有些发颤,语气却很坚定,不容置疑。“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们几个小辈就能处理的。” 曹苗点点头,请司马果去通知张春华,夏侯琰却通知德阳公主,务必要将她们叫起来。待会儿,他亲自过去说明情况。司马果、夏侯琰不敢怠慢,匆匆去了。 堂上只剩下曹苗与夏侯徽两人,阿虎、青桃等人守在一侧。 夏侯徽缓缓抬起头,双目含泪,死死地盯着曹苗的眼睛。“是德思伤了子元吗?” 曹苗沉默不语,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虽然他心里的确很开心。曹纂太年轻,不是司马懿的对手,被司马懿重创后,丢下十几个部下,灰溜溜的逃走了。但他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在与司马师的对决中,他发挥了超强的个人战斗力,一息之间击破了四名甲士的阻击,重创司马师,干净利落。 如果不是司马懿用兵老到,临危不乱,曹纂完全有可能因此全歼司马懿父子。 刀伤固然很重,但司马师最重的伤却不是刀伤,而是在与曹纂短兵相接时,被曹纂一个顶膝,正中胯下要害。究竟有多重,会不会丧失功能,现在还不清楚,但司马师失禁是不争的事实。 曹苗估计,以曹纂那狗熊一般的力气,这一膝既然顶实了,司马师十有**要绝后。 这是意外收获,太开心了。 不行,我得装一会儿疯,要不然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曹苗的脸颊抽搐起来。 第197章 有苦说不出 司马师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这一切都和曹苗有关。 曹苗的行为已经不是胆大妄为这么简单,而是疯狂。他肆无忌惮地在大司马、太尉两个重臣之间挑起纠纷,毫不顾及大局,简直不可理喻。 夏侯徽很生气。她很想质问曹苗,如果大司马和太尉为此翻了脸,两败俱伤,进而引发朝局动荡,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谁又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可是,当她看到曹苗的脸颊开始抽搐,嘴唇开始哆嗦,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眼神也变得狂乱时,她忽然惊醒,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大错。 曹苗是个病人。今天相亲连出意外,折腾到半夜还没睡,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是个正常人都会崩溃,更何况一个病人。 “允良,允良……”夏侯徽下意识地起身去扶,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转身叫青桃。“青桃,快来快来,乡公不太对劲。” 青桃、红杏已经看到了曹苗的异样,连忙赶了过来,一个将曹苗抱在怀中,一个从怀中掏出汗巾,揉成一团,塞在曹苗口中,又叫过知书、如画,将曹苗抬往后院。四人动作熟练,配合默契,转眼就不见了。 夏侯徽目瞪口呆,自责不已。看青桃等人的举动,曹苗今天发病好像比往日更严重,甚至有可能危及性命。这可如何是好?曹苗是山庄主人,他发了病,谁来主持庄中事务? 夏侯徽后悔莫迭,转身命人去寻夏侯序。山庄原本就是夏侯序家的,他现在又是陛下指定的人,曹苗病倒,自然要由夏侯序来接手。 夏侯序刚刚安排人送走司马师,听说曹苗又发了病,急得直跺脚,脱口说道:“这司马氏就是灾星,不能惹啊。本来都挺好的,他们一来,全乱套了。” 夏侯徽脸上火辣辣的,却无言以对。正在这时,锦儿来报,德阳公主已经起来了,派她问过询问情况。夏侯徽不敢怠慢,匆匆赶到侧院。一进门,就看到张春华坐在堂上,脸色阴沉,司马果坐在一旁,浑身颤抖,噤若寒蝉。看到夏侯徽进来,偷偷瞥了夏侯徽一眼,欲言又止。 张春华勉强缓了颜色。“媛容,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侯徽上前行礼。“阿姑,阿舅已经击退山贼,只是出了意外,子元受了重伤。庄里没有名医,无法救治,要送往洛阳才行。” “什么样的伤?” “是与敌接战时受的伤,具体伤在何处,尚不清楚。” 张春华点点头,起身道:“既然山贼已退,我与阿果去庄外看看。待会儿你阿母问起,为我向她请罪。你就不用去了,庄里若是有事,你也能帮帮忙。” “阿姑但去。”夏侯媛目送张春华、司马果离开,嘴里有些苦涩。张春华虽然没说什么,但她的语气明显不对,似乎对她有所怀疑。司马果的神情也不对,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夏侯徽深感无力,恨不得坐在地上痛哭一场。可是她清楚,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麻烦才刚刚开始。如果处置不当,甚至可能波及朝堂,引发一场动荡。 夏侯徽走进德阳公主的卧室。德阳公主刚刚被夏侯琰叫醒,听说司马师受了重伤,一下子懵了。见夏侯徽进来,连忙询问详情。夏侯徽知道真相,偏偏又不能说,只好含糊其辞。 德阳公主急了。“允良呢?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主人怎么不见踪影?” 夏侯徽羞愧难当。“阿母,允良……病发,不能理事。” 德阳公主大吃一惊,甚至比听到司马师师受伤还要紧张。她起身往外走,脚步匆忙。“允良怎么会突然发病,是山贼进了庄,吓着他了?” 夏侯徽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跟着向外走。夏侯琰原本就有疑心,见夏侯徽脸色不对,便扯了扯德阳公主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德阳公主回头一看,见夏侯徽脸色煞白,似乎有话要说,便停住脚步。 “媛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告诉我?” 夏侯徽咬着嘴唇,左右为难。德阳公主急了,厉声喝道:“媛容,你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一个人,真遇到事,却一团糟。” 被从小宠爱她的母亲如此喝斥,夏侯徽委屈之极,扶着一旁的门框,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德阳公主和夏侯琰也愣住了。在她们的印象中,夏侯徽如此落泪还真是不多见。今天的夏侯徽太反常了,考试考得那么差也就罢了,平时的沉稳干练也全不见了,现在更是落了泪。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琰歪着头,想了想,悄悄的扯了扯德阳公主的袖子,将德阳公主引到一旁,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阿母,会不会是允良阿兄欺负姊姊了?” 德阳公主一头雾水。“允良欺负你姊姊?你姊姊欺负他还差不多。” 夏侯徽听得清楚,心里更是委屈,哭出了声。 德阳公主也觉得不妥,司马师受了重伤,有生命危险,夏侯徽已经很伤心了,再责备她实在不合适。可是她还是觉得曹苗欺负夏侯徽的可能微乎其微,反倒是夏侯徽有欺负曹苗的可能。夏侯徽一向骄傲,今天接连受挫,又逢司马师出事,一时气极,出言不逊,是完全有可能的。 德阳公主叹了一口气,走到夏侯徽身边,将她搂入怀中。“媛容,不管出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你对阿母说,阿母帮你出气。如果在阿母面前,你都不能说真话,那你还能对谁说呢?” 夏侯徽伏在德阳公主肩头,心中添了一份暖意,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很想将与曹苗见面的事告诉德阳公主,可是转念一想,阿母毕竟不是阿翁,她对朝政的影响非常有限,帮不上什么忙。这件事,只有和阿兄夏侯玄商量才有意义,和阿母说只会惹她担心。 “阿母,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太累了,一时难过。” “当真?”德阳公主将信将疑。 “阿母面前,岂敢虚言。”夏侯徽拭了拭眼泪。“还有,我刚刚听说子元受伤,一时着急,与允良说话时语气不太好,怕是……吓着他了。” 德阳公主本来就这么觉得,此刻见夏侯徽自己认了,更加笃定。她拍拍夏侯徽的肩膀,安慰道:“你啊,就是从小占上风惯了,目中无人。今天被允良说了几句,心里有气,也是正常。不用担心,阿母去看看,允良最听我的话了,他一定不会怪你的。” 第198章 奇耻大辱 曹苗一进屋,就将嘴里的汗巾扯出来,扔在红杏脸上。 “下次再往我嘴里塞东西,我就在你嘴里塞个球,除了吃饭喝水,都不准拿出来。”曹苗啐了一口。“乱八七糟的什么味?呸!呸!薰死人了。” 红杏面红耳赤,窘迫不安。“是夫人赏的香,婢子用了一点点。”她掐着水嫩的指尖说道。 曹苗瞥了红杏一眼,没再说什么。她们嘴里的夫人是谢夫人。谢夫人居然赏他身边的婢女香料,这姿态真够低的。看来随着曹植的境遇转好,谢夫人的心思也多了起来。 阿虎快步走了进来。“德阳公主来了。” 曹苗一惊,对青桃使了个眼色。青桃会意,转身出门,在德阳公主进后院之前截住了她。 “允良如何?”德阳公主急声问道,身后的夏侯徽、夏侯琰也神情关切。 青桃躬身施礼,垂泪道:“乡公只是连遭变故,有些心慌,现在已经好些了,正在沐浴。他病情不稳,怕是无法理事,我等又年幼无知,院外之事就请公主费心了。婢子代乡公谢过。” 听说曹苗在沐浴,德阳公主不好再闯。既然病情稳定了些,想来不是太严重,夏侯徽刚才也是慌了神。她点点头,和声道:“你们安心照顾允良,这院里的事,自然有我。” “谢公主。”青桃抽噎着再拜,退回后院。 德阳公主回到堂上,皱了皱眉,一时不知从何着手。夏侯徽见状,提醒说,可以先找夏侯序来问问。庄里的事,他最熟悉。 德阳公主觉得有理,命人找来夏侯序。 夏侯序说,司马师被抬出去了,张春华和司马果也出了庄,庄里已经没什么大事,只要那些借宿在后院的司马氏的女子不出事就行。大部分事,他已经安排了,德阳公主可以先回去休息,若有什么事无法决断,他自会去报告、请示。 德阳公主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叫起,原本就没什么精神。听夏侯序这么一说,乐得回去睡觉。只是想到司马氏的女子,她便让夏侯徽去问一问。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夏侯徽应了,又拉上夏侯琰。夏侯琰与青桃亲近,有她陪着,夏侯徽又是去安抚司马氏的女子,青桃没有多说什么,引着她们来到东厢。 果不其然,这几个女子早就被惊醒了,只是身在陌生之地,又在内院,不敢随便走动。看到夏侯徽,她们就像看到了希望,纷纷围了上来,询问事情经过。 夏侯徽身心俱疲,却不得不强撑着回答她们的问题,一一安抚完毕,这才返回侧院。 忙了半夜,累得一身臭汗,夏侯徽脱了衣服,泡在浴池中,想到生死未卜的丈夫司马师,再想到司马懿与曹休越来越深的恩怨,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 司马懿坐在胡床上,看着担架上的辗转哀嚎的司马师,叹了一口气。 “孩子,别喊了,徒惹人笑耳。” 司马师睁着血红的眼睛,看了司马懿片刻,紧紧的闭上了嘴巴,脸颊因用力而绷紧,如铁板一般。充血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芒,阴冷如蛇。 司马昭看得仔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张春华、司马果匆匆赶来。看到司马师的惨状,司马果吓得掩住了嘴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张春华眉头紧皱,蹲在司马师面前,查看了他的伤口,尤其是盯着司马师湿透的衣摆看了好一会儿,转身看着司马懿,声色俱厉。 “什么样的山贼,能在你这个曾指挥数万大军的故骠骑将军面前,重伤我儿?” 司马懿一声长叹。他也很郁闷,也很后悔。他部署得很周密,事实上也击退了曹纂,斩首十余级。但他万万没想到曹纂的个人武力如此之强,居然在四名甲士的保护下重伤了司马师。 在击倒两个甲士之前,曹纂还击倒了三名骑士。他仔细询问过相关的人,都说曹纂势如猛虎,勇不可当,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一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司马师就被击倒了。 这样的勇士,司马懿见过。 建安十六年,曹操征潼关,渡河时遭遇马超袭击,虎痴许褚掩护曹操,就曾展现过如此强悍的武力,让当时初登战场的他大开眼界。 建安二十年,曹操征张鲁,抓住突然出现的战机,派许褚率武力夺关。他也曾在山下观战,看着许褚等人与居高临下的张卫、杨任等人恶战,力克阳平关。 他只是没想过,曹纂也会有这样的武力,一击得手,司马师重伤。 更丢脸的是还让曹纂跑了。 “是我疏忽了。”司马懿低着头,低声说道。 “你当初怠战时,想过今天吗?”张春华咬牙切齿,泪水涌了出来。“你这老狗作孽,为什么不身受报应,却让我儿遭此大辱?他是你的长子,正当年少,若是不治,以后怎么办?” 张春华气急,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吼。她身体颤抖,衣袖更是瑟瑟,看得出她在强忍抽司马懿两个耳光的冲动。司马师不是简单的受伤,他下体遭受重击,很可能失去生育能力,成为一个事实上的阉人。 经历过汉末乱世,阉人已经沦为汉朝崩溃的罪魁祸首,世人唾弃的对象。曹操因为出自阉竖,被世人鄙视到死,即使他成了高高在上的魏王也无法改变事实。曹丕取消宦官,以士人代行职能,是真正的顺应民心之举。 司马氏是士族,对阉人的态度一向明朗。现在家里却出了一个阉人,而且是长子,这让一向有城府的张春华也控制不住情绪,当着子女和部曲的面,对司马懿口出恶言。 司马懿一言不发,只是头垂得更低。 “阿母,是儿子无能,并非阿翁安排不当,请阿母不要责怪阿翁了。”司马师嘶声道。“阿翁,阿母,我求你们,杀了我吧。” 张春华转身坐在地上,将司马师抱在怀中,泪如雨下。“我的儿啊……” 司马懿抬起头,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拔出腰间长刀,伸手抚拭着锋利的刀刃。 司马果吓得睁大得了眼睛,正要说话,却见司马懿倒转刀刃,对着自己的腹部刺了进去,又横向一划,割出一条一尺多长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涌出,瞬间染红了衣袍。 司马懿还刀入鞘,用手掩着伤口。“准备纸笔,我要上书陛下。” 第199章 疑点 第二天一早,夏侯序报告,因遭受山贼袭击,司马懿父子身受重伤,相亲的事只能暂停,先回城疗伤。 曹苗很惊讶,只听说司马师受伤,怎么司马懿也受了伤? 夏侯序说不清楚。司马懿就是让人这么告诉他的,他本人并没有见到司马懿。一大早,天还没亮,司马懿一家就走了,只留下了夏侯徽——她要带着另外几个司马氏的女子一起回去。 这个结果多少有些意外,可是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联姻不过是司马懿韬光养晦的手段,如今他们父子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可能重登战场,对朝廷的威胁大大降低,自然不需要再用和他联姻这样的手段。 曹苗一边吃着早饭,一边仔细揣摩司马懿的用意,越想越佩服司马懿的狠辣和无耻,当然也越发坚定了要除掉这老贼的决定。只是说,现在没那么迫切而已。 他现在有更大的对手要解决。 “这山庄不太平啊。”曹苗叹了一口气,挠挠头。“伯元,你想办法筹点钱呗。我们得招些人,加强山庄的安全。这些山贼胆子太大了,连太尉都敢袭击,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 夏侯序不以为然。“谁要杀你?德思吗?” “这不好说啊。你别忘了,我也是手上有血债的人。” 夏侯序一怔,这才想起曹苗杀了王机,与太原王家结了仇。太原王家现在没动作,不等于以后没动作。或者说正相反,他们忍得越久,报复起来越狠,越不留余地。 “行,我吃完早饭就回城。” “媛容走了吗?” “已经走了。”夏侯序偷偷瞅了曹苗两眼。曹苗昨天夜里病发,现在却看不出一点有病的样子,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听错了。或者曹苗其实并没有发病,只是个借口。“司马师受了伤,她很着急,用了朝食就走了。” “你看这事……”曹苗咂着嘴,很内疚。“回城之后,你去太尉府探望一下吧。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在山庄出的事,作为东道主,理应去慰问一下。我身体不好,你代劳吧。别舍不得花钱,带点好药材。” 夏侯序翻翻白眼,心中腹诽。你嘴上说得漂亮,倒是掏钱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大方是没人比你大方,就是一钱不给,全让我去想办法。 见夏侯序神色不对,曹苗关切的问道:“伯元,你有话要说?” “啊,没有。” —— 吃完早饭,夏侯序就走了。 曹苗带着阿虎等人,出了山庄,来到河谷勘察战场。 耳听为虚,眼听为实。有时候连眼见都未必如实,还要反复推演,去伪存真,才有可能逼近真相。 曹苗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他不会轻易接受司马懿的说辞,只有自己得出的结论才可信。 在花了近一天的时间,走遍了战场周边五百米的范围内,与昨天晚上看到的情形参照对比后,在脑海里重现了双方交战的经过。 从整个形势来看,曹纂没有犯明显的错误,当然也谈不上高明。两翼佯攻,中线突破,中规中矩。 司马懿也没有错,甚至比曹纂更老练。利用防守带来的优势,早早的选好了地形,集中兵力在中线密集防御,利用弓弩进行杀伤。 从地上遗留的血迹来看,伤亡发生的地点都在双方缠斗之外。换句话说,伤亡的都是曹纂的人,曹纂吃了大亏,司马懿连毛都没伤着。 如果不是曹纂凭着个人武力强行突破,重创了司马师的话,这一战就是司马懿完虐曹纂。 曹苗找到了司马懿受伤的位置,但他不明白司马懿是怎么受伤的。司马懿在战场中央,背靠河水,远离交战地点。他如果受伤,被弓弩射伤的可能性很大。但他身边有持盾的甲士保护,被弓弩射伤的可能性接近于无。在司马懿身边十步以内,也没看到多少箭矢留下的痕迹。 曹苗怀疑曹纂安排人潜水接近司马懿,发起突袭,但他没找到证据。 总而言之,这一战有不少疑点,最大的疑点就是司马懿的受伤。曹苗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断定,司马懿在耍诈,他就是想演苦肉计,将自己扮演成被污辱和被伤害的那个人。 吃晚饭时,曹纂来了。龙行虎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刚看到曹苗,他就咧着嘴,乐不可支的笑道:“允良,阿虎教的那一招太好使了,真是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一边说,一边比划,手舞足蹈。 曹苗很鄙视地打断了曹纂。曹纂是和阿虎对练了很久,但他学的都是皮毛,更多的是临敌应变,快速反击,并没有学到真正的技法。这一招只是照猫画虎,徒有其形。只不过他力气大,掌握了基本的发力方法后,劲力通达,更加刚猛,普通人很难承受他的一击。 一力降十会。先天优势摆在这儿,除非遇到阿虎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一般人根本挡不住曹纂。 “听说你不仅伤了司马师,还伤了司马懿?” 曹纂一愣。“谁说的?那老贼躲在后面,我连他面都见不着,怎么伤他?” 曹苗一点也不意外。“你没安排人潜水过去,袭击他?” 曹纂眨眨眼睛,一拍额头。“可惜了。当时没想起来,就想着三面围攻,将老贼挤到河里淹死。没曾想这老贼够狡猾的,攻不进去,反被他伤了十几个人。不过我也不亏,我打伤了司马师,听他叫得那么惨,应该伤得不轻。允良,你见过他的伤吗?重不重?” “见过。”曹苗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司马师要继承先祖遗志,做太史公了。” 曹纂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太史公是谁,不禁开怀大笑,越发得意。他只知道自己打伤了司马师,却不知道司马师伤得这么重。一想到司马懿的长子被自己打成了阉人,他就特别解气。 司马师刚有了一个女儿,还没儿子。如果真的成了阉人,就算绝后了。 “唉,你刚才说司马懿受了伤,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曹苗笑嘻嘻地说道:“你可以去看看。” “我?”曹纂瞪圆了眼睛。“允良,我帮你忙,你怎么还坑我?” 曹苗咳嗽了一声,正色道:“首先,你这是报私仇,与我无关。当初我请你帮忙的时候,你没答应。昨天你来,我又让伯元赶你走,是你不听。其次,这还真不是坑你,而是帮你。” 感谢,求票单章 谢谢所有书友的推荐、订阅、收藏和打赏。 上周的打赏名单(排名不分先后),感谢各位的大力支持: 俺们是AMD的粉丝、御子煙塵、Dreams丶晨风、玄清竹、小走狗1、承天_之翼、兢兢业业寂寞哥、刀刀口、庚曰上章、文汉青、岁月不复、月夜吟风。 新的一周,请大伙儿动动手指,收藏、推荐,如果有实力,再来个打赏,三连发! 拜谢。 最后,求推荐票!求收藏!求大佬打赏! 最近推荐票有点少啊…… 第200章 死结 曹苗对曹纂说,从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你那几个被俘的部下都被司马懿杀了,尸体还在河边。 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司马懿没打算将他们当作人证,去告发你。 当然,几个穿平民的衣服的山贼,就算被人指认是大司马府的部曲,大司马府也可以否定,说他们已经叛逃,这件事与大司马府无关。 除非司马懿抓住更有说服力的人,比如曹纂本人,让大司马府无从抵赖。既然曹纂跑了,这个办法就行不通,司马懿只能捏着鼻子认怂。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和解的机会。司马懿阴了曹休一回,险些气死曹休。曹纂偷袭了司马懿,重伤司马师,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以后是不是要继续伤害,那是后话,至少眼前扯平了。大家各退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尤其是对司马懿来说,他现在既没有报复的理由,也没有报复的实力,让步认输,保存实力,等待翻身的机会,也是一种选择。 既然他不敢翻脸,那你去探望一下有什么不可以?一是确认司马懿父子的伤势,二是表现一下大司马府的气度,主动示好,消除误会,免得其他人无病猜疑。 当朝大司马与太尉互相争斗,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朝廷名声不利。 曹纂将信将疑。 —— 曹休披着一件单衣,坐在席上,由侍女喂汤。经过近一个月的休养,他已经恢复了大半,背上的伤也收了口,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曹纂跪在他面前,将整件事的经过一一说明,最后又说明了曹苗的建议。 曹休一直没说话,直到一大碗肉汤喝完,侍女收拾了餐具离开,他才淡淡地说道:“三倍的兵力围攻,还打成这样。德思,你平时都学了些什么?只会与人私斗吗?” 曹纂苦着脸,不敢说话。还在战场上时,他就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茬,可能要倒霉,这才亲自上阵,强行突破司马懿的防线,做最后一博。也是他运气好,正好看到司马师来督战,一个突击,重创了司马师,算是挽回了一点面子。 打伤司马师后,他也曾想顺势击破司马懿的防线。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司马懿太稳了,守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给他突破的机会。如果不是他见机快,迅速撤退,损失会更大。 曹休批评他是意料之中的事。没发火,没抽他两个耳光,已经很难得了。 这其实可以理解为,曹休心里还是很满意的,只是碍着做父亲的尊严,不肯说得太明白。 “不动如山,侵掠如火。司马仲达有名将之姿,不可小觑啊。”曹休双手扶案,手指轻轻叩击着案面,沉吟片刻。“这样的人,若是光明磊落,能为朝廷效劳,自是朝廷的柱石。若是有才无德,心思阴暗,绝非国家之福。德思,取纸笔来,我要上书陛下。” 曹纂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纸笔。曹休坐在案前,轻轻挽起衣袖,嘴角歪了歪,挑起一抹得意的浅笑。“小竖子,想做壁上观,哪有这么好的事。我非把你弄到军中不可,不去也得去。” —— 芳林园。 天子负手站在一块青石上,看着清澈的溪水蜿蜒流过,小鱼在水中游曳,倏忽不见,心情莫名舒畅。 “皇叔。” 正在一旁的案几后就坐,准备作赋的曹植听到天子的呼唤,立刻放下笔,走到天子身边,躬身行礼。 天子托住了曹植的手,轻轻拍了拍。“皇叔,再过两个月就过年了,允恭的婚事准备得如何?” 曹植躬身道:“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现在有些麻烦。太尉遇袭,允良的婚事怕是又要拖一拖。这长兄未婚,幼弟自然要等一等,否则难免被人笑话,影响朝廷脸面。” 天子转头看了曹植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沉默片刻,又笑道:“太尉遇袭这件事,皇叔怎么看?真是山贼吗?” 曹植看看四周,见随侍的人都在远处,这才低声说道:“京畿之地,哪来那么多山贼。只不过太尉有难言之隐,推说是山贼罢了。陛下,诸葛亮驻兵汉中,孙权又蠢蠢欲动,朝中重臣生隙,非国家之福。” 天子点点头。“太尉还是识大体的。皇叔,你去太尉府看看吧,看看太尉伤得重不重。如果不算太重的话,婚事就接着办。我听说,允良对太尉之女还是满意的嘛。” 天子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侯序已经向他详细汇报了曹苗与司马果相亲的经过,对曹苗嫌弃司马果笨这件事,天子觉得很有趣。他当然不相信夏侯徽、司马果是蠢笨之人。这两人,他都是见过的,尤其是夏侯徽,绝对是女子中的翘楚,就算是很多男子都不如她聪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笨?除非是她们自己装笨,或者曹苗又出坏主意整她们,以便拒绝联姻。 他越是想拒绝,越是要继续,看你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只有他成了司马懿的女婿,安排他去扬州,在大司马麾下听令才能让人放心。 曹植看到了天子的神情,心中暗自叹息。不管曹苗怎么表示无意于朝堂,天子可以任他胡闹,却不会对他放松警惕,这个坑是越挣扎陷得越深,找不到解决之道。 曹植应了,又请示了天子对太尉的慰问标准,要赏赐哪些东西。正说着,黄门侍郎钟毓匆匆走了过来。曹植见状,立刻闭上了嘴巴。 钟毓走到天子面前,躬身施礼。“陛上,中书省收到消息,蜀大将诸葛亮犯边,包围了陈仓。” 天子听了,转身和曹植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又笑了。“看来被大将军料中了,诸葛亮还真是出兵陈仓故道。噫,书生为将,好纸上谈兵,不足为患。” 曹植说道:“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诸葛亮此时出兵犯边,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报年初覆败之耻,还有与孙权呼应的意图,不可不防。” 天子转身对钟毓说道:“太傅身体可好?他在关中多年,熟悉地理。如今关中多事,正当求教于长者。” 钟毓淡淡地说道:“谢陛下关怀。臣父在城外小住,不在城中。臣父当年虽曾奉武皇帝遗命,持节关中,奈何多年不问军事,怕是给不了陛下什么建议。” 天子眉头微皱,神情渐冷。 第201章 反客为主月夜吟风打赏加更 见气氛尴尬,曹植主动打岔。“钟侍郎,几位老臣之中,太傅虽非最长,精力却是最佳。老来得子,堪比叔梁纥。有这几位老臣辅政,是大魏之福,陛下之福。” 天子叹息道:“可惜司徒身体不佳,故太尉又有小恙,不能上朝。岁月不饶人,武皇帝留给朕的诸老终将一一弃朕而去。朕纵是贵为天子,也无奈天命何。”接连叹了几口气,神情落寞。 钟毓低着眉,垂着眼,沉默了片刻。“陛下,太尉曾多次随武皇帝西征,对关中形势了解甚深。陛下若能问计于太尉,必有所得。” 曹植说道:“侍郎所言甚是,只是太尉刚刚遇袭受伤,不宜惊扰啊。” 天子也道:“太尉回京之后,可曾去拜访太傅?” 钟毓目光微闪。“臣在宫中当值,不清楚城外的事,不敢妄言。容臣了解一番,再行回复。”他顿了顿,又道:“雍丘王当年也曾随武皇帝东征西讨,关中征马超,汉中征张鲁,知之甚详。建安二十四年,关羽犯襄樊,武皇帝亦曾对雍丘王寄予厚望。有如此大臣在侧,陛下又何必求助于他人。” 天子脸色更加难看,脸上挂不住笑容。这是明目张胆的讽刺他啊。 “陛下若无他事,臣先告退。”钟毓躬身施礼,退了两步,转身走了。他走得不急不徐,身体端正,拱着的双手中仿佛拿着笏板,像上朝一般,神情严肃,不可侵犯。 天子作眼角余光看着钟毓远去,神情渐缓,一声长叹。 曹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众臣对朝廷的不满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天子对文皇帝旧制的更改,一是对他的敌意。当年争嫡时,如今的朝中大臣不是文皇帝的支持者,就是中立派,几乎没有支持他的人。他得到天子器重,几乎触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陛下……” 天子摆摆手。“皇叔,你去看看太尉吧。不过,你也别指望太尉能出多少力,关中的战事,还要看大将军能否应对得当。你说,要不要调右将军张郃增援,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曹植想起曹苗的叮嘱,一时犹豫。关中的战事已经不仅仅是关中的事,不仅仅是大将军曹真的事,而是涉及到朝局的安定和天子的脸面。在曹休大败的情况下,如果曹真再出了错,大臣必群起而攻之。 可是,曹苗的想法也有道理。关中的胜负只是一时得失,只要天子稳得住,并不能影响大局。稳住荆襄,并让毌丘俭这样的天子心腹成长起来,意义更加深远。 “陛下觉得大将军能当此重任吗?” “大将军……身体不佳。”天子叹息着,心中恼怒。既恼怒曹爽不识大体,明明知道内丹术有养生之功效,却因为落不下面子,不肯向曹苗低头求助。又恼怒曹苗,挟仙术而自珍,与曹爽做意气之争。 他何尝不清楚张郃留在荆襄对大局的意义,可是万一曹真病倒,导致关中溃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亲征,就像年初一样。可是此时此刻,他怎么敢离开洛阳。 看着一旁自责的曹植,天子忽然灵机一动。“皇叔,你辛苦一趟吧。去关中劳军,代朕慰问大将军。” —— 司马懿挣扎着起身见礼,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额头青筋暴露,面色憋得通红。 曹植上前一步,伸手轻按他的肩膀。“孤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太尉不必拘礼,安心躺着,免得动及伤口。”他打量着司马懿腰间的布,关切的问道:“可曾伤及脏腑?” 司马懿苦笑。“多谢陛下,多谢大王,只是皮肉伤而已,未及脏腑。只是老臣无能,父子为山贼所伤,这脸面……可是丢得一干二净。”他面露愧色,摇摇头,连连叹息。 曹植在榻边的席上坐下,又道:“小儿无状,蒙太尉器重,许以婚姻,本是难得的福份,却未能保护太尉一家周全,真是惭愧。此乃孤失于教养之过,还望太尉海涵。若有责备,孤一身当之。” 司马懿抬手轻摇。“大王不必如此,否则懿将无地容身矣。大王伴驾,国事繁重,脱身不得,懿本不该为儿女之事打扰大王。与乡公一见,懿也是大开眼界,自觉如井底之蛙,欲攀龙附凤,不自量力。” “太尉何出此言?”曹植警惕起来。司马懿这么说,可不是好事。 司马懿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身体,打量着曹植,露出虚弱的微笑。“大王,恕懿直言,你虽博古通今,才华出众,为当世人杰。与乡公一比,却要逊色三分。小女才不通一经,貌不过中人,欲为乡公奉帚,实在是痴心妄想。这两日,懿一直在思量,或许该禀明陛下,为乡公另择佳妇,为乡公主持庶务,以便他无后顾之忧,为朝廷效力。” 他喘息了一会儿,又道:“否则,真是可惜了啊。” 曹植听得一头冷汗。伴驾这么久,他心里清楚,天子曹叡对曹苗看似信任,其实是有怀疑的,只是不方便说出口罢了。如果司马懿上书盛赞曹苗,必然会加重天子的疑虑。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司马懿是三朝老臣,当朝太尉,如果他的女儿都配不上曹苗,那谁家的女儿能配得上曹苗?除了出自谯沛的夏侯氏,恐怕就只有汝颍的荀陈钟等高门了。 这显然不是天子乐见其成的。 “太尉谬赞,犬子如何敢当。”曹植苦笑着摇头。“犬子幼年丧母,孤又失于管教,故而顽劣,又有狂疾,这婚姻原本就是孤心头之累。能得太尉不弃,实在是万幸。不瞒太尉说,孤这次来,就是想与太尉商量,看看……” 司马懿诧异地看着曹植。“大王的意思是……” 曹植郑重地点点头。“若太尉不嫌弃犬子顽劣,孤厚颜,想定下这门亲事。”他又特意说道:“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司马懿微微颌首,沉吟片刻。“可是乡公对小女并不十分满意,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委屈他?” 曹植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他能做主的。” 司马懿笑道:“大王美意,懿心领了。不过夫妻乃是伦常之一,不仅要看门户,还要看性情是否相投。小女愚笨,乡公却是人中龙凤,也怨不得他看不上小女。这样吧,大王回去与乡公商量一下,若他亦有此意,愿意降尊纡贵,懿就静候佳音,如何?” 第202章 非你不可 曹苗坐在山坡上,伸长脖子,看着拾级而上的曹植,心中疑惑,还有些担心。 这时候正是朝局暗流涌动的时候,曹植不留在宫里辅政,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难道天子承受不住压力,决定牺牲曹植了? 不过看曹植走路的劲头,和偶尔抬头仰望时的表情来看,又不太像是被贬出朝堂的样子。至于是他最近有了城府,还是情况并非想象的那么严重,就不好说了。 曹苗让红杏准备一点茶水,再准备一点吃的。这个时辰从城里赶来,曹植很可能还没吃饭。 果不其然,曹植来到曹苗面前,还没说正事,先叉着腰,喘着粗气说道:“有没有吃的,我午饭还没吃呢。” 青桃取来胡床,请曹植就座,红杏奉上饮食。曹植也不客气,一手拿着脂饼,一手拎着茶壶,一口饼一口茶,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看得曹苗直皱眉。 “父王从哪儿来?” “太尉府。”曹植抹抹嘴,将今天的行程说了一遍。 他一大早出宫,先去太尉府,代表天子看望司马懿,交换了关中战场的意见,然后出城,赶到不周山庄。得知曹苗在山上,又一路爬上山,累得够呛。 如果不是最近一直坚持锻炼,真是顶不住。 天子要派他去关中劳军,顺便带太医为曹真调理身体,以免他因身体不佳无法指挥作战,影响关中形势。又让他带着太医来山庄,希望曹苗能够提供一些建议。 曹苗没说话。他对曹真的死活并不关心。陈仓之战,没有曹真也能赢。诸葛亮翻越秦岭而来,又没有运20这样的神器,就连木牛流马都还没出现,他的后勤是致命伤,拿下陈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一战,就是给郝昭刷名声的。 现在又加上了夏侯绩。 他意外的是曹叡居然会派曹植去关中。 不过仔细想了想,他又明白了曹叡的意思。曹植本来就没什么支持者,仅有的几个也被曹丕继位后杀了,如今的他就是个光杆王爷,到了关中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个相当不错的替罪羊。 如果曹真病倒,陈仓被诸葛亮攻占,关中出了事,反对调张郃增援关中的曹植就是罪魁祸首。曹叡顺手将他抛出去,平息众怒。理由充足,不是我不用你,实在是你当不了重任,我听你的建议,结果惹出这么大麻烦,不杀你就是法外开恩了。 曹植被他卖了,还得感恩戴德。 万一打赢了,功劳是曹真的,面子是曹叡的,与曹植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曹叡真是里子、面子全占了,进退裕如,简直是完美。 “太尉的伤势如何?” “腹部受伤,要休养一段时间。司马师伤得很重,怕是不能人事了。”曹植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思路,严肃地说道:“不过,亲事还要办。不仅要办,还要尽快办,最好能在我离京之前定下来。” 曹苗很惊讶,歪着头,打量了曹植好一会儿。“陛下的意思?” 曹植点点头。“陛下也知道你有些顾虑,有些委屈。不过你身为宗室,理当为朝廷分忧,与太尉府结婚姻就是其一。你也清楚,眼下诸葛亮犯边于西,孙权谋逆于东,北疆的边事又未曾真正平息过,太尉与大司马刀兵相见,朝臣党争,绝非朝廷愿见。” 曹苗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他对司马果本人印象不算差,如果非娶不可,也不是不行。只是曹植这副公事公办,一心为朝廷着想的口气,时时提醒他这桩亲事背后的利益计算,让他很不爽。 他不免又想起生母崔夫人与曹植的婚姻。 政治婚姻,能有什么感情可言?更何况还是司马懿的女儿。 司马师受了重伤,成了阉人,司马懿一家不知道有多恨他。将来逮到机会,赏他一个全尸都是便宜的。就算他不会给司马懿机会,枕边有个仇人,天天想着掐死你,也不好玩啊。 见曹苗无动于衷,曹植又劝道:“太尉乃是文皇帝的托孤重臣。他身受重伤,长子成了废人,还能委曲求全,便是对陛下的莫大支持。你身为宗室,岂能落后?当初你提醒陛下,陛下深自赞许。如何再为朝廷着想,应下这门亲事,就算委屈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 曹苗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你说完了没有?” 曹植有些不悦,却还是说道:“说完了。” “说完了,我就带你去看看那天晚上交战的战场。”曹苗冷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来得这么匆忙,一定没有去过大司马府,没有见过德思,没问过当天晚上交战的经过。” 曹植听出曹苗的话音不对,连忙追问。曹苗却不是他,带着他下了山,来到河谷,四处转了一圈,把当晚交战的经过说了一遍。曹植听完,立刻明白了曹苗的意思。 司马师的伤是真的,司马懿的伤是假的。或者说,他是自残,并非真的被曹纂所伤。 且不说司马懿受伤和司马师受伤,事件的性质和严重程度完全不同,如今司马懿以受伤为由,卧床不起,便占据了主动权。 如果朝廷内忧外患,暗流涌动,他又是双方都想争取的力量,必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现在却可以跳出漩涡,静观时变。天子要咨询关中形势,只能派人去太尉府。那些想借他之手,与天子较力的大臣们也轻易见不着他,除非主动去拜访他。 从钟毓的态度来看,这显然不是钟繇等人愿意看到的局面。不管他们承认与否,汝颍世家中还找不到能代替司马懿的人。在这场朝争中,司马懿对他们非常重要,只是他们以前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一点。 当司马懿抽身后退,他留下的空白是如此明显,自然而然的提醒了汝颍世家。 这或许就是司马懿对之前汝颍世家没有为他力争的反击。 再考虑到化解与曹休的恩怨,司马懿这一步看似忍辱负重,其实一举三得,时机、分寸拿捏得极佳。 曹植站在河边,看着潺潺流过的河水,沉吟良久,转身看着曹苗。“允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更应该应下这门亲事。” 曹苗眉头紧皱。“为什么?” “要对付司马懿,非你不可。” 第203章 不知足 曹苗笑了两声,语带调侃。“结个亲而已,有这么重要?” 曹植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他左右看了看,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又拍拍身边,示意曹苗过来就座。曹苗有些诧异。他到这个时代大半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曹植如此严肃。 曹苗没有在曹植身边就坐。他另外挑了一块石头,在曹植对面坐下了。 曹植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低头思索了片刻,这才重新开口。 “你还记得文皇帝当年的四友吗?” 曹苗摇摇头。他的确没什么印象。 曹植黯然,眼神中多了几分自责。在他看来,曹苗之所以不知道四友是谁,都是因为他的生母崔夫人之死。这是一个事实,也是一个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四友者:陈群,司马懿,吴质,朱铄。陈群是颍川世家,有父祖之名。司马懿是河内士族,其父于武皇帝有举荐之德,兄弟得武皇帝器重,出入机密。吴质是寒门,因文才而为文皇帝所爱。朱铄是我谯沛武人,从军多年,在军中有一定根基。这四人中,最得文皇帝信任的人并不是司马懿,而是吴质。” “吴质?”曹苗很惊讶。他一直以为是司马懿最得宠,至少两人应该是不相上下的。 曹植想起往事,一时心如潮涌,难以平静。他张了张嘴,将一声叹息又咽了回去。“当年争嗣,吴质功劳最多。是以文皇帝即位便封吴质为列侯,持节都督幽冀军事。” 曹苗“哦”了一声,若有所悟。他原本对吴质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司马师毒死夏侯徽之后,续弦就是吴质的女儿。不过那桩婚姻时间不长,司马师很快就休了吴氏,再娶羊徽瑜。 司马师的婚姻有一个共同特点:政治利益为上,感情神马的都是浮云。他在读剧本时,一直不理解司马师为什么会娶吴质的女儿。相比之下,吴质的名声远不如司马懿本人。 现在他明白了,吴质只是名声不显,实力却不可小觑。他掌握着大魏的北方门户,地位直逼曹真、曹休这样的宗室重将,远超司马懿。以司马懿父子的调性,这样的实力派没有不联姻的道理。 “但是吴质出身不高,交往有限,且性情偏狭,眦睚必报。当年轻视他的人,现在就算想与他结交,他也不肯缓颊。是以世家不喜,至今其乡里不肯品议,身后之名堪忧,恩宠及身而止。” 曹苗眉梢轻挑,欲言又止。在他粗略的记忆中,吴质的身后名的确不堪,好像谥号为丑。不用说,肯定是那些世家动的手脚。生前搞不定你,死后搞臭你,这是文人的惯用伎俩。 曹植吁了一口气,又道:“司马懿则不然。从门户来看,河内司马虽不如汝颍高门,却服膺儒学,崇尚礼教,名声甚佳,曾得荀彧、崔琰先后举荐。司马懿本人才兼文武,随武皇帝征伐多年,常有良策妙计。以是后来居上,成为文皇帝托孤之臣,吴质则不得与闻。” 曹苗明白了。曹丕即位之后,虽向汝颍世家让权,毕竟还有相当的掌控能力,吴质得以恩宠不衰。等曹丕将死,考虑到政权的传承和稳定,就不得不牺牲不得人心的吴质,全面向汝颍世家低头。 倚仗着与汝颍世家的良好关系,司马懿代替了吴质。 曹植抬起眼皮,盯着曹苗,神情凝重。“文皇帝和陛下倚重司马懿,就是借他平衡汝颍高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违背宗室掌兵的遗制,让他统兵镇守一方。可是司马懿并不体谅朝廷的心意,一味听命于汝颍世家,这次更是纵敌,动摇国本。陛下不得不施以雷霆手段,予以惩戒。” “如今司马懿失去兵权,又闭门思过,主动向大司马求和,疏离汝颍世家,诚意拳拳。隐患已除,自然要加以恩抚。如果一味打压,只会将他赶到汝颍高门那一边去。” 曹植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曹苗。“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曹苗沉吟了良久,缓缓点了点头。“所以,我娶司马果,就是为国效力,甚至可以说,以身报国?” 曹植愣了一下,随即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对付司马懿这样的人,非你不可。” 曹苗很认真的想了想,用力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也这么觉得。” 曹苗这么想,不是出于自大,而是他意识到一点:包括曹叡在内,所有人都低估了司马懿的杀伤力。 眼下的司马懿的确还不是高平陵之后的司马懿,影响力有限。失去了兵权,他就像被拔去了爪牙的老虎,再无伤人的能力,依然可以利用他来平衡汝颍世家。 只有他清楚,这一切都是表象。 天子的想法很丰满,后果却骨感得让人落泪。他以为是恩威并施,其实却是养虎为患,完全落入了司马懿的算计。 司马懿可不是会被婚姻束缚的人,他只是以退为进。谁让他纵敌被抓了现形呢。把柄捏在天子手里,他只能认怂,躺倒任捶。等他度过了这次难关,一旦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所有人的利益,联姻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到了那时候,他会比夏侯徽下场更惨。 想避免这个局面,就要想办法困死司马懿,不让他有翻身的机会。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人,就目前来看,非他莫属。只有他最清楚司马懿的底细,不抱任何奢望。 理是这么一个理,但怎么执行,必须要商量,便宜不能让天子一人占了。毕竟司马懿不是什么善人君子,这桩婚姻也不是简单的结婚,风险还是很大的。 我又不是皇帝。凭什么大家都姓曹,我要以身报国,你却作威作福? 曹苗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捻了捻。“既然非我不可,那我是不是可以要点好处?” 曹植默默地把头转向别外,免得被曹苗看到他扭曲的表情。这么庄重严肃的事,怎么被他当成了生意,居然还要讨价还价?亏得他们是父子,否则告他一个藐视朝廷都是轻的。 “还有啊,司马懿让我主动登门,怕是不太合适。”曹苗挠挠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尉府戒备森严,我害怕。万一到时候紧张,又犯了病……” 曹植很无奈。如果曹苗就是不想去,别人还真没办法,否则他又要发疯。 他指指山坡上正在扩建的山庄。“允良,眼下国事维艰,军费糜钜,府库虚耗,陛下还抽出钱粮来为你扩建山庄,难道还不够?为人臣者,当知足常乐。” 曹苗勃然变色,双目凛然,盯着曹植看了好一会儿。 “我呸!” 第204章 我本纯良 对曹植的自欺欺人,曹苗很不爽。 他不觉得经过了这么多事后,曹植还天真到以为可以和曹叡和平相处。那个谣言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没搞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也无法断定,天子的嫌疑不可忽视。 当然,还有那封从辽东来的密信。即使他没有揭破真相,曹植难道就一点怀疑也没有? 这次联姻,天子明显有一箭双雕的打算,既捆住司马懿,也捆住曹植。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娶了司马懿的女儿,他以后就别想掌握权力了,能安心做个富贵闲人就是最好的结果。 曹植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依然这么热心的推动,显然是认为这个结果也不错。 至于他曹苗的幸福,就当为国牺牲了吧。 做人怎么可以这样?你可以牺牲你自己,有什么权力牺牲我?就凭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看? “我郑重声明一下:山庄是我花钱买的,钱是我自己挣来的。除了博士马钧,我没占天子任何便宜。账在伯元那儿,你可以去查。要是你觉得这样也不行,我可以付马钧工钱。当然,我也可以不要这山庄,修个茅屋,上山修道去。” 说完,曹苗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曹植张口欲呼,却没喊出口。他看着曹苗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懊丧的捏起拳头,用力捶了一下掌心。 一直站在远处的太医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曹植,是否问到了仙术。 想起这事,曹植更后悔。他被司马懿自残的事搞晕了,将仙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司马懿的事可以缓几天再说,关中的战事正紧张,出使关中的车马已经准备好,就等曹苗的建议。 曹植无法可想,硬着头皮,重新来到山庄。 夏侯序站在门口,赔着笑,告诉曹植,曹苗身体不适,情绪很不稳定,正在后院小楼上休息。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明白。 曹苗不想见你。你当然可以闯进去,没人敢拦你。可若是曹苗发了病,你也别怪我。 曹植愣了半晌,对夏侯序说,我去见见德阳公主吧。 —— 德阳公主一直住在不周山庄,俨然成了半个主人。 夏侯尚去世,夏侯玄出仕,夏侯徽出嫁,她身边就剩下夏侯琰一个女儿,平时在城里也寂寞得很。住在山庄里,至少还有曹苗、夏侯序两个子侄陪着说说话。再加上夏侯琰和青桃玩得来,比城中热闹,便也不急着回去。 每天赏赏山景,尝尝芸娘调制的美食,她过得很滋润,乐不思归。 看到曹植来访,德阳公主很高兴,问曹植最近有没有新作。后来见曹植神色不对,一问,才知道曹植是奉诏来和曹苗商量事情,谈得不怎么愉快。 “太尉伤重么?” 曹植没有说司马懿自残的事。“伤得不轻,不过性命无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究竟是哪来的山贼?”德阳公主黛眉微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天晚上来,怕是专为寻仇吧?” 曹植没好意思说。的确是寻仇,只是寻仇的不是什么山贼,是大司马府。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德阳公主接连叹息。她到现在还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问谁都不说,就连夏侯琰都鬼鬼祟祟的,瞒着她。夏侯徽的神情就更古怪了,锦儿听到婢女们闲谈,说那天晚上夏侯徽到后院小楼上见过曹苗,还发生了争执。至于争些什么,却没人知道。 她问过曹苗,曹苗只是笑,却不说一个字。 曹植又告诉德阳公主,司马懿受伤之后,洛阳城里风言风语的不少。有人说,司马懿求亲被拒,脸面尽失,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可能会重新选择荀霬。荀家那边还没什么反应,至少没有拒绝的意思。 德阳公主虽是女流,对朝中的派系斗争却不陌生。她也知道,司马懿原本就有将司马果嫁给荀霬的打算,只是纵敌被人拿住了把柄,夺了兵权,这才接受夏侯徽的提议,与曹苗联姻。 形势变动,司马懿再变卦也不意外。 对朝廷来说,这当然不是希望看到的结果。即使对她而言,这也不是最佳答案。她当然希望曹苗迎娶司马果,也算是亲上加亲。更何况这原本就是夏侯徽一力促成的。 稳住司马懿,别让司马懿被汝颍世家拉拢过去,对他们一家自然有利。 “大王,你虽用心良苦,也该讲究些方法,不能一味用强。允良从小受苦,虽说弱冠,心智却和少年一般纯真,未必懂你说的那些家国大义。” 曹植诧异地看看德阳公主,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曹苗的病好没好,重不重,他说不准。可要是说曹苗不懂家国大义,那未免想当然了。他不仅懂,而且非常懂,要不然也不会坐地起价。 见曹植不说话,一副吃惊的眼神看着自己,德阳公主莫名的得意。“不过允良是个懂事的孩子,好好说,他一定会听的。这样吧,你且住一天,等他稳定些,我和他谈谈。” 曹植来见德阳公主,原本就有这个目的。德阳公主自告奋勇,他正当下怀,也不想去纠正德阳公主的认知偏差了。 他告诉德阳公主,主要是两件事: 一是答应联姻,并随他去太尉府求亲。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将亲事定下来。 二是治疗曹真病情的仙术。哪怕是延寿几年也是好的,现在是用人之际,曹真不能死。 如果可以,还有最后一件事:接受诏书安排,行间江东。不需要他亲自去江东,只要他愿意负责这件事就行。大司马力荐,并愿意提供协助,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眼下消息传来,孙权称帝的可能性很大,朝廷压力很大,必须尽快做出反应。 天子说了,这件事如果办成了,不仅曹苗可以受赏,还能为宗室做个榜样,以后提拔更多的宗室也就有了理由。从武皇帝征伐天下开始,谯沛宗室领兵,汝颍世家施政,就是心照不宣的平衡。只有维持这个平衡,大魏江山才能稳固。 德阳公主深以为然,一口答应。 第205章 为了谁 夏侯琰来到正堂,先找到青桃,打听曹苗的情况。 青桃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又叹息着摇摇头,建议夏侯琰最好不要上去。曹苗回来之后,心情很差。虽不至于发病,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待人。 夏侯琰咬着手指头,眨巴了半天眼睛,决定还是试一试。雍丘王和阿母两个长辈在等着,她不能因为怕而耽误,失了礼节。再说了,一直以来,曹苗对她还是很宠的,从未恶语相向。 说起来,连夏侯玄、夏侯徽都没这么宠她。 夏侯琰蹑手蹑脚上了楼,来到门外,伸长脖子,向屋里偷偷看了一眼。 曹苗盘腿坐在榻上,托着腮,一动不动。 夏侯琰本想不说话,却按捺不住好奇心。“乡公,你在想什么?” 曹苗转了一下眼珠,盯着夏侯琰看了一会,招招手。夏侯琰犹豫了片刻,脱了鞋,踮着脚尖,来到曹苗面前。曹苗指指一旁的坐席,翻身趴在榻上。夏侯琰拖了席,也趴在上面,托着腮,与曹苗四目相对。 “小妹,我有一件想不明白。”曹苗神情茫然。 “你说。”夏侯琰用力的点点力,像个知心大姊姊。 “我是个病人,为什么陛下认为行间江东,非我不可?” 夏侯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个问题并不难,大家都知道,唯独不能对曹苗说。 “你也不知道?”曹苗露出一抹失望的神情,还有些无助。 “呃……”夏侯琰心一软,转了转眼睛,说道:“非你不可,自然是因为你不仅聪明能干,而且值得信任。行间最怕的不是被人识破,而是叛变。你是宗室,就算投降了,孙权也不会重用你,所得有限。你的父王和弟弟也会被你牵连,损失很大。得不偿失的事,有多少人愿意做呢?” 曹苗将信将疑。“真的?” 夏侯琰本来只是灵机一动,找个理由安慰曹苗。说完之后,自我感觉这个理由还是说得通的,曹苗也有些信了,心中得意,用力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 曹苗暗自叹息。夏侯尚这是什么基因啊,儿子、女儿都这么秀?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骗人都骗得这么真诚,煞有其事。相比之下,夏侯序就是一头猪啊。 “那……他们为什么非要我娶司马果?司马果那么笨,还没你一半聪明。” 夏侯琰忍不住掩着嘴。想到那天的比试,她就忍不住想笑。两次考试,她都大获全胜,没给夏侯徽、司马果一点机会。那八枚金灿灿的金饼就是证明,每天睡前拿出来数一下,她就能做个好梦。 “其实也没有啦。司马果,还有姊姊,只是那天发挥不好,其实她们也是很聪明的。”夏侯琰眨着眼睛,两眼放光,越发觉得自己有必要开解开解曹苗,让他接受天子的安排。 天子心意已决,雍丘王也不反对,其他人也乐见其成,曹苗一个人反对是没什么用的。 “大丈夫当立功名,成就一番事业,怎么能碌碌无为呢?何况你还这么聪明,又有一身好武艺,不建功立业太可惜了。让你娶司马果,是因为有家室的人更有恒心。建功立业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封妻荫子,安享富贵?再说了,这也是人质嘛,朝廷惯例,并非专门针对你一人。” 夏侯琰循循善诱,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深明大义,大公无私,眉眼之间却掩饰不住小狐狸的狡猾和得意。 曹苗看得分明,却不说破,静静地看着夏侯琰表演。 等夏侯琰说完,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阿翁已经封王,我阿母已经死了十几年,连葬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出生入死,却便宜了司马果,是不是有点太亏了?”他翻身躺在榻上,长叹道:“想想都没兴趣啊。” “那你愿意为了谁?” 曹苗转过头,看着夏侯琰不说话,眼睛闪闪发亮。 夏侯琰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她伸出手,想打曹苗一下,手伸出一半,又觉得太过亲热,容易让曹苗误会,连忙缩了回去,爬起来,提着衣摆就跑。她走得太慌乱,出门时,穿了半天鞋也没穿上,干脆提在手中,一溜烟的下楼去了。 “青桃,帮我穿鞋。”夏侯琰坐在楼梯上,顺口叫了一声。这些天,她与青桃形影不离,已经将青桃当成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很多事都上青桃办。 青桃走过来,蹲在夏侯琰面前,帮她穿鞋。 看着面前的青桃,夏侯琰忽然意识到青桃原本是曹苗的贴身婢女,自己现在的做派只有曹苗的正妻才有资格做的,刚刚平复了一点的心情立刻又慌乱起来,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发烫的小脸。等青桃穿好鞋,她连招呼都没打,掩面而去。 青桃愣了一下,不解其意。这时,曹苗叫了起来。“青桃,青桃。” “来了。”青桃上了楼,来到曹苗的房中。 曹苗依然躺在地上,仰视着屋顶。听到脚步声,他歪了一下头。“走了?” “走了。” “张威有消息来吗?” 说到正事,青桃收起了笑容。“最近的消息还是半个月前的,已经到了辽东。” 曹苗翻身坐起。很好。“你通知韩龙,准备几艘船,开始下一步行动。” “喏。” “还有一件事,联络一下你姑姑,我们有一笔钱要托她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青桃目光一闪,神情有些激动,随即又平复下来。“大概多少钱?” “一两亿啊。” “一……两亿?”青桃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得曹苗。 曹苗瞥了她一眼,撇撇嘴。“没出息,亏你也是宣威侯府的后人,一两亿就多了?有点志气吧,以后会是一两百亿,甚至一两千亿。” 青桃忍笑躬身。“是,乡公志向远大,是婢子见识小了。” 曹苗摆摆手,示意青桃退下。青桃显然不知道情报工作背后黑洞般的支出,随便揩点油就是一笔巨款。 曹叡想让我火中取栗,我自然也不能便宜了他,先啃一块肉再说。 第206章 第一桶金 夏侯琰在院门角落里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才上堂回复。 曹苗不是不肯为家国效力,只是他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为谁牺牲。你们希望他行间江东,总要找一个能让他愿意为之奋斗的目标。 司马果显然不够。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侯琰很紧张,生怕被阿母看出破绽。 然而德阳公主并没有在意夏侯琰的反应,她和曹植商量了一番后,觉得曹苗的反应也有道理。仅凭一个宗室的身份让他去冒险行间,显然是不够的。宗室那么多,为什么不派别人去,偏偏派他? 何况就宗室而言,他们父子也是最憋屈的,曹苗更是落下狂疾,实在找不到为朝廷卖命的理由。 真实的目的不能宣诸于口,其他的合适目标又找不到,劝曹苗听命就成了死结。 无利不起早。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谁愿意去冒险,去拼命? 曹植想来想去,辞别了德阳公主,厚着脸皮来到后院。 他提了一个让曹苗无法拒绝的理由。 如果曹苗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帮天子度过这个难关,他就上疏天子,为曹苗的生母崔夫人恢复名誉,追赠王妃封号。如果天子不同意,他这辈子都不会立王妃,这个位置永远是崔夫人的。 虽说曹苗对崔夫人没什么实际感情可言,可是他无法拒绝这个理由。当然,他也没打算真正拒绝,这不过是讨价还价的例行程序而已,此时正好借坡下驴。 于是,曹苗很“勉强”地同意了,但他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是资金必须充足供应。行间的开支很大,这次要办的又是阻止孙权称帝这样的大事,要收买的人都是有家有业的大人物,钱少了不够用。当年陈平为汉高祖行间于楚,可是带着十万金去的。我这次去江东,至少也要这个数,多多益善。 二是我需要扬州战区的配合和支持,但是不听他们的号令,尤其是不能听大司马的号令。那人不讲道理,我救了他的命,他让我滚。我要自己组建一支精干的队伍,独立于扬州战区。 当然,这支队伍的所有费用也要朝廷支付。 曹植略微思考了一下,原则上答应了曹苗的要求。曹苗的要求不过份。十亿不是个小数目,可是相对于阻止孙权称帝这个目标来说,还是合理的。别的不说,曹休打了一场败仗,仅是丢掉的那些辎重、军械就不止十亿。 曹植更关心曹苗要组建的队伍,这个要求容易引起猜忌。“你这个队伍需要多大规模,哪些人?” “规模不会太大,最多百人左右。至于是哪些人,现在还不好说,有合适的就招揽,没有合适的就空着,不能滥竽充数。” 曹植听懂了曹苗的意思,他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吃空饷。好在他的胃口也不算大,一百人而已,一两千万而已,撑死了一个亿,远不及他贿赂江东大臣的费用,天子应该能满足。 曹植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随我去太尉府提亲?” 曹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司马懿已经说得很直白,联姻只是自保之策,非他所愿。现在我都要行间江东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他会急着将女儿嫁给我?” 曹植点点头。“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希望定下这门亲事,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曹苗火了。“那你娶司马果就是了,何必死缠着我?你才三十七,娶了司马果,还来得及再生几个听话的儿子。”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伯元,送雍丘王。” 曹植哭笑不得。站在一旁的夏侯序没憋住,“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曹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怏怏起身,下了堂,站在院中,仰头看着苍天,一声长叹。 —— 天子很快就知道了曹植父子交谈的过程。 得知曹苗发火,建议曹植娶司马果,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这门亲就是一个束缚,只要达到了目的,绳子捆在谁的身上,其实没什么区别。 这句话,当然不能对曹植直说。 天子对曹植说,允良说得也有道理,不能逼他太紧,还是以急务为先。等行间江东回来,再谈亲事不迟。皇叔你先去关中,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曹植如释重负,立刻起程,赶往关中。 天子随即召来曹爽,让他带着诏书去不周山庄,告诉曹苗。你提的要求,朝廷都可以答应,总数二十亿,先拨三亿,剩下需要时间筹集,会在你到达扬州后陆续送到。联姻的事暂停,等将来再说。 天子对曹爽说,仙术关乎大将军的生死,你务必要完成任务。拿不到仙术,你就别回城了,直接去关中,到大将军麾下听令尽孝。 曹爽欲哭无泪,却不敢拒绝,只好自己去想办法。他和曹苗没有直接亲戚关系,想来想去,除了求姑姑德阳公主之外,别无他法。 好在德阳公主就在不周山庄,天天与曹苗见面,倒也方便。 天子又交待了曹爽一个任务:让他通过何晏、邓飏等人之口,大肆宣扬曹苗考司马果的几道题目,表示不是曹苗不肯娶司马果,而是司马果的表现实在太差,遭到了曹苗的嫌弃。 曹爽心领神会,天子这是阻止其他人娶司马果,尤其是荀霬。荀霬出身高门,一向自视甚高,更不把曹苗放在眼里。曹苗都看不上的人,他能看得上? 荀霬也是散骑,在宫里当值,第一时间看到了考题,知道了考核的经过,当时就急眼了。 荀霬矢口否认有娶司马果的想法。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声称这只是司马懿为报当年荀彧他出仕的恩情,一厢情愿,并没有得到他的认可。他和曹苗是姑表兄弟,虽说并不亲近,也没有矛盾,绝不可能为一个女子发生冲突。 听到荀霬的反应,曹爽很满意,带着重金赶往不周山庄。除了朝廷拨付的三亿钱外,他另外带了一亿钱,打算贿赂德阳公主,无论如何,要将曹苗手里的仙术弄到手,为曹真治养延寿。 一亿钱是不少,可是和曹真的命比起来,还是太便宜了。 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个年轻郎官,叫隐蕃。 第207章 打狗骂主人 看在德阳公主和一亿钱的面子上,曹苗热情接待了曹爽。 仔细询问了曹真的病情后,他对曹爽说,大将军的病其实不是什么绝症,而是富贵病。简单的说,平时的饮食太好了,营养过剩导致的肥胖,身体负担过重,气血供应不足,所以时常有头晕目眩的症状。 最好的办法是辟谷,但是我不会。 如果你找不到会辟谷的人,我倒是有些饮食方面的建议,你可以尝试一下。不能根治,但是可以缓解症状。控制得好,多活几年没问题。 当然,如果能配合内丹术,那就更好了。 曹苗伸手捏了捏曹爽的胖脸。“昭伯,你关心大将军固然是应该的,不过更应该关心你自己。三十岁不到就胖成这样,等到了大将军这个年纪,你还走得动路吗?” 曹爽原本不是很相信曹苗,觉得他就是托武皇帝之名装神弄鬼。此刻听了曹苗的话,尤其是曹苗自承没有根治的仙术,甚至连辟谷都不会,只能缓解症状时,反倒有几分信了。 他本人是练过内丹术的,虽然不是天天坚持,却也能感觉到多坐有益身心。如果能像曹苗说的,坚持天天练习,再辅助饮食调整,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 曹爽随即向曹苗介绍了隐蕃。 隐蕃二十岁,身材清瘦,眉清目秀。眼睛很亮,嘴唇很薄,一看就是能说会道的那一种。他起身向曹苗行礼,姿势很标准,让人挑不出毛病。 “青州隐蕃,见过乡公。久闻乡公大名,早就想拜该乡公,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听到隐蕃的名字,曹苗就上了心。他盯着隐蕃看了又看,凝神仔细倾听隐蕃的声音,和钟泰提供的信息做比对。他的身材相符,声音却不尖细。最重要的是,他脸上看不出半点阴险之气,让人很难将人和一个幕后黑手联系在一起。 不过曹苗在影视圈见多了道貌岸然之辈,自然不会被表象迷惑。 他还知道,这个隐蕃并非等闲之辈。在他接到的剧本中,此人才是大闹江东的主角,被他连累的江东大臣数不胜数,其中就包括孙权的女婿,出自吴郡四姓的朱据。 但是这个人在历史上几乎没留下任何背景资料,只知道他是青州人,连隐蕃这个名字都有可能是化名。 “隐这个姓氏很少见,你这是真名吗?”曹苗笑盈盈地打量着隐蕃。 “自然是真名。”隐蕃含笑答道:“乡公面前,不敢作伪。” “那也就是说,在别人面前,你是有可能作伪的?” 隐蕃的眼神刹那间有一丝警惕,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惭愧。蕃虽说读圣人书,却还做不到知行合一,难免有言不由衷的时候。只不过……” 曹苗看得分明,立刻抬手打断了隐蕃的解释。“你一直想和我见面,是想去江东吗?” 被曹苗打断节奏,隐蕃很难受,却又不便发作,只能点头。“是的,蕃愿随乡公行间江东,报效朝廷。” “你刚才说,你是青州人?” “是。” “青州哪个郡,哪个县,哪个里?家里有几口人?有哪些亲戚,分别叫什么?哪一年入住?里正叫什么?多大年纪,什么模样,性格如何……” 曹苗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不等隐蕃回答,他又轻笑一声:“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会派人去查证。如果有什么讹误,你后果自负。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只要不加入我的队伍就行。” 隐蕃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曹苗勾了勾手指,让人取过纸笔,命隐蕃写一份告身,要包含刚才所有问题的答案。隐蕃转身,有意无意的扫了曹爽一眼,在案后就座,提起笔,半天没写一个字。 曹爽有些慌。他没想到曹苗刚刚还谈笑风生,突然间就变了脸色,对天子派来的人横加挑剔。隐蕃不是普通的郎官,他是天子指定参与这次江东行动的人。换句话说,他是否参加这次行动,取决于天子的心意,而不是曹苗的想法。 甚至可以说,这是天子派来的耳目,就像安排到军中的监军,将领根本无权拒绝。 可是看曹苗这意思,不仅不想接受隐番,而且态度极差,一见面就咄咄逼人,甚至出语威胁。 这无异于直接向天子示威。 曹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回去请示天子。堂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曹爽坐立不安,无奈之下,只好转移话题,说起了荀霬得知司马果考试结果时的反应,当作笑话,调节气氛。 当然,他不会透露这是天子的安排,更不会告诉曹苗这背后真正的目的。 曹苗无所谓,哈哈一笑,转眼间多云转睛,继续和曹爽谈笑风生。 德阳公主却急了。 与曹苗联姻是夏侯徽提的建议,事情变成这样,夏侯徽必须要承担责任,她在太尉府的日子会很难过。不管夏侯徽这个建议是好是坏,作为母亲,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气氛有所缓和,曹爽暗示曹苗,隐蕃是天子派来的,不能寻常对待。 曹苗含笑瞥了一旁还在发呆的隐蕃,嘴角微挑。“昭伯,你觉得此人应变如何?” 曹爽挠了挠眉梢,不太好回答。从刚才的表现来看,隐蕃的应变能力极佳,直接被曹苗打懵了。这样的人显然不太适合为间,至少不能独当一面。可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不能附和曹苗。 “如果陛下一定要他跟着,我也没办法。可若是因为他出了纰漏,可别怨我。” 曹爽咬咬牙,强笑道:“这是自然。” 曹苗勾勾手指,将隐蕃叫了过来。“我们不是大军征讨,阵而后战,就算失利也可以稳步后撤。我们是深入敌人腹心,刀尖上起舞,稍有差池便是绝境。万一被俘,更可能遭受严刑拷打,百般折磨。你确信你承受得住?” 隐蕃用力的点点头。“蕃为报陛下,宁死不屈。” 曹苗撇撇嘴。“我信不过你。昭伯,你回复陛下,我要试他一试。如果他能通过我的测试,我就带上他。如果不能,就请陛下另择人选。” 他咧嘴一笑。“或者由他代替我去江东。” 第208章 狡兔之窟 曹爽被曹苗的变化无常搞得很狼狈,平时的稳重荡然无存。他跟不上曹苗的节奏,搞不清曹苗的真正意图,又没有理由反驳曹苗,更不敢强行决定什么。只能唯唯诺诺,答应转告天子,请天子定夺。 放下四亿钱,再三感谢曹苗的建议后,曹爽匆匆离开了山庄。 德阳公主也向曹苗辞行。她在这里住得很舒服,但是她担心夏侯徽,要回城看看。 与曹苗联姻是夏侯徽提的建议,事情变成这样,夏侯徽必须要承担责任,她在太尉府的日子会很难过。不管夏侯徽这个建议是好是坏,作为母亲,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曹苗理解德阳公主的心情,但是他对德阳公主说,你这样去也没什么用,不如等两天,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我陪你一起去,当面澄清一些事实,消除误会。 德阳公主求之不得。征得曹苗的同意后,她先派人给夏侯徽送信,告诉她曹苗将到太尉府拜访,让夏侯徽做一些准备,免得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 说完事,曹苗起身告辞,顺口问了一句。“小妹呢,怎么没看见她?” 德阳公主一声长叹,神情无奈。“我也不清楚,怕是又和青桃去玩了吧。你看她这些天,在庄里玩疯了,哪里还有点闺秀的样子?过了年就要出嫁了。这要是被和家退亲,我家可就颜面无存了。” “小妹要出嫁了?”曹苗很惊讶。夏侯琰才十三,过了年也不过十四,这么小就嫁人?“谁家之子,配得上小妹吗?” “嗯,是光禄勋和洽之子和逌。和洽家风还是不错的,颇合中庸之道,其子想来不会太差。这还是先夫在世时定下的娃娃亲,不能反悔的。” 曹苗皱着眉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初做的功课还是不够。尤其是这些剧本里没出现过的人物,几乎没有涉及。 “那我去打听打听。要是配得上小妹,我就送一份厚礼。要是配不上,我就找人干掉他,免得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德阳公主嗔道:“允良,不是姑母说你,你不能那么宠着她。太初在家时,管得可严呢。” 曹苗叹了一口气。“我与太初不同。他是长兄如父,自然要严加管教。我没有这样的责任,当然可以宽松一些。公主也知道,我有两个妹妹夭折了,如果能活下来,该和阿琰差不多年纪。看到阿琰,我就想到她们,狠不起来。” 见曹苗神情哀伤,德阳公主也有些不忍,没有再说什么。 曹苗沉默了片刻,展颜而笑。“其实女儿家也是不易。在家的时候,谁还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到了别人家,如果能嫁个好夫婿,夫唱妇随,自然不差。可若是运气不好,遇到一个人渣,笑不能大声笑,哭不能大声哭,那和囚犯有什么区别?所以说啊,公主,你可得上点心,千万别让阿琰步媛容后辙。” 提到夏侯徽,德阳公主的心又揪起来了。司马师为人如何且不说,这要是真被人伤了下体,成了阉人,夏侯徽可就苦了。她今年才十八,又只有一个女儿,没生儿子,将来在司马氏如何立足? 每每想到这件事,德阳公主就难受得想哭。 —— 回到主院,曹苗叫来青桃,让她将曹爽带来的四亿钱收起,并将其中两亿钱交给她的姑姑张清。 张清是张泉的妹妹,嫁给了曹均。曹均过继给了曹操的亡弟曹彬,后来封樊侯,建安二十四年薨。其子曹抗嗣爵,黄初二年进封屯留县公,爵位比曹苗高多了。 因为曹均与世无争,当年又正好死了,曹丕手下留情,没有株连张清。 但张清是个狠人。这么多年,她都没说一句话,没看过青桃一次,仿佛忘记了一切。即使到了现在,她也没和青桃联系过。可是实际上,她一直通过张威等人暗中关注青桃,收留了不少张氏旧部。 这次张威出面召集旧部,之所以那么顺利,与张清的帮助密不可分,却没人能找到一丝证据。就连那些被召回的骑士,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年一直受到张清的照顾,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如果不是她主动派人联络青桃,给了她一份名单,这一切都是谜。 曹苗没有见过这位张夫人,但他很佩服她,也愿意信任她。这两亿交到她手中,就是希望借助她的力量,营造一个安全屋,以备不时之需。 两亿钱不是小数目,买几个山庄都够了。对曹苗的信任和慷慨,青桃非常感激,心里所有的疙瘩都被熨得服服帖帖。 —— 天子皱着眉,一言不发。 曹爽、隐蕃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隐蕃还好一些,只是有些沮丧。曹爽却紧张得浑身发抖,肥肉像波浪一般涌动,让人越看越不舒服。 天子沉声道:“昭伯,将曹苗的建议抄送大将军,你也依照施行。” “唯。”曹爽叩了头,退了下去。 天子看向隐蕃,眼神稍缓。“看来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啊。” 隐蕃惭愧地低下了头。“臣思虑不周,有辱陛下英明。” “你太年轻,历练又少,难免考虑不周。”天子站了起来,背着手,往殿门口缓缓而行。隐蕃拱着手,跟了上去。天子在殿门外停住,看着空荡荡的御道,看着御道两侧如石人一般的持戟郎中,一声轻叹。 “曹苗狡黠,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不要同行了吧。你先去建业看看动静,见机而行。韩东与曹苗关系不明,你不要联系他,免得消息走漏。朕另外为你准备联络人。” “谢陛下。”隐蕃想了想,又向前半步,低声道:“陛下,臣有一计,或可解陛下心腹之患。” 天子扭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隐蕃。隐蕃凑到天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天子眼珠一转,思索良久,摇摇头。“此计过于示弱,只能当作备用。” “唯。”隐蕃躬身退下。 天子在殿中好久,命人召来荀霬,让他去一趟太尉府,探望太尉伤势,咨询朝廷政务。 荀霬很抗拒,却无法拒绝。 第209章 自作自受 在山庄里住了大半个月,曹苗第一次走出山庄,回到洛阳城。 在拜访太尉府之前,曹苗先去了一趟大司马府。 曹休的伤势渐好,已经能起身走动。只是背上的伤口很深,加上他年过半百,体能大不如前,想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艰苦的军旅生涯已经不适合他,只是没人敢对他说。 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念头就是报仇雪恨。不让他报仇,就等于要他的命。 曹苗不喜欢曹休,觉得这人不管是能力还是气度,都不够资格做大司马。什么千里驹,老曹真是一口好毒奶,被他夸过的大部分下场不妙,不是早夭,就是晚节不保。 “多谢大司马的推荐,我要去扬州了。”曹苗对曹休说,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只得笑得很假。 曹休瞥了曹苗一眼,手有点痒,想打人。他已经由曹肇之口了解了天子的意思,曹苗答应了行间江东,阻挠孙权称帝,不过他要自行组织行动,不听扬州都督区的指挥。 他想借机教训曹苗的想法落空了。 “你来就是为了这事?”曹休捏着手指,尽可能让自己心情平静,不要失态,丢了长辈的身份。 “当然不是。”曹苗说道:“我是去拜访太尉,顺道来看看大司马,还有一件事想和大司马商量。” “什么事?” “上次德思伏击太尉父子,打得不错,尤其是个人能力突出。我想问他,有没有兴趣陪我走一趟。” 曹休微怔,心中不安。“陪你去江东?” 曹苗笑着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大司马不会是舍不得吧?” 曹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赞成由曹苗行间江东,本是想将曹苗纳入自己麾下,在让他立些功劳,酬答他救命之恩的同时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军中不易,不要这么自以为是。现在曹苗总算同意去了,却不受他的节制,他也就没什么兴趣关心了。 行伍多年,行间有多危险,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派出去的刺奸、细作,伤亡高居军中各部之首,甚至能和先登相比。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这种行间就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兵法上称为死间。 让曹纂去,等于让曹纂送死。 可是这件事毕竟有他的一份,又有为他雪耻的意义。如果他怜惜曹纂,不让他去,怎么向外人交待? 你儿子的命是命,曹苗的命就不是命?这脸可是你丢的,不是曹植丢的。 如果曹苗因此反复,拒绝成行,天子怪罪下来,他也无法解释。 不管从哪方面说,曹休都张不开口。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且砸得粉碎。 “你有什么计划?”曹休勉强平复了心情,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想听听曹苗的计划。如果曹苗的计划太荒疏,他就上书天子取消这次行动。教训曹苗的办法有很多,搭上曹纂,代价太大了。 “具体的计划,我暂还没有,但是我需要大司马提供一些靠得住的精干之人给我。我打算组织一支行动队,在必要的时候提供支援,接应撤退。我觉得,德思可以担任这支行动队的指挥官。” 曹休点了点头。“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人不用太多,但一定要是多面手,能乘马,能操舟,远战近战,骑战步战,都要熟悉。人要机灵,最好是江淮一带的口音,以免露出形迹……” 曹苗一口气说了很多要求。曹休听得很认真,不时看曹苗两眼。他越听越觉得曹苗的计划不错,至少他是认真思考过的,有很多细节看起来很荒唐,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甚至堪称精妙。 比如江淮口音这一点。 江淮口音和江东口音有不小的差别。但天下交兵这么多年,江淮作为战场,反复交战,百姓早就逃光了,其中绝大部分百姓逃到了江东,尤其是建业一带。 孙吴沿江有不少屯田区,专门为屯驻的将士提供粮食。这些屯田兵中,有不少人就是从江淮逃过去的百姓。建业城内外,更是聚集了大量的江淮百姓。他们背井离乡,没有土地,除了成为江东大族的部曲、佃户之外,就是在城市附近谋生,或是为娼为奴,或者做苦力,或是做点小生意糊口。 孙权有实力和中原对抗,这些江淮逃过去的百姓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自然也形成了一定的势力。尤其是当这些人和淮泗籍将领联系在一起,对抗江东本地的大族时,便成了江东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也正是曹苗可以利用的机会之一。 如果能鼓动几个将领叛乱,孙权想称帝就得掂量掂量了,至少可能缓一缓。 曹休觉得,曹苗成功的机率比他想象的高得多,说不定真能出奇制胜。他统兵多年,还没见过曹苗这样思维缜密的间谍,没见过这么详细的计划。 或许,让曹纂跟他走一趟也不是什么坏事。 曹休考虑了很久,答应了曹苗。他可以让曹纂跟着曹苗,也可以安排一些可靠的人手,提供必要的支援,但他要随时了解曹苗的进展。 曹苗答应了。有曹纂同行,他相信曹休不会脑残到在背地里下黑手,断他后路。 曹休叫来了曹纂。 听说可以和曹苗一起去江东搞事情,曹纂兴奋莫名,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他没有曹休那么多顾虑,他现在就是想到江东大杀一场,以报曹休受辱之仇。至于危险什么的,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有曹苗出谋划策,他和阿虎联手,根本没人挡得住。 看着曹纂像走狗似的奉承曹苗,曹休的手更痒了。他决定,起程之前,一定要狠狠揍曹纂一顿。 曹苗辞别了曹休,带着曹纂去太尉府。 曹纂本来不想去,被曹苗几句话改变了主意。 曹苗说,你不想近距离看一下对手吗?司马师被你打成了废人,司马懿自残,却不上报,你以为他是想息事宁人?你错了,不叫的狗才是最狠的。司马懿不上报,不是想和你们父子化干戈为玉帛,而是要把这笔帐记在心里,将来连本带息,加倍偿还。 你该怎么办?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就算不能动手,也可以气气他们,如果能气死他们,一了百了。 气死人要偿命吗?大司马要是被气死了,司马懿会不会承担责任? 曹纂深以为然,兴冲冲的跟着曹苗走了。 第210章 有苦说不出 曹苗一行来到太尉府门,一眼就看到了宫里的车马。 一问出迎的司马昭,得知是宫里派来慰问的使者,而且是荀霬,已经接连来了三天,曹苗就上了心。 这摆明了是挑事啊。 荀霬来得这么勤,说是天子慰问太尉,可是谁知道他有没有私心?作为荀令君的长孙,厚着脸皮想娶太尉的女儿,而且是一个笨得让人无语的女儿,汝颍大族的脸真是丢光了。 汝颍世家会怎么想?司马懿会怎么想?其他人会怎么想? 荀霬也许的确没有私心,可是他能向每个人解释吗?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啊。 这个哑巴亏吃得,荀霬的心里一定很苦。 说起来,荀家现在也是怂了。换成荀彧在世的时候,荀霬很可能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诏书不可违,我辞职还不行吗?反正我又不差那一口饭。过几天,又能官复原职。 如今荀彧去世多年,荀恽英年早逝,荀氏接连受挫,声势不如当年。荀霬能担任散骑常侍,是因为他受文皇帝曹丕宠爱。一旦辞职,再想复职,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天子对文皇帝留下的政局有不少想法,一心恢复武皇帝的旧制。 而荀彧是因为反对武皇帝封魏公,被武皇帝逼死的。 曹苗都有点同情荀霬了。没有长辈罩着,官场不好混啊。 曹苗下了马,与司马昭见礼。 曹纂也赶了过来,笑眯眯地拱手施礼。“不速之客,还请子上见谅。“ 看到曹纂,司马昭的脸色很难看,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与曹纂见礼。“意外之喜。德思兄这是与乡公有约,还是偶遇?” “有约。”曹苗笑道:“我接了份差使,需要大司马协助,来太尉府之前,先去大司马拜见,然后与德思一起来看望太尉与子元。听说太尉与子元遇袭受伤,他一直想来探望,又怕人误会,所以约我一起。” 司马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涌到嘴边的污言秽语咽回去。曹苗和曹纂的确是约好的,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他们在山庄外宿营一夜就遇袭了。 然而这不能说破,只能忍着。不会要忍着,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太难了。 “里面请。”司马昭转过身,免得被曹苗、曹纂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他恨不得咬死这两个混蛋,却什么也不能做,还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请。”曹苗、曹纂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扬扬眉。他们一直盯着司马昭看,自然不会漏掉司马昭脸上的精采。 他们随司马昭来到前庭小坐。司马昭说,天子使者还在堂上,要等会儿才能请他们进去。 “子元也在堂上?” 司马昭垂下眼皮,看着捏得发青的指关切,强笑道:“家兄伤重,还不能起床。” 曹苗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他?” “应该的,应该的。”曹纂连声附和。一想到亲眼目睹司马师的怂样,他掩饰不住快乐的心情,脸上的肉都快抽搐了。 司马昭缓缓抬起头,盯着曹苗二人。“二位今天是来看望家父的,还是看望家兄的?” “都看。”曹纂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抢了曹苗的话,连忙闭上嘴巴,冲着曹苗露出灿烂的笑容。 曹苗收起笑容,一声轻叹。“不瞒子上说,今天来,主要是看望太尉,顺便请教一些事。至于子元,我也满怀歉意。当初子元去雍丘邸,我礼节不周,与他有言语上的冲突。后来在公主府,我又一时冲动,伤了子元。这一次……” 曹苗神情尴尬,说话也结巴起来。“就更不用说了。贤父子不嫌我愚笨,枉驾敝庄,我又未尽地主之谊,以致你们受袭,子元更是身受重伤。说起来,这都是我的责任。不当面表达一下歉意,实在过意不去。” 司马昭一直盯着曹苗,但他从曹苗脸上看不出半点破绽。曹苗的神情中有尴尬,有无奈,有惭愧,依稀还有一丝后悔,看起来不像作伪。尤其是在一旁曹纂的衬托下,让司马昭想恨都恨不起来。 与曹纂相比,曹苗虽然一直抗拒联姻,做事还是有分寸的。如今见事态闹大了,他心生后悔,也是人之常情。易地而处,他也可能做出类似的举动。 况且如今这形势,也不宜激化矛盾,既然曹苗有意缓颊,又主动让步,他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司马昭想了想,决定先去问问司马师的态度。借此机会,名正言顺的将曹苗、曹纂晾在前院,小小的出一口气。如果他们坐不住,就让他们丢脸好了。 “请乡公容我离开片刻,去看看家兄能否支撑。” 曹苗同意了,特地起身,看着司马昭离开。曹纂原本不想起身,见曹苗起来了,他也只好起身,挂着一脸假笑,目送司马昭。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司马昭嘴角轻挑,有一丝小得意。 司马昭刚刚离开了一会儿,有人来报,太尉请乡公相见。 曹纂有些意外,不是说天子使者在吗?怎么使者还没出来,司马懿就让他们进去? 曹苗却心知肚明。天子派荀霬来慰问是假,等他们是真。天子既不相信司马懿,也不相信他,担心他们有什么密谋,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场,将他们说了些什么传回去。 曹苗跟着仆人,来到堂上。司马懿坐在主席,倚着凭几,腰间的衣物敞开,隐约能看到裹伤的白布。荀霬坐在客席,与司马懿相对,身姿挺直,目不斜视。但曹苗一眼看出,他只是硬撑而已,其实注意力全在他们的身上。 曹苗上前,与司马懿见礼,又转身与荀霬见礼。“子扬,别来无恙?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曹苗一脸关切的说道。 曹纂今天特别兴奋,话特别多。“是啊,子扬,你的脸怎么发青,比受了伤的太尉还难看。听说你想娶太尉之女,被拒绝了?子扬,不是我说你……” 荀霬气得七窍冒烟,按捺不住,沉声道:“德思,我是奉诏前来探望太尉伤势,不是来求亲。再者,这里是太尉府,不是大司马府,容不得你放肆。” 第211章 弄假成真 曹纂眼睛一翻,刚要反驳,曹苗轻咳了一声。 他带曹纂来有两个目标:一是作个见证,别让天子瞎想。有荀霬在,这个目标已经达到了。一是借曹纂这把刀,再砍司马懿父子几下狠的。把力气浪费在荀霬身上,不值当。 “太尉见谅。”曹苗拱手道:“我与德思读书少,心直口快,让太尉见笑了。” 司马懿温和的笑笑。“无妨。我就是喜欢与年轻人相处。看到你们,就像又年轻了一般。可惜这次回来没有看到太初。当初尚在京师时,他常来寒舍,与子元如兄弟一般。如今太初出任典农,再想见,可就难了。” 曹苗含笑打量着司马懿,心里暗骂一声不要脸。资格老,辈份高了不起么?也不看看你做的那些缺德事,还有脸在这儿扮长者。 “是啊,一饮一啄,自有因缘。太初能有今天,除了陛下的赏识,也是平日里修身积德所致。” 司马懿打量了曹苗一眼,连连点头。“乡公所言甚是,比起那些一味羡慕甚至嫉妒他人成就的强太大了。所以说啊,为人处世,还是要问心无愧,不可心存侥幸。这夜路走多了,难免撞鬼。这不,我们父子在你庄外住了半夜,就撞到鬼了。” 曹纂低着头,垂着眼皮,咬着嘴唇,拼命的忍着,免得自己笑出声来。他当时虽然换了衣服,却不相信司马懿会认不出他来,只是司马懿没证据,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这感觉太好了。 荀霬静静地看着。他不是曹纂,了解的情况多,对司马懿、曹苗看似热情,实际针锋相对的讥讽心知肚明。不过他不插嘴,他的任务就是听着,然后一五一十的回报天子。 “说到伤,太尉的伤重吗?方不方便让我看看?”曹苗关切地说道。 “宫里的太医看过了,令尊雍丘王前些天来,也看了。皮肉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曹苗露出释然的笑容,很自然地拍拍胸口。“不瞒太尉说,我这几天可是后悔莫及。真要是太尉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司马懿含笑点头。“多谢乡公挂念。那天走得急,未能辞行,礼节不周。得乡公亲临,感激不尽。” “太尉客气了。其实今天来,除了探望太尉父子,还有一件事,只是……”曹苗露出几分扭捏,看看司马懿,又看看荀霬,欲言又止。 荀霬眉头微蹙,轻轻地哼了一声。 司马懿转了转眼珠。“乡公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那我就直说啦。”曹苗再次拱手。“蒙太尉不弃,结以婚姻,相亲的事中途而废,本是意外。可是我听说,洛阳有人传谣,说亲事不成是因为我自视太高,嫌弃令爱,我实在是惶恐得很。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问清楚更好。太尉,这谣言……是你传出去的吗?” 司马懿一愣,下意识地坐了起来。“乡公何出此言?”触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咧了咧嘴。 曹苗看得分明,却装作不知,盯着司马懿的眼睛,焦急形诸于色。“虽说当日考核的确有些波折,可是令爱已经符合事先的约定,这亲事已然成礼,只是差些仪式。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出现,不是太尉传出去的,难道是有人也想迎娶令爱,故意造谣,离间我们两家?” 司马懿还没说话,荀霬急了。自从谣言出来之后,他的嫌疑最大,他是百口难辩。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现在曹苗当面提及这个话题,他不能不解释两句。 “允良,你想多了吧。” “我怎么想多了?”曹苗转头看着荀霬,眼神警惕。“子扬,你脸色这么差,是病了,还是心虚?” 荀霬一时语塞,脸瞬间涨得通红。“我何必心虚?又不是我传的谣。再说了,我从未想过迎娶太尉之女,你娶不娶太尉之女,与我何干?” 曹苗追问道:“你所说的不想,是不敢想,还是不愿想?” 荀霬心思机敏,立刻意识到这句话里有坑,不能轻易答复。他盯着曹苗看了片刻,冷笑道:“允良,我愿以先祖、先父之名起誓,与谣言没有半点干系。我也是被谣言连累的人,这几日逢人便说,说得口干舌燥,疲惫不堪。” 曹苗盯着荀霬,一言不发,眼睛一眨也不眨。荀霬被他看得不安,讷讷的闭上了嘴巴。“允良,我说的是真话,真不是我造的谣……” “但是你知道是谁造谣。”曹苗缓缓站了起来,神色狰狞。他先将衣摆掖进腰带,又撸起袖子,向荀霬逼了过去。“说,是谁造谣?” “我……我怎么知道?”荀霬额头冒出了汗,本能地向后避。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造谣,但他能猜得到与宫里有关。消息最初就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他后来也猜到了,有人不希望他向太尉府求婚,故意逼他表态。 可是这样的话,他不能告诉曹苗,尤其是当着司马懿的面。 “就算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伙,对吧?”曹苗扑了上来,一手揪住荀霬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一手握拳,高高举起,圆睁双目,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不说?不说,可别怪我不客气。我一个病人,好容易有个中意的女子,你们非要从中作梗,还有没有人性?” “我……”荀霬吓坏了。他从来没遇到过曹苗这样的对手,一言不合就动粗。“我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曹苗冷笑道:“你刚才也说了,你也是受害者。既然是受害者,岂有不恨的。可是你有半点恨意吗?被人造谣中伤,却不生恨,这能说明什么?你肯定知道是谁,要么是不想惹,要么是不敢惹。不管是不想惹,还是不敢惹,总之你都知道他是谁。快说,究竟是哪个浑蛋,敢造我的谣?” 荀霬是真的吓坏了,手足无措。随他前来的郎官见状,纷纷拥上前去,一边喊首“乡公息怒”,一边去掰曹苗的手,想将荀霬解救出来。曹苗不管不顾,用力挣扎,混乱中,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人踹倒。那人猝不及防,踉踉跄跄的摔了出去,一下子扑进司马懿怀中,将司马懿撞倒在地。 见形势不对,司马懿已经知道不妙,起身想走,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郎官扑倒在地,腹部伤口撕裂,痛得他唉哟一声,差点背过去气。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曹纂听到司马懿的惨叫,顿时反应过来,如猛虎一般冲到曹苗身边,抓起一个郎官就向司马懿扔去,一边扔一边喊:“子扬,你倒是快说啊,都是亲戚,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他天生神力,那些郎官根本抵挡不住,一个接一个地被扔到司马懿身上。 堂上一片大乱。司马懿连喊救命都来不及,被死死地压在最下面,鲜血从伤口处涌出,迅速浸湿了缠在腰间的白布。 原先的伤重不重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肯定是重伤。 第212章 冲冠一怒 侧院。 司马师躺在病榻上,扭头向里,气息粗重,胸口起伏不定,连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司马昭跪坐在榻前,神情尴尬,求助地看向嫂子夏侯徽。他来问司马师愿不愿见曹苗、曹纂,司马师大发雷霆,让他惊骇不已,后悔不迭。 回城之后这么多天,司马师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原本以为司马师已经接受了现实,就算不愿意见曹苗、曹纂,也不会太激动。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天真了。 说来也是,这么重的伤,这么大的耻辱,又怎么可能轻易接受。换了他,杀了曹苗、曹纂都未必能解心头之恨。接受他们的道歉?不可能。 可是他已经答应了,现在该怎么回复? 夏侯徽脸色很不好。她原本正在后院陪德阳公主说话,突然被人请回来,听司马昭一说,恨不得抽司马昭两个耳光,对曹苗更是恼怒。曹纂将司马师打成废人,还有脸上门道歉?这哪是道歉,这分明是羞辱。还有曹苗,要是早知道他会和曹纂一起来,她就不可能答应。 “他们在哪儿?谁陪着?” “在前院。”司马昭面色微变。“没人陪着。” “糊涂。”夏侯徽吃了一惊,狠狠的瞪了司马昭一眼,转身就往外冲。 知道曹苗要来拜访,她就特意提醒司马昭全程陪同,不能让曹苗脱离视线。这人别的本事有限,惹事的本事一流,稍不留神就会闯祸。现在又多了一个曹纂,司马昭居然将他们留在前院,实在是失策。 司马昭也反应过来,起身就跟了出去。他和夏侯徽同岁,略小几个月,对这个嫂嫂的敬畏大于兄长。见夏侯徽这么着急,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果然,刚进正院,就听到中庭传来嘈杂、尖厉的叫喊声,其中有一个声音像是曹苗。夏侯徽、司马昭心头俱震,冲进中庭,顿时傻了眼。 堂上一片混乱,曹苗揪着荀霬的衣领,几乎将荀霬提了起来,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杀气腾腾。曹纂张着手臂,在一旁大呼小叫。随荀霬来的几个郎官摞成一堆,惊慌失措的叫喊着。几个司马家的卫士想冲过去,却被曹纂拦住,近身不得。 一看那个人堆的位置,司马昭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那是主席,司马懿坐的位置。司马懿身上有伤,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必然会造成伤口撕裂。 司马昭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惊恐的发现司马懿不是和郎官们挤在一起,而是被郎官们压在最下面,动弹不得。他的脸憋得通红,手指抽搐成了鸡爪,腹部有殷红的血正在流出。 “你们怎么回事?”司马昭扑了过去,将郎官们拽起来,又用力推开。 夏侯徽冲到堂上,见到这一幕,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大怒,上前揪住曹苗的手臂,想将他的手掰开。“允良,你又发什么疯?快松开子扬,他是陛下的使者,不可失礼。” 曹苗怒气冲天,两眼通红,像是发怒的野兽,揪着荀霬不放。“我管他是谁,他想造我的谣,就不行。” “造什么谣?” “我没……造谣。”荀霬被曹苗揪住心领,险些勒得断气。得夏侯徽之助,总算顺了些,连忙解释。“允良,你相信我,真不是我。” “那是谁?你不说,就是你!” “我……我真不知道啊。”荀霬欲哭无泪。 曹苗举起拳头,作势欲打。夏侯徽急了,张开双臂,挺起胸膛,将荀霬挡在身后,怒视着曹苗。 曹苗愣了一下,看看夏侯徽,又看看她高耸的胸膛。夏侯徽这么有料? “你……好凶!” 夏侯徽情绪激动,没反应过来,借着曹苗气势稍弱的机会,扯开了荀霬的衣领。“你怎么回事,明明是来拜访,为何又要闹事?这是谁家的礼节?还有,什么造谣,究竟是怎么回事?” 提到造谣,刚刚平静一点的曹苗再次大怒,指着荀霬,咬定他就是造谣者,至少是同谋。虽然有些语无伦次,可是配合荀霬的辩解,夏侯徽还是弄明白了原委,一时倒不好责备曹苗。 她狐疑地打量着荀霬,也觉得荀霬很可疑。就算他不是造谣的人,至少也知道是谁造的谣,只是他有顾虑,不敢说。 能让荀霬有顾虑的人,不会多。夏侯徽心思机敏,很快就锁定了几个目标。但她也不能说,至少不能在这种场合下说。 司马昭已经将司马懿救了出来。司马懿受了重伤,缠在腰间的白布被血染得通红,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司马懿靠在司马昭怀中,奄奄一息,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有了。 司马昭已经慌了阵脚,徒劳地用手去压司马懿的伤口,沾了一手的血。 曹苗、曹纂低着头,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等待惩罚。只是曹纂的演技不行,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假,远不如一旁的曹苗真诚。 夏侯徽气得咬牙切齿,却顾不上责骂他们,立刻吩咐人去请医匠。这么重的伤,太尉府的医匠怕是不行。荀霬见状,主要要求回宫请旨,请宫里派太医来。 夏侯徽狠狠的瞪了荀霬一眼,同意了。荀霬如逢大赦,一步也不敢留,带着郎官们飞奔而去。发疯的曹苗太吓人了,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正在后院说话的张春华、德阳公主也赶来了,看到堂上这副情形,且惊且怒。 夏侯徽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德阳公主很惊讶,走到曹苗面前,低声说道:“允良,你确定是荀霬?” 看到德阳公主,曹苗就像找到了靠山,嘴一扁,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副随时会哭出声来的表情。德阳公主见了,心中不忍,伸手轻轻搂住曹苗。“好了,好了,这事不怪你。” “是啊,这事……”曹纂忍着笑,跟着附和道。 “你闭嘴!”德阳公主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你没脑子吗?明明知道太尉有伤,也不知道保护太尉。你看你都做了什么事?要是太尉有什么不测,看我……看我不去找大司马,告你一状。” 看着像发怒母狮一般的德阳公主,曹纂目瞪口呆。 这区别也太大了吧?明明我们两家关系更近好吗? 第213章 苦命人 曹纂很委屈,但他一点也不冤。 司马懿受伤的根本原因就是他。那么多人,一个不落,全扔在司马懿身上,说是无意的,谁信? 相比之下,曹苗揪着荀霬的衣领,拳头挥了半天,也没真打荀霬一拳。 可是从司马懿一家的心情来说,他们还真希望曹苗打荀霬几拳。 这个谣言搞得他们很狼狈,尤其是荀霬的声明,简直是在抽他们一家的脸。他们原本以为是曹苗故意放出的风声,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另外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曹苗的冲冠一怒,让他们大感解气。 尤其是司马果,看曹苗的眼神多了些异样的情愫。谣言风传的这几天,她天天以泪洗面,父母、兄长都在安慰她,却没有人会为她出头,只是劝她为家族隐忍。 只有曹苗,不仅和荀霬翻了脸,还叫嚣着要和人拼命。鲁莽是鲁莽了些,却真的暖人心。 见曹苗委屈得要落泪,司马果心中不忍,却又不好意思上前,只得扯了扯张春华的袖子,低声说道:“阿母,事已至此,还是请乡公就座吧,莫要失了礼节。” 张春华点头称是。堂上有司马懿的血,需要清理,不能入座,张春华命夏侯徽带曹苗等人到他们夫妻住的偏院入座。夏侯徽觉得不妥,却又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引着曹苗等人来到偏院。 偏院和正院的布局相似,也有前后几进。夏侯徽引曹苗等人来到正堂,分宾主落座。 虽说在太尉府,在座的却没一个姓司马,说话自然也就随意了很多。寒喧几句后,夏侯徽开门见山,问曹苗道:“你刚才说,有心继承你和阿果的婚约,可是真心话?” 曹苗放下手中的水杯,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自然是真心话。” “可是前几日雍丘王来,来说要与你一起来求亲,后来却不了了之。这又是怎么回事?” 曹苗沉默了片刻,眼神中多了一丝哀伤。“我有心求亲,但现在不行。” “为何?” “我要去做一件事,很危险,能不能回来,我自己也不清楚。万一回不来,岂不是耽误了她?所以我有心求亲,但不是现在。” 夏侯徽沉吟着,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却能隐约猜出一些。司马懿在家养伤,各路人马纷至沓来,司马师不能出面接待,她和张春华经常要出面接待,多少了解一些情况。再加上刚知道谣言的来源,她已经明白了大半。 洛阳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汹涌,曹苗和司马懿都难以幸免。司马懿老谋深算,借着遇袭的事脱身事外,坐山观虎斗。曹苗却没这么能忍,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这背后说不定还有司马懿的一份功劳,否则天子不会那么热情,天天派荀霬来探望。 德阳公主不明其意,问道:“什么事,这么危险?” 曹苗欠身施礼。“公主,事关机密,恕我不能相告。” 德阳公主惊讶地看看夏侯徽。夏侯徽也看了她一点,却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的摇摇头,示意她不在再问。德阳公主见了,心情莫名失落。这么重要的事,夏侯徽都知道,她却不知道。 夏侯琰倚在德阳公主一旁,看看曹苗,又看看夏侯徽,似笑非笑。 曹苗低着头,一言不发。 德阳公主忍不住又道:“既然这么危险,那就不要去了嘛。” “若是别的事,我自然不去。可是这件事,我非去不可。”曹苗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若能办成,或许可以为我阿母正名。” 德阳公主愕然,看向曹苗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事情涉及到崔夫人,她无法再劝。她叹息良久。 “允良,只是……苦了你。” 夏侯徽、夏侯琰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不管曹苗有多么荒唐,为了母亲崔夫人的身后名,他不惜赴死,仅是这份孝心,就足以让人动容。 “既然如此,我一定将你的意思转达阿姑和小姑。我想,她们一定会理解的。” “多谢。”曹苗再拜,迟疑了片刻,又道:“媛容,我想看看子元,行吗?” 夏侯徽原本觉得曹苗是来捣乱的,现在知道曹苗将离开洛阳,执行一个很可能回不来的任务,倒是犹豫起来。生死事大,曹苗面临不测之险,应该没有玩笑的心情。他又有娶司马果为妻的诚意,来看望司马师,或许真是想化干戈为玉帛。 “子元伤得很重,情绪不是很好,未必方便见客。”夏侯徽欠身道:“容我与他商量一下。” “这是自然。”曹苗低声说道,神情怯怯。“我之前那么对他,他不肯见我,也是人之常情。” 夏侯徽还在情绪之中,一时心软,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她也觉得很遗憾,曹苗能和夏侯玄化敌为友,却和司马师闹到这一步,也是天意。如今曹苗主动求和,如果司马师肯让一步,那就太好了。 可是司马师的伤不仅重,而且后果严重。让他放下仇恨,接受曹苗的道歉,的确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这件事不能由别人通传,只能由她自己去说,或许有万一的可能。 夏侯徽告罪起身,向后院去了。 堂上只剩下德阳公主母女和曹苗、曹纂,憋了半天,一直没说话的曹纂顿时轻松起来。 “公主放心,允良此行虽然危险,却有我同行。我一定竭尽全力,护得他周全。”只是一想到曹苗活着回来就要娶司马果,他心里又有些不爽。“婚姻不用急,允良刚刚弱冠,还是功业为重。我阿翁……” “你闭嘴。”德阳公主没好气的说道:“待会儿出了太尉府,我就去大司马府,把你今天干的好事告诉你阿翁。要是太尉有什么不讳,看你怎么交待。” 曹纂一脸的无所谓。他才不怕德阳公主去告状呢。如果曹休知道他今天做的事,只怕会多吃两碗,说不定还要喝上几杯。就算告到天子面前,他都不怕。 “乡公,你不嫌司马姊姊笨了?”夏侯琰笑嘻嘻地说道。 曹苗尴尬地笑笑。“还是小妹说得对,她们虽然不如你,比起其他人还是出类拔萃。说起这件事,还没谢过小妹。要不是你点醒我,我可能还糊涂着呢。” 夏侯琰抿着嘴,眼神闪烁。“你打算怎么谢我?空口白牙可不行。” 曹苗思索片刻。“我把山庄送给你,怎么样?” 第214章 让半步 夏侯琰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殷红的小嘴撅成圆形,身体挺直,像一只萌萌的小兔子。 德阳公主忍不住笑道:“允良,不要乱开玩笑。你那个山庄花了那么多心血,岂能随便送人。” 曹苗躬身道:“公主,我真不是开玩笑。你说得对,我在那个山庄上花了很多心血,的确舍不得随便送人。可是这次任务危险,即使有德思同行,恐怕也是九死一生。万一回不来,这山庄自然也没机会住了。送给小妹,也算有个念想,将来还有人偶尔想起我。” “别说这些丧气话,你一定能安然归来。”德阳公主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曹苗这是安排后事啊。如果不是任务危险,他怎么可能这么做。她很想劝曹苗不要去,可是曹苗为了亡母,不可能不去。老天对曹苗也太无情了。幼年丧母,身患狂疾,现在又要以身赴死,什么倒霉的事都被他碰上了,步步往绝路上逼。 想到心酸处,德阳公主泣不成声。“允良,你阿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曹苗强笑了两声,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圈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让人心疼。就连曹纂都有些不忍心,伸出手臂,揽着曹苗的胳膊,轻轻拍了拍。 夏侯琰的眼睛也红了。她想了想,仰起头。“阿兄,你一定要回来。” “借小妹吉言。”曹苗低下头,两滴清泪落在手背上。 夏侯琰起身,飞奔下堂,洒下一路泪水。 —— 天子伸手叫过一个侍者,让他去传太医。然后抬起头,瞅了荀霬一眼。 “曹苗还在太尉府?” 荀霬微怔,随即说道:“是的。不过……” 天子摆摆手,哼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他让荀霬去太尉府,就让要他亲眼看着曹苗和司马懿见面,免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现在倒好,曹苗还在太尉府,荀霬却回来了。 曹纂是在曹苗身边,可他是个粗人,有勇无谋,能看住曹苗? 想到曹苗主动带上曹纂,可能也有自证清白的意思,天子心里还是很满意的。曹苗虽说行事不循常理,甚至常有荒唐之举,大是大非倒是分得清的。 倒是荀霬,虽有名气,却当不得大用,也不知道先帝当年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应该还是荀令君的遗泽吧。 天子的嘴角轻挑,神情足堪玩味。荀霬看得清楚,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正眼看天子,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用余光打量天子。 天子收回目光,顺手翻了翻案上的奏疏。“太尉的伤重吗?” “重。”荀霬想了想,又道:“很重,腹部裹伤的布都被血染红了。” “曹苗行事孟浪,看来不给点教训是不成了。若是不然,今天是太尉,明天又不知是谁。这要是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存?” 荀霬又惊又喜。他也觉得曹苗很过份,但他不能主动请求天子治罪,要不然显得心眼狭窄,无容人之量,公报私仇。天子自己决定惩处曹苗,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陛下圣明,此风不宜长。” 天子点了点头。“你去太尉府传诏,将曹苗、曹纂送往洛阳典农看管,禁足自省。” 荀霬愣了一下,躬身领诏。 过了一会儿,侍者回复,太医已经传到,就在宫外等候。荀霬辞别了天子,匆匆下殿,向宫门走去。转过弯,他目光一转,见钟毓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他。 荀霬想了一下,转身向钟毓走去。“稚叔?” 钟毓微微颌首。“这几天很辛苦啊。” “稚叔言重了,奉诏行事,不敢言辛苦。” 钟毓无声而笑。“太尉的伤势如何?若是方便,哪天等他出城,或许家父可以为你说两句话。这点面子,想必太尉还是会给的。” 荀霬沉下了脸,轻笑一声。“多谢稚叔费心。太尉这几日,怕是都出不了城。” 钟毓脸上的笑容散去,神情清冷。荀霬故意停了片刻,才将司马懿又受了伤的事告诉钟毓。钟毓将信将疑,盯着荀霬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 “既然有王命,你还是赶紧去办吧。陛下责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荀霬暗自叹了一口气。钟毓这句话是说他呢。只有他这样没有长辈照顾的人,才会在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钟毓有太傅父亲撑腰,没人敢不给他面子,就连天子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他。 荀霬再拜,转身匆匆去了。钟毓看着荀霬的背影,撇了撇嘴。不管司马懿再次受伤是真是假,他不肯去城外庄园的决心已定,这事倒有些难办了。再这么僵持下去,如果司马懿真将女儿嫁给了曹苗,与曹植结成联盟,死心塌地为天子效命,绝非他们所乐见。 天子这一招太狠了。几句谣言,直接断了荀霬的后路,逼得他们只能另想办法阻止司马懿与曹植结盟。 不愧是武皇帝调教出来的人,比文皇帝强太多了。如果让他继续下去,汝颍世家的利益必须受损。 钟毓出了一会儿神,转身到光禄勋的官寺走去。 光禄勋常林坐在宽大的木案后,正在听属下汇报公务,见钟毓进来,颇有些意外。他摆了摆手,打算让属下先出去,钟毓摇头制止。常林也没多说什么,听属下汇报完公务,命人守住门。 “稚叔,有公务?” 钟毓摇摇头,笑道:“常公,没有公务,就不能来看你?” 常林笑而不语,亲自给钟毓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清茶一杯,稚叔莫要嫌弃。” 钟毓双手接过。“常公清廉,令人仰止,岂有嫌弃之说。”他呷了一口水,说了几句闲话,话题转到了司马懿身上。“太尉受伤,常公乡里,可曾派子弟去探视?” 常林露出会心的微笑,他就知道钟毓不会无事登门。汝颍系和司马懿之间勾心斗角,已成僵局。若非不得已,钟毓绝不会找他助阵。“你去过了?太尉的伤势重吗?” “我在宫里当值,没脱开身,一直过意不去。若是常公有意派子弟探视,我就作个伴,免得多叨扰太尉一次。如今太尉身份尊贵,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常常登门拜访了。这不,子元受伤了,我都没敢去探望。” 第215章 见笑 司马师凝视着夏侯徽,眼神憎恶。

他被曹纂伤成这样,父亲司马懿又刚刚受了重伤,夏侯徽还劝他见曹苗、曹纂一面,接受他们的道歉,至少是表面上接受。如果是曹苗一个人也就罢了,有曹纂在,他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他没有这样的城府。他不明白,为什么夏侯徽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她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

“真有这必要吗?”司马师嘶声道。

夏侯徽点了点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允良与德思要去执行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九死一生。临行之前,想和你见一面,表示歉意,想来是有诚意的。你若坚持不见,虽合乎情理,却难免有心胸狭隘之嫌。万一有人怀疑你恨意难解,借刀杀人,坏朝廷之事,如何自辩?”

司马师眼神微动,觉得夏侯徽说得有理。这种事可以做,却不能留下不必要的把柄。就像这次司马懿纵敌,不是不该纵敌,而是不该做得这么明显,让人抓住了把柄。

“什么样的任务,非他不可?”

夏侯徽垂下了头,双手把玩着衣带,心里和乱麻一般。她也不愿意曹苗去冒险,但她心里明白,这不仅是司马懿父子的想法,更是天子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朝堂上至少有一半人希望曹苗死在江东,剩下的那一半人也不反对。

没人愿意看着曹植这条咸鱼翻身。任务失败,曹苗死在江东,天子颜面大损,曹植痛失长子,才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事。

司马师也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他是最希望曹苗死在江东的那个人。如果可能,他会非常愿意捅曹苗一刀,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她无法阻止司马师,只能尽力劝说司马师见曹苗一面,让曹苗少些遗憾。

“德思同行,应该是去扬州吧。”

司马师听懂了,嘴角挑起一抹残忍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见见他。”

夏侯徽心里松了一口气,亲自扶司马师起来,为他整理了衣服,又让人打来水,为司马师净面,重新梳理了头发。这些天,司马师卧床不起,屡次有求死之心,也懒得整理,实在谈不上什么形象可言。

折腾了一番,夏侯徽重新打量着面目焕然一新的司马师,忍不住落下了泪。她取来铜镜,让司马师自己看了一眼。在此之前,她是不敢让司马师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的。

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司马师也吃了一惊,心生后悔。这副模样,着实不能见人。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改了主意。既然曹苗必死,又何必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且让他得意一下又如何?

司马师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请他进来吧。”

夏侯徽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定了定神,才向前院走去。来到堂上,看到曹苗、曹纂低头不语,德阳公主眼圈泛红,小妹夏侯琰却不知去向,她一时犯疑,却也没有多想。

“允良,德思,随我来吧,子元在等你们。”

曹苗、曹纂连忙起身,跟着夏侯徽进了后院,走进卧室。

司马师靠在床上,看着曹苗、曹纂走进来。曹苗神情悲凄,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曹纂却是另一副神情。他眼珠乱转,嘴角抿得紧紧的,掩饰不住的兴奋。一进门,他的嘴角就抽了抽,险些笑出声来。

司马师不由自主的咬紧了牙齿。

他当日与曹纂对阵,虽说胜负只有一瞬,他却认出了曹纂。此刻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他恨不得咬死曹纂,却没有一丝力气,还要笑脸相迎,比杀了他还难受。

“子元,伤好些了吗?”曹苗在榻前坐下,关切的问道。

司马师强迫自己不去看曹纂那张可恶的脸,垂下眼皮,强笑道:“多谢允良关心。我这伤……就算好了,也是个废人。”

曹苗皱起眉,一脸的不敢置信。“怎么会?不是说皮肉伤吗?”

司马师心如刀割,痛得说不出话来,夏侯徽也伤心欲泣。司马师刚刚弱冠,正是大好青春,却受了这样的伤,这辈子算是废了。一念及此,他们就恨曹纂入骨。这事虽因曹苗而起,却与曹苗没有直接关系,怨不着曹苗。要怨,也只能怨曹纂,怨曹纂的父亲——大司马曹休。

这个仇没有解,也解不了,只会越结越深。

过了好半天,司马师才勉强平复心情。“武艺不精,咎由自取,让允良见笑了。”

“噗!”曹苗笑出声来。

司马师上、夏侯徽愕然,就连曹纂都没想到曹苗真会笑,三人六目,齐唰唰地看向曹苗。司马师脸庞抽搐,夏侯徽也沉下了脸,正准备出声喝斥,却见曹苗脸上在笑,眼泪却涌了出来。他握住司马师的手,轻轻拍了拍。

“子元,你能这么想,我很意外,也很高兴。”他掏出手绢,抹了一下眼泪。“当初我摔倒你时,我就很意外。你有这么强壮的身体,却被我摔倒,这武艺实在是稀松得很。估计平时也没机会与人动手,家中部曲都让着你,你还真以是为自己武艺高超。如今能自承不足,可喜可贺。”

司马师、夏侯徽互相看看,不知说什么才好。曹苗的神情看起来不像说笑,可是这话听着这么不舒服?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讲做人的道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曹苗收起笑容,盯着司马师看了又看,有些怯怯地问道:“子元,你是真的……不行了?”

司马师的气息粗得起来,眼睛开始充血。夏侯徽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准备赶曹苗出去。这人什么毛病,故意的吗?就当她伸出手,搭在曹苗肩头,准备推他出去的时候,曹苗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媛容,你听我说。”

“你还想说什么?”夏侯徽咬着牙,低吼道,像是要吃人的雌兽。

“你听说过还阳吗?”

夏侯徽黛眉紧皱,不知曹苗在说什么,司马师却听得分明,一时激动,坐了起来。“允良,你说什么?”

“你知道栾巴吗?”

夏侯徽也反应过来了。夫妻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的说道:“允良,你知道还阳仙术?”

曹苗神情惊愕,眼珠来回乱转。“你们这是……”

司马师声音颤抖。“允良,你若真有还阳仙术,还请不吝相告。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我都可以答应你。”

第216章 再听一遍 曹苗点点头,又摇摇头。夏侯徽急了。“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曹苗摊摊手。“我听说过,但是我不知道。” 司马师顿时泄了气,像一摊烂泥,重新躺了回去。夏侯徽也很失望,走到一旁,扶着床架,掩面而泣。 曹苗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听说江东有个道士知道。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找一找。” 司马师慢慢转过头,盯着曹苗看了片刻,心中再次升起希望。江东的确出高道,之前有个活神仙于吉,据说就能起死回生,最近听说有个仙翁,也是道法高明,人称仙翁。 “那就有劳允良费心。”司马师强笑道。 “不客气,应该的。”曹苗用力点头,又道:“只是我听说这还阳秘术是有要求的,并非所有人都能还阳。只有那些阳根不尽,还有残留的,才有可能成功。你……” 曹苗没有再说,只是伸出中指,同时拇指从中指指端往下滑。 司马师明白他的意思,神情尴尬。“允良,我……不是阳根受损,而是……**破了。” “**破了?”曹苗愣了一下,五指虚握,慢慢收紧。“你是说,像鸡蛋一样……碎了?” 司马师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面对一本正经的曹苗,他不得不点点头,声如蚊蚋。“是……是的。” 曹苗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两个都碎了?” 司马师已经说不出话来,连看着曹苗都觉得丢脸,只能转过头,看着床里,用力的点点头。 曹苗咂了咂嘴,瞅了曹纂一眼。曹纂乐得脸上横肉抽搐,却被夏侯徽狠狠的瞪了一眼,不敢笑出声来。曹苗沉吟良久,又问了一句。 “你确定是两个都碎了?” 司马师已经无话可说,用被子捂住了头。夏侯徽恼羞成怒。“允良,你究竟想说什么?还有没有救?” 曹苗有些慌乱,连忙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如果两个都碎了,那就没救了,神仙来了也没法救。嘿,你别冲着我发火啊,又不是我……” 夏侯徽气得胸膛起伏,眼神如刀,嗖嗖地飞向一旁的罪魁祸首曹纂。 曹纂缩缩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也……不是……我。” 曹苗又道:“若是全碎了,还阳不可能,练武倒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成为绝世高手。” 夏侯徽已经按捺不住了。她很后悔,就不该让曹苗来见司马师,这疯疯癫癫地都说些什么啊。什么绝世高手?你干脆说白日飞升算了。 “有一种仙术,只适合……”曹苗心虚地指指司马师,神情怯怯地移到门口,随时准备逃跑。“子元这样的人修炼。练得好,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练成绝世高手。” 夏侯徽对此根本不上心。延年益寿?司马师现在就想早点死。绝世高手?对世家子弟来说,武艺从来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大剑师王越、史阿倒是剑术卓绝,可是有什么用,官不至于虎贲而已。 正当她准备请曹苗出去的时候,司马师问道:“什么样的仙术,可以练成绝世高手?” 夏侯徽回头看看司马师,明白了他的心意,再次纠结起来。报仇成了他的唯一心愿,如果能练成绝世高手,能亲手杀死曹苗、曹纂,他一定不会拒绝。 “你听过《葵花宝典》吗?”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 司马师皱着眉,摇摇头。这什么宝典听起来的确像是什么仙术,但他闻所未闻。 “那你……听说过辟邪剑法吗?” “没有,从未听说过。允良,你这是从何得知?” 曹苗露出一丝轻蔑,仿佛这是人人皆知的东西,偏偏司马师一无所知,无知得他都不想和他们说话了。司马师气得鼻孔冒烟,偏偏又不能和曹苗计较。他很想知道这什么宝典和剑法,练成一身武艺,报仇雪恨。 “你们总不会连东方不败都不知道吧?” “东方不败?”这次不仅司马师、夏侯徽惊讶,就连曹纂都抑制不住好奇了。东方不败,这名字一听就霸气啊,配得上绝世高手的身份。 曹苗翻了个白眼。“东方不败原本是个普通的阉人,就是练了《葵花宝典》里的武功,后来成了天下第一高手,尤其是这辟邪剑法,更是出神入化。他不用剑,只用绣花针,就能击败其他高手……” 看着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曹苗,说这什么神乎其神的宝典,剑法,和绝世高手东方不败,司马师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是又犯病了吗?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来没听说过啊。 正当他们莫名其妙的时候,曹苗突然停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司马师。“子元,你确定真的全碎了?” 司马师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耐烦的点头道:“我骗你作甚?是真的碎了,两个都碎了。” 曹苗一拍大腿。“那我就放心了。” 司马师气得翻身坐起,破口大骂。“竖子,你欲何为?”一时用力过猛,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唉哟”一声惨叫,又倒在床上,身体弯成了一张弓。泪水涌出,裤裆也湿了一片,臊臭味弥漫开来,令人欲呕。 夏侯徽连忙冲了过去,抱起司马师,同时瞋目怒喝。“出去,你们都出去!” 曹苗讪讪地说道:“媛容,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没碎,可没法练这宝典。” “谁稀罕你的宝典,你留着自己练吧。”夏侯徽气得泪流不止。见过恶毒的,没见过这么恶毒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这是存心要气死司马师吗? 曹苗翻了个白眼,退了出去。曹纂跟出来,扯着曹苗的袖子。“允良,你说的这什么宝典、剑法……” 曹苗看看他,扬扬眉,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怎么,你想练?” 曹纂打了个寒颤,头摇得像拨浪鼓,口水都甩飞了。“不,我不想。” “你要是想练,也不是不可以。这宝典的第一句口诀就是: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我不想练。”曹纂捂住了耳朵,大叫道。 曹苗叹了一口气。“不想练就算了。唉,我问你啊,司马师是真的废了吧?” “真的废了。”曹纂翻了个白眼。“你问了三遍呢。” “我知道,我就是想再听一遍。” 曹纂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他一转身,想再看司马师一眼,却发现夏侯徽站在窗边,眼神如千年寒冰,冷得让人发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笑声戛然而止。 第217章 失心疯 曹苗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夏侯徽的眼神,更能理解夏侯徽此刻想杀人的心情。否则他不用低声说话,只让曹纂听到。 孰料曹纂笑得这么大声,这么嚣张。你就算不用给司马懿父子面子,也要给夏侯徽留点面子吧。 这也验证了他一开始的判断,曹纂只能出力气,用脑子的事不能指望他。 曹苗摇了摇头,步履不变,缓缓前行,如负千斤之重,与曹纂的雀跃形成鲜明对比。 夏侯徽看得真切,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她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脸,发着无声哀嚎的司马师,又落下泪来。她坐在榻边,抱着司马师,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我要杀了他。”司马师泣不成声。“我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夏侯徽附和道:“夫君,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就想办法杀他。” 司马师突然拉开被子,通红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寒光,死死地盯着夏侯徽。“媛容,我求你一件事。” “夫君,你我夫妻,何必用求?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拿到那部宝典。” 夏侯徽吃惊的打量着司马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夫君,你真相信有什么宝典?那宝典、剑法,还有那天下第一高手东方不败,谁曾听过?若我所料不差,不是他信口戏说,便是梦中所见,当不得真。”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司马师用力攥着夏侯徽的手,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媛容,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拿到这宝典。曹苗说得那么详细,一定有所本,你想办法帮我拿到宝典,我要练成绝世高手。” 夏侯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聪明的司马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是得了失心疯么? —— 曹苗回到堂上,重新入座,唉声叹气,不时的抹抹眼泪。 德阳公主看得真切,越发怜惜。曹苗自己就是个可怜人,还有心情为司马师难过,可见宅心仁厚。这么好的孩子,偏偏遭受了这么多磨难,也不知道上苍是怎么想的。 难道真是如孟子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德阳公主下意识地多看了曹苗两眼,越看越觉得曹苗气宇不凡,不像个会平庸一辈子的人。再想到夏侯玄因他一改前非,迅速走上仕途,她对自己的判断更有信心了。 正当德阳公主像卞和发现了美玉一般,对曹苗大为改观的时候,司马昭走了过来。司马懿的伤势太重,精神不振,怕是不能再与曹苗会面,对此表示歉意。他本想和曹苗深谈一番,也只能等下次了。 曹苗会意,这是司马懿下逐客令了。反正目的也达到了,他没兴趣多留,便识趣的起身告辞。 司马昭还不知道司马师被气得失禁的事,客客气气地送曹苗出门。见太尉府连饭都不留,就直接赶客,德阳公主沉了脸,起身与曹苗一起走。司马昭想拦又不敢,只得一边拖延,一边命人去通报母亲和嫂子。 曹苗出了门,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荀霬,身后跟着两个太医,还有二十名虎贲郎。 荀霬快步走了过来,和司马昭交待了两句。司马昭惊喜交加,连连拱手,引着太医进去了。荀霬走到曹苗、曹纂面前,挥挥手,二十名虎贲郎便围了过来。 曹纂带了卫士,却没人敢拦着虎贲郎,静静地站在一旁。 阿虎上前一步,站在了曹苗身后,手按上了刀环,警惕地注视着虎贲郎们。曹苗面不改色,含笑看着荀霬,却不说话。 荀霬咳嗽了一声,正色道:“陛下口谕,校事曹苗、曹纂年少无知,冲撞使者,惊乱太尉府,礼节荒疏,即日起交洛阳典农看管,禁足自省。”说完,他微微一笑,拱手道:“二位,请随我来吧。” 曹纂脖子一梗,刚要发怒,却被曹苗拦住了。曹苗怯怯地说道:“子扬,这是……什么意思?” 荀霬打量着曹苗,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哪知道,这是陛下的口谕。你总不会认为我是矫诏吧?” 曹苗咧嘴一笑。“那倒不至于,你还没这么大的胆。行,禁足就禁足,走吧。不用绑吧?” “陛下只是说禁足,没说要绑。”荀霬伸手相邀。“请。” “等一下。”曹苗和荀霬打了个招呼,转身来到德阳公主面前。夏侯琰已经跟了出来,躲在德阳公主身后,眼睛红红的,看见曹苗过来,撅着嘴,又要哭。 曹苗尴尬地笑了两声。“公主,你看,我又惹祸了,要被禁足。山庄是回不去了,现在就送给小妹,给我留个房间就行。如果还有机会……” 夏侯琰吸着鼻子,说道:“阿兄,山庄永远是你的,我替你守着,等你回来。” 曹苗咧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挥挥手,转身上马,跟着荀霬等人向南而去。 德阳公主看着曹苗等人渐行渐远,脸上的怒气越来越重,转身上车,厉声喝道:“去大司马府。” —— 曹苗一行出了城,一路向南,来到洛阳典农。 夏侯玄已经收到通知,在治所外等着。他兼有京师守护的责任,还随时要应对天子的征询,一直在这边办理公务。得知曹苗要来,直接将他安排在上次住的院子里,倒也省事。 交接了公务,荀霬便回去了。 突然被禁足,曹纂有些恼火,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到什么都不顺眼,不是踢一脚就是打一拳,搞得曹苗很紧张,生怕他打倒了柱子,踹翻了墙,便命人他绑了起来。为了防止曹纂脱身,他亲手捆绑。 曹纂不解。“你绑我作甚?” “教你高深武艺。”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说是高深武艺,曹纂来了精神。“什么高深武艺?” “等你把这些绳子挣脱了,就告诉你。”曹苗拍拍曹纂的肩膀。“你学会了挨打,可以学打人了。不过学拳容易改拳难,教你真正的武艺之前,你要将以前练错的拳先改过来,最好全部忘掉。” 曹纂将信将疑。“绑上了,怎么改?” 曹苗将绳索在手臂上练了两圈,沉腰坐马,双臂微分,手指粗的麻绳应声而断。曹纂看得目瞪口呆。他也能扯断绳索,但是必须抡圆了胳膊才行。这么小的动作,他做不到。 曹苗问道:“想不想学?” “想!” 第218章 顺水推舟 夏侯玄拱着手,站在廊下,看着曹苗走进院子,快步下了台阶,拱手相迎。“允良,几天不见,你的动静可不小啊,几乎天天能收到你的消息。” 曹苗抬起头,目光越过围墙,看着不远处被晚风吹动的将旗,沉吟不语。夏侯玄不解,顺着曹苗的目光看了看。“这旗……有问题?” “太初,你说这旗为何而动?” “自然是因风而动。” 曹苗收回目光,含笑打量了夏侯玄一眼。“那你说,究竟是风动,还是旗动?” 夏侯玄抚掌而笑。“都说你只会动手,没曾想你也会动口。旗无风不动,风无旗不显,如何分得清?” 曹苗摇摇头,伸出手指,轻点夏侯玄的胸口。大半个月不见,夏侯玄的身体明显厚实了很多,冬衣下的胸肌很有型。“不是旗动,也不是风动,是心动。心若不动,纵使八面来风,又能奈我何?” 夏侯玄笑笑,引曹苗上堂就座。“那你心动了吗?” “身不由已,不得不动。”曹苗叹息道:“以为先母正名为由,陛下要我尽忠,家父要我尽孝,你说我能怎么办?” 夏侯玄已经知道曹苗应下了行间江东的差使,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惭愧。此行凶险,说是九死一生都客气了,很可能是有去无回。可是从朝廷的角度来说,实在找不出比曹苗更合适的人选来。 “德思与你同行?”夏侯玄岔开了话题。 “刚和大司马谈的条件,事情因他而起,我去江东冒险,他怎么能作壁上观。” 夏侯玄点点头。“有大司马增援,你生还的机会又多了三分。” 曹苗瞥了夏侯玄一眼。夏侯玄只说生还,不说成功,看来是认定没有成功的可能,能活着回来就行。 算他还有点良心。 “你认识一个叫隐蕃的郎官吗?”曹苗描述了一下隐蕃的相貌、身材。 夏侯玄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连这个姓氏都是第一次听说。” 曹苗很惊讶。他原本以为,夏侯玄和曹叡熟悉,多少应该了解一些,现在连夏侯玄都不清楚这个隐蕃的来历,未免太诡异了。 当然,更诡异地是夏侯玄听到这个闻所未闻的名字时,居然一点也不惊讶。 曹苗打量着夏侯玄,嘴角轻挑。“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夏侯玄垂下了眼皮,幽幽地说道:“允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你越安全。” 曹苗含笑点头。夏侯玄的话说得很到位。能告诉他的,夏侯玄自然会说。不能告诉他的,不管他怎么问,夏侯玄都不会说。非要追问,只会让人轻视。 “好,隐蕃的事,以后再说。你说说,陛下勒令我禁足,不去雍丘邸,不去我的不周山庄,为什么要将我安排到这儿来?” “我只是奉命监管你,至于为什么,不是我可以问的。”夏侯玄不紧不慢地说道:“允良,我这儿没有什么不周山庄,不过附近阳城山上有一座小庄子,还算安静,你们在那儿自省吧。” “阳城山?”曹苗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不由得骂了一声。 这操作,够骚的啊。狗皇帝又想借刀杀人,上瘾了? “阳城山风水好,在此建庄的人很多,其中有不少是本朝老臣。你到了那边后,要慎言慎行,尽量不要出山庄一步,免得惹来麻烦。到时候连累了我不要紧,连累了大王,可就不好了。” “陛下让你看管我,你不就近看管,却将我安排到阳城山,出了事,你跑得掉?” “所以让你慎言慎行,不要惹事嘛。比如阳城山山庄的庄丞钟泰,不久前还是协律郎,就是因为言行不谨,误传谣言,刚被左迁。”夏侯玄端起酒杯,笑眯眯地说道:“还要有一件事要提醒你,阳城山因为权贵多,不归洛阳典农管,归司隶校尉负责。” 曹苗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坏怂,将来生儿子没**!你们就不怕我被人弄死?” 夏侯玄不急不躁。“如果你在阳城山都能被人弄死,去江东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允良,你就当这是个演练的机会吧,努力!” “努力你……” 夏侯玄举起筷子,指指曹苗。曹苗立刻收口,憋了半天,恶狠狠的吐出两个字。 “你妹!” —— 第二天一早,曹苗、曹纂在夏侯玄的亲自陪同下,来到阳城山。 庄园不大,但是很幽静,地势也好。居高临下,大好风光尽收眼底。洧水如带,萦绕山间。虽然已经是寒冬腊月,山上还是郁郁葱葱,满目苍翠。 入庄之前,夏侯玄带着曹苗绕了一大圈,指点江山。 曹苗看到了那个占据着最好的地势,规模也最大的庄园,轻轻叹了一口气。利用我很过瘾吧?先让你们尝点甜头,看你们能不能笑到最后。 逛了一圈,大致熟悉了形势,曹苗一行来到山庄,庄丞钟泰带着庄中的奴婢在门外等着。再次看到曹苗,钟泰神情平静,不卑不亢地见礼。 “见过乡公、都尉。” 曹苗翻身下马,将马缰甩给阿虎,走到钟泰面前。“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我转到你手里了,真是……唉。”他叹了一口气,拱手施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今天这样子了。” 钟泰还礼。“乡公言重了。陛下禁足乡公,也是为乡公着想,小惩大赏,将来必有大用。泰戴罪之身,岂敢为难乡公。乡公这么说,令泰无立足之地矣。” 夏侯玄也说道:“允良,陛下说了,太尉只是伤重,于性命无碍。再者,你与太尉府有姻亲,让你自省,也是防微杜渐之意。你且安心住几日,读书修身,报效朝廷。” 曹苗翻了个白眼。真是天生骗子嘴,这么阴险的话都能说得这么动听。报效朝廷?不就是让我折腾折腾老钟繇,给汝颍世家一点颜色看看么。这个我擅长,包你满意。 曹苗转身,向洛阳城方向行了一个大礼。“臣感激不尽,以竭忠尽诚,以报陛下。” 第219章 将计就计 大魏影帝洛阳谍影第219章将计就计庄丞是百石小吏,是所谓的隶臣,钟泰说是左迁,其实相当于服刑。

这样一个人,在曹苗面前自然没什么尊严可言,尤其是当夏侯玄还陪在一侧时。钟泰之所以还能端着架子,一方面是自尊心作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之前和曹苗打过交道,知道曹苗还算是讲道理的人。

可是曹纂不讲道理。

在太尉府大闹了一场,将司马懿、司马师父子气得半死不活,却被禁足在这个小山庄里,曹纂心情很不好,一入座就要酒要菜。见曹纂凶恶,钟泰不敢怠慢,忙不迭的派人安排。

趁着钟泰准备的时候,曹苗走进了安排好的院子,登上了小楼。

夏侯玄谦虚,说是一座小庄子,其实规模并不小,至少比雍丘的王府大得多。建筑也很精致,几幢小楼,掩饰在高大苍翠的树丛中,露出尖尖一角。站在三楼上,一眼可以看出十几里地。

“钟泰怎么成了庄丞?”曹苗淡淡地问道。

“没有证人,证据不足,只能确定他传谣,无法确定他造谣。迁为庄丞,已经是严惩了。”夏侯玄顿了顿,又道:“这是陛下首肯的。传谣的人很多,法不责众,这也是陛下当初不愿意追查的缘故。”

“钟泰的姊姊呢?”

“钟泰都没事,还能连坐不成?至于灌均,还在查,估计查不出什么结果。”夏侯玄轻轻拍了拍栏杆,沉吟片刻,又道:“本来你迎娶太尉之女,结成姻亲之后,或许能从太尉口中得到一些线索。现在看来,怕是指望不上了。”

曹苗瞅瞅夏侯玄,轻轻哼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夏侯玄的口风很紧,说不出什么名堂。

“我要去江东的事,你也知道了。给点建议吧。到了江东,该从何处入手?我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似乎只有刺杀孙权一条路。”

曹苗叹了一口气,伏在栏杆上,神情惆怅。

夏侯玄打量了曹苗片刻。“虽说刺杀孙权是治本之策,但绝不易行。且不说孙权本人武艺不俗,他身边还有解烦、绕帐两营精锐,殿上亦有精锐,刺杀的难度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行此策。”

“那我能怎么办?”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夏侯玄犹豫着,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曹苗没好气的喝道。“要我求你就别想了。”

夏侯玄也不介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允良,天下事,其实并无二致。我大魏遇到的问题,江东自然也有。区别只在于你是大魏宗室,不管怎么放肆,只要心思端正,为了朝廷,陛下都能护得你周全。到了江东,你不是宗室,而是敌国之谍,没有人能护着你。你若行事放肆,只有死路一条。”

曹苗沉默不语。他听懂了夏侯玄的意思——不仅是表现的意思,还有潜台词。

你的生死,都掌握在天子手中。他护着你,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他不护着你,随时要你的命。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这洛阳还能待吗?逃得越远越好。

见曹苗不说话,夏侯玄接着劝道:“孙权要称帝,有两件事势在必行。一是攘外,一是安内。攘外的事关乎军政,非你力所能及。安内的事关乎江东世族,这一点上,你可以做些文章。”

曹苗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示意夏侯玄接着说。

“本朝初创,百废待兴,为安定江东,先帝曾封孙权为吴王。自那一刻起,孙权就有不臣之心。虽未称帝,却自建年号黄武。他知中原一时难得,只能立足江东,所以黄初元年,由陆逊接任吕蒙,驻兵荆州,黄初五年,即黄武四年,顾雍接任丞相,以换取江东世族支持。”

“但江东世族贪得无厌,一心想独揽大权。非江东籍的文臣武将受到排挤,怨言甚多。前几年,益州人甘宁死后不久,其子甘瓌获罪。不久前,周瑜次子周胤又受人诽谤。以周瑜、甘宁之功,子弟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前几年,戏口守将晋宗就曾弃暗投明,归义我朝。你若能小心运筹,利用好这些矛盾,建功不是难事。”

曹苗转头看向夏侯玄。“你怎么不去?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我觉得你比我更合适啊。”

夏侯玄笑而不答。

曹苗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家心照不宣,不用说得那么直白。

“我有点后悔了。”曹苗咂了咂嘴。“你能不能帮我传句话?”

“什么话?”

“我想请隐蕃参与这次行动,帮我出谋划策。”

夏侯玄想了想。“我会转奏天子。”

“还有些事,顺便一起安排了吧。不周山庄,我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也许以后都未必有机会住的,所以我送给小妹了,你回头把房契什么的办一下。另外,将钟泰的姊姊弄到这里来。”

听说曹苗将山庄送给小妹夏侯琰,夏侯玄很惊讶。不过,公务在先,他一时还顾不上问私事。“钟泰的姊姊?她是无罪之人,怎么……”

“你们要我搞钟繇,总要有点理由吧?”曹苗没好气的瞪了夏侯玄一眼,又道:“还有,钟繇可不是王机。能不能搞定他,我没把握。就算搞定了,我也无法在洛阳立足了。我有个计划,你一并上报天子,请他提供必要的支持。”

见曹苗说得认真,夏侯玄不敢大意,连连点头。“你说。”

曹苗看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们说话,这才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早在接到口谕,被安排到洛阳典农禁足自省,他就猜到天子的用意。现在经由夏侯玄之确认,他也可以正式提出计划,将搞钟繇和潜逃江东一并实施,以掩人耳目。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到了江东,身份随时可能暴露。有了这个理由,他或许可以多一个保护。

当然,就他自己而言,最好不要到那一步。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并不完全由他做主,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为防万一,他不得不多做一些准备。

夏侯玄听完后,盯着曹苗看了又看。“允良,陛下说得没错,你就是行间江东最适合的人选,此行一定能建奇功。”

曹苗没好气的挥挥手。“少一些吹捧,多一些务实。这几件事办不好,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去扬州。”

第220章 造最狠的谣 夏侯玄走了。他赶回洛阳城,向天子面呈曹苗的计划。 曹苗留在庄里,变着法子折腾钟泰。 他一会儿说饭不好吃,让钟泰安排人重做。一会儿说床不舒服,让钟泰为他换房。一会儿又说外面的树挡了他的视线,让钟泰去修剪树枝。半夜也不让钟泰好好睡觉,非说有人要害他,要求钟泰亲自佩刀执盾,在庄中巡夜打更。 曹苗只是动嘴,好言好语的商量。曹纂可没这么好的脾气。钟泰稍微有点异议,他就攥起拳头要行凶。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钟泰显然没和这种狠人打交道的经验,只能乖乖听命。 随着芸娘和知书、如画等人赶到山庄,食宿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巡夜打更的事却免不掉。其实就算曹苗不让钟泰巡夜,钟泰也睡不踏实。就算没有外人来寻仇,曹苗跑了也是大事。 夏侯玄的命令说得明白,曹苗在庄里不受限制,出了庄,唯他是问。 没几天,钟泰就萎了。眼圈发黑,脸色苍白,走路都打瞌睡。 紧接着就发生了一件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钟泰闯进了芸娘的房间。芸娘正在房中沐浴,吓得尖叫一声,顺手将舀水用的木瓢砸在钟泰头上,手法纯熟,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钟泰当场就被砸晕了。 跟着芸娘来的夏侯序不依不饶,非要剜了钟泰的眼睛。在曹苗的推波助澜下,事情越闹越大。为了保住眼睛,钟泰不得不派人向姊姊求助,请她托家中长辈出面调停。 这件事摆明了就是陷害他。没有长辈撑腰,他斗不过这几个宗室纨绔,迟早要被他们整死。 次日,钟夫人就赶到了山庄。她没和夏侯序、曹纂理论,直接来见曹苗。 曹苗很无辜,一推二作五。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你找我也没用。 钟夫人很愤怒。“舍弟虽不才,却还略知廉耻。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必是遭人陷害。寻根溯源,都是他被人蛊惑,误传谣言所致。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乡公还不肯放过,可以直接杀了他,不必如此羞辱他。” 曹苗打量着钟夫人,觉得她又比上次见面老了很多,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人。看来钟泰被抓的这段时间,她承受的压力不小,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冒昧地问一句啊。”曹苗说道:“你们姊弟可都是颍川钟家的子弟。怎么他遇到了麻烦,钟太傅不闻不问,还要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 钟夫人充满血丝的眼中露出悲怆之色。“太傅德高望重,哪会管这些小事?或许舍弟死了,他会派人送几千钱的葬仪,以尽同宗之情。”她深深的看了曹苗一眼。“乡公如果想以舍弟扰动太傅心神,怕是要落空了。钟氏子弟数以百计,他或许连舍弟的名字都记不得。” 曹苗点点头。世家内部也是等级森严,不会因为同姓就当自己人。他还姓曹呢,天子不是一样疑心他。 他让人将钟泰叫了过来。“想立功吗?” 钟泰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听到曹苗的问题,他没敢回答,怯怯地看着姊姊。钟夫人眉头紧皱。“乡公若想以他为刀,反杀钟氏,怕是不行。” 曹苗笑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你看看他这模样,能当刀吗?” 钟夫人很尴尬。“那乡公有何计划?” “他不是容易被人蛊惑,轻信谣言吗?帮我传几句话,将功折罪。若是成了,我跟他恩怨两清,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钟夫人很尴尬,钟泰更是臊得无地自容,连头都抬不起来。 曹苗有点不耐烦。“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钟泰这几天真是太累了,恨不得早点脱离苦海,也顾不上曹苗的调侃。“请乡公直言。” 曹苗看看钟夫人。钟夫人也低下头,无可奈何的点了点。 曹苗咳嗽了两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前两天,我听到一个传言,说钟太傅的那个小儿子不是他的种,是他儿子钟毓私通他的妾所生。我觉得有些道理,你说他一把年纪了,哪里还能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钟泰姊弟目瞪口呆。“这……” 曹苗眨眨眼睛。“你们说,钟太傅听到这个传言,会不会无动于衷?” 钟泰姊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不约而同的摇头。“绝对不会。”钟泰想了想,又说道:“这件事不仅关乎太傅本人的名誉,更关乎稚叔的声望,一旦传播出去,必然影响他的前程,岂能等闲视之。” “那就好。”曹苗微微一笑。“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到钟太傅耳中。他若问起,你就说偶尔听我说起,是真是假,何人所传,并不知情。” 看着曹苗脸上的笑容,钟泰打了个寒战。这是个恶魔,最好离他越远越好。 —— 钟繇抚着花白的胡须,打量着眼圈发黑的钟泰,淡淡地问了一句。 “元平,这几天……很辛苦吧?” 钟泰拱拱手。“曹苗、曹纂仗势欺人,寻各种理由滋事,泰位卑言轻,不得不从。” “这些话,是你偶尔听到?” “是的。就因为听到了他们谈话,还被他打了几鞭。”钟泰撸起衣袖,让钟繇看他手臂上的鞭痕。鞭子是夏侯序抽的,抽得很重,倒不是作假。 钟繇瞥了一眼,叹息了一声,命人取来一盒药,亲自递给钟泰。“好好养伤,保重身体。” “喏。”钟泰感激不尽,收好药,再三拜谢后退出。 钟繇坐在凭几中,看着钟泰退出,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可以不信钟泰,但他深知这个谣言的杀伤力。他自己什么也不怕,但钟毓不同。天子一直有意无意的压制汝颍子弟。钟毓为散骑多年,还没有正式受职。现在出来这么一个谣言,若不能及时清本正源,钟毓很可能连散骑都会被罢免。 这个谣言狠就狠在你明知是谣言,也不得不应对,否则就会越抹越黑。攻其必救,合乎兵法之要。 更要命的是这个谣言听起来不像谣言,真能蛊惑一部分人。一旦传播出去,很快就会满城皆知。 “取我的名刺,邀司隶校尉崔德儒一见。”钟繇沉吟良久,淡淡地吩咐道。 第221章 不见谅 “武艺不仅是杀人技,更是道。以身体为炉鼎,为意念为药引,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聚全身之力,发于一点,形成具有穿透力的劲道。就像眼前有一座山,你要做的不是推倒山,而是在山中钻出一个洞。” 曹苗拧腰冲拳,手臂如弹簧,一伸即缩,行不过半尺,却带出了强劲的拳风,击在曹纂胸口。 抱着厚厚护具的曹纂身体一振,向后退了半步,脸庞扭曲,慢慢跪倒在地。 “怎么了?” “喘……不上气。”曹纂抬手轻摇。“让我歇一会儿。” 曹苗收起了招式,静静地站在一旁。 在山庄的这几天,他督促阿虎等人习武,加紧训练,尤其是对曹纂看得极紧。曹纂天生神力,但他自恃蛮力,从小练习的就是战场武艺,大开大阖,与曹苗传授的技法相去甚远。为了让他改正这个习惯,曹苗将他绑起来,效果不大,反倒激起了曹纂的反抗心理。 和曹纂讲道理是没什么用的,只能用实践教育他,极具穿透力的寸劲拳就是最好的教育手段。 他们不是上阵搏杀,没有机会让他们披上甲胄,大砍大杀,甚至连披甲的机会都没有。很多战斗会在瞬间爆发,需要瞬间决出胜负,贴身近战是最可能的战斗形式。 在这种场合,寸劲无疑是必杀技。 曹纂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练成寸劲,甚至这辈子都不可能,但是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神技,可以让他知道该听谁的,保持谦逊的心态。 这支特别行动队中有且只能有一个核心。曹纂虽然是大司马之子,也必须听指挥,不能自行其事。 过了好一会儿,曹纂才站起来,脸色还有些白。“允良,你这拳……太怪了,就像挨了一矛,从前胸直透后背。” “拳法即矛法,讲究的就是穿透力。就算对手再结实,这一拳也要钻进去,直奔要害。哪儿是要害?”曹苗伸出手,在曹纂身上指点着。“眉心、咽喉、膻中、心口、下阴,击中任何一处,都可以使对手丧失战斗力,甚至当场毙命。” 曹纂想到刚才的难受劲,脸色更白。曹苗指一处,他就下意识地捂住一处。 “好好练。”曹苗拍拍曹纂的肩膀。 “唉唉。”曹纂点头如小鸡啄米,看得一旁的两个卫士相对无语。他们跟了曹纂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曹纂惧怕一个人,而且是从心底里的恐惧,像是见了鬼似的。 夏侯序捧着一碟零食,靠在廊下的柱子上,一边吃一边看,艳羡不已。 一个庄丁快步走了过来,见曹苗正和曹纂讲武,连忙停住脚步。曹苗看得真切,向夏侯序使了个眼色。夏侯序会意,招招手,将庄丁叫到跟前。 “庄外有人来拜访乡公。”庄丁将一枚名刺递给夏侯序。夏侯序接过看了一眼,连忙放下零食,起身快步走到曹苗面前。“允良,是你的外兄崔谅。” 曹苗回头看了一下名刺,只见上面写着“清河崔谅再拜,问起居,字士文”,不禁笑了两声。崔谅是他的外兄不假,可是他到洛阳这么久,也没见崔谅登门,现在却突然赶到山庄来拜访,自然不是因为亲戚关系,而是为钟繇做说客来了。 大佬就是大佬,辈份高,资历老。自己不用出面,随便派个年轻人,辈份都和曹苗差不多。 “麻烦伯元回报我那外兄,我奉诏禁足自省,不能见客,请他多包涵。” 夏侯序愣了一下,盯着曹苗看了又看。“不见?” 曹苗也诧异地看着夏侯序。“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外兄赶了上百里路,你就算不能见,也不能……” “为什么不能?”曹苗反问道:“你以为他赶了上百里路,是给我面子?” 夏侯序咂咂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反正崔谅是曹苗的外兄,又不是他的外兄。崔谅就算不爽,这仇也记不到他的头上。 夏侯序来到庄门,远远地便看到了崔谅。崔谅遗传了清河崔氏的身材,身高至少有七尺八寸,再加上他那睥睨四方的气度,裁剪得体的深色锦衣,在一群仆人的衬托下,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夏侯序再次咂咂嘴,自惭形秽。 见夏侯序快步走来,崔谅转身,露出矜持的笑容。“允良,好久不见?” 夏侯序尴尬地笑了两声,拱拱手。“在下夏侯序,并非高阳乡公。” 崔谅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随即沉了下来。“乡公果然身份尊贵,谅不远百里赶来,连一面都不肯见?” 夏侯序出了一身汗。“请崔君见谅,乡公奉诏禁足,不能见客……” 崔谅怒气勃发。“敢问足下从何学得直呼客名的待客之礼,还是说我的名刺写得不够清楚?” 夏侯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臊得满面通红。他一时慌乱,未能避崔谅名讳,被崔谅抓住了把柄,心里更慌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崔谅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请足下再去通报,就说谅不远百里而来,不敢叨扰太久,只有几句良言相告,还望乡公拨冗一见。” 夏侯序灰头土脸的转身就走。他回到曹苗面前,将崔谅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曹苗打量着夏侯序。夏侯序吱唔了半天,迫不得已,只得将自己言语不谨,直呼崔谅之名,惹怒了崔谅的事说了一遍。 曹苗很无语。“伯元,你慌啥?你好歹也是故大将军之孙,公主之子,见一个布衣,有什么好怕的?” 夏侯序面红耳赤,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曹苗摇摇头。“反正你告诉他理由了。爱走不走,不走就让他在门口等着,看他能等到什么时候。” “这样不好吧?”夏侯序怯怯地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曹苗不屑一顾。“他没把我当亲戚,我也没办法给他脸。清河崔氏还没怎么样呢,就把自己当高门大户,也未必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既然见谅失礼,那就不见谅了。” 夏侯序翻了个白眼,无言以对。他觉得曹苗病了十几年,对世情不熟悉。如今的清河崔氏虽说还算不上高门大户,却已经是士林中不可小觑的门户。崔琰和荀彧一样,是士人的精神领袖,敢于对抗皇权的象征。他虽然死了,却比活着的时候名望更高。 第222章 恶犬 因为一句“见谅”,崔谅喝斥了夏侯序,痛快淋漓。 然后,他被晾在门外,半天没人搭理,连口水都没喝上。 崔谅等得心焦气躁,几次派人通报,曹苗就是不理他,话都懒得回。无奈之下,崔谅只得手书一封,说明来由,然后气冲冲的回去了。 他从洛阳赶来的原因很简单:希望曹苗做个正人君子,不造谣,不传谣。 这封手书很快就派上了用场。曹苗内急,带去了厕所。崔谅太看得起自己了,他以为这封手书能起什么作用?在这场斗争中,他连毛都算不上。 曹苗对夏侯序说,你也别在山庄待着了,回洛阳去。别的事,你不会,传谣总会吧? 夏侯序不愿去,却挨不过芸娘的软语相劝。芸娘说,这也是建功立业,是看不见烽烟的战场。你既然不能上阵杀敌,做点这样的事,也算是为朝廷效力,不枉你宗室的身份。 得到美人的鼓励,夏侯序像打了鸡血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崔谅心情不好,走得不快,中途还拜访了几个师友,耽搁了两天。等他回到洛阳,见到叔祖父崔林时,那个谣言已经在洛阳传开了。钟毓亲自登门拜访崔林,询问调解的进程。得知崔林没有亲自去,只是派了崔谅去见曹苗,他很不满。 崔谅这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人,自己的那封手书连屁都不如。 崔谅问崔林怎么办。崔林权衡了半天,看来只有我亲自去一趟了,能不能办成且不说,钟太傅交待的事,我总不能不尽力。 说着,崔林嘴角的胡须颤了颤,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 为了避免像崔谅一样,被曹苗以诏书为由挡在门外,崔林郑重其事的上书请旨。 崔林的上书很快就传到了天子面前。天子很诧异,召钟毓了解情况。 钟毓郁闷坏了,就像吃了一坨屎一样难受。谣言传得这么快,这么猛,短短两天时间内就在大小官员之间传开,显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知道的有曹苗、夏侯序,可是他们背后肯定还有人,说不定就是眼前一本正经的天子。 他很想主动辞职。可是他清楚,辞职也解决不了问题。对方既然想搞臭他,就不会因他辞职而罢休。辞职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让人误以为他是私德有亏,不得不自免。 钟毓忍着恶心回复天子。谣言究竟从何而起,臣不清楚,臣只知道高阳乡公曹苗与人谈起过。城中最先说起此事的人是夏侯尚书的儿子夏侯序,他刚刚从阳城山回来,应该也是听高阳乡公说的。 天子感慨不已,立刻批准了崔林的请求,又对钟毓说,这件事涉及到太傅的清名,必须尽快解决。仅仅是司隶校尉去不够,你也是当事人,去当面问个清楚吧。如果确实是谣言,就让曹苗出来澄清一下。 钟毓气得要吐血。我怎么成了当事人?我是受害者。什么叫如果是谣言,这本来就是谣言好不好?曹苗这是蓄意污陷,理当重惩。 话虽如此,钟毓自己也清楚,这事最好的结果就是曹苗出来澄清,想惩处曹苗是不可能的。既然钟泰传谣天子驾崩都没事,曹苗传谣他私通父妾又能算什么事? 免曹苗的职?他根本没官职好吗? 夺他的爵?且不说天子给不给钟家这个面子,就算给,一个乡公的得失能对曹苗有多少影响? 钟毓领着旨,匆匆出宫去了。他走得太急,下台阶时一脚踩空,险些扑倒在地,向前冲了很远才勉强停住。还没等他站稳,一旁的御史就参了他一个御前失仪。 天子很客气,罚俸半个月,意思一下。 半个月的俸禄不值一提,脸丢大了。钟毓强忍着一口老血,脸色铁青的出去了。 看着钟毓颤抖的背影,天子费了好大劲才忍住蓬勃的笑意,对一旁的曹肇说道:“千里马有千里马的用处,恶犬有恶犬的用处。允良不学有术,无军政之才,却能出奇制胜。此行去江东,当能建奇功。” 曹肇躬身道:“陛下英明,知人善任。只是臣担心他一味出奇,将来可能误入歧途。” 天子微微颌首。“长思,经历了大司马之事,你也沉稳多了。待大司马痊愈,你随他去扬州吧。既能见习军政,也能照顾他的起居。” 曹肇大喜,连忙答应。“谢陛下。” 两个四目相对,会心而笑。 曹爽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拿着一份文书,快步走来。他步履矫健的上了台阶,在殿门口脱鞋,连声说道:“陛下,关中大捷。” 天子和曹肇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曹肇走到曹爽面前,从他手中抢过文书,打开一看,不禁喜上眉梢。“陛下,将军郝昭击退了诸葛亮,诸葛亮无功而返,伤亡三千余人。哦,还有,夏侯绩也立功了。他率部守城,击退进攻七次,手刃蜀贼十一人,还擒获了都尉一人。” “是吗?”天子喜出望外。“元功初登战阵,便有这样的成绩,可喜可贺。” 曹肇和曹爽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夏侯绩初登战阵,便在一场正面迎战诸葛亮的战斗中立功,固然得益于夏侯渊在关中的遗泽,也足以证明夏侯绩能力出众。再加上他的叔叔夏侯霸,一旦曹真因病退出关中,关中的军政大权必然又回到夏侯渊一脉手中。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压力。曹真、曹休被夏侯渊、曹仁这样的前辈宿将压了大半辈子,好容易才有出头的机会,没几年时间,又要面临他们后辈的压力,必然会对子弟提高要求。 天子没心情顾及曹肇、曹爽的心思。他看完捷报,心花怒放。夏侯绩主动请求从军,又这么快立下战功,足以证明他的识人之明,证明他重用宗室的政策可行。现在,他更有底气,不仅可以从容安排曹肇等人外出历练,让曹苗行间江东的理由也更充足了。 从夏侯玄转交的方案来看,从那个谣言的效果来看,毫无疑问,曹苗就是行间江东最适合的人选,甚至比夏侯绩去关中还要合适。能代替夏侯绩的人很多,能代替曹苗的人一个也找不到。 如果曹苗能杀死孙权,那就更好了。 天子越想越开心,用力的握紧了拳头。“长思,你去一趟阳城山,将这个捷报告诉允良、德思。元功从军关中,允良有功,当赏。” 第223章 穷途末路 曹苗热情接待了曹肇,共同举杯,为远在关中的夏侯绩庆功。 比起夏侯玄出任洛阳典农,夏侯绩立功更能振奋士气。曹纂将随曹苗去扬州,曹肇很快也会随曹休赴任,对未来充满了遐想。酒一多,情绪激动起来,不禁击案鼓掌,引吭高歌。 “陛下说,元功虽好,并非唯一。允良虽无军政之才,却能出奇制胜,乃行间之第一人选。”曹肇拍着曹苗的肩膀,大着舌头。“陛下还说,此去江东,若能斩孙权头,便是封王亦是等闲事尔。” “滚!”曹苗脸上笑嘻嘻,心里MMP。我不杀孙权,将来也能继承王爵,何必冒此奇险。古往今来,哪一个刺客能全身而退?除非你给我准备一杆大狙。“就算杀了孙权,我也成肉酱了,还封个屁的王。” 曹肇自知失言,后悔莫及,只好借着酒意遮脸,哈哈一笑。他生怕再说错话,便倒在席上,呼呼大睡。 曹苗让钟泰将曹肇送到客房。钟泰安排妥当后,向曹苗回报。曹苗示意他入座。 “元平,我们喝一杯。” 钟泰惴惴,不知曹苗什么意思,只好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我敬乡公。谢乡公不杀之恩。” 曹苗笑笑,与钟泰碰了一下杯子。“元平,我不杀你,不代表别人不杀你。你自己留点神。” 钟泰眼神微闪。“不知乡公所指何人?” “你别忘了,指使你传谣的那个人还没找到。”曹苗提起酒壶,为钟泰添了一杯酒。“我放过你,是因为你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如今我也借你之口传谣,算是两清了。可是别人能不能放过你,谁知道?” 钟泰长叹一声,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后患,可是在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他根本顾及不到这些。现在曹苗放过他了,他才有心思考虑其他的事。 本想走捷径,结果崴了脚,官丢了,钱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以他目前的俸禄,不知道哪天才能还清。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些事不能想,一想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看不到一点希望。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杀。 曹苗静静地看着钟泰,品着杯中酒。钟泰穷途末路。杀他很简单,随便找个理由宰了,往山里一扔,就能实现目标。天子现在认定他是行间江东的唯一人选,绝不会因为他有杀钟泰的嫌疑就放弃这次行动。 但这不是他的最佳选择,这只会让幕后黑手松一口气。 他要留着钟泰,让那个幕后黑不能安睡。就像故事里的靴子,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时间久了,他总会露出狐狸尾巴。 等钟泰的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曹苗轻描淡写的说道:“要不,我给你指一条路?” 钟泰缓缓抬起头,露出一抹惨笑。“相公不嫌我卑鄙,愿收我为宾客?” 曹苗摇摇头。“我不收宾客,我只是给你一个向死而生的机会。愿不愿意接受,你自己看着办,我不勉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愿不愿意,灌均的仇,我非报不可。他险些害死我父王,我不会放过他。” 钟泰有些糊涂了。曹苗想招揽他,却又明说不会放过灌均。他究竟想干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不愿还是不屑,曹苗没有骗他的意思。 “乡公要我做什么?” “要你做什么,以后再说。先说说你能做什么。你做过协律郎,通音律吗?” 钟泰用力的点点头,不自觉的挺直了身躯。 曹苗一点也不意外。他第一次与钟泰见面时,就觉得钟泰的声音很好听,而且有韵律感。他对声音敏感,对幕后黑手的声音印象最深,也是专业习惯。 “擅长哪种乐器?” “琴,其他的也懂一些,不如琴精妙。” “雅乐熟悉吗?” 钟泰笑了。“在太常寺任职五载,年轻一辈中,我算得上魁首,各种雅乐都知晓一二。” 曹苗也笑了。说到专业问题,钟泰立刻自信起来,可见专业素质不差。他不会听天子忽悠,去刺杀孙权,不代表他不可以做相关的准备。孙权要称帝,少不了各种典礼,也就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通晓雅乐的乐师便是其中之一,没有合适的音乐,典礼无法进行。 钟泰有这样的专业素质,混进孙权的宫廷乐师队伍应该不难。退一步说,熟悉音律的士子也容易在江东立足。文人雅士聚会,难免要弹弹琴,唱唱歌。周瑜大都督就以善辨曲而著称。 将钟泰安排到江东去,就是一步闲棋,也许没用,也许就有大用。就算被人认出来也没关系,一个没有前途的大族支系子弟,犯了罪,丢了官,流落他乡,再正常不过。 情报系统向来就是大面积撒网,重点培养,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你仔细考虑一下。”曹苗笑笑。“要是想搏一把,你就告诉我,我再告诉你详情。要是不想搏,就这么过一辈子,或者找别的门路,也没关系。有机会就合作,没机会就算。” 钟泰看了曹苗片刻,郑重地点点头,行了一个大礼,躬身退出。 曹苗喝尽了杯中酒,回房休息。 钟泰安排人收拾残席,忙到半夜,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想着曹苗的建议。他不知道曹苗要去干什么,但从席间曹苗、曹肇等人的只言片语可知,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说九死一生都是轻的,很可能有去无回。 要不要去?他一时难以决断。 第二天,钟泰早早起床。曹肇带来了消息,司隶校尉崔林和散骑侍郎钟毓今天可能会来,他要准备很多事。一夜没睡好,他看起来很憔悴,只好请姊秭为他化点妆,遮掩一下倦容。 见钟泰这副模样,钟夫人很自然的问起原因。钟泰想了想,把曹苗的提议说了一遍。钟泰刚说完,钟夫人就变了脸色,半天没说话。 钟泰不解。“姊姊?” 钟夫人忍不住落了泪,轻声抽泣起来。“元平,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一条不归路,乡公很可能在校事署任职,他说的机会应该是做校事。我来之前,就听说校事在招募人手。” 钟泰低着头,沉默良久。 第224章 给你个机会 曹苗夜里练武,早上起得比较迟,早饭大多是一个人吃。 在自己的山庄时,阿虎、青桃会陪着。到了这里,为掩人耳目,他只能一个人进餐。 到了时辰,钟泰亲自端着食案(无足的托盘),来到曹苗面前,神情凝重,如同祭祀。青桃起身,从每种食物里挑了一些,摆在钟泰面前。钟泰行了礼,一一送入口中。青桃这才布食,侍候曹苗用餐。 曹苗拿起筷子,瞥了钟泰一眼。“你不会是想和我同归于尽吧?这么严肃。” 钟泰吓了一跳,连忙摇手,却见曹苗已经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这才知道曹苗是开玩笑。他尴尬地笑了笑,看看青桃。曹苗却没理他,专心吃饭。青桃也不理他,只当他不存在,眼里只有曹苗,适时的送上餐具,就差动手喂曹苗了。 钟泰无奈,再拜,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乡公所说的机会,是做校事吗?” “你不愿意?”曹苗淡淡地说道。其实不用问,看钟泰那一脸纠结的神情就知道。校事恶名在外,连韩东都不情不愿。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走投无路,没几个士子愿意自污的,更别说钟泰这种出身高门的。 “校事……为人不耻,实非正途。”钟泰咬咬牙,凄然笑道:“不过,泰也非品行高洁之人,没有脸面说这样的话。若能为家人计,校事……亦无不可。” 曹苗喝完了粥,放下筷子,接过青桃递过来的布,抹了抹嘴。“钟泰,有两件事要说清楚。第一,一个人品行是否高洁,和他的身份并无必然联系。校事中有奸人,也有君子,并非一团漆黑。正如你们以君子自居,却未必个个是君子一样。” 钟泰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他是有把柄抓在曹苗手里的人,哪有脸色和曹苗说什么品行。 “第二,我不是招募你做校事。别人怎么招募校事,我管不着,可是我招募校事的要求很高。”曹苗打量着钟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不够格。” 钟泰臊得无地自容,嚅嚅的拜了一拜,准备告辞。 曹苗又道:“我说的机会,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考验。如果你能办成,或许会有机会成为校事,当然也有机会官复原职,或者授其他的官职也行。如果办不成,你也不用考虑那么多,最多我帮你收尸,送你回颍川安葬。” 钟泰一惊,抬起头,眼神狂热。“能官复原职?” “协律都尉吗?应该没问题。” “我愿意,我愿意。” “这次任务很危险。” “再危险我也不怕。”钟泰泪如泉涌,伸手紧紧抓住曹苗的衣袖。“只要能官复原职,不管多危险的任务,我都愿意。”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请乡公考验。” 曹苗打量了钟泰片刻,微微一笑。“我告诉你一句话,然后让别人去拷问你,以三天为限,只要你能熬过这三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如果熬不过,那你还是安心的做庄丞。如何?” “好。”钟泰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曹苗派人叫来曹肇、曹纂兄弟,说了和钟泰的约定。他告诉钟泰一句话,曹肇、曹纂想办法从钟泰嘴里问出这句话,可以使用武力,但不能打死或致残,尤其是脸和手不能动。 曹肇有些为难。“事莫大于生死。既不能打死,又不能致残,如何拷问?” “你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我可以向你演示一下,如何既不打死,又不致残,还要拷问出真相。” 曹肇想了想,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虽然他觉得这个任务太难,可是他不想轻易认输,尤其是输给曹苗。天子安排他随父出征,在这个时候露怯,就算最终依然能够成行,也会在天子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约定之后,曹苗提笔,在一支竹简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让钟泰看了一眼,又当着曹肇的面锁进木盒,将钥匙交给曹肇。盒子留在曹苗处,三天后,曹肇可以用这把钥匙打开盒子,取出竹简,确认他得到的答案是否属实。 在曹苗写字的时候,曹肇就留神观察。虽然他看不清曹苗写了什么字,可是从他的动作来看,应该是五个字。钟泰在看到这五个字时,神情错愕,盯着曹苗看了半天。可见这五个字绝非普通的话语,必然涉及到一个重大秘密。 两相比照,曹肇也大感好奇,摩拳擦掌,非要问出这句话不可。 考虑到崔林、钟毓会来,考验推迟一天,正好让曹肇有个准备的时间。但钟泰本人即时关押,不得与外人接触,他负责的事务则由他的姊姊钟夫人接管。 相比之下,钟夫人显然比钟泰更擅长这些事,管理一个山庄绰绰有余。 交待完一切,钟泰被人送到一个偏僻的小院看管。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眼神复杂。 曹苗笑笑,同样意味深长。不管钟泰能不能经受住曹肇兄弟的拷问,也不管钟泰愿不愿去江东行间,钟泰都已经是他手中的刀,最后就看怎么用而已。 屠龙刀有屠龙刀的用法,宰牛刀有宰牛刀的用法。 中午时分,司隶校尉崔林和散骑侍郎钟毓赶到山庄,崔谅也在随行之列。崔林有诏书在手,曹苗自然不能以禁足自省闭门不纳。但他也没有出迎,只是让曹肇去迎接。 没看到曹苗出迎,崔林心里很不痛快,但他没有摆在脸上,神色温和地问了几句曹苗的近况。曹肇无奈,只得一本正经的说,乡公奉诏禁足自省,这两天一直在院中反省思过,不出院门半步。 崔林点点头,表示赞许。 钟毓看在眼里,很是不屑。不过他不关心曹苗出迎的事,那是崔林的脸面问题,与他无关。他更关心钟泰为什么没出现,反倒由曹肇一个客人来迎接。 曹肇说,钟泰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被乡公关起来了。 钟毓一听,立刻明白曹肇说的是什么事,连声冷笑。“长思,依我看,不是钟泰不该看,不该听,是有人欲盖弥彰,想掩人耳目吧。” 第225章 你跟我谈亲情 曹肇笑而不语。 他和钟毓同为散骑,共事多年,知道钟毓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这个谣言对钟毓的伤害有多大。钟毓没气疯,还能条理清晰的说话,他已经很意外了。 曹肇引着崔林进庄。他从小在邺城长大,与崔林等人并不陌生,也熟悉相关的礼仪,不卑不亢,是个合格的迎宾。崔林很满意,钟毓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进了庄门,经过前院时,钟毓看到了钟夫人,不禁眉头紧蹙,觉得很丢脸。 钟泰犯了罪,被免职,就任庄丞一个百石小吏也就罢了。钟夫人出现在这里算什么?她没犯罪,丈夫灌均还是新城郡丞,不在洛阳城里好好待着,跑到这儿来侍候人? 钟泰没说话,甚至没看钟夫人一眼,只当她不存在。 钟夫人也没说话。虽然都姓钟,但钟毓是钟繇长子,十四岁就做了散骑侍郎,起点之高是钟泰和灌均想都不敢想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也没什么来往。还是灌均就任郡丞时,厚着脸皮,带着她一起去拜见钟繇,才有机会见过一面。 来到正堂,堂上空空如也。曹肇请崔林入座,派人去请曹苗。 崔林脸上神色稍冷,却没有发作。崔谅却按捺不住,主动请求去见曹苗,要他出来拜见崔林。崔林点了点头,答应了。崔谅昂首挺胸的对曹肇伸出手。 “有劳常侍。” 曹肇含笑点头,引着崔谅来到曹苗所住的后院。走到门口,就被阿虎伸手拦住了。 “我们是奉诏而来。”崔谅沉声喝道,怒视着阿虎。“乡公想抗诏吗?” “诏书,诏书,诏书里有你的名字吗?”楼上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清亮而散漫,带着一丝丝漫不经心。接着,曹苗出现在三楼,他纵身一跃,坐在栏杆上,两条腿在栏杆外晃荡,轻蔑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崔谅。“一个无官无爵的布衣,诏书和你有关系吗?呸!” 崔谅顿时语噎,然后感到脸上一阵凉意,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曹苗的唾沫,顿时气得暴露如雷。 “你……” “我怎么?”曹苗又唾了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落在崔谅的脸上。“我爵为乡公,职居校事,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布衣,看到我不行礼,还想出言不逊?谁给你的胆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崔谅勃然大怒。“乡公眼里只有官爵权势吗?岂不知亲亲贤贤,亲在贤前。我虽无官无职,却是清河崔氏子弟,家父乃是令堂的胞兄,我是乡公的外兄。见到外兄,你不下楼迎接,还出言污辱,是藐视清河崔氏,还是自绝母子关系?” “呸!”曹苗又是一口唾沫,从天而降。 崔谅闻唾心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躲在廊下,与曹肇撞在一起。他转头一看,才发现曹肇一直站在这里没动,不禁暗骂。这个坏怂,肯定是和曹苗串通好的。 曹苗的声音从上方朗朗传来。“你还有脸自称我的外兄?你还记得上次见我是多少年前的事吗?要说亲情,你们清河崔氏承认过这份亲情吗?对你们来说,我阿母不过是你们的一个投资罢了,而且是失败的投资,早就被你们弃如弊履。你跟我谈亲情,你不觉得羞耻吗?” 曹苗顿了顿,又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麻烦你不要污辱我,我和清河崔氏没什么亲情可言。”声音虽懒散,甚至有些虚无缥缈,语气却充满不屑。 崔谅的脸火辣辣的,手指发麻。上次被曹苗拒之门外,他只是觉得曹苗无礼。现在被曹苗当面唾骂,他才意识到曹苗对清河崔氏没有半点情意,只有无尽恨意。 曹苗的话虽然难听,却不得不承认是事实。 清河崔氏当初选择曹丕、放弃曹植的事且不说——那是家族的选择,不是他们父子能够决定的——这么多年来,他们为了避嫌,与曹植父子保持距离,没有任何联系,明知曹苗有病,却从未派人探望,正如曹苗所说,姑母崔夫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失败的投资罢了。躲还躲不及,谁愿意主动提起? 即使是现在,曹苗随曹植回到洛阳,清河崔氏也一直视而不见,没有派过一个人去看望曹苗。现在他们登门拜访,却不是为了曹苗,而是为钟氏。 和曹苗谈亲情,就是自取其辱。 崔谅进退两难。他在崔林、钟毓面前大言不惭,现在被曹苗当面打脸,如何交待?前院后院只隔着一个院子,两道墙,曹苗的声音这么大,崔林、钟毓肯定已经听到了,想瞒都瞒不住。 这可怎么办? 崔谅又羞又恼,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曹肇静静地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心里却一阵阵心惊肉跳。他知道曹苗对清河崔氏没感情,但他没想到曹苗如此不留情面,当面羞辱崔谅。 这人就是个疯子,要和他保持距离,免得被他殃及。这种人在官场上走不远,迟早会出事。 曹肇迅速权衡了一下,对崔谅说道:“乡公怕是情绪不太稳定,不宜见客。要不,崔君先回堂上休息?” 崔谅求之不得,感激不尽,连忙躬身拜谢,匆匆的回堂上去了。 曹肇探头看了一眼,见曹苗还坐在栏杆上,大声说道:“允良,小心些。” 曹苗坐得高,看得远,看到崔谅回前堂去了,便猜到可能是曹肇从中斡旋,心里很不高兴。 在这种时候拆我的台?你脑子坏了吧。 这人有才能,却没什么骨气,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也就是个捡肥皂的命。就算天子托孤给他也没用,他守不住这大魏的江山。 曹苗给曹肇下了断语,没理曹肇。从现在开始,他不把曹肇当人,只当是天子的传声筒。 曹肇没得到曹苗的回音,也不知道曹苗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回到前堂,正好听到崔林对钟毓说道:“稚叔,今日奉诏来问话,本是公务,又与你有关,不如你先去问问?” 钟毓说道:“司隶此言,毓不敢苟同。谣言辱及我父子不假,可是今日奉诏问事,却不是我钟氏兴师问罪,而是陛下关爱老臣。司隶是主审官,我只是陪坐会审,不敢越位。” 曹肇撇撇嘴,等了一会儿,这才咳嗽一声,迈步入堂。 第226章 你不是我对手 崔林看了一眼曹肇。见曹肇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禁心生焦虑。 曹苗骂崔谅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这让他意识到,曹苗根本不打算认清河崔氏这门外亲,自己的待遇不会比崔谅好到哪儿去。 崔谅是晚辈,他是长辈,身份不同。崔谅被曹苗骂了也就骂了,他若是被曹苗骂了,这老脸往哪儿搁? 亲情、辈份这个最大的倚仗没用了,只能公事公办。原本以为这是钟家的事,钟毓不会退缩,这才想让钟毓去打个头阵,他好见机行事,没想到钟毓的脸皮也够厚,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如果没有请旨,他现在可以坦然的告诉钟毓,我爱莫能助,从容撤退。可是请了旨,这件事就不是钟毓私人的面子,而是陛下委托的公务,再难也要硬着头皮往上顶。 成不成是一回事,上不上,是另一回事。 崔林权衡半晌,对曹肇说道:“长思,既然乡公不认亲情,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有劳你请乡公出堂对质,正本清源,如何?” 曹肇苦笑道:“司隶有所不知,乡公禁足是诏书所言。司隶奉诏前来问话,却没说乡公可以解除禁足。万一陛下追究起来,怕是不太方便。” 崔林皱起了眉。“依长思之见,该当如何?” 曹肇心里暗骂。崔林一向以道德长者自居,没想到这么狡猾。他本想摆长辈的谱,让曹苗主动来拜见他,结果被曹苗撅了面子。为完成公义私情,他只能主动去见曹苗,又拉不下脸,反倒来问他的主意。将来说起,他就成了责任人,崔林反倒成了平易近人、从谏如流的长者。 “眼下之计,似乎只有司隶屈尊,移步后堂?” 崔林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也只能如此了。稚叔,你看呢?” 钟毓翻了个白眼。你都说只能如此了,我还能怎样?只得点头附和。 崔林起身,煞有其事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向曹肇笑笑,伸手示意。曹肇忍着骂人的冲动,脸上堆着假笑,在前面引路。崔林昂首阔步,从容不迫。钟毓、崔谅跟在后面,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情怯怯。 来到后院,他们也被阿虎挡住了。 崔林眼中露出些许惊讶,若有所思。曹肇诧异,连忙问道:“司隶?” “哦,没什么,一时走神。”崔林笑着摇摇头。“怎么,后堂也不让进?” 曹肇笑笑,正要问,头顶传来曹苗的声音。“来者何人?报上姓名。苗奉诏禁足,不方便接待访客,若有不周,尚请见谅。” 崔谅的脸顿时通红,像挨了一巴掌似的。曹苗故意说“见谅”,而且刻意强调“谅”字,自然是针对他,为夏侯序出气。 崔林上前一步,出现在庭中,拱手施礼。“司隶校尉林,奉诏问乡公事。” 曹苗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迟疑。“奉诏?” “是。”崔林大声答道,语气铿锵,有如黄钟大吕。 “请司隶稍候。”头顶传来一声轻响,众人抬头再看,见曹苗已经从栏杆上下来,接着楼梯一阵急响,片刻之后,曹苗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在楼梯口站定,四顾茫然,神情中有些怯意。 “敢问是何事?”不等崔林回答,他又说道:“我听说司隶校尉与各州刺史一般,以六条问事,专管豪强不法。我又不是豪强,也没什么不法,为何司隶校尉会找我问话?” 崔林微微一笑。“刺史以六条问事是古制,如今天下多务,本不限于六条。再者,司隶校尉虽有刺史之职,却非刺史,只要司隶境内的事,大多可以问得。今日前来打扰乡公,亦是奉诏行事,还请乡公配合。” 曹苗连连点头。“既然有诏书,自然要配合。司隶……要问什么事?” 崔林正色道:“奉诏,问高阳乡公,散骑侍郎钟毓窃父婢,生子,托为太傅之子事,可是乡公所传?” 钟毓气得要吐血,却无可奈何。既然是公事公办,又有诏书,崔林也只能这么问。不过他始终怀疑这是天子故意的,就要让他受辱,还特意让他跟着来。 曹苗眼神疑惑,看看崔林,又看看钟毓。“你……就是钟毓?” 钟毓咬牙切齿的看着曹苗,恨不得将曹苗撕成碎片,再一块块的吞下去。“正是在下。” “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二。” “你那个儿子多大?” 钟毓登时血往上涌,连眼珠都红了。他握紧腰间的剑柄,一字一句的说道:“乡公,那是谣言。那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做过那样的畜生行。那是我弟弟,是家父的血脉。你再造谣,休怪我与你决斗。” 曹苗淡然地打量了钟毓两眼。“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钟毓气得大叫,伸手拔剑。曹肇吃了一惊,连忙拦住。他弟弟曹纂都不是曹苗的对手,钟毓和曹苗决斗和找死有什么区别?“稚叔息怒,稚叔息怒,待司隶问完话,再说不迟。” 钟毓气得眦睚俱裂,气喘如牛,恨恨的退到一旁,拔出腰间做工精致的八面汉剑,一剑砍在柱子上。 崔林静静地看着曹苗,脸色不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异色。都说曹苗疯,但他更愿意相信曹苗是装疯。曹苗的眼神清明,甚至有些冷峻,这不是一个疯子会有的眼神。 曹苗感受到了崔林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露出几分羞涩。“这个……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 “司隶校尉也管造谣、传谣的事?” 崔林迟疑了片刻。“可问可不问,有诏书,自然要问。” “有诏书就问。”曹苗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道:“这次是陛下主动下诏,还是司隶请诏?” 崔林不安起来,额头沁出一层细汗。他已经知道曹苗要问什么,但他却无法拒绝。曹肇、钟毓在一旁看着,他连含糊其辞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是我请诏。”黄钟大吕般的声音不见了,崔林的声音有些哑。 “这次是你请诏,那上次有人造谣天子驾崩,你有没有主动请诏追查?”曹苗盯着崔林,眼神讥诮。“还是说,陛下的生死不如太傅的清誉重要,不值得你司隶大动干戈?” 崔林汗如雨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第227章 反正我不信 此刻的曹苗,就是那个揭破皇帝新衣的孩子。

世家的特权来自于他们对知识的垄断,对儒家经典解释权的垄断,实际上充当了君权神授的那个神的代言人。由此而衍生出对仕途的垄断,并进而光明正大、顺理成章的垄断土地、财富。

但这个套路先天有缺陷。不管孔孟怎么批评君主,他们从来不会鄙视君主,尤其是经过光武帝刘秀改革后的儒学。鉴于王莽先例在前,光武帝在提倡忠孝节义的时候,加强了对君权的维护。

以前有日食这样的天灾都是皇帝斋戒自省,现在都改成三公退位了。

不管他们心里怎么鄙视曹家,怎么不在乎皇帝,他们现在是曹魏的臣子,就不能不把皇帝当盘菜,要不然就是自打耳光,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罢免你。

当然,罢免了崔林,换一个司隶校尉大概率还是世家,对世家整体来说没什么区别。可是对崔林,对清河崔氏来说,那就是区别大了。

名望再高,如果不能换来实际权势,名望就会大打折扣。

清河崔氏也没有颍川荀氏、钟氏这样的底蕴,身居高位的人也就崔林一个。崔林如果丢了官,整个家族至少要耽误十年。

崔林尴尬得无言以对,崔谅更是吓得冷汗直流。他到现在才意识到曹苗对清河崔氏的怨恨有多深。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了报复清河崔氏,出一口恶气,他不仅不给别人留后路,更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从来也没想过依附清河崔氏,是他们自己想多了,以为只要他们释放一些善意,曹苗就会感激涕零。

钟毓也有些头疼。他很后悔。早知道曹苗是这样的疯狗,他们当初就不该理他,谣言传一阵子,没人理,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咽不下这口气,非要问个明白,现在把自己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大张施鼓地请了诏书来问罪,总不能没问出个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转身就走。

崔林不说话,钟毓只得站出来,强作镇静地咳嗽一声。“乡公何必如此,陷人于罪。今日奉诏问乡公传谣事,乡公只需回答即可,不必东拉西扯。”

曹苗转头打量着钟毓,嘴角微微挑起。

钟毓心头打鼓,却不敢退,只得硬撑着,直面曹苗的冷笑。

曹苗淡淡地说道:“我们不如做个交易,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如何?”

钟毓厉声道:“奉诏问话,也可以交易?”

曹苗垂下了眼皮,一声不吭,脸色平静如古井无波。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诏书?有本事你去小叡子面前告我,看他会不会帮你说话。

钟毓气得肺都快炸了。他在天子面前都可以不卑不亢,遇到曹苗这种软硬不吃的刺头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如果可以,他真想一剑刺死曹苗。可是他心里很清楚,曹苗说得对,他真不是曹苗的对手,拔剑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自取其辱。

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他交易。

“你想问什么?”钟毓的眼睛都红了。

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说钟太尉为大魏征战数十年,患有足疾,几年前就不良于行,上殿都需要虎贲用肩舆抬。如今更是隐居山林,不问政务。我很好奇,他的身体究竟怎么样?”

“你究竟想说什么?”钟毓警惕地看着曹苗。

“我就想知道,钟太傅的身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如果好,为什么不上朝?如果不好……”

曹苗拖长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如果身体不好,连上朝都不行,还能生儿子,这就不能怪别人多想了,正常人都会起疑心。

钟毓也很郁闷。钟繇又不是自愿不问政务,是天子不想让他问。文皇帝时,钟繇改任太尉,今上即位,迁太傅,都是虚职。钟繇因此隐居阳城山,刻意远离洛阳,就是表示不满。

可是这样的话,他们不能像曹苗一样说得无遮无掩,否则就是对朝廷不满。

虽然他们的确不满,也一直在用行动表达不满,但他们绝不会说出来,授人以柄。

心口不一,难免遇到麻烦。如果大家心照不宣,那还好办。万一遇到曹苗这种非要把事挑明的人,就没法回答了。进亦难,退亦难,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沉吟半晌,钟毓说道:“家父虽有足疾,体力尚可,是天子体恤老臣,这才肩舆上殿。此等优待,并非家父一人,司徒王公亦有幸承恩。”

曹苗顿时来了精神。“王公也七十生子了?”

钟毓吓了一跳。“我可没这么说,你别望文引义。”

“那我就不明白了。”曹苗歪着头,神情疑惑,看向一旁的曹肇兄弟。“你们还知道有谁七十生子的?一般来说,人过花甲,年老体衰,精力不足,别说生儿子了,尿尿都湿鞋。”

曹肇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曹纂却咧着大嘴笑了。“没错,没错,我还真没听说过这样的,怎么听都不像真的。”

“德思!”曹肇沉下脸,喝了一声,借此机会松驰了一下绷得快绷不住的脸。他在天子身边,见惯了钟毓倚仗着其父钟繇的权势目空一切的自负,此刻看到钟毓吃憋,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但他不是曹纂,不能笑出声来,要不然以后就没法和钟毓做同事了。

曹苗是个疯子,他可不想跟着曹苗一起疯。

钟毓气得脸色发青,胸膛起伏不定。“乡公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吗?”

曹苗点点头。“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信不信,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钟毓气得血往上涌,太阳穴怦怦直跳。曹苗这么说,摆明了就是不信的意思。可是他不想再和曹苗纠缠这个问题,只想尽快走完程序。要曹苗承认造谣是不可能了,只能另想他法。

“敢问乡公,从何处听得此谣言?”钟毓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又或者,是乡公自己臆测?”

“你不要瞎说。”曹苗义正辞严的说道:“我可不是造谣的人。”

“那好,烦请乡公告知是谁造谣,此事便与乡公无关。”

曹苗歪了歪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王机。”

第228章 老狐狸 钟毓眼神微缩,盯着曹苗看了好一会,冷笑道:“乡公好借口,推给一个已死之人。你觉得我会信吗?”

曹苗还以微笑。“你奉诏问话,我奉诏回话。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他含笑打量着钟毓。“就比如你刚才的解释,我也不信。”

钟毓深吸一口气,随即又缓缓吐出来。他点了点头。“多谢乡公解答,我会派人去兖州追问。届时若有人来与乡公对质,还请乡公不要改口,推诿他人。”他转身看着崔林。“请司隶做个见证。”

崔林看看曹苗,犹豫着点了点头。

曹苗笑笑。“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敢作敢当,说过的话一定认。不管谁来找我对质,我都不会改口。怎么样,还有话要问吗?若是没有,我回去自省了。”

钟毓气得说不出话,崔林稍微沉稳些,点点头。“乡公自便。”

曹苗扬扬袖子,转身就走,将崔林、钟毓等人晾在院中。

曹肇上前接待,虽然热情挽留,崔林、钟毓还是不肯停留半刻,告辞而去。曹肇将他们送到庄外,看着他们上了车,逶迤下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回到后院。

曹苗站在楼上,看着远处崔林等人蚂蚁一般的身影,嘴角微撇。曹纂站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听到曹肇上楼的脚步声,才收敛了一些。曹肇瞪了曹纂一眼,走到曹苗面前。

“允良,这……真是王机所言?”

曹苗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说,他们现在会去哪儿?”

曹肇想了想。“应该是去钟氏的山庄,见钟太傅吧。”

“钟太傅会怎么做?”

曹肇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怎么知道钟繇会怎么做?但他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就算现在不回答曹苗,将来也要回答天子。身为天子心腹,他最清楚不过,曹苗不过是天子手里的刀,这一切都是天子在背后推波助澜。

甚至可以说,曹苗反倒是安全的。他很快就要去扬州了,钟太傅的怒火根本烧不着他。

想到这一点,曹肇就觉头疼。曹苗太能惹事了,惹上钟氏还不满足,又扯上了太原王氏。王机被杀,王昶一直没有反应,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按理说,如果王昶服软,至少要上书请罪自免。没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不承认这个结果,他要反击。

王昶不是一个人,他背后站着太原王氏,甚至整个并州。一旦他们决定和汝颍系联手,即使是天子也无法正面迎战。

“允良,你这是……”曹肇咂着嘴,不知道该说曹苗什么好。

“你不要管我了。”曹苗扫了曹肇一眼。“你可能未必有三天时间。”

曹肇想起钟泰,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子随时可能召他回洛阳。他随即写了一封奏书,说明崔林与曹苗见面的经过,派人送往洛阳,然后与曹篡一起,展开了对钟泰的审讯。

——

钟繇靠着凭几,坐在绵厚的锦榻上,晒着冬阳,含笑打量着正在背书的儿子钟会。

钟会刚刚五岁,却已经认识很多字,读了很多书,而且记忆极佳,说是过目成诵也不算吹牛。

崔林坐在一旁,与钟毓面对面。他半闭着眼睛,不时在微微颌首,仿佛在品味钟会的稚音,故意不看对面的钟毓神情。钟毓刚刚在曹苗面前碰了壁,回来又被钟繇不轻不重地批评了几句,心情很不好。

崔谅站在崔林身后,看着年龄相差悬殊的钟氏父子兄弟,莫名想起曹苗的话,觉得曹苗这个谣造得有水平,听起来可信度很高,让人很自然的往那方向联想。

“德儒,你说那孩子是真疯还是装疯?”钟繇突然说道,花白的眉毛轻扬,神情从容。

崔林连忙睁开眼睛,端自正坐,借着整理衣摆的机会,调整了一下情绪。决定来见钟繇的时候,他已经考虑过相关的问题。曹苗刚和司马懿闹翻,转眼又盯上了汝颍系和太原王氏,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既然曹苗不念亲情,清河崔氏也没必要为他陪葬。

“少年轻狂,自以为是,真疯还是装疯,又有什么区别?”

“是啊,少年轻狂。”钟繇抚着花白浓密的胡须,轻轻点头。“谁年轻的时候没轻狂过呢?不摔上几跤,受点挫折,是长不大的。”

“有的人,就算摔了跤,还是长不大。”

“这样的人就应该关起来,好好养病,不能出来惹祸,害人害己。”

崔林打了个寒战,随即又道:“太傅所言甚是。”

钟繇没有再说什么,与崔林说起了闲话。不知不觉的,便说起了当年的河东之战。

崔林越听越心惊,甚至有些坐立不安。钟繇平静的面容下暗藏着惊涛骇浪,这位重臣一出手,被掀翻的绝不仅仅是曹苗一人,复出不久的曹植必然会受到牵连,甚至有可能再次成为阶下囚。就连天子,都有可能波及。

他所说的年轻人不仅是曹苗,还有天子曹叡。

建安二十四年的那场大案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知晓内情的人每次想起,依然毛骨悚然。

清河崔氏怎么办?他们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着钟繇走。如果让天子得逞,崔琰被杀的悲剧重演,清河崔氏就再也没有机会崛起了。

天子一心修改文皇帝遗制,重续武皇帝的制度,打压世家的意图非常明显。

“家有一老,便是一宝。大魏有太傅这样的老臣,也是大魏的幸运。”崔林抚着胡须,轻声笑道:“当年武皇帝视太傅为萧何,其实并不尽然。萧何能守不能攻,太傅却是攻守兼备,河东之战足以证明,太傅不仅可以做萧何,还可以做周勃。”

钟繇看了崔林一眼,放声大笑。他指指崔林。“德儒,你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他皱了皱眉,又道:“况且刘子扬说得对,今上乃是秦皇汉武一样的雄主,可不是少帝那样来历不明的天子。”

崔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沁出了冷汗。他看向钟繇,头皮发麻。他熟读史传,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太傅教训得是。”崔林拜服在地,身体微微颤抖。

第229章 司马不行有王昶 钟繇欠身虚扶,朗声笑道:“德儒,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快起来。” 崔林起身,尴尬地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引喻失当,以天子比拟来历不明的少帝,是大不敬之罪。这要是传出去,不仅是他一个人完了,整个清河崔氏都完了。 钟繇当然不会传出去,但他必须坚定地站在钟繇一边。就利益而言,他本来就该这么选。加上这个口误,他更没有选择,只能为钟繇所用。 又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钟繇命人引崔林下去洗漱,安排住处,今天不回洛阳城,在庄里住一夜。 崔林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崔谅亦步亦趋,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成年之后就跟着崔林见习官场,随崔林见过无数权贵,还是第一次看到崔林对人如此恭谨,甚至是畏惧。 在客院住下,钟氏仆隶退下,崔谅才向崔林请教原由。崔林长叹一声,向崔谅稍做解释。 他与钟繇渊源颇深。 魏国初建时,钟繇先任大理,后任相国。他任御史中丞,与钟繇常有接触。那时候钟繇刚刚结束了长达十余年的关中军事生涯,还有些武夫之气,很多文臣对钟繇有些轻视。他却已经从钟繇处理事务的手段中看出了钟繇的老辣,一直很小心的维护着与钟繇的关系。 事情证明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建安二十四年,崔林参与审判魏讽案,对其中的隐情远比一般人清楚。钟繇的身影若隐若现,却没有任何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只知道当初对他不敬的人都成了叛党,遭了殃。 有的甚至绝了后,比如王粲。 又过了十年,钟繇的手段想必更加高明,而他的对手则是乳臭未干的天子和曹苗,胜负不言而喻。 “武皇帝平定冀州三十余年,冀州的实力的确恢复了不少,可是和豫州尤其是汝颍相比,差距还是很大。你叔祖(崔琰)被杀,于冀州,于我清河崔氏,无异于一重创,至今不能恢复。除了支持太傅,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崔谅看着神情沮丧的崔林,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父,太傅虽曾为重臣,但他退隐多年,如今汝颍系遭天子压制,不是太傅、司空此类虚职,就是散骑等近臣,要和天子对阵,是不是还有所不足?” 崔林思索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啊,所以司马懿才敢以养伤为由,闭门谢客。他这是等着汝颍系向他求援呢。士文,你看,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就得有实力。有实力,才有人把你当回事。” 崔谅若有所思。 —— 钟繇脸上的笑容散去,花白的眉毛轻轻颤抖,眼神越来越冷。 “稚叔,刚刚收到消息,诸葛亮攻陈仓不下,退兵了。” 钟毓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你们离开洛阳前后。曹肇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天子派来传讯的。” 钟毓恍然大悟。“怪不得曹苗如此张狂。关中稳定,朝廷就可以专心内政了。” “此战胜负本无悬念,但陈仓之战,夏侯绩初登战阵便立了功,倒是有些意外。我记得你说过,这夏侯绩去关中从军,好像与曹苗有关?” “只是传言,并无确证。” “先有夏侯玄,后有夏侯绩,看来天子心意已决,要延续武皇帝时宗室统兵的习惯。” 钟毓点头道:“父亲所言甚是。儿以为,曹苗造谣,污父亲清名,很可能是为此张目。毕竟在司马懿放弃兵权之后,在军中影响最深的人莫过于父亲。” 钟繇冷笑了两声。“你去看过司马懿了?” “是,他的确伤得很重,起不了身。” 钟繇点点头。他知道钟毓去拜访司马懿时,是跟着常林去的。常林虽素无门户,却是司马懿的同乡,又年长几岁,司马懿为了表现自己尊老敬贤,对常林格外礼敬。在常林面前,他是不能掩饰的。 他是怎么受的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司马懿闭门养伤,不能听命行事了。 “稚叔,你先回洛阳,将曹苗所言汇报天子。” “父亲?” 钟繇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放心,就算是做样子,天子也会派人去兖州。到时候,王昶自然会来找我。既然司马懿不肯出力,那我只好另选他人。王昶就很不错,年轻有为,野心勃勃,又与曹苗与血仇。” 钟毓点点头。他明白了钟繇的意思。比起老奸巨猾的司马懿,年轻的王昶更容易操控。在曹苗说出王机的名字时,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只是没想到钟繇会利用天子诏书来向王昶施压。 不得不说,这样做更有效果。 钟毓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曹苗自以为将责任推到王机身上就没事,孰不知是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 三天转瞬即过,曹肇、曹纂没能从钟泰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曹苗说,不能打死,不能致残,算是为钟泰的性命设下了防线。但他没说不能打。这三天,为了拷问出消息,曹肇负责动口,曹纂负责动手,钟泰还是吃了不少苦头,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站在遍体鳞伤的钟泰面前,曹苗多少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能坚持下来。”曹苗说道。 “穷途末路,只能向绝处求生。”钟泰哑着嗓子,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况且,就算我肯招,他们也不会信。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被乡公看轻?” 曹苗笑了,带着几分得意。钟泰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曹肇聪明。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 “你说什么呢?为什么你招了,我们也不信?”曹纂气急败坏的吼道。 曹苗摆摆手,青桃将盒子递了过去。曹纂连忙取出钥匙,打开盒子,取出那片竹简,看了一眼,便愣住了。他盯着曹苗看了又看,咂了咂嘴。 “允良,你这……太损了。” 曹肇接过竹简,嘴角抽了抽。“计是好计,只是有取巧之嫌,胜之不武。允良,听说你拷问之术高明,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曹苗点点头,笑容灿烂。他有些兴奋地搓搓手。“我们拷问谁呢?就你吧,海思。” 第230章 羊** 看着曹苗那一脸阴险的笑容,曹纂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他很想拒绝,但他无法拒绝。不拷问他,难道拷问兄长?换了别人,他们也信不过啊。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为了家族的荣耀,拼了。 曹纂咬咬牙,挺起厚实如墙的胸膛,硬撑出一腔豪气。“我来就我来。” 曹肇也觉得这个人选不错。他照法施为,就在那枚竹简背后写了一行字,让曹纂看了之后,锁进木盒,将钥匙扔给曹苗。曹苗接过钥匙,在手里掂了掂,命人解下钟泰,将曹纂绑上,又叫过知书、如画两个胡姬,在她们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书、如画应了,转身出去。 曹苗对曹肇说道:“走吧,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曹肇很诧异,指指被绑起来的曹纂。“你不拷问他?”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吧。只要他能坚持到明天日出之前,就算我输。” 曹肇吓了一跳。“允良,你可不能乱来。” “放心吧,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但凡有一点伤,算我输。” 曹肇将信将疑,曹纂更是哈哈大笑。他原本还担心曹苗会像他们对待钟泰一样,多少用点刑。现在曹苗说不用刑,那他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允良,如果你不动刑,也能从我嘴上问出真相,我这辈子做你的走狗。” “那你好好努力。”曹苗笑道:“想做我的走狗可没那么容易。我要的是韩卢那样的猎犬,你现在最多也是柴狗,看看门还行,打猎就差远了。” 曹纂气得无语,扭头哼了一声,不理曹苗了。 曹肇也很无语。在他看来,仅是曹纂刚才说的那句话,已经将大司马府的脸丢光了。这要是被父亲曹休知道,肯定会打个半死。 曹肇跟着曹苗到了正堂。曹苗将自己的计划对曹肇说了一下。钟泰已经证明了他的坚韧,又有伤在身,可以安排他去江东潜伏,伺机刺杀孙权。要让钟泰答应这件条件,必须有足够的利益。对钟泰来说,最能让他动心的利益是仕途,这是曹苗给不了的,必须天子答应才行。 曹肇惊喜交加。他盯着曹苗,两眼放光。“允良,这是你事先就计划好的?” 曹苗点点头。“长思,陛下能答应吗?” “当然能。真能刺杀孙权,别说官复原职,就算再升三级也是应该的。”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曹苗带着曹肇来到钟泰的房间。钟夫人正为钟泰清洗伤口,涂抹药物。药是曹苗事先就让人送来的,钟夫人知道曹苗必有深意,虽然心疼得落泪,却没说什么。见曹苗、曹肇进来,连忙起身,让在一边。 曹苗把自己的计划对钟泰说了一遍,又由曹肇代表天子允诺,只要钟泰能完成计划,至少能官复原职。即使钟泰没能杀死孙权,只要他协助曹苗,完成延缓孙权登基的目标,也可以将功赎罪。万一他死在江东,除了为他恢复名誉外,还可以安排一个兄弟为郎,将来至少可以担任县令长。 钟泰还没结婚,没有子嗣,但他有兄弟。将来选一个孩子继承他,也算是延续了他的血脉。 钟泰本来已经成了家族之耻,现在有机会将功赎罪,一雪前耻,他求之不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答应了。他挣扎着起来,向曹苗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表示谢意。 曹苗随即做出安排,让人将钟泰大张旗鼓地抬出去,扔在山沟里等死。钟夫人带人守在那里,趁夜将他“救走”,送往东吴。阳城山向东南方向不远,便是颍川,顺着洧水而行,可以直达他们的老家长社。以钟家的实力,在长社隐匿一段时间,再想办法逃往江东,并非难事。 为了掩人耳目,过几天,朝廷会发布通缉文书,将钟泰描绘成一个逃犯,为他出逃提供官方理由。 重要的是时间线要合理。为此,曹苗仔细梳理了时间节点,做出安排。 曹肇和钟氏姊弟听了,信心大增。曹苗的计划很周密,也很详尽。钟泰能不能混进东吴的乐师,能不能刺杀孙权,不好说,但他安然逃到江东是有把握的。 仔细推敲了细节,尤其是接头的办法后,曹苗随即实施计划,命人将钟泰送出山庄。 安排完钟泰,曹肇跟着曹苗回到正堂,就听到了曹纂的狂笑声。曹肇大惑不解。曹纂不应该是受审嘛,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甚至有些癫狂? 他很想问曹苗,可是看曹苗那一脸心思的样子,又没好意思开口。两人在堂上就座,芸娘带人送来晚餐。食物很精致,色香味俱全,曹肇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曹纂一直在笑。开始笑声洪亮,声震屋瓦,后来气势弱了,声音也有些沙哑,再后来就不是笑,而是在哀求。即使隔着几道墙,曹肇也能感受到曹纂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知书来了,手里拿着一枚竹简。曹苗看都没看,直接将竹简扔在曹肇面前。 “是这句话吗?” 曹肇拿起竹简,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惊恐不己,曹苗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刑罚,让壮得像头熊的曹纂也承受不住,一个时辰都没撑过去就招了? “我去看看。”曹肇起身,匆匆向侧院赶去。 曹纂刚刚被解开,像一摊烂泥似的躺在地上,一边哑着嗓子傻笑,一边不受控制的抽搐。他身上的衣服完好,只有鞋袜被脱掉了,露出双脚。可是他的神情很恐怖,涕泪横流。看到曹肇,他就像看到了救星,紧紧抱住曹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德思,德思?”曹肇一头雾水,急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曹肇号陶大哭。“阿兄,允良的这个羊**的刑罚太可怕了,我实在忍不住啊,不得不招。不招我会死的。” “什么羊**?” “就是……就是在脚心抹盐水,让羊**心。”曹纂面色惊恐,缩成一团,将双腿紧紧的抱在怀里。 这时,曹肇才注意到一旁拴着两只羊,两只温顺的羊,一黑一白。见曹肇看过去,黑羊昂起头,咧着嘴,发出像笑一样的叫声。 “咩——” 第231章 大智和小智玄清竹打赏加更 虽然曹肇很惊讶两头羊舔**心就能让曹肇屈服实在诡异,但他相信曹纂。 这个壮得像熊一样的弟弟或许不够聪明,却绝对不是懦夫。若不是实在无法承受,曹纂不会招,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招。 次日一早,曹肇心满意足的走了。他要赶回洛阳,向天子汇报,也让天子安心。 见识了曹苗的手段,他对曹苗行间江东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临走之前,曹苗让曹肇通报天子,行动在即,他需要更多人手,不管是大司马府的部曲,还是校事署的校事,总之需要一些精干的力量。他身边人手有限,万一钟繇动粗,他未必挡得住。 曹肇策马急行。清晨出发,下午就进了洛阳城。他来不及洗漱,直奔大殿。 曹爽站在殿门口,见曹纂赶来,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曹纂会意,退到一边,低声询问曹爽出了什么事。进宫时,他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正常。 “司徒薨了。”曹爽低声说道。 曹肇吃了一惊。他知道司徒王朗身体不好,却没听说王朗有逝世的可能。这才几天,怎么就死了?他下意识地和最近的事联系起来。在朝多年,他知道很多事看起来没关系,实际上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算没关系,只要有人想让他们有关系,就一定会有关系。 “司徒可有遗表?” 曹爽看看曹肇,脸颊轻轻抽搐了两下。“司徒临终前口授遗表,其子王肃正在殿中向陛下呈报。” 曹肇暗叫不妙。 王朗作为老臣,曾与钟繇、华歆并列,被文帝曹丕赞为大臣典范。他们也的确有相似之处,不仅是年岁长,名望高,更是前朝旧臣。他们站在大魏的朝堂上,就是天命在魏的象征。 如今钟繇迁太傅,华歆刚刚迁少傅,都是有名无实的虚职,没有大事,不会上朝。仅剩的司徒王朗去世,三个前朝老臣就全部消失在朝堂之外了。 天子刚刚登基三年,就出现这么重大的变故,未免有些着急,很容易引起反弹。 王朗有遗表,又不是手书,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王朗想说的,又有多少是其他人想借王朗之口说的,谁能分得清?作为天子,必须对老臣保持必要的尊敬,更何况是已经去世的老臣,就算那些意见不怎么中听,也不能不留三分薄面。 总而言之,一场不见血的交锋随时可能展开。 曹肇既庆幸又不安。庆幸的是郝昭、夏侯绩刚刚击退了诸葛亮,关中无事。加上夏侯懋关中屯田的建议逐步落实,关中的形势会越来越好,不会对朝局产生不利的影响。不安的是诸葛亮受挫,对东吴的牵制更少,孙权称帝的意愿会更加强烈,曹苗等人必须立即行动。 等孙权称了帝,曹苗再去江东的意义就弱了很多。 曹肇心里有事,匆匆去洗漱一番,吃了饭,就一直在殿外等着。天子接见王肃的时间很长,直到戍时初刻,王肃才告辞出殿。 曹肇向王肃行礼致哀。王肃表示了谢意,匆匆离去。 曹肇进了殿,见天子坐在案后,伸手捏着眉心,神情疲惫。 “陛下。”曹肇上前行礼,轻声呼唤。 天子摆摆手,苦笑道:“长思,容朕喝口水,润润嗓子。这王肃太能说了。” 曹肇想笑,却又忍住了。王肃不仅学问好,而且善辩,甚至有些目中无人,连北海大儒郑玄都不放在眼里,一心要建立自己的学问体系。久而久之,也就练就了一番好口才,引经据典,没几个能说得过他。 “陛下,或许高阳乡公可以对付他。” 天子愣了一下,“噗嗤”一声,哑然失笑。他摇摇手。“长思,这个玩笑开不得。王肃不是钟毓,他是真正的博学大儒,允良那些狡辩之辞对他没用。” 曹肇没有争论。“陛下所言甚是。” 侍者送来两碗肉粥,天子端起一碗,示意曹肇自取。他一边喝粥,一边说道:“说说,此行如何?” 曹肇没有端粥。他刚才已经吃过了。他挽着袖子,为热粥扇风,同时将此行的见闻说与天子听。当他说到曹苗推说王机是造谣之人时,天子刚刚喝完一碗粥,眼神微缩。 “王机?是真是假?” “臣不敢断言。” 天子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碗丢在案上,“啪嗒”一声轻响。他皱着眉,沉吟了片刻,又咂了咂嘴。“长思,你怎么事先没问一下?王机已死,就算有什么恩怨,也该清了。再扯上他,横生事端,允良此举未免不知轻重。” 曹肇不敢说话。过了片刻,天子恢复了平静,端起另一碗粥,示意曹肇接着说。 曹肇又接着往下说,说到曹苗让他们拷问钟泰,在确认了钟泰的坚韧后,又安排他去江东潜伏,伺机行刺孙权的事。 天子连连点头,露出一丝笑容。“这个办法不错。钟泰是协律都尉,熟悉雅乐,正是孙权登基急需的人才。他混入吴国宫廷乐师的可能性很大,希望他能行高渐离故事,一举击杀孙权。长思,你看,允良天生就适合干这个。比起朝争,他更适合对外,只要能成功,可以不择手段。” “陛下英明,知人善任。”曹肇真心诚意的说道。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没有天子这么快。 “允良有小智,狡黠有余,却无学术,不堪大臣之任。长思,你不可妄自菲薄。你有大智,是国之栋梁。”天子喝了几口粥,又忍不住笑道:“‘打死也不说’,这也太损了。若非你们识得轻重,没有动大刑,真打死了钟泰,又是个麻烦。” 曹肇犹豫了一下。他们没有动大刑,其实是曹苗有言在先。事实上,当时情急之下,曹纂是有下重手的打算的,只是曹苗有交待,他拦住了曹纂,这才没打坏了钟泰,只是一些皮肉伤。 可是天子已经夸了他,他就不能再说是曹苗事先交待,只好含糊过去。 曹肇又说了曹苗拷问曹纂的事。天子听完,眉毛轻扬。他迟疑了片刻,伸手挠了挠脚心。 “羊**心而已,有这么难受?” 第232章 截箭补锅 曹肇信任曹纂,但他没有质疑天子的勇气。况且他自己也试过,挠脚心确实有些痒,却并非不可忍受。 或许问题出在羊舌上? 曹肇打算试一试。在确认有效之前,他不打算提醒天子。相反,他要提醒天子另外一件事。 “陛下,太原王氏虽是朝廷隐患,王昶却是先帝旧臣。这些年,王昶兢兢业业,并无过错。王机虽有罪,却不至死。允良虐杀王机,已然刑罚过重,此刻再牵扯王昶,前后受敌,未免不妥。” 天子笑笑,没说话,只是欣慰地看了曹肇一眼。经历了这么多事,曹肇进步喜人。他也觉得曹苗惹事的本事太大,不受控制。 “长思,你辛苦一趟,再去阳城山传诏,让允良早点动身。刚刚收到消息,孙权可能会在武昌举行大典,让他立刻赶去武昌。” “唯。”曹肇躬身领命。 —— 曹肇去而复返,而且带来了天子的诏书,让曹苗立刻起程,令曹纂大为不解。 费了那么大劲,好容易拱出火,还没大杀一场,怎么就走了? 曹苗却对天子的心思一清二楚。他是担心惹出的麻烦太大,一时摆不平,反而惹火烧身,所以着急让他离开,行截箭补锅之术,先糊弄过去。万一他死在东吴,这件事或许可以不了了之。万一他活着回来了,依然要面对钟繇和王昶的报复。到那时候,是死是活,全看天子心情。 无情最是帝王家,最坏的怂就是曹叡那小子。 心里清楚,却不妨碍曹苗和曹纂一样,情绪激动的喊打喊杀,要将汝颍钟氏和太原王氏一网打尽,为朝廷分忧。曹肇吓得冷汗直流,威逼利诱,好容易才说服了曹苗。 曹肇让曹苗立刻起程,沿洧水去颍川,然后去汝南。天子有密诏给汝南太守田豫,让他配合行动。行动必须快,进入汝南之前,他们必须经过颍川,尤其是钟繇的老家长社。一旦被钟繇发现,途中很可能会出现意外,正如当初曹苗父子进京时在中牟遇劫。 钟繇的实力可不是仓辑能比的。 曹肇带来了五名校事吏,以刘辰为首。刘辰是曹苗的熟人,曾因抓捕吴国间谍立功,升任伍长。这次随曹苗行动,专门负责曹苗的安全。刘辰武艺不错,另外四名校事吏也都是悍勇之辈,能骑善射。 曹肇还带来了二十名部曲,交给曹纂。天子拜曹纂为殄吴校尉,负责护送曹苗到边境。事出仓促,来不及调遣部伍,又为了保密起见,先由大司马府提供部曲。 曹肇生怕曹纂不明白,将曹纂拉到一旁,千叮咛,万嘱咐,只要将曹苗送到边境即可,千万不能随曹苗入吴境。他的身份特殊,一旦被吴人识破,必死无疑。 曹纂答应了,但是心不在焉,有点敷衍了事,让曹肇很不安。 曹苗让阿虎去试刘辰等人的身手,自己回房,叫来了青桃、红杏。 “青桃回不周山庄,红杏回雍丘邸。” “为什么?”青桃、红杏异口同声的说道。尤其是青桃,她一直以为曹苗会带上她,行李都打点好了。 “我无力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跟着我,只会拖累我。”曹苗直言不讳。“我需要你们为我守着后路,万一我任务失败了,逃回来,不至于没有落脚之地。尤其是你,青桃。” 青桃明白了。曹苗在洛阳有三个落脚点,雍丘邸是最明显的,不周山庄送给了夏侯琰,算是半明半暗,还有一个由她姑姑经营的庄园是完全不为人知的,也是曹苗最后的倚仗,不能有任何闪失。 曹苗将自己的后路托付给她,她不能不用心。 青桃目光灼灼的看着曹苗。“临行在别,今天就由我侍候乡公就寢吧。” 曹苗看看青桃,嘴角抽搐了一下。青桃面色微红,却迎着曹苗的目光,丝毫不肯退让。曹苗咂咂嘴,只好让步。“好吧。” 红杏眨眨眼睛,怯生生的举起手。“乡公,还有……我。” “不行!”曹苗一口拒绝。青桃也就罢了,没几天就十六了。红杏过了年才十三。 红杏扁着嘴,低下头,没敢再吭声。 曹苗不想和她再掰扯这些事,立刻转换了话题。“青桃,山庄里的事,交给德阳公主负责,你只要抓住一件事,想尽一切办法,维护好与马博士(马钧)的关系。这个人,将来我有大用。他要做试验,就让他做,不管花多少钱都行。” 青桃没有多说什么,点头答应。曹苗给她留下了两亿钱,除了买地造屋,营造第三窟,还有大量剩余,足够马钧做试验的。 当晚,青桃侍寢。 —— 第二天,天还没亮,曹苗一行三十二人,离开了山庄。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曹苗乘船,顺水而下。他躲在舱中不露面,相关的事务全部交给刘辰处理。有校事腰牌,没什么人敢主动招惹,来找麻烦的就是麻烦。 曹纂选择乘马陆行,与曹苗保持一定距离,随时保持联络。一旦遇到麻烦,只要曹苗能坚持半个时辰,他就能率部赶到。 曹苗没有带青桃、红杏,却带上了知书、如画两个胡姬。阿虎守着舱门,刘辰等人不知道曹苗三人躲在舱中干什么,只是常听到两个胡姬不断惊叫、娇呼,偶尔开窗透气,也是只穿小衣,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一个个艳羡之余,又憧憬起自己的未来。 此行虽然凶险,可若是成功,这一辈子也就够了,到时候升官发财,买几个胡姬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韩东就是典型的例子。半年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校事吏,现在已经是指挥几十人的都尉了。 刘辰坐在船头,看着潺潺的河水,想着心思,不免有些走神。 “刘兄,寅时方向,两百步,有棵树。”阿虎突然提醒道。 刘辰一惊,连忙收回心神,顺着阿虎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岸边的山坡上,一棵大树下,两个游侠儿模样的人站起了身,正向这边看来。“来得好快。”刘辰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刚刚离开山庄不到半日,就被人缀上了。如果是钟繇安排的,那这三朝老臣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你们离开洛阳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阿虎淡淡地说道。 第233章 借刀杀人 钟繇坐在堂上,享受着冬阳的温暖。眼神微闭,面色恬静,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老人。 一个游侠儿站在廊下,束手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父亲……”钟毓忍不住出声提醒,生怕钟繇睡着了,耽误了时机。曹苗顺水而下,速度很快,一旦过了长社,甚至出了颍川界,他们就不太方便动手了。 “嗯咳。”钟繇轻咳了两声,打断了钟毓。他睁开眼睛,缓缓起身,又不动声色的挥了挥袖子。游侠儿见状,拱手施了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钟毓膝行上前,扶住钟繇。 “稚叔,你说,陛下此举有何用意?” “保护曹苗,让他远离是非之地。” 钟繇无声地笑了起来。“是非之人,岂能离是非之地。曹苗此去,只怕是为了更大的是非。” 钟毓稍一思索,恍然大悟。“陛下是命曹苗渡江,在吴国腹地兴风作浪?” 钟繇点点头,伸手轻抚着膝盖。“刘子扬说得对,咱们这位陛下啊,的确是秦皇汉武一流的雄主,有武皇帝遗风,用兵之道有所不及,帝王心术却更胜一筹。让曹苗渡江,阻止孙权称帝,纵使只是一时之计,也能稍解曹休战败之耻。若是曹苗死在江东,那就最好不过了。” 钟毓想了想,连连点头,却又有些不甘。“那我们……” “江东凶险,岂是寻常人去得的?我们有必要试试曹苗,看他能不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钟毓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那父亲计划在何处动手?” “小子,要做大事,先要沉住气。”钟繇抬起手,拍拍钟毓的脸,神情有些不悦。“意气之争,无益于事。但凡谋划,当从大处着眼,心有全局,方能争胜于一隅。” “喏,多谢父亲指点。”钟毓尴尬地拜了拜。 “那你倒是说说,全局是什么?” 钟毓思索良久。“陛下有意提携宗室,抑制世家。” “然,那他派曹苗渡江,又是为何?” “报曹休战败之耻,遮宗室无能之羞。” “诚然。”钟繇抚着胡须,缓缓说道:“曹休是文皇帝所用大将,孙权是文皇帝所封藩王。曹休战败,不仅是宗室无能,更是文皇帝举止失当。陛下有意报复,为文皇帝雪耻,我等横加阻挠,怎么向世人交待?” 钟毓闭口不言。这里面的关系很微妙,不太好掌握。但他在颍川境内伏击曹苗的计划显然不妥,这不仅会让天子有理由推卸责任,还可能为汝颍系惹来麻烦。 “孙权尚在武昌,曹苗很可能是由弋阳南下。弋阳与吴境相接,为瓯脱之地,山重水复,人烟稀少,只有双方斥候、细作往来,互相攻杀是常有的事。若是曹苗甫入境,就被吴军斥候截杀,那就太不幸了。若为对方生擒,甚至叛变投敌……” 钟繇摇摇头,咂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钟毓恍然大悟,敬畏地看着钟繇。与钟繇相比,他实在太嫩了,眼睛只盯着曹苗,未出京畿之地,根本没有看到广阔的天地。相比于颍川境内劫杀曹苗,在国境之外动手显然要高明百倍。不管成与不成,都可以推给吴国,他们却可以置身事外,安然无恙。 “父亲英明。” “去办吧。”钟繇甩甩袖子,重新躺倒,闭上了眼睛。“多准备一些人,不能像王机,轻敌者必败。” —— 曹苗一行安然无恙的通过了颍川,进入汝南境,白白紧张了一路。 曹纂等人长出一口气,曹苗却不敢放松。他不觉得离开了颍川就安全了。事实上,就算钟繇不动手,这一路也不会有安全的时候。 行间就是一场最大的冒险,希望他死在江东的人可不仅仅是钟繇等人。 在西华县城外,曹苗遇到了奉命前来迎接的田复。 田复字锦江,是田豫的次子,三十多岁,面色微黑,身形矫健,手很大,右手拇指因为常年拉弓,有些变形。下了马,田复打量了曹苗一眼,又看看曹苗身后的阿虎和知书、如画,咧嘴一笑。 “乡公一路辛苦。” “有劳将军。” “不敢当。”田复咧着嘴笑了。“诏书要求保密,不敢张扬,简陋之处,还请乡公见谅。” “无妨。”曹苗也笑了。“妙琴、玄棋在哪儿?她们怎么也不来迎我?” “她们先行一步,为乡公探路去了。” 曹苗点点头,没有再问。他依旧坐在船舱里,田复坐在舱外,与阿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他随父征战,久在边疆,熟悉北疆胡人习俗,还会说一些胡语。不过阿虎很反感别人将他当作胡人,很快就没兴趣了。田复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 曹苗在舱中听得清楚,便打开窗户,与田复隔窗而坐,问一些北疆的事。 田豫、牵招是三国时代两颗埋没的明珠。他们与刘备关系匪浅,一直未能进入曹魏武将集团的核心。田豫之所以担任汝南太守,是遭幽州刺史王雄排挤。王雄是琅琊大族王氏子弟,朝中有人为他说话。田豫是边境武夫,朝中无人,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之所以还能调任汝南太守,是因为文皇帝曹丕知道田豫有实力。当年曹彰讨三郡乌桓,田豫就是曹彰的副将。曹丕又有意平衡世家的势力,顺水推舟,调田豫到汝南做太守,也算是面对吴国的第二道防线。 但田豫征战一生,最擅长的还是统兵作战,不是理政,再加上气候差异,在汝南这几年过得并不舒服。他本人经历了那么多事,知道忍辱重负,田复却没有这样的涵养,难免心有不满。在曹苗有意无意的刺激下,说了不少北疆的事。 这些都是曹苗最近收集的情报,和他了解的历史基本相符,只是细节有些出入。 “除了我,最近有没有使者经过汝南?”曹苗忽然问了一句。 田复警惕地看着曹苗。“乡公是说……” 曹苗笑笑。“我本来和他一道,情况有变,这才分头行动。知道他的行程,方便联络。” 田复松了口气,释然笑道:“半个月前有一个,也是密诏,随从不多。我没见到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只知道他向东去了。问我阿翁,他也不说,还骂了我一顿。” 第234章 线索 “身处嫌疑之地,谨慎一些还是必要的。”曹苗淡淡地说道,顿了顿,又道:“对此,我深有体会。” 田复下意识地看了曹苗一眼。曹苗微微的眯着眼睛,看着两岸如烟的柳树,神情有些落寞。田复略一思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曹苗父子虽是宗室,其实和他们父子一样,都是受人猜疑,不得不慎言慎行,以免引来灾祸。 不知不觉的,田复口气亲热了许多,主动介绍起汝南的情况。 田豫刚到汝南不久,主要精力还是在重整军备、稳定局面上,其他的事还没时间关心,知道的也有限。曹苗也没有具体问,田复说什么,他就听着。 总体而言,汝南——甚至是整个豫州——形势不太乐观。曹休的惨败不仅导致大量伤亡,物资的消耗更是惊人,想在短时间内重振旗鼓几乎是不可能的。 “比起弋阳,汝南还算好的。”田复自觉说得太多,强行将话题带了回来。“过了淮水,便是瓯脱之境,除了双方斥候、细作,几乎看不到百姓,连借宿都没有地方。乡公出发之前,可要准备充足些。” 曹苗点点头,表示感谢。 瓯脱就是缓冲区。从曹操时代起,几次伐吴都未能建功,沿江的九江、庐江大半落入东吴之手,魏军只得主动后撤到淮水一线,以合肥为前线。魏军不能过江,吴军攻不下合肥,双方在这一带长期对峙,江淮之间也就有了缓冲区,人烟稀少。 贾逵为此上疏朝廷,修了一条直道,由弋阳南行,穿过大别山区,直抵武昌。建议很好,路也修好了,贾逵却没机会用了。以魏国现在的形势,还要防着吴军利用这条直道突袭汝南。 曹苗要走的就是这条直道。 几百里山路,荒无人烟,随时可能遭遇对方伏击,危险可想而知。 “田兄,你熟悉吴军部署吗?”曹苗问道:“谁负责军情刺探?” “孙权目前还在武昌,驻守武昌的是禁军中的解烦兵。解烦兵分左右两部,分别由胡综、徐详指挥。据说胡综就是汝南人,由他负责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没有确切的证据。我听人说起一个消息,也不知真假,乡公不妨当谈资听听。” “哦,什么消息?” “你知道孙夫人吗?就是曾经嫁给刘玄德的那个孙夫人。” 曹苗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她也在武昌,行踪诡秘,没人知道她在武昌做什么。有斥候在战场上见过几个女探子,身手好,装备精良,相貌出众,尤其是高人一等的态度,很像是她身边的婢女。” 曹苗沉吟了片刻。“有谁亲眼见过这些女探子?我想多了解一些情况。” 田复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吱唔了半天,推说不熟悉情况,要到军中去打听一下才行。曹苗也没有多问,田氏父子初来乍到,贾逵麾下的将士听不听他们的命令都不好说,找人没那么容易。 因为前世准备新戏的原因,他对那位传说中的弓腰姬非常关注。在那个剧本中,孙夫人就是孙吴秘密战线的负责人。这当然是虚构,没有任何史料支撑,但可能性却是存在的。 孙夫人在孙刘联盟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孙权与刘备翻脸,孙夫人返回江东后就没了记载。没记载,不等于她就不存在。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能安心相夫教子,相反,她有一身好武艺,又是孙权的亲妹妹。忠心无虞,还不会对孙权产生威胁,从事机密事务再合适不过。 这一类人在历史上通常都没有记载,重要性却不言而喻。在知道曹叡有意让他行间江东的时候,他就开始收集相关信息,拟定方案。其中就包括与这位孙夫人相关的信息,只是收获有限。 没想到与田复闲聊时得到了线索,他自然不肯放过,琢磨着和田复套套近乎,尽可能多打听一些消息。 “你见过他?”见田复一直在看阿虎,曹苗笑道。 田复眨眨眼睛。“没见过。”想了想,又道:“听妙琴说起过。” “妙琴怎么说?”曹苗笑眯眯地打量着田复。田复在说谎,他从上船开始,就有意无意地打量阿虎,只是阿虎不理他。现在又提到诗彩影,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诗彩影是奉他之命赶到汝南来做准备,完全是私人任务,为什么会向田豫父子表露身份?这不合常理。考虑到田豫常年在北疆和鲜卑人做战,而阿虎又疑似有鲜卑血统,曹苗不能不考虑诗彩影和田豫早就认识,又与阿虎的身世有关。 “妙琴说阿虎是高手。”田复躲避着曹苗的眼神,笑容不太自然。“我好武,想和他切磋一下。” “妙琴有没有说,他的武艺是我教的。”曹苗笑道。 田复愣了一下。“这倒没听说。” “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和你切磋。”曹苗卷起了袖子,活动了一下身体。 田复转身打量着曹苗,神情惶恐。“不不不,我怎么敢和乡公动手。再说了,这船上……也不方便。” “无妨。”曹苗隔着窗户,伸出手,轻轻搭在田复左肩上。“你能挣脱我这只手,算我输。我命阿虎与你切磋,甚至可以将他送给你。” 田复眼神微缩,神情凝重起来,盯着曹苗看了好一会儿。“乡公此言当真?” “当然。”曹苗笑容灿烂。“若是田兄输了,也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找到见过吴国女探子的人,我要问他一些问题。” 田复歪了歪嘴,笑了。“如果乡公赢了,不如我直接送一个吴国女探子给乡公,乡公慢慢问,如何?” 曹苗眼神微闪,无声而笑。“田兄想和我做交易,何不直言,偏偏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未免不够爽快。” 田复笑而不语。 曹苗眉心微蹙,又道:“若是你落水,算我赢,还是算你赢?” “自然算乡公赢。”田复傲然说道。虽然他不擅舟楫,船上的空间也不大,可是曹苗人在舱中,手搭在他的肩上已近极限。他只要后退一步就可以挣脱曹苗的手,无须用力,自然不可能因为用力过猛落水。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田复昂然道。 话音未落,曹苗手臂微缩,随即一伸。 “呯!”田复像被战马撞中一般,倒退两步,一脚踩空,两臂徒劳的挥了几下,应声落水。 第235章 援兵 听到田复落水的声音,阿虎连忙操起一根竹篙,去接田复。 “我来。”曹苗钻出舱,单手接过竹篙,一端夹在腋下,一端伸向田复。田复一手抓住竹篙,一手抹去脸上的水,重新打量了曹苗两眼。 “乡公,这是什么拳技?” 曹苗笑笑。“你看,我还是有点自保能力的吧,并非白白送死。” 田复扬扬眉。“恕田某无知,不太明白,能不能再试试?” “包你满意。不过你得先上船,对吧?” 田复黑脸泛红。“劳烦乡公拉我一把,田某不擅水性。” “抓紧了?两只手。” “嗯,抓紧了。”田复应了一声,双手抓住竹篙,等着曹苗拉他上船。 曹苗沉腰坐马,深吸一口气,单臂用力,竹篙向下一沉,田复猝不及防,被压到水下,灌了一口水,刚要叫嚷,手中竹篙高高挑起。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水,“啪”的一声,落在船板上。 田复躺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曹苗,丝毫不顾脸上的水往下流。 竹篙一头粗一头细,粗的一头在他手中,细的一头在曹苗腋下,根本不可能直接挑起来,只能拖到船边,再拉上他船。可是曹苗偏偏做到了,而且是单手用力,直接将他挑出了水,挑上了船。 如果他手中不是竹篙,而是一杆硬木长矛,甚至是一杆铁矛,谁能是他的对手? 就算是父亲田豫常常提起的张飞、赵云也未必能行吧。 “可以开始了吗?”曹苗扔了竹篙,拍拍手,笑眯眯地看着田复。在此之前,他已经悄悄的调了息。虽然两世为人,他的武功进展神速,但他练得最多的还是拳脚,不是枪法。刚才为了展示一下实力,他不得不全力以赴,甚至冒险。万一竹篙不给力,挑不上来,他会很丢脸。 “不不,不用比了。”田复回过神来,翻身站起,双手举过头顶,深施一礼。“乡公神技,佩服,佩服。有这样的神技,天下任乡公横行。” 曹苗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同样吃惊的阿虎。“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亲卫了吧?” 田复讪讪地笑了两声,抖抖湿透的衣服。“乡公,能否让我先换件衣服?” 曹苗点点头,让知书找一套干净衣服给田复换上。田复的身材和他差不多,只是比他壮一些,衣服略微有些紧,看起来有些滑稽。 田复除了冠,解开湿透的头发,就着舱中的火炉烘烤。“乡公,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阿虎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似乎与家父有些渊源。我来时,家父特意关照我礼敬他,不能失礼。” 曹苗一点也不意外。阿虎的身世这么重要,自然不可能什么人都说。 “令尊在哪里,我能当面请教吗?” “家父去了寿春,面见前将军。前将军传来消息,说江东兵力调动频繁,有再次入侵的可能,邀家父去商量军事。要不然,家父岂能不来迎接乡公。” 曹苗点点头。“令尊的意思,是要留下阿虎,别跟着我犯险?” 田复点了点头,神情尴尬。“行间本是九死一生的险事,乡公身份尊贵,非普通间谍可比。一旦身份泄露,只怕连那一分生机也没了。阿虎是乡公亲卫,乡公若有意外,阿虎绝无幸免可能。是以……” 曹苗转头看看阿虎。“要不……” 不等曹苗说出口,阿虎连连摇手。“乡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乡公若有意外,我绝不敢偷生。”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此行能不能成功,但我相信乡公不会死。” 田复也点了点头。“我同意。以乡公的神技,只要不冒险,没人能抓得住乡公。”他重新打量了曹苗片刻,咧嘴笑了。“我终于知道妙琴为什么提起乡公时就有些怪怪的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她一定与乡公较过技,而且输了。作为扶余长生堂的得意弟子,输给乡公一介……的确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曹苗笑笑,没吭声。诗彩影的武艺是不错,可是和他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但他没必要对田复说这些,这是他保命的手段,不需要人人皆知。 “田兄手指变形,又久在边疆,想必是精于骑射,而且是左右双射?”曹苗指指田复的双手拇指。开始他只注意到田复的右手拇指,现在田复换了衣服,衣袖略短,他才注意到田复的左手拇指也有变形,只是不如右手那么明显。 田复举起双手,在眼前晃了晃,略有些得意。“乡公神目如电,佩服。我从小随父征战,儿时的玩具就是弓弩。别的本事没有,射艺略可看得。” 曹苗不禁莞尔。这田复看起来豪爽,实际上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拳脚输了,长兵又没比试的勇气,只好拿射艺说事。他早看出了这一点,这才故意投其所好,让他有个台阶下,然后顺便请他帮忙。 “贤父子在北疆多年,想来麾下有不少像你一样的精骑。” “家父虽为官多年,却身无余财,养不起太多的部曲。远离家乡,能适应中原水土的也不多,跟来的又回去一些,现在也就是两百余骑。若是乡公需要帮忙,五十以内,我可以做主。” 曹苗心中暗道,看来阿虎对田豫来说绝非小哥,否则不会给田复这么大的权力。对于他这种规模的行动来说,五十骑已经是一支很强悍的力量,更何况田豫还有商量的余地。 曹苗勾了勾手指,让知书取来一百金,两只木箱,摆在田复前面。 “的确想请田兄帮忙。这一百金,算是酬金,请田兄送我去武昌。我相信,有田兄护送,这一路应该没人能拦得住我。” 田复打量着金灿灿的金饼。“乡公,这本来就是诏书的要求。” “诏书是诏书,我是我。你收了我的钱,就要听我的。”曹苗无声的笑了起来,透着一丝狡黠。“除了对付吴国斥候,我可能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田复沉默片刻,缓缓盖上木箱。“行,那就谢过乡公厚赐。只要不在汝南境内,不管乡公要杀谁,我都不问。”他眼皮一抬,看了曹苗一眼,歪了歪嘴角。“说起来,我父子与乡公也算有缘。乡公杀的那个王泰,据说与王雄是同宗。” 第236章 江东女探子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给的钱够多,甚至能让磨推鬼。 收了一百金的田复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至少比龙楼有职业道德。 曹苗能理解田复的心情。毕竟大家不是很熟,没有免费帮忙的道理。田豫不贪财,但他要养活那么多人,手头不宽松。有诏书在,曹苗不给钱,他也得办事。可是有了这一百金,心态不同,会更积极。 曹苗相信一点,要让别人卖命,只谈理想是不够的,还要给钱。不仅要给钱,还要给够。天子要他行间江东,他开口就要了十亿。 不给钱,只谈理想、情义,都是耍流氓。 一百金雇佣五十名来自北疆的骑士,平均两金一骑,不贵。 曹苗要求田复派人查访附近诸县,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经过。钟繇一直没有动手,甚至连监视的游侠儿都撤了,曹苗却不相信钟繇会放过他。钟繇忍得住,汝颍世家忍不住。就这么被他羞辱了,以后不把汝颍世家当回事的人会越来越多。 他猜测钟繇要么是来不及调动人手,要么是不想太张扬,免得惹火烧身。既然如此,在汝南甚至更远的地方动手无疑是合理的选择。既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又可以撇清自己的嫌疑,嫁祸于人。 田豫刚到汝南,没有根基。辖区出了事,只能认倒霉,怨不了别人。 如果在汝南境内没机会,那就到弋阳,到魏吴的瓯脱之境。总而言之,机会多多。 听完曹苗的分析,田复心领神会。这件事不仅与曹苗、阿虎的生死有关,也与他们父子的前程有关。他不能让钟繇得逞,尤其是不能让钟繇在汝南境内伏击曹苗。 田复随即派出十名骑士,两人一组,以太守府的名义到附近诸县了解情况,又派人去淮水沿县各屯。魏吴对峙,形势紧张,汝南也算是前线,田豫还挂着殄夷将军的军职,这一切做起来顺理成章,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曹苗又交待了曹纂一个任务。陛下答应我的十亿才给了三亿,还有七亿要扬州都督区支付,你去给我取来,至少要取四亿,我到了江东要用。剩下的三亿也要准备好,我随时会派人去取。 曹纂没说什么,带着二十名部曲,直奔寿春而去。为了保证速度,他还向田复借了二十匹战马,一人双骑,昼夜兼程,五六天就能往返。 没有曹苗那一百金的酬劳铺垫,田复不可能这么大方。 安排好了一切,曹苗在田复的保护下,一路南行。 —— 在安城,曹苗见到了田复说的那个东吴女探子。 诚如田复所说,这个女探子非常骄横,很像传说中的孙尚香身边的人。她身材高挑,大约有七尺三寸,肩膀宽,手臂结实有力,两条长腿更是走路带风。如果不是破烂的衣衫遮掩不住伤痕累累的身体,嘴上无须,很容易被人当成男子。 一见曹苗,她竖眉怒骂。“伧奴,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 曹苗没理她,将缴获的物价一一摆在面前。一顶头盔,一身精甲,一口长刀,一口短刀,一张弓,一壶箭,都是制作精良的上等货,绝非普通士卒的装备。此外还有一个圆形银质腰牌,一面刻着一个虎头,一面刻着“十三时”三个篆字。字迹清楚,轮廓光滑,是铸制,而非刻制。 曹苗拿起腰牌,打量了片刻。“这是猫吗?” 女子呸了一口。“是虎。” “江东猛虎?”曹苗无声地笑了。“就算是虎,过了江,也得趴着。你这么傲气,哪来的勇气?” 女子扭头,神情不屑。 “身为女子,敢上战场,想来你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对凌辱什么的也有心理准备。”曹苗抛着腰牌,绕着女子来回走了两圈,笑盈盈地打量着女子。女子细微的神情变化被他尽收眼底。提到生死时,女子神情不屑,提到凌辱时,她分明有些气短,只是硬撑着不肯表露出来。 “不过,身为孙夫人的侍婢,你贪生怕死……” 女子闻言大怒,圆睁双目,面色通红。“你才贪生怕死,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看我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若真不怕死,何不在被俘时自尽?”曹苗歪了歪嘴,转身回到案前,拿起女子的铁甲。“你这铁甲上连一道刮痕都没有,说明你当时并非力竭被擒。”他又拔出女子的长刀。“长刀上没有缺口,没有血迹,说明你的刀没有砍过人。那你是怎么被俘的?吓得腿软了?当时有没有尿裤子?” 曹苗说着,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女子的大腿。 女子下意识的夹紧了原本分开的大腿,面红耳赤的骂道:“你……你才尿裤子。伧夫,有种你和我打一场,看看谁尿裤子。” 曹苗根本不理会她的挑战。对他来说,这种以为来自贵人身边,就可以高人一等的人物实在可笑。她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场,什么是战争,却敢跑到前线来指手划脚,来镀金。从这个角度来看,孙夫人在东吴的影响力的确不小,甚至可以用放肆来形容。 “你说,如果我将你剥光了,挂着这枚腰牌送回武昌,孙夫人会怎么处理你?” “你……”女子面色煞白。 “又或者,我将你吊在外面,会不会有你们东吴的探子拼命来救?”曹苗笑得更加得意,就像一只看着小白兔的大灰狼。“你这样的贵人被俘,解烦营应该急疯了吧?” 女子吓坏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曹苗嘴角微挑,冷笑不语。 田复惊讶地打量着曹苗。这个女子被俘之后,刑讯在所难免,但她骨头很硬,不管怎么打,就是不开口。没想到曹苗第一次见面,几句话就将她吓哭了。 等了一会儿,曹苗摆摆手,示意田复等人出去。田复很顺从的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黑了下来,曹苗取过一旁的灯,拨亮,举在手中,走到女子面前。“我不杀你,还可以放你回去,不过,你要给孙夫人带一句话。” “什……什么话?”女子眨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没等曹苗说话,她突然纵身一跃,两条长腿如穿花蝴蝶一般连环踢来,绷直的脚尖直奔取曹苗咽喉。 第237章 求保护 曹苗不慌不忙,右手迎了上去,手中的腰牌狠狠的敲在女子的脚背上。 “唉哟!”女子失声尖叫,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缩起双腿,痛得眼泪汪汪。 “质量不错。”曹苗咧嘴而笑,将腰牌在女子面前晃了晃,又道:“腿也不错,很直。只是这脚可惜了,不知道会不会断。若是断了,以后别说骑马,走路都麻烦。”说着,他伸手抓住女子的手,手指轻拂伤口,笑眯眯地看着女子。 “在下大魏高阳乡公曹苗,敢问芳名?” 女子眼神一闪,盯着曹苗看了又看,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声音发颤。“你……你就是那个疯子?” “正是。”曹苗笑得更加灿烂。“羊衜就是我抓的。敢问芳名?” “时……时诺。” 曹苗拿起腰牌。“这个时?”得到时诺的首肯后,他又问道:“哪个诺?” “一诺千金的诺。” “哦,那你的诺言……值钱吗?” 时诺狠狠的瞪了曹苗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她想抽回被曹苗握住的脚,却不敢轻举妄动。刚才曹苗那一击又狠又准,丝毫没有留手之意。她很担心惹怒了曹苗,曹苗真把她吊在外面,诱吴国的探子来救。正如曹苗所说,她的意外被俘是解烦营的重大失误。如果有机会救回去,解烦营会不惜代价。 她不怕正常人,但她怕疯子。 曹苗松开时诺的脚,盘腿坐了下来。“我要过江避难,想找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保护,孙夫人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对象。你如果能帮我带话,我就想办法放你回去。” 时诺微怔,随即转头打量着曹苗,眼神疑惑。 “你知道钟繇吗?” 时诺连连点头。谁不认识钟繇?汉魏两朝两臣,辅佐过汉帝、曹操、曹丕、曹叡四代人,汝颍世家的代表。不仅在魏国,就是在江东,那也是赫赫有名。 “我一时嘴快,说他那个小儿子钟会不是他亲生的,是他的大儿子钟毓私通他的妾生的。” “噗!”时诺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觉得不妥,强忍着咳嗽了两声。 曹苗一脸无奈。 “我怎么信你?”时诺强作镇静,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可以去打听。羊衜虽然被抓了,我相信你们在洛阳还在眼线。” 时诺想了好一会儿,咬咬牙。“好,我帮你带话。” “多谢。不过,放你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一诺千金。” 时诺心生警惕,犹豫起来。“你想……怎么试?” “你告诉我在你之前的十二个人。”曹苗举起银牌。“如果我猜得不错,她们和你一样,都是孙夫人身边的人,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就算告诉我,也没什么危险。我要她们的名字。” 时诺觉得曹苗说得有理。她们都是孙夫人身边的人,一般不与外人接触,告诉曹苗也没什么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骗你?” “你骗不骗我,我自有办法判断。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曹苗面带微笑,眼神却有些冰冷。“如果你骗我,我就砍了你的脚,剥光衣服,挂在外面等人来救。”他举起手中的腰牌。“当然,你不是一丝不挂,这枚腰牌会挂在你的脖子上。” 时诺打个了激零,脸色煞白。 —— 曹苗得到了十二个人名。 他给时诺松了绑,让她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污垢,又处理了伤口,换上一身新衣,好好的睡一觉。 半夜,他突然将时诺叫醒,再次询问十二个人名。时诺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将十二个人名又说了一遍。 曹苗对比了一下,与之前写的一模一样,嘴角一笑。“打扰了,你继续睡。” 时诺吓出一身冷汗,坐在床上半天没敢动弹。亏得她没有耍花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曹苗真是阴险,半夜叫她起来对质。如果她存心欺骗,一时半会的哪能编出十二个人名,并且牢牢记住,非露陷不可。 随时,曹苗让时诺写了一封信,称有魏国降人归义,身份尊贵,欲求孙夫人庇护,请孙夫人安排接应云云。然后附上时诺的腰牌,按照时诺提供的办法,将消息传了出去。 —— 在安城住了几天,临近除夕时,曹纂从寿春返回,带回来四亿钱的物资。 满宠已经接到诏书,从非常紧张的物资里挤出了四亿钱,交给曹纂带回,装满了一艘大船。其中现钱一亿,帛、布等物资,还有一些特产,共值三亿钱。 曹纂说,为了筹集这四亿钱,满宠费了不少心思,顶住了很大的压力。他有话要带给曹苗,扬州形势非常严峻,吴国一直在增兵,短期内交战对大魏非常不利。希望曹苗费心,为他们争取时间,稳住局面。 满宠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第一防范目标就是陆逊。无论如何不能让陆逊再出现在扬州战场上。只要陆逊不来,哪怕是孙权亲率十万大军,他们都有把握守住合肥。若是陆逊来了,扬州必然崩溃。 扬州都督区的残兵败将已经被陆逊打破了胆,听到陆逊的名字就发抖。 接着,田复送来了消息。经过几天查访,他们发现了一些线索,陆陆续续有几批游侠儿经过汝南,从不同路线赶向弋***体人数不清楚,总之不少,粗略估计会有一百多人。 田复提醒曹苗。弋阳是山区,那里面还有一些山贼、流寇,来源复杂,与世家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这些人不敢进攻县城,对付路人却很容易,而且与双方的斥候都有交易,敌友莫辨。 这一点,曹苗从时诺处得到了证实。 反复商量后,曹苗请田复带着物资先走。他故意停了两天,这才由曹纂护送着起程,由陆路去弋阳。他是逃亡,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县城,只能走荒无人烟,官军防范松懈的地方。 半路上,他收到了孙夫人的回复,她愿意为曹苗提供庇护,并派人接应。 一切安排妥当后,曹苗带着时诺起程,准备穿越两国边境。 第238章 浪子 弋阳诸县原属荆州的江夏郡。赤壁之战后,孙权不断进逼江北,挤压魏军的活动空间,逐渐将江夏东部、大别山西麓这一片丘陵变成了犬牙交错的形势。 魏国设弋阳郡就是为了减轻江夏太守文聘的负担,所以大多选任通晓武事的将领担任太守。田豫随鲜于辅初附魏国时,就曾担任弋阳太守,政绩不错。 当年田复还年轻,跟着田豫走过不少地方,对弋阳的地形还有清晰的记忆。他给曹苗画了一副示意图,提了几个可行的建议。他没有给曹苗留向导。他麾下的骑士都来自北方,不熟悉弋阳地形。如果从当地找,又有可能泄密。 汝颍一体,曹苗攻击钟繇,得罪的是整个汝颍系,谁也不知道请来的向导可靠与否。 过了西阳,山岭在望,路越来越难走,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不用任何人提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埋头赶路。就连眼睛长在头顶的时诺也不说话了,咬着牙,忍着脚痛,尽力跟上队伍。 曹苗出手很重,她的脚背还没有消肿。每每想起这事,她就恨不得咬死曹苗。 曹苗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他试过她的身手。作为一个女子,她的武艺相当出色,奈何知书、如画不论体能还是武艺都死死地压她一头,让她敢怒不敢言。 “你们的人能到哪里?”曹苗停住脚步,叉着腰,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过了山,应该就能遇上了。”时诺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咬着牙,没有喊出声。走了几天路,她的脚伤又加重了,每一步都疼得钻心。 “你出过几次任务?” “就一次。”时诺低下头,很沮丧。夫人身边那么多姊妹出任务都没事,偏偏她运气这么差,第一次出任务就遭到魏军伏击。当时她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时练得精熟的武艺一招也使不出来。 因为她,解烦营十几个精锐士卒送了命。 她一心求死,却偏偏没有死。如今有机会生还,却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面对孙夫人。 “孙夫人为什么让你这种没经验的新手到前线?” 时诺转过头,装作没听见曹苗的问题。她和曹苗只是交易,没必要什么都说。 “吴王不信任麾下将领,所以由孙夫人安排人做监军,对吧?” 时诺身体一僵。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心脏怦怦乱跳。和曹苗相处时间越久,她越觉得曹苗可怕。这个疯子像是能看透人心,什么都瞒不住他。 “听说解烦兵有左右两督,一个叫胡综,另一个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时诺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你对孙夫人究竟有多重要。如果你根本不重要,她或许根本不会派人来接应我,我也就没必要带着你这个伤员赶路。”曹苗指着前面越来越陡的山路。“没人帮忙,你能爬得上去吗?” 时诺脸颊抽搐了一下。“另一个叫徐详,吴郡人。” “孙夫人的官职是什么?中部督?大督?” “都不是。”时诺咬着嘴唇,想了想,又说道:“孙夫人独领一营,不管日常事务,只负责监察诸将。” “是校事吗?” “你别再问我了。”时诺压低声音,吼道:“要不你就丢下我,要么就闭嘴。” 曹苗翻了个白眼,咂咂嘴。“我本来想送你个功劳的,没想到你是这个态度。算了,不说了。”他转过身,过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唉,让那小子抢先一步,到了江东也不得安生啊。要是吴王遇刺,我这不是白跑一趟么。” 时诺大吃一惊,踮着脚赶到曹苗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说什么?吴王遇刺?” 曹苗看看时诺,又看看时诺的手,眉头微蹙,露出嫌弃之色,轻轻推开时诺。“我虽逃亡,还是宗室,你不要随便碰我。孙夫人也是宗室,不懂这些规矩吗?” “我……”时诺气得直翻白眼。不过她现在顾不上和曹苗掰扯这些。她更关心有人要行刺吴王的事。吴王要称帝,魏蜀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派人行刺是情理之中的事,而防范魏蜀的间谋、刺客正是孙夫人的职责范围。她有机会得到这样的消息,自然不能放过。 “好吧,是我失礼,请乡公见谅。”时诺忍着恨意,拱手施了一礼。“敢问乡公,是什么人想行刺吴王?乡公归义,有此大功,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就是孙夫人庇护起来,也方便得多。” 曹苗盯着时诺看了一会儿,咧嘴一笑。“等我见到孙夫人,我就告诉她。到时候如果有赏赐,我分你一成。”他歪着头,想了想,又道:“我听说,吴王除了信任孙夫人,还特别宠爱大公主孙鲁班,是吗?” 时诺撇了撇嘴,本想扭头不语,想想曹苗刚才说的消息,又忍住了,很勉强地点点头。“大公主的确深得大王宠爱。不过她太年轻,没经历过什么事,不能和孙夫人相提并论。” “大公主是步夫人生的吗?” “是的。” “吴王称帝,会封步夫人为后吗?” “且——”时诺露出一丝不屑,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收敛起来。“我只是孙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子,哪会知道这些宫里的大事。” “这么说,你还是无足轻重?” 时诺欲言又止。面对曹苗,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好在曹苗没有再为难她,转身对曹纂招了招手。“德思,辛苦你一下,背她走一程。” 曹纂脖子一梗。“为什么要我背?让阿虎背。” “阿虎还要陪我走很远,要保持体力。你反正马上就要回去了,累一点也没事。” 曹纂无语,瞪了曹苗半晌。“我不回去。” 曹苗皱着眉,摇摇头。“我答应你兄长的,你不能让我失信。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过了这道山,你就回吧。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再见。唉,翻过这道山,我就是无家可归的浪子了。从此江湖万里,唯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了此残生。” 曹纂看着忽然伤感起来的曹苗,目瞪口呆。刚刚经历了生死的时诺却鼻子一酸,不知不觉的落了泪,看着曹苗孤寂的背影,心生怜同情。 第239章 木兰泽 虽然很不情愿,曹纂还是背起了时诺。在这种地形上,他狗熊般的蛮力让他大显身手,体量不轻的时诺根本没给他造成什么影响。他依然龙行虎步,一往无前。 这其间,曹苗这段时间的捶打也让他受益匪浅,站桩让他的下盘更加稳健,步法的训练则让他更灵活。 时诺趴在曹纂背上,被曹纂搂着双腿,开始还有些窘迫,很快就被曹纂的矫健吸引了。 “他是……游侠?” 曹苗打量着郁闷的曹纂,点点头。“算是吧。不过他的身份很复杂,不仅仅是游侠这么简单。你也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时诺撇撇嘴,没有再说,转头看风景。曹纂走得很稳,比骑马安全多了。 曹苗放慢了脚步,拉开了与曹纂、时诺的距离,招手叫过刘辰。“马上就要过境了,你们提高警惕,管好自己的嘴巴,千万不能泄露身份。若是被人发现,是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有数。” 刘辰连连点头。“乡公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你的部曲亲卫,唯乡公所命。” 曹苗看看四周,与田复给他描绘的地形对照,估计自己的位置。这座山是大别山西部的主脉,几座高峰由西而东排列,如同屋脊。行走其间,天如一线,险峻异常。 名义上,这里还是弋阳郡,南麓甚至还有一个西陵城。实际上,这里就是双方斥候、细作出没之地,几乎天天都会有冲突发生。如果钟繇派人追杀他,这里无疑是最理想的地点。 以钟繇的老谋深算,自然不会派部曲出战,那样会留下蛛丝马迹。动用隐秘的力量,比如诸市的游侠儿,甚至会任之家的杀手,无疑更合乎常理。 他有理由相信,会任之家和任红昌一样,都是受钟繇影响甚至控制的组织。 游侠、杀手武艺高,却不是军队,有些军队才有的装备,他们是不会有的。从田复的骑士收集的信息来看,最近出现的那些人大多只有随身短兵器,弓弩也是射程有限的私兵。这就注定了战斗不会是双方对垒互射,而是小规模的劫杀。 只有如此,他才有发挥的空间。真要遇上军队,隔着近百步先来一阵箭雨覆盖,他就算武艺再好,也只能乖乖变刺猬。 曹苗指了指几个制高点。“上面安排人了吗?” “安排了,都是射艺精湛的好手,从狱里挑出来,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应变方案没问题吧?” 刘辰自信的笑笑。“乡公放心吧。对我们来说,活着回去最好,升官受赏。万一不行,战死也可以接受,妻儿还能拿到抚恤,脱离士籍。被俘或者投降才是最惨的,不仅自己没有了前程,家人也跟着受罪。” 说着,刘辰打了个激零。他能成为这五名校事的领队,妻儿自然也成了人质。一旦任务失败,他的家人首当其冲。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他相信刘辰,也相信曹叡。曹叡或许有借刀杀人的心思,但那是在他完成任务之后。现在的曹叡承受着重大的压力,需要他在江东搞出点动静来,挣回一点脸面。 又往前走了两里多路,夕阳落山,曹苗到达预定的地点,一片湖水的西岸。 湖由山间溪流汇聚而成,面积广阔,湖水清澈见底。西北角有一道河水流出,名为黄水,流经西阳,最后汇入淮水。湖的四周都是山,东南、东北各有一座,一为黄武山,一为木棱山,又名木兰山。 湖有好几个名字,其中之一就叫木兰泽,刘辰带来的弋阳郡地图上就是这么标注的。吴人则称为黄武泽,以东南角的黄武山命名。孙权被封吴王后,名为魏国藩镇,实则自立年号黄武。以黄武之名标注这片湖水,形同宣称这里是吴国的领土。 政治游戏而已。实际上魏军固然无法真正控制这片山区,吴人也不能。江夏大半落入孙权之手,江夏郡治却还牢牢的控制在魏军手中。文聘驻守江夏十余年,江夏郡治安陆城和合肥一样,成了扎在孙权肉里的刺,咽不下,拔不出。有安陆城在,孙权无法大举北上进攻,只能派间谍、细作渗透。 十几年的征战之后,文聘伤病缠身。江夏换将,很可能会发生关键性的转折。吴军加强了对弋阳的侦察,准备一举将战线推进到大别山,对安陆形成包抄之势,进而吞下整个江夏。 时诺就是在这附近遇袭被擒的。 不用曹苗吩咐,刘辰张罗着警戒,曹纂则命令部曲准备宿营,升火起灶,准备晚餐。 湖水很宽,东西三百步,南北至少五百步。如果想从湖对岸发起攻击,至少需要十石的强弩,这显然不是游侠儿或者会任之家能够拥有的。即使有,也没有把握命中。 能够对宿营地发起攻击的地点就只剩下西北侧的山坡,曹苗让曹纂将部曲安排在这个方向,重点防护。 具体怎么布防,那就不用他操心了。曹纂从小跟着曹休学习用兵,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 黄武山上,几个人伏在树丛中,借着最后一抹余晖,打量着湖对面的营地。 一个中年女子摘下了头盔,慢条斯理地整理盔缨。 “有没有新消息?” “回禀将军,没有。”旁边的一个年轻都伯说道,神态恭谨。他顿了顿,又道:“倒是有另外一个情况,或许和这边有关。” “说。”女子淡淡地说道。 “有四五十骑,押着十几辆车,出现在我们身后。” “四五十骑?”女子神情微凛,转头看着年轻都伯。“领头的是谁?” 年轻都伯惶恐的摇摇头。“离得太远,看不清。不过,从骑士的坐骑和骑术来看,不像是中原人。有可能是汝南太守田豫的部曲。” 中年女子眼神微闪,没有现说话。整理好盔缨,她重新戴上头盔。“再探。” “喏。”年轻都伯转身去了。 中年女子眯着眼睛,看着湖对岸的营地,嘴角轻轻挑起。“又是曹休之子,又是田豫的部下,这疯子究竟想干什么?”她想了想,又笑道:“既然开食肆,就不怕大肚汉。管他想干什么,全部拿下便是。” 第240章 猛男落泪(大明厚德小明载物打赏加更) 大魏影帝洛阳谍影第240章猛男落泪夜间寒冷,曹苗在湖畔点起了篝火,吊起壶,煮上了酒。

曹纂安排完防务,凑了过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捧在手心里。“允良,我想……”

“不,你不想。”曹苗打断了曹纂。他知道曹纂想说什么。他原本也想带着曹纂去江东,但他现在改主意了。曹纂骄横惯了,他不是做间谍的合格人选。带上他,只会增加暴露的危险。

曹纂咂咂嘴,尴尬地呷了一口酒。“那个,我知道,我不像你的下属,瞒不住人。可是……”

曹苗瞅瞅曹纂,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啊?当着东吴女探子的面,直称我的字,你是怕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吗?大司马曹休之子潜行江东,能瞒多久?一旦身份泄露,不知道多少人会想办法抓你。我可担不起这责任,你还是乖乖回去吧。”

曹纂涨红了脸。他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孩子,让他乖乖的。一想到回去之后,又要在父亲和兄长面前俯首听命,动不动就被教训,他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恨不得挥起拳头,打烂眼前的一切。

如果不是知道曹苗拳技精妙入神,与他动手就是被虐,他是很想打曹苗几拳出出气的。

“我改,我改还不行吗?”强“拳”面前,曹纂识相的选择了从心。

“你怎么改?”

“我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曹苗嘿嘿笑了两声,眼神不屑。他伸出脚。“帮我把靴子脱了。”

曹纂一愣,嘴角抽了抽,随即又挤出一丝笑容。“好,我帮你脱靴子,你带我去江东。”忍着不快,挪到曹苗面前,抱起曹苗的脚,脱下靴子。

曹苗走了一天的路,出了不少脚汗,味道很酸爽,冲得曹纂眼泪都快下来了。

“还有袜子。”曹苗翘了翘脚趾。

曹纂看着那湿了大半的袜子,犹豫了。曹苗叫过阿虎,不用说话,阿虎就明白了,单腿跪在曹苗面前,脱下了他的袜子,又换另一只脚。“主君,等会儿用热水洗吧。”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我去湖里洗。”曹苗看了曹纂一眼,站起身,趿着阿虎递过来的木屐,向湖边走去。阿虎连忙跟上,一手提盾,一手按刀,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曹纂看看曹苗,又看看眼前的靴子和袜子,叹了一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他改不了。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像阿虎一样。他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会被人侍候,不会侍候人。

不能隐瞒身份,自然不能潜入江东,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这个脸,他丢不起。这个险,他也冒不起。

曹纂很沮丧,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这次行动因他的父亲曹休战败而起,却只能由曹苗去冒险,他想帮忙都帮不上。

曹纂坐在篝火旁生闷气,生自己的气。

过了一会儿,曹苗回来了,见曹纂还没走,以为他不死心,正想再劝两句,蓦然发现曹纂脸上有泪痕,眼睛也有些红。他大感意外。猛男落泪啊,这可不多见。可惜没有手机,要不然真该拍下来,发个朋友圈。

“这是……”曹苗想笑又没笑。这时候刺激曹纂有点不厚道,而且不安全。

“我真没用。”曹纂不好意思的抹抹眼角。

“呵呵,能认识到这一点,你也算是进步不小。孺子可教。”

曹纂瞥了曹苗一眼,嚅了嚅嘴,欲言又止。

“其实你也不算是一无是处。”曹苗笑道:“只是你的长处不在行间而已。冲锋陷阵,你肯定比我强。”

曹纂咧了咧嘴,似乎想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个斗将而已,指挥万人作战是极限,成不了我阿翁那样的重将。”

曹休算个屁的重将,也就是个莽一波的蠢货。曹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没表露半分。他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道:“德思,兵在精,不在多。能像韩信一样多多益善的大将有几个?绝大多数人也就是指挥几千人、上万人的能力,勉为其难,只会自找麻烦。”

曹纂慢慢抬起头,打量着曹苗,欲言又止。

曹苗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篝火,又倒了一杯酒,递给曹纂。“就拿合肥来说,孙权指挥十万大军,却输给了只有八百人的张文远,而且败得一塌糊涂,险些连命都丢了。人多好吗?不见得。”

曹纂若有所思。“允良,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学晋阳刚侯,组建精锐亲卫骑兵?”

曹苗愣了一下,恨不得将杯中酒全部倒在曹纂头上。你的脑回路就这么直接,连个弯都不会转?

“你养得起八百骑兵吗?”

曹纂眨眨眼睛,老老实实地说道:“养不起。就算养得起,也不敢。”

“算你识相。”曹苗啼笑皆非。骑兵是重资产兵种,除非有稳定而且便宜的战马来源,否则大司马曹休也养不起八百精骑,当然朝廷制度也不允许。

张辽之所以能建奇功,是因为他拥有一支以并州汉胡骑士为主的骑兵。随着那些骑兵老去、战马数量锐减,这支曾立下奇功的并州骑兵已经渐渐衰落,不复当年之勇。

逍遥津是他们最后的荣光。

“你看看这地形,适合骑兵冲杀吗?”曹苗指指四周的山峦。

“不适合。”

“那什么样的兵种适合这样的地形?”

“步卒。”曹纂思索片刻,又道:“弓弩手、刀盾手。”

“如果你有一支八百人的精锐步卒,个个有你一半本事,到了江东,是不是比八百骑兵威力更大。”

曹纂渐渐反应过来了,眼睛越来越亮。他喜形于色,用力一拍大腿。“对啊,允良,我怎么没想到?”

“脑子是个好东西,你得随身带着。”曹苗笑道:“你如果真想去江东,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说。我听你的。”

“你不用跟着我,你自己精选几个身手好的,以游侠儿的身份潜行到江东,招募人手,不时在孙权身边露个面,放出要刺杀他的风声。我想,孙权会睡不好觉的。等你熟悉了地形,又训练出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将来大司马伐吴,前锋非你莫属。”

第241章 敌暗我明 就着附近的地形,曹苗循循善诱,将一些后世特种作战的基本概念灌输给曹纂。

他也是听来的、看来的,没什么实践经验。让他自己去做,未必能比曹纂强多少。但有比没有强,能帮曹纂打开思路,有所启发,便是值得的。

曹纂不是夏侯绩。他没有指挥大军的天赋,反倒是这种精锐小分队的模式更适合他。

根据他的分析,曹魏虽然实力略占优势,却不足以碾压吴蜀。三国分立的局面将维持一段时间,少则十年、二十年,多则四、五十年。既然大规模用兵的可能性不大,小规模的局部战争是主流,这种有超前意识的特种作战就有用武之地。

曹纂有一定的基础,只是思维方式不对。他一直希望成为曹休那样的重将,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看不上这种几百人,甚至只有几十人的小规模战斗。现在听曹苗解说,他顿时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门。

一扇似乎为他量身定做的门。

曹苗引着曹纂进了这扇门,然后就由他自己去发挥。眼前也许就有一场战斗,他可以先试试手。

吃完晚饭,曹苗回帐休息。曹纂独自在帐外沉思,假想着如果有人藏在附近,他们有什么样的武器,会怎么进攻,而他又应该怎么防守。

一个人想不过瘾,他又叫过几个经验丰富的部曲一起商量。见曹纂如此郑重其事,那几个部曲也不敢怠慢,各抒已见,你一言,我一语,精心谋划。

不知不觉,三更已过。

曹纂的兴奋劲过了些,命令部曲各自回阵,自己巡视了一遍阵地后,也钻回帐篷。

曹苗躺在行军榻上,气息平稳,一动不动。

“允良?”

曹纂意犹未尽,试探了叫了两声,曹苗没反应。曹纂有些遗憾,咂了咂嘴,双手抱在脑后躺下了。他看着黑色的帐顶,怎么也睡不着。刚才和部下商量了那么多,他很过瘾,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遗漏了,想和曹苗商量商量,看看曹苗有什么补充。

他不想打扰曹苗休息。可是也许明天,也许今天晚上,他就和要曹苗分开了,现在不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问。

曹纂想了想,还是坐了起来,刚要说话,却发现曹苗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允良,你没睡啊?”曹纂松了一口气。他真不想叫醒熟睡的曹苗。

“就算是头猪,也被你吵醒了。”曹苗无奈的叹道:“有话快说,有屁就放,抓紧时间休息。”

曹纂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的疑惑说了一遍。曹苗想了想,觉得有理。他坐了起来,想了想。

“德思,你没考虑吴人。他们很可能也在附近。”

“对啊。”曹纂恍然大悟。“那你说,他们可能在哪儿?”

曹苗目光灼灼。“在水中。吴人善水战,附近山上有的是树木竹林,扎个木伐、竹筏对他们来说太轻松了。趁着夜色,悄悄接近,趁火打劫,轻松得跟玩似的。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连吃带捞。”

曹纂倒吸一口冷气,瞪着曹苗,半天没说话。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江东与中原对抗时,袭营就是常用手段。十几年前,甘宁就袭过曹操的营,大获成功,孙权甚至觉得是报了逍遥津之耻,大肆宣扬。

“别发愣了,快去准备。”曹苗又拉住曹纂,指指帐前的篝火。“悄悄的,不要惊动我们的对手。他们想趁火打劫,我们就来个浑水摸鱼。”

“明白,明白。”曹纂乐得合不拢嘴,美滋滋的走了。只是出帐的姿势有些难看,几乎是爬出去的。

——

夜风徐来,湖水泛起涟漪。

黑暗中,几只竹筏缓缓飘来。竹筏上伏着几个身影,一动不动,哪怕湖水浸湿了他们的战甲,浸湿了他们的战袍,冰冷刺骨。

在离岸二三十步的地方,一声悠悠鸟鸣,竹筏全部停住。原本就不怎么响的水声消失,几只木筏静静地停在湖面上,停在篝火的照耀以外。

中年女子伏在竹筏上,手里端着一只劲弩,视线顺着弩箭,看向湖边的帐篷。

帐篷离岸十余步,还在劲弩射程以内。只要她一声令下,二十具弩齐发,足以将帐中的两人射成刺猬。

曹纂身材高大健壮,与众不同,她安排的探子借着篝火,亲眼看到曹纂进了帐篷,一直没有留开。

如果能击杀曹休之子,哪怕误杀了来降的高阳乡公曹苗也无所谓。对吴国来说,曹苗的死活区别并不大。在孙权即使登基之际,有一个魏国宗室归义固然不错,却不比两颗首级的份量重多少。

气死曹休,对吴国更有意义。

女子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再过一会儿,月亮就该出来了,届时湖面被照亮,他们将无所遁形。如果对面山上的人还不发起攻击,她就只能自己上了。

尽管损失会大一些,也比前功尽弃好。

正当中年女子又一次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准备下达攻击命令时,远处的山坡上忽然射出一枝箭,一枝带着火把的箭。这枝箭飞跃近百余步,力尽而坠,箭上的火把却照亮了湖边的阵地。

借着这短暂的光亮,中年女子看到帐篷的另一侧竖着一排黑影,看起来像是持盾蹲立的步卒,这一侧却空无一人,连个观望的都没有。

她不禁笑了笑。这些魏人真是记吃不记打,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威胁是谁。

她挥了挥手,又是一声鸟鸣响起,两只木筏缓缓向岸边划去,剩下木筏上的将士纷纷端起了弩,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此刻,岸边已经大乱,有人影在奔跑。更远处,喊杀声大起,一枝又一枝箭射出,带着尖厉的啸声,扑向湖边的帐篷。有几枝箭射入湖水,溅起一朵朵水花。

吴军将士举起了盾牌,护住要害。

离岸十步,中年女子身先士卒,第一个下了水,一手举盾,一手举弩,快速向湖边走去,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岸边的帐篷,手指搭在弩机上,等着帐篷中的人影出现。

第242章 混战 任强一手举弩,一手举刀,飞奔而来。

两名持盾而立的曹家部曲大声呼喝着,向中间靠拢,夹住任强的去路,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战刀。

任强扣动弩机。弩箭疾射而出,穿过两名部曲中间的空隙,射中那名部曲的肩膀。部曲哼了一声,动作慢了一步,没有及时和同伴会合。任强纵身跃起,一脚踹向大盾。

“呯!”盾牌晃了晃,却没有倒。另一名部曲挥刀砍向任强。

任强见势不妙,挥刀格挡。两刀相交,发出刺耳的脆响,火星四溅。

转眼间,双方战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

任强左冲右突,却还是无法得手,不免焦灼起来。他知道这些大司马府部曲的存在,也知道他们的实力不可弱,这才在山坡上等了半夜,希望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看来,曹苗、曹纂早就知道了他们,有备在先,没给他偷袭的机会。

他没时间考虑为什么走漏了风声。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死曹苗。

这是他接到的任务,也是他身后这两百多人的任务。为了杀死曹苗,这次会任之家和马市联手,几乎派出了所有在京的精锐人手,又联合了附近的一些山贼,务必要砍下曹苗的首级。

任强不知道雇主是谁。他只知道能出动这么多人手,雇主的来头一定不小,付出的代价也非常惊人。不过这位以疯出名的王子到洛阳的时候不长,得罪的人却太多,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权贵,究竟是谁,一时半会的也猜不着。

任强本以为区区二十名曹家部曲实力有限,一个突击就能得手,这才抢了首战的机会。现在反被曹家部曲困住,他不敢怠慢,立刻发出信号,请求支援。

很快,山坡上发出信号,又一群人奔了下来,大呼小叫的冲入战团。

“圆阵!圆阵!”见敌众我寡,曹纂立刻大声下令。

原本线型立阵的曹家部曲立刻变阵。十人一阵,形成两个圆阵,前后错开,互相掩护。

圆阵利于防守,可以减缓游侠儿们的突击速度,却无法堵死道路。任强率领一部分游侠儿继续围攻这些部曲,任武率领另一部分会任之家的游侠儿从圆阵中间穿过,直扑湖边的帐篷。

洛阳的游侠儿都知道曹苗身边有个年轻高手,曾经一招击败羊市的游侠儿朱大。没人愿意做冤死鬼,虽然冲到了帐篷前,却没人敢贸然闯进去。

转眼间,帐篷被团团围住,几十个游侠儿大呼小叫,有人用刀劈开了帐篷,有人张弩射了两箭,帐篷里却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正当任武不耐烦,想率先冲进去时,忽然有人大喊。

“水里有人!水里有人!”

任武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一旁的木兰泽看去,却见漆黑的湖水中,几个人影晃动。他吓了一跳,来不及多响,举起手弩,向湖中的人影扣动弩机。

“射死他们!”

“喏。”游侠儿们七嘴八舌的应着,举起手弩,一阵乱射。

湖中传来叫骂声,一阵密集的箭雨迎面射来,站在湖边的游侠儿猝不及防,登时被射倒几个,惊叫声一片。他们慌乱的后撤,踩倒了帐篷。任武偷眼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帐中空无一人,哪里有曹苗的影子。

他在哪儿?任武心乱如麻。他们大费周章的从洛阳赶来,为的就是斩杀曹苗,为此不惜攻击大司马府的曹纂。如果找不到曹苗,就算杀再多的人也没用。

难道曹苗躲到了木兰泽中?除了这个方向,他也没地方可去。在山坡上,他们将营地看得清清楚楚,唯一注意不到的地方就是木兰泽。

虽然想不通曹苗是如何入水的,任武却没时间多想,认定曹苗就在那群人中。他稍微一听,就听出那些人的声音不是中原口音,很像是江南的蛮语。

曹苗和吴人勾结?

一念及此,任武心中不安。他不知道有多少吴人,还能不能从他们手中夺回曹苗,原来手到擒来的任务变得困难起来。即使将来要向雇主证明任务失败是因为吴人介入,他也需要有力的证据。

比如擒获一两个吴军士卒。

任武来不及多想,下令游侠儿们寻找掩护,竭力反击,同时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湖面上的情况。

游侠儿们人数虽多,却没什么配合的习惯,各自为战。再加上弓弩少,射程有限,在对射中吃了大亏,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哀嚎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任武心急如焚。

这时,一弯残月渐渐升起,任武勉强看清了水面上的情况,大约有十来只木符,每只木筏上人数不等,多的五六个,少的三四人,应该是一支斥候分队。有两只木筏最近,离岸不过十步左右。

任武松了一口气,一边指挥游侠儿反击,一边叫来几个人,吩咐了几句。

几个游侠儿弯着腰,转身奔走了。时间不长,他们又回来了,骑着马,手里挥舞着系有铁爪的绳索,从人群中冲过,冲入湖水中。马蹄踢起水花,撞倒两个迎上来的吴军士卒,马背上的游侠儿奋力扬臂,甩出了手中的铁爪。

铁爪呼啸而出,落在木筏上。

游侠儿们手臂猛抖,紧紧拽住绳索,随即拨转马头,拉着木筏上岸。

木筏上的吴军士卒大半下水,剩下的几个人也立足不稳,一时顾不上去砍绳索,等他们反应过来,木筏已经被拽到岸边。十几个游侠儿扑了过来,将木筏上的吴军士卒砍倒在地。

中年女子站在水中,被几个游侠儿围住,脱身不得。见木筏被夺,顿时急了。没有木筏,他们是不可能潜水离开。

“求援!求援!”她一边大声呼喝着,一边向木筏奔去,水声哗哗作响。

听到这明显不同的声音,任武心头一跳。女人,不会是吴国孙夫人的手下吧?到达弋阳后,他听本土的山贼说过,吴国的细作中有一些身份与众不同的女子,是孙夫人的手下。如果能擒住这个女人,证明曹苗和吴人勾结就有力多了。

“抓住她!”任武兴奋的大叫道。“赏十金!”

几个游侠儿扑了过去。

第243章 反杀 离战场约五十步的地方,曹苗伏在一块大石后面,俯瞰着混乱的战场。 “那女人是谁?”他指着被几个游侠儿围在中间,杀得手忙脚乱的中年女子说道。 那女子武艺不错,但游侠儿们不要命地往上冲,她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头盔掉了,头发散了,尖细的声音在一群男子的怒吼谩骂声中格外突出,暴露了女性的身份。 曹苗颇有些惊讶。这大冬天的,居然下水潜行,这女子够狠的,也不怕落下病? “我……我大姨。”时诺带着哭腔,声音发颤。 “叫啥?” “时……时沙,沙子的沙。” “她也在孙夫人麾下?” “她原来也是孙夫人的婢女,后来担任了解烦营的都尉。乡……乡公……” 曹苗瞅了时诺一眼。“干啥?想我救她?那可不行。这么多人,我去救人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他又冷笑道:“而且你大姨是来接应我的,还是来杀我的,我都搞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救她?” 他指着时诺的鼻子,恶狠狠的说道:“你给我闭上嘴,要是发出声音,暴露了位置,我先杀了你。” 时诺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曹苗是个疯子,她已经见识过曹苗的不讲理,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 她心里也清楚,曹苗的猜测并非捕风捉影。时沙分明是来接应,却不与曹苗联络,而是悄悄的接近,要说没有企图,实在无法令人信服。 换了是她,她也会发火。 可是,让她坐视时沙被杀或者被俘,她也做不到。无奈之下,她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曹纂身上。虽然不知道这个强壮得像头牛一样的年轻人是谁,但他能直呼曹苗的字,想来身份尊贵。他又那么善战,或许能助时沙一臂之力。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时诺失望了。曹纂率领二十余部曲且战且退,居然退到了战场边缘,看着更多的游侠儿还有衣衫破烂的山贼从西面角的山坡上冲下来,加入与时沙等人的战斗。 停在湖中的几只竹筏也逼了过来,增援时沙。更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几点火光在接近,应该是吴军的援军。看来他们一直驻扎在对面的黄武山下,隔水相望,本想趁火打劫,没想到自己一头栽进了坑里。 脚步声响起,曹纂走了过来,伸手将眼巴巴的看着他的时诺拨在一边,倚着曹苗趴下。 “这些蛮子够无耻的。”曹纂唾了一口唾沫。“说好来接应的,结果玩阴的。” “是啊,亏得你谨慎,要不然这木兰泽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曹苗拍拍曹纂的肩膀。“你看,你就适合这种战斗。打得过瘾吧?伤亡怎么样?” “过瘾。”曹纂拍拍胸口,随即又意识到要隐蔽,连忙轻了手脚。“这种战斗还能有伤亡?我连汗都没出。你摸摸,你摸摸。”一边说,一边扯开衣领,示意曹苗去摸。 曹苗没兴趣去摸一个大男人,而且是汗津津的大男人。他用鼻子闻也知道,曹纂现在是一身臭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紧张的。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旁边还有数量不明的吴人虎视眈眈,换了谁都会紧张。 他比曹纂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他的演技比曹纂好,不露半分痕迹。 “既然不累,那就准备再战吧,一击定胜负。” “好。”曹纂偷偷的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他带着部曲悄悄脱离了战场,跨上战马,做好冲杀的准备。等正在混战的双方两败俱伤,他们冲杀出去,绝对是风卷残云,势如破竹。 想到这一幕,他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曹苗说,兵在精,不在多。他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他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战斗。只要用得巧,以一破十并不是难事。 —— 山坡下,任强、任武率领游侠儿与时沙恶战,难分难解,一度险些生擒时沙。 随着更多的吴军赶来增援,任强、任武意识到形势对自己不利。虽然抢了两只木筏,可是他们操纵木筏的能力不如吴军,非常被动,很快就损失了十几个人。 他们一边指挥游侠儿后撤,一边发出信号,请留在山上的山贼增援。 月亮虽然出来了,但亮度有限,湖面上影影绰绰,他无法判断曹苗是不是身在其中。 这一战打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时沙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是来袭击曹纂的,结果连曹纂的影子都没看到,却和一群游侠儿恶战一场,损失了十几个人。更要命的是从女时诺和来降的高阳乡公曹苗不知去向。 救回时诺,接应曹苗去武昌,才是她的任务,而不是和这一群游侠儿拼命。 时沙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忍着刺骨的寒冷,睁大眼睛,查看岸上的形势。她看到游侠儿们冲过来,围住了帐篷。曹苗、时诺很可能是被游侠儿们劫走了。要想救人,只有拿下对方的首领,或者围歼他们。 时沙跟着任武等人上了岸,寒风一吹,湿透的衣服冻得她瑟瑟发抖,脸色发青,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来,浑然没有注意到原本与游侠儿恶战的曹纂已经消失了。 双方在湖岸上重新列阵。游侠儿和山贼的数量占优势,至少有一百二十三人。吴军数量少得多,只有五六十人,但他们明显有经验,结成小阵,刀盾手在前,弓弩手在后,还有一些人留在木筏上,随时准备增援。 谁也没打算从对方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一声呐喊,又战在一起。 游侠儿们个人武艺精湛,往往能以一敌多,但他们配合不默契,面对结阵而战的吴军,他们并没有占多少便宜,反而接连被砍倒。吴军越战越勇,步步紧逼。任武、任强无奈之下,只得且战且退,准备利用地形稳住阵脚,再求反击。 时沙看得清楚,冷笑连连。山地丘陵作战本是吴军的长项,这些中原人想退到山坡上去,简直是痴心妄想。她下令吴军加强攻击力度,将对手逼到死路,形成合围。 更多的吴军上了岸,加上战斗。火把聚集在一起,照亮了双方凶狠的脸。 看到双方都已经全力以赴,曹纂果断下达了出击的命令。二十名部曲猛踢马腹,跟着曹纂飞驰而出,沿着山坡加速,杀向战在一起的时沙和任强等人。 第244章 惹不起 看到曹纂等人从暗处冲出,扑向混乱的战场,时诺吓得失声惊叫。 曹苗早有准备,一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直接将她拍晕,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生感慨。 江东人对骑兵的恐惧真是深入骨髓啊。这是张辽之功。八百破十万,威镇逍遥津,孙权颤抖,小儿止啼,何其壮哉。 可惜,曹家三代人前仆后继,多次伐吴,也未能百万雄师过大江,一统天下,最后便宜了司马氏,便宜了那些世家。王与马,共天下。他们共的哪是天下,偏安江南,半壁江山,也好意思自称天下? 先射箭,再画圈,就能保证自己百发百中,例不虚发? 即使演戏是他的立身之本,曹苗还是对这些只会自欺欺人的鸵鸟不敢苟同。如果有机会,他绝不会让“咄咄怪事”重演。 就在曹苗大发感慨的时候,曹纂等二十一骑势如破竹的杀入战阵。他们沿着湖边飞奔,切断了吴人的退路,将他们逼向山丘,与游侠儿们死嗑。 面对飞驰的战马,原本以少胜多,步步紧逼的吴军顿时乱了阵脚,被游侠儿们反杀了一波,当场砍倒数人。时沙见形势不妙,立刻下令结阵固守,稳住阵脚,伺机突围。 但游侠儿们可不这么想。任强、任武一心要抓住时沙,逼吴军交出曹苗,或者带她回去交差。没有曹苗的首级,俘虏时沙,证明曹苗与吴人勾结,勉强能解释为什么会失利。 寡不敌众,腹背受敌,尤其是还有骑兵在一旁虎视眈眈,给吴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就是信心。信心若在,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以一当十,如狼似虎。信心一垮,战斗力立马缩水,甚至可能崩溃,几千人被几十个人追着砍。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数十万人的大战就有好几个例子,这种小规模的战斗连载入史书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不明白曹纂为什么会帮自己,任武、任强还是下令猛攻,务必生擒时沙。这个吴军女将太显眼了,让人很难注意不到她。 近百游侠儿四面围住,猛打猛冲。虽然谈不上什么配合,可是仗着人多势众,个人能力出众,还是强行撕破了吴军的防守,冲到了时沙的面前。 眼看着战败不可避免,时沙后悔莫及。她很清楚,以她的身份,一旦被俘,绝无生还之理,说不定还要遭受凌辱。她大叫一声,将战刀横在脖子上,准备自刎。 一旁的卫士看见,吓得魂飞魄散。按照军律,如果时沙战死,他们都要陪葬。危急时刻,他们也顾不上男女之别,扑了上来,抢下时沙的刀,架起她就走。 时沙一撤,吴军的阵势也崩溃了。游侠儿们一拥而上,转眼间就砍倒一半人。 “擒下吴国这母狗!别让她跑了。”任强指着时沙,大声疾呼。 时沙气得欲哭无泪,想返身再战,却拗不过亲卫,被强行架着下了山,向湖边的木筏奔去。游侠儿们发出兴奋的吼声,穷追不舍,不知不觉又下了山。 曹纂看得清楚,再次策马冲击。这一次,他没有冲击时沙等人,而是冲击追赶的游侠儿,目标直指任强、任武二人。 战马奔驰,战刀飞舞,弓弩齐发,游侠儿惊恐万丈,纷纷避让。曹纂一路撞飞数人,轻松冲到了任武面前。见战马迎面冲来,任武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就想跑。奈何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没跑出两步,就被曹纂赶上,战马轻轻一带,将任武撞倒在地。 曹纂俯身展臂,将任武提了起来,挟在肋下,继续向前冲。 任强也没能逃脱,被一个骑士击伤,生擒。 游侠儿们士气大堕,不敢再战,转头就跑,逃到山坡上,寻找藏身之处。 曹纂没有再追,圈马回来,将任武、任强二人扔在地上,冲着已经登上木筏的曹苗拱拱手,大声道:“幸不辱使命。” 曹苗拱手还礼。“多谢德思,有缘再见。” 曹纂再次拱手,拨转马头,继续追杀已成溃兵的游侠儿去了。 时沙瘫坐在地上,看着意气风发的曹纂,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改变计划,偷袭曹苗的营地,就是想杀死曹纂。如今曹纂安然无恙,她却损失了几乎所有的人手,只剩下三个卫士,而且人人带伤。别说杀曹纂,连拔刀的资格都没有。 “时都督,上来吧。”曹苗负手站在木筏上,优雅地招了招手,笑盈盈地说道。 时沙无奈,只得在卫士的掺扶下,忍气吞声地上了木筏。接着,阿虎又将任武、任强二人提了上来,一手一个,轻松得像拎两只小鸡,看得时沙一阵胆寒。 仅凭这身力气,就可以看出这少年是个厉害角色,最好不要招惹。 时诺已经醒了,上前扶住时沙,眼泪啪哒啪哒的往下掉。她知道时沙性格刚强,以女子之身而为都尉,是她一直以来的骄傲。今天被杀得丢盔弃甲,全军覆没,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回去之后,又如何向孙夫人交待,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你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请教。”曹苗微微一笑。 时沙默默地点点头,盘腿坐在一边。时诺却心惊肉跳。她与曹苗相处这么久,知道曹苗的笑容未必代表善意,反倒可能是个阴谋。他被时沙摆了一道,肯定是要报复的。 曹苗左右看了看,伸手从时沙腰间拔出短刀,打量了一番。“好刀,是吴王新铸之刀吗?” 时沙诧异地瞥了曹苗一眼,迟疑了片刻。“乡公消息灵通。” 曹苗笑而不语。他只是随口一猜,孙权铸刀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三国鼎立,军械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敢放松,造刀造剑只是标准技能,像诸葛亮那样亲自设计武器才是开挂。 曹苗转身,使了个眼色。阿虎将任强推了过来。任强想挣扎,却被阿虎一只手摁住,动弹不得。 “你有十个手指,所以有八个说话的机会。”曹苗蹲了下来,短刀在任强脸上拍了拍,笑容灿烂。“我有两个问题:你是谁,谁雇你来杀我?” “大丈夫……”任强瞠目大喝。刚话出口,曹苗挥起短刀,砸在他的嘴上,顿时鲜血淋漓,两颗门牙掉了下来。曹苗咧嘴笑道:“我还没让你说话,你不用急。”扯过任强的双手,毫不迟疑地切下了两个拇指。“现在你可以说了。说错一次,切一个手指。你如果你能坚持到八个手指切完还不说……” 任强痛得涕泪横流,恨意冲天。“那又如何?老子就不说,你有本事杀了我。” 曹苗咧咧嘴,笑容灿烂。“那就换脚趾。” 第245章 相忘于江湖 木筏在两个吴军士卒的操控下,缓缓向东南方向的黄武山驶去。 鲜血从任强的嘴里、手上流出,又从木筏的缝隙滴入水中,留下一串淡淡的血迹。 木筏上一片死寂,除了任强痛苦的喘息,没人敢说话,包括一向骄纵的时沙在内。开始曹苗说给任强八个机会的时候,她还没听懂。 明明有十个手指,为什么只有八个机会? 现在她听懂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时诺的手,看向了时诺肿得发亮的脚背,用目光询问时诺。时诺点点头,却没敢说话。时沙咬咬牙,也没说话。形势比人强,现在不是与曹苗论理的时候,等到了黄武山,再说不迟。 任强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坚强。被曹苗切下三根手指后,他屈服了,将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是会任之家的少当家,他的父亲就是会任之家的当家任黄昌。任务是任黄昌接的,雇主是谁,他不清楚,应该是一个位高权贵的人物。在整个洛阳,能通过任黄昌安排任务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有任强殷鉴在前,任武也痛快地招了。他的父亲是马市的大商人任青昌,任务同样是任青昌接的,钱给得很多,只有一个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砍下曹苗的首级。 “任黄昌,任青昌,是亲弟兄吗?”曹苗一边用沾了血的短刀修剪指甲,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任强、任武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他们也不知道,会任之家和任氏马行有业务来往,但任黄昌和任青昌从来没见过面,至少他们没看到过他们会面。在此之前,任强甚至不知道任青昌的名字,而任武也不知道任黄昌的名字。若非曹苗逼供,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曹苗没有再追问,让他们写供状。任强的血就是黑,衣服就是纸。 任强险些晕过去。 木筏靠岸,时沙起身就要登岸,却被曹苗拦住了。“请都尉稍候,我有两个问题请教。” 时沙看了一眼痛得浑身哆嗦的任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乡公,不如到帐中说话,如何?” “不了,还是这儿清静。” 时沙犹豫了一下,打量了曹苗手中的短刀片刻,还是答应了,坐了回去。虽然已经靠岸,留守的几十个部下就在十步以外,可是只要曹苗想动手,有足够的机会擒下她,原路返回。 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曹苗叫过知书,让她将任强、任武送回对岸,交给曹纂。后续的事,交给曹纂处理。这些人不仅要杀他,还要杀曹纂,想必曹休不会善罢甘休。 然后,曹苗又吩咐阿虎等人全部下筏,只剩下他和时沙对坐。 “你想要几个机会?”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 时沙心脏一紧,声音也有些发涩。“乡公但请发问,能说的,我会直言不讳。不能说的,就算你将我凌迟,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曹苗不置可否的歪了歪嘴。“你袭击我的营地,是想杀我吗?” “我想杀的是曹休之子。”时沙顿了顿。“乡公的生死,没那么重要。” “为何要杀曹休之子?” “曹休若死,魏朝宗室无将,只能任命外姓统兵,都督扬州。主少国疑,君臣相忌,于我大吴有利。” “就像吴王忌惮陆逊?” 时沙眼神微闪,闭上了嘴巴。 “这是孙夫人的命令?” 时沙低下了头。“是我擅自行事,并非夫人手令。乡公若是不信,我可以将夫人的手令给你看。” 曹苗点点头。时沙随即命人去中军大帐,取孙夫人的手令来。在等待的时候,曹苗又问了不少问题,时沙有些直言相告,比如她个人的履历。有些却闭口不言,比如孙夫人负责的解烦营编制。 有人取来了孙夫人的军令。曹苗看后,确认孙夫人没有杀他的意思,全是时沙自作主张。曹苗没有再说什么,等知书返回,便跟着时沙上岸入营。 任务完成,时沙随即下令拔营,返回武昌。 时沙的官职是都尉,实际所领只有一曲两百人。因为她的擅自行动,劫营不成,反折损了近半人手,还有五六十人受伤,士气很是低落,和打了败仗没什么区别。 翻过黄武山,进入西归水,登上了时沙留在这里的船,顺水而下,快捷了很多。 中途,曹苗与田复碰头,将田复押送来的四亿钱装上船,又额外支付了一百金作为酬劳。田复非常满意,再三表示感谢,表示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客气,尽管吩咐。 两日后,船过乌石山。水面越来越宽,地势也变得平坦,山地渐渐变成丘陵,又变成沼泽地。冬季水浅,大片陆地露出水面,只有一些小河蜿蜒其间。 很快,长江在望。 一直躲在舱中不露面的曹苗请来了时沙,交给她一封书信。“劳烦都尉转交孙夫人。” 时沙很惊讶。“乡公不与夫人见面吗?” 曹苗摇摇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来想去,还是不与孙夫人见面为佳,她恐怕没有庇护我的能力。贸然投靠,害人害己,何必呢?” 时沙急了。“乡公,何出此言?若夫人都不能庇护乡公,吴国还有谁能庇护乡公?” 曹苗瞅瞅时沙,苦笑不语,推过来一只木箱。“多谢都尉接应,还死了不少人。些许薄财,不成敬意,还请都尉收下,当作补偿。另外,这艘船我还有用,烦请都尉相赠。” 见曹苗去意已决,时沙心急如焚。“乡公去哪里?若夫人想见乡公,当如何联络?” 曹苗转头看向远处。那里有一座高楼,兀立于山巅之上,隔着二三十里都能看见。他沉默了片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何必再见。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去国逃人,不能列于敌国之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筑庐隐居亦非我能。只有隐于市,以商贾自奉,了此残生。” 时沙苦劝不成,心生一计。她命人取来纸笔,写了一封手令,又用了印,递给曹苗。“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此令能助乡公入江,上至武昌、下至柴桑,不会有人收你的税。” 曹苗接过看了一眼,小心的叠起,收入袖中,躬身施礼。 “多谢。” —— (第一卷完) 第246章 挑战 黄鹤楼上。 吴王孙权负手而立,孙夫人按剑站在一旁,脸色阴沉,眼神忧郁。 他们在这里站了很久,看着夕阳将大江照亮,宛如金龙,又渐渐黯淡下去,黑暗笼罩大地。 夜风渐起,吹得人遍体生寒。 孙权幽幽地一声叹息。“小妹,你去吧。务必要查出传谣之人,不能让谣言散播开来。” “喏。”孙夫人躬身领命,向后退了一步,转身下楼。她的步履很稳健,不急不徐,让人莫名的心安。孙权嘴角轻颤,伸手抚了抚胡须,随即又想起那个可恶的谣言,心情顿时大坏,不由自主的咬了咬牙。 “可恶!” 脚步声又响,近侍谷利缓缓上楼,手里抱着一件皮氅。他走到孙权身后,为孙权披上皮氅,又轻声劝道:“大王,楼上风寒,别着了凉。新年将至,事务繁多,大王可不能累着。” 孙权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阿利,是不是又有人求见?” 谷利点点头,同情地看着孙权。孙权躲得一时,还能躲得一世?那些人很坚决,就算孙权躲得了今天,他们明天还是会来。 孙权有意称帝的消息传出后,文武群臣就动起了心思,都想在这场盛宴中争取最大的利益。建都何处就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有希望孙权回吴县的,有希望孙权回京口的,更多的人希望孙权回建业,当然也有希望在武昌的。 这背后的目的很复杂,但追根溯源,无非利益二字。 从建安五年继位至今近三十年,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利益算计,甚至可以说得心应手,无数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是现在,他渐渐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几年前的张温、暨艳案,像一根刺,一直扎在他的心头,隐隐作痛,也让他不愿意看到那些吴郡世家,宁愿站在这里吹风。 年岁不饶人。再过几年,他就是半百之人了,精力明显大不如前。每次接见完大臣,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笃笃笃……”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打破了宁静。 孙权皱皱眉,回头看看谷利。谷利侧耳听了听,忽然笑道:“大王,是大公主。” “是大虎啊。”孙权转怒为喜。 —— 孙夫人跨上马背,回头看了一眼耸立在夜色中的黄鹤楼,想着孙鲁班在楼梯上急奔的情景,暗自皱了皱眉。她与孙鲁班在楼下相遇,孙鲁班居然没和她打个招呼,径直上楼去了。 这让她很不舒服。 别说孙鲁班,江东文武就没人敢这么无礼,就算是孙鲁班的亡夫周循在世时,对她也是客客气气,恭敬有加。孙鲁班作为晚辈,在大众广庭之下如此放肆,未免过份。 找机会敲打敲打她。 孙夫人踢马下山,几名年轻女卫紧随其后。天色已晚,路上没什么人,她们一路急驰。回到解烦营,瞭望的士卒已经看到她的旗帜,大声示意,有将领小跑过来,打开了营门。孙夫人马不停蹄,奔入营中,只是放慢了速度。 回到公廨,孙夫人还没下马,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时沙、时诺,不禁哼了一声。她翻身下马,大步向门里走去。 时沙、时诺赶紧跟了过来。“夫人。” “那个魏国降人呢?” “他……不肯来。” “不肯来?”孙夫人猛地停住,眼神严厉。看到时沙出现,却没有带着那个魏国降人,她已经很不舒服,听到这个理由,更是怒不可遏。 一个降人,有什么资格摆排场?是你主要请求我的庇护,不是我请你来的。 时沙心中忐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违反孙夫人的军令,想斩杀曹纂,结果却被曹苗、曹纂摆了一道,伤亡过半。曹苗变卦,拒绝和孙夫人见面,很可能和她这个失误有关。 可是这样的话,她不敢对孙夫人说。以她对孙夫人的了解,加上孙夫人此刻怒形于色的情绪,告之实情无异于火上浇油,是极不明智的。 “夫人,那曹苗变卦了,想经商自给,不托庇于夫人。” “利用我?”孙夫人冷笑一声:“没有我的同意,他能在吴国经商?传我的命令,扣留他,先关上一段时间再说。” “喏。”时沙躬身领命,随即给时诺使了个眼色,命她去办。 时诺心领神会,转身奉上准备好的文书,请孙夫人签押后,匆匆离去。 孙夫人快步来到堂上,问了几句时沙接应曹苗的经过。时沙没敢如实说,只说遇到来截杀曹苗的一群人,数量极多。她率部恶战,付出了不少的牺牲,这才接应曹苗入境。 孙夫人勃然大怒。吴军为曹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曹苗居然连个面都不见,实在不识得务。他以为这里是洛阳,他还是宗室吗?这里是武昌,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降人。 孙夫人的事务很多,没时间细问,命时沙带一旦找到曹苗,便带来见她。曹苗愿意来也得来,不愿意来也得来,不由他作主。时沙领命退下,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 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住曹苗,可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作想,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给曹苗一份手令,并不是真的想帮曹苗的忙,而是想掌握曹苗的去向。纵使曹苗能甩开她安排的人,他也必须用这份手令通行,到时候一查相关津戍的记录,就能知道他的行踪,轻松找到他。 但时沙的想法很快落空了。时诺回报,不仅她安排的人被曹苗甩掉了,时诺拿着孙夫人的手令,查遍了附近的每一个津戍,都没有发现曹苗的影子,只在一个隐蔽的河湾里找到了一艘空船。 曹苗带着八个随从,一笔巨资,凭空消失了。 收到时诺的回报,时沙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找到曹苗,向孙夫人回报的问题,曹苗明显有人接应。他在挑战江东相关机构和人员的能力,尤其是解烦营。 如果找不到曹苗,接应曹苗入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解烦营必然颜面无存。一旦消息传出去,包括孙夫人在内的解烦营三督都将面临文武众臣的指责,以一女子任职的孙夫人更是首当其冲。 时沙不敢再拖延,向孙夫人汇报,曹苗失踪了。 第247章 四大美人俺们是AMD的粉丝打赏加更 正在用餐的孙夫人眉头微蹙,手中的硬木筷子应声折断。 时沙心中一紧,本能的跪下了。以她对孙夫人的了解,这是生了杀心的前兆。至于要杀谁,是她还是曹苗,就不清楚了。 孙夫人打量着时沙,沉声道:“时沙,你是不是有事没有汇报?” “夫人……”时沙哑声说道,额头汗珠沁出。 孙夫人招了招手,从侍婢手中接过一双筷子,重新开始用餐,不看时沙一眼。时沙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在孙夫人吃完之前,她不如实相告,也就不用说了。 “夫人,臣……办事不力,中间出了些岔子。” 孙夫人一言不发,继续吃饭,只是咀嚼的声音更大了。 时沙无奈,只得将她收到消息,得知护送曹苗的人中有曹休之子曹纂,便想生擒曹纂,结果行动失误的事说了一遍。“臣折损大半,无力节制曹苗,只能派人跟踪,这才铸成大错,曹苗逃脱。请夫人惩处。” 孙夫人眼皮微挑,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曹休之子?” “是,曹休的次子曹纂,率领二十骑,随行保护曹苗。” “曹苗既是逃亡,为什么曹休会派儿子随时护送?这不合常理。” “这……”时沙犹豫了片刻,又道:“臣听曹苗偶尔说起,他逃亡并非触犯国法,而是得罪了人。追杀他的人亦非魏国官府,而是洛阳来的游侠儿、杀手。臣与他们交手,他们个人武艺高超,却无行伍阵法,符合曹苗所言。” “他得罪了谁?” “他没具体说,好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臣。” “位高权贵的老臣?”孙夫人沉吟良久,轻轻点点头,示意时沙接着说。 时沙不敢再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全部经过。孙夫人听完,刚要说话,时沙又道:“臣听时诺说,曹苗还和她提起一件事,不知真假。” “什么事?” “曹苗说,魏国闻说大王有称帝之意,派出刺客,欲行阻挠。” 孙夫人微怔,随即直起身,让时沙仔细说。得知这件事是时诺听曹苗说起的,时沙当时并不在场,又命人去传时诺。时诺就在外面候着,时间不长,便来到堂上,见时沙跪在地上,知道大事不妙,连忙跪倒,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孙夫人考虑了一番后,下令召集部属议事。 情况有变。现在已经不是她个人的尊严问题,而是涉及到吴王孙权的安全,不能掉以轻心。 问题的性质变了,关键依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曹苗。 —— 凤仪舫,曹苗坐在顶屋舱中,看着远处津口正在搜查来往船只的吴军士卒,无声地笑了。 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时沙的身影。由此可见,解烦营——至少孙夫人所领的解烦营——已经倾巢而动,要将他找出来。 至于这是因为孙夫人觉得尊严受到了挑战,还是因为他故意透露的那些消息,他就无法断定了。不过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故弄玄虚的目的就是要让孙夫人重视起来,别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降人。 他来江东行间走的是上层路线,自然不能一直藏着暗中。可是如何出场却非常有讲究。出场惊艳,他以后才有机会直接接触孙吴的权力阶层。出场不惊艳,他就是个普通人,想拜访别人,别人也未必愿意见他,就算勉强见了也未必会信他。 谁会听一个无名小卒胡扯,更何况这个无名小卒还是个降人。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消息,没人会轻易将他的消息传递给更有权力的人。 信息有递减效应。多一次传递,影响就会递减一层。几次传递后,原本惊天动地的消息,可能连水花都激不起一个。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就是这种效应的表现之一。有的人是故意淡化,以便趁机牟利,但更多的人却是因为感觉不到前方的紧张导致错觉,以为天下太平。 就比如他在洛阳时,就感受不到汝南、弋阳境内的紧张。 谁能想到江淮之间会是无人区? 身处武昌,他感受到的是不久前石亭大吉和新年将至带来的双重喜庆,还有孙权即将称帝的莫名自豪,无数人都想着在这场盛宴中分一杯羹,至少分享一点荣耀,尤其是对武昌人来说。 没几个人会想到孙权称帝可能带来的战争和死亡,武昌随时可能成为战场。 “还有多久会查到你这儿?”曹苗收回目光,呷了一口茶。这加了姜的茶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他皱了皱眉,轻轻地放下了杯子。 坐在对面的任红昌莞尔一笑。“除非出动整个解烦营,否则乡公就算住一年,他们也找不到你。” 曹苗扬扬眉,无声地笑了。知道他在木兰泽大破任黄昌、任青昌派来的游侠儿后,任红昌的态度明显恭敬的几分,有几分下属应有的态度了。当然,这和她的孙女芸娘留在洛阳有关。 “黄武二年,吴王在黄鹄山(蛇山)筑城,我就安排人购宅置业,经营舞乐。几年下来,也算是小有名气,这艘画舫接待过的名流数不胜数。没有特殊情况,没人敢轻易打扰。就算来查,也会有人事先通气,有足够的时间让乡公准备。” “你这画舫上,接待过的最尊贵的客人是谁?” 任红昌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乡公是雍丘王长子,当与吴太子孙登比肩。过江之后,身份比乡公更高的,只有吴王一人。” 曹苗忍俊不禁。“大娘莫要玩笑。” 任红昌沉吟了片刻。“一时半会的,还真说不清。前几年实力有限,不敢太张扬,还算不上武昌第一流的画舫,所以接待的大多是文臣武将的子弟,偶有手握实权的重臣。” “宗室呢?” “那就更少了。除了几个不得意的会来光顾,大部分还是去西施舫。西施舫是吴郡人的产业,据说背后金主是馁南将军全琮。” 曹苗含笑不语。四大美女中的貂蝉和西施以这种方式相遇,倒是有趣。“大娘,你这画舫多胡女,应该叫昭君舫,才能与西施舫匹敌。将来有机会再建一个玉环舫,四大美人就齐了。” 任红昌不解。“西施、昭君,再加上一个玉环,也不过三人,如何有四大美人?” 曹苗指了指任红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248章 故意的偶遇 西施舫是武昌最有名的销金窟。有背后金主的权势支撑,不仅规模、实力压凤仪舫一头,还能出入一些普通民众无法涉足的军事要地。 对花客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噱头。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西施舫只能在所谓的军事要地周边看一看,并不能真正进入军营。在接到军中将领邀请,做专门的表演时,需要进行清场,身份不明的客人不能留在船上,必须请出去。 但画舫上的歌舞伎除外。 凤仪舫的规模实力不如西施舫,但凤仪舫有自己的特色,那就是胡姬多,而且质量高,胡乐胡舞别具一格。当西施舫接到有特殊要求的任务时,通常会来凤仪舫借乐师舞伎。 借着这个机会,凤仪舫得以在武昌立足,这几年经营得相当不错。 听完任红昌的介绍后,曹苗就觉得任红昌天生适合干这一行。她擅长经营,更擅长合作,所以到哪儿都有朋友,都可以得到掩护。 等了两天后,曹苗带着阿虎等人,登上了西施舫。刘辰等人扮作花客,混在人群中,暗中保持。对他们来说,这是公费**,难得一遇的美差。 从洛阳出发算起,他们跟了曹苗近一个月,见识过曹苗的疯癫,也见识过曹苗的狠辣,如今是时候见识曹苗的豪奢了。吃穿用一概报销,每天的开销都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想敢的。不仅如此,曹苗还让人每天帮他们美容化妆。没几天功夫,一个个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个个白白胖胖,大有豪门狗腿子的气派,除非是内行,根本看不出校事吏的猥琐和阴狠。 曹苗一身锦衣,迈着横步,一摇二晃地上了二楼,左顾右盼了一番,径直朝着正对舱门的雅间走去。 一个青衣小奴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拦住了曹苗,满脸堆笑。 “客人第一次光顾?” 曹苗瞅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有见识。赏!” 知书应了一声,掏出一只荷包扔了过去。小奴接住,入手微沉,哗哗作响,不禁心中暗喜。今天遇上土财主了,这只荷包至少有两百钱。他只是一个迎来送往的小奴,平时得赏钱的机会不多,有也是几十钱,很少有上百钱的。 除非是第一次来,被西施舫的名头吓住,不敢出手太少,生怕露怯的外地人。 “客人是赏景,还是观舞、听曲?” “既要赏景,也要观舞、听曲。”曹苗做了足够的功课,此刻表现得像一个花丛老手,根本不听小奴忽悠,伸手一指雅间。“我就要这间。” 小奴的笑容更加灿烂,都快长出花儿了。“客人,真是对不住。这间不行。除了这间,客人随便挑。” 曹苗不解。“为何这间不行?这间一边临江赏景,一边临轩观舞听曲,左右逢源,正是最好的所在,为何不行?是因为贵?你怕我付不起钱?” 小奴连连拱手。“客人一看便是资财雄厚之人,怎么会付不起钱。实在是这间被人定了……” “谁定的?”曹苗转身四顾。“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是……”小奴张了张嘴,忽然又闭上了,充满不安的眼神看向曹苗身后,随着哈着腰,从曹苗身边挤了过去,顺势悄悄的推了曹苗一把。 曹苗转身一看,一群人出现在楼梯口,既有衣饰华丽的婢女,又有衣甲精致的甲士,富贵逼人。被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的是个年轻女子,身着锦衣,头戴金饰,柳眉微蹙,玉面含霜,正一脸煞气地看着他。 曹苗心中暗喜。公主孙鲁班,正主儿来了。他今天到这里来,就是要和她“偶遇”。 “你很有钱吗?”孙鲁班上前半步,下巴微抬,用鼻孔打量着曹苗,眼神中充满不屑。 曹苗含笑拱手。“不敢,小有资财而已。初到武昌,闻说西施舫大名,特来开开眼界。这雅间位置甚至是合意。若贵人肯让,我出双倍的价钱,再送薄礼一份。” “外地人?” “洛阳人。”曹苗适时的露出淡淡的矜持,一副来自京师的优越感,刺激孙大虎的神经。 果然,孙大虎被刺痛了,冷笑一声。“洛阳人到我武昌来,经商,游历,又或者……行间?” 曹苗无声地笑了,轻抿嘴唇,淡淡地说道:“行间。” “什么?”孙大虎脸色微变,向后退了一步,一招手,身边的甲士就拥了上去,将曹苗围在中间。 她本来只是吓唬曹苗,抖抖威风,打击一下曹苗的气焰,没想到曹苗却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一时倒有些紧张起来。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 “哈哈哈……”在无数明晃晃的利刃环伺下,曹苗放声大笑。“你是闻名江东的大虎公主吧?” “你说什么?”孙鲁班愣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闻名江东了? “我听说,江东有两个女中豪杰,一个是吴王胞妹,赫赫有名的孙夫人。一个是吴王爱女,威风凛凛的大虎公主。看你年纪,想来不会是孙夫人,自然是大虎公主。果然名不虚传,临危不乱,气吞万里如虎。” 见曹苗将自己与姑姑孙夫人相提并论,孙鲁班下意识地挺起了胸口。“你真是……间谍?” “吴国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看到有钱的外乡人就说他是间谍,然后好谋财害命?”曹苗轻声笑道:“那你可有点操之过急啊。我身上带的钱不多,你就算污蔑我是间谍,也拿不到多少钱。” 曹苗说着,伸出手。知书、如画解下缠在腰间的钱囊,递到曹苗手中。曹苗接过,举在孙鲁班眼前,松开手,让两个钱囊落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二十余金而已,值得你动手吗?”曹苗扬扬眉。“如果值得,那你还要再叫些人来,这几个人可抓不住我。” 孙鲁班看看地上的钱囊,又看看面露不屑的曹苗,气极而笑。“再叫些人?大可不必。我这儿有十人,旁边的船上还有三十人,拿下你们四人,绰绰有余。” “是吗?”曹苗无声而笑。“敢不敢打个赌,让我见识一下公主是真虎,还是披了一张虎皮的假虎?” 孙鲁班被曹苗的轻蔑刺激得七窍生烟。“怎么赌?” “很简单。我有三个随从,你随便挑一个随从出来,一对一,你赢一场,我输你二十金。你要是全输了,我也不要你的钱,这雅间归我,如何?” 孙鲁班冷笑道:“可是你只有二十金。” 曹苗含笑不语,静静地打量着孙鲁班,直到孙鲁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才淡淡地说道:“如果公主的随从能赢两场,不仅我从洛阳带来的一千金是公主的,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第249章 诱虎 孙鲁班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 她不在乎曹苗说的那一千金。一千金固然不是小数字,可是对她来说,还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她看不惯曹苗的自以为是。从洛阳来就了不起吗,就可以看不起人吗?等你输了,成了我的奴仆,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孙鲁班从小见惯了比武,也有些见识。一看阿虎,就知道这是高手,她身边找不到能够击败他的人。可是那两个胡姬就不同了。就算她们身材高挑,不输男子,可毕竟是女子,力量有限。轮番较量之下,难免会气力不足。 所以她很公平的选择了车轮战,派部下轮番向阿虎、知书、如画挑战。 她的部下心领神会,将几个武艺最好的留在后面,等着知书、如画比试过几轮后,体力下降,再出战,确保万无一失。其他人能胜则胜,不能胜则与对手游斗,以消耗她们的体力。 方案很完美,结果很打脸。不仅阿虎胜得轻轻松松,知书、如画也顺利击败了所有的对手。她们根本没给对方缠斗的机会,出手又快又狠,没等对方明白过来,已经中招倒地。 不到两杯茶的功夫,孙鲁班身边的十名甲士便全部落败,没人能撑过三招,大部分人都是一招落败。 曹苗坐在一旁的案边,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公主把下面的三十人叫上来吧。早点比完早点结束,别耽误了听曲。” 孙鲁班面红耳赤。她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连两个胡姬都有如此强悍的身手。别说她把下面的三十名甲士叫上来,就算她叫一个营来,也未必有机会取胜。 除非一拥而上,以多欺少。 “她们不是普通的婢女吧?”孙鲁班忍着怒气,打量着知书、如画,动了心思。这两个胡姬武艺太好了,只怕姑姑孙夫人也未必能打赢她们。她一直羡慕孙夫人身边的那些婢女,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要能将这两个胡姬收为己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公主明鉴。”曹苗咧嘴一笑。“她们是扶余长生堂的弟子,职业刺客。” 孙鲁班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是紧张,而是兴奋。万里之外的扶余,长生堂,职业刺客,这些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神秘元素牢牢的占据了她的心,让她势在必得。 “敢问足下名讳乡里,来武昌何事?” 面对突然变得客气起来的孙鲁班,曹苗露出错愕的神情,直勾勾地看着孙鲁班。孙鲁班很尴尬,还有些说不出的生气,却舍不得这两个胡姬,只好忍着。 片刻后,曹苗收回目光,笑道:“我的身份有难言之隐,恕不能相告。至于来武昌何事,刚才公主已经问过了,行间。” 孙鲁班哭笑不得。她很恼怒曹苗的无礼,恨不得直接让人拿下曹苗。可是见识了阿虎三人的武艺后,她既想将两个胡姬收为己有,又担心动粗不能奏效,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不得不忍气吞声。 “刚才只是说笑,足下不必当真。我虽是妇人,却认识不少人,足下在武昌,如果有需要,或许我可以帮忙。” “多谢公主。久闻公主侠义,一见果然。我去国离乡,初到武昌,自然需要贵人相助。只是素昧平生,岂敢劳烦公主。公主若是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也不妨直言,或许我们可以互通有无。” 孙鲁班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知书、如画,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曹苗蹙着眉,沉吟良久。“公主青眼有加,本是她们的荣幸。只是我身在异乡,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他又笑了笑。“公主若是能赢两场,何止是她们,连我都要托身公主。可惜,公主没什么兴趣。” 他站起身,看向雅间。“那就承让了?” 孙鲁班气得无语。她不是不想赢,实在是赢不了。她横身拦住曹苗。 “足下当真不愿割爱?足下不如开个价,我绝无二话。以后足下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忙。” 曹苗拱手施礼。“不瞒公主,我的确需要人帮忙,只是我的麻烦很大,不是什么人都能帮得上的。若是力有不逮,勉为其难,不仅帮不上我,反而害了公主,我岂不有愧。” “我帮不上你,那还有谁能帮你?”孙鲁班气极反笑。“就算你想依附我父王,我也可以引见。” 曹苗犹豫了片刻,伸手相邀。“公主,能否给我一个荣幸,请公主喝杯茶?” 见曹苗松了口,孙鲁班求之不得。她将大部分随从留在外面,只带了两个婢女进入雅间。曹苗则将阿虎三人全部留在外面,独自与孙鲁班对坐。 有酒保送上茶酒、点心,曹苗主动倒满了酒,向孙鲁班敬了一杯酒,然后拜倒在地。 “先请公主恕我隐瞒之罪。” 孙鲁班恢复了公主的排场,端身正坐,淡淡的说道:“既是难言之隐,不便相告,也是人之常情。” 曹苗又奉上一杯酒,再拜。“多谢公主宽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公主首肯。” 孙鲁班接过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点点头。“说。” “在下将实情相告,但请公主保密,切勿外传。既保在下安全,也为公主清静。” 孙鲁班诧异地打量着曹苗。曹苗如此慎重,显然要说的事非同小可。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不觉得在江东,有什么事是她摆不平的,还能给她带来麻烦。 “你说。” 曹苗奉上第三杯酒,目光灼灼地看着孙鲁班,仿佛看到了靠山,看到了希望。孙鲁班被他看得心中一动,心脏不争气的猛跳起来,连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拍拍胸口,强笑道:“这酒真烈,以前没喝过。” 曹苗再拜。“在下姓曹,名苗,字允良。谯郡人。” 孙鲁班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溜圆。“你是……魏国宗室?” 曹苗点点头。“家父魏国雍丘王,讳植。” 饶是孙鲁班神经粗大,得知曹苗是曹植之子,正经的魏国宗室,还是吓了一跳。她心跳加速,脸色红白交加,好一阵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到江东来,所为何事?” 曹苗伏在地上,一言不发,肩膀却微微抽动起来。孙鲁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等了一会儿,听到了曹苗压抑的抽泣声,这才意识到曹苗在流泪,不禁愕然,手足无措。 男人落泪不是问题,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曹苗会在她面前落泪。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好不好? 第250章 拱火 曹苗不好意思的抹去眼角的泪水。“惭愧,惭愧,一时失礼了。” “哦,哦。”孙鲁班挤出一丝笑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 “这些天情绪有些紧张。”曹苗收拾心情,重新坐好。“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叫金瓠,一个叫行女,可惜都夭折了。如果金瓠长大,应该和公主差不多年纪。看到公主,我一时恍惚,仿佛又见到了她。” 孙鲁班恍然,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曹苗知道孙鲁班有个妹妹,叫孙鲁育,乳名小虎,所以计划用亲情来打动孙鲁班。见孙鲁班这副神情,他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天真,孙鲁班似乎对她那个妹妹没有太多的感情,又或者共情能力太差,没什么反应。 不过他也不着急,继续按计划行事。套路很多,总有一款能起效。 “不瞒公主说,我是个废人,身患不治之疾。”曹苗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孙鲁班。 孙鲁班依然很茫然,顺口问了一句。“什么不治之疾?” “狂疾。一旦情绪紧张就会发作,会做出什么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孙鲁班一惊,神色间有些不安。她盯着曹苗打量了半晌,见曹苗没有发狂的迹象,这才心安了些。她咬了咬嘴唇,没话没话。“真是可惜呢。” 曹苗一直没说话,就是等孙鲁班自己开口,以便将话题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引。他看得出,孙鲁班人如其名,的确虎得很,要么是没脑子,要么是有脑子不会用。 “倒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幼年失恃,活在这世上,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若是身死异乡,倒也落得干净,只想不想再连累人。” 孙鲁班这时才重新接上被打断的思路,连忙追问道:“你到江东来,所为何事,为什么担心连累人?” 曹苗沉默了片刻。“敢教公主得知,我是得罪了人,逃亡至此。在木兰泽,我遭遇追杀,若非孙夫人麾下时都尉出手相救,我或许已经成了泽中一具浮尸。” 再次提到孙夫人,孙鲁班黛眉微蹙,心里有些疙瘩。 曹苗已经和姑姑接触过了?这就难办了。为了一个降人,和姑姑正面作对,未免不值。 孙鲁班身边的侍女忽然上前一步,凑在孙鲁班的耳边说道:“公主,孙夫人最近几天派人四处盘查,听说是在找人,会不会就是此人?” 孙鲁班愣了一下。“不会吧?”随即一拍额头。“你怎么会和我姑姑麾下的时都尉遇上,是偶遇吗?” “不是,是我向孙夫人求庇护,孙夫人派时都尉去接应我。” “既然你求我姑姑庇护,为何……”孙鲁班眼神闪烁,带着疑惑。 “我担心她应付不来,不仅会连累她,也坏了自己性命。”曹苗打量着孙鲁班。“不瞒公主说,我本来是也曾想向公主求助,只是……” 得知曹苗还没有接受孙夫人的庇护,自己还有机会,孙鲁班喜出望外,不假思索地说道:“只是什么?姑姑庇护不了你,我可以啊。” 曹苗摇摇头,几次欲言又止。孙鲁班看得心急,连声催促。曹苗“被逼无奈”,只得说道:“恕我冒昧,恐怕公主也没有庇护我的能力,甚至不如孙夫人。” 孙鲁班被激怒了,拍案大怒。“谁说我不如她?” 曹苗吃了一惊。孙鲁班比他想象的还要虎。好在他早有准备,迅速回过神来,扮出一副怯怯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能问公主一个问题吗?” 看到曹苗这副不安的模样,孙鲁班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放缓了语气。“你说。” “若吴王登基,令堂步夫人能成为皇后吗?” 孙鲁班顿时哑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她握着拳头,半天没说话。 曹苗也不说话,继续扮演自己孤苦无依的弱者角色。他很清楚,这是孙鲁班心里的刺,不能碰,一碰就炸毛。他要利用这根刺,激起孙鲁班的情绪,却又不能碰得太猛,以致失控。 相比于孙夫人,孙鲁班才是他计划中的第一目标。这位大虎公主别的本事没有,惹事的本事一流,更容易成为他手里的刀。 孙鲁班的生母步夫人能不能成为皇后,不仅仅是孙权个人的喜好问题,背后牵涉到江东系与淮泗系的利益之争。步夫人是淮泗人,她的族叔步骘眼下驻军西陵,是淮泗系中不多的重将。 孙氏以淮泗系起家,张昭、诸葛瑾、周瑜、鲁肃、吕蒙都是淮泗人,与江东系的关系反而不怎么好。孙策入吴初期,杀了很多吴会世家,最后导致他本人遇刺。孙权继位后,虽然与江东的关系有所缓和,还是时有冲突。沈友被杀,张温被废,都是孙权与江东系冲突的产物。 随着时间的推移,淮泗系的重要将领先后辞世,江东系终于等来了崛起的机会。先是陆逊拜将,后是顾雍拜相,江东系已经在文武两途占据了至高点,对包括淮泗系在内的非江东系形成了碾压的优势。 对孙权来说,这绝非他所愿意看到的结果。一系独大,也就意味着平衡之术无从施展。 所以他刻意打压江东系,扶植淮泗系,尽可能维持平衡。 立步夫人为皇后,就是眼前的手段之一。他肯定是宠爱步夫人的,但这不是重点。就算不喜欢步夫人,他也会挑出另一个非江东籍的妃子,故意和江东系支持的徐夫人做对。 孙鲁班未必懂这里面的玄机,但她一心想让步夫人成为王后,将来成为皇后,却是一以贯之的执念。为人子女,谁不希望生母成为君父后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 就连温良恭俭让的小兔子曹志都希望谢夫人能成为雍丘王后。 对曹苗来说,只要把孙鲁班的火拱起来,让江东乱一阵子,并非难事。 孙鲁班倒也爽快。曹苗怀疑她的实力,她想办法证明自己的实力就是了。这本来就是她想解决的事,有没有曹苗都一样。“问你一件事。” “请公主直言。” “除了你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魏人来武昌了?” 曹苗一脸狐疑。“公主是说……” 孙鲁班粉脸含煞。“最近有人造谣,是不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魏狗干的?” 第251章 温柔乡,胭脂井 “什么谣言?”曹苗一脸愕然。 孙鲁班目不转睛地盯着曹苗,想从曹苗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以便判断曹苗有没有说谎。可是她从曹苗脸上只看到了惊讶和茫然,还有一些不安,却没看到半点掩饰的痕迹。 孙鲁班权衡了一下得失,决定还得问问曹苗。如果曹苗真是逃亡至此,自然要表达一下忠心,或许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定。最近那个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父王很是头疼,解烦营却一直没有找到传谣之人,如果她能解决,不吝于大功一件。 只是这个谣言实在恶毒,让人难以启齿。孙鲁班犹豫了半天,才勉强开了口。 最近武昌有一个谣言,说吴太后生四子,长子孙策、三子孙翊、四子孙匡皆早夭,唯有孙权活得久,已经四十有七,年近半百。且孙权碧眼紫髯,有胡人之相,与其他兄弟迥异,明显不是孙坚血脉,是吴太后与人私通所生。 为了佐证这一点,谣言还提及一点:孙家子弟都有孙坚遗风,骁勇善战,就连孙夫人一介女子都精通武艺。偏偏孙权拙于用兵,几次统兵都大败而归,合肥一战更是伤亡惨重,几乎动摇江东根本。 这个谣言很恶毒,偏偏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极能蛊惑人心,相信的人不在少数,影响很大。 如果谣言为真,那孙权别说称帝,连吴王身份都来路不正。江东的基业是孙策奠定的,既然孙权不姓孙,自然应该由孙策之子孙绍继承才对,与孙权没什么关系。 听完孙鲁班的描述,曹苗一愣,眉头紧皱。“这个谣言针对的恐怕不仅是吴王,还有我。” 孙鲁班一时没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是你传的谣?” 曹苗摇摇头。“我之所以逃亡,和一个类似的谣言有关。” 他把听信王机所言,以为钟会是钟毓所生,得罪钟繇的事说了一遍。 虽然这两件事都是他的一手谋划,却不妨碍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连声叹息,委屈之极。真是令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孙鲁班既不伤心,也没落泪。不过她倒是会过意来。这两个谣言存在相似性,有抄袭的嫌疑。在污蔑吴王的同时,又有嫁祸曹苗的嫌疑。借刀杀人,一举两得,可谓歹毒。 “我初到武昌,立足未稳,追兵已至,谣言已然传得满城风雨,连累吴王名声受损。”曹苗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滔滔江水。“谁也保护不了我,孙夫人如此,公主亦如此,看来我只有散发入山,遁世隐居了。” 他起身向孙鲁班一揖到底。“就此别过。” 孙鲁班还在思考,见曹苗要走,连忙喝止。“你能去哪儿?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在武昌,不,就在这西施舫住着。等我查明真相,找到传谣之人,确认与你无关,你才能走。” 曹苗苦笑。“我乃亡命之人,能有七尺之床,一日三餐,无处不可留。只可惜,西施舫是武昌第一等所在,若是因我生乱,甚至被毁了,岂不可惜?那些人能派出数百游侠儿追杀我,决心可见。上次有孙夫人的部下助阵,我才得以侥幸逃生。公主留在我这里,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孙鲁班最听不得孙夫人三字,当即沉声喝道:“我既留你,自然要保证你的安全。就这么定了。”说着,霸气的挥挥手,命人叫来西施舫的主事人,一个姓全的中年女子,吩咐了几句。 曹苗无奈回座,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透着对孙鲁班实力的不信任,气得孙鲁班牙痒痒,想咬人。 主事人问了曹苗随从人数,为他安排了三间舱室,一间在顶层,供曹苗本人住。两间在底层,供阿虎、刘辰等人住。西施舫是武昌最好的画舫,每天都有大量的客人,一般不提供常住。若非孙鲁班出面安排,曹苗别说三间,一间都未必有。 主事人特意提醒曹苗,顶层这一间不用说,即使是底层的两间也是极好的,一般人住不起。 曹苗会意。“大娘放心,我别的没有,小有资财。回头便让人先付一个月的费用。”又对孙鲁班说道:“一个月,够了吧?不够的话,我就先订半年。” 孙鲁班瞪了他一眼,转身对主事人说道:“所有的费用记在我的账上。” 主事人瞅了孙鲁班一眼,没敢吭声。 曹苗假模假式的客气了一番,欣然接受。 孙鲁班对两个胡姬极是眼热,再次提出转让给她,多少钱都无所谓。曹苗很为难,再三推辞不过,只得让了一步,同意在武昌期间,可以将知书、如画暂借给孙鲁班,作为她的贴身侍从。但他有个条件,这两人不能同时借,只能轮换,他身边不能缺人。 孙鲁班勉强同意了,带走了知书。 看着孙鲁班带着一群甲士呼啸而去,曹苗上了三楼。 画舫的三楼空间有限,只有五六间舱室。曹苗的舱室在最里面,出入都要经过其他舱室,很难掩人耳目,自然是为了方便监视。再加上桅杆上的瞭望者,曹苗的一举一动都难逃有心人的视野。 孙鲁班虎,画舫的主事人却不虎。她见多识广,也有足够的警惕性,不给曹苗留一点做手脚的机会,连独处的空间都没留。曹苗入住不久,就发现对面一间有客人,是个年轻的士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曹苗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是刚刚入住的,就是为了就近监视他。至于是主事人安排的,还是孙鲁班的吩咐,暂时还不清楚。 如画还在收拾行李,年轻人便走了过来,拱手笑道:“在下秦博……” 没等他说完,曹苗走过来,面无表情的关上了舱门。 秦博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摸摸鼻子,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身回舱。 曹苗打量了一下舱室,走到舱壁,轻轻推开窗户,打开一条缝,观察四周的情形。舱外便是屋檐,看不到甲板上的情形,从大致位置可以判断,想从窗外溜出去的可能性为零。 西施舫不仅是温柔乡,更是胭脂井。 但是这难不住曹苗。他从行囊里取出几件锦衣,挂在窗前,然后打开了窗户。 过了一会儿,远处江面上有一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商船挂起了帆,掉转船头,顺江而下。 第252章 第一次见面 武昌宫外,孙鲁班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随从,快步向宫门走去。

知书没有跟进去。她与孙鲁班的随从一起,静静地站在宫门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吴国官员。她与如画轮流随侍孙鲁班并非曹苗的无奈之举,而是精心设计的计划,一步步引孙鲁班入彀。她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留意观察,做曹苗的耳目、手足。

曹苗在西施舫,以吸引吴人的注意力,他们就是曹苗伸向四方的触手。

新年将至,各州郡的文武官员齐聚武昌,武昌宫外热闹非凡,无数人在等待吴王接见。他们聚在一起,闲谈消遣,难免涉及吴国朝野。知书不分重要与否,一律记下。

没过多久,又有几匹马飞驰而来,径直来到知书面前。

知书看得分明,嘴角微微一挑。主人说得对,她一露面,孙夫人的人就会出现。

来的是时沙。

孙夫人所属的解烦营全员出动,一边找了几天,连曹苗的影子都没找到。孙夫人的怒火达到了极点,时沙、时诺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没日没夜的搜索,依然无济于事。

时沙正为今天怎么交差焦虑,忽然听人说,孙鲁班的随从队伍中出现了一个胡姬,相貌、服饰与曹苗身边的胡姬极为相似,她立刻率部赶到。

武昌也有胡姬,但是穿紧身胡服,佩带武器的胡姬却不多见,急得上火的时沙自然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线索。跳下马,赶到知书面前,时沙长出一口气。

“你主人在哪?”

知书行了一礼。“在西施舫。”

时沙愣了一下,随即一拍额头。她们找了很多地方,唯独没想到西施舫这一类地方。那些地方人多眼杂,又在水上,一旦被包围,逃生困难,并非藏身的好去处。

可是曹苗偏偏就选择了这样的地方,完美的避过了她们的搜索。

“带我去见他。”时沙伸手就去抓知书的手臂,却被孙鲁班的贴身侍女孙秀横身拦住。

孙鲁班与曹苗见面时,孙秀就是随侍者之一,亲耳听到曹苗质疑孙鲁班是否有保护他的实力,觉得她还不如孙夫人。孙鲁班与孙夫人暗中较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作为孙鲁班的心腹,孙秀清楚这个机会对孙鲁班的意义,又岂能让时沙轻易带走知书。

孙秀礼貌而坚决的拒绝了时沙。这是公主的客人,不能跟你走。

时沙虽然是都尉,平时也是横行霸道的人,在孙鲁班的侍女面前却不敢太放肆,只得派人看住知书,亲自回报孙夫人。知书已经说了,曹苗在西施舫,这时候重点就在西施舫,知书并不重要。

见时沙匆匆离去,孙秀知道不妙。孙鲁班安排了人,但她没想到孙夫人来得这么快。如果孙夫人亲自出面,没人能拦得住她。她很想立刻通知孙鲁班,但孙鲁班在宫里,她进不去,徒呼奈何。

好在时间不长,孙鲁班就兴冲冲的出来了。听说孙夫人的部下追到了这里,她也很意外,连忙带着部下返回西施舫。

与她同行的,还有中书校事郎吕壹。

——

曹苗端坐着舱中,听着楼下的惊呼此起彼伏,听着急促的脚步由下而上,来到舱门前,嘴角轻挑。

一场大戏正上演。

“笃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又急又重。

曹苗有些意外。他本来以舱门会被人一脚踹开。看来这西施舫的背景果然不俗,即使是孙夫人的手下到这里也要收敛些。

曹苗给阿虎、如画使了个眼色。阿虎走到门前,大声问道:“敢问门外是哪位贵客?”

时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曹君,孙夫人驾到,请开门一见。”

曹苗更加意外,孙夫人居然亲自赶来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原来是夫人驾到,死罪死罪。请稍候,容我更衣……”

“不必多礼!”随着一声冷喝,舱门被人踹开,孙夫人在时诺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门外,时沙带着至少二十名甲士,守住了顶层的几个出口。甲胄、武器闪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阿虎拦在门口,一动不动。舱门被人踹开时,他也没动,只是用手臂护住了面门,任凭舱门在他身上撞碎。经过大半年的捶打,他的横练功夫小成,这点撞击对他来说和搔痒没什么区别。

孙夫人走到阿虎面前,见阿虎拦着不让,眉头微微蹙起。她的目光越过阿虎的肩膀,看向曹苗,一言不发。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住英气和怒意,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充满危险的气息。

曹苗尴尬地笑笑,起身行礼。“阿虎,不得无礼,退下。”

“喏。”阿虎转身,让开了正面。

孙夫人又向前走了一趟,与曹苗面对面,淡淡地说道:“乡公衣着整齐,想来是早有准备。”

曹苗知道她是说他刚才要更衣虚伪,却面不改色。“夫人误会了,此更衣不是彼更衣。我内急,能不能请夫人……”

孙夫人愕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曹苗,曹苗神情尴尬,却无让步之意。两人对峙了片刻,曹苗的脸越来越扭曲,一副马上就要憋不住的模样。孙夫人无奈,只得先开了口。

“我问几句话就走。”

“那就烦请夫人快点问。”曹苗窘迫地指指肚子,又指指墙角的恭桶。

孙夫人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跟着曹苗的手指移向墙角,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收了回来。她气得胸膛起伏,却不便发作。她不请自来,又遇上这么一个尴尬的事,就算把曹苗拖出去打一顿又能如何?万一弄得臭气薰天,曹苗固然丢脸,她也脸上无光。

她想了想,还是向后退了两步,出了舱门。她有很多事要问曹苗,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与其中途而废,不如等曹苗解决了再说。

曹苗见状,感激不尽,连声称谢,捂着肚子,钻到墙角的布帘之后。

阿虎关上了舱门。奈何孙夫人刚刚那一脚力道十足,舱门碎了一半。孙夫人虽然站在门外,还是能看到墙角的动静,脸颊不由自主的一阵抽搐,转身走开。

曹苗坐在恭桶上,隔着布帘,看到门外的孙夫人离开,险些笑出声来。

孙家的基因真是好,孙夫人不仅相貌英气,近四十岁的人了,皮肤还是那么紧致,身材还是这么有料,丝毫不输不到二十的孙大虎。

只是这脾气,怕是更年期了吧?

第253章 不敢苟同 大魏影帝洛阳谍影第253章不敢苟同曹苗磨蹭了好一会,又慢条斯理的净了手,才从舱里出来,与孙夫人见礼。

“这几天闷在舱里,运动不足,又担惊受怕,肠胃不太好。”

孙夫人瞥了唠唠叨叨的曹苗一眼,强忍着将他一脚踹到江里去的冲动,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乡公这几日都在西施舫?”

曹苗摇摇头。“今天才来。前几日在凤仪舫。”他是有意误导孙夫人,希望她以为自己一直在西施舫,却不能落下口实。既然孙夫人直指要害,他只能否认。

他本来就没有轻视孙夫人的想法,此刻更加警惕。她能得到孙权信任,执掌解烦营的中军,恐怕不仅仅是血缘关系,多少有点能力。

孙夫人微微颌首,没有再问这个话题。曹苗的态度还算端正,没有隐瞒的意思。凤仪舫虽不如西施舫,也是一个声色犬马之所,解烦营还没进行搜索,找不到也很正常。

她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她们以为曹苗会躲起来,但曹苗根本没躲,他更像是在寻找依附的对象。换句话说,他出尔反尔不是有什么企图,很可能单纯地觉得她实力不够。

既然他已经找到了孙鲁班,这件事只能罢休,她总不能和孙鲁班抢人。

一个降人而已,不值得。

“有几件事,想请乡公赐教。”

“敢不从命。”曹苗拱手道:“苗能苟活至今,有赖夫人麾下勇士力战。大恩不言谢,铭记在心。”

“乡公既知我的部下是去接应你的,为何派人攻击他们?”

曹苗瞅了不远处的时沙一眼,略作沉吟。“误会。”

“什么误会?”

曹苗咂咂嘴,再次看向时沙。“夫人,敢问时都尉是如何向你汇报的?她是当事人,应该很清楚其中原委才对。时都尉虽有不当,于我毕竟有救命之恩,我不太方便……”

孙夫人沉声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时沙已然向我汇报,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曹苗点点头。“当时时都尉深夜接近,又未亮明身份,我以为她有歹意。这一点,时诺可以作证。”

时诺面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孙夫人脸色不变。“你既是逃亡,为何曹休会派遣其子沿途护送?而且我听说,汝南太守田豫的儿子田复也曾为你押送物资。”

曹苗咧嘴一笑。“夫人好耳目,这才几天功夫,居然能查到这么多消息。”

孙夫人不以为然,眼神逼视着曹苗,扶着案的手指轻轻叩击着,一声一声,有如战鼓。

“曹纂护送我,是私人情谊,与大司马无关。他曾向我请教武艺,算是半师半友。至于田复,他是感激我杀了王泰。王泰与排挤他们父子的幽州刺史王雄是同宗,我杀了王泰,也算是为他们出气。”

孙夫人不置可否,接着问道:“你随身携带的大量财物是哪儿来的?据我所知,令尊雍丘王并无积蓄,甚至可以说很艰辛,不得不种树自给。西施舫也好,凤仪舫也罢,花销不小,恐怕不是令尊能支付得起的。”

曹苗垂着眼皮,沉默了良久,直到孙夫人几乎按捺不住,这才抬起眼皮,淡淡的说道:“这些钱是我的,与家父无关。”

“哦?”

“夫人耳目灵通,想必知道我们父子的关系,也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孙夫人坚定自信的眼神出现了一些动摇,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出现了松动。她掌管解烦营中军,手下有近千人,但她的负责范围是孙吴内部,对曹魏、蜀汉的侦察并不是她的职责,那些由解烦营左右督负责。

即使是左右督,也未必了解曹苗父子的关系。曹植在十年前就失去了价值,形同囚徒。他们不可能将宝贵的人力、物力浪费在一个废人身上。

此刻面对曹苗的反问,她自然底气不足,没有那么自信。只不过,她自问掩饰得很好,不会让曹苗看出破绽。见形势对自己不利,她立刻将话题拉回重点。

“你年轻轻轻,竟有这样的手段,积累数以亿计的财富?”

曹苗笑笑,带着三分得意。“就经商而言,不谦虚地说,我就是当代陶朱公。一两亿,小目标而已。如果能给我三五年时间,百亿身家寻常事。”

孙夫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愿闻其详。”

曹苗笑而不语,端起案上的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恕难从命。这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不能轻易与人。”他顿了顿,又道:“我欲攀龙附凤,求人荫庇,总得有点价值,对吧?”

孙夫人的脸色有点难看,心中怒火再起。曹苗本来是想求她庇护的,但时沙办事不力,导致曹苗怀疑她的实力,错过了一个发财机会也就罢了,还让她在曹苗面前碰了钉子。曹苗敢这么说,自然是倚仗孙鲁班的保护。可是他忘了,别人怕孙鲁班,不代表她怕孙鲁班。

当然,她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发飚,否则会让人觉得她是谋财。

孙夫人强压怒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听说,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些魏国刺客入境,欲行不轨?”

“的确有所耳闻。”

“能否相告详情?”孙夫人眼神微缩,再次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有所得,必有重报。”

曹苗不为所动。孙夫人自以为掩饰得好,却不知道察颜观色是一个演员的基本功。孙夫人所有的微表情都落在他的眼中,她的情绪如何,有什么打算,他在他的掌握之中。

前面那些信息只是开胃菜,白送就白送了,最后的大餐却不能轻易给。

“夫人能告诉我在洛阳或者成都的细作名单吗?”

孙夫人沉下了脸,眼中杀气腾腾。

曹苗不为所动。“看来是不能。既然如此,那我又怎么能轻易将大魏刺客的名单告诉你?我虽逃亡,却还是大魏宗室。将来大魏统一天下,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待?”

“魏国统一天下?”孙夫人冷笑道:“乡公过虑了。统一天下者,非我大吴莫属。”

曹苗盯着孙夫人看了片刻,无声的笑了。“离开洛阳时,我也曾如此认为。现在嘛……”他摇摇头,一脸无奈。“恕我不敢苟同。”

孙夫人大怒,刚要说话,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孙鲁班大步闯了进来,气喘吁吁,脸色绯红。

“姑姑好快的手脚,抢人抢到我这儿来了?”

第254章 无脑 看到孙鲁班的瞬间,孙夫人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孙鲁班来得这么快。 她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我们会再见的。”起身便走。经过孙鲁班身侧时,她停住脚步,凝视着孙鲁班。“既然是你的人,那就看好了,别惹事。” “我……”孙鲁班眼神游移,明显气短,一时语塞。没等她反应过来,孙夫人便健步下楼去了。看着孙夫人消失在楼梯口,她才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拍拍丰满的胸口。 曹苗等了一会儿,苦笑道:“公主,刚才孙夫人在,我没好说。现在可要把话说清楚了,我只是暂时留在这里,配合你的调查,并没决定依附你。” 孙鲁班得意地笑笑。“我姑姑似乎对你没什么兴趣,你只能选我了。” “这可不一定。”曹苗故作不屑。“天下除了魏吴,还有蜀汉。我听说诸葛丞相……” “且。”孙鲁班扬扬手,不屑一顾。“你又不是荆襄人,去了成都也没用。再说了,诸葛丞相一把年纪了,能活几天都不知道,你去依附他?” 曹苗翻了个白眼,生无可恋。 孙鲁班得意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等她笑过,曹苗叹了一口气。“公主,你与这西施舫的真正主人关系匪浅吧?” 孙鲁班收了笑容,斜睨着曹苗,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曹苗也不看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天生丽质,又是吴王掌上明珠,堪称女中翘楚,虽是新寡,却依旧年轻美貌,嫁什么样的人不能嫁,却要嫁一个与令尊吴王年岁相近的已婚男子?纵使如大都督之子者不可再得,也不必委屈至此吧。” 孙鲁班大怒,沉了脸,厉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曹苗叹了一口气。“公主读过《谏逐客书》吗?” “什么书?” 曹苗摊了摊手。“好吧,当我没说。”转身对如画说道:“送公主。”又道:“麻烦公主安排人修一下舱门,我不习惯出恭时都有人看着。” 孙鲁班被曹苗的态度激怒了,长身而起,戟指数喝。“伧夫,这里是武昌,不是洛阳,你不要太放肆,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校事就在楼下,我姑姑也未走远,只要我一声令下,马上就送你入大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曹苗诧异地斜睨着孙鲁班,哑然失笑。“公主好大的威风,怪不得孙夫人也要礼让三分。苗不才,想请教,孙夫人手中有解烦营,公主手中有什么?” “公主也好,孙夫人也罢,都是吴王至亲,吴国栋梁。”门口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年轻的官员排众而入,向曹苗拱拱手。“校事郎广陵吕壹,见过曹君。” 曹苗打量了吕壹两眼,起身还礼。吕壹相貌俊秀,眼神清澈,和他印象中的奸邪大相径庭。如果不是他的官职校事郎,他甚至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不是那个吕壹。他安排人调查过吕壹,却没什么收获。吕壹尚未掌权,消息极少,只知道他是一个校事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怎么才上来?”孙鲁班没好气的喝道。 “刚才遇见孙夫人,说了几句话。” 孙鲁班脸色微变,没再纠缠这个话题,低声说道:“《谏逐客书》是哪部书,你读过没有?” 吕壹向孙鲁班使了个眼色,转身又对曹苗说道:“曹君刚才提及的是李斯所作《谏逐客书》吗?” 曹苗耳力甚好,将孙鲁班和吕壹嘀咕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哑然失笑。孙鲁班居然不知道《谏逐客书》,看来他的确准备不足,完全没想到这女人真是个绣花枕头,胸大无脑,肚子里没一点墨水。她带着吕壹来,应该是指望吕壹助攻。 “正是。” “久闻令君雍丘王学富五车,没想到曹君也好学问。壹不才……” 曹苗抬起手,打断了吕壹,脸色有些不善。“他是他,我是我,你不要混为一谈。” 吕壹讶然。孙鲁班心中一动,想起曹苗曾经提及,他与曹植关系不佳,连忙给吕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提这个话题。眼神能传达的信息有限,吕壹也搞不清楚孙鲁班究竟想说什么,只好含糊过去,打了个哈哈,躬身致歉。 “能否请教,这四百年前的《谏逐客书》,于今有何借鉴?” 曹苗哑然失笑。“足下是校事郎?” “正是。” “具体职掌为何?” “典校州郡文书。”吕壹从容应道,看不出半点惭愧。 曹苗点点头。“那吕君对各种典故应该很熟悉,何必明知故问?《谏逐客书》是四百年前的文章不假,若是论古,又怎么比得上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就算是儒家六经、诸子百家,也比《谏逐客书》古老多了。难道这些,你都不懂?” 吕壹莞尔一笑。“曹君指教得是。我只是不解,这《谏逐客书》和公主的婚姻有什么关系?” 曹苗看看吕壹,又看看孙鲁班,哈哈大笑。“没关系,没关系,我一时失言,让你们多心了。惭愧,惭愧。不好意思,天不早了,我有点困了,能否……” 曹苗拱着手,态度很客气,眼神却分明是看弱智儿童的眼神,就差说“不想和你们这些弱智说话”了。吕壹倒还好,孙鲁班却气得要原地爆炸,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叫人砍死曹苗。 吕壹见状,连忙挡在孙鲁班面前,低声说道:“公主息怒,孙夫人还在下面等你。” 孙鲁班立刻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气泄了一大半,一甩袖子,匆匆出门。吕壹向曹苗拱拱手。“打扰曹君休息,死罪,死罪。请曹君早点休息,明日再来请教。”匆匆跟了出去。 孙秀等人也跟着孙鲁班、吕蒙下去了,顶层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对面的秦博。见曹苗看过去,秦博露出灿烂的笑容,扬起手,准备和曹苗打个招呼。手臂刚扬起来,曹苗已经转过头,将后脑勺留给秦博。 秦博扬扬眉,自顾自的笑了两声,放下手臂,关上了舱门。 过了一会儿,全大娘带着两个工匠上来,为曹苗换了舱门。他们动作很快,丁丁当当一阵响,拆下破门,换上新门,一切恢复如旧。 曹苗赞叹之余,命如画赏了两个工匠,一人五百钱。工匠感激涕零,再三拜谢,下楼去了。 全大娘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躬身告退。 第255章 虎假虎威 孙夫人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端着一杯酒,看着江面上的点点灯火,一动不动。 孙鲁班梗着脖子,斜睨着孙夫人,眼神却有些虚。一见孙夫人有转头的迹象,立刻垂下眼皮。 华灯初上,西施舫营业的高峰即将来临,不断有客人到来,迎宾的小厮一声接一声的高呼,不断将气氛推高。可是两侧的雅间却还空着,门口的孙秀、时沙等人彰显着孙鲁班、孙夫人的存在,上楼的客人避之不及,没人敢过来惹事。 这两人没一个好惹的,互相之间还较劲,这时候闯进来和跳火坑没什么区别。 过了一会儿,孙夫人收回目光,将手里的杯子轻轻放在案上。 “曹苗来者不善,你确信你能对付得了?” 孙鲁班咬着嘴唇。“不是我找他,是他求姑姑不成,才来求我。” “他提及《谏逐客书》,有何用意?” 孙鲁班看了跪坐在一旁的吕壹一眼。吕壹身体一动,刚要说话,孙夫人眼神扫了过来。吕壹顿时僵住了,讪讪地笑着,求助地看向孙鲁班。 孙鲁班的脸涨得通红,却偏偏不敢说一句话。 “周循新故,这西施舫本不是你该来的。你就算不念夫妻旧情,也要为大都督留点颜面,为桥夫人留点颜面。周氏乃庐江大族,淮泗魁首,你无视周氏颜面,岂不是坐实了大王提携江东,贬抑淮泗的谣言?大王登基在即,若是再出现晋宗叛逃那样的事,你应该知道后果。” 孙鲁班的俏脸火辣辣的,红一阵,白一阵。 孙夫人看向吕壹。“大王派你来,是有话要问曹苗?” 吕壹躬身施礼。“正是。” “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日落之前,我来提人。” 吕壹咬咬牙。“喏。” 孙鲁班急了,刚要说话,孙夫人已经起身,径直出了门。时沙等人跟上,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孙鲁班气得大怒,飞起一脚,将吕壹踹翻在地。 “我尚未同意,你为何答应她?一天时间,你能问出什么来?” 吕壹翻身爬起,重新跪好。“公主,新年在即,各州郡的官员、上计吏齐聚武昌,的确不能拖得太久。解烦营、校事全员出动,昼夜盘查,即使拿不到曹苗的口供,该做的,我们也会做。” “那又如何?”孙鲁班吼道:“西施舫是我的,人也是我的,她想抢?没门。” “公主,审讯向来注意软硬兼施,缺一不可。曹苗狡猾,又自以为魏国宗室,目中无人。公主一味施恩,怕是难有结果。有孙夫人一日之限,或许能有意外之功。” 孙鲁班愣住了,眨了半天眼睛。“什么意思?你说得明白些,不要绕弯子。” “公主,我们可以用孙夫人来吓唬曹苗。” 孙鲁班哦了一声,总算明白了。她怒气稍减,想了想,挥手道:“你去问吧,我在这儿等。” “喏。”吕壹起身,再拜。 —— 吕壹返回三楼,叩响了曹苗的舱门。 过了好一会儿,舱内才传出不耐烦的声音。“阿虎,去看看是谁,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阿虎应了一声,将舱门打开一条缝,盯着吕壹看了又看,扬声道:“主君,是吕君。” “吕君,哪个吕君?” 吕壹大声说道:“曹君,在下吕壹,有要事请教。” “吕壹?怎么又是你?不是说明天再来吗?”随着一阵簌簌声,曹苗从内舱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穿衣服。他来到门前,隔着舱门打量着吕壹。“究竟有什么要事,不能明天再说?” 吕壹笑着拱拱手。“惭愧,实在是情非得己,必须今天说。明天,就要去解烦营说了。” 曹苗眉毛一扬。“解烦营就解烦营,我也觉得和孙夫人说更方便些。” “孙夫人的确干练,行事果断,只是解烦营没有西施舫的酒菜、舱室,可能不怎么舒服。” 曹苗眼神微缩,盯着吕壹看了又看。“你威胁我?” “不敢。” 两人对峙了片刻,曹苗率先收回眼神,咂了咂嘴。“好吧,公主要哪儿?容我更衣,前去拜会。” “公主在楼下。曹君不妨先和我……” 吕壹话音未落,曹苗“呯”的一声关上了门,不屑的声音从舱里传来。“要么你和我的亲卫说,要么请公主等着。我肚子不舒服,更衣的时间可能有点长。” 吕壹的脸抽搐了两下,一抹煞气从眼中一闪而过。曹苗的态度让他非常难堪,几乎忍不住要发飚。只是一想到楼下的孙鲁班,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他是奉诏协助孙鲁班查案,不是他自己办案,问出结果,让孙鲁班立功才是关键。 吕壹强笑了两声,转身离开。他看了一眼对面秦博的房间。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吕壹下了楼,向孙鲁班报告,曹苗正在更衣,过会儿会下来与公主面谈。 孙鲁班正在吃晚餐,也没多想,点头答应,示意吕壹去外面吃点东西,待会儿与曹苗谈判。吕壹犹豫着,没有动。孙鲁班不解地看看他。 “还有什么事?” “公主,孙夫人适才所言,不无道理。这曹苗看似癫狂,实则狡猾,深谙摆布人心之道。公主质朴率性,要小心些,不要中了他的圈套。” 孙鲁班放下了手中的肉,用布抹了抹嘴。“你说得有道理,那伧夫自以为是,的确可恶得很。你跟我说说,他提到的《谏逐客书》究竟是什么书?有什么讲究?” 吕壹的嘴角抽了抽。“公主,《谏逐客书》是秦朝左丞相李斯写的一篇文章,其意是谏阻秦王逐六国卿士……”吕壹将《谏逐客书》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如今我大吴有淮泗与江东之争,曹苗提及此文,有刻意挑拨的嫌疑,公主不可不防。” 孙鲁班恍然大悟,一拍案几。“好阴险的小子,竟敢挑拨离间我大吴君臣,待会儿看我不狠狠的驳斥他一番,让他见识见识我江东有人。” 吕壹苦笑。“公主所言甚是。只是大王志在天下一统,公主不宜拘泥于江东,画地为牢,自缚手脚,反倒违背了李斯谏秦王之意。” 第256章 投其所好 抢在曹苗来之前,吕壹尽可能将相关注意事项告知孙鲁班,提醒她注意。 孙鲁班半懂不懂,越听越烦。她的任务本来很简单,就是问清曹苗来吴国的目的,尽可能多打听一点有用的消息,然后将曹苗收为门客。现在凭空多出派系之争,让她很头疼。 过了好一会儿,孙鲁班的酒菜都凉了,阿虎才下来传话:曹苗更衣完毕,请孙鲁班上楼说话。 虽然对曹苗没来见她,反而让她去见有些不爽,孙鲁班建功心切,还是上了楼。 来到曹苗的舱室,孙鲁班发现不仅舱门修复,舱里的摆设也有所调整。曹苗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坐在大案前,面带微笑,神采飞扬。如画跪坐在他向后,正为他整理头发,雪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红晕。见孙鲁班进来,她躬身施了一礼,退入内舱。 孙鲁班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曹苗刚才这半天时间不是更衣这么简单,顿时有些不自在。 她正值青春年少,与周循成亲后琴瑟和谐,二人世界如胶似漆。周循不幸早夭,她不仅精神上遭受重大打击,生理上也缺了一半。 周循有周瑜遗风,是年轻一辈中的俊杰,孙鲁班一时很难找到替代他的人。再加上自矜身份,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再婚是必然的,所以孙权很快将她许本给丧妻的馁南将军全琮,只等周循的丧期结束。 全琮人到中年,不仅娶过妻,还育有三子。对孙鲁班来说,全琮显然不是良婿,这门亲事更多的政治利益。她无法拒绝,只能沉湎于游乐,常来西施舫消遣,听曲观舞,打发时光。 对全琮来说,孙鲁班来西施舫总比去别的地方好,所以索性将西施舫当作礼物,送给了孙鲁班。有全大娘从中安排,有意无意的挡住了无数的狂蜂浪蝶。 但这些都是扬汤止沸,只能暂时分散注意力,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此刻,曹苗坐在孙鲁班的面前,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孙鲁班被压制了很久的**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吞噬了她,让她坐立不安,心乱如麻,脸也莫名其妙的热了起来。 “公主请坐。”曹苗一改之前的冷漠,热情相邀,笑容灿烂。他搓着手道:“你饿不饿?我有点饿了,想吃点东西,公主有没有兴趣一起?” 孙鲁班得意之余,莫名心动。笑起来的曹苗很阳光,虽然相貌比不上周循英俊,这种温暖的感觉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周循动静依礼,即使是闺房之内,也不会说这么亲密的话。 孙鲁班本想说吃过了,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变了。“也好,我也没吃,陪曹君一起用点。”一边说,一边悄悄的摸了摸小腹。刚才只顾听吕壹说话,的确没吃多少,应该还可以吃一点,别太多就行。 吕壹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叫出声来。孙鲁班刚才一直在吃,怎么会说没吃?她不对劲啊。只是他不敢说什么,只能提高警惕,防止曹苗又玩花样。 曹苗先倨后恭,态度大变,显然是怕了,刻意讨好孙鲁班的意思很明显。 曹苗随即问孙鲁班喜欢吃什么。孙鲁班愣了一下,顿时有点尴尬。她的品味很重,喜欢大鱼大肉,只是刚才吃了不少,再点可就吃不下了。她想了想,点了两个清淡的。 曹苗哈哈一笑。“公主这饮食习惯可有点名不副实,信浮屠?” 孙鲁班含糊的敷衍了几句,曹苗也不纠结,让阿虎去点餐。借着这段时间,曹苗给孙鲁班倒了一杯茶,谈笑风生,兴致极浓。吕壹几次想问正事,都没能找到机会,不得不连连给孙鲁班使眼色。 孙鲁班和曹苗说得眉开眼笑,把正事抛诸脑后,丝毫没有留意吕壹的提醒。 过了一会儿,全大娘带着人端着酒食上来,见孙鲁班与曹苗对坐,旁边还坐着吕壹,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亲手布置酒食,特意在孙鲁班面前停了片刻。 孙鲁班有些回过神来,不免尴尬。新寡之人,夜间与年轻男子相处,又是敌国降人,这要是传出去,必然引人非议。好在吕壹在座,否则可不好解释,父王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大娘辛苦了。”孙鲁班难得的客气了一回。“宫里交待的差事,耽误不得。” 全大娘心里有数。她只能提醒一下孙鲁班,做不了决定。别说是她,全琮来了,也未必能拿孙鲁班怎么样。“公主辛苦。我安排厨房做些夜宵,待会儿送上来?” 孙鲁班看了曹苗一眼,刚想说话。曹苗说道:“不必,吃得太多不利养生。再说了,几句话的事,很快就结束,到不了半夜。” 全大娘看着孙鲁班。孙鲁班虽然有些失望,也只能点点头。全大娘退了下去,顺手带上了门。 “公主,我开动了。”曹苗搓搓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吃得很快,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几乎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孙鲁班刚喝了几口汤,他已经干掉了一盆肉。 吕壹看得直眨眼,孙鲁班却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她吃饭也很快,只是平时受人约束,要讲究用餐礼仪,不能尽兴,只有到西施舫来,独自用餐,才可以随心所欲,不顾形象。今天看到曹苗吃饭凶猛,顿时心生好感,只可惜刚才吃过了,此刻不能与曹苗一起吃。 由曹苗的饭量,她又注意到曹苗的身体。 曹苗吃得痛快,将衣袖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虽然只是小臂,却能看出不少端倪。曹苗的手臂肤色算不上白,甚至有些微黑,如铁铸一般,与周循的白晳文弱完全不同,透着让人生畏的力量。 曹苗也展示出了这种力量。坚硬的果壳在他手中宛如薄纸,两指轻轻一捏就碎了,看得孙鲁班一阵阵心悸。联想到阿虎三人的武艺,孙鲁班忽然有种感觉,曹苗指点曹纂武艺或许不是虚言。 “曹君通晓武艺?” “略懂。”曹苗吞下最后一块肉,又将盘子里的汤倒入口中,咽了下去,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如果公主有兴趣,我可以打套拳,请公主指教。” 孙鲁班很意外,连声答应。“好啊,好啊,求之不得。” “刚吃完,容我消消食。”曹苗笑道:“先说正事吧,公主想问什么?” 吕壹长出一口气,终于回归正题了。 第257章 阳谋 孙鲁班关心的问题有两个:一是谁在传谣,二是魏国对孙权称帝有何反应,有没有派刺客。 曹苗一边用银制牙签剔牙,一边思索了片刻。“这两个问题,我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仅供参考。” 孙鲁班看看吕壹。吕壹说道:“请曹君赐教。” 曹苗瞅瞅吕壹,又道:“吕君,冒昧问个问题。” “无妨。” “我大魏也有校事官,你们吴国的校事官是学我们大魏的吗?” 吕壹本想否认——魏国的校事官名声太坏了——不过想想他们要讨论的问题,似乎也不宜否认,只能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学,也许是巧合。” 曹苗乐了。“我再问个问题,吴王对我大父武皇帝评价如何?” 吕壹没说话,孙鲁班接过话头。“我父王对令祖武皇帝多有赞誉。” “那就对了。我大父也曾说过,生子当如孙仲谋。他们是一生之敌,却也互相欣赏,皆是英雄。” 曹操称赞孙权之语并非秘密,江东也有传说,只是现在从曹操的孙子曹苗口中说出,可信度更高。孙鲁班、吕壹虽然不便评价,心情却是大好。曹苗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有合作的意愿,甚至有点刻意讨好。既然如此,他或许能提供一些真正有用的信息。 “这校事制度就是我大父所创。不过很可惜,我大父千古之后,校事制度就走了样。如今那些校事只会横行不法,欺负小民,却对真正的国蠹畏之如虎。与吴国的同行相比,实在令人惭愧。” 吕壹身为校事郎,平时也没少被人骂,此刻听到曹苗夸赞,明知有讨好的成份,还是心中欣然,露出一抹矜持的笑容,腰杆也挺直了几分。 “吕君既为吴王所重,协助公主查案,想必是校事中的俊杰。我提供的消息虽然粗疏,道听途说,想必吕君也一定能去伪存真,沙中取金。” “呃……”吕壹这才明白曹苗吹捧他的用意,一时倒不好否认。 曹苗转向孙鲁班,嘴角微挑,露出孙鲁班似曾相识的笑容。孙鲁班在半空中飘荡的心情一下子落了地,心生薄怒。曹苗这话说得很明白,他会提供一些消息,但这些消息是真是假,能否有用,还要看他们吴人——具体地说,就是她和吕壹——有没有这个本事辨别。 “时辰不早了,曹君还是痛快些吧。”孙鲁班哼了一声。 “喏。”曹苗微微欠身。“关于谣言的事,我曾对公主说过,我曾从王机处听到一个谣言,与谣传吴王非孙氏血脉有类似之处。” 孙鲁班点点头。“我记得,可是你也说了,王机已经死了。” “王机是死了,可是王机未必就是谣言的始作俑者。” 孙鲁班一愣,眼神亮了起来。吕壹已经听过孙鲁班的转述,也听出了曹苗这句话中暗藏的意思。如果那个谣言不是王机所造,而是另有其人。那武昌的这个谣言也可能是那个人所造。只要曹苗能提供这个人的信息,抓住此人,澄清谣言的机会就可以大大增加。 “那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曹苗收起笑容。“不过,我知道此人可能和另外一个谣言有关。吕君,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和我父王有关的那个。” 吕壹略作思索,微微颌首。“曹君说的是今年四月间,洛阳传的那个谣言?” “正是。我到洛阳之后,曾经追查过这个谣言,追到协律郎钟泰处,线索断了。钟泰说,这个谣言是一个姓尹的人让他传播的。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尹又是哪个尹,只知道此人身高七尺左右,声音尖细,有些口音,走路姿势也有些特色。” 曹苗完全按照隐蕃的特征描述。他不知道隐蕃以什么身份入境,但他相信,隐蕃很可能就在武昌,按照他提供的这个线索,是有可能抓到人的。 完全虚构一个人是很难的,很多细节全靠想象,难免会出现前后矛盾。吕壹不可能完全相信他,必然会多次追问。一旦他露出破绽,吕壹就会生疑。他按照隐蕃的特征来描述,出错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吕壹自然也就看不出破绽。 至于隐蕃死活,他根本不在乎。如果有可能,他不介意亲自拷问隐蕃。 果然,吕壹再三追问细节。曹苗应答如流,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吕壹最后确认,曹苗说的应该是实话。 虽然这些信息很模糊,却已经指明了方向,也算有了收获。能不能抓到人,就看吴国校事署的能力了。 “多谢曹君。还有一个问题,魏国对我大吴敌意如何?” “那还用说?”曹苗冷笑一声:“吴王是我大魏文皇帝所封,吴国也是我大魏藩镇。这些年屡次阻击王师就不说了,如今还想称帝自立,朝廷岂能坐视。我相信你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在击破大司马之后称帝。不瞒公主、吕君,朝廷无力征讨,行刺客之事也是迫不得已。当然,你们也别盯着大魏……” 吕壹打断了曹苗。“曹君,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就你所知,魏国派了哪些刺客?” 曹苗神情不悦,沉默了良久。“事先声明,刺客的事,我只是听说,没有确切的消息。” 吕壹盯着曹苗,丝毫不让。 曹苗露出无奈的神情。“你们听说过洛阳的会任之家吗?” 吕壹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 “洛阳最好的刺客,大多在会任之家的金榜上。我与其中一个叫龙楼的打过交道。论个人武技,大概与阿虎相当,但是潜伏、暗杀的能力在阿虎之上。也就是说,如果我大魏派出的是会任之家的刺客,你们除了加强警戒,别无他法。” 吕壹身体微微前倾,如欲扑之虎。“你知道具体有哪些人吗?” “这个的确不清楚。”曹苗摇摇头,端起酒杯,做出送客的姿势。“爱莫能助。” 吕壹缓缓退了回去,重新坐直,一双眼睛却依然盯着曹苗。“我如何能信你?” “信不信,由你。”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将你交给孙夫人。”吕壹一边说,一边悄悄地给孙鲁班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孙鲁班看得真切,配合地点点头。 曹苗无声地笑了。“去解烦营,我也是这些话。我也想看看,究竟是校事署略胜一筹,还是解烦营手段更高。”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我无家可归,自然要挑一棵大树遮风挡雨,筑巢偷生。” 第258章 以身饲虎 吕壹沉默了片刻,向孙鲁班行了一礼。 “公主,我问完了。” 孙鲁班心中焦急。她生怕吕壹将曹苗送到解烦营,真要如此,再想从孙夫人手中要人可就难了。 “这些消息有用吗?” 吕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如果曹君所言属实,应该有所裨益。只是时间有限,未必能及时找到人。如果曹君能提供更详细……” 曹苗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吕壹,语气不屑。“要不要我帮你抓人?当初我在洛阳追查谣言的时候,连这样的消息都没人提供呢。” 吕壹大怒,却不敢在孙鲁班面前发作,只好强笑了两声。“若得曹君相助,必然手到擒来。只是曹君新附,需大王许可,才能参加行动。” 孙鲁班也有些犹豫。孙权急于解决这两件事,这才派吕壹来协助她,可是看吕壹的神情,显然没什么把握。如果曹苗愿意帮忙,自然再好不过。 可是轻易求援,又会被曹苗看轻,重新倒向孙夫人。 反复权衡后,孙鲁班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只得起身告辞。与吕壹一起下了楼,才问吕壹道:“你究竟有多大把握?要不要请他协助?” 吕壹反问道:“公主相信他吗?” 孙鲁班抬起头,不太自信的说道:“应该可信吧,我看他颇有诚意。那个造谣的也曾造过他们父子的谣,这件事也伤害了他。至于那些刺客,就更不用说了。” 吕壹点点头。“公主所言其是。曹苗或许没有将知道的全告诉我们,但他今天说的这些大半是真的。只是时间紧迫,若他能提供更详细的信息,甚至协助抓捕,会省很多事。他刚才也说了,那个会任之家的刺客身手与他身边的亲卫阿虎相当。我们校事署可找不到这样的高手。” 孙鲁班忽然心头一动。“他说曾指点曹纂武艺,可信吗?” 吕壹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公主,校事署的职责是监察百官,不负责对外打探消息,那是解烦营的职能……”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巴,神情不安。 孙鲁班不解地看着吕壹。吕壹拱了拱手。“公主,同样的信息,解烦营比我们更能判别真伪。如果曹苗落到孙夫人手中,我们可能就没机会了。” 孙鲁班急了。“那你还犹豫什么?赶紧去查啊。无论如何,明天都不能交人。” 吕壹满头大汗,躬了躬身,匆匆走了。 孙鲁班来回转了两圈,越想越急。她想了想,命人叫来知书。“曹君真指导过曹纂武艺?” 知书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亲眼所见。就连我们的武艺,也多得主君指点,受益匪浅。” 孙鲁班咬咬牙,转身又上了楼,敲响了曹苗的舱门。曹苗将门打开一条缝,见是孙鲁班,不禁眉头紧蹙,强按不悦。“公主还有什么事?” 孙鲁班挤出一丝笑容。“你刚才说演练拳法的,怎么忘了?” 曹苗一拍脑门,又看看天色。“天色不早了,要不……明天吧?”抬手一瞬间,衣襟敞开,露出一身结实的犍子肉,还有隐约隆起的裤子。孙鲁班看得真切,登时傻了。曹苗也很尴尬,手忙脚乱的掩好衣襟,窘迫地说道:“明天吧,明天。”说着,匆匆关上了舱门。 孙鲁班在门外站了片刻,“噗哧”的一声笑了,摸了摸发烫的脸,转身对孙秀说道:“今天就住这儿,明天一早,看曹君演武。” 曹苗站在门后,听得明白,不禁得意一笑。他转身回到内舱,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丝丝叫冷。为了撩孙大虎,他披衣起床,冻得身子都凉了。对付孙大虎这种粗线条的,浪漫就是给瞎子抛媚眼,只能简单粗暴,干脆利落。 做间谍真不容易啊,不仅要刀尖上跳舞,还要以身饲虎。 好在孙大虎虽然没什么脑子,一身皮囊却着实不差,非常有料。 “主君,我为你暖暖。”如画眉眼如丝,滚热的身子贴了上来。 —— 孙鲁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潮如舱外的江水,滔滔不绝,连绵起伏。本想叫侍女孙秀进来侍寢,又怕被知书看破,只得强忍着。 最后,她伸出了罪恶的手。 第二天一早,孙鲁班被舱外的声音惊醒,恼怒异常,刚喊了两声,孙秀匆匆闯了进来,一脸喜色。“公主,曹君在教知书她们练拳,果然高明。也不知他是怎么练的,简直是神技。” 孙鲁班一听,翻身下了榻,躲到窗后,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偷偷向外看去。 曹苗穿着一身雪白的夹衫,背对着孙鲁班,负手站在船尾处的甲板上,晨风吹拂,衣摆飞舞,为他增添了几分飘逸。知书、如画正在对练,一招一式,凌厉而优美。孙鲁班的几个侍女站在一旁,看得呆了,有的模仿知书二人的招式,有的不断鼓掌叫好。 “曹君演练了吗?” “刚刚演练了一式,刚劲有力,俊极了。”孙秀脸色微红,踮着脚尖,不断地向外看。 “再好看,还能比我夫君舞剑好看?”孙鲁班嘴硬道。 “那不一样。”孙秀想了想,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家主是儒雅,曹君是硬朗。论好看,自然是家主舞剑好看。论实用,曹君的拳技当略胜一筹。” “且!”孙鲁班不屑的哼了一声,眼睛却盯着曹苗的背影不放。她不得不承认,孙秀说得有道理,曹苗固然不如周循儒雅有气度,却更加危险。虽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像一只野兽,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危险的诱惑,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想到昨晚的惊鸿一瞥,孙鲁班心跳加速,有些喘不上气来。她关上窗户,靠在舱壁上,掩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濒死的鱼。 孙秀是孙鲁班的贴身侍女,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清楚她现在的心情,悄声笑道:“公主,这是个好面首呢。若是被孙夫人夺了去,太可惜了。孙夫人旷了那么久,用不了几天,就能将他变成人渣。” “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姑姑。”孙鲁班瞪了孙秀一眼,随即吃吃的笑了起来。 第259章 欲拒还迎 孙鲁班虽与周循琴瑟和谐,却不是能忍受寂寞的人。周循丧期未满,她就离开了周家。 尽管周瑜的未亡人小桥很生气,周循的弟弟周胤更是大发雷霆,孙权还是默许了,并为她选择了再嫁的对象。只是碍于周瑜的面子,没有即时宣布。 找面首这种事,孙鲁班虽然还没做过,却不耻于提及。从古至今,权贵对这种事就不排斥,孙家在这方面尤其看得开。孙权娶的徐夫人是他姑姑的孙女,以辈份论,和孙鲁班同辈。 不过具体到曹苗而言,这件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却难。 到目前为止,曹苗还没有正式依附孙鲁班,他还在孙鲁班与孙夫人之间游移。直言让他做面首,只怕会弄巧成拙。孙鲁班虽然虎,这点脑子还是有的。她在心里畅想了一番,起身坐到梳妆台前。 孙秀一边为孙鲁班整理妆容,一边嘀嘀咕咕,将清晨的见闻说与孙鲁班听。其中有一些从知书口中零星听来的。据知书说,她和如画是长生堂的弟子不假,但她们现在是曹苗的侍婢,每天陪曹苗练武,受益匪浅。包括阿虎在内,都是曹苗一手调教出来的。至于曹纂,反而没什么,他只是得到了曹苗的一些指点,进步远不如阿虎。 曹苗的武艺不是战场武艺,更重个人修为,最高的目标是以武证道,进而修成不死之身,肉身成圣。 孙鲁班听得入迷。“真能不死?” “能不能不死,眼下还说不清,身体好却是看得见的。”孙秀吃吃笑道:“这可是知书亲口说的。” 孙鲁班并不奇怪。侍婢本来就有侍寢的责任,曹苗孤身在外,带着知书、如画,自然不仅是为了安全。她想起昨晚是曹苗亲自开门,并不是如画,脸不禁红了。明明之前刚刚欢好过,居然梅开二度,看来这身体好不是虚言。 “知书有没有说,他修的是哪一派房中?”孙鲁班下意识的夹紧了腿。 “这倒没听知书说。”孙秀看得分明,嘴角带笑。“不过知书说,这位曹乡公不喜欢太年幼的,就喜欢二十来岁的成熟妇人。不仅要丰乳肥臀,还要腰腿有力,最好是练过武的。知书、如画都是他花重金买来的,谁都不会给。” 孙鲁班眨眨眼睛,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心中不安。她倒是二十岁,身体也好,算得上丰乳肥臀,经常骑武习武,腰腿也有力量。可是和知书、如画比起来,终究逊色不少。 孙鲁班浮想联翩,不知不觉面若桃花,心跳如鼓,两条腿也有些软。若不是曹苗还在外面,少不得要和孙秀厮磨一番。梳妆完毕,特意换上一身劲装,她收拾起心情,款款出舱。 听到脚步声,曹苗回头看了一眼,故意让一丝惊讶从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平静。 孙鲁班捕捉到了这一丝惊讶,心中得意,身姿更加挺拔。 “没打扰公主休息吧?”曹苗笑道。 孙鲁班有些心虚。她昨晚睡得不好,眼睛有些浮肿,刚刚让孙秀掩饰了一番,却还是能看出痕迹。曹苗这句话问得不明不明,意有所指,让她不太好回答,只能含糊的应了两声。 “曹君这是演练完了?” “他们晨练完了。我答应公主的还没有。”曹苗笑得更加灿烂。“现在可以吗?” 孙鲁班被曹苗火热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只能强作镇静地点点头。 曹苗收起笑容,抬腿踢起衣摆,顺手抓住,掖入腰带。起腿时,露出雪白的裤子,隐约能看到大腿的线条。这种习武锻炼出来的肌肉别具美感,绝非文弱书生所能拥有。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孙鲁班等人一下子看得呆了。刚才看知书、如画对练,已经觉得赏心悦目,曹苗的身手更胜一筹,隐隐有大家风范。 “献丑,请公主指教。”曹苗抱拳,躬身施礼。长身玉立,不动如山。 “请。”孙鲁班咽了口口水,艰难地点点头。 曹苗转身,双手缓缓平举,又升至头顶,降至两肩,双手一掸,拉开架势,打了一套八极小架。 曹苗学习传统武术之初练的就是八极拳。整整三年时间,每天早晚都要练习这套小架,最熟悉不过,几乎刻在了记忆里。来到这个世界的大半年时间,他每天刻苦练习,一招一式,甚至一个眼神,都近乎**的完美境界。 八极拳拳劲刚猛,简单直接,一举手,一抬足,都充满力量,即使不懂武艺,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威势。再加上擤气、跺地的动作,曹苗这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令人屏气息声,目不暇接。 孙鲁班看得眼睛都直了,忘形的拍手叫好,神魂颠倒。孙秀和另外几个侍女更是巴掌拍得震天响,喝彩不绝。你挤我一下,我拱你一下,脸色绯红,眼神发亮,咯咯的笑个不停。 “彩!”躲在舱中,隔窗观望的秦博也不禁大声喝彩。 “献丑,献丑。”曹苗收势,面带微笑,拱手环顾。 “曹君果然神技。”孙鲁班竭力保持着矜持,殊不知炙热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只是不知手搏之外,曹苗的刀矛技艺如何?能否一并展示?” 曹苗摇摇头。“我习武不是为了与人搏命,没在器械上下功夫,要让公主失望了。” 孙鲁班并不失望,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果曹苗的刀法、矛法也和他的拳法一样精湛,她反倒要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不敢和曹苗走得太近,更不了将他带到父王孙权面前。 万一他就是大魏派来的刺客怎么办? 拳脚再好,只是强身健体,杀伤力有限。面对手持刀剑、全副武装的甲士,没什么优势可言,危险大大降低。 “难怪知书、如画的武艺那么好,原来都是曹君指导有方。我身边的这些侍女虽然粗通武艺,却一直没有高人指点,不知曹君能否屈尊,就任我府中的教头。” 曹苗摇摇头,淡淡地笑道:“恕难从命。我是个懒人,出于自身安全,教教身边的人已经不胜其烦,哪有心思教别人。公主如果有意,就让知书、如画指点指点她们吧。” 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的大魏王子,随随便便就答应你做教头,岂不是很没面子。这条底线守不住,以后就没什么主动权可言了。人不自重,又怎么能期望别人的尊重呢。 欲拒还迎是撩妹的基本功,这个我懂。 一腔热情被曹苗毫不犹豫的拒绝,孙鲁班大感失望,心中斗志越发昂扬。她下定决心,不拿下曹苗,誓不罢休。 “此话以后再说。曹君,能否共进朝食?” 第260章 出师不利 隐蕃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走进来的吴军士卒,心头涌过一阵不安。

“你是隐蕃?”领头的都尉拿着一卷纸,对着隐蕃看了又看,眼睛越来越亮。他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士卒从两侧包抄过来,将隐蕃围住。隐蕃的两名侍从感觉不对,刚想上前,就被长矛顶住了胸口。

隐蕃的脸颊抽了抽,脸色泛白。“将军这是何意?”

都尉不理他。“魏人?”

“我弃暗投明,辗转渡江来投。”

“什么时候到武昌的?”

隐蕃想了想。“半个月前。”

“之前去过哪儿?”

“建业。”

“跟我们走一趟吧。”都尉挥挥手。“有人要见你。”

隐蕃不敢多言,只好跟着都尉出了门。来到驿舍前院,吕壹正坐在堂上,就着灯光翻看驿舍中旅客的名录,见隐蕃被带了过来,顿时眼前一亮,身体微动,随即又停住了。

都尉上前,耳语了几句,又送上从隐蕃房里搜来的物品。吕壹点点头,示意都尉退下。他伸手示意隐蕃上堂,却没有请隐蕃入座。他不紧不慢地翻看着隐蕃的物品,一件件的摊在案上。

“在下大吴中书校事郎,吕壹。”吕壹抬起头,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隐蕃。

隐蕃心里咯噔一下。他自然知道校事郎是干什么的。如果说刚才的吴军士卒还有可能循例检查,那校事郎出现在这里绝不可能是什么例行公事,吕壹很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归义青州隐蕃,见过吕君。”

“隐蕃弃暗投明,归义大吴,甚好。”吕壹指指一旁案上准备的笔墨。“烦请隐君自书告身,我为隐蕃上达天听。”

隐蕃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双手奉上。“烦请吕君过目,不吝赐教。”

吕壹接过,大致浏览了一下,又道:“隐君好文章。不过这些还不够。你如何入吴,什么时候到过哪里,见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还请一一写明。”

隐蕃无奈,只得在案前就座,提起笔,一边想一边写了起来。

吕壹翻看着隐蕃准备好的告身,不时看一眼隐蕃。隐蕃虽然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吕壹不怀好意的眼神,心中不安,笔下不稳,接连写了几个错字。吕壹看在眼里,也不吭声。

堂上一片安静,只有吕壹翻动纸卷的声音,隐蕃衣袖拂动案几的声音,静得让人害怕。

过了好半天,隐蕃总算写完,离席起身,双手送到吕壹面前。吕壹接过,扫了一遍,收了起来。“隐君来自洛阳,熟悉雍丘王子曹苗吗?”

“略有耳闻。”

“他也来武昌了。”

隐蕃眉心轻蹙,却没说话。

吕壹打量着隐蕃,脸上带笑,眼神却冰冷。“隐君不意外?”

隐蕃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连雍丘王子都弃魏归吴,正说明大吴是天命所归,有什么好意外的?”

“可是他说你是间谍。”吕壹嘴角轻挑。“你也不意外?”

隐蕃脸色瞬间惨白,怔怔地看着吕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曹苗受诏,来江东是迟早的事,所以不意外,但曹苗一到武昌就举报他,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他来江东是天子亲自安排的,按理说,曹苗根本不知道他在江东。

看到隐蕃的神情,吕壹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命人拿下隐番,带回校事署。他亲自赶往西施舫,向孙鲁班报捷。

——

孙鲁班听完吕壹的汇报,长出一口气,喜上眉梢,挑衅地看着端坐在案前的孙夫人。

“姑姑,吕壹抓到隐蕃了。”

“隐蕃是谁?”孙夫人面不改色。

“那个传谣的魏国间谍。”

“他招供了?”孙夫人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吕壹。

吕壹心中一紧,强笑道:“还没有,不过我已将他带入校事署,很快就能得到口供。”说着,他双手送上隐蕃的告身和行踪记录。

孙夫人接过,时诺连忙将灯拨亮了些。孙夫人就着灯光,看了一遍文书,轻轻的放回案上。“吕壹,你觉得这隐蕃是传谣的那个人?”

吕壹眨眨眼睛。“有很大的嫌疑。”

“怎么确认?”

“刑讯,再派人验证他的行踪,抓捕相关人员,与他对质。”

“估计要几天?”

吕壹盘算了一番。“五天。”

孙夫人起身,走到孙鲁班面前,嘴角轻挑,露出一丝从容的浅笑。“五天之后,我要看到你们的证据。如果没有,曹苗还是由解烦营接手。”她抬起手,轻轻放在孙鲁班的肩上,拍了拍。“大虎,你想为大王分忧是好事。可是有些事只能慢慢来,急了,会被人利用。”

孙鲁班涨红了脸,抗声道:“我已经将得到的消息转告姑姑,姑姑需要多少天抓刺客?”

孙夫人无声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住刺客,但是我能保证,不管有多少刺客,只要他们敢露头,就无法逃过解烦营的眼睛。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抓过多少刺客?又有几个刺客能近大王之身?”

孙鲁班语塞,没敢再说什么,看着孙夫人带着顶盔贯甲、挟刀佩剑的侍女扬长而去。她很郁闷,明明是自己赢了一合,为什么在姑姑面前依然落了下风?没错,姑姑这些年抓了很多刺客,几乎没有发生过刺客靠近父王、伤及父王的事。可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如此张扬。

“吕壹,除夕之前,你一定要撬开隐蕃的嘴。”

吕壹大吃一惊。“公主,除夕之前只有三天了。”

“就三天,一天也不能多。我一定要在新年大飨之前,向父王报捷。”孙鲁班瞪圆了眼睛,怒喝道:“否则你就跳江吧,别过年了。”

吕壹还想争辩,可是一看孙鲁班的脸色,还是识相的咽了下去。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说自己无法在三天之内完成任务,孙鲁班会毫不迟疑的直接将他扔进江里。

伴君如伴虎,孙鲁班就是一头真正的母老虎。

吕壹欲哭无泪,只得躬身领命,匆匆告辞。三天时间太紧张,他要连夜赶回去审讯。

孙鲁班气犹不平。她叉着腰,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忽然看到吕壹留下的文书,拿起看了一眼,忽然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第261章 酒不醉人 孙秀敲响房门时,曹苗刚刚关上窗户。 韩龙划着一艘小船驶过,送来了隐蕃被捕的消息。 对隐蕃如此快的落网,曹苗多少有些奇怪。他也没想到隐蕃会以实名住在武昌城中的驿馆里,让吕壹轻松地找到了他。 三国混战,转换阵营的很多,除了特殊人物——比如他这样的魏国宗室——通常很少能得到重视。隐蕃以归义的身份等待接见,在驿馆住了几天,没等到孙权的接见,反倒让吕壹捉个正着。 曹苗稍一分析,就猜到了隐蕃的思路。他应该还是循着历史原本的轨迹,想走上层路线,以法治扰乱吴国政治。不过那种办法见效慢,尤其是孙权一心登基,根本不会在这时候与江东系发生正面冲突,他想用这个办法阻挠孙权称帝的步伐,未免想当然了。 不知变通,是他最大的短板。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曹苗只能按既定方案执行。 听到敲门声,曹苗关上了窗户,示意阿虎开门。他回到榻上,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他现在的角色就是一个只求苟活,不问政治的异国逃亡宗室,习武修道就是他的生活内容。 阿虎和孙秀交谈了几句,来到曹苗面前。孙鲁班想约他共进晚餐,有重要消息要通知他。 曹苗暗自发笑,什么共进晚餐,孙鲁班明明就是馋他的身子。她的注意力不在食,而在色。 真是个不安份的小寡妇啊,一撩就着。周循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曹苗假模假式的推辞了几句,说自己闷在舱中,运动少,不宜多食。实在推辞不过,这才很勉强的起身,跟着孙秀下了楼。 孙鲁班已经点好了菜,对曹苗的姗姗来迟有些不满。得知曹苗是为养生节食,她多少有些意外。 “你昨日吃得可不少?” “昨天……”曹苗神情尴尬。“体力消耗比较大。” 孙鲁班掩唇而笑,白了曹苗一眼。“今天继续就是了,反正也没人打扰你。” 曹苗窘迫地笑着,没接孙鲁班的话。孙鲁班见状,自觉不妥,却无法收回,只好转身命人斟酒,然后端起酒杯。 “有个好消息要转告曹君。根据你的线索,我们已经抓住了那个魏国间谍。他姓隐,隐藏之隐,名蕃,蕃殖之蕃。”她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这姓氏不多见,怪不得曹君猜不到。” 曹苗举杯。“祝贺公主,旗开得胜。想不到吕君看似书生,行动却很敏捷。” 孙鲁班心中得意,和曹苗喝了一杯,又说起吕壹其人。吕壹是广陵人。吴国立足江东,但朝堂上有大量的淮泗人。比如周瑜、鲁肃、吕蒙三位都督,都是淮泗人。前不久刚刚过世的大司马吕范也是汝南人。 曹苗静静地听着,却不表态。孙鲁班说这些,无非是想劝他入仕,以富贵诱人。这既在他的预料之中,又符合他的期望。即使孙鲁班不提,他也要将话题往这方面引的。 他的方案其实和隐蕃差不多,只是起点不同,手段也有高下之别。 “公主,隐蕃既来江东行间,必然准备充足,想从他嘴里问出消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曹苗故意不理会孙鲁班的诱惑,郑重的提醒道:“他为人机警,必会故布疑阵,胡乱攀扯,以混淆视听,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公主不可不防。” 想起吕壹与孙夫人的五日之约,孙鲁班也有些头疼。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三天后就是除夕,各项事务繁杂,大面积搜查容易引起骚乱,绝非上策。可若是不能尽快消弥谣言,让谣言继续传播,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曹苗可有好计?” “公主是说讯问?” 孙鲁班很惊讶。“曹君擅长此道?” “谈不上擅长,略知一二。只是校事郎应该比我更擅长此道,毋须我献丑。” 孙鲁班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这种事还是由吕壹来处理比较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向曹苗求助,否则显得吴国校事太无能,会让曹苗看扁了。 两人说了一些闲话,孙鲁班多次提议曹苗出仕,都被曹苗婉拒了。 曹苗说,我本大魏宗室,逃亡却并非叛国,只是得罪了汝颍大族而已,没理由对家国不利。协助你们抓捕隐蕃也是为了报私仇,不是求富贵。 孙鲁班听了,心中焦急。曹苗以大魏宗室自居,自然不甘心做面首,如何才能将他招为入幕之宾?看来这件事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她偷偷打量着曹苗,想到那锦衣之下的强壮身体,心猿意马,又羞又急。 两人东拉西扯,没话找话。孙鲁班问起了曹苗与钟繇发生冲突的经过。这近乎探问,曹苗不能不说,便一改之前的慎言慎行,装出一副借酒浇愁的郁闷模样,大发牢骚,将话题引入预期的轨道。 “说起来,这钟繇本是我大魏重臣。我大父武皇帝在世时,曾目其为萧何。谁曾想,文皇帝继位后,一改武皇帝成制,制定什么九品官人法。于今不过数年,武皇帝征战三十年的基业便毁了大半……” 见曹苗打开了话匣子,越喝越多。 孙鲁班心中暗喜,连连劝酒。 曹苗不知不觉就“喝多”了,纵论了一番世家害国的高论后,又借着酒兴,眯着惺忪的醉眼,指着孙鲁班,大着舌头说道:“公主,恕我直言,你再嫁给全琮这件事,有……三不妥。” 孙鲁班也喝得不少,本来转得就不快的脑子更近乎宕机,丝毫没觉得冒犯。 “此话怎讲?” “周都督是淮泗人,全琮却是吴郡人,此举有抑淮泗而就吴郡之嫌。此为……一不妥也;公主青春年少,芳华正茂,全琮却已经年近半百,年龄差距太大,不相匹配。此为……二不妥也;公主虽是女子,却勇于任事,当如孙夫人一般,为吴王分忧,奈何嫁为人妇,相妻教子,浪费这一身才华?此为三不妥也。” 曹苗一拍案几,震得案上杯盘震颤,汤汁横流。借着侍女收拾的机会,曹苗踉踉跄跄的起身,装作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孙鲁班的身边,一拉着孙鲁班的手,轻轻拍了拍,满怀惋惜地嚷道:“公主,太可惜,太可惜啦。你应该像孙夫人,做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第262章 莽虎出洞江山不夜千堆雪打赏加更 曹苗每句话都说到了孙鲁班的心眼里,挠着她的痒处。她觉得曹苗说得太对了,简直是她的知音,是父王之外最懂她的人。 她一时心情激荡,顾不上侍女在侧,反握住曹苗的手。“曹君此言,可谓知我。” 孙秀见状,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将侍女都赶了出去,顺手带上门,和知书二人守在门外。 在远处观望的全大娘见状,心中叫苦,连忙安排人过来查看情况,却被孙秀挡住。公主与人商量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全大娘虽然着急,却也无奈可何。让她直接闯进去,她还真没这胆量。 雅间内,孙鲁班被曹苗撩得热情如火,没一会儿功夫,两人便融为一体,进行深入灵魂的交流。在雅间外觥筹交错的嘈杂中,曹苗用强壮的身体和娴熟的技巧满足了孙鲁班一切的想象,让她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不仅周循留下的空缺被曹苗填补了,连周循本人都被曹苗代替了。 相比于儒雅的周循,强悍甚至野蛮的曹苗显然更符合孙鲁班的胃口。 回到顶层的舱房,孙鲁班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抚摸着自己酸软的身体,回味着雅间里的疯狂,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期待已久的梦。 曹苗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三不妥渐渐化为她自己的信条。她不能嫁给全琮,一辈子相夫教子。她要像姑姑孙夫人一样,做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为父王分忧。 最重要的一点,她不能和年近半百的全琮度过一生。全琮给不了她如此**蚀骨的体验。 她一定要将曹苗收为己用。 想到激动处,孙鲁班恨不得现在就将曹苗叫过来商量,顺便再体验一下刚才美好的感觉。可是孙秀去了不到片刻,回报说,曹苗喝得太多,已经睡着了,隔着舱门都能听到鼾声。 孙鲁班无奈,只得将孙秀叫了进来。 —— 第二天一早,孙鲁班就离开了西施舫。 她本想和曹苗说一声,可是酒醒之后,想起西施舫还是全家的产业,全大娘肯定在暗处盯着她,看透了一切,自觉惭愧,便托辞有公务,早早的离开了。 全大娘亲自为孙鲁班准备了早餐,看着孙鲁班吃完,看着孙鲁班离开。 她也是过来人,岂能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可是对她来说,她能做的不是汇报全琮,而是尽可能避免类似的事再次发生。 有的人,必须消失。 可是她很清楚,要杀死曹苗绝非易事,更不能在西施舫上动手。如果被孙鲁班看出破绽,不仅她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家主全琮也会受到牵连。 只能另想办法。 —— 孙鲁班入宫,先去见了母亲步夫人。 见孙鲁班快步走来,步夫人很是惊讶。自从周循去世后,孙鲁班的情绪一直不太高。 “大虎,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心情这么好?” 孙鲁班一惊,生怕被步夫人看出破绽,连忙收敛心情。她撒娇地坐在步夫人身边,抱着步夫人的手臂摇了摇。“母后,女儿心情好,是因为女儿立功了。” 步夫人瞥了她一眼,笑道:“立功?你不闯祸就算不错了。我听宫里人说,你最近从你姑姑手里抢人,有这回事吗?” “母后,不是我抢的,是那人主动依附我的。”孙鲁班来之前就做了准备,此刻倒是不慌不忙,将曹苗的来历说了一遍,只是略加篡改,强调曹苗一开始本打算依附孙夫人,只是孙夫人驭下不严,时沙擅自做主,想伏击曹苗,反落入曹苗圈套。曹苗因此放弃了孙夫人,转而投她。 步夫人静静地听着,也不多说什么。孙鲁班是什么人,她还是清楚的。相比之下,她宁愿相信孙夫人。只是她知道孙鲁班的性子,不想在她面前多提孙夫人,便转而说起了小女儿孙鲁育的婚事。 孙权打算将孙鲁育许配给建义校尉朱据。 孙鲁班心里很不舒服。朱据年龄也不小了,却比全琮年轻得多。从相貌来看,朱据也要胜全琮一筹。她想起曹苗的话,便起身去找孙权,想劝孙权重新考虑这门亲事。 见孙鲁班刚来就要走,步夫人很不高兴。孙鲁班也觉得不妥,便解释说,她要去校事署看看昨天抓回来的间谋审讯情况。步夫人问了几句,得知隐蕃可能是最近那个谣言的始作俑者,而抓获隐蕃的线索就是孙鲁班问来的,步夫人且惊且喜。 “这个隐蕃是间谍?” “母亲也知道此人?”孙鲁班有些意外。 步夫人沉吟道:“这个姓氏实在太特殊了,我有点印象,前两天似乎听人说起过。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王后,是去拜访袁郎中的那个人吧?”一个侍女提醒道。 孙鲁班一愣。“哪个袁郎中?” “还能有哪个袁郎中,自然是袁夫人的兄长袁耀袁伯阳。” 孙鲁班怔了片刻,心生疑惑。她看过吕壹带来的隐蕃行踪记录,上面有不少吴国文武重臣的名字,却没有袁耀。是因为袁耀官职太低,所以隐番没写,还是他故意隐瞒? 孙鲁班心情激动,连忙追问。步夫人也不清楚,只知道袁耀前两天来见孙权,言语间提及此言,好像隐蕃去拜访过他,他来为隐蕃说情,请孙权给他一官半职什么的。 孙鲁班听了,更加疑惑。袁耀是袁术之子,自知身份敏感,一向不怎么管事。他怎么会突然为一个魏国降人出面说情?这不合常理。 孙鲁班觉得这里面有事,却猜不出是什么事。她匆匆告别了步夫人,赶往校事署。找到了吕壹。 吕壹审了隐蕃一夜,刚刚休息,被孙鲁班揪了起来,头晕乎乎的。听孙鲁班说完,他解释说这是隐蕃遗漏,他已经审出来了。昨天晚上审讯之前,他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隐蕃的拜访记录中有两天时间空缺。正常情况下,隐蕃每天都会四处拜访,有时候拜访一人,有时候拜访两到三人,唯独那两天闲着。他问过隐蕃,隐蕃说他当时心情紧张,忘了写。 这个情况不是孤例,除了袁耀,隐蕃还漏了几个人,后来都一一补上了。 孙鲁班很失望。 第263章 互咬 校事署有专门的狱房。因为专门用来关押官员,条件还算不错,至少被褥、坐具齐全,卫生条件也比普通监狱强很多,不用与臭虫、蜈蚣为伍。 隐蕃端坐在狭小的狱室中,面前有一张小案,案上摆着纸笔,却没有一个字。 孙鲁班站在槛外,隔着手臂粗的槛木,打量着隐蕃,皱了皱眉。 隐番长得太清秀了,而且五官端正,文质彬彬,实在不像一个间谍,更不可能是刺客。相比之下,倒是曹苗更狡猾些,也更危险。吕壹说得对,曹苗擅长摆布人心,不可不防。要不然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当呢,堂堂的公主,和一个降人,在那种场合……做出那样的事来。 孙鲁班心虚地看看四周,夹紧了双腿。她看看四周,见没人看她,这才说道:“他招供了吗?” 吕壹摇摇头。“还没有。”他淡淡地瞥了隐蕃一眼。“不过快了。” “抓紧点。”孙鲁班嘀咕了一句,有些心烦意乱。“今天是第二天了。” 吕壹微怔,刚想说话,被孙鲁班瞪了一眼,又咽了回去。“喏。” 孙鲁班转身要走,隐蕃突然说道:“敢问是吴王长女,孙公主吗?” 孙鲁班停住脚步,打量着隐蕃,不解其意。隐蕃缓缓起身,向孙鲁班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降人青州隐蕃,见过公主。” “哦……哦。”孙鲁班强作镇静地摆摆手。“既是降人,为何造谣生事,辱我父王清誉?” 隐蕃苦笑。“公主,我并非造谣之人,是被人污蔑的。” “谁污蔑你?” “自然是高阳乡公曹苗。”隐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与我皆是流亡之人,本该同病相怜,不知为何如此。仔细想来,或许是天性使然。公主,降人去国离乡,归义大吴,初来乍到,不受信任也是意料中事。时间久了,污浊自见,毋须挂怀。只是公主要小心曹苗其人,最好不要走得太近,免受其害。” 孙鲁班眼神微闪。“为何?” “公主有所不知,曹苗虽是魏国宗室,却有狂疾,随时可能失控,伤及无辜。” 孙鲁班吃了一惊。“他会伤人?” 隐蕃点点头。“曹苗幼年丧母,染有狂疾,少读诗书,未受圣人教化,是以性情粗野,无上下尊卑之礼。平时尚可,一旦不合心意之事,常有发狂动粗之举。因为一点小事,他咬断别人的手指,还滥杀无辜……” 吕壹听得头皮发麻,接连看了孙鲁班几眼。曹苗这么危险,实在不能让他靠孙鲁班太近。孙鲁班就是个火爆脾气,万一发生冲突,曹苗伤了孙鲁班,那可如何是好? 孙鲁班开始也有些惊讶,后来却渐渐镇静下来,眼神中的怀疑越来越浓。她斜睨着侃侃而谈的隐蕃,嘴角渐渐挑起,带着一丝不屑。待隐蕃说完,她冷笑道:“你还真是会造谣啊,说得和真的一样。” 隐蕃愕然。“公主,蕃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 “你刚才说,曹苗曾因一点小事,咬断别人手指?” “是的。” “那人是谁?” “名士高珣。” “既是名士,想来也是个读书人。他有武艺吗?武艺如何?” “这个……武艺寻常。” “既然武艺寻常,他如何是曹苗对手?曹苗要杀他如同杀鸡一般,又何必如无赖一样咬人?” “曹苗……”隐蕃语塞,不知如何解释,半晌才说道:“曹苗的武艺也很寻常,并无制服高珣的能力。” “曹苗的武艺的确寻常,但他却不是你们这般文弱书生。他……他强壮得很,何况他身边还有阿虎等人,制服一个卖弄口舌的名士有什么难的?” 隐蕃无言以对,愣愣地看着孙鲁班。 吕壹也心中不安。孙鲁班怎么会为曹苗辩解,这时候不应该是挑动隐蕃与曹苗作对,尽可能地多打听一点消息吗?而且孙鲁班的神情扭捏,不太正常了。以大虎为名的孙鲁班什么时候这么羞涩过? 不会是…… 吕壹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没敢再往下想。吴王的女儿,周循的未亡人,全琮未过门的妻子,在西施舫中,全琮部曲的眼皮子底下,与一个魏国降人苟且,一旦传出去,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动静。 吕壹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见隐蕃无话可说,孙鲁班认定隐蕃就是造谣之人,喝令吕壹再审,这才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隐蕃急得大叫。“公主,公主,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吕壹叹了一口气。“隐君,别喊了,还是老实交待吧,免得皮肉受苦。” 隐蕃欲哭无泪。“吕君,我真的没有造谣啊。你让我从何说起?” 吕壹招了招手,两个狱卒奔了过来,一脸谄媚的笑容。吕壹抬抬下巴,云淡风轻的说道:“请隐蕃见识一下我校事署的手段。” “喏。”狱卒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冲进狱舍,二话不说,将隐蕃吊了起来。 —— 孙鲁班出了校事狱,接连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复了狂跳的心情。 曹苗说过他有狂疾,但他没说发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听隐蕃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曹苗不仅真有狂疾,而且发起狂来还很可怕。 她驳斥了隐蕃,但她却愿意相信曹苗真是那样的病人。 说不出理由,曹苗天生就像个疯子。 咬人手指?想想都可笑。孙鲁班想象着曹苗与人扭打的情景,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什么魏国宗室,什么以武证道,还不是个连打架都不会的无赖,只会咬人手指。 孙鲁班抬起手,看看自己如葱般的手指,想象着伸入曹苗口中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孙权带着几个侍从经过,远远地看见孙鲁班傻笑,不禁喊了一声:“大虎,你笑什么?” 孙鲁班回过神来,抬头见父王走来,心中慌乱,连忙迎了上去,搂着孙权的手臂,娇笑抢先问道:“父王,女儿抓住了造谣的魏国间谍,你怎么赏我?” 孙权宠溺地拍拍孙鲁班的额头。“你怎么这么肯定?隐蕃招了?” 第264章 招供 “还没有,但他一定会招的。”孙鲁班自信满满地说道。 孙权瞅瞅孙鲁班,哈哈一笑。“好啊,如果隐蕃招了,承认是他造谣,父王一定重重赏你。不过,若是搞错了,又该怎么罚你?我可听说,为了那个魏国降人,你惹怒了你姑姑。” “父王……”孙鲁班扭着身子,撒起了娇。“我冤枉啊。姑姑是何等样人,我怎么敢惹她?曹苗是自己撞到我手上来的,并非是我抢功。” “是吗?”孙权放慢了脚步,在校事狱的门前停住。虽然还没进去,他却已经听到了狱卒的怒喝、皮鞭飞舞的脆响、隐蕃的惨叫。很显然,吕壹正在用刑,这时候进去,只会看到一副血肉模糊的情景。 “女儿怎么敢骗父王?没错,那曹苗原本是想依附姑姑的,可是姑姑麾下的都尉时沙自作主张,打算袭击护送曹苗的曹纂,结果反被人打了伏击,损失惨重。曹苗也觉得她不可靠,这才改变主意,转而投我。” “时沙怎么了?”孙权皱起了眉头。孙夫人汇报时完全没提到这一点。 孙鲁班心中暗喜。她估计孙夫人不会主动汇报这种丢脸的事,所以特地详细的询问了曹苗,此刻绘声绘色的讲给孙权听,顺便贬损几句。她不敢直接说孙夫人,但骂几句时沙却没问题。时沙是孙夫人麾下婢女中官职最高的几个之一。她犯了错,就是孙夫人犯了错。 孙权听完,没说什么。“曹苗还在西施舫?” “是的。女儿将他软禁在那里,不准离开半步。” 孙权想了想。“你看紧些,多派些人手,别让他跑了。”转身又道:“大虎,这曹苗很危险,羊衜就是因他被捕。他从雍丘到洛阳,短短半年时间,闹出不小动静。在这个时候来武昌,恐怕不是得罪了钟繇那么简单。” “父王放心,我一定看好他,不让他有机会惹事。”孙鲁班乖巧地看着孙权的脸色,又道:“我若做好了,父王怎么赏我?” “你想要什么赏?” “我……想和姑姑一样,为父王分忧。” 孙权微微一愣,沉吟片刻。“大虎,你究竟想说什么?” 孙鲁班鼓起勇气。“我想和姑姑一样,不再嫁人,一心一意为父王分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全琮……不好吗?他那么宠你,连日进十金的西施舫都送给了你。” 孙鲁班松开孙权的手臂,低下了头,撅着嘴道:“父王,全将军是宠我,可是这门亲事却有所不妥,还请父王三思。” “有何不妥?”孙权沉下了脸,语气严厉。 孙鲁班吃了一惊,委屈地看着孙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过孙权会反对,却没想到孙权会如此生气。在她记忆中,孙权一向宠她,就算她犯了大错,孙权也很少如此严厉。 见孙鲁班这副模样,孙权心软了,伸手摸摸孙鲁班的脸,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好了好了,父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君无戏言,你嫁给全琮是已经定好的事,怎么能说变就变?”他眼珠一转,又道:“是不是那曹苗对你说了什么?” 孙鲁班很惊讶。“父王,你……” 孙权心中恍然,轻蔑地笑道:“哼,这竖子果然别有用心。行间用计,倒也没什么,只是骗到我女儿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传令徐详,让他去西施舫,将那曹苗带回来,问个明白。” 一旁的侍从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孙鲁班吓了一跳,连忙张开双臂拦住。“父王,这是为何?” 孙权挥挥手,示意侍从不用理会孙鲁班。侍从匆匆去了。孙权疑惑地看着孙鲁班。“大虎,你这是怎么了?曹苗是魏国降人,有行间之嫌,带回来问个明白也是常理,你为何如此紧张?你们……以前认识?” 孙鲁班有些慌,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孙权虽然宠她,可若是知道她和曹苗做的那些事,只怕会立刻杀了曹苗,以绝后患。 —— 面对一百全副武装的解烦兵,曹苗没有反抗,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顺从的跟着徐详来到了武昌宫。 出发之前,借着收拾行李的机会,他发出了信号。 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事,他已经做了相应的备案,按照事先计划执行就行了。 在解烦营,他遇到了闻讯而来的时诺。孙夫人全面负责解烦营的事务,动用兵力五十人以上的行动都要向她报备。徐详知道曹苗身边有高手,而且随从数量不少,担心出纰漏,不仅亲自带队,而且安排一百解烦兵,自然无法逃过孙夫人的耳目。 他本来也无意隐瞒。在孙夫人和孙鲁班之间,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孙夫人。 于是,曹苗又一次站在了孙夫人面前。 孙夫人坐在宽大的木案后,垂着眼皮,静静地打量着曹苗的衣摆,故意不去看曹苗的眼睛,无声的施压,等待曹苗被无声的压力打垮,露出破绽。 但是她失望了。曹苗站在她的面前,一动不动,不仅双腿像是铸在地上一般,就连衣摆都没有明显的晃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活人,会不会一直这么站下去。 “曹君心思周密,胸有城府,非等闲之辈。”孙夫人淡淡地说道。“虽说上智为间,可是如此人才,埋骨他乡,还是太可惜了,其中必有原由。”孙夫人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曹苗。“不知曹君能否相告?” 曹苗笑道:“既然夫人这么坦诚,我怎能不投桃报李。我行间江东,是因为有一个推辞不掉的理由。” “哦?”孙夫人露出浅笑。“因为得罪了钟繇?” “钟繇是末,不是本。以夫人之智,想来不会相信,我又何必白费口舌?” 孙夫人眼皮轻挑,露出一丝足堪玩味的笑容。“那又是什么?” “为亡母正名。夫人耳目众多,这些细节,就不用我再说了吧?这个理由充分吗?” 孙夫人抬起手,用尾指挠了挠眉梢,一时无语。她完全没想到曹苗会这么直接,她准备的讯问方案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这么说,曹君承认了?” “承认。为什么不承认呢?难道非要挨一顿打,再屈打成招?”曹苗笑出声来。“我可没那么贱。解烦营的大狱虽然不如西施舫舒适,饭总是要管的吧?我这么配合,夫人是不是也能网开一面,隔三岔五的赏顿酒肉,让我解解馋?我这人虽的嗜好没有,唯食色二欲,须臾不可离。” 第265章 我为鱼肉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孙夫人打量着曹苗,越看越觉得有趣。“既然你是魏国间谍,我为何还要善待你?” 曹苗还以微笑。“我虽是魏国间谍,却尚未为害。夫人若是善待我,我或许有微末之用。互通有无,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哦,那你说说,你有何用?” “夫人觉得我有什么用?”曹苗嘴角微挑,含笑看着孙夫人。 孙夫人调整了一个坐姿,顺势低下了头。曹苗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低头的一瞬间,她又后悔了。审讯如对敌,眼神交流是重要的一环,退让就是示威。 她随即意识到,曹苗并没有投降,他只是示弱而已。正如两军对垒,不战而退未必是败,也可能是诱敌深入。她迅速审视了一番曹苗的供辞,却找不出破绽在哪儿,一时无言以对。 孙夫人下意识地叩击着案面,挥挥手,命时沙将曹苗先关起来。 曹苗也不反抗,顺从的跟着时沙来到解烦营的大狱。曹苗交待得痛快,又的确尚未造成任何伤害,时沙也没有为难他,给他安排了一间宽敞的狱室,每天还有机会晒晒太阳。 曹苗进了狱室,看了看四周。如画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坐垫铺在地上,曹苗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 半个时辰之后,孙鲁班冲了进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曹苗,按着腰间长刀。 “你真是魏国间谍?” 曹苗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苦笑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孙鲁班愣了一下。“既然不是,那你为何要承认?” “公主,我来江东,只是想逃离是非之地,苟且偷生。能在西施舫那样的奢华之地当然好,在这样的狱舍里也不赖,至少比在外面被人追杀好。木兰泽一战,我外有时都尉统领的江东精锐,内有曹纂率领的铁骑,方能幸免于难。如今到了江东,我还能指望谁?” “我可以保护你!”孙鲁班脱口而出。 曹苗缓缓摇头,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嘲讽。“多谢公主美意。只可惜,你保护不了我。” “我……”孙鲁班无言以对。从一开始,曹苗就怀疑她的能力,如今曹苗坐在这里,足以证明她的确没有保护他的能力。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脚步声响起,孙夫人闻讯而来,看着眼前的形势,皱了皱眉。“大虎,他已经供认了,你不要多事。” “他供认什么了?”孙鲁班转身看着孙夫人。“他是造谣的人,还是刺客?” “他承认他是魏国间谍。”孙夫人的目光越过孙鲁班,落在曹苗脸上。“你可以再问他一次。” 孙鲁班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你说,你究竟是不是魏国间谍?” “你啊……”曹苗无声地笑了,无奈地摇着头,欲言又止。“你走吧,别再多事了,救不了我,还连累了自己。这世道比你想象的残酷,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孙夫人这样的女中豪杰。在宫里做高贵的公主,嫁人了就安心相夫教子,这才是你该有的人生。” 孙鲁班勃然大怒,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道:“那你的人生呢,就在这狱中度过?”说着,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为曹苗,还是为她自己。 曹苗的话刺痛了她。虽然她一心想与孙夫人比肩,但事实就是她根本不是孙夫人的对手。 孙夫人伸手按在孙鲁班的肩上,刚要说话,孙鲁班身体一扭,甩开了她。她叹了一口气,对曹苗说道:“曹君,大丈夫行于世,当光明磊落。你到解烦营,我可曾有一恶言,动一私刑?” 曹苗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了,是你自己承认的,岂能出尔反尔?你当我解烦营是何等所在?” 曹苗仰起头,看了孙夫人片刻,缓缓起身,走到孙夫人面前。“解烦营是何等所在,我在木兰泽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所以才临时变卦,想经商自给。如今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夫人要说我是魏国间谍,我能不承认?我敢不承认?别说是魏国间谍,就算夫人说我是刺杀尊兄孙伯符的凶手,我也只能认罪。” 不等孙夫人说话,他提高音量,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难道我不承认,就能走出解烦营?” 孙夫人沉下了脸。“曹苗,你休要强辞夺理。是非黑白,自有公论,不是你想否认就能否认得了的。你不要以为大虎年少,就可以任你欺骗,颠倒黑白。” “夫人说得对,我们都是成年人,毋须作口舌之争。既然落到了夫人手里,生杀由你,我无话可说。不过我也有一句良言相劝,吴王登基在即,你统领解烦营,应该将精力放在正事上,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孙夫人厉声喝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孙鲁班看看曹苗,再看看孙夫人,神情疑惑。 曹苗盯着孙夫人看了好一会儿。“夫人,何必呢?我已经在这里了,想打想杀,你随时可以来。不过,你别忘了,谣言还没有平息,刺客伺机而动,你就算将我生吞活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孙夫人变了脸色,深吸一口气。“你放心,不管你有多少党羽,我都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没有人可以伤及吴王,没有人可以在武昌为所欲为,兴风作浪。” “我拭目以待。”曹苗笑了,看看孙鲁班。“公主不妨也睁大眼睛,学着点,看看孙夫人怎么做事。” 孙鲁班有点懵,茫然地看着曹苗。“你究竟是不是魏国间谍?” 曹苗翻了个白眼,苦笑道:“你不妨问问孙夫人,有没有证据证明我是魏国间谍。” 孙鲁班转身看向孙夫人。孙夫人怒形于色,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孙鲁班抢上两步,张开双臂,拦住孙夫人的去路,咬着牙,非要问个明白。孙夫人刚要说话,曹苗又道:“公主,你就别为我的事操心了,还是抓紧时间审隐蕃吧。等你立了功,再为我说话,或许有点用。” 孙夫人缓缓转过身,打量着曹苗。“你肯定隐蕃就是造谣之人?” “多少有点证据,不全是无中生有。” “你敢和他对质吗?” 曹苗沉默片刻。“我有什么好处?换个舒服一点的地方?” “如果你能证明隐蕃就是造谣之人,我就让你回西施舫。” 曹苗看向孙鲁班,孙鲁班连忙用力的点头。她也为隐蕃不肯招供头疼,如果曹苗能与隐蕃对质,解决这个问题,自然再好不过。 “好,我与隐蕃对质。”曹苗一声轻叹。“希望夫人言而有信。” 第266章 对质 隐蕃遍体鳞伤,躺在稻草上,痛苦的呻吟着。 两个医匠在为隐蕃处理伤口。他们显然没什么耐心,简单的清理了一下,确认没有立刻毙命的危险,便退在一旁。 曹苗站在狱室外,静静地看了片刻,转头看看吕壹,撇了撇嘴。虽然没说什么,但不屑之色却不加掩饰,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吕壹很恼火,却碍于孙夫人、孙鲁班都在眼前,不得不忍着。 “我能看看之前的口供吗?” 吕壹看向孙夫人。孙夫人点了点头。吕壹招招手,命人取来隐蕃的口供。曹苗接过,一条条看过去,眉头越皱越紧,不时看吕壹一眼。 吕壹很生气,却无可奈何。孙鲁班见了,心生疑窦。 看曹苗这眼神,莫非吕壹没说实话,有所隐瞒?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吕壹虽奉命协助她查案,但吕壹一向自负才气,多少有点看不起她。他掩饰得很好,可她也不傻,多少还是有点感觉的。 曹苗看完记录,沉吟良久,拿起隐蕃的行踪记录又看了一遍。“吕君,这份记录是完整的吗?” 吕壹爱理不理的点点头。这份记录已经不是隐蕃最初交待的记录,经过他的审讯和核查,又补充了几条,隐蕃到武昌后半个月的主要行程大多记录在案。见过哪些人,大概多长时间,都写在上面。 “你觉得有疑点吗?” “还请曹君指点。” “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不想说?” 吕壹勃然大怒。“曹君此言何意?孙夫人、公主在此,不妨直言。” “你为何如此激动?”曹苗盯着吕壹,不紧不慢地说道。 “呃……”吕壹一时语塞,眼神瞬间有些躲闪。“曹君……意有影射,壹甚是不解,还请曹苗直言当面,免生误会。” “好,有一事请教。”曹苗指着记录中的一条,大声说道:“隐蕃见过这么多人,绝大多数人只是半天,甚至有些人都没能见面,为何这位袁郎中袁耀却用了两天时间?他们有没有见面,见面又说了些什么?你查没查?查的结果如何?” 吕壹的神色剧变,盯着曹苗看了片刻,转身对孙夫人、孙鲁班行礼,将她们一旁,嘀咕了几句。离得太远,曹苗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能看到孙夫人、孙鲁班的脸色明显变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走了回来,孙夫人说道:“袁郎中没有问题,你不用问了,与隐蕃对质即可。” 曹苗看看孙鲁班。孙鲁班神情无奈,只是点点头,示意曹苗照办。 “好吧。”曹苗将记录还给吕壹,转头看向隐蕃。“希望他还能说话。说起来,他比我硬气。换了我,打成这样,什么都招了。” “噗!”孙夫人身边的时诺没忍住,笑出声来。孙夫人瞪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她不能像时诺一样笑,只得咬着嘴唇,强忍着,脸都憋红了。 孙鲁班很无语,心中忐忑。在她记忆中,姑姑孙夫人就笑过几次,今天却被曹苗一句话逗笑了,未免不太正常。再想到曹苗之前说孙夫人的话,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吕壹阴着脸,挥手示意医匠闪开,蹲在隐蕃面前,扒开隐蕃的眼皮看了看。 “能说话吗?” 隐蕃挣扎着坐了起来,睁开肿胀的眼睛,打量着曹苗,神情紧张,想看曹苗,却又不敢和曹苗对视,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墙角里缩。 曹苗提起衣摆,蹲下身体,凑到隐蕃面前,笑道:“认得我吗?” “认识。”隐蕃舔了舔嘴唇,费力的点点头。 “我是谁?” “你……雍丘王子,高阳乡公,曹苗。”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隐蕃缓缓抬起头,盯着曹苗看了半晌,又收回眼神。“乡公因谣言得罪太傅钟繇,被迫逃亡。” “还有呢?” 隐蕃的身体颤抖起来,几次抬头看曹苗,又将目光缩了回去。曹苗冷笑道:“不敢说?要不我替你说?” 隐蕃勾着头,蜷缩着身体,恨不能将自己躲进墙里去。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曹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隐蕃。“进了这校事署,你还想出去不成?不如痛痛快快地交待了,落个全尸,顺便将你我的恩怨也清了。” “你们有什么恩怨?”孙夫人忍不住问道。 “夫人何不问他,上半年,在洛阳造谣说大魏天子驾崩,群臣将拥立我父王登基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真的是你?”孙夫人看向隐蕃。她有耳目在洛阳,自然知道这个谣言,却不知道谣言出处。 隐蕃抬起头,看了曹苗一眼,咬咬牙,用力的点点头。“是我。” 孙夫人恍然。孙鲁班、吕壹之前就听曹苗提及此事,只是当时没有确认,现在见隐蕃承认了,多少也有些意外。 “我再问你,陛下以为我阿母恢复名誉为条件,逼我行间江东,以你为副,造谣生事,扰乱江东民心士气,可是事实?” “是……是。”隐蕃浑身颤抖,牙齿打战。 孙夫人三人愕然,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曹苗会问出这样的话来,魏国天子曹叡真有这样的安排,此刻对质的曹苗、隐蕃原本应该是执行任务的正副手。 “我不肯,你们就用计逼我,与钟繇有关的这个谣言,也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吧?” 隐蕃渐渐镇定下来,抬起头,怒视着曹苗,冷笑道:“陛下早就知道你不会俯首听命,是以提前做了安排。王机不过是枚棋子,送给你杀的,就是让你和世家发生冲突。你本该感激君恩,行间江东,报效国家,却不自量力,陛下只好行此下策。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你身为宗室,居然如此无耻,背叛了朝廷,背叛了大魏。只可惜,你依然难逃一死,大魏不会饶恕你,吴人也不会相信你,你只能苟且偷生。” “呸!”曹苗啐了隐蕃一口。“我的生死不用你关心。你还是交待一下你自己的事吧。就你这身子骨,坚持不到明年的。早点交待了,还能落个全尸。” 第267章 请君入瓮 隐蕃仰起头,直视曹苗,放声大笑,直笑得浑身颤抖,声音沙哑,鲜血从嘴角溢出,才缓缓停住。 “大丈夫处世立身,当舍生取义,岂能贪生怕死,上愧君恩,下覆宗族?蕃虽布衣,却不敢自降身份,与禽兽为伍。同党肯定有,但你们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名字。倒是你,曹乡公,余生只能在愧疚和恐惧中度过,可惜,可怜,可叹。” 曹苗眉梢轻轻上扬,似笑非笑。“这么说,你是不肯说了?” 隐蕃哼了一声,重新坐了回去,垂下眼皮,伸开双腿。 曹苗转身看着孙夫人、孙鲁班,摊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 孙夫人对吕壹点点头。“造谣之人虽然找到,余党尚未落网,你还有四天时间。” 吕壹苦笑着躬身领命。 孙夫人冲着曹苗使了个眼色,率先向外走去。曹苗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孙鲁班本想留下来对吕壹交待几句,见曹苗跟着孙夫人向外走,连忙拦住。 “你等等,稍候送你回西施舫。” 曹苗看看吕壹,又看看孙鲁班,然后将目光转向孙夫人。孙夫人离得不远,自然听到了他和孙鲁班的话,却什么反应也没有,背着手,迈着方寸,从容而行。 曹苗一声轻叹,收回目光。“多谢公主关心。你还是先做好你的事吧。”他又看看吕壹。“吕君,你用心辅佐公主。公主虽年轻,历练少,但她如朝阳,前途无量,不像某些人已经日薄西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吕壹面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曹苗哼了一声,向孙鲁班拱起手,深施一礼,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孙鲁班一动不动,精致的黛眉渐渐拧在了一起。她转头看着吕壹,深吸一口气。 吕壹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解释。“公主,你千万别听他……” “记住,你还有两天。”孙鲁班一字一句的说道:“找不到他的同党,你就见不到元旦的朝阳了。”说完,转身离去。 吕壹叫苦不迭,却无可奈何,咬咬牙,大步向隐蕃的狱室走去。 —— 曹苗出了校事署的大狱,来到孙夫人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校事署大狱在武昌宫西南角,四周有高墙。站在这里,除了西侧的城楼,只能隐约看到武昌宫的正殿檐尖。校事署只有一个东门,出了东门不远,便是武昌宫的南北大道。沿着大道向南出城门,是解烦营的驻地,向北入殿门,是孙权处理政务和休息的大殿。 说起来,孙权的确比曹丕更像曹操,至少俭朴这一点很像。 听到曹苗的脚步声,孙夫人加快了脚步。曹苗紧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孙鲁班从后面追了过来,抢到孙夫人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姑姑,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孙夫人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 “那我带他回西施舫了。” “可以。”孙夫人脚步不停,逼得孙鲁班不停的后退。 孙鲁班很狼狈,一边向后退,一边看曹苗。曹苗低眉顺眼,不去响应孙鲁班的示意。他明白孙鲁班此刻的心思,她不是为他的安全担忧,而是将他看作了她的禁脔,不肯让别人染指。 可他到江东来不是为了傍公主,而是搞事情。孙鲁班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且是破坏性的一环,需要足够的刺激。刺激越强,破坏力越大。眼下正是蓄力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跟着孙鲁班走。 孙夫人进,孙鲁班退,出了校事署,来到南北大道。孙夫人停住脚步,打量着孙鲁班。 “你是随我去解烦营,还是去见你父王?” 孙鲁班盯着孙夫人看了半晌,放下了双臂,转身向大殿奔去。孙夫人摇摇头,转身向南。曹苗跟了过去,赶到孙夫人身后,靠得更紧了些。 孙夫人微微侧身,却没有回头。曹苗只从她的侧脸上看到一抹一闪即没的笑意,然后便将目光落在孙夫人的背影上。虽然年近四十,孙夫人的身材保持得还是很好,看不出半点臃肿。 回到解烦营,孙夫人放慢脚步。“我刚才说了,你可以回西施舫。” 曹苗淡淡地笑着,带着听天由命的无奈。“反正还要回来,何苦呢。” 孙夫人眼皮一挑,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曹苗。曹苗还以微笑。“夫人只要放出声风,隐蕃的部下就会先来杀我。解烦营虽然简陋,却是吴国最安全的地方。这点轻重,我还是分得轻的。” 孙夫人转身看了一眼武昌宫的城墙。“你武艺那么好,谁能杀你?我倒是觉得,你就是想住在解烦营里,离武昌宫近一些。” 曹苗哑然失笑,随即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啊,这样我就有机会刺杀吴王了。” 孙夫人瞥了曹苗一眼,摆摆手,叫过时沙。“看住他。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时沙躬身领命。 孙夫人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扬长而去。曹苗扬声叫道:“夫人,能不能安排个安静点的地方?我怕吵,睡不好。” 孙夫人头也不回地扬扬手臂。“湖中清静,你就住在湖心洲上吧。” 时沙的脸颊抽了抽,瞬间有些古怪,似乎想笑,却又没笑出来。 曹苗打量着她。“都尉,这湖心洲……有什么古怪?” 时沙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引着曹苗向南。走了没多远,便看见一片湖,面积不小,湖心有一沙洲,高出水面少许,大约百步方圆,上有杂树数株,不见房屋,只有丛生野草。四周全是水,连桥都没有一座。 曹苗一看就明白了,有些气急败坏。“这是要我露宿吗?” 时沙淡淡地说道:“这倒不至于,我会安排几顶行军帐篷。”她咧嘴一笑。“曹君放心,江南温暖,没有江北那么冷,冻不死人。” 曹苗也笑了,挑起大拇指,哼了一声。“厉害!果然是杀人不用刀,全靠计谋高。我说时都尉,你不会再假扮山贼江盗,夜半劫营吧?” 时沙脸上笑容僵住,狠狠瞪了曹苗一眼,一挥手。“曹君多虑了,这是为曹君安全着想。上船!” 第268章 真真假假 时沙言出必践,用船将曹苗等人送到湖心洲上,扔下几顶行军帐篷,便扬长而去。 曹苗站在野草之间,环顾四望,慨然长叹。 得罪了女人果然很严重,这是赤果果的报复。这么空旷的地方,四周全是水,湿气之重可想而知。露营睡一夜,不冻死,也得冻个半僵。连续住上几天,不病才怪。 随后不久,时沙命人送来了曹苗的行李,几只箱子,倒是一个不差。 曹苗来回查看了一番,决定先立营地。他命刘辰等人动手,割来干枯的野草,在杂树附近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然后在上面支起帐篷。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锦,以杂树为支架围了一圈,当作挡风的屏障。 湖面空旷,夜间风大,裹挟着浓重的湿气,会让体温快速流失。挡住风,能起到一定的保温作用。 锦虽然值钱,却没命值钱。他可不想因为这几天的磨难患上风湿病。 曹苗担心孙夫人故意折腾他,会克扣他的伙食,便命刘辰在水边围了一个浅堰,在里面撒了一些零食为铒,看看能不能弄几条鱼,以备不时之需。 他对刘辰等人说,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要吃几天苦。不过你们放心,最多三天,除夕之夜,如果吴人不来请我们赴宴,我们就杀出去,让他们过不好年。 见曹苗说得自信满满,刘辰等人也镇定了许多,拍着鼓起来的肚子说,这几天养了些膘,撑个三五天没问题。倒是难得清静,主君如果有时间,不妨教我们两手救命的本事。我们也想和韩都尉(韩东)一样,用手里的长刀砍出一片前程。 曹苗欣然允诺。 —— 天色将黑时,孙鲁班来到了洲上,看着简陋的营地,神情沮丧。 “公主?”曹苗迟疑着,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顺手拍掉身上的草屑。 孙鲁班眼神躲闪,不敢看曹苗充满希冀的眼神。“你……你可能要在这里往几天。” 曹苗“哦”了一声,失望溢于言表。他沉默了片刻,仰天一声长叹,转过身,默默地往回走。孙鲁班见此情景,像是被抽了一耳光,脸火辣辣的疼。 她咬咬牙,大声叫道:“你究竟是不是魏国间谍?” 曹苗头也不回的扬扬手。“我自作聪明,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公主请回吧。为了各自的安危,以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免得一错再错。” 孙鲁班咬着嘴唇,气得满脸通红。曹苗对她失望了,不愿意再和她有任何瓜葛。这怨不得曹苗,是她自己没实力,保护不了曹苗。姑姑孙夫人也就罢了,吕壹也吃里扒外,故意欺瞒,那么重要的消息居然不事先通知她,让她在曹苗面前颜面尽失,更没有底气与孙夫人争锋。 如果不是曹苗看出端倪,她或许现在还蒙在鼓里。 孙鲁班恨恨地回转,登上靠在洲边的船,进了舱,重重的坐在孙夫人面前,喘着粗气,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大声说道:“人归你了,你满意了?” 孙夫人眼皮轻抬,瞥了她一眼,笑了一声,倒了一杯水,推了过来。 “你喜欢他?” 孙鲁班瞪视着孙夫人,端起水。孙夫人还没来得及提醒她水烫,她已经一饮而尽,烫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握着杯子,越握越紧。“啪”的一声,陶杯被她捏碎,扎破了她的手,鲜血滴落。 孙夫人皱皱眉,叫人进来为她包扎。孙鲁班一扬手,恨声道:“不用。我自作自受,自取其辱,不要你可怜。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抓不到那些刺客,你现在怎么吃下去,将来就怎么吐出来。” “什么吃下去,吐出来?”孙夫人皱起眉头。 孙鲁班却不理她,起身就走,门摔得哐哐响。一个婢女闻声过来查看,被她一脚踹倒在地,疼得半天没能爬起来。 孙夫人一声长叹,无奈的摇摇头。她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看向正与侍从一起准备营地的曹苗,眼神渐冷,嘴角却挑起一抹浅笑。她坐了片刻,起身出舱,缓步上了洲,慢慢向曹苗走去。 站在离曹苗十步远的地方,她静静地看着曹苗,一言不发。 曹苗回头看了她一眼,显得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走了过去,拱手施礼。 “夫人有何指教?” “很熟练啊。”孙夫人淡淡的说道:“身为王子,还会做这些?” 曹苗苦笑。“我这个王子命不好,幼年丧母,有父若无。如今流落他乡,又一错再错,还不如当初在雍丘,至少还有自己的院子可住。” 孙夫人有点尴尬。“我大吴虽有佳处,却不容间谍放肆。” 曹苗沉吟片刻,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孙夫人的眼睛。“夫人如果真觉得我是间谍,何不直接将我关进大狱,却安排在这洲上?你不要说我是中原人,不善泅水,所以关在这里很安全。” 孙夫人眼神微闪。“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将你关在这里?” “如果我猜得不错,夫人此刻已经放出风声,希望那些潜伏在武昌的魏国间谍闻风而动,如飞蛾扑火,直奔这沙洲而来。届时夫人以逸待劳,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我是不是间谍,又死于何人之死,都不在夫人的关心之列,对吧?” 孙夫人露出欣赏的笑容。“你果然很聪明。那你说说,他们会来吗?” “我不知道是哪些人,不清楚他们的行动风格,又怎么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如果是你负责这次行动呢?” 曹苗看了孙夫人片刻,忍俊不禁。“夫人是诱我入瓮,自承罪名,还是向我问计?” “有区别吗?” “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曹苗环顾四周,笑了几声。“不管夫人是诱我入瓮,自承罪名,还是向我问计,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大。”他转身打量着孙夫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以骗公主,但你骗不了我。” 孙夫人面不改色。“是吗?” “是的,新年在即,武昌人满为患,你却将数百解烦兵部署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几个可能会来,可能不会来的魏国刺客。你觉得这是明智之举?” 孙夫人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动摇,闪过一丝不安。 第269章 孙夫人的执念 孙夫人的破绽只是一瞬,却被苦苦等待的曹苗抓个正着。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分析过无数剧本、无数人物的曹苗明白一个道理:每个人心里都有执念。这个执念就是他的破绽。执念越强,破绽越大。 都督解烦营,负责孙吴的隐秘战线,孙夫人的执念大概率与此有关。 那条孙权并非孙氏血脉的谣言并不仅仅是一条谣言,还有另外一层隐藏的暗示:孙策、孙翊都死于暗杀。这条暗示对别人来说意义不大,对专门负责这类事务的孙夫人来说,一定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将她原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压迫到极限。 哪怕再小的事,只要涉及到刺客,涉及到孙权的安全,对她来说就是头等大事。 解烦营——尤其是她统领的中营——兵力永远不够,人员永远不够精练。既然被她倚以重任的时沙都能出现重大失误,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不出错? 这些都是孙夫人潜在的执念。曹苗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的敲打,找到那个必然存在的破绽,然后紧紧抓住,逼着孙夫人按照他的思路走。 诱捕魏国刺客当然是好计,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被动。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魏国刺客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只能将大量的兵力部署在周边。对兵力并不充裕的孙夫人来说,这绝非完美计划。 曹苗对刘辰等人说,最多除夕之夜,孙夫人必然请他赴宴,底气正来自于此。除夕之夜,孙权要大飨群臣,孙夫人不可能将兵力耗在这里,一定会撤去埋伏,以保证孙权的安全为首要任务。 从昨天算起,满打满算,她只有两天时间。 即使是这两天时间,她依然是在冒险。万一刺客趁此机会行刺孙权,哪怕没能伤着孙权,只要惊动了大臣,就是她的重大失误。身为女子,负此重任,她的压力远比一般人大。 孙夫人思索片刻,转身打量着曹苗,嘴角似笑非笑。“曹君高明,出乎我的意料。” “我虽然身体不好,却不傻。”曹苗还以微笑。“更不敢以为别人傻,尤其是夫人这样的女中豪杰。能让纵横天下的刘玄德心怀忌惮,夫人的威名早就如雷贯耳了。” 孙夫人脸色微缩,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哼了一声。“曹君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曹魏也好,西蜀也罢,我们都不会掉以轻心。” 曹苗仰天大笑,甩了甩袖子,转身慢慢走了开去。 孙夫人脸上淡淡的笑意渐渐散去,眼神变得冰冷。 —— 诗彩影隐在大殿檐角的阴影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武昌宫里的部署。 接到韩龙的消息后,她就开始准备,用了三天时间潜入武昌宫。这一趟并不顺利,武昌宫虽然简陋,警戒却极严。解烦营在宫外绕行,绕帐营在宫里警戒,殿中还有郎官当值,不管孙权到哪儿,身边都围着一群人,孙权本人更是刀不离身。 即使是长生堂的得意弟子,她也觉得这一趟任务过于艰难,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好在曹苗也没指望她杀死孙权,只要她在武昌宫里露个面,让人知道有刺客就行。 这点并不难。 诗彩影看了看天色。夕阳即将没入地平线,武昌宫里还没点灯,大部分地方都比较暗,能看到人影轮廓,却看不清面貌。 诗彩影紧了紧手中的绳索,脚尖稍微用力,一块已经被她事先拨松的瓦片沿着屋顶滑了下去,发出哗哗的轻响,落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摔成碎片。 原本安静的武昌宫顿时惊醒,三个执戟郎中互相掩护,奔到庭中,背靠背,仰脸观望殿顶。更多的人紧守岗位,严阵以待。守在殿门口的郎官最为紧张,他们并肩挡在殿门口,一声大呼殿中郎中警戒,一边挺盾伏身,做好了迎接冲撞的准备,两个弩手迅速上弩,站在盾牌之后,手指扣在弩机上,随时准备击发。 诗彩影很快暴露在郎官们的视线中,她猫着腰,踩着屋脊飞奔,纵身跃下殿顶,一手拽着准备好的丝索,荡过殿门,一手举起准备好的手弩,冲着正在关闭的殿门扣动弩机。 一枝八寸长的铁制弩矢激射而出,射入大殿。 几枝弩射从不同方向射来,却没能射中诗彩影。他们都以为诗彩影会落地,所以预先朝着她可能落地的方向射去,没曾想诗彩影落到一半,又荡了起来,如肋插双翼一般,飞上了另一侧的殿顶。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诗彩影掉落的青色头巾,还有一头飞舞的金色长发,也有人眼力好,惊鸿一瞥,看到了诗彩影雪白的面庞。 只听到屋顶一连串的轻响,等他们赶到时,屋顶已经空无一人。 诗彩影消失了,正如她的出现,毫无踪迹可寻。 正在殿中听取丞相顾雍奏事的孙权看着离他不到一丈远的弩矢,脸色铁青。刺客居然潜到了他的面前,这是解烦营、绕帐营的重大失职,负责解烦营的妹妹孙夫人更是无法推卸责任。 顾雍淡淡地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铁矢,慢慢卷起奏章。“至尊,臣且告退。” 孙权摆摆手。“顾相,毋须紧张,你继续说,这些事自有人处理。” 顾雍应了一声,却不说话。孙权命人去传孙夫人。时间不长,孙夫人便匆匆赶到。孙权也没多说什么,当着顾雍的面,命她立刻彻查此事。 孙夫人不敢怠慢,跪倒请罪,承诺全力以赴,确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孙夫人随即出殿,一面命人上殿查看,一面召集郎官们了解情况。郎官交上了捡到的青色头巾,汇报各自看到的情况。听说刺客是一个有一头金发的女子,孙夫人嗅了嗅头巾,闻到了似曾相识的体味。 她随即带着人赶到湖心洲,二话不说,将曹苗等人围了。 “认识这个吗?” 曹苗看看孙夫人手中的青色头巾,知道诗彩影已经按计划行动。他面不改色,接过头巾看了看,又还给孙夫人。“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熟悉这个味道吗?” “什么味道?”曹苗一脸疑惑。孙夫人再次递过头巾。曹苗没有接,只是俯下身子,就着孙夫人的手闻了闻。“这是……夫人用的薰香?很不错。” 孙夫人勃然大怒。“休得贫嘴!你的侍女在哪儿?” 曹苗打量了孙夫人好一会,无声地笑了。“她们在公主身边。夫人,你是怀疑公主吗?” 第270章 小胜一招 孙夫人很惊讶,随即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落了下风。 她所有的反应都在曹苗的计划以内。曹苗早早的做好了准备,而她却一无所知。她可以选择和曹苗继续对抗,但代价是将孙权置于危险之中,置于群臣的置疑之中。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荣辱,但她不能不在乎孙权的尊严。如果她以这种方式离职,会严重伤害孙权的威信,进而影响到即将到来的登基。 那可是富春孙氏的大事。 “知书,如画,你身边应该不止这两个胡姬吧?”孙夫人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曹苗笑而不答。孙夫人这么快就能猜到真相,并主动露出妥协的意愿,倒是让他挺意外的。比起孙大虎,孙夫人才是真正的虎,一旦发现形势不对,立刻收回了爪子。 “你究竟想要什么?”孙夫人眼神凌厉,满含杀意。 “我想好好活着。”曹苗含笑面对。孙夫人表现得越是凶狠,妥协的可能越大。“做点小生意,自给自足,衣食无忧,也不受任何人胁迫。” “仅仅如此?” “还能怎样?”曹苗摊摊手。“夫人有足够的理由不相信我,但你用不了多久,就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有点保命的小手段,但仅此而已,远远不足以和夫人正面为敌。” 孙夫人沉吟片刻。“你昨天说,魏帝曾逼你行间江东,却被你拒绝了。为何?” “因为我不相信他。这更像是借刀杀人。”曹苗不动声色的加重了“借刀杀人”四字的语气。 孙夫人微微颌首。“如果我是魏帝,我也会杀了你。身负奇智,勇略过人,敢以自身为饵。有你这样的宗室,没有一个君主能睡安稳。” 曹苗眨了眨眼睛。“夫人也有这样的感觉?那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 孙夫人微怔,随即哼了一声。“我不过一介妇人,岂敢与曹君这样的大才比肩。”她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你回西施舫去吧。正月十五之前,不要离开一步,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曹苗扬声道:“夫人送送我吧。你放出风声,吸引了那么多刺客,万一我半路上被人杀了,怎么办?” “正遂我愿。”孙夫人扬扬手,放声大笑,跳上船走了。 曹苗耸耸肩,嘀咕了一句“最毒妇人心”,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孙夫人此刻恨不得他死在刺客手中,如果不是顾忌他的手下报复,她会亲手杀了他。 输得这么难看,她心里肯定不好受,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招呢。指望一笑泯恩仇,未免太天真。 革命尚未成功。 时间不长,时沙来到洲上,传达孙夫人的命令,送曹苗离开。曹苗提出一个要求,战船直接入江,送他去西施舫,不经陆路,以免沿途被人袭击。 时沙打量着曹苗,讥讽道:“没想到曹君这么惜命,连路都不敢走了。” 曹苗笑笑。“能从时都尉刀下逃生,殊为难得,自然要珍惜。” 时沙气得粉脸通红,银牙咬碎,却无可奈何。她招来一艘斗舰,送曹苗去西施舫。 斗舰挂着解烦营的战旗,一路通行无阻。曹苗负手站在楼上,惬意地欣赏着风景,同时将看到的武昌城记在脑海里。这样的机会不多,自然要好好利用。 虽然只是一隅,但他却明白了孙权为什么会在建业和武昌之间反复横跳。武昌显然不是一个建都的理想地点,更适合作为一个军事要塞。地势低,一旦大雨,极易发生洪涝灾害,多年的积累很可能毁于一旦。河流纵横,完整的土地稀少。湖泊遍布,土地散碎,无法满足大量人口的居住。 但武昌的军事意义巨大,孙吴不得不守。作为孙吴的西大门,武昌不仅要面对顺江而下的西蜀,还要防备顺汉水而下的曹魏,派重兵驻守是必然的事。如此一来,手握重兵的大将又成了隐患。 孙权怎么能睡得安稳? —— 回到西施舫,曹苗再次登上顶层,又一次见到了那个书生秦博。 接连吃过几次瘪,秦博这一次没有主动和曹苗打招呼,只是在房中悄悄观望。曹苗来回转了一圈,发现西施舫周围多了不少吴军水师战舰,普通百姓的船只无法靠近,通过信号联络的可能性被截断了。 虽然早有预料,多少还是有些头疼。信息的获取很难,传递同样不容易。 在房中坐了片刻,曹苗让阿虎去请秦博。没一会儿,秦博来了,满脸的受宠若惊,连连拱手施礼。 “广陵秦博,字少广,见过曹君。” 曹苗随意的摆摆手,示意秦博入座。他笑吟吟地打量着秦博。“秦兄隶属校事署,还是解烦营?” 秦博微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笑道:“曹君怕是误会了……” 曹苗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了秦博,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即使没在前世的剧本里看到秦博的名字,仅凭秦博的表现,他也能判断秦博就是眼线。 “听说西施舫资费不菲,又常有富贵出入,很难有人长住。观秦兄衣着服饰,谈吐举止,也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如何能在这西施舫上一住便是数日?” 秦博神情尴尬,讪讪地笑着。 曹苗适时又补了一刀。“况且,我看你住得这么享受,这种假公济私的任务,一定很过瘾吧?吕壹捕获我大魏间谍,立了大功。你如果没有一点可用的信息上报,怎么交差?” 一瞬间,秦博的神情很精彩。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拱手道:“曹君神目如电,佩服,佩服。” “说说吧。” “在下属校事署,与吕壹为同僚。” “中书令是谁?” “蔡款。” “他是哪里人?” “汝南人。” 曹苗微微颌首。“这么说,你们淮泗人在吴国还有点底气。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一败涂地了呢。” 秦博苦笑。看来淮泗系势弱的消息已经传到魏国了,只是他却不能在曹苗面前承认。 曹苗停顿了片刻,又问道:“看你谈吐,应该是个读书人。屈身校事,想过将来吗?” 第271章 人同此心 秦博再也掩饰不住失落,长叹一声,半天没说一句话。 曹苗没有再催迫他,静静地等着秦博开口。不管秦博本人性格如何,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这年头读书人不多,但凡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都以为高人一等,以精英自居,一心想着出将入相,指点江山,有几个甘心做个密探? 吕壹是汝南人,秦博是广陵人,吴国校事多为淮泗人,本身就是淮泗系窘境的真实写照。若非不得已,谁愿意做这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差事。 在他们陷入歇斯底里之前,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将来,想到身后名。 虽然很多人根本没有机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秦博才抬起头,强笑道:“事已如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曹苗点点头。“是啊,生死事大。在生死面前,名声好坏也没那么重要。” 秦博偷偷打量了曹苗两眼,发现曹苗并无调侃之意,看起来还是很真诚的。他转念一想,曹苗身为魏国宗室,叛逃到吴国,为了自己的安全,出卖隐蕃,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正常。 一念及此,他塌下去的的腰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许多。 曹苗虽然没有直视秦博,却用眼角的余光将秦博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禁暗笑。游说的前提就是共情,让游说的对象认可你,进而接受你。如果他觉得你和他不是一类人,他就会有极强的防范心理,不管你说得多么有道理,他都不会接受。 让秦博觉得他们是一类人,甚至和他相比,还有一点道德优越感,他就会将这点虚无缥缈的优越感不断放大,不知不觉的变成强者对弱者的同情心,警惕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化为乌有。 “秦君以为,吴王有机会入主中原吗?” 秦博目光一闪,警惕起来。“当然。”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吴王英明果断,是当世人杰。令祖与令伯父多次征讨,却只能临江而叹,便是明证。” 曹苗咧嘴一笑,什么也没说,秦博却臊得无地自容。这么假的话,他自己都不信。正因为如此,他才倍觉绝望。如果孙权最终只能割据江东,他们就永远是无根浮萍,只能被江东世家打压。 “蔡款能力如何?” 秦博撇了撇嘴,有点心不在焉。“蔡君是道德君子,清贞有名。” “多大年纪了?” “六十有余。” 曹苗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下一任中书令可能是谁?” 秦博闭口不言。他觉得和曹苗说得太多了,传出去,很容易造成误会。见秦博不说话,曹苗转头打量了他两眼,心领神会的笑了。他扬扬手,站起身来。“不说了,不说了。天色不早,我想下去喝两杯,秦兄有没有兴趣?” 秦博笑笑,婉拒了。下面有其他人负责,不需要他贴身监视,他管好顶层就行了。曹苗搬离西施舫,他本以为任务完成,没想到曹苗又搬回来了,他只得也回来,多少有些仓促,正好趁这个机会收拾一下。 曹苗带着阿虎下了楼,径直来到二楼。他没有去孙鲁班的雅间,在外面选了一个桌子,点了几样菜,自斟自饮起来。 一会儿功夫,韩龙穿着一身锦衣,大摇大摆的出去了。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通过约定好的暗号交换信息。韩龙告诉曹苗,诗彩影一切顺利,但短期内再进入武昌宫的可能性很小。曹苗则告诉韩龙,暂时按兵不动,耐心潜伏。尤其是诗彩影,没事不要抛头露面。 孙夫人很可能会安排人暗中盘查。 吃完饭,曹苗回到顶层,准备休息。刚刚关上舱门,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孙鲁班带着孙秀和知书、如画赶来了。她走得很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很急促。 “你没事了?”她眼神热烈的看着曹苗,甚至来不及入座。 曹苗淡淡地说道:“多谢公主关心,暂时无事。” 孙鲁班乘兴而来,被曹苗的冷漠泼了一头冷水,顿时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一听说你脱险,我就赶来了,你还要我怎样?” “我希望,公主能离我远一点。” “你说什么?”孙鲁班勃然大怒,一跃而起,手按在了刀柄上。 曹苗面无表情地看着孙鲁班,目光渐渐移到她的刀柄上,眉头渐渐蹙起,眼神也越来越冷。 孙鲁班被曹苗的眼神吓了一跳,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她讪讪的重新入座。“我……” 曹苗起身,推开窗户。凛冽的西北风吹了进来,舱内的温暖瞬间消失,孙鲁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曹苗招招手,孙鲁班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曹苗指指远处的吴军战船。 “那么多战船,哪一艘是你指挥得动的?” 孙鲁班又气又急。“所以,你觉得还是依附我姑姑?” “我有别的选择吗?” 孙鲁班语塞,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恶狠狠地瞪着曹苗。“傍晚时入宫行刺的刺客,是你安排的?” 曹苗点点头。 “所以,你让知书、如画跟着我,就是为了利用我?” 孙鲁班缓缓拔出长刀,双手握刀,目不转睛地盯着曹苗。阿虎等人见状,从两侧包抄过来,打算夺下孙鲁班手里的刀。孙秀等人也围了过来,准备策应孙鲁班。 一时间,舱内刀光闪闪,杀气腾腾。 曹苗摆摆手,示意阿虎等人退出。舱内狭窄,真要动手,施展不开,反倒有可能乱中出错。让他们退出去,反倒更有胜算。孙鲁班手里虽然有刀,却伤不了他。在外面,阿虎三人也有足够的把握击退孙秀等人,还可以及时呼叫刘辰等人增援。 阿虎会意,缓缓退出,顺手带上了门,然后守在门口。 曹苗盯着孙鲁班看了好一会儿,笑了一声,摇摇头。“如果公主在洲上,面对孙夫人时,也能如此无畏,我又何必行此下策。公主,真正的强者是遇强更强,只有弱者,才会挥刀向更弱者。你有没有想过,孙夫人为什么不杀我,反而让我回到这里,等着你来杀?” 秦博焦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主,万万不可!” 第272章 接头 孙鲁班一时有点懵。 秦博是什么身份,她自然心里有数。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校事署安排的耳目反倒为曹苗说话,他的任务明明只是监视而已。 秦博被孙秀等人拦住,不得入舱,只能在门外恳求。“公主,万万不可。曹君乃是魏国宗室,归义大吴,乃是天命在吴的吉兆。理当礼遇,以示我大吴怀远柔逋。” 孙鲁班冷静了些,厉声喝道:“闭嘴!”还刀入鞘,冷冷地看着曹苗。“你来我大吴是客,我大吴自然会善待你,但你若是心怀不轨,那就别怪我大吴刀利。你好生在西施舫住着,不要外出,正月之后,再为你安排其他住处。” 曹苗点点头,一言不发,垂下了眼皮,神态恭顺,带着些许任人宰割的无奈。 孙鲁班心中一软,觉得自己说得太严厉了。认真说起来,曹苗亦非主动惹事,只是自保而已。若非孙夫人步步紧逼,若非她无力保护,曹苗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做此无用之举。 刺客射出的弩箭力竭坠地,离孙权还有一丈多远,这场刺杀成功的可能性原本就极低,只是一个彰显力量和决心的极端手段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种不计后果的反击,才让孙夫人有所顾忌,不得不暂时收手。 孙鲁班也想明白了曹苗的那句话,孙夫人不是不想杀曹苗,只是不想激化冲突,惹火烧身。她用战舰将曹苗送回西施舫,等于主动撇清干系。曹苗再出什么意外,就与孙夫人无关了。 好精明的算计。 孙鲁班愤愤不平,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不肯在曹苗面前表露出来。她推门而出,用力挥手。 “走!” 孙秀等人跟了上去。知书、如画刚要跟着,孙鲁班抬手阻止,咬牙道:“你们还是留在乡公身边吧,我一介闲人,用不起你们这样的精锐。” 知书、如画互相看看,拱手施礼,退了回去。 孙鲁班依依不舍的看了这两个胡姬一眼。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她却极是欣赏这两个胡姬,不仅长得漂亮,武艺精湛,又极懂事。有她们在侧,她能省心很多。她曾想向曹苗讨要二人,现在恨极了曹苗利用她,自然无法开口。 她不可想身边跟着曹苗的耳目。 孙鲁班下了船。离开之前,特地将秦博叫到一旁,让他加紧监视,却不得与曹苗有太多接触。遭到吕壹的背叛后,孙鲁班对校事署的人也不敢放心,又安排孙秀统领二十名士卒随船监视。 秦博连声应诺。他知道这位公主很受宠,也没有吕壹那样的勇气,不敢有任何放肆。 借着这个机会,秦博提了一个建议:孙鲁班随身带着曹苗的侍妾不太合适,何不请曹苗训练婢女?孙鲁班身边的婢女大多有武艺,如果能请曹苗指点一二,就算达不到那两个胡姬的水平,也会有较大的提升。 孙鲁班心动不已,只是一想到刚刚和曹苗翻脸,这时候再去求人,实在抹不下脸,只好含糊的夸了秦博两句,匆匆走了。 下了船,上了岸,孙鲁班想着秦博的建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复权衡后,她让人通知孙秀,让她借着监视曹苗的机会,向知书、如画请教武艺,只是不能提她。 孙秀心领神会。 —— 曹苗渡江的第一个春节是在西施舫上渡过的。 他信守承诺,从未离船。西施舫周边有战船巡逻,民用船只无法靠近,曹苗无法与韩龙取得联络,但他却并不耳目闭塞,每日三餐,尤其是晚餐,他都会在雅间就坐,隔着屏风,倾听其他客人交谈,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来了解武昌的形势。 韩东扮作寻芳客,与曹苗接上了头。他们没有说话,隔着数人,远远地对望了一眼,约定了情报的交换时间和地点。 校事署以前只负责内部监察官员,没有对外情报行动的经验,这些手段大部分是曹苗建议,韩东参考实践进行调整,经过几次任务的试行,已经有一定经验。 初五晚上,曹苗收到了第一份情报。 这份情报没什么内容,是用来测试渠道的。万一被人识破,中途截走,也不会泄露什么。 一来一回,证明了渠道的可靠后,曹苗慢慢接到了更多的情报。 隐蕃死了,韩东看到了尸体。尸体伤痕累累,脸肿得像猪头,几乎无法辨认。得知是曹苗出卖了隐蕃,负责保护隐蕃的校事们很愤怒,发誓要为隐蕃报仇。韩东收到消息,一支大约十人左右的行动队已经组建完毕,正在部署行动,可能会在近期发起袭击。 此外,隐蕃虽然死了,但谣言还在继续,似乎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初步判断是西蜀方面,但具体情报不清楚,校事署正在追查,孙鲁班是负责人,催得很紧。 刺客那方面,解烦营抓了不少人,其中有一半是胡姬。任大娘的昭君舫也受到了影响,被抓走几个身体强壮的胡姬。任大娘正在请人帮忙,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消息。 看完这些情报,曹苗就全烧了。舱壁单薄,取暖的火炉是必备之物,用来焚化竹木纸张再方便不过。但曹苗做得更仔细些,他每次焚完后,都会将灰烬用水化开,然后倒入江中,让人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几天,孙秀常找知书、如画说话,顺便讨教武艺。曹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主动与孙秀说话,即使正面相遇,他也只是点点头,沉默着走过。 即使如此,他的紧张、不安,对前途未卜的恐惧,还是源源不断地通过知书、如画之口传到孙秀耳中,再传到孙鲁班面前,一点点地消解孙鲁班的怨气,将自己扮演成一个走投无路的弱者。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武昌有燃灯的习俗,主要是一些信浮屠的人,西施舫、昭君舫做为大型娱乐场所,自然要跟着凑个热闹,以吸引人气。正月十四一大早,舫上就开始张挂灯笼,为晚上的开灯做准备。 时隔月余,曹苗再一次见到了诗彩影。 诗彩影的扮相有些古怪,头戴道冠,双掌合什,嘴里念念有辞,声音古怪。曹苗装作好奇,将诗彩影面前见礼。诗彩影神情肃穆地说,她现在是一个浮屠道姑,从洛阳白马寺而来,住在武昌城外的寺庙中,今天是来为西施舫的燃灯节祝福。 诗彩影说着,一手五指平伸,一手竖起三根手指,指向挂在檐下的灯笼,然后取出一册手抄的佛经,送给曹苗。 第273章 陷阱 曹苗笑了。 八位二进制能表示多少种信息?不算太多,但足以传递简单的指令。再参照手中的佛经,便能解读具体的信息。 诗彩影是曹苗的嫡系力量,长生堂的弟子,思维专业,做事也最用心,准备比韩东充分多了。 曹苗接过佛经,客客气气的行礼,表示感谢。 他要感谢的当然不是佛经,而是诗彩影冒险潜入武昌宫。即使诗彩影的潜行能力出类拔萃,潜入武昌宫仍然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选择。 诗彩影有些意外,迟疑片刻后,还了一礼,便转身走开了。 曹苗回舱,翻开佛经起来。既然以佛经做掩护,自然要扮得像一点,一问三不知必然引起怀疑。 这是一部手抄的《四十二章经》,字迹端正,透着书卷气,却不是诗彩影的笔迹。她识字,但书法不行,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想来是请人代笔。 反复查看了经书的形式后,曹苗开始经文内容。他对佛学没什么研究,算是个门外汉,却听过《四十二章经》,著名的韦爵爷就是靠着这部经书里暗藏的线索发家致富。 经书内容并不多,曹苗用两天时间记住了大部分内容。手抄的佛经不可能一模一样,以选字法传递精确内容的可能性不大,以佛教内容作为情报表面信息才是可行之计。 有那么一阵子,他似乎又回到了体验生活的时光,每天被如狼似虎的教官压榨潜能,每次都在自己以为即将阵亡的时候,惊喜的发现自己不仅没挂,反而更强了。 正月十五下午,知书来报,孙夫人身边的侍女时诺求见。曹苗大感意外,抬头一看,见时诺远远地站在舷梯旁,一身盛装,只是神情有些局促,正歪着脖子,探身身舱里看。遇到他的目光,立刻缩了回去。 “什么事?” “孙夫人说,今日上元,想请主君观灯。” 曹苗沉吟片刻,让知书将时诺叫了进来。时诺进了舱,拘谨地站在门口,说话之前先偷偷打量了曹苗两眼。见曹苗脸色还算平静,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在哪儿?”曹苗淡淡地问道。 “解烦营。” “怎么去?是船,还是……” “曹君觉得怎么方便?” 曹苗撇了撇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身体向后靠。“我在乎的不是方便,而是安全。你们把隐蕃的事栽在我头上,现在想杀我的人可不少。如果你们不能保证我的安全,我哪儿都不会去。” “呃……”时诺语噎,显然没想到曹苗会说出这样的话。 曹苗打量了时诺片刻,又道:“请你回复孙夫人,我要看到她的诚意和实力。如果她既没有诚意,也没有实力,那就不必相见了。” 时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躬身领命。“喏。” —— 湖心洲,简易的小楼上,孙权与孙夫人并肩而立。 孙权神情憔悴,眼中充满血丝。这个年过得很紧张,比一场恶战的消耗更大,让他心神俱疲。 谣言还在继续,而且有继续发酵的可能。很多大臣都在议论,甚至有人上疏请求严惩造谣者,以正视听。这当然是借口,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就在于无法彻查。那些人针对的不是谣言,而是负责侦查此事的校事署和解烦营。 校事署监察百官,是文武百官的心头刺,无时不刻不想拔掉。解烦营也差不多,这支掌握在孙夫人手中的精锐力量随时可能变成全副武装的校事署,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大虎太年轻了,不堪重任。”孙权喃喃地说道,一声长叹,伸手捏了捏酸胀的眉心。这几年睡得不好,他的眼圈有些黑,眼袋也明显了很多。 岁月不饶人,年近半百,他明显感觉到体力不如从前。 孙夫人听懂了孙权的意思,却没回应。在她看来,孙鲁班不是年轻不年轻的问题,她根本就不适合担负这样的责任。但她不能说,孙权对这个长女的宠爱有些不讲道理,听不得任何不同意见。 没听到孙夫人的回应,孙权很尴尬。他希望能将孙鲁班培养成孙夫人的继承人,孙夫人却始终如一,断定孙鲁班不成器,搞得她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这次孙鲁班负责校事署,追查谣言案,半个月没有一点进展,也证实了孙夫人的判断有道理。 无奈之下,他只能来请孙夫人出面解决。 时诺走了过来,附在孙夫人耳边,将曹苗的回复说了一遍。孙夫人眉头微蹙,轻轻哼了一声,示意时诺退下。她回到孙权身边,将事情大致汇报了一番。 孙权狐疑地打量着孙夫人。“你是真想请他赴宴?” 孙夫人笑笑。“我对他说过,正月十五之后,一定会和他做个决断。” 孙权停顿了片刻,又道:“曹苗所言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洛阳可有消息来?” 孙夫人神色如常,淡淡的说道:“到目前为止,未有任何不实。” “既然如此,他会俯首听命,为我吴国效力吗?” “如果不肯俯首听命,那就杀了他。” “会不会留下后患?” “请大王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不管他有多少手下,只要敢跳出来,格杀勿论。大王登基在即,也该对武昌的魏蜀细作做个清理,免得他们太放肆。这曹苗想重施故技,我就顺势布个陷阱,不管他有多少手下,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孙权沉吟片刻,点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去做吧。宫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加强戒备。”他回头看看孙夫人。“倒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我听说那曹苗身手高明,更擅长调教手下,像阿虎那样的人不会只有一个。” 孙夫人召来时沙,命她率领麾下精锐去西施舫接曹苗赴宴。如果中途遇袭,不必留手,一律格杀。如果曹苗本人有不轨企图,一并拿获,却不必取他性命。 她要用曹苗换回被关在洛阳大狱里的羊衜等人。 孙权静静地看着孙夫人调兵遣将,满意之余又莫名遗憾。如果孙鲁班也能这么干练,那该多好? 第274章 伏击 一身重甲的时沙登上西施舫顶层,向曹苗拱手施礼。步履稳健,神态威猛。 曹苗神情淡然的点点头,起身出舱。阿虎三人跟了上去。他们也穿上了甲,带上了武器,虽然没有时沙那么夸张,却也是神情肃然,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来到楼下,刘辰五人拱手施礼,围了上来,三人在前,两人在后,将曹苗护在中心。他们没有头盔,戴着简易的武弁,身上穿着只能遮护胸背的两当甲,与全副武装的解烦营士卒一比,实在简陋得可怜。 上了岸,曹苗上了马,向并肩而行的时沙拱拱手。 “有劳都尉。” 时沙抚胸还礼。“请曹君放心,万无一失。”挥挥手,二十解烦营士卒分作两队,前引后导,夹侍着他们,快速向前。除了整齐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沙沙声,竟无一人说话。 看着这些严阵以待的解烦营精锐,曹苗暗自点头。三国分立,魏蜀吴各有优势,吴军除了水军优势之外,就是以丹阳兵为代表的精锐步卒。这些步卒大多是山越,生性彪悍好斗,身体强壮,个人能力出众。作为精锐中的精锐,解烦营拥有最好的装备,战斗力毋庸置疑。 如果有人想趁此机会袭击他,真是捋虎须一般。 消息,他已经放出去了。有没有人敢来,不是他能控制的。 对时沙来说,她应该是渴求一战吧。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如果只是做个仪仗队,未免太浪费。曹苗相信,她率领的兵力绝不止眼前这二十人,更多的人应该隐在暗中,等着刺客出现。 这是孙夫人对她的考验,也是对他曹苗的考验。 同样,这也是他对隐蕃部下的考验。这个机会虽然不好,却非常难得。如果不敢出手,以后更没有机会。韩龙说隐蕃死了,曹苗却觉得疑点不少,借此机会,他想试探一下虚实。 曹叡是不是一个好皇帝可以再论,但他绝不是那种一意孤行的铁头娃。明知隐蕃不适合行间,又被他明确拒绝,还是暗戳戳的派隐蕃来江东,其中必有隐情。当隐蕃配合他,承认是谣言制造者时,吕壹将孙夫人和孙鲁班一旁,随后便跳过了袁耀,更增添了几分诡谲。 这件事和袁氏有关? 这些天,曹苗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事关重大,猜想固然可以大胆一些,考证却必须谨慎,不能有丝毫大意。 当务之急,就是确认隐蕃的生死。 韩龙见到的隐蕃尸体有太多疑点,很难不让人怀疑真伪。韩龙不清楚内幕,他却是参与者,相信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真有什么内幕,孙权似乎不应该杀隐蕃。 如果隐蕃活着,他的部下自然不会来冒险。从这一点上来说,似乎孙夫人也不清楚内情,否则大可不必如此郑重其事。 当然,她也可能是欲盖弥彰,或者另有企图。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一切都是可能的,避免先入为主是基本原则。 沿着大道,向前走了五里多路,渐渐离开了居民区,进入军事区。眼前的民房少了,湖泊却多了起来。一艘艘战船游弋在湖面,船体不大,船上的士卒不多,不过三五人,主要还是巡逻。 双往前走了一里多,来到一道长堤。长堤在两湖之间,宽约三十余步,长约两里有余。长堤尽头北侧,隐约能看到武昌宫的宫墙。 时沙明显放松了许多,一直挺着的腰背自然了些,手离腰间的环刀也远了不少,不再一副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拔刀迎战的架势。她回头打量着曹苗,笑道:“曹君,过了这道棣,就到了。” 曹苗微微颌首。“多谢都尉。” “应该的。”时沙傲然笑道:“夫人乃是吴王胞妹,深受吴王信任。曹君归义大吴,若得夫人保护,大可高枕无忧。” 曹苗笑笑。“都尉所言甚是,我当初也是这么想。” 时沙脸一红,刚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抬手喝道:“戒备!去看看那是哪个曲的,有什么事?” 曹苗转身,顺着时沙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艘覆着竹篷的蒙冲战船驶了过来,速度极快。从吃水深度来看,船上只怕人数不少。船头站在一人,手里摇着彩旗,同时不断伸手指向曹苗一行身后。 曹苗目光一扫,见另一侧也有一艘蒙冲正在逼近,隐约可以看到篷下人影晃动。 曹苗眉梢轻扬。居然真有人来了,多少让他意外。即使这个地形适合夹击,可是两条船上能有几个人,面对二十名解烦兵,他们似乎没什么机会。 毋须曹苗提醒,时沙也意识到危险。她厉声大喝,命令解烦兵们转为防守模式,以曹苗为中心,组成两重盾阵,左右夹侍。地形有限,为了立阵,最前排的解烦兵不得不站在浅水中。 时沙招呼曹苗下马,以战马为掩护,避免成为对方弓弩手的目标。 逼近到三十步外,那两艘蒙冲战船停住了,船头的士卒指着曹苗等人身后,大声喊叫。 脚一落地,曹苗就感觉到了地面震颤,心生警惕。他跳起来,向来路看了一眼,脸颊不禁抽搐了两下。 十几头牛狂奔而来,两个牛贩子模样的汉子跟在后面,大呼小叫,看似想喝止牛群,手里的鞭子却甩得叭叭作响,刺激着牛群加速狂奔。 虽然身处险境,曹苗还是赞了一声。这个办法好,在这种地形,对付数量有限的解烦营精锐,以牛群作为攻击手段非常有限。再善战的士卒也挡不住发疯的牛,两侧是湖边的沼泽地,避让也不太可能,唯一的选择就是沿着长堤,向武昌宫方向逃跑。 可是谁知道两侧湖中的船上会不会有弓弩,就等着他们逃跑? 就算是逃跑,除了有坐骑的他和时沙之外,两条腿的步卒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牛? 曹苗迅速打量了一眼两艘蒙冲战船的位置,几乎可以断定,战船上的人就等着他和时沙脱离步卒的掩护,乘马逃跑。 对方的计划很周密,动用的力量也很惊人。从时沙的神情来看,这两艘蒙冲战船的出现显然不在她的预想之内,她看起来有些慌乱,想策马脱身,又怕有陷阱,不敢轻举妄动。 一转眼的功夫,一头牛已经奔到面前,将正当其冲的三名解烦兵撞飞。 第275章 逃命 危急关头,曹苗来不及多想,扬起手中的马鞭,猛抽坐骑。 战马猛地向前一窜,后蹄扬起,曹苗猝不及防,险些被踢个正着。他下意识的闪身避让,躲过一劫,却也因此错过了上马的机会,眼睁睁地看着坐骑沿着长堤,绝尘而去。 “我……操!”曹苗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主君快走。” 阿虎叫了一声,将曹苗从慌乱中惊醒过来。曹苗老脸通红,平时装逼很过瘾,真遇到事了,还不如阿虎冷静。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奔牛已经突破解烦兵的阻击,冲到了刘辰等人的面前,不敢多想,大喝一声:“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突出人群,发足狂奔。 知书、如画齐声答应,紧随其后,几个纵落间,便和曹苗跑了齐头并进。 曹苗转头看了一眼知书,心中欢喜。不愧是有两条大长腿的野蛮人,跑起来真快。他又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见阿虎断后,一边逃跑,一边拉弓急射。奈何奔牛体壮,中了几箭,却是不倒,反倒奔得更猛,转眼间便追到了阿虎身后。 “阿虎,快跑啊。”曹苗急得大叫。 “阿虎,快跑。”知书、如画也连声大叫,知书更是急停住脚步,甩手掷出了短刀。 短刀一闪即没,击在奔牛额头,没能扎进去,反被弹飞了。不过那奔牛也受到了惊吓,速度慢了一点。阿虎抓住机会,收起弓箭,双手抓住牛角,双足蹬地,发出怒吼。 奔牛同样怒吼,低头猛冲。 一人一牛,顶在一起。 阿虎被奔牛顶着向后滑行十余丈,双足在地上铲出两道长长的浅沟。靴底裂开,靴筒绽开,露出了脚后跟。阿虎雪白的脸憋得通红,双臂用力,再次怒吼,硬生生的扭转牛头,迫使奔牛横在堤上。 见阿虎犯了牛脾气,一心要将奔牛放倒,曹苗大叫:“阿虎快跑!” 阿虎抬头,见又有两头牛狂奔而去,吓得魂飞魄散,放开了牛角,转身就跑。 三牛相撞,“呯”的一声闷响,两头牛落水,剩下的一头也有些晕,摇了摇脑袋,认清曹苗等人逃跑的方向,再次扬蹄追了过来。 好在曹苗几人趁此机会跑出几十步,拉开了距离,一时倒也没什么危险。 只是两侧的蒙冲战船正在逼近,船上的士卒虎视眈眈,明显不怀好意。没等曹苗提醒,知书、如画同时发出警告,举起了手中的小盾。 “嗖嗖!”十几枝箭矢破风而至。 “笃笃!”小盾中箭。知书闷哼一声,脚下踉跄,险些栽倒。曹苗伸手扶住,见知书左腿中了一箭。箭的力量很大,几乎射穿,只剩下半截箭羽在外面。 “盾牌给我!”曹苗从知书手中抢过盾牌,护住要害,右手挟起知书,架着她向前跑。 “主君,别管我!”知书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你快跑!” “别说话!”曹苗喝道,同时大声呼叫阿虎增援。阿虎赶了过来,一边奔跑,一边用弓箭还击。他用的是三石强弓,在这十几步的距离上几乎是例不虚发,弓弦数响,两边的蒙冲船上便各有一人中箭落水,引起一片惊叫。 曹苗扶着知书跑了几步,发现极不方便,射穿知书大腿的箭矢非常碍事,疼得知书冷汗如雨,索性将盾牌还给知书,背起知书逃跑。知书连声哀求,让曹苗放下她,曹苗却是不理,咬着牙向前奔。 这时候,曹苗意识胡姬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太重。尤其是知书这种常年习武的胡姬,比普通女子要重不少。曹苗练武极勤,却没下功夫练过力气,背着知书跑了几十米,便有些气喘。 “主君,放我下来。”知书急得大叫。 “别废话!”曹苗喘着气,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眼前死死的盯着前面。他的坐骑已经停了下来,悠闲地在湖边吃草。只要跑到坐骑面前,就能将知书送上马背,乘马逃脱。 如画抬头一看,明白了曹苗的意图,将手中的盾牌塞给知书,发足飞奔。 两侧蒙冲战船上的士卒看见,一声厉喝,羽箭交驰而至,有的射人,有的射马。船划得更快,迅速向长堤逼近,有士卒跳下船,涉着齐膝深的湖水,向岸边冲了过来,夹击如画。 曹苗怒火攻心,却没有乱了方寸。“知书,看清两边的深浅,待会儿用战马冲他们。” “嗯。”知书心领神会,双手各举一面盾牌,护住曹苗的头肩,自己只是尽可能的伏低。一双碧蓝的妙目盯着两边涉水的士卒,估计水深的位置。 阿虎抢到曹苗前面,连发数箭,将几个涉水的士卒射倒,掩护如画夺马。 见阿虎射术精湛,杀伤力强,船上的士卒又集中力量射击阿虎。趁此机会,如画跑到曹苗的坐骑前,飞身上马,踢马冲入湖水中,将两个迎上来的士卒撞倒,又圈了回来,冲到曹苗身边,提起知书,放在马背上,用战马掩护曹苗和阿虎。 曹苗立刻轻松了许多。他接过阿虎手中的盾牌,护住阿虎的左翼,让阿虎专心射箭。 四人一马,齐头并进,突破了两艘蒙冲战船的夹击,沿着长堤向前跑。 战船上的士卒大声呼喝着,奋力划桨追击。一时间,水花四溅,箭矢如蝗虫般不断射来,盾牌被射得笃笃作响,战马也被射了几箭。只是曹苗等人跑得快,阿虎手里的弓箭杀伤力极强,不仅下船涉水的士卒被一一射倒,船上的弓弩手也被射杀几个,战斗力大减。 跑出长堤一半,两艘蒙冲战船便先后停住,放弃了追击,调头逃窜。 只有几头牛,喘着粗气,不管不顾的埋头狂追。 十余艘战船从西侧驶来,成扇形展开,包抄两艘蒙冲战船。 十余骑沿着长堤急驰而来。当先一人顶盔贯甲,身披大氅,胯下一匹火红的西凉大马,左手持一张装饰奢华的奇形大弓,右手扣着一枝雕翎箭,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是孙夫人。 曹苗暗自叫苦。如果孙夫人有杀心,他就算武艺通神,也无法面对这些骑兵的冲杀。 知书、如画看出了危险,踢马上前,护在曹苗面前,挡住了孙夫人突击的路线,同时让出了大半道路。 阿虎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矢直指飞驰而来的孙夫人。 孙夫人奔到曹苗面前,居高临下的扫了曹苗一眼,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浅笑,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第276章 共同的敌人 羽箭离弦,飞越十余步,正中一头奔牛的额头。

奔牛轰然倒地,向前滑行数丈,几乎将曹苗等人撞翻。

弦声未绝,孙夫人再发一箭,又是一头奔牛头部中箭,踉跄着斜行数步,一头栽进湖中,激起一大片水花,溅了曹苗一身。

孙夫人踢马从曹苗身边驰过。马蹄踢起了烟尘遮蔽了曹苗的视线。曹苗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的咒骂了几句。

两侧的湖面上的战舰开始射击,“嗡嗡”之声不绝,十余枝短矛般的重箭急射而出,交叉拦截,将长堤上的奔牛一一射倒。

曹苗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屁股疼得厉害,伸手一摸,全是血。他吓了一跳,连忙询问其他人。

四人全部受伤,知书伤得最重,大腿被一枝羽箭射穿,血流得满腿都是。一看位置,曹苗就知道不妙,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如果不能及时处理,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他很恼火,却不多说什么,撕下衣摆,将知书的大腿紧紧扎住,免得她失血过多。

过了一会儿,刘辰也赶了过来,孤身一人,他手下的四名校事郎一个被牛撞死,当场毙命。另外三个中箭,身受重伤,能不能挺过去,谁也不知道。

刘辰骂骂咧咧,心情很不好。刚刚还兴高采烈地来赴宴,一转眼,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下属。

愤怒之余,他又有些幸灾乐祸地告诉曹苗,解烦营的损失更大。面对十几头奔牛,二十名解烦营精锐损失殆尽。都尉时沙重伤,胸口被牛角撞出一个洞。时诺被撞飞到湖中,生死未卜。

袭击的敌人并不多,除了两侧湖中的士卒,岸上只有几个赶牛的。在伏击失败,隐藏的解烦兵包抄过来后,他们都自杀了,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事先有所准备。

曹苗半晌没说话。这次袭击的强度和手段都大出他的意料,对方准备得很周密。如果不是阿虎力气大,强行阻止了奔牛的追击,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他们很难逃过此劫。

在短短的时间内调集这么多人手不难,调集这么多牛,而且看起来是训练有素的牛,绝不是临时决定能做到的,必然是事先准备,随时待命。

这不像是隐蕃能做得到的。

当然也不是孙夫人,否则他现在已经死在孙夫人的马蹄下了。

那是谁?

曹苗一时找不到方向,只能保持沉默,直到孙夫人来到他的面前。

“曹君受惊了。”孙夫人翻身下马,面如寒冰,看了一眼倒在如画怀中的知书,停住了片刻。“请随我回营,为曹君疗伤。”

曹苗微微点头。“多谢夫人救命之恩,有劳了。”

孙夫人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但曹苗能从她眼中看出愤怒。此刻的孙夫人就像是地下奔涌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在这种时候挑衅她,逞一时口舌之快,是不明智的,也没有意义。

曹苗几乎可以判断,这场伏击也不在孙夫人的预计之内。她可以无视他曹苗的死亡,却不会让时沙等人白白送死。对方出此狠招,损失最大的不是他,而是孙夫人。

从面子到里子,都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现在,孙夫人是他潜在的盟友,可以团结的对象,而不是对手。

曹苗跟着孙夫人回到大营,酒食已经准备好,歌伎、乐师也已经就位,但谁也没有吃喝的心情。紧急召来的医匠满头大汗,来回穿梭,为受伤的将士处理伤口。阵亡将士的遗体被整齐的摆放在院子里,满眼的血污,刺鼻的腥味,让人没有一点食欲。

“奏乐!”孙夫人在正席就座,摘下头盔,放下案上,淡淡地说道。

“奏乐!”一名全副武装的婢女几乎是怒吼着,将脸色发白,躲在一旁发抖的歌伎、乐师拽了过来,勒令他们开始表演。歌伎、乐师们不敢违抗,用颤抖的双手抚弄乐器,用发颤的歌喉唱起歌谣,一个舞伎两腿发软,舞姿变形,几乎是一边哭一边表演。

孙夫人面色清冷,举杯向曹苗示意。“曹君,请满饮此杯。”

曹苗举杯还礼。“谢夫人。”一饮而尽。

孙夫人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曹苗。“曹君狂疾痊愈,可喜可贺。”

曹苗微怔,这才反应过来。一连串的惊变之下,他居然忘了装疯,实在是疏忽。受挫之下,误以为孙夫人会有所改变,更是异想天开。在她的眼前,他依然是心腹之患。

来而不往非礼也。

曹苗苦笑着,举起杯,侍酒的婢女为他添满酒。曹苗向孙夫人拱手道:“借花献佛,敬夫人一杯。夫人果然是狠人,为了试探在下,下这么大的本钱,苗心服口服。”

孙夫人的眼角抽了抽,慢慢饮完杯中酒,又缓缓咽下。“曹君不怕我这酒中有毒?”

“怕!夫人看看我的手。”曹苗举起双手,夸张地抖动着。“万一夫人以身相殉,我如何承受得起?我不过一魏国亡虏,死不足惜。夫人却是吴国栋梁,若有闪失,只怕吴国大厦将倾。”

孙夫人语噎,恼羞成怒的瞪视着曹苗。曹苗一语双关,有失轻佻,却有力地回击了她的质疑,并提醒她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联手对付潜在的敌人才是关键。

“曹君言重了。我一介妇人,倚赖王兄信任,忝居此任,岂敢以自栋梁自居。不过食君禄,分君忧,职责所在,不敢有一丝疏忽。不管是来自魏蜀的威胁,还是来自吴国的挑衅,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孙夫人再次举杯。“曹君有奇智,若能得曹君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曹苗也举起了酒杯,含笑道:“若得夫人信任,这件事,我或许真可以助夫人一臂之力。”

“哦?愿闻其详。”

“夫人以为,我魏国的间谍纵使恨我入骨,能够组织起这样的行动吗?”

孙夫人无言以对。这显然不是魏国间谍能组织的行动,那十几头牛且不说,居然有两艘蒙冲战船参与行动,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我很早就提醒过夫人,不愿意看到吴王称帝的人不仅仅是我大魏。魏吴交战多年,虽说间谍、斥候从未断绝,但双方防范皆严。凭心而论,这十余年中,我大魏在间谍战中从未占过上风。要说短短几个月内,便能脱胎换骨,在武昌经营出这样的实力,我是不信的。”

孙夫人目光闪烁。“依曹君之见,当是何人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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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暂时的联盟 曹苗给自己添了一杯酒,端到嘴边,浅浅的呷了一口,沉吟半响。“这场伏击,看似简单粗暴,其实时机、地点把握得皆极好。见机而动,一击必杀,又能嫁祸于人,绝非等闲之辈所能运筹。就我浅陋之见,有如此谋略者不过六人,在世者三人,过世者三人。”

“哪六人?”

“在世的有贵国陆伯言、周子鱼,西蜀丞相诸葛孔明,过世的有我大魏荀公达、郭奉孝,西蜀法孝直。”

曹苗顿了顿,又道:“我大魏青黄不接,令人扼腕。”

孙夫人嘴角挑起一抹浅笑。“再过数年,曹君将跻身其中,承荀公达、郭奉孝余绪。”

曹苗笑笑,拱手道:“借夫人吉言。”

虽然孙夫人依然不相信曹苗,但她认可曹苗的判断。这次伏击不是魏国间谍能够实施的,更像是有人假魏国间谍的名义浑水摸鱼,挑起事端。

与其说曹苗是这场袭击的目标,不如说她才是对方想打击的人。

尽管曹苗推崇陆逊有引祸之嫌,但江东世家势力膨胀,视她如眼中钉,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在那些以儒者自居的世家眼中,她不仅是宗室,更是女子。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是乱世凶兆。

在吴王称帝之前,将她赶出朝堂,是不少人的共同心愿。

内忧外患啊。孙夫人暗自叹息,莫名疲惫,心头一片凄凉。二十年来,她兢兢业业地做了那么多事,依然无法得到那些人的认可,如今居然下此狠手,伤她心腹,残她手足,更打算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夫人咬咬牙,身体松驰下来,心情平静。“曹君以为,谁的嫌疑最大?”

尽管没有盯着孙夫人看,曹苗还是将孙夫人的神情、身体变化尽收眼底。见孙夫人发问,他暗自发笑。这孙夫人的城府之深,绝非孙鲁班可以相比。到了这一步,她依然不露声色的试探。若非他精于察颜观色,只怕会被她骗过去。

“西蜀丞相,诸葛孔明。”曹苗一字一句地说道。

孙夫人面不改色,微微颌首。“请曹君详言。”

“夫人知道孟达吗?”

“知道。”

“夫人知道孟达是怎么死的吗?”

“略有耳闻。”孙夫人露出一丝浅笑。“这是曹君妻父司马太尉的成名之战,我岂能不知?”

曹苗无语。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就是想提醒我,你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吗?放心,这正是我想让你知道的。

“那夫人可知,司马太尉为何能提前知道孟达将反,先发制人?”

孙夫人不笑了,转头盯着曹苗。“这事……与诸葛丞相有关?”

曹苗笑了,举起酒杯,向孙夫人示意。孙夫人虽然想听细节,却不想露了形迹,举杯与曹苗应酬,东拉西扯的说些闲话。绕了一圈,曹苗才重新将话题扯了回来,将诸葛亮一边策反孟达,一边将孟达将反的消息透露给司马懿,借司马懿之手除掉孟达的故事一一讲来。

这些事当然没有证据,都是他猜的,是名符其实的阴谋论。

但孙夫人知道他是司马懿的未来女婿,有可能从当事人司马懿的口中得到消息,就算她不全信,也不会轻易否定。更何况这件事从逻辑上来看是成立的,并非没有根据的无中生有。

孙夫人嫁给刘备后,曾与留守荆州的诸葛亮有过一段接触,对诸葛亮的为人非常清楚。不用他多说,孙夫人也会将诸葛亮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刚才他将诸葛亮列为行间高手,孙夫人就没有表示任何反对。

孙夫人听完曹苗的讲述,半晌没说话,一连喝了几杯酒,这才问道:“曹君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曹苗点点头。他从来不觉得孙夫人会轻易相信他,所以做了充分的准备,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引导孙夫人的思路。“夫人还记得年初洛阳的那个谣言吗?”

孙夫人嘴角轻挑。“略有耳闻。”

“钟泰是传谣者,隐蕃是造谣者,但隐蕃却不是始作俑者。他与我父子无冤无仇,没必要出此下策,必然有人指使。我想来想去,幕后主使可能有三,西蜀的诸葛丞相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时间实在太凑巧了,正是诸葛亮犯境,大魏天子西狩长安之时。为此,我曾去蜀邸探问,可惜未有结果。”

“既然未有结果,曹君如何能断定诸葛丞相与此事有关?”

“没有断定,只是猜想。”曹苗举杯自饮。“这手法太像了。以假乱真,借刀杀人,不管成与不成,都能隔岸观火,置身事外。”他含笑斜睨着孙夫人。“夫人此刻,不是怀疑我大魏,就是怀疑吴国内敌,绝不会想到这诸葛丞相也有可能吧?不管你怀疑谁,都是诸葛丞相喜闻乐见的结果。”

孙夫人冷笑一声,举杯相邀。“今日之事,让曹君见笑了。曹君有伤在身,暂且留在我营中疗伤,正好还有几件事要向曹君请教。”

曹苗举杯还礼。有孙夫人这句话,这联盟暂时就算结成了。

简单的酒宴到此为止,孙夫人命人送曹苗去休息,又安排医匠为曹苗等人疗伤。

曹苗等人都是皮肉伤,稍微处理一下即可。知书的伤势很重,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曹苗让如画守护在她身边,自己不时去看望。

刘辰的部下死了三个,只有一个勉强救活了,卧床不起,短时间内看不到复原的希望。

曹苗身边只剩下三个可用之人,又被困在解烦营中,不得自由。刘辰心情焦灼,曹苗也很急,但他却没有表现在脸上,每天在营中读书习武,静静地等待着转机。

一晃正月过去了,孙夫人一直没有露面,解烦营的气氛也很紧张,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刑讯拷问的惨叫声更是夜夜响起,折磨着曹苗等人的神经。

二月初一,孙鲁班突然出现在曹苗面前。她按着刀环,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正在读书的曹苗,面如寒霜。

“乡公,别来无恙?”

第278章 一根筋(木子渊藏龙打赏加更) 曹苗愣了一下,一抹喜色从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沉下了脸,起身转过案几,赶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喝令阿虎、刘辰守住门口,又掩上门,这才回到孙鲁班面前,握住孙鲁班的手臂。

“你来这里做什么?胡闹!”

孙鲁班愣住了,眼神疑惑地打量着曹苗。从曹苗刚才的一连串举动来看,曹苗对她的到来反应强烈,可是他一开口,却又是在责备她不该来,这种矛盾让她大惑不解。

“我不能来吗?”孙鲁班挣脱了曹苗的手,故作不屑。“放心,我不是来和姑姑抢人的。听说知书受了重伤,我来看看。”

曹苗叹了一口气,看看自己的手,露出些许失落。“那你也不该来。万一被人盯上了,孙秀像知书、时沙一样,你不后悔吗?”

孙鲁班没说话。长堤伏击的事刚过去半个月,余波未平,武昌城内外掀起的风浪,她一清二楚。开始还不知道孙夫人为什么如此大动干戈,后来才知道她麾下的亲信时沙、婢女时诺阵亡,曹苗身边的胡姬知书也受了重伤,这才赶来探望。

“你害怕了?”孙鲁班咬着嘴唇,斜睨着曹苗,声音软糯。

“你说我怕不怕?”曹苗瞪起眼睛,脸色苍白,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惊险场面。“那些人连孙夫人都敢惹,换了你,怕是要连骨头都吞下去。”他上下打量了孙鲁班一眼,欲言又止,转过了头,连连挥手。“知书就在隔壁,你看完了赶紧走,别让人看见。”

孙鲁班再傻,也能感受到曹苗对她的关心,心中得意,半个月来的怨恨化为乌有。她转到曹苗面前,弯下腰,打量着曹苗的脸。

“你怕我被人杀了?”

曹苗瞪了她一眼。“我管你死不死,我是怕被你连累了。”

孙鲁班咯咯一笑,转转眼珠,也不戳穿曹苗的口是心非。她背着双手,挺起胸,踮着脚尖,来回走了两步,又在曹苗面前停下。“放心吧,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弱。父王让我监领校事署,协助姑姑做事。谁敢动我,我就要他好看。”

曹苗诧异地瞅瞅孙鲁班,一脸嫌弃。“你能干啥?欺男霸女吗?”

“我……”孙鲁班大怒,扬起手,打算抽曹苗两个耳光,可是一看曹苗那鄙夷的眼神,又有些气短。她讪讪地收回手,梗着脖子。“你……你不要小看人,这些天,我也是有功劳的。”

“是吗?说来听听。”曹苗收起案上的书,指指对面的坐席。“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继承你姑姑的可能。”

“我才不继承她呢。”孙鲁班嘴里说着,还是在曹苗对面坐了下来,掰着指头,数起自己这几天的成果。她奉命监领校事署,在武昌城内外清查外来人员,抓住不少来历不明的商贾、游士,经过吕壹审问,其中有一些承认是间谍,魏国、西蜀的都有,甚至还抓住了一个辽东细作。

曹苗静静地听着,虽然没有夸一句,眼神中却露出了赞赏之色。孙鲁班看得真切,越发得意,恨不得将所有的成绩都告诉曹苗,证明自己不逊于孙夫人,有能力保护曹苗的安全。

“吕壹最近如何?”

“他很忙。”孙鲁班的眼神有些躲闪,语气也不再那么肯定。

“他还是不把你当回事?”

“他敢?”孙鲁班喝道,却不敢直视曹苗的眼睛。

“我不在西施舫,那个秦博在干什么?”

“他回校事署了,负责文书。”

曹苗哼了一声。“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校事署那么多人,你偏偏盯着吕壹一个人,他不得意才怪。为什么不用秦博?对你来说,秦博还是有功之臣呢。”

“他……他有什么功?”孙鲁班突然尴尬起来。

“你说呢?”曹苗盯着孙鲁班。

“我……我……”孙鲁班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时隔半个多月,原本已经淡化的短暂欢娱突然像潮水般的涌来,将她淹没。她心慌意乱,身体也有些发软,蛮霸中多了几分扭捏。她偷偷看了曹苗一眼,舔了舔嘴唇。

这个头脑简单的母老虎!曹苗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窗外。“时辰不早了,去看看知书,赶紧走吧。再过一会儿,你姑姑要回来了。我感觉,这两天忙完,她又要想办法对付我了。”曹苗挠挠头,一声长叹。

想到姑姑孙夫人,孙鲁班的一腔热血立刻冷了。她坐了片刻,看了一眼愁容满面的曹苗,咬咬牙,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她又停住,转身看着曹苗。

“你等着,我一定会比她强的。”

曹苗苦笑着挥挥手。“你先摆平吕壹再说大话吧。”

孙鲁班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却没看清方向,“呯!”撞在门框上,疼得“唉哟”一声,捂着脸就蹲下了。曹苗连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拉开她的手,查看她的伤。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孙鲁班感受到了曹苗的关心,心里美滋滋的,伸手揽住曹苗的腰,紧紧的贴了上去。

曹苗愣住,怔怔地看着孙鲁班。“你白痴吗?走路都撞墙?”

“我就要撞。我不仅要撞墙,我还要撞你。”孙鲁班说着,踮起脚尖,在曹苗唇上啄了一下。

“疯子!”曹苗哭笑不得,伸手来推孙鲁班。孙鲁班却紧紧的抱着他不放,还将脸凑了过去。“你是疯子,我也是疯子,有什么不好?姑姑虽然美,却一把年纪了,如何能和我相比?你不用挣扎了,从了我吧,我一定好好疼你……”

曹苗一时意动,刚想顺水推舟,将孙鲁班就地正法,再续前缘,忽然听到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又听得有人行礼,知道孙夫人来了,灵机一动,双手抱着孙鲁班的脸往外推。

“你少自作多情了。你怎么能和你姑姑相提并论?只有她能保护我。”

“胡说!”孙鲁班大怒。“她连自己的手下都保不住,怎么保护你?说什么准备充分,要将魏国间谍一网打尽,结果损失折将,沦为笑柄,还有什么脸面……”

话音未落,门被人推开了,孙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强搂着曹苗不放的孙鲁班,眉头微皱。“大虎,你真是出息了,抢人抢到我的营里来了。”

孙鲁班本想松开,听了孙夫人这句话,一时怒火中烧,抱得更紧。“反正姑姑也用不着,不如赏给我吧……”

话音未落,孙夫人抬手一个耳光,又脆又响。

“滚!”

第279章 拼下限 孙鲁班被打懵了,松开曹苗,捂着脸,像一头败犬,夹着尾巴逃走了。

孙夫人瞅瞅曹苗,撇了撇嘴,迈步进了门,四处打量了一番,在案前坐下,翻开曹苗刚刚在读的书,又合上了,推在一旁。

“是不是很得意?”

曹苗叹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夫人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令人费解。我实在想不出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有什么好得意的?”

“大虎从小娇生惯养,十六岁嫁给文武双全的周循,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同龄人。可是即使对周循,也未曾见她如此用心,不惜来抢。”孙夫人顿了顿,斜睨着曹苗,眼神不屑。“论相貌,你不如周循远甚。论文韬武略,你更是不及周循家学渊源。我真想不出,她看上了你哪一点,房中术吗?”

曹苗一愣,眨了半天眼睛,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拜托,你是公主唉,又是孙鲁班的长辈,说话这么直接的吗?

孙夫人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经过曹苗面前时,连看都没看曹苗一眼。曹苗眼神一闪,忽然看到了孙夫人的耳垂。孙夫人的耳垂很好看,尤其是肤色,带着浅浅的粉红色。

曹苗忽然笑了。“是啊,我也觉得挺意外的。也许是因为公主年轻,不如夫人阅历丰富吧。”

孙夫人停住脚步,转头打量着曹苗,眼神渐冷,杀气渐凝。“曹君因言招祸,流落我大吴,宜慎言慎行,莫逞口舌之快,招祸引咎。”

曹苗含笑面对,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夫人想杀我,随时可以动手,何必用这么拙劣的理由?我亡国之人,无所谓,只怕传出去有损夫人清名,以后没人敢依附夫人。”

孙夫人眼神微闪,脸颊抽搐了片刻,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曹君好心计。”

曹苗笑而不语。他刚刚从孙鲁班的口中得知,孙夫人最近虽然抓了不少人,却没抓到一个他的人。韩东、韩龙他们藏得很好,任红昌更是安然无恙,昭君舫生意红火,蒸蒸日上。既然孙夫人没找到他的部下,不知道他有多少实力,就不敢轻举妄动。

孙夫人对曹苗对峙了片刻,还是率先收回了眼神,举步出了门。

曹苗站在门内,看着孙夫人大步离开,又扬声道:“夫人耳目灵通,想必知道我对修仙略有研究,虽不能长生久视,养生驻容绰绰有余。夫人若是有兴趣,一起研究研究啊。”

孙夫人的脚下一滞,停住脚步,想回头,却又停住了。片刻之后,她扬扬手,一言不发,快步离开。

曹苗歪歪嘴角,笑了两声。想着孙夫人那粉红色的耳垂,不由得手指轻捻。

跟我耍流氓,你还差点。

——

孙鲁班逃出解烦营,进了武昌宫,才放慢脚步,反应过来。

她捂着红肿的脸,想起刚才那一幕,越想越生气。大好的机会被孙夫人搅了不说,还被她打了一耳光,还是当着曹苗的面打的。曹苗本来就怀疑她的实力,看到这一幕,以后岂能还有半点信心?

可惜了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想到曹苗对自己的关心,孙鲁班心中得意。虽然曹苗被姑姑夺走了,他的心却还在自己身上,只是怕她不是孙夫人的对手,不想连累她,这才屈身解烦营。只要她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将来一定可以夺回来。

只是这段时间便宜姑姑了。

想到曹苗被孙夫人搂在怀中的情景,孙鲁班打了个寒战,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孙鲁班进了武昌宫,直奔校事署。吕壹闻讯赶来,向孙鲁班行礼。孙鲁班打量着吕壹,想起曹苗的话,觉得有理。吕壹虽然有能力,却不能独宠,否则他会恃宠生骄,不把她放在眼里。

孙鲁班问了一些情况,便让吕壹退下。吕壹出了门,心里多少有些异样。今天的孙鲁班不仅脸色不对,精神也与往常不同。他没有立刻走远,隐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官廨。

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女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她又回来了,身后跟着秦博。

吕壹沉下了脸,心头升起一丝不安。

——

突然得到孙鲁班的器重,秦博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他向孙鲁班提了一个建议:查那些牛的来源。

长堤伏击,参与的人都死了,没有活口,导致追查幕后黑手非常困难。最近动静很大,抓了很多人,收获也不小,却没有一个与长堤伏击有关,甚至连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人不好查,但牛可以。牛是大畜,一下子拿出十几头牛来部署伏击,绝不是普通人能办得到的。就算是从牛市买来的,十几头牛也是一笔不小的交易,相关的牛商肯定有记录。

孙鲁班如梦初醒,越看秦博,越觉得曹苗聪明。他随口提的一个建议,便让她发现了一个人才。

想到曹苗骂她笨的样子,她撇了撇嘴。不得不说,这疯汉子是真聪明,至少比她聪明多了。

这样的人更不能留给姑姑了,一定要想办法夺回来。

孙鲁班让秦博去查牛的事,不要惊动其他人,尤其是吕壹,带两个信得过的人,悄悄的查。

秦博欢喜不禁,挑了两个关系好的,明查暗访了几天,果然找到了有用的线索。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解烦营的人也在追查这条线索,进度与他们相当,只差最后抓人。

秦博不敢怠慢,立刻向孙鲁班汇报。孙鲁班得知后,生怕被孙夫人抢了先,连向孙权请示都来不及,带上几个校事郎,又从周家选了两百部曲,直接将目标围了,人赃俱获。带回校事署一审,不仅问出了长堤伏击的主谋,还牵出一个大人物。

她的未婚夫全琮。

安排长堤伏击的人就是西施舫的主事人全大娘。

得到口供,秦博吓了一跳,孙鲁班却勃然大怒,带着口供来到孙权面前,要求解除婚约,严惩全琮。

孙权拿着口供,打量了孙鲁班两眼,淡淡地说道:“不行。”

“为什么?”孙鲁班大惑不解。

孙权叹了一口气,摸摸孙鲁班的脸。“大虎啊,你最近的进步很大,但是有些事,你还不明白。治国理政,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第280章 针锋相对 孙鲁班的记忆中,几乎找不到被父王拒绝的经历,通常是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也得有。

如今证据确凿,她想悔婚,父王居然不答应,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很沮丧。没有父王的支持,她不可能有超过姑姑的那一天。

孙权看在眼里,有些不忍,故意用兴奋的语气对孙鲁班说道:“大虎,你这次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孙鲁班翻了个白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我要曹苗。”

孙权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不行。”

孙鲁班焦躁起来,甩甩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父王随便赏吧,我无所谓了。”

“大虎,换作别人,父王也许就赏了你。曹苗不行,他是魏国来降的王子,可不是什么侍女、骑士,不能随便赏你。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来降?”孙权耐心的解说道:“你再想想,那曹苗是个安分的人吗?因一时之怒,他不惜从魏国逃亡,又怎么可能甘心依附他人?他要的太多,你给不了。”

“那姑姑就给得了?”

孙权挤了挤眼睛,出了一会神。“你姑姑也给不了,但你姑姑足以钳掉他。大虎,你现在不懂,是因为你太年轻,将来等你到了你姑姑这个年纪,自然会懂。你姑姑能有今天,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想当年……”

孙权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孙鲁班歪着头,打量着孙权,心中疑惑。类似的情况,她也曾见过,一提起当年,父王总是满腹心事,可是不管她怎么问,他都不说。

孙鲁班想了想,又道:“父王不肯让他做我的宾客,那让我见见他总可以吧?”

“你要见他作甚?”

“当然是向他致谢。”孙鲁班说道,带着一丝得意。“这次能立功,多亏他提醒呢。”

孙权很好奇,孙鲁班便将经过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被孙夫人打了一耳光的事。这种丢人的事,即使是在父王面前,她也不好意思说。

孙权颇感意外,思索良久,点点头。“行,我和你姑姑说一声,你可以去见他。有机会,你再问问他,有没有办法能清除谣言的影响。”

孙鲁班也没多想,点头答应了。她知道,隐蕃虽然被处死,但谣言的影响还在,无法消除,只能等。随着时间流逝,谣言总会慢慢过去,可是对即将登基的孙权来说,这却是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

——

孙鲁班犹豫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来到解烦营,向孙夫人展示了孙权的手诏。

得知孙鲁班要向曹苗请教如何消除谣言的影响,孙夫人决定与孙鲁班一起去见曹苗。她也想听听曹苗有什么高见,能够消除谣言的影响。

孙鲁班很不情愿,但她又没有别的办法。曹苗在解烦营,她想避开孙夫人的眼睛与曹苗会面是不太现实的事。拒绝了姑姑,以后再想见曹苗就难了。

两人联袂来到曹苗的住所,曹苗正坐在廊下,看着如画扶着知书走路。知书休息了半个月,外伤渐渐好了,心情却很低落。大腿受伤致残,她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没等伤好利索,她就坚持着起来走路,没走几步,就痛得满头是汗。

看到这一幕,孙鲁班心里很不是滋味。知书跟了她几天,尽心尽职,没想到眨眼就废了,还是因为全家,是因为她的一时放肆。

见孙夫人、孙鲁班走进来,坐在廊下出神的曹苗站起身,示意如画将知书扶进去。知书向孙鲁班告了罪,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孙鲁班心里酸溜溜的,想叫住知书,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曹苗将孙鲁班的纠结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微动。孙鲁班上次来看知书,可不是这副神情。

“二位公主驾临,不知有何指教?”曹苗淡淡地笑着。话是对两个人说的,眼睛却看向孙鲁班。“找到凶手了?”

孙鲁班嚅了嚅嘴,心虚地低下了头。孙夫人淡淡地说道:“找到了,是曹君的熟人,西施舫主全大娘。”

曹苗眼神微闪,又看了孙鲁班一眼,目光转回孙夫人脸上,嘴角微翘,然后微微颌首。

“曹君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孙夫人问道。

曹苗无声而笑。“夫人想听什么?”

孙夫人缓缓上了台阶,走到曹苗面前,与曹苗对面而立。“长堤一战,曹君属下四死一残,其他人也大多有伤,可谓损失惨重。如今找到了罪魁祸首,曹苗就没什么想法?”

曹苗点了点头。“想法当然有,只是没必要对夫人说。要说损失,夫人损失心腹二人,麾下精锐二十人,损失可比我大多了。再者,我寄人篱下,不得如意,乃是人之常情。夫人却是手握重兵,大可作威作福。不如夫人先告诉你,你有什么想法?”

孙夫人无声的笑了。“你是希望我出手,为你报仇?”

“不敢。若能攀龙鳞、附凤尾,何乐而不为?”

孙夫人哈哈一笑,又道:“果真如此,曹苗将如何报答我?”

“施恩图报,非君子当为。夫人……”

孙夫人抬手打断了曹苗,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曹苗盯着孙夫人看了半晌,也笑了。“夫人想要人,还是想要财?”

“要人。”孙夫人逼视着曹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那个潜入武昌宫的刺客?是妙琴,还是玄棋?”

曹苗摇摇头。“夫人好耳目,佩服,佩服。”他又看看孙鲁班。“公主,努力!二十年之后,如果吴国还在,更需要像夫人这样的宗室重臣。”

孙鲁班刚想说话,孙夫人抬手阻止。“曹君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应该知道,我既然能知道她们是谁,就一定能找到她们。”

曹苗眼皮轻挑,迎着孙夫人的目光,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找到又如何?我现在就在夫人的面前,夫人能让我俯首听命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当然可以试试。就像二十年前,你想带着阿斗回江东一样,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你……”孙夫人脸色大变,怒视着曹苗,沉声喝道:“曹苗,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再出言不逊,不守为客之礼,休怪我大吴无待客之道。”

“大吴的待客之道,我早有耳闻。”曹苗哼了一声,满脸不屑。“二十年前,刘玄德便已经领教过了。如今我步其后尘,有何不可?说实话,我也想看看,二十年过去了,你们究竟有没有点长进。”

第281章 彼此彼此(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大魏影帝洛阳谍影第281章彼此彼此孙夫人双目如电,死死的盯着曹苗。

数名侍婢举步上前,手按刀柄,两翼包抄,将曹苗围住,一双双杏眼圆睁,杀气腾腾。

阿虎、刘辰见状欲起,曹苗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歪着头,缓缓环顾四周,目光从几个侍婢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孙夫人铁青的脸上,嘴角带笑。

“夫人是打算单挑,还是群战?”

“单挑又如何,群战又如何?”

“单挑,我接受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挑战。群战,这几个人可不够,夫人不妨多叫些人来。我们放开手脚,战个痛快,也比闷在这儿,不清不楚的好。”

孙夫人冷笑道:“纵使你武艺不凡,又能当得几人?我解烦营可有数千人。”

“一个够本,两个赚一个。”曹苗淡淡地说道:“我没什么雄心壮志,学不了忍辱偷生。能和当世仅有的巾帼英雄一战,就算是死,也值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衣袖,将衣摆掖进腰带,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孙鲁班脸上。“公主,能否借刀一用?”

孙鲁班都看傻了。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孙夫人面前哪些嚣张,主动向孙夫人挑战。整个吴国,包括她的父王孙权在内,都没人有这样的胆气,更别说如此从容。

一瞬间,她明白了孙权的话,曹苗不是普通的降人。不管在哪儿,他永远是桀骜不驯的魏国王子,他不可能向任何人低头,也不会甘心寄人篱下。

孙鲁班拔出半截长刀,随即意识到不妥,连忙还刀入鞘,转身将孙夫人拉到一旁。“姑姑,使不得,我们不是来问计的吗,怎么……能动武?”

孙夫人瞅了一眼混不吝的曹苗,也有些头疼。她万万没想到曹苗这么莽,三句话不到就要拼命。她当然可以杀死曹苗,但这不是她的目的。

她只是想恩威并施,逼曹苗就范,而不是杀死他。

虽然她真的恨不得一刀砍死曹苗。

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刘备,提起那段心酸的往事。这竖子不仅提及,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简直是找死。

“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无臣服之心,怎么可能为我大吴效力?不如趁早杀了,以绝后患。”

“姑姑,话可不能这么说。”孙鲁班本想告诉孙夫人是曹苗建议她去追查牛的来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姑姑和曹苗相处不愉快,她还有讨回曹苗的机会,又何必多此一举。“要不,姑姑暂且息怒,容我去试试?”

孙夫人正中下怀,瞅了孙鲁班两眼,故作恨恨的说道:“既然你想试,便去试试,我这调兵。若他不肯,直接杀了便是。”

孙鲁班心中暗喜,转身回到曹苗面前,拱手道:“曹君息怒。今日来访,可不是比武,而是来致谢的。”

曹苗面露疑惑之色,又看看远处怒气未消的孙夫人,悄悄的吐了一口气。和孙夫人正面硬刚,他也是捏了一把汗。孙夫人的脾气,他是见识过的,万一分寸拿捏不到位,过了火,这场戏就演砸了。武艺再好,也挡不住几百人的围攻。

“这就是你们吴国的致谢方式?”

“误会,误会。”孙鲁班也懒得为孙夫人解释,她恨不得曹苗和孙夫人翻脸才好。她低声笑道:“今天我是特意登门致谢的。能找到幕后主使,多亏曹君指点,感激不尽。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向曹君请教。”

孙鲁班含笑看着曹苗,越看越欢喜。这次立功,全赖曹苗的建议。如果曹苗能再帮她清除谣言的影响,那可是大功一件,足以证明她的价值。要知道,这两件事可都是孙夫人应办而未办成的。

虽然一直都在吊孙鲁班的胃口,可是被孙鲁班用这么炙热的目光看着,曹苗还是有点心虚,有种骗财骗色的感觉。他演过这种角色,可演戏是演戏,生活是生活,终究是有区别的。如今混而为一,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那场伏击,我也是受害者。公主能揪出他们,惩之以法,也是帮我的忙。”曹苗皱着眉,叹了一口气。“你……未婚夫与这件事有关吗?”

孙鲁班有点窘迫,连忙说道:“这都是全大娘自作主张,与全将军无关。”想了想,又解释道:“全将军早就离开武昌,回牛渚去了,断然与此事无关。”

曹苗看了孙鲁班一眼,摆明了不信,只是没有再说什么。

孙鲁班也没敢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说了几句闲话,便试探地说起了隐蕃,表示隐蕃虽死,谣言仍在传播,问曹苗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曹苗咂了咂嘴,露出意外的神情。“你们没公布隐蕃的死讯吗?按理说,谣言是隐蕃所传,杀了他,再将他是魏国间谍的身份公诸于众,谣言自然烟消云散。”

孙鲁班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她并不清楚隐蕃的死活,这件事没有经过她的手。

沉默了片刻后,孙夫人接过了话题。“隐蕃到武昌后,与很多人有过接触,其中不乏我大吴重臣。宣布隐蕃是魏国间谍,会引起人心不安。”

孙鲁班连忙点头附和。

曹苗摊摊手,表示没办法。这个谣言就是他安排的,他怎么可能轻易帮孙权清除影响。虽说这个谣言最终伤害不了孙权,却能造成一定的混乱,运用得当,或许能推迟孙权登基,也算是完成了曹叡的指令。

这么重要的事,他当然不可能因为孙鲁班说几句好话就解了。

况且孙夫人这个理由看起来充分,实质大有问题。与魏国间谍有来往,和谣言造成的影响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事。明明只要公布消息就能消除谣言的影响,孙权却要多此一举,显然别有考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曹苗叹了一口气,顺着孙夫人的话往下说。“阳光之下没有新鲜事,看来吴国也和我大魏一般,不宜久居。”

他怏怏地扬了扬手,转身向屋里走去。“公主请回吧,免得惹人非议。再来一次袭击,我未必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孙鲁班很失望,说不上来是因为曹苗没有好的建议,还是曹苗对她的淡漠。即使和上次见面相比,这次的曹苗也冷淡了很多。

孙夫人皱皱眉,若有所思。

第282章 不合适 孙鲁班耷拉着脑袋向外走,却被孙夫人叫住了。她回过头,茫然而怯怯地看着孙夫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脸。孙夫人瞅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还疼吗?”

孙鲁班嗫了嗫嘴唇,垂下头。“不疼了。”

“脸上疼,几天就好。心里疼,可是一辈子的事。”孙夫人招招手,示意孙鲁班跟她走。“虽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曹苗有诈,但你不能不防。”

“为……什么?”孙鲁班迟疑地问道。

“越是没有破绽,越是可疑。”孙夫人叹了一口气。“他来得太巧了。”

孙鲁班欲言又止,偷眼看着孙夫人,半天没说话。孙夫人却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接连叹了几口气。等她发现孙鲁班的神情不对,一时有些慌乱。

“在营里用餐吧。”

“哦……不了。”孙鲁班连连摇头。“我……我还有事……”

“是吗?那就算了。”孙夫人摆摆手。“我本来还想问问你的亲事,下次再说吧。”说完,自顾自地向官廨走去。

孙鲁班听了,登时心动,看着孙夫人的背影想了好一会儿,咬咬牙,跟了过去。她想退婚的心思被孙权否决,还是不死心,想来想去,有可能改变孙权心思的人只有孙夫人了。如果她能帮忙,这事还有希望。

孙鲁班忝着脸,跟进了官廨。孙夫人早有预料,也没多说什么,来到堂上坐下,又命人给孙鲁班设座,姑侄二人说了几句闲话,提起了知书。孙夫人问了孙鲁班与曹苗比武的经过,又问了一些知书、如画的情况,尤其是曹苗演武的经历,沉吟良久。

“大虎,你觉得曹苗的武艺如何?”

“拳脚很高明,刀剑不太行。”

孙夫人摇摇头。“刀剑也好,矛戟也罢,都不过是身体的延伸。拳脚练得好的人,练长短兵器都很容易。就算是弓弩,入手也没想象的那么难。曹苗既然在拳脚上有那样的修为,纵不是五兵高手,也不会太弱。你不要被他骗了。”

孙鲁班低下不头,欲言又止。在武艺上,她是非常佩服孙夫人的。想起与曹苗交往的经过,她也觉得曹苗没有说实话,就算不是有意骗她,也是有所保留的。更何况曹苗亲口承认过,他让知书、知画跟着她就是利用她。每次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就不好受。

“你喜欢他吗?”孙夫人突然问道。

“啊?”孙鲁班一愣,脸登时红了,连忙摇头否认。“不,不,怎么会呢。他那人……那么狡诈……”

孙夫人“嗤”了一声:“是啊,聪明人最可恶了。别人最多骗财骗色,他们骗心。”

孙鲁班窘迫不堪,吱吱唔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孙夫人看着好笑,又有些心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问起了孙鲁班追查线索的过程,又试了孙鲁班身边几个婢女的武艺,招待了她们一顿饭,这才命人送孙鲁班出营。

送走孙鲁班,孙夫人在院中独自沉吟良久,起身来到曹苗住的小院。

曹苗刚吃完晚饭,正在读书,见孙夫人来访,颇有些意外。他将孙夫人迎了进去,又命人上了茶,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孙夫人,静待孙夫人发言。

孙夫人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呷了几口茶,缓缓放下茶杯,抬起眼皮,打量着曹苗。

“我这辈子见过不少人,有勇武的,有豪迈的,也有聪明的,但他们的结局大多不好。勇武的或死于疆场,或受伤病折磨,豪迈的或壮志未酬,或抱憾终生,聪明的或无用武之地,或弄巧成拙。”

曹苗扬扬眉,似笑非笑。

“天道尚缺,其言不爽。我活了半辈子,总算明白了这句话。”孙夫人轻声叹息,眉宇间的英气淡了几分,化作挥之不去的惆怅。“我不知道你是哪种人,但是你既然来了我大吴,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要有所遗憾。”

曹苗沉默了片刻。“夫人有遗憾吗?”

孙夫人点点头。“有,而且有很多。”她看向别处,出了一会儿神。“所以,我不希望大虎步我后尘。这个世界,对女人太残酷,太不公平。我不希望她像我一样,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是的,我承认。”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公主天性率真,应该有一个能懂她、爱护她的人陪她一生。周循应该是一个理想的夫婿,除了命太短。”他顿了顿,又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年纪轻轻,不应该啊,是染病吗?”

孙夫人叹息道:“江南卑湿,毒虫很多,周循是染疫物故。”

曹苗郑重地点点头,叹了两口气,又道:“这么说,开医馆,做药行,应该有前途。”

孙夫人眼睛一亮,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你通医道?”

曹苗笑着摇摇手。“我不懂医道,但是我略懂仙道,也知道怎么经营。修仙的道人大多通晓医道,我找几个熟悉医道的道士来帮忙就是了。既能造福百姓,又能维持生计,何乐而不为?”

孙夫人盯着曹苗看了一会儿,笑了。“曹君若是真有意定居江东,经营医药,或许有一个不错的办法。”

“还请夫人指点。”

“尚公主,为大吴国戚。”

曹苗愣了一下。“哪个公主?”

孙夫人沉下了脸。“你说是哪个公主?”

曹苗扬扬眉,一脸惊愕。“大虎公主?不不不,她不合适。”

孙夫人勃然大怒。她从孙鲁班的眼中看出,孙鲁班的心思早就在曹苗身上,开始或许只是将他当作面首,现在却明显不同,那是真正的少女对心仪男子的喜爱。也正因为此,她才打算搓合他们。如果曹苗肯娶孙鲁班为妻,安心留在吴国,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可她万万没想到曹苗一口拒绝,而且说得这么义正辞严。不合适?既然知道不合适,你为何还要撩拨她?你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

这种畜生,有一个杀一个,管你是什么王子、归义。

“敢问曹君,怎么不合适?”孙夫人挺直了身躯,握紧刀柄,沉声问道。

第283章 诱饵 大魏影帝洛阳谍影第283章诱饵曹苗哑然失笑,举杯对孙夫人说道:“恕我冒昧,大虎公主不会是夫人所生吧?”

“胡说八道!”孙夫人厉声喝道:“小心你的舌头!”

曹苗点点头。“夫人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胡说八道。不过这也怨不得我,你们实在是太像了。你自己说,她像不像二十年前的你?”

孙夫人一时语噎,不禁多看了曹苗两眼。孙鲁班的确有很多地方像她,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对她来说并不是秘密。可是对外人来说,她们差异太大,根本不可能是一种类型的人。

尤其是对曹苗这样一个既年轻,又刚来武昌不久的人来说。

恍惚之间,孙夫人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小辈,而是与自己同辈,甚至比自己年长一些的人,比如长兄孙策,比如周瑜,比如……某人。

片刻之后,孙夫人惊醒,警惕地看着曹苗。“你很熟悉我?”

曹苗坦然承认。“我曾有意依附夫人,岂能不做一些了解。当然,我了解的很有限,所以才会有如此波折。比如说,我就不太明白,为什么夫人当初回江东时要带上阿斗。按理说,夫人筑城自居,与阿半不在一处,带上他并非易事……”

“闭嘴!”孙夫人厉声喝道。她的声音有些尖利,神情也有些异样,脸色一会儿苍白如纸,一会儿鲜红如血,气息急促,胸口起伏不定,竟让人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听到声音不对,两个婢女抢了进来,一人急声询问孙夫人,一人持刀怒视曹苗。

曹苗很尴尬,双手连摇。“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奇。”

孙夫人止住了婢女,喘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心情,喝令婢女出去。她凝视着神情窘迫的曹苗,冷笑道:“曹君不愧是上智之人,操弄人心之能,堪称无敌。然,善水者溺于水,你小心弄巧成拙。”

“多谢夫人提醒。”曹苗讪讪地笑着,向孙夫人拱手致意。“你看,这就是我和大虎公主不合适的原因。她率性天真,我生来放肆,我们俩在一起……”他耸耸肩,苦笑着摊摊手。“除了闯祸惹事,想不出来还能干什么。”

孙夫人想了想,不免自责。她一心想搓合曹苗和孙鲁班,满足孙鲁班的心愿,却忘了他们俩的性格。他们也许很投缘,可是对吴国来说却不是好事。这两人太能惹事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损失惨重的长堤伏击就是他们惹出来的。

这要是成了亲……孙夫人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情景。

“曹君所言,倒也有理。这么说来,倒是我鲁莽了。”孙夫人微微欠身,向曹苗致歉。“曹君有没有理想中的配偶?说实话,曹苗若想在江东立足,结婚姻是最好的方式。孙曹联姻,由来有自,我四嫂便是你曹氏之女,你的伯母——任城王妃也是我孙氏之女。”

曹苗挠挠头。“夫人所言甚是,婚姻是个好办法,既能安身立命,又能解疑,两全其美。至于我本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他打量了孙夫人两眼,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夫人这样独立自主的女子,最好能比我沉稳些。一来我寄寓江东,需要一个真正能保护我的人。二来像我这样的性子,也需要有人稳住大局,不至于闹得不可收拾。”

孙夫人被曹苗看得尴尬,却不得不承认曹苗说得有理。他的确需要一个既有权势又有主见的妻子,保护他的同时,又能镇住局面。从这一点上来说,孙鲁班的确不是合适的人选。

只是这话说得不太合适,容易有歧义。

孙夫人岔开话题,又问了一些医药经营的问题。这是她心头大事,江东文武——尤其是武将——英年早逝的太多了,严重影响了吴国的稳定。如果曹苗在这方面有所成就,她自然求之不得。

曹苗说了一些粗略的想法。他初来乍到,还没有具体的方案。经营医药有两个难点:一是医,一是药。邀请名医坐堂问诊固然不易,药材则更难。好在江南多山,不缺药材,即使是盛产药材的荆州也有一半在吴国控制之中,只要经营得当,于公于私,都有利可图。

孙夫人深以为然,却又觉得难以推行。

吴国采用食邑制,诸将除了有各自的部曲外,还有独立的经济特权,享有自己的辖区垄断经商的权力。这个办法有利有弊。利是诸将有了切实的利益保障,有能力也有决心坚守。防区的得失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谁也不会轻易放弃。弊也很明显,进攻的时候动力不足,保存实力是绝大多数人的共同想法。

想按照曹苗的想法,对吴国境内的药材进行统一调度,必然会伤害到相关人员的利益。三国分立,战事频繁,药材和粮食一样,是当之无愧的战略物资,利润丰厚,谁也不会轻易放手。

或许魏国可以,西蜀也可以,但吴国不行。

想到这些,孙夫人不免心情低落。虽然她尽可能的不动声色,还是露出了一些端倪。

曹苗看在眼里,心中暗喜。他要用阳谋来达成目的,其中重要的一环就是孙权与文武的利益冲突。孙权推行的世兵制是双刃剑,稳住了江东的同时也捆住了自己的手脚,最终也葬送了孙权一统天下的梦想。

严格说起来,这不是孙吴一家面临的情况,魏蜀也不例外,只是表现方式略有不同罢了。

不管是前世的史书,还是现在了解的情况,孙权与江东世家的冲突愈演愈烈,是最好的突破点。只是他不能表现得太直接,以免引起孙权的怀疑。他需要迂回侧击,引导孙权自己去想,让他自己得出结论。

孙夫人和孙鲁班都是孙权信任的人,经她们之口传达的消息,比他自己说更有说服力。

他准备好了诱饵,孙夫人也动心了,现在就看她什么时候将这个消息传达到孙权耳中。从孙鲁班的传达效率来看,应该用不了多久。

至于那个谣言,就让它再飞一会儿吧。

第284章 薪火相传(求推荐!) 孙权碧眼闪烁,沉吟良久。

“你还是怀疑曹苗?”

孙夫人郑重地点点头。她与曹苗一席谈后,又反复思考了两天,这才进宫向孙权转达曹苗的建议,但这不代表她相信曹苗的诚意。

“不管曹苗是否可疑,这个方案有可取之处。设立医馆,培养医匠,统一药材的经销,应该能缓解军中将士伤亡的问题。那些经历过战斗的老卒,绝非新卒可比。”

孙权起身,抚着淡紫色的浓密胡须,来回踱着步。计划是好计划,哪怕不由曹苗经手,安排别人去做,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只是问题也不小,要从诸将手中夺回药材的经营权,并非易事。

盛产药材的南郡掌握在陆逊手中,而陆逊是他倚重的大将,甚至可以说是中流砥柱,战功赫赫,不久前刚刚击败曹休。这时候从陆逊手中夺取药材经营权,陆逊本人或许不会说什么,江东世家一定会群起反对。他们不在乎陆逊的损失,但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成为惯例。

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费一些手脚。

如果曹苗是真心投诚,费些手脚倒也无妨。如果曹苗是魏国间谍,有意挑起江东君臣冲突,那就不能上他的当,尤其是现在。登基称帝的事已经在筹备之中,这时候与实力最强的江东世家发生冲突,自乱阵脚,未免不智。

“联姻是个好办法。大虎不合适,那就另外选个人。”孙权转身看着孙夫人。“还有其他人选吗?”

孙夫人摇摇头。“能保护他的有,稳重的也有,但兼而有之的不多。尤其是曹苗虽年轻,却擅长操弄人心,普通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万一……”

孙权打量着孙夫人,忽然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会辛苦你。”

孙夫人躬身道:“请王兄直言。”

“你看着他。”

孙夫人愕然,欲言又止,神情尴尬。

“我想来想去,能镇得住此子的人,非你莫属。”孙权笑道:“也许大虎将来可以,但她现在还不行。”他打量着孙夫人,扬扬眉。“要不,你带带她?”

“我……带她?”

“没错。大虎这孩子,虽然嘴上不承认,其实她一直在学你,一直想成为你。当初我没想到这一点,只当她是任性,疏于管教,耽误了她,这次才闯出这么大的祸。若是让她跟着你,言传身教,何至于此?既然她喜欢曹苗,那就遂了她的心愿。以后有你和曹苗共同协助,她或许能有些成就。”

孙夫人沉默片刻。“全琮要退亲?”

“他没有提,但是……”孙权咂咂嘴,没有再说下去。全大娘是全琮的耳目,她安排长堤伏击,即使全琮事先一无所知,事后也不可能一点消息也不清楚。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全琮没有任何反应,说明他是支持全大娘的,至少是默许的。

这事也怨不得全琮。全琮受辱在先,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只是这次的反应也太强烈了。全大娘不仅要杀曹苗,连孙夫人的脸一起打了。如何处理后续问题,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

孙夫人的建议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路,既遂了孙鲁班的心愿,又能维护全琮的脸面。有孙夫人和曹苗两个人的协助、教导,或许孙鲁班真能成为孙夫人的继承人,将来接管解烦营。

孙夫人反复思考,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让孙鲁班嫁给全琮只会埋下祸根,倒不如顺势解除婚约。看来孙权早有此心,只是不方便对孙鲁班直说。

况且她也的确需要一个继任者。如果孙鲁班能有所长进,多些沉稳,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依王兄之言。”

——

孙权随即叫来了孙鲁班,让她到解烦营担任都尉,名义上接替时沙。

孙权许诺,如果表现好,将来可以重新考虑婚约的事。

孙鲁班大喜过望,拍着胸脯向孙权保证,一定用心习文练武,将来像姑姑一样成为国之栋梁。

孙权摸着孙鲁班的脑袋,苦笑道:“傻孩子,想成为你姑姑一样的人可不容易。她是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非议,才有今天的成就?我不希望你吃那么多苦,但你一定要多长点心眼。人心险恶,不可不防。”

他又加重了语气。“尤其是曹苗,那小子坏得很。”

孙鲁班眨了眨眼睛,嘿嘿地笑了起来,心里甜甜的。她听懂了孙权的意思,父王还是宠她的。即使她闯了这么大的祸,父王还是帮她兜住了。

虽然孙鲁班很想立刻赶到解烦营就任,但她还是耐着性子,等到了第二天上午。

她不想给孙夫人留下一个毛毛躁躁的印象。

看着明明满腔兴奋,却还要装出一副淡定从容的孙鲁班,孙夫人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越发感慨曹苗的可怕。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经过了十年囚徒般的生活,一朝觉醒,竟有了如此过人的智慧。这人如果真是带着目的来江东行间,绝对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对手。

当然,如果能将他收为己用,也是一个足以改变吴魏形势的成就。

孙夫人安排了孙鲁班的任职,带着她与麾下士卒相见。时沙阵亡后,她的部下就由孙夫人直接管理。如今孙鲁班走马上任,这些人多少有些疑惑。

这些人大多是孙夫人的婢女出身。孙鲁班与孙夫人较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她们来说,孙鲁班就是孙夫人潜在的对手。如今孙夫人将她们划归孙鲁班麾下,从心理上并不太能接受。

孙夫人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走了,留下孙鲁班与几个都伯、队率说话。

孙鲁班遇到了麻烦,这几个人对孙鲁班的能力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怀疑。她们或隐晦,或直接的对孙鲁班说,解烦营不是校事署那样只管审讯、侦察的机构,她们经常要面对穷凶恶极的歹徒,战斗是常有的事。解烦营的都尉不仅要有强悍的战斗力,还要有灵活的应变能力,否则会错失战机,甚至造成重大伤亡。

到目前为止,胜任这个都尉的只有时沙一人。

换句话说,你行吗?

孙鲁班被激怒了,提出比武论胜负。先是单人比试,孙秀等人凭借着曹苗的指点,以微弱的优势取胜,可是在实战演习中,这些只会跟着孙鲁班横行霸道的婢女远远不是解烦营将士的对手,一败涂地。

面对几个部下不留情面的嘲讽,孙鲁班暴跳如雷,怒气冲冲地来找孙夫人告状。听完孙鲁班的投诉,孙夫人想了想。“你去问问曹苗吧。既然他能指点孙秀等人武艺,或许也能指点她们战法。”

孙鲁班正中下怀,转身来找曹苗。

第285章 相看两厌 得知孙鲁班接替时沙,成了孙夫人的部下,解烦营都尉,曹苗很意外,不明白孙夫人打什么主意。 培养接班人?孙鲁班明显不是这块料啊。 听完孙鲁班的来意,曹苗眉头皱得更紧。孙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拉郎配,还是把我当成了奖赏,刺激孙鲁班好好学习? 孙鲁班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对啊。 曹苗很恼火,瞪圆双眼,和孙鲁班对视,直到孙鲁班尴尬地收回炙热的眼神,这才哼了一声。 “这事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又没有统兵经验。孙夫人有那么多耳目在洛阳,应该很清楚。”曹苗带着几分不屑,打量着孙鲁班。“公主,你们这是唱哪一出啊?不说清楚,我可没办法配合。” 孙鲁班也恼了。她满怀欢喜的来找曹苗,曹苗却是一副嫌弃的嘴脸。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曹君多虑了。我不过仰慕曹君聪慧,想求教于曹君。曹君若不嫌我遇笨,愿意指点一二,自然是我的荣幸。曹君若自珍秘技,不愿指点,也是人之常情,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仿佛路人一般?再怎么说,曹君到武昌这么多天,我还是尽了地主之谊的。” 孙鲁班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曹苗。 “是吗?”曹苗脸上的笑容散去。 “难道不是?”孙鲁班梗着脖子,心中委屈。我堂堂公主,委身于你,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公主随我来。” 曹苗振衣而起,向外走去。孙鲁班紧紧跟上,随曹苗来到隔壁。知书躺在床上,如画坐在一旁,正为她按摩受伤的大腿。看到曹苗、孙鲁班进来,如画站了起来,知书也连忙坐起,用被子盖住腿。 “主君,公主。” “你别动。”曹苗摆摆手,坐在床边,掀起被子,卷起知书的裤腿,一直卷到大腿根处,露出伤口。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伤痕却在,一块皮肉纠结在一起,甚是刺眼。尤其是当曹苗卷起知书另一条腿的裤子,两条腿并在一起,差异更是明显。 曹苗转头看向孙鲁班,寒声道:“公主,这就是你的地主之谊?如果嫌这不够,旁边还有一个重伤员,到现在还不能起身。另外还有三人,不辞劳苦,随我逃亡武昌,已经化为一抔骨灰。我听说公主已经找到了凶手,敢问公主,什么时候能杀了凶手,为他们偿命?” 看着知书的伤口,孙鲁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曹苗又道:“你问我如何才能收服解烦营的部下,恕我无能为力。我确实没有这样的经验。可若是你想问我怎么才能让她们接受你,我倒是有些愚见,只怕公主不敢做。” 孙鲁班已经明白了曹苗的意思,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 “想听吗?”曹苗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道:“不想听的话,就请公主离开这里,以后也不要再来。免得相见两厌,伤了和气。” 孙鲁班脸色苍白,看着脸色铁青的曹苗,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敢说,转身匆匆离去。知书、如画也吓坏了。如画起身欲追,却被曹苗喝止。曹苗蹲下来,摸了摸知书的伤口,还轻轻捏了捏肌肉。 “还疼吗?” “好多了。”知书怯怯地说道。大腿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凉,可是曹苗的手很温暖,捏得伤处酥痒。 “应该没什么大事。”曹苗放下裤筒,又盖好被子。“再坚持几个月,就看不出来了。” “嗯。”知书应了一声,又道:“多谢主君。其实……” “放心吧,我一定会讨回公道。”曹苗拍拍知书的手,不容置疑的说道。 —— 孙鲁班出了小院,越想越委屈,眼泪吧哒吧哒的往下掉。她来到孙夫人的官廨外,站了一会儿,拭去泪水,又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走进大门。 孙夫人正在堂上处理事务,孙鲁班站在阶下等了一会,直到人不多了,才走到孙夫人面前。 孙夫人早就看到了孙鲁班的情绪不对,但她佯作不知,淡淡地问道:“曹苗有什么建议?” “没有。”孙鲁班低着头,闷闷地说道。 “去了这么久,他一句话也没说?” “呃……他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 “知书的伤,还有损失的部下。” 孙夫人看了孙鲁班一眼,又道:“他没有劝你杀了全大娘?” 孙鲁班嚅了嚅嘴,想起曹苗当时的不屑神情,心里更加委屈。曹苗知道她不敢这么做,所以连和她说话都不愿意,甚至说出了相看两厌这样的话。在他心里,她这个吴国公主还不如一个婢女。 这可恶的伧夫,真想砍死他! “那你说说,全大娘能杀吗?” 孙鲁班抬起头,迎着孙夫人平静的目光,慢慢冷静下来。她想了一会,摇摇头。“不能。全氏不仅是富春大姓,还是最先依附我孙氏的旧勋。与全氏交恶……不利朝局稳定。” 孙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拍拍孙鲁班的脸。“看来你还是个明白人。”她坐了回去,十指交叉,置于腹前,思索片刻。“解烦营的事,你不用担心。你是公主,身份贵重,她们翻不了天。你挑两个有能力的婢女,让她们顶了那两个跳得最凶的队率。手下有了自己人,事情自然好做。” 孙夫人抬起头,看看站在廊下的孙秀等人。“就挑那两个最能打的。” “可是……” “练兵的事,我慢慢教你。”孙夫人转头看着孙鲁班。“统兵首重赏罚分明,而不是你个人的武艺高低。如果不能令行禁止,就算你武艺再好,上了战场,你一人孤军奋战,又能胜得几人?” 孙鲁班觉得有理,连连点头。 “行了,去洗洗脸,陪我吃晚饭。吃完晚饭,我再和你详细说说怎么统兵。大虎,你父王对你期望甚厚,你千万不要辜负他。” 孙鲁班受宠若惊,鼓起勇气,问道:“那……那姑姑呢?” “我?”孙夫人笑了一声,心怀感慨。“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 第286章 静极思动 一瞬间,孙鲁班几乎晕厥。 她瞪着孙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满满地全是幸福感,如在梦中。 如果不是一直以来的畏惧感,她很想扑过去,抱住孙夫人,痛痛快快的哭一场。这一天,她同样等得太久,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但她还是忍住了。来解烦营之前,父王就曾一再劝勉她,只有勇敢是不够的,做人要有城府,要沉得住气。姑姑就是最好的榜样,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不会失态。如今就在姑姑面前,她不想让她失望。 孙鲁班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忍了回去,轻声说道:“多谢姑姑。我一定努力,不让姑姑失望。” 孙夫人拍拍孙鲁班的肩膀,从一旁取过一卷竹简,递给孙鲁班。“这是解烦营队率以上将领的名册,你拿回去,背下来。” 孙鲁班吃了一惊。“背下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想成为他们信任的将军,就要先了解他们。当年你伯父讨逆将军统兵,就认得麾下每一个士卒,所以他们才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到伯父孙策的名字,孙鲁班不敢多嘴,只是看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头疼。要将这么多人名背下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偷偷看了孙夫人一眼,却发现孙夫人眉心微蹙,似乎有什么心事。 “姑姑,你在想什么?” 孙夫人回过神来,挥挥手。“没什么大事,你去准备吧。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说。” 孙鲁班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抱着名册,起身告辞。 孙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散去,神情凝重起来。刚刚说起孙策,她又想到了那个谣言。最近谣言又有了变化,除了说孙权并非孙氏血脉以外,还说他与孙策之死有关。具体原因却是不明,有说孙权泄露孙策行踪的,有说孙权亲自安排刺客的,甚至有人说孙权与张昭合谋,伏击孙策。 更有甚者,有人说孙权行刺孙策,是为了桥氏姊妹。当初破庐江,劫得桥氏姊妹,孙权一见倾心,本以为可得其中一人,结果孙策自纳大桥,又将小桥赐给周瑜,孙权一无所得,故而生恨。 这些都是谎言,大多数人是不信的,但这种奇闻野史最容易传播,很快就传得满城皆是,而且不断衍生新的说法。除了孙策之死,周瑜的英年早逝也被扯上了关系,说是孙权有意为之。 这让孙权很恼火,也让她头疼。解烦营和校事署都被动员起来,却还是找不到解决办法。 谣言就像武昌每年的秋汛,堵是堵不住的,只能耐心的等洪水自己消逝。 可是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中,孙权如何登基称帝? 孙夫人不由得想,孙权让孙鲁班向曹苗问计,难道曹苗就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覆水难收,就算曹苗是谣言的始作俑者,此刻也无法掌控局面。 何况他们还没有办法证明曹苗是间谍。 孙夫人手指轻叩案面,沉思不语。 —— 几乎在同一时刻,曹苗也做着几乎同样的动作。 “笃笃……笃笃……”忽轻忽重,忽缓忽急的叩击声像一曲战歌,在激励所有的战士。 从长堤伏击算起,他已经被孙夫人软禁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虽然衣食无忧,与外界的联系却彻底中断,他对外面的形势发展一无所知,唯一的消息渠道就是孙鲁班和她身边的婢女。 韩东、韩龙能不能担负起独立行动的责任?他不知道。 任红昌又在忙什么,他也不知道。 孙权、孙夫人打算如何应对那些谣言,他更不知道。 未知让人恐惧,他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多年的训练让他能自如的控制表情,他早就露出破绽了。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孙鲁班到解烦营任都尉,是机会,还是诱饵?在断绝了他与外界的接触后,将孙鲁班送到他的面前,正常情况下,他没有不利用的道理。可是孙鲁班的背后就是孙夫人,他和孙鲁班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传到孙夫人甚至孙权的耳中,反复品味,这就危险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他还不是真正的智者。 曹苗再一次梳理了自己的思路,确认大方向没有问题,问题只在时间。这和曹叡的要求有些差距。曹叡很清楚,孙权称帝的大势难以阻止,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脚步声响起,如画走了进来。“主君,孙秀来了。” 曹苗收回心神。“她有什么事?” “孙公主明天会提拔她和另外一个同伴做队率,她想请我帮她训练麾下士卒武艺。” 曹苗想了想,又问道:“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 “是她自己的意思。她担心主君不肯,还没敢和公主说。若是主君愿意,她可以请公主出面。” “不,你们自己联络吧,只当是你私自帮忙,不要提我。” 如画会意,点点头,又道:“主君,知书姊姊说,她的伤不碍事了。” 曹苗诧异地瞅瞅如画。如画挤挤眼睛,嘴角挑起一丝坏笑。曹苗明白了,扬扬眉。“准备热水,我要洗澡。”他站起身来,扭扭脖子,活动了一下坐得太久,有些酸涩的筋骨。“是该活动活动了。” 如画掩唇而笑,退了出去。曹苗又叫住了她。“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应该是明天吧。” 曹苗点点头。“多准备点热水,你也一起。” 如画碧蓝的眼珠一闪,喜上眉梢,又有些不好意思。“主君,知书姊姊刚好,我不能……” “这是命令,快去准备。”曹苗眉毛一挑。“你是怀疑我的能力?” “好吧。”如画半推半就,扭身走了。 曹苗看着如画扭得如风中杨柳一般诱人的腰身,嘴角挑起一丝浅笑。知书等人受伤,强敌环伺,所有人的情绪都很紧张,不敢有一丝放松。如今机会来临,他瞬间恢复了战斗力。 不管是不是陷阱,他都要闯一闯,在战斗中寻找机会。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287章 敲山震虎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阳光洒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校场上,五十名解烦营士卒立成一个方阵,静静地看着与孙秀并肩而来的如画。 胡姬不稀罕——武昌城有很多,著名的昭君舫就是以胡姬多而美著称——但擅长武艺,能被孙鲁班公主奉为座上宾的胡姬很少,其稀罕程度不亚于勇武不让须眉的孙夫人。 刚被解职的前队率朱英站在队列中,满怀敌意的眼神在如画的身上来回扫视。她是孙夫人的婢女出身,辛苦多年,总算熬到了队率,没曾想孙鲁班一来就撤了她的职。 她曾向孙夫人投诉,但被孙夫人一句话驳回了。 谁让你输给孙秀了?军中以强者为尊,你技不如人,就乖乖的做下属。哪天能打赢孙秀,你再做队率。 朱英不服。她只输了孙秀一合,差距并不大。如果孙秀不是孙鲁班的贴身侍女,她甚至不会输。只是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接受现状,等机会再说。 看到孙秀请一个胡姬帮忙坐阵,她暗自冷笑。说到底,孙秀还是太年轻,没底气,不得不请人帮忙。可是请谁帮忙不好,非要请一个魏国降人的婢女,而且是个胡姬。 朱英摩拳擦掌。机会来了,就要紧紧抓住。她不能对孙秀出全力,却无须对孙秀请来的胡姬出重手。 几句寒喧过后,孙秀刚刚宣布如画的身份,朱英就大声表示反对,向如画发起挑战。 孙秀很不爽,正欲喝止,如画拽住了她,愉快地接受了挑战。 两人客套了几句,拔刀交手。面对朱英凶狠的进攻,如画双手持刀,左拨右挡,看似惊险无比,却轻松地将朱英的攻击一一化于无形,甚至没有移动一步。当朱英因连续的进攻导致气息不畅,攻势出现了脱节时,她顺势抢入,膝顶肘撞,瞬间将朱英打倒在地。 众人看傻了眼。胜负分得太快,几乎没有人能看清朱英是如何被击倒的。 朱英也不明白,起身再战。 如画从容应战,接连击倒朱英七次,而且越来越轻松。最后几乎不给朱英进攻的机会,抢先出击,用同样的招式,却屡屡奏效。不管朱英如何防守,她都能在两合以内抢入朱英中门,正面击倒。 朱英被打懵了,其他人也懵了,包括孙秀在内。 孙秀向知书、如画讨教过武艺,甚至学过如画刚才用的招式,但从如画手中施展出来,与她施展出来,完全是两个效果。 面对众人敬畏的眼神,如画谦虚地说,不是我的武艺有多好,而是我练的武艺本来就适合私斗。你们练的是战场武艺,更适合结阵而战。上了战场,你们的武艺更有用。一对一的私斗,我更有优势。 众人似懂非懂,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概念。但是随着如画的讲解、演示,他们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区别。朱英后悔莫迭,早知如此,打死她也不会挑战如画,简直是自取其辱。 朱英沮丧,孙秀却大喜过望。她热情的款待如画,正式请如画帮她训练部下。 如画委婉的拒绝了。知书受伤,行动不便,我要照顾主君的起居,没时间训练你的部下,只能偶尔过来看一看。如果你有空去院里,我倒是可以和你切磋,遇到主君心情好,或许他会亲自指点你也说不定。 孙秀很遗憾,却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向孙鲁班请示。偶尔偷偷去曹苗住的小院可以,经常去,必须得到孙夫人的允许。 如画大显身手的事很快就传遍了解烦营中军,传到了孙夫人的耳中。 孙夫人仔细询问了朱英后,又叫来了孙鲁班。她听孙鲁班提起过这事,却没仔细问。在她看来,个人武艺再强,上了战场也没什么用,好勇斗狠的往往死得很难看。 类似的经验数不胜数。 她感兴趣的是两种武艺的区别,这很有创见,让人眼前一亮。 但孙鲁班却对曹苗的武艺赞不绝口,尤其是提起那次曹苗演武,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几乎用尽了她所知道的好词,将曹苗夸上了天。 孙夫人忍不住笑意。“真有这么好?” 虽然觉得在孙夫人面前夸一个男子不太合适,孙鲁班还是用力的点点头。“姑姑若是亲眼见了,就知道我句句属实。”她想了想,又道:“他说他的志向不在杀人,而是以武入道,我觉得不像是虚妄之言。” “以武入道?难不成他还能成仙,御风飞行?” 孙鲁班讪讪地笑着。“他倒是没这么说。” 孙夫人放下了手中的笔墨,若有所思,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如画的表现让她想起了那个曾入武昌宫的胡姬。虽然她不知道那人是妙琴还是玄棋,却可以肯定是曹苗的部下。有这样的人隐身武昌,她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她一直在追查这两个人,却没有任何收获。 原本她以为只是运气不好,还没发现线索,现在却有点明白了。恐怕不是运气好不好的问题,而是那两人身手太好,她手下的解烦兵根本不是对手,更别说校事署的那些人了。 城中追逐,是没有时间排兵布阵的,大多是三五人的短促交手。当双方的武艺相差无几的时候,解烦兵还可以一边拖住对手,一边呼唤援兵,四面包抄,以众凌寡。可若是双方武艺相差太大,解烦兵会被瞬间击倒,就被朱英被如画击倒一样,根本来不及呼叫增援。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就算她将手下所有的解烦兵放出去,也未必能抓住那两个胡姬。 这不是她熟悉的战斗模式。或者说,她一直沿用的是错误的战斗模式,只是没遇到曹苗这样的对手,所以没遇到什么问题,自以为坚如磐石,滴水不漏。 其实在真正的高手面里,武昌城就是一座不设防的要塞,处处皆破绽。 再想一想,那个潜入武昌宫的刺客是真的无法伤及孙权,还是曹苗原本就不想刺杀孙权?如果是后者,哪一天曹苗急了,起了杀心,怎么办? 兵法云: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要想清除这个隐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训练自己麾下的将士,适应这种战斗模式。 “请曹苗饮宴。”孙夫人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要亲眼看看他的身手。” 第288章 化敌为友 收到孙夫人的邀请,曹苗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机会摆脱这软禁的局面了。 这也让他进一步了解了孙夫人的思维习惯。服软示弱没什么用,该强硬的时候还是要强硬,否则她连看你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只要让她感觉到危险,她才会正视你。 曹苗洗漱一番,带着阿虎等人赴宴,伤势初愈的知书也带上了,只有重伤未逾的校事郎由孙夫人安排的侍者照料,留在院里。 看着曹苗一行五人到来,孙夫人露出一丝淡淡的浅笑。 “看来曹君尘心未泯,还是耐不住寂寞啊。” 曹苗微微一笑。“诚如夫人所言。我若能弃绝红尘,又何必逃亡至此,沦为夫人阶下之囚?披发入山,岂不更好。”他顿了顿,又道:“饮食男女,我一个也缺不得。所以,夫人还欠我一个公道。” 孙夫人嘴角抽了抽,没有接曹苗的话题,只是看了一眼走路还不太方便的知书。曹苗特地带着知书来,显然就是为了表明态度。她可以顾全大局,不再追究全大娘的事,但曹苗不肯。 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站在孙夫人身后的孙鲁班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知书的眼神。 孙夫人请曹苗入席,开门见山,提起了如画与朱英对阵的事。 曹苗转头看了如画一眼,虽然没说什么,却不怒自威。如画俯身请罪,表明只是受孙秀之请,稍加点拨,并未正式接受邀请。曹苗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回去后,自己领罚。” “喏。”如画低低的应了一声,眼中露出恐惧之色,连身子都有些颤抖。 孙夫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曹苗和如画,却不发一言。孙鲁班本想为如画解释几句,看看孙夫人,又闭上了嘴巴。等酒菜上来,孙夫人举起酒杯,与曹苗见礼。 “军中简陋,没有准备舞乐。久闻曹君身手了得,能否请曹君一展身手,让我开开眼界?” 曹苗慢慢放下酒杯,淡淡地笑着。“听闻夫人箭技惊人,能否请夫人一展神技,也让我开开眼界?” “大胆!”一个站在孙夫人背后的婢女厉声怒喝,按刀上前。 曹苗哼了一声,哑然失笑。他端起酒杯,从容自若的环顾四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你我各挑一人,席前对练,以助酒兴,如何?如果夫人有兴趣,我们还可以打个赌,赌注由你定。” 孙夫人含笑看着曹苗,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曹君这么有把握?” “没点保命手段,我敢来吗?”曹苗眼中笑容更盛,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身边既没有诸葛亮一般的谋士,也没有关羽、张飞、赵云一般的猛将,万一有人想对我不利,我怎么办?” 孙夫人脸上的笑容凝住了,眼神变得凛冽无比。几个婢女齐声怒喝,长刀出鞘声此起彼伏,堂上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孙鲁班吓得脸色煞白,想劝阻又不敢,只得连连给曹苗使眼色,让他收敛一点,不要刺激孙夫人。孙夫人和亲刘备的事是禁忌,没人敢在孙夫人面前提,还是这种作死的口气。 曹苗却不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夫人那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他故意说得那么慢,就是要让孙夫人听清每一个名字,好让他看清她的破绽。 在这几个人中,一定有让孙夫人记忆深刻的人物,甚至是她潜意识里不愿意提及的角色。 对付孙夫人这样的狠人,绝不能用对付孙鲁班那样的粗浅手段,一定要从其内心深处着手。只有找到她心理防线,才有可能真正击败她,进而控制她。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虽然孙夫人的表情控制很好,没露出太多的信息,却还是瞒不过他这双专业的眼睛。 其实,上一次他就有所感觉,只是不太敢确定而已。现在他可以确定了。孙夫人心里有一个她不愿提及的人,哪怕是听到他的名字,她都会不由自主的紧张。 他笑了笑。跟我斗?你太业余了。 看到曹苗脸上的笑容,孙夫人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瞬间恢复了平静,摆摆手。婢女们“唰”的一声还刀入鞘,退了回去。虽然没有任何协调,她们的动作却整齐一致,如同一人。 “言多必失,曹君小心口舌招祸。” “从古至今,招祸的从来不是口舌,而是弱小。”曹苗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没有实力,就算再慎言慎行,就算姿态再低,身段再软,也无济于是。夫人,你说是吗?” “看来曹君的实力很强啊,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 “不敢,夫人如果有兴趣,我可以陪你走两趟。”曹苗打量着自己的双手。“胜负不敢说,做夫人的对手,我自问还是有资格的。夫人也许可以战胜我,却不会轻松,甚至要做好两败俱伤的准备。” 孙夫人眼神微缩。曹苗咄咄逼人,直截了当地亮明了底线,倒让她不好应付。 她可以杀了曹苗,但是有没有玉石俱焚的必要,甚至冒着刺客再入武昌宫的危险? “曹君言重了,讲武论技而已,何必两败俱伤?”孙夫人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展颜而笑,举起酒杯。“你不远千里而来,托身我大吴,我大吴岂能拒人门外?刚才礼数不周,还请曹君见谅。” 说着,她侧过脸,沉声喝道:“对贵客无礼,自已下去,各领二十鞭。” “喏。”几个婢女齐声应喝,列队离席,大步向堂下走去。虽是领罚,但她们昂首挺胸,气势凛然,仿佛就算是孙夫人让她们去死,她们也会毫不迟疑一般。 曹苗含笑不语。看着这几个婢女下了堂,就在庭中脱了甲袍,只穿着小衣,被人实打实的抽了二十鞭子,抽得小衣破碎,背上鲜血淋漓,却没一人喊疼。简单处理了伤口后,她们换上新衣,再次披甲,挺立在孙夫人身后。 曹苗鼓起了掌。“夫人治兵有方,佩服,佩服。” 孙夫人淡淡地说道:“曹君远来是客,理当如此。请曹君满饮此杯,过去的不愉快,就此揭过,如何?” 曹苗也举起杯。“能与夫人为友,肯定要比与夫人为敌愉快得多。我求之不得。” 孙夫人喝了一杯酒。“那我能麻烦曹君一件事吗?” “力所能及之内,无所不可。”曹苗举杯再拜。“请夫人吩咐。” “请曹君协助我从女鲁班,教训营中将士武艺。可否?” 曹苗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可以,但是在此之前,请夫人给我一个交待。” 孙夫人盯着曹苗看了片刻,也笑了。“可以。只是你要先证明自己的实力,看看值不值这个价。” 第289章 比武 看着曹苗与孙夫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孙鲁班紧张得手心冒汗,又羡慕不已。越看越觉得曹苗与众不同,原本不算高大的身材也变得伟岸无比。 能和孙夫人当面硬刚已经罕见,将孙夫人逼到这个份上还没死,简直是奇迹。 反正在她的印象里,没人可以做到,敢这么做的人都没有。就连父王孙权和孙夫人说话,也会下意识的放缓语气,带着三分商量。 不管怎么说,两人最后没谈崩,孙鲁班总算松了一口气。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初步达成协议后,他们转换了话题。互相试探避免不了,气氛却轻松了许多。孙夫人对上次曹苗提到的建议非常感兴趣,问得更详细。虽说统一经销的难度不小,却不妨碍事先做些谋划。 曹苗兴致也很浓。他对孙夫人说,医药也好,其他的事也罢,交流很重要。闭门造车是很危险的,只有多与人交流,吸纳不同的意见,去芜存菁,才能迅速提高技艺。 比如拳脚,就有无数流派,各有长短。想练就真正的武艺,就要多实战,在实战中检验理论。如果死守师法、家法,一旦遇到真正的高手,会被暴击。 “功夫就两个字:一横一竖。输的躺下,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曹苗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竖起食指,意气风发。“医药也是如此,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治好了病就是真本事。有用的方子,记下来。没用的方子,扔掉。去伪存真,积少成多,医术才可能有真正的进步。” 孙夫人连连点头。她已经有一些想法,打算尽快提请孙权实施。 大家都是好武之人,话说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武艺上。孙夫人再次请曹苗演武,只是客气了很多。曹苗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一时兴奋,管不住嘴,大言不惭的说了一句。 “夫人是女子,看我演武也没有意义。我让如画演示几式,请夫人指点。” “曹君轻视我女子吗?”孙夫人一拍案几,长身而起,拱手道:“妾不才,敢请曹君指教。” 曹苗回过神来,讪讪地说道:“这不合适吧,男女有别,夫人又是千金之躯,万一失手,伤了夫人,如何是好?” 孙夫人听了,更是生气,冷笑一声。“真要伤了我,恕你无罪。万一我失手伤了你,你也别怨我就是。” “算了,算了。”曹苗连连摇手。“我一时失言,就演示两路拳法,请夫人指点吧。比武就不必了。” 孙夫人也不说话,解下腰间的剑带,拔出长剑,将剑带扔在曹苗面前,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曹苗。 曹苗愣住了。扔剑带就是挑战,形同决斗,不容拒绝,否则就是对对手的侮辱,对手可以任意攻击。除非他愿意放弃抵抗,任由对方处置。 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扔了剑带,就要见血。 这孙夫人真够虎的啊,至于吗? 我是无意中碰到她的痛点了? 曹苗仔细一想,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孙夫人可是这个时代的女权,而且是真女权。当着她的面说女子不如男子,和挑战没什么区别。他是无心之言,却比有意的挑衅还要反应强烈。 毕竟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而不是为了挑衅故作激愤之辞。 曹苗迅速调整了一下思路,长身而起,双手抱拳,先向孙夫人行了一礼。 “我愿意接受夫人的挑战。不过有言在先,不论胜负,这只是你我二人的胜负,与男女无关。我对女子没什么偏见,对夫人也是久仰得很。这一点,公主可以作证。” 孙鲁班已经傻了,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刚才还谈笑风生,怎么突然之间就扔了剑带,要决生死?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见曹苗提到她,她只知道连连点头。 孙夫人面色稍缓。“理当如此。” 曹苗脱了外衣,交给如画,缓步入场,与孙夫人面对面。“我粗通刀剑,肯定不是夫人的对手,还是徒手应战更有把握。这不是对夫人的轻视,还请夫人见谅。” 孙夫人眉心微蹙,剑尖一抖,将地上的剑带挑起,还剑入鞘,一起扔给孙鲁班。 “那我就徒手与曹君比试。” 曹苗正色道:“这对夫人不公平。” “无妨。如果我力有不逮,再用剑也不迟。” 曹苗点点头,后退半步,沉腰坐马,摇肩抖肘,摆开了架势。双手成拳,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刹那间,他脸上的笑容散去,身形也凝重起来,大有不动如山、蓄势待发的宗师气度。 “夫人,请!” 孙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后撤半步,随即纵身向前,左拳虚晃,右拳划着弧线,带着风声,猛击曹苗的左耳。曹苗没有抢攻,伸手招架,同时后撤半步。两臂交击,曹苗的手臂晃了一下,卸去了孙夫人的大半劲道。即使如此,孙夫人的拳头还是险些砸中他的面门。 力道很强,即使在男子之中,也称得上巨力。 不过曹苗一点也不意外。那天看到孙夫人开大弓,力毙奔牛,他就知道孙夫人力量不小。孙家都是天生的武学奇才,不说孙坚、孙策,就连孙权都是一身相当不错的武艺,经常猎虎玩,只是指挥能力太拉胯。 孙夫人能以一女子称雄,掌管解烦营中军,武艺自然不弱。 曹苗且战且退,着意观察孙夫人的出手,体验她的劲道。孙夫人连攻几招,未能取胜,有点急了,收住攻势,顺势调匀呼吸,喝道:“曹君,小心身后,再退可就下堂了。” 曹苗双手抱拳,微微一笑。“若能将我打下堂,就算夫人赢。” 孙夫人打量了曹苗两眼,无声的笑了。 刚才与曹苗交手数合,虽未取胜,却也试出曹苗实力。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曹苗都没什么优势可言。如今他又被逼到堂口,脚后跟就踩在台阶边缘,本来就没有退路。说这样的大话,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罢了,不足为惧。 “那我就看看曹君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妙招。”说着,孙夫人再次纵身跃出,双拳砸向曹苗面门佯攻,同时起腿,一脚踢向曹苗小腹。 第290章 求生欲很强玄清竹打赏加更 曹苗一直盯着孙夫人的眼睛。 之前与孙夫人交手时,他已经注意到孙夫人的习惯。她的力气很大,武艺很高,但坏习惯也不少,显然是没挨过毒打,临敌经验并不丰富。 至少没遇到过多少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没经历过多少真正的生死搏杀。 比如攻击之前会下意识地看。 这其实是一个很低级的错误。在真正的高手眼里,这等于告诉对方自己的攻击目标,提前做好防范。 双拳当然不会击打小腹,只有膝腿才有可能。 他从容不迫的侧身让开孙夫人的撩阴腿,低头让开孙夫人的贯耳双拳,后发先至,抢入孙夫人的怀中,双拳成掌,在孙夫人的腹部一按,阻住她进攻的势头,随即顺着她的腰身向上,托向她的下巴。 曹苗学习传统武艺并不设槛自限,学得很杂,用起来更是随心所欲,什么顺手用什么。这是《一代宗师》里宫二重伤马三的招法,被他用来对付孙夫人。孙夫人身后没有火车,只要控制好力量,这招最多让她向后退两步,可以体面收场,还让其他人看不出其中端倪。 但他万万没想到,孙夫人不是马三。 她有胸。 所以他的双手没能托到孙夫人的下巴,先托住了孙夫人的胸,而且是从下向上硬推。等他发现手感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孙夫人身体后仰,向后便倒。 曹苗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双掌变爪,抓向孙夫人的肩膀,想扶住她,免得后脑勺着地。 他成功的抓住了孙夫人,却不是她的肩膀。入手绵软,根本掌握不住,但肯定不是她的肩膀。 曹苗傻了,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放手不行,不放手也不行。 此时,孙夫人也忙中出错,踢空的腿顺势收回,勾住了曹苗的腰,将自己挂在曹苗身上。她身体失去平衡,胸口痛得麻木,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有多古怪,令人遐思。 两人定格在地里,一静一动,一俯一仰。 众人如遭雷击,都傻了眼。这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孙夫人吗?堂堂的孙夫人,英武霸气的孙夫人,不仅被人击败,还以这种姿势挂在对手身上? 这也……太意外了。 片刻之后,孙夫人先反应过来,连忙抓住曹苗的手臂,借力站起,放下腿,向后退了一步,恼怒的瞪着曹苗。她本想怒骂曹苗无耻,可是一看曹苗神情窘迫,脸色通红,比她还难堪,意识到曹苗并非有意,而是情急之下的正常反应,是不希望她摔倒受伤,一时倒骂不出口。 如果不是曹苗拽住她,她很可能后脑着地。 “你……”孙夫人深吸一口气,忍着胸口的剧痛,尴尬地说道:“好身手。” “呃……夫人好腰马。”曹苗说道,顺势摸摸头。“这一式叫什么?好厉害,险些踢中我的后脑。夫人这是有多讨厌我,简直是欲置我于死地啊。” 孙夫人脸颊抽搐了两下,却又忍不住瞋了曹苗一眼,以示赞赏。不得不说,曹苗这个理由很及时,应该能掩饰刚才的窘境。“是我失手了,算你赢。”不等曹苗说话,一甩袖子,转身回席,喝道:“斟酒,我要与曹君喝一杯。多年未逢敌手,想不到如今遇到一个少年俊杰,使出保命手段也没能取胜。” 众人虽心有疑惑,却不敢多想,只当是孙夫人刚才真用了什么绝招,要取曹苗性命,却被曹苗躲过。 曹苗也回了座,穿上外衣,举杯向孙夫人敬酒。 四目相对。孙夫人虽然恢复了往常的严肃,眼神却有些异样,说不清是欣赏还是警惕,又或者是恼怒。 孙鲁班看看孙夫人,又看看曹苗,心中隐隐不安。 气氛尴尬,孙夫人托言不胜酒力,准备退席。曹苗也没心思喝了,主动起身告辞。孙夫人命孙鲁班送曹苗回小院,自己回了后堂。 曹苗所住的小院离孙夫人的官廨并不远,也就是百十步的事,很快就到了。孙鲁班满肚子疑惑,也没时间问。眼看着就要分别,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这算是答应了?” “答应什么?”曹苗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问道。 “协助我训练士卒的事。” 曹苗恍然,想了片刻。“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全大娘,我一定要杀。谁挡我,我就杀谁。” 孙鲁班没好气的说道:“你若能杀她,我求之不得,姑姑想来也不会拦你。只不过你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全琮身份贵重,父王不会坐视不管的。” 曹苗点点头。有这句话,他就放心了。以他对孙夫人的了解,他也不相信孙夫人会心甘情愿的咽下这口气,只是全琮手握重兵,独当一面,她不能轻举妄动罢了。如果有借刀杀人的机会,她不会反对。 “明天去营里看看再说吧。”曹苗挥挥手。“如画,代我送公主。” “喏。”如画应了一声,向孙鲁班示意。“公主,请。” 孙鲁班看着转身进院,看都没看她一眼的曹苗,气得一跺脚。“我自己会走,不要你送。”气冲冲的转身就走。孙秀见了,挤挤眼睛,和如画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紧跟上。 孙鲁班急走了几步,气息有些跟不上,自然放慢了脚步。孙秀跟了上来,孙鲁班转头看看,顺势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小院,发现小院的门已经关上了,更加气苦。 “阿秀,你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公主是说什么?”孙秀不解的问道。 “那伧夫与姑姑比武,谁输谁赢?姑姑那是什么保命手段,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孙秀愣了一下。“既是保命手段,当然不会常用,没见过也正常。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曹乡公的身手真好,连夫人都不能击败他,公主若能得到他的指点,以后说不定能超过夫人。” “超过姑姑?”孙鲁班停住脚步。“有这可能吗?父王常说,我的武艺和姑姑相比,差得太远了。” “那是公主没有遇到明师。如今公主的运数到了,这曹乡公不仅武艺好,还擅长教导,就是公主的明师。”孙秀偷偷打量着孙鲁班的脸色,低声笑道:“说不定还可以成为贤内助。” 孙鲁班瞪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第291章 欲擒故纵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孙鲁班回到官廨,来到孙夫人的后院,却发现刚刚还表示不胜酒力的孙夫人仅穿小衣,正在庭中练拳。 孙鲁班看了一眼,便认出正是刚才孙夫人与曹苗交手时所用的几式。刚才交手时,她没看清楚,现在孙夫人放慢了动作演示,她反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见猎心喜,没有打扰孙夫人,静静地站在一旁。孙夫人武艺高强,她从小就仰慕不已。曹苗以武入道,境界更不是她能理解的,有机会看到孙夫人复盘,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可是看着看着,她便有些糊涂了。前面几式都好说,最后一式却让人费解。 孙夫人演示时,不时有托胸的动作,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比武论技为什么要托胸?这不是……孙鲁班忽然想起在西施舫上的那一次荒唐,突然惊醒,顿时怒火中烧,脱口而出。 “这天杀的伧夫!” 孙夫人惊愕地转过头,发现孙鲁班站在一旁,满面怒意,不免诧异。“大虎,你怎么了?” 孙鲁班看着犹自托着自己双峰的孙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姑姑,你们是比武,还是……**?” 孙夫人一愣,顺着孙鲁班的目光,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实在不雅,连忙放下双手,一时脸色不太自然。 不过她迅速镇定下来,招招手,将孙鲁班叫到面前。“还记得我是怎么攻击曹苗的吗?” 孙鲁班看着孙夫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刚才看了好几遍,当然清楚,便比划了一下。 孙夫人上前,侧身让开孙鲁班的腿,又低头让开孙鲁班的双拳,双掌按在了孙鲁班的胯上,然后变招,向前托举。不过她没有托住孙鲁班的胸,而是托住了孙鲁班的下巴,轻轻向上一掀。 孙鲁班头往后仰,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两步。她这才知道自己可能想差了。 “曹苗……原本是想攻击你的下巴?” 孙夫人点点头。“我开始也以为他是有意轻薄,可是看他神情又不太像。刚刚反复琢磨了几遍,觉得他本意应该是攻击下巴,逼我后退。况且他还是留了手的,如果配合脚下,杀伤力更强。” 她说着,拉过孙鲁班,又演示了一遍,只是这次她将左脚变了方向,勾住了孙鲁班的左脚后跟。如此一来,孙鲁班左脚被勾住,右腿腾空,下巴遭到推击,必然仰面摔倒,而且会摔得很难看。 孙鲁班算是明白了,只是不清楚为什么曹苗没有托着孙夫人的下巴,却托住了孙夫人的双峰。 孙夫人有点尴尬的摇摇手。“这不是他的错,是我攻得太猛,所以……” 她比划了两下,孙鲁班恍然大悟。原来是孙夫人全力进攻,受到曹苗阻击后急停,双峰却被惯性抛起,比平时更加雄伟,正好挡住了曹苗托举的双手,这才误打误撞,造成如今这个后果。 “这……”孙鲁班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再看看孙夫人的胸口,忽然有些嫉妒。 如果是她与曹苗交手,造成这种误会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见孙鲁班眼神不对,孙夫人哭笑不得,生怕再讨论下去,会更加牵扯不清。她知道孙鲁班是什么性子,也知道孙鲁班已经将曹苗视作禁脔,而孙权也有意让孙鲁班嫁给曹苗,只是眼下还没有明说而已。她无意——也不可能与孙鲁班争夺曹苗,也就没有必要引起误会。 “刚才出了不少汗,陪我洗洗吧,顺便说说话。” 孙夫人牵着孙鲁班的手,向内室东厢走去。侍女们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孙夫人解衣入浴,泡在热水中,发出惬意的轻呼。孙鲁班看着孙夫人几乎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不免自惭形秽。 与年近不惑的孙夫人相比,青春年少的她反倒有些臃肿。 “进来啊!”见孙鲁班迟迟未到,孙夫人睁开眼睛,伸手去拽孙鲁班。孙鲁班半推半就,被孙夫人脱了衣服,拽进浴桶,立刻环抱着胸口,躲进了水里。 看到孙鲁班丰腴的身体,孙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啊,吃得太好,动得太少。不过没关系,进了解烦营,只要你肯吃苦,一个月就让你结实起来。” “真的?” “姑姑骗过你吗?” “那……我能练得和姑姑一样吗?”孙鲁班下意识地偷瞟孙夫人的胸口。 孙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曲指一弹孙鲁班的额头,随即若有所思。 “因为曹苗?” 孙鲁班低下了头,胡乱拨着水。 孙夫人脸上的笑容散去,打量了孙鲁班一会,柔声道:“大虎,你还年轻,不知道其中的凶险,这不是你们俩的事,还是吴魏两国的事。虽说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曹苗是魏国间谍,但他毕竟是魏国藩王之子,其父曹植最近又颇受魏帝信任,曹苗的嫌疑仍在。你不能对他用情太深,否则将来受伤的一定是你。” 孙鲁班应了两声,却还是无法从失落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孙夫人让孙鲁班趴在桶沿,一边为她清洗后背,一边解说。 “即使曹苗洗脱了嫌疑,的确是亡命我大吴,你也不能太过顺从他,否则必被他操控,于我大吴不利。请他协助你训练士卒,除了助你在解烦营立足之外,也有欲擒之,故纵之的用意。你要时刻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及时汇报。只有证明了他的确没有嫌疑,你父王才有可能做进一步的安排。” 孙鲁班背部一紧,扭头问道:“如果证明不了呢?” 孙夫人淡淡地说道:“那就将他困在大吴,取其利,去其害。” 孙鲁班愣了片刻,迟疑道:“姑姑,这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孙夫人叹了一口气,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第一次听到孙权的计划时,她便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历史的重演罢了,区别只在于刘备变成了曹苗,她变成了孙鲁班。 在吴国的利益面前,不论是她这个妹妹,还是大虎这个女儿,都是孙权可以牺牲的筹码。至于她们愿不愿意,有什么想法,其实都不重要。 在这一点上,孙权是孙氏子弟中的异类。如果大兄孙策在位,他肯定做不出来。 第292章 真真假假 曹苗在堂上坐了片刻,命人叫来了刘辰。 刘辰有些醉意。坐在曹苗对面,低着头,身体摇摇晃晃。 曹苗眼神冷峻,脸色没有一丝笑意。刘辰慢慢感受到气氛不对,连忙打起精神,强笑着看向曹苗。“主君,有何吩咐?” “刚才吃得好吗?武昌的酒比洛阳如何?” “呃……”刘辰无言以对。 “你偷瞄的那个侍女,和你的妻子相比,是不是更美?” 刘辰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主君,我……我只是……” “我知道,你离家久了,难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好消息是,从明天开始,你很快就能得偿所愿,说不定还会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坏消息是,这些美人都是带刀的,说不定哪天半夜就割了你的脖子。” 刘辰吓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他拜伏在地,连连请罪。 曹苗缓了神色。他刚才与孙夫人唇枪舌剑,交锋不断,可他的眼睛并没有闲着。刘辰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里。全无警惕的大吃大喝也就罢了,还试图勾引侍酒的婢女,简直是精虫上脑,只用下半身思考。 这让他意识到,刘辰虽是校事郎,但他不是专业的间谍,甚至连行间的经验都不多,警惕性几近于无。孙夫人稍作安排,他就是最大的薄弱环节,随时可能缴械投降。 但他又不能赶刘辰走。刘辰不仅是曹叡安排的帮手,更是曹叡的耳目,赶走刘辰等于自绝于大魏,以后就别想回去了。 他能怎么办?只是费点口舌,多打点预防针。 此时此刻,他非常后悔当初没学点催眠术。如果能像电影里一样,用催眠术替换刘辰的记忆,那该多好。当然,真有那么厉害,他也不必费这劲,直接催眠曹叡,让他退位更好。 所以啊,电影是电影,终究是造梦,不是真正的人生。 曹苗很严肃的和刘辰分析了当前的情况。孙夫人让他协助孙鲁班训练解烦营士卒,让他们有了一定的自由,不用再困在这小院中,与世隔绝固然是好事,可是与外界接触越多,暴露的可能性越大,孙夫人一定会安排人,用不同的方法接近他们,试图从他们口中探听秘密。 可想而知,酒色财气这些常用手段必不可少。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总有一样能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曹苗能做的就是提醒刘辰,这些都是有毒的诱饵,会要你的命。到时候不仅你会死,你的家人也会被牵连,妻子都会成为官奴婢。 刘辰吓得汗如浆出,连声保证下不为例,一定提高警惕。 曹苗摆摆手,对刘辰说道:“一点秘密也不泄露,这是不太可能的。你嘴巴越是紧,他们越是觉得你有问题,会加大筹码,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总有办法撬开你的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一些真假混杂的消息,让他们无法辨别。” 刘辰如梦初醒,连忙向曹苗请教。 曹苗说道:“你最大的破绽就是你的校事郎身份。你监视过羊衜。羊衜虽然被抓了,但他很可能会将消息传回来,吴人一旦知道你是校事郎,必然会逼问你。想瞒过此事,最好的办法不是否认,而是承认,同时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脱离了校事郎,成了我的部下。” “那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我是校事都尉,是你的上司。你被我连累,不得已,只好跟着我逃亡吴国。” 刘辰仔细想了想。“他们能信吗?” “不好说,所以我们还要做最坏的准备,就是他们不相信你,继续逼问。到了这时候,你就承认,你其实是朝廷安排在我身边的耳目,是为了监视我,戴罪立功,并在必要的时候刺杀我。之所以没有动手,是一直没找到动手的机会。” 刘辰连连点头。“主君高明。如此一来,说不定吴狗还会策反我,让我为他们效力。” “是的,不过你一定要把握好节奏,不能交待得太痛快,必要的时候还要吃点苦头,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吐一点消息。这是保命的手段,你可不能轻易用,一定要让吴人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们才会珍惜。” “主君放心,我记住了。”刘辰佩服得五体投地,连挑拇指。 “早点休息吧,明天会比较辛苦。第一天,拿出点手段来,别让人小看了你。” 刘辰有些担心。“主君,真教他们?” “当然,不然岂不是没有诚意?” “可是教会他们,岂不是对我们兄弟不利?” 曹苗笑道:“韩东已经做了准备,不会让他们占到便宜。蜀国的细作就不好说了,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你给我记住,如果有机会协助吴人抓捕蜀国细作,不要留手,越狠越好。当然,除了动手,还要多动脑子,多长几双眼睛,这些都是我们将来对付蜀人的经验。” 刘辰恍然大悟,不禁笑出声来。“主君英明。跟着主君出任务,就是涨本事。” 曹苗挥挥手,打断了刘辰的吹捧。又交待了几句后,便让刘辰去休息。 次日一早,孙鲁班派孙秀来请。曹苗东摸摸,西摸摸,慢条斯理的准备了一番,拖到辰时末刻,才跟着孙秀来到校场。孙鲁班等得不耐烦,正在校场边发脾气,见曹苗慢腾腾的走过来,大步迎了上来。 “怎么才来?马上就午时了。” 曹苗没理孙鲁班,转身看向萎靡不振的朱英等人,皱了皱眉。“这就是解烦营的精锐?怎么和刚打了败仗似的?” 孙鲁班有点尴尬。除了她自己的侍女,朱英等人的精气神的确不行。一来是不服她,一来是不久前的失利对她们打击很大,又在这里等了半天,一个个都没什么精神。 “公主,你这可有点对不起先人啊。”曹苗叹了一口气。“你是兵圣后人,岂不知兵圣当年是怎么练兵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都能练出来,这解烦营的士卒练不出来?” 孙鲁班一愣,随即吓了一跳。“杀人?” “慈不掌兵。怕见血,你哪一天才能像你姑姑一样?” 第293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孙鲁班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曹苗一眼,大步向朱英等人走去。 “列阵!开始操练,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再像瘟鸡似的,别怪我不客气。” 朱英等人听到了曹苗说的话,都气得几乎炸了。时沙、时诺都是因此人而死,现在他还有脸说风凉话,简直是该死。一瞬间,无数凶狠的目光看向曹苗。 曹苗走了过去,阿虎在左,刘辰在右,各自持盾按刀,随时准备应战。如画扶着知书,站在原处,却也将腰间的铁笔攥在了手中。 曹苗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微微一笑。“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们的眼睛瞪得再大也没用,伤不着我一根毛,也不会变得更强。”他看向朱英。“你就是昨天被我婢女打败的那个队率?” 朱英咬牙切齿,怒视着曹苗。“是。” “我觉得你可以回家了。一把年纪了,又没武艺,又没头脑,混个什么劲?回家带孙子不好吗?” 朱英勃然大怒。“我回不回家,关你屁事?” “有你这样的废物在,队伍怎么带?”曹苗扬扬眉,伸手一指她身后的那些男女士卒。“让他们像你一样,人到中年,一事无成?” “我……”朱英气得脸色煞白,拔出长刀,直指曹苗面庞。“我向你挑战!” “你也配?”曹苗伸出手指,轻轻一指。“刘辰,让她看看什么叫高手。” 刘辰大声应喏,长刀出鞘,划出一道弧线,磕开朱英的长刀,顺势劈向朱英。朱英见刘辰来势凶猛,连忙后撤半步,举盾招架,伺机反击。 刘辰一击得手,根本没给朱英喘气的机会,一口气连砍三刀,刀刀狠在朱英的盾牌上。朱英被震得手臂酸麻,招架不住,被刘辰死死压住,长刀架在了脖子上,冰凉的刀锋激得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咬紧牙关,紧紧的握着手中长刀,却不敢有一丝乱动,只敢狠狠的瞪着刘辰。 刘辰歪了歪嘴,笑了一声,撤刀后退。 朱英大吼一声,一刀劈出。 刘辰早有准备,架开朱英的长刀,飞起一脚,将朱英连人带盾踹出几步远,扑通一声趴在地上。这一脚踹得狠,朱英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爬起来,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其他的士卒一看,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将曹苗三人围在中间,刀光闪闪,杀气腾腾。 孙鲁班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笑不语。她也觉得曹苗说得太过份,刘辰出手也太狠,这简直是在打整个解烦营的脸,打整个江东的脸,不给他一点教训怎么行。 更别说昨天他还用那种手段打败了姑姑孙夫人。就算他是无意的,也不能轻饶了他。 面对一群恨不得立刻砍死他的解烦营士卒,阿虎、刘辰如临大敌,曹苗却无动于衷。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如果想杀我,我一点也不意外。在木兰泽,时都尉就想违背军令杀我。对解烦营这种无视军令的习惯,我已经领教过了。” 孙鲁班一听,连忙挤了过来,连连挥手,喝止部下。孙秀与另外一个新上任的队率也连声喝止,将愤怒的士卒赶开。给她们两个胆子,她们也不敢真伤了曹苗。既然不能伤,这么围着也只会坏了解烦营的名声。届时被孙夫人知道了,没她们好果子吃。 “这就对了嘛。”曹苗拍拍手。“我到这儿来,不是和你们打架,是孙夫人请我来协助公主,教导你们私斗之术。你们嫌我碍眼,不想学,也没关系,反正我也觉得你们废物,学不到什么东西。大家一拍两散,你们继续玩,我去找凶手报仇。” 他脸色一沉。“杀我的人,就算他是天上的神仙,我也要砍死他。” 众人神色微凛,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孙鲁班心中一动,打量了曹苗一眼。曹苗说过,他一定会杀了全大娘,为知书等人报仇。现在又当众宣称,看来不是玩笑。 这可有点麻烦。即使是她,也清楚杀死全大娘意味着什么。就算要杀,也只能悄悄的杀,哪能这么说得这么直白?将来曹苗真杀了全大娘,她们是保还是不保曹苗? “你胡说什么?”孙鲁班低声喝道,同时将曹苗推到一旁。“有没有脑子?” 曹苗诧异地看着孙鲁班,被孙鲁班说没有脑子,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转头看了一眼四周,摇摇头。 “这地方不适合练兵,要重找个地方。” “这地方怎么了?又大又宽敞,整个解烦营都在这儿练。” “所以都练废了。”曹苗毫不客气地说道:“解烦营左右两营可以在这儿练,唯独中军不能在这儿练。你们要对付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单独行动的细作。你们不是上战场,而是街头巷尾……” 孙鲁班恍然大悟,兴奋地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要找一个地形逼仄的地方,和我们要面对的战场一样,对不对?” 曹苗瞅瞅她。“真难得,你居然学会用脑子了。” “我呸!”孙鲁班心情激动,虽然啐了曹苗一口,却更像是撒娇。“你快说,要多大地方?要不要建座城?” “这倒不至于。你手下才两百人,用不了太大的地方。”曹苗说道:“你先安排他们训练,然后带我去转转,看看武昌城都有哪些地形,也好选些有代表性的地形。这是精细活,要多花点心思才行。” 孙鲁班看着曹苗,越看越欢喜。孙秀说得对,曹苗脑子活,想法多,是有可能成为她的得力助手,甚至贤内助的合适人选。一想到贤内助,她不禁心跳加快,脸也热了起来。 “出营要姑姑的同意,你先教我练兵吧。”孙鲁班按捺着雀跃的心情。“你要亲自教吗?” “就他们,也配?”曹苗没好气的说道:“让刘辰、如画教吧,刘辰教男卒,如画教女卒。” “那你教谁?”不等曹苗回答,她又说道:“你教我吧。姑姑说,你的拳脚比她好,又有时间……” “不行。”曹苗摇摇头。“你太笨,学不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姑姑怎么不教你?还不是怕被你气死。” “我……”孙鲁班气得咬碎银牙,抬腿就踹。 曹苗一闪,不顾孙鲁班险些摔倒,背着手,施施然地走开了。 孙鲁班气得跺足大骂,匆匆喝令孙秀安排教习,自己追曹苗去了。 第294章 当今一人 曹苗没能如愿出营,只在校场周围稍微转了一下。 孙鲁班紧紧跟在后面,充当向导。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曹苗问起武昌宫时,她都简单的介绍了几句,还不忘显摆一下孙权的俭朴,有帝王气度。 武昌宫的确很俭朴,甚至看起来有些寒酸。别说的洛阳的宫殿相比,就算是和大司马府、大将军府相比,也不见得气派。 “可惜。”曹苗看着武昌宫的宫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什么?”孙鲁班歪着头,打量着曹苗。“我父王一定能平定中原,统一天下。” 曹苗哑然失笑,随即又掩饰了一下,敷衍道:“你说得对。” “对什么对?你根本不相信,对不对?”孙鲁班咬着牙,气鼓鼓地说道。 曹苗环抱手臂,缓步而行,沉吟了片刻,又道:“公主,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孙鲁班有些心虚,眼神也躲闪起来。“你想问什么?” “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最后统一天下的为什么是秦国?” 孙鲁班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敢直接回答,索性反问道:“你说为什么?” 曹苗笑而不语。孙鲁班气得哼了一声,扭头不理曹苗了。两人走了百余步,前面便是孙夫人的官廨。曹苗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武昌宫。 “夫人进宫很方便啊。” “那当然,我姑姑主掌解烦营中军,时常有事禀报。我父王将解烦营安置在这里,也是为她方便。” “她平时不回家吗?” “这就是她的家。” 曹苗眉心微蹙。“她没有其他的家人?昨天赴宴,我一个也没看到啊。” 孙鲁班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姑姑独居,没有家人。” “难怪。”曹苗点点头,毫不掩饰钦佩之色。“能以一女子练成如此武艺,不让须眉,果然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公主,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孙鲁班欲言又止。很显然,她有太多的**,做不到像姑姑一样独身二十余年,潜心公事与习武。 曹苗锲而不舍的追问道:“那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赶上她,甚至超过她?” 孙鲁班转过身,不敢面对曹苗的眼神。她不用看也知道,曹苗的眼神中肯定充分了轻蔑。他一直看不起她,从她无法保护他开始,他就看轻了她。 “我赶不上她,也不想赶上她。”孙鲁班恨声道:“反正你眼里只有她。” “是的,我曹苗虽有疾在身,一般人真无法让我多看一眼。你听说过我在洛阳的绰号吗?” 孙鲁班虽然想保持冷漠,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你还有绰号?” 曹苗笑笑,举起手,竖起中指。“他们都叫我中指王子。” “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曹苗转了转眼珠,哈哈笑了两声。“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说我很狂,目中无人。你知道洛阳名士四聪八达吗?四聪里有三聪被我打过。我最看不上那些四体不勤,只会坐而论道的清谈客,见一个打一个。他们打不过我,又骂不过我,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外号。” 孙鲁班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她很想问个明白,可是一看曹苗这副狂态,心想连洛阳的名士都说不过他,自己问了也是自取其辱,不如待会儿去问姑姑。洛阳的事,她最清楚了。 “你看不起四聪八达,却对我姑姑如此推崇,为何?” 曹苗斜睨着孙鲁班。“你能找到一个和你姑姑比肩的女子吗?” 孙鲁班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最后还是摇摇头。 曹苗轻声叹道:“你看,你一个也找不到。我不佩服这样的人,还能佩服谁?”他慢慢向前走去。“他们都说我目中无人,这怎么能怨我呢,明明就是没有人嘛。放眼天下,堪为师友的男子或有三五人,女子却只有一人,偏偏又早生二十年。微斯人,吾与谁归?人生啊,寂寞如雪。” 孙鲁班咬着嘴唇,幽怨地看着曹苗渐行渐远的背影,失望得几乎落下泪来。 —— 曹苗到校场看了一会,见刘辰、如画教得顺利,便转身回小院去了。 孙鲁班练了一天兵,直到夕阳落山,才回到孙夫人的官廨。孙夫人不在官廨里,直到晚饭后,她才匆匆回来,第一时间找孙鲁班了解情况。 孙鲁班将练兵的事说了一遍,特别提及了曹苗的意见,请求孙夫人开具手令,以便她带曹苗出营,查看地形,挑选合适的练兵场地。孙夫人想了一会儿,对孙鲁班说,练兵场地,她会安排,出营的事要等一等。眼下武昌城内正在筹备登基大典,不宜让曹苗看到太多。 “有机会,你再问问他,看他有没有办法消除谣言的影响。” 孙鲁班点点头,过了片刻,又嚅嚅地说道:“还是姑姑去问吧。他嫌我笨,连话都不肯多说。” “嫌你笨?”孙夫人这才发现孙鲁班情绪低落,连忙追问。 孙鲁班已经憋了一天。此刻才有机会对人倾诉,说了一半,便忍不住落了泪。孙夫人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将孙鲁班拉过来,搂在怀中,软语安慰。孙鲁班一边流泪一边说,想到曹苗当时的神情,更是委屈,越发控制不住情绪,抽抽噎噎,泪水将孙夫人的衣襟都浸湿了。 “姑姑,我该怎么办?” “傻孩子,他逗你呢。”孙夫人拍拍孙鲁班的肩膀,扶她坐起来,又让人取来水和布巾,让孙鲁班洗脸。“不过你也要检讨自己,以后多读点书,别整天只知道舞刀弄剑。你看吕子明(吕蒙)、蒋公奕(蒋钦),哪个不是勤读书,问学不倦,才成为名将?” “那……书里有成为你的办法吗?” 孙夫人沉默了片刻。“我哪有他说的那么好,能有今天,一半是幸,一半是不幸,没什么好羡慕的。”她摸着孙鲁班的脸。“你比姑姑更幸运,不需要成为我,成为你自己就够了。读书习武,多多历练,将来会比姑姑做得更好。” “真的吗?”孙鲁班泪眼朦胧,将信将疑。 “当然。”孙夫人叹了一口气。“过两天,我找他谈谈,敲打敲打他。他虽是魏国王子,如今却是落魄之人,你喜欢他,是他的福气。一再放肆,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 第295章 恩与威 听孙夫人说得凶狠,孙鲁班又担心起来,拐着弯为曹苗说起了好话。 “倒不是他放肆,只是他的眼界太高,而我又太笨罢了。” 孙夫人虽才捷悍勇,对男女感情却不太在行,搞不懂一向跋扈的孙鲁班为何对曹苗一再委曲求全。依着她的性子,就像与曹苗第一次见面一样,早就破门而入了,哪里容得曹苗推三阻四。 不过她年近不惑,毕竟不是当年,也不希望孙鲁班重蹈自己的覆辙。她很想安慰孙鲁班,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顺着孙鲁班的话头,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得知曹苗对自己的评价,她大感意外,可是听到曹苗感慨她为此付出的辛苦时,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刹那间有知音难得之感。 为了今天的成就,她付出了多少代价,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别人也只知道羡慕甚至嫉妒她的权势,根本不管她付出了什么。这么多年,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影子,悄无声息的隐在孙权背后,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忽然之间,有人说出这样的话,还是那种悲悯的方式,让她忍不住鼻子发酸。就像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揉了一下似的,感到一丝温暖。 “姑姑,我是不是真的永远赶不上你?”孙鲁班又快哭了。 孙夫人一惊,回过神来,瞪了孙鲁班一眼。“那竖子最是狡诈,这么说不过是故作身价罢了,不必当真。”她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只是我也不太明白,他能有什么办法,让你不用吃我这样的苦头,还能有满意的结果。大虎,你留点心,看看刘辰和如画是怎么教导的。这两个人虽说不弱,比起他身边的那个阿虎来,却远远不及。” 孙鲁班想了想,忽然说道:“姑姑,比你相比,他的武艺怎么样?” 孙夫人沉吟片刻。“相去不远。” “那他肯定有秘术。”孙鲁班叫了起来。“你不是说他病了十年,去年四月以后才恢复神智吗?一个病了十年的人,能在不到一年时间内,就能与姑姑不分胜负,不是有秘术,还能有什么?” 孙夫人深以为然,打量着孙鲁班,笑出声来。“大虎,还是你的反应快,我一时倒没想到。”随即又蹙眉道:“难道……托梦是真的?” “什么托梦?姑姑,你快说说。” 孙夫人笑了两声,将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大致说了一遍,其中就包括曹苗号称得到曹操托梦,在风雨之夜的那场表演。她安排的探子很得力,不仅知道这件事,还得到了一些文字片断。 至于曹苗的中指王子绰号,她更是一清二楚,一一说与孙鲁班听。说到曹苗痛打夏侯玄等人的事,她也觉得有趣,只当是个笑话,不知不觉的轻松起来。 从孙夫人口中得到验证,孙鲁班更加确信曹苗没有说谎。他也许狡诈,也许毒舌,但是他没有说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更重要的是他有秘术。既然他自己能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由一个病人成为高手,就可能帮她成为与姑姑一样的人。 一定要将他收为入幕之宾,绝不让任何人有染指的机会。孙鲁班暗自握了握拳头。 —— 一连数日,刘辰、如画每天上午到校场教习。 曹苗自己则闭门读书习武,连孙鲁班上门请教都吃了闭门羹。刘辰、如画回来后,会将教习的成果告诉他,包括解烦营士卒提起的一些家长里短、闲言碎语。 不出曹苗所料,在开始的抗拒之后,解烦营士卒很快转换了态度,不仅对他们热情有加,主动套近乎的不在少数。如画是曹苗的侍婢,没有哪个士卒敢有妄想,多是一些女卒来攀谈,说一些女人之间的事,送一些粉、胭脂之类的小物件。 刘辰则不然。他几乎受到了全方面的诱惑。有人请他喝酒,有人送他钱,也有人主动投怀送抱。其中最热情的,就是那个曾被他击倒的朱英。 朱英对免耿耿于怀,一心想复职,所以对习武非常上心。她经验丰富,但体力有些不济了,无法和孙秀等年轻人相比。无奈之下,选择向刘辰示好,想请刘辰教些绝招,增加一些胜算。 她对如画也很亲热,只是对刘辰更加热情,热情得有些过了头。 曹苗指示刘辰,按照既定计划,逐步和朱英等人接触,争取外出,和韩东等人取得联系。只是要控制住节奏,不要被他们看出破绽。尤其是喝酒,千万不能喝醉。就近期而言,不准在外面过夜。 刘辰欣然领命。 又过了几日,一天晚上,刘辰满身酒气的回来。他刚刚和几个男卒出去喝酒,就在昭君舫。韩东也在,两人抽空交换了情报,报了平安。 韩东的情报封在一只铜管里,上面用封泥封着。封泥是一种不常见的花纹,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只枭,与曹苗之前得到的那枚玉枭印有相似之处。 曹苗让刘辰下去休息,再次检查了封泥,确认没有被人打开过,这才打破封泥,取出其中的情报。情报的内容不少,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其中最重要的两件事,都与隐蕃有关。 一是隐蕃失踪了。上次韩东通知了隐蕃的部下,本以为他们会出手袭击,只是被人抢了先,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动手。再后来,韩东发现这些人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究竟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二是洛阳传来秘诏。天子对曹苗出卖隐蕃之事非常恼火,责令曹苗将功折罪,年内不能让孙权登基。 有情报说,诸葛亮正在准备第三次进攻,有夺取武都、阴平,策应孙权的可能。从种种迹象来看,孙权似乎与诸葛亮达成了默契,能阻止孙权登基的只剩下魏国。 具体而言,就是曹苗等人。 除此之外,就是洛阳的一些人事变动,包括郝昭伤病不治,夏侯绩因功升任陈仓尉。曹休返回扬州,曹肇、曹纂兄弟随行。曹植返回洛阳,徙封浚仪。 很显然,这是对曹苗的警告,天子要借此向他表明,皇权的威严不可侵犯,不要再乱来。 曹苗看完,将情报扔进火中,唾了一口唾沫。 第296章 试探 曹苗看着渐渐卷起、发黑,最后化为灰烬的纸,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小叡子有点飘啊。 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宣布孙权谋逆,发兵讨伐? 不过诸葛亮与孙权达成默契,承认孙权称帝,这一点倒是让曹苗很意外的。他还想嫁祸于人呢,若是吴蜀早就有了默契,岂不是自作聪明。 或许孙夫人一直将自己软禁在解烦营中,便与此有关? 她早就看透了一切? 曹苗心中不安。真是如此,他的处境就危险了。别说完成任务,全身而退,就算安分守己地做个降人都难。等待他的不是死,就是比死更难受的羞辱。 他之所以能获得与众不同的待遇,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有魏国宗室的身份,能为孙权提供道义上的支持,以示天命有归。如果孙权从蜀汉获得了合法性,不再需要他来撑门面,就不会对他这么客气了。到了那时候,他除了俯首称臣,任人摆弄,只有死路一条。就算能逃回魏境,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大失所望的曹叡会严惩他。 曹苗反复权衡,叫来如画,让她找机会与妙琴联系,打听蜀国使者的住处,先验证洛阳消息的准备性。他总觉得,就算诸葛亮委曲求全,愿意承认孙权称帝,也不会一点要求也没有。洛阳说诸葛亮会配合孙权行动,要么是搞错了主次,要么是信息不完整,导致错误判断。 按照双方的关系,应该是孙权为了换取诸葛亮的承认,主动配合诸葛亮夺取关中、陇西才对。如果是这样,孙权有可能会再次进攻,而且很可能会再将曹休作为目标。 柿子挑软的捏,合肥也远比襄阳重要,正常人都会这么选。 —— 曹苗走出了小院,在门口站了片刻。 远处的两个士卒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匆匆离去。 曹苗看得仔细,却没在意。孙夫人允许他走出小院已经不容易,不安排几个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未免过于粗疏。如果真是这样,孙夫人绝对走不到这一天。 果然,他沿着小路走了没多久,就与孙夫人邂逅了。 孙夫人一身官服,材料很一般,剪裁却很得体,将她的身材掩藏得极好。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她是女子。她背着手,迎面走来,步履从容,身后跟着两个披甲的侍女,像是公务之余出来散步。 可是曹苗一眼就从她的气息看出,她是收到消息后匆匆赶过来的,绝非偶遇。 由此可见,她一直在等见面的机会。 曹苗含笑让在一旁,躬身施礼。 孙夫人含笑颌首,缓缓走到曹苗面前,打量着曹苗。“曹君今天怎么有雅兴出来走走?” “静极思动,随便走走。”曹苗笑道:“不想打扰了夫人,惭愧,惭愧。夫人请。” 孙夫人眉头微挑,盯着曹苗的眼睛看了又看,想从中看出一些破绽。在她看来,曹苗突然主动出了院子,又向着她的官廨走过来,恐怕不是随便走走这么简单,可能是寻找与她见面的机会。此刻故意表现得淡漠,并非真心,只是掩饰而已。 但她从曹苗脸上看不出什么半点端倪。曹苗脸色平静,眼神也很淡定,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孙夫人心生疑惑,转身离开。两人相背而行,走了大约十来步,孙夫人转身叫道:“曹君留步。” 曹苗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他就是来找孙夫人的,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擦肩而过。可是他也绝不会主动开口,放弃主动权。 就是谈恋爱一样,谁先开口表白,谁就失了先机。 “夫人有何吩咐?”曹苗语气淡淡的说道。礼敬之余,不失矜持。 “忽然想起一件事。”孙夫人站在原处不动,甚至连身体都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转过上半身,一副随时准备继续前进的模样。“上次长堤遇伏,曹君说谋划深密,能为此者唯有三人,如今还这么想吗?” 曹苗想了想,自嘲地哈哈一笑。“让夫人见笑了。如今水落石出,再无疑义,自然不能再这么想。” 孙夫人点点头,转身继续前行。曹苗也没说话,转身继续走,而且加快了脚步。孙夫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从曹苗的表现,她基本可以断定,曹苗这次出门真的只是散散心,并非特意来找她。 “曹君留步!”孙夫人再次叫住了曹苗。“我还有一件事请教。” 曹苗停住脚步,缓缓转身,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孙夫人转身走了回来,打量着曹苗,笑道:“不知曹君有没有空,到里面喝杯茶?” “喝茶?”曹苗有点为难。 “不肯赏脸?” “岂敢,我只是不喜欢茶的味道。” “那就喝酒。” “还是喝茶吧,别放葱姜就行。”曹苗说道:“我喜欢清淡些。” “曹君不愧是修仙之人。”孙夫人笑道,与曹苗并肩而行。“曹君修的是哪一派的仙法?” 曹苗转头看看孙夫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夫人对我知之甚详,何必明知故问?” 孙夫人摇摇手。“我对你的确了解一些,却谈不上无所不知。想必你也知道,但凡是人打听的消息,总是真假参半,有所偏颇。如果对方有意隐瞒,那就更难保证了。既然曹苗在此,我可以当面问个清楚,又何必独信那片面之辞?” “夫人说得有理。”曹苗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夫人听说过密图那吗?” “密图那?那是什么流派?” “传自天竺的房中术。” “天……竺?”孙夫人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着曹苗,脸色有些不自然。“不是内丹术?” 曹苗一言不发,半晌后,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随即放声大笑,乐不可支。孙夫人见状,知道被曹苗戏弄了,嘴角抽了抽,也笑了起来。 “曹君处变不惊,谎话顺口就来,真是难得的奇才。” 曹苗摆摆手。“夫人不必讽刺我。身处险地,朝不保夕,自然要准备一些说辞。不过,刚才对夫人所言绝非虚辞,而是实话。我之所以身边有胡姬,就是为了修习密图那。嗯,不说这事,夫人有何事垂询?” 第297章 露锋芒 孙夫人再豪爽,也没豪爽到与曹苗讨论房中术的地步。对曹苗的调侃,她只能装作没听见,引着曹苗进了官廨,分宾主落座,又命人上了茶,特地关照不要用葱姜等物。 茶上来了,泛着茶沫的绿色茶汤看起来有些寡淡,还有些苦。孙夫人呷了一口,便没了兴趣,放在一旁,闻那淡淡的茶香。 曹苗喝了一口,虽说也有些勉强,却还是接连喝了几口,才放下杯子。 “茶勉强能喝,杯子太差了。”曹苗从容雅致,带着淡淡地优越感。“喝茶,最好是琉璃杯,其次是青瓷杯,哪怕是用陶杯也行,唯独这漆耳杯不可。” 孙夫人浅笑。“这一点,曹君与令尊浚仪王大有不同。” “我早就说过,他是他,我是我。” “曹君如此从容,看来是早就知道令尊徙封的事了?”孙夫人捻着手指,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曹苗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他从来没有对孙夫人掉以轻心,只是没想到她的进攻这么直接,连点前戏都没有。 “猜的。” “猜的?”孙夫人冷笑。“你再猜一个我听听。” “好。”曹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如果不出意外,夫人将在一个时辰内进餐,有酒有肉。” 孙夫人目不转睛地瞪着曹苗,紧紧的抿着嘴唇,免得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口吐芬芳。 “再过五个时辰,夫人会宽衣解带,或许……”曹苗瞥了一眼孙夫人,嘴角全是忍不住的笑意。“或许还会洗个澡,然后上床。不会你很可能会辗转反侧半宿,直到天亮才会迷迷糊糊的睡着。” 孙夫人脸色微变。随即冷笑道:“曹君不愧是修仙之人,连这都猜得到?还是说,你在我身边安插了耳目?回头我倒要查一查。” 曹苗“噗嗤”一声笑了。“没错,夫人身边全是我的耳目。你如果狠得下心,将十二女卫全杀了,冤枉的不会超过一半。”他又看看孙夫人身后挺身直立的两个婢女。“你猜,她们两个中的哪个是我的耳目?” 孙夫人转了转眼珠,又笑了。“曹苗好心计,一句话,就想让我自断手足。” “惭愧,让夫人发现了。”曹苗哈哈大笑,举起茶杯,向孙夫人示意,浅浅的呷了一口茶。 “这些小事没意思,猜点大事吧。”孙夫人也举起茶杯示意。“总听鲁班说你聪明,今天也让我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曹君的奇智。” “恭敬不如从命。”曹苗大言不惭的点点头,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握在腹前。“六十年之内,天下一统。大魏先灭蜀,再灭吴,只是外患易除,内忧难解,世家坐大,笑到最后的未必姓曹。” 孙夫人眉头紧皱,凝视着曹苗半晌,随即又道:“六十年太久,不如曹君猜猜今年会有什么事吧。” 曹苗咂咂嘴,面露难色。“未卜先知这种事,要么时间很短,要么时间很长,这不短不长的最难猜。” “你刚才不是猜出令尊徙封浚仪了吗?这可是一个多月前刚发生的事。” “能猜出这件事,是因为之前就有先兆,只是后来延误了。” “那你就猜猜之前也有先兆,尚未发生的事。” 曹苗挠挠头,想了好一会儿。“诸葛亮会派人与吴王讨价还价,以承认吴王称帝为条件,换取吴王进攻合肥,为他火中取栗。” “火中取栗?” “嗯,就是吴王为人作嫁,他坐享其成的意思。或者说,吴王是虎,他是假虎之威的狐。” 孙夫人眼神微闪,神情凝重起来。“有何征兆?” “一是大势所趋,二是诸葛亮生性如此。” 孙夫人再次举杯。“请曹君详言。” 曹苗举杯还礼。这正是他需要的结果,祸水西引,让孙夫人将注意力转向西蜀,转向诸葛亮,他才有借力的机会。作为吴国情报组织的总负责人,孙夫人与诸葛亮的较量一定不少,而且胜少败多——这个时代,能赢诸葛亮的人真不多。在孙权即将登基,并有意问鼎天下的重要时刻,孙夫人心里的压力更大。 她需要一个得力助手,一个能受她控制的助手。 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他提过两个人:陆逊和周鲂。但这不是为她提供选择,而是让她没有选择。陆逊身为吴国重将,不可能听她的指挥。周鲂身为鄱阳太守,诱曹休上当,立了大功,必然要加官进爵,也不可能屈身解烦营。 他预设了一个范围,在他预设的这个范围内,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将目光转向他。 这是一种辨论技巧,也是一种心理暗示,诱导对方在自己划定的选项内进行选择,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其他的选项,从而得到自己需要的结果。 他之前就试探过孙夫人的心理,知道孙夫人潜意识中最畏惧的对手是谁,现在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孙夫人的眼神微变,虽然没有失态,可是在曹苗的眼中,她和失态没什么区别。此时此刻,她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击溃,全无反抗之力,只能任曹苗宰割。 曹苗又喝了一口茶,让恐惧在孙夫人的心里慢慢发酵,这才重新开口,引回正题。 “夫人还记得隐蕃吗?” 孙夫人眼神微缩。“自然记得。刚死不久,尸骨未寒。” “那夫人应该还记得去年三四月间的谣言,与我父王有关的那个。” “记得,当时曹君曾说,隐蕃背后的主使很可能是诸葛亮,只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全是猜测。” “现在依然没有证据。”曹苗迟疑了片刻,又笑道:“我只是乱猜,夫人不必当真。我都说了,这种时间不长不短的猜测最不准了。算了吧,我们说点别的。夫人,我能向你讨你射艺吗?” “无妨,反正是闲谈,你先说说你眼中的大势。我倒是觉得,一统天下的很可能是我大吴呢。” “噗!”曹苗笑出声来,随即又毫无诚意的掩饰道:“夫人所言,也不是没有可能。虽说吴王数次进攻合肥寸土未得,说不定吴太子能好一些。我听说他深得文武之心,人望很高。” 孙夫人沉下了脸。 第298章 攻心计 曹苗悠闲自得的喝着茶,对孙夫人满脸的杀气视而不见。 他不怕孙夫人暴起杀人。他只是说了一些实话而已,孙夫人心知肚明,不可能用这个理由杀他。 内忧与外患是任何一个政权都避免不了的问题,很多时候,内忧往往比外患更紧迫。原因无他,天天在眼前转,你想不注意都不行。 对即将称帝的孙权来说,孙登这个继承人是不合格的。 对手握解烦营来孙夫人来说,孙登这个信奉儒学的储君也和她没什么共同语言。对她的非议,大多来自信奉儒学的大臣,其中有不少就是孙登身边的。 孙权登基称帝后,孙登成为皇太子,对孙夫人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她无能为力。孙权让孙鲁班入解烦营,做她的继承者,也是为她体面的致仕做准备。至于孙鲁班能不能接替她,真正成为解烦营中军的控制者,她心里清楚,孙权心里想必也清楚。 被曹苗当面调侃,孙夫人无法保持冷静。正如她听到诸葛亮的名字,不可能保持自信一般。 当她不复冷静,不复自信,她就需要一个支撑,哪怕这个支撑未必可靠。就像溺水之人,哪怕是根稻草,她也会紧紧抓住不放。 过了很久,孙夫人慢慢恢复了平静。“曹君果然巧舌如簧,大有策士风范,令我依稀想起诸葛亮当年来江东求盟的故事。只可惜,曹君不是魏国使者,而是间谍。” “嗯嗯,我是魏国间谍。”曹苗笑眯眯地说道。 “你不承认?” “我承认了啊。”曹苗摊开双手。“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魏国间谍。既然运气不好,落入夫人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孙夫人斜睨着曹苗,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又皱了皱眉,示意侍女换酒。“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要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曹苗歪着头,想了想。“我可以帮你练兵,传授私斗之术。” “这个理由不错。还有吗?” “我可以帮夫人经营医药,多赚点钱。你看,我连本钱都给夫人准备好了,足足三个亿。” 看着曹苗无奈的神情,孙夫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还有吗?” “还有?夫人贪得无厌了吧。” 孙夫人笑吟吟地说道:“人心苦不足,我也是人。” “要不……”曹苗压低了声音。“我帮你夫人解除难言之隐?” 孙夫人微怔,脸色随即变得有些古怪。“我有什么难言之隐?竖子放肆,小心你的舌头。” “哈哈哈……”曹苗大笑,摆摆手,做求饶状。过了一会儿,又道:“夫人刚才不是说了么,睡眠不佳,常常辗转反侧,要到天亮才能睡着。这是病,得治。” 孙夫人恍然,悄悄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惭愧。“这也能治?” “我修仙的嘛。”曹苗大大咧咧地拍拍胸脯。“夫人承认了?” 孙夫人愕然,随即哑然失笑。她指指曹苗。“你这竖子,果然是疯疯癫癫,没个正形。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四聪八达,容不得你放肆。你若想活命,最好收敛些。” “一定,一定。”曹苗笑嘻嘻地拱手施礼。“敢问夫人贵庚?” 孙夫人皱了皱眉。“你问这做甚?” 曹苗脸上还在笑,眼中却浮起淡淡的氤氲。“先母与夫人年龄仿佛,若健在,当与夫人相去不远。” 孙夫人心头剧震。她收起笑容,端身正坐,看向曹苗的眼神多了些异样。 “妾三十有八,辛未年生人。” “夫人年长一岁,先母三十有七。建安二十二年不幸辞世,至今十有二年。” “人死不能复生,曹君节哀。” “多谢夫人。”曹苗取出手绢,拭了拭眼泪,凄然笑道:“与夫人说话,让我依稀想起当年承欢膝下,一时失态了,还请夫人见谅。” 孙夫人心中酸楚。看到眼前的曹苗,她想起了那个放声啼哭的孩子。他应该与曹苗年龄相当。十多年过去,他已经是西蜀之主。可惜有诸葛亮这个聪明绝顶的权臣在,他只能做一个傀儡。 他与曹苗不是一类人,但他们的不幸是一样的。 曹苗很快恢复了平静,谈笑风生。可是在孙夫人的眼中,他却不再是那个能言善辨、机智百出的魏国间谍,而是幼年丧母,病了十年,刚刚好转,又遭遇不幸,不得不去国逃亡的可怜人。他笑得越灿烂,说明他心里却痛苦,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强颜欢笑。 就算他是间谍,也是为了亡母的名誉不惜以身犯险,情非得己。可恨之余,又不失可敬。 孙夫人迅速调整了情绪,命人设宴,邀曹苗共进午餐。 曹苗欣然应允。 孙夫人又命人去通知孙鲁班,让她到时候一起来吃饭。不过时辰还早,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曹苗说话。略微问了几句曹苗在洛阳的行迹后,她便将话题转到了当前的形势上。 她对诸葛亮的心理非常关切,想听听曹苗的意见。 曹苗早有准备,此刻侃侃而谈。他对孙夫人说,蜀汉君臣以诈术取益州,偏居一偶,不得人心。唯一的资本就是姓刘。北伐中原,兴复汉室,是他们不得不做的事。但秦岭阻隔南北,诸葛亮又是以文臣统兵,要想攻取关中,效汉高祖刘邦故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明知不可为,又不得不为,诸葛亮自然需要一个盟友。 这个盟友,非吴国莫属。 吴蜀有血仇。夷陵之战,蜀汉大败,死伤无数,那些阵亡将士的后人如何能同意与吴国结盟?诸葛亮虽然独揽大权,可是北伐之际,他需要军中将领的支持。如果不给他们一个交待,别说北伐中原,那些心怀怨恨的将领随时可能兵变,要了他的性命。 这个交待是什么?可能有很多,但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就是大势。 吴蜀结盟,中分天下,事成之后,蜀汉居上游,占尽优势。将来顺流而下,灭吴指日可待。有这样的前景在,受一时之辱,与吴国结盟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借刀杀人,驱狼吞虎的一计罢了。 “这是大略。”曹苗喝了一口水,又道:“不排除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第299章 同病相怜 孙夫人神情凝重,下意识的追问道:“什么可能?” “假意应允,背地里下黑手,甚至借刀杀人。” 孙夫人眼神闪烁。即使曹苗是故意挑拨,但他的猜想绝非空穴来风,诸葛亮是完全有可能这么做的。 魏国有孟达,吴国也有不少蜀汉降将。这些人在吴国过得并不算好,明里暗里的歧视无所不在,麋芳甚至被虞翻当面辱骂过。如果诸葛亮以将功赎罪、重归蜀汉为诱饵,命他们与蜀汉间谍里应外合,扰乱武昌,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当然,如果能借刀杀人,嫁祸于魏国,那就更理想了。 去年年初,他就是这么干的。这是诸葛亮典型的做事风格,不可不防。很可能,这一切已经在进行之中,只是她还不知道罢了。 孙夫人看向曹苗,心情很矛盾。从曹苗的分析来看,若曹苗不是魏国间谍,真心依附吴国,就是一个理想的谋士。若曹苗是魏国间谍,那她就要面对诸葛亮和曹苗两个聪明绝顶的对手。 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曹君对诸葛亮的了解,让人吃惊。” 曹苗冷笑道:“我研究过他。” “就因为你父王?” 曹苗点点头。“只是他比王泰、王机更狡诈,又远在益州,我还没找到机会。” “若我给你这个机会呢?” 曹苗抬起头,打量了孙夫人两眼,又摇摇头。“恕我直言,夫人应该清楚,你不是诸葛亮的对手。” “所以要请你相助啊。” 曹苗笑了。“夫人能信我?”不等孙夫人说话,他又道:“就算夫人信得过我,我也信不过夫人。谁知道你会不会借刀杀人?万一失败了,我是替死鬼。即使侥幸成功,你也可能过河拆桥。” 孙夫人含笑打量着曹苗。“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信?” 曹苗沉吟了片刻。“要我相信夫人也可以,你告诉我一件事:隐蕃是死是活?” “死了。” “埋在哪儿?”曹苗冷笑道:“你不会告诉我扔江里了吧?” 孙夫人接连眨了两下眼睛,举起酒杯,哈哈一笑。“你又猜对了。” “呸!”曹苗啐了一口,一脸鄙夷。 孙夫人面不改色,坐正了身体。“曹君,我们做个交易吧。” 曹苗看着孙夫人,不说话,毫不掩饰脸上的怀疑。 “你帮我对付蜀汉间谍。我告诉你隐蕃的下落,活见人,死见尸。” 曹苗看了孙夫人两眼,反复考虑了好一会儿。“你给我一个期限。” “登基大典顺利完成之后。”孙夫人想了想,又道:“你可以相信我一次,这个交易绝对不亏。” 曹苗盯着孙夫人看了又看,才勉强地点点头。“那我就信你一次,希望夫人不要让我失望。” “一定。”孙夫人长身而起,举起手,目光炯炯地看着曹苗。“我以先父的名誉起誓。” 曹苗的嘴角抽了抽,怒视着孙夫人,半晌才无奈的举起手。“我以先母的名誉起誓。”他离席而起,走到孙夫人面前,用力与孙夫人击了三掌。 孙夫人摸着有些疼的手掌,放声大笑。看到曹苗这副表情,她心情大好。 —— 还没到午饭时间,孙鲁班就带着孙秀等人匆匆赶来。刘辰、如画也在,很自然地站在曹苗身后。 见孙夫人心情大好,谈笑风生,曹苗却有些愤愤不平,孙鲁班大感诧异。 在偷偷询问了孙夫人的侍女,得知孙夫人软硬兼施,迫使曹苗同意协助她们对付蜀汉间谍,孙鲁班心花怒放。等孙夫人回内室更衣,飞奔着去向孙夫人求证。 孙夫人被孙鲁班抱了个满怀,又笑又跳,也有些无语。她挣脱孙鲁班,点着她的额头。“你高兴什么?那竖子狡诈得很,你能不能控制得住他,我还真有心担心呢。” “不是有姑姑嘛。”孙鲁班忝着脸,陪着笑。“姑姑会帮我的,对不对?” 孙夫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孙鲁班围着孙夫人,大献殷勤,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变着法的夸孙夫人。孙夫人被她吵得头疼,虎下脸,连喝了几声,总算压制住了孙鲁班的热情。 “有件事要提醒你。”孙夫人掰开孙鲁班的手,将她按坐在一旁的席上。 “姑姑你说。”孙鲁班忍着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一些。 “曹苗与诸葛亮有私仇,帮我们对付诸葛亮,对他有利无弊。我不担心他这一点。可是,他也不会仅仅满足于此,势必要借此机会做一些他想做,我们却不愿意他做的事。你要看紧他,一旦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我汇报,千万不要听他的狡辩。” “姑姑还是不相信他?” “做我们这一行,不能相信任何人。”孙夫人严肃地看着孙鲁班。“尤其是聪明的男人。” “为什么?”孙鲁班不解的眨着眼睛。 “因为他们的野心太大,你永远满足不了他们。”孙夫人一声叹息。“就算坐拥天下,他还会想长生。曹苗年纪轻轻就修仙习道,逃亡都带着巨资美妾,饮食男女,一刻不缺。你觉得他能安心协助你?” 孙鲁班满腔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心情瞬间低落,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 孙夫人换好衣服,又对着铜镜看了看,忽然想起曹苗的话,心头掠过一丝凄凉。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年近不惑。如果不是当年周瑜的计策,她现在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何至于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容颜不改又如何,手握大权又如何?岁月是骗不了人的。每一个难眠之夜都在提醒她,她这一生注定就是一个牺牲。外表光鲜,却掩盖不住悲剧命运。 她又想到了曹苗。不管曹苗是不是魏国间谍,他又何尝不是牺牲?堂堂宗室,他本该在洛阳安享富贵,却因为父辈的恩怨,不得不冒险行间江东。就算成功了又如何?染上了一辈子也洗不掉的污点,他只能苟且偷生。对他来说,修道经商,未尝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或许,真的只是我多疑? 孙夫人沉吟了片刻,转身看着孙鲁班,犹豫道:“大虎,你觉得……我收他为义子,如何?” 第300章 将计就计 孙鲁班惊得两眼溜圆,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在她的记忆里,孙夫人以严厉著称,尤其不喜欢孩子。从小到大,她就没看到孙夫人抱过孩子,甚至连句语气温和的话都少见。 她怎么会突然想收曹苗为义子? 那伧夫用了什么手段? 忽然之间,孙鲁班心跳如鼓,手脚发麻,被强烈的不安笼罩全身,甚至觉得口干舌燥,就像儿时随父王出猎,第一次面对真正的猛虎。 没等孙鲁班想好怎么回答,孙夫人又连连摇头。“不妥,不妥。”见孙鲁班神情惊恐,她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怎么了?”她又拿起铜镜,来回照了两次,也没发现自己的妆容有什么异常。正当她打算放下铜镜时,忽然愣住了。 铜镜中的自己满面春风,笑靥如花。 她瞬间明白了孙鲁班的惊讶。在她自己的记忆中,她至少有二十年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 这是……怎么回事?孙夫人突然脸色煞白,浑身冰冷。 她以为她赢了,其实赢的是曹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从一开始,她就落入了曹苗的陷阱之中,保持了多年的心境被曹苗击得粉碎。对诸葛亮的仇恨,对亡母的思念,都是他的武器。 亏她还以为自己胜劵在握,大言不惭的教训孙鲁班不要大意。 “姑姑,你怎么了?”见孙夫人脸色不对,孙鲁班连忙上前扶住,急声问道。 “没……没事。”孙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反复几次,稳住了心神。“可能有些累了。” “那你休息一会儿吧。”孙鲁班将孙夫人扶到床边,掀开了被子。 孙夫人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顺势躺下了。她躺在床上,闭目沉思良久,缓缓睁开眼睛。 “大虎。” “姑姑。”孙鲁班握住孙夫人的手,神情焦急。见孙夫人如此虚弱,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局面,生怕出什么事。孙夫人睁开眼睛说话,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孙夫人有气无力的说道:“还没来得及问你,这几天练兵练得如何?” “哦,还行。” “给你一个实战的机会,检验一下这几天练兵的成果,如何?” 孙鲁班一头雾水,不知道孙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此事。她不是病了吗?她也没敢多问,点头答应。孙夫人随即叫来侍女,吩咐她们取来一些文书,交给孙鲁班。 “这是最近收到的消息,你拿过去看看。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也可以找曹苗请教。或许,他能帮你出些主意。” 孙鲁班看看孙夫人,又看看手里的档案,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她从来没有独立处理过这些细务,都是别人处理好了,告诉她结果。突然让她直接负责,她无从下手。 好在孙夫人说了,可以找曹苗帮忙。或许是姑姑想给她一个机会,顺便再看看曹苗的诚意。 孙鲁班咬咬牙,用力点点头。“姑姑放心,我会尽力的。” “让孙青、鲁弘协助你,有些事,问她们就可以。”孙夫人叫过两个贴身侍女,吩咐了一番。 孙青是孙氏支族,鲁弘也来自富春豪族,两人跟了孙夫人多年,文才、武艺出类拔萃,是孙夫人的得力助手。有她们协助,孙鲁班不用担心找不到头绪。 “曹君虽是降人,却身份贵重,不容失礼。又染疾多年,痊愈不久,不宜过于刺激。你们不要仗势欺人,好好辅佐公主,完成任务为先。” “喏。”孙青、鲁弘躬身领命,又向孙鲁班行礼。 “去对曹君说,我突感不适,不能作陪。你代替我接待他吧。用完饭,就在前面处理公事,有什么事,及时汇报。”孙夫人挥挥手,闭上了眼睛。 孙鲁班不敢怠慢,抱着文书,躬身退出。她先来到前堂,宴席已经摆好,曹苗等人也就座了,只等孙夫人出来开席。见孙鲁班一人出来,曹苗探头向她身后看了看,没见着其他人,不免有些诧异。 “姑姑突然不适,不能作陪,就由我陪曹君喝两杯。”孙鲁班将公文摆在案上,挤出一丝笑容,端起杯子,向曹苗示意。“请曹君满饮此杯,稍后还有事相求。” 曹苗举起杯子。“夫人不适,莫不是病了?” “哦,也不是,只是突然有些累。”孙鲁班也不知所以然,只能含糊其辞,把孙夫人的安排说了一遍。想到孙夫人曾有意收曹苗为义子,她不由得多看了曹苗两眼。 只可惜,她从来不是一个擅长察颜观色的人,没看出一点问题。 曹苗听完,心里大致有了数。孙夫人恐怕不是身体不舒服,是有心病。她担心他的诚意,疑心未除。所谓协助孙鲁班处理公事,既是在试探他,也是在利用他,更有可能是截断他的后路。 谁知道孙夫人要抓的人是蜀国间谍,还是魏国间谍。 “我就知道夫人的酒不好喝。”曹苗嘀咕了一句。“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快点吃吧,吃完就干活。早点结束,早点回去。”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将酒杯反扣在案上,拿起筷子,在案上顿了顿,便开始吃菜。他没和孙鲁班客套,完全是一副赌气的模样。 孙鲁班咬着嘴唇,没说话,喝了杯中酒,默默地开始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简单地填饱肚皮后,曹苗便伸手讨要文书。孙鲁班还没吃完,只得命人将文书拿给曹苗。曹苗将案上的碗筷推到一旁,开始翻阅文书。 “这个青草市在什么地方?” “啊?”孙鲁班不知所措。她听说过青草市的名字,却不知道具体位置。鲁弘及时接过话题,为她解了围。“青草市在樊口东岸。春夏之季,常有附近乡民割青草出售,以供过往客商的牲畜,久而成市,俗称青草市,属牛市管辖。” 曹苗打量了鲁弘一眼。“你是夫人安排过来协助的?” “正是,富春鲁弘,夫人近侍,请曹君指教。这是孙青,也是富春人。樊口一带的事务一向由我们负责,曹苗有什么想了解的,但问无妨。夫人说了,当与曹君以诚相见。” “希望你们能有用。”曹苗淡淡地说道:“给我一副附近的地形图。” 孙青、鲁弘躬身应诺,孙鲁班却失落无比。很显然,曹苗又嫌弃她没用了。 第301章 下马威 孙夫人提供的文公内容并不多,显然只是最近部分情报的汇总,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樊口的青草市,有不少陌生面孔出现。 樊口在武昌城,比曹苗入境的位置还要偏东一些。从常理来推测,这里出现蜀国间谍的可能性较小,出现魏国间谍的可能性却要大得多。 孙夫人有借刀杀人,并且拖他下水的嫌疑。如果真是魏国间谍,被捕之后,一旦孙夫人放出风声,曹苗就很难洗清自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继续为孙夫人效力。 没有了退路,他就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夫人好手段。”曹苗放下文书,捏着眉头。“这是将我往死路上逼啊。” 孙青、鲁弘相视一笑。“曹君,有把握吗?” 曹苗双手合什,伏在案上,沉吟片刻。“从各种迹象来看,这些人有七成把握是间谍,但是我不建议立即抓捕。当然,如果你们有更多的情报,掌握了他们确切的行动,现在抓人也可以。” 孙青问道:“曹君,所谓确切的行动,能否说得更明白些?” “就是与这些人联络的人想干什么,又打算怎么干。” “还有人?” 曹苗抬起眼皮,瞥了孙青一眼。一瞬间,孙青就感觉到了冒犯。这是看白痴的眼神,其中的轻蔑甚至连掩饰的兴趣都没有,一目了然。 孙青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环。 曹苗的目光缓缓下移,转向了她的刀环,淡淡地说道:“你这刀,砍过人吗?” 孙青沉声道:“总有第一次。” “那你试试。”曹苗举起手,打了个响指。“你能拔出刀,算我输。” 孙青勃然大怒,手臂轻扬,刀锋刮着吞口,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摩擦声刚起,曹苗身后的如画忽然纵身上前,一脚踢在她的刀环上,将长刀踢了回去,顺势落地,长刀出鞘,划出一道银光,落在了孙青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着孙青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孙青面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鲁弘也惊呆了,手握着刀柄,却不敢轻举妄动。刘辰已经虎视眈眈的盯住了她。她的武艺与孙青不相上下,既然孙青能被知画瞬间制住,她在刘辰面前也讨不到好去。 孙鲁班也吓傻了,连嘴里的饭都忘了咽下去,鼓着腮帮子,两眼瞪得溜圆。 廊下的女卫见状,“哗啦”一声围了过来,长刀、大戟,将曹苗四人围住。孙鲁班这才反应过来,吐出嘴里的饭,连声喝止。女卫们却不理她,只是看着孙青、鲁弘。 孙鲁班气得大叫,却无济于事。 曹苗含笑看着孙青。“你们都以为我看不起公主,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他走到孙青面前,伸手在孙青脸上拍了拍。“你们这些没见过血的小丫头,跟着夫人这么多年,见过真正的战场吗?论实力,论经验,你们能和时沙、朱英相提并论?真是无知者无畏。” “你……”孙青人如其名,脸都青了,恶狠狠的瞪着曹苗。 “我怎么了?”曹苗云淡风轻。“你们既是夫人心腹,理当知道木兰泽的故事。身经百战的时沙都无奈我何,你们两个毛没长齐的小丫头,也敢威胁我?” 他又转过身,环顾四周。“令行禁止,是精锐的基本要求。夫人令公主主持此事,你们却对公主的命令不理不睬,就知道你们徒有其表,不堪一击。你们真能保护夫人?说实话,我非常怀疑。” 孙鲁班听了,按刀厉喝。“都给我退下!违令者,斩!” 女卫们迟疑起来,齐唰唰的将目光转向孙青、鲁弘。鲁弘挥挥手,示意女卫们退下,又拱手施礼。“曹君言重了,我等绝无轻视公主与曹君之意。请曹君稍息雷霆之怒,夫人安排的任务要紧。” 曹苗点点头,示意知画退下。知画退后一步,还刀入鞘,静静地站在曹苗身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孙青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悄悄地吁了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 曹苗看看孙鲁班,点点头。“公主,这就对了,拿出你的威风来。有些人畏威不怀德。对她们太客气了,她们反而不把你当回事。” 孙鲁班心中欢喜,忍着笑,连连点头。曹苗招招手,示意孙鲁班坐在对面。孙鲁班忙不迭的取了席,在曹苗对面坐下,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 “知道我为什么不建议立刻抓人吗?” “为什么?” “抓人的目的是什么?” 孙鲁班略作思索。“他们是间谍,是来破坏我父王登基大典的,抓他们,自然是不让他们搞破坏。” “这几个人,能破坏你父王的登基大典吗?” 孙鲁班若有所思,微微颌首。“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只是打探消息的,不是行动的人。抓了他们,却抓不到行动的人,只会惊动他们,留下隐患?”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继续监视他们,等他们全部落网,再一举抓获。” “你看,只要你多动脑子,也可以做到。”曹苗语气淡淡,眼神中却多了几分赞赏,看得孙鲁班心中欢喜,小鹿乱撞,脸也热了起来。她盯着曹苗,希望曹苗再夸她几句。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事。 “那你再想想,他们为什么会选在青草市?”曹苗摊开地图,以青草市为中心,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他们是眼线,不会离行动地点太远,否则会不方便打探消息。也不会太近,以免引起注意。按常理说,应该是来回在一天的路程以内,又在警戒线以外。这个距离是多少,你比我清楚。” 孙鲁班转着眼睛,想了想,脸色微变,正要说话,鲁弘突然插嘴说道:“曹君果然机智无双,那就按曹君的建议,按兵不动?” 曹苗转头看看鲁弘,无声一笑。“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曹君请直言。” “你能保证,你们没有惊动他们吗?” 鲁弘略作思索。“应该可以。” “如果对方和你们一样笨,的确可以。但凡有点脑子,附近连续出现陌生面孔,都会起疑心吧?”他将文书甩在案上,敲着案几,冷笑道:“三天之内,连续安排了四次侦察,还有把握没有惊动对方,你们哪来的自信?” 第302章 智囊 鲁弘、孙青愕然色变。 为了确认消息,这几天的侦察频次是高了些。这也正常,原本就是打算一旦确认,立刻抓捕的。 可是曹苗的话提醒了她们,这些人只是前期打探消息的细作,不是真正的行动人员。抓了他们,只会惊动真正的行动人员的,迫使他们隐匿起来,再想抓他们,可就难了。 抓也不行,不抓也不行,她们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忽然之间,她们有点明白孙夫人为什么只是让她们协助孙鲁班、曹苗,而不是让她们主持行动了。她们有处理公文的能力,却没有行动的能力。真让她们全权负责,只会将事情搞砸。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孙鲁班。 孙鲁班也有点慌,求助的看着曹苗。 曹苗静静地看着她。“公主打算如何?” 孙鲁班手足无措,当着孙青、鲁弘的面,又不能主动向曹苗请教,只得努力的想了一会,才不太自信的说道:“抓……” “对,抓。”曹苗用力的点点头,同时挑起大拇指。“公主决断如流,难得。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立刻调动人马,准备行动。不过我要提醒公主一句。青草市既是为过往客商提供牲畜草料之地,很可能有大量马匹,也就说,可能藏匿着骑兵。公主要做好准备,免得措手不及,让对方乘马逃脱。” 孙鲁班脑子里一团糟,只是下意识地连声答应。她并不是决定要抓,只是试探性的提了个建议,没想到却得到了曹苗的高度赞许,让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决定了抓捕,可是怎么抓,她完全是两眼一摸黑。曹苗提醒的,她知道了。可是除此之外,曹苗还有很多没提醒,这该怎么办? 还有,曹苗刚刚不是说,抓捕会打草惊蛇吗?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她很想向孙青、鲁弘请教,可是经过刚才那一幕,她也清楚,这两人其实也没什么经验,帮不上忙。 孙鲁班稀里糊涂的出了官廨,准备集结人马,实施抓捕。上了马背,她还是六神无主,只是顺着惯性往前走。就在这时,如画赶了过来。 “公主,主君命我随侍左右。” “好啊,好啊。”孙鲁班心中欢喜。有知画随侍,她的安排多了一份保障。更重要的是,这表明曹苗虽然一直各种嫌弃她,关键时刻还是愿意出力的。她随即命人取来一副精甲,让知画穿上。 知画披上甲,与孙鲁班并肩则行,悄悄转达了曹苗的建议。 人要抓,但是要找另外的理由,掩饰真正的目标。从现有的情报中可知,青草市有人走私,数量还不少。以缉捕走私为由,将青草市的大小店肆全部抄了,带回去一一审问,过两天再放一部分与走私关系不大,或者数额较小的,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要包围整个青草市,仅靠她这两百人有些勉强。如果有孙夫人居中调度,或许没什么问题,她初登战阵,还是保险些的好。可以让孙青拿着孙夫人的令箭,调集附近的驻军一起行动。 孙鲁班如梦初醒,开心得想大叫。“这伧夫……真聪明。”她用力握了握拳头,叫过两个都伯,安排任务。又叫过孙青,让她去调附近驻军。 孙青听了孙鲁班的安排,大感意外,看了孙鲁班两眼,领命而去。 —— 孙夫人坐在床上,听侍女转述完堂上发生的事,黛眉微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上点好酒,好好款待,不得失礼。” “喏。”侍女应了,转身离去。 孙夫人靠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曹苗的安排。虽然还不知道曹苗如果通过知画为孙鲁班出谋划策,但他的表现无疑要比孙青、鲁弘出色多了。 这不仅是给孙鲁班一个表现的机会,也是给孙青、鲁弘以及她身边的其他婢女一个学习的机会。 曹苗说得对,这些年轻一辈的婢女们或许很聪明,但实战经验太少了,远远不如时沙等年长的婢女。既然连时沙都略逊一筹,孙青等人就更需要历练了,曹苗是一个理想的磨刀石。 如果能将曹苗收为己用,对付诸葛亮就容易多了。 孙夫人再次想起刚才的念头。收曹苗为义子,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眼下不宜操之过急,至少要等曹苗证明了他的诚意,确保他不是魏国间谍才行。 就算他是魏国间谍,也有办法斩断他的退路,让他无国可归,变成真正的降人。 想到得意处,孙夫人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这时,侍女回来了,报告说曹苗婉拒了美酒,已经回小院去了。理由是时辰不早,孙鲁班此去,至少要到后半夜才能回来,说不定会到明天上午。他在这里等着也没用,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孙夫人皱了皱眉,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侍女面色泛红,神情羞怯,不禁问道:“怎么了?” 侍女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曹君果然是个狂士,行事荒唐得很。” “怎么荒唐了?” “婢子送他回去。他问婢子哪儿能买到婢女,还要年轻漂亮的,贵一点没关系。” 孙夫人很惊讶。曹苗身边有知书、如画,怎么还要买婢女。当真如他所说,饮食男女,一个也不能缺?据她所知,知书虽然伤了腿,但伤势痊愈后,走路稍微有点影响,行房侍寢却是没什么大碍的。曹苗还想买人,未免好色无度。 对于他这样的贵人来说,好色不是罪,但凡事有度,过了头就不好了。 孙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对曹苗的印象却打了个折扣。 第二天一早,孙夫人起身,刚刚练完武,孙鲁班就凯旋了。昨晚一役,在附近驻军的配合下,她大获全胜,将青草市的大小店肆的商贾一网打尽。有几个人想乘马逃跑,也被她安排的人抓住正着,这些人被单独关押,重点审问。 得知孙鲁班查抄青草市用的是缉私的理由,孙夫人非常满意,着实夸了孙鲁班几句。能想到这个理由,比她调度有方更重要。真要打草惊蛇,前期的很多精力就全白费了。 孙鲁班兴致高涨,缠着孙夫人有说有笑,受到孙夫人的夸奖,她有点不好意思,告诉孙夫人说,这是曹苗的指点。这次行动,曹苗是首功。看到孙鲁班一副捡到宝的模样,孙夫人忍不住提醒她,曹苗好色,又要买婢女了。你将来忍得了他? 孙鲁班听完,笑得前仰后合。“姑姑,你弄错了。他买婢女不是好色,是照料受伤的随从。” 孙夫人大感意外,心生惭愧。 第303章 有内鬼 长堤伏击,曹苗损失惨重,有三个随从阵亡,一个随从重伤,至今还卧床不起。 原本有刘辰照料,现在刘辰接受了帮孙鲁班训练的任务,没时间照料,多少有些不方便。曹苗便打算买一两个婢子,照料重伤员的日常起居,同时解决他的个人问题。 受了重伤,那随从已经成了废人,但曹苗没有抛弃他的打算,不仅决定将他养起来,还要为他成家,这一点让孙鲁班很敬佩。收到知画的传话到,她已经决定帮曹苗解决这个问题。 她府里的婢女很多,送两个给曹苗不是问题。除了感谢曹苗之外,还能在曹苗身边安排自己的耳目,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好机会。 孙夫人惭愧之余,又有些意外。曹苗主动向她和孙鲁班要人,这本身就是一种诚意的体现。 很显然,曹苗清楚她的用意,主动示诚。 “既是为他身边的人,就由我来安排吧。我身边也有一些人,早该婚配了。”孙夫人说道。 孙鲁班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要孙夫人不和她争曹苗,其他的事都好说。 孙夫人随即命人去召曹苗,来协助孙鲁班处理后续事宜。曹苗到达之前,她又吩咐了孙鲁班、孙青、鲁弘三人几句。多听,多汇报,不要轻易发表意见,留意曹苗处理事务的思路和手段,同时隔绝他与外界的接触。至于哪些事可以说,哪些事不可以说,心里都要有些弦。 孙夫人特意提醒孙鲁班,以解除曹苗的嫌疑之前,涉及到孙权登基的任何事务,都不可以告诉曹苗。 孙鲁班想起昨天晚上险些泄密,尴尬地点点头。 —— 曹苗匆匆赶来,先去孙鲁班的行动表示了祝贺。 “公主旗开得胜,倒是让人很意外。” 孙鲁班乐不可支,几乎维持不住矜持。“都是有曹君运筹帷幄,我才能决胜千里。” 曹苗哈哈一笑,忽视了孙鲁班不伦不类的比喻,随即问起了后续安排。对参与审讯,他兴趣不大,也希望能避嫌。毕竟从各种迹象来看,涉及到魏国的可能性很大。 孙鲁班表示理解,只是请曹苗协助她复核文书,具体审讯的事,有其他人负责。 曹苗很感激,欣然从命。 孙鲁班安排人去审讯,曹苗就在孙夫人的官廨前堂查看文书。经过昨天晚上的冲突,孙青、鲁弘对曹苗的态度有了明显改观,虽然不像孙秀等人那么亲近,却也不敢再轻视曹苗。允许范围以内的要求,她们一概配合,茶水也周到,态度极好。 当然,曹苗说的每一句话,申请的每一份文件,都会迅速传到后堂,传到孙夫人的耳中。 翻阅了现有的文书后,曹苗皱起了眉头,站在地图前,沉吟不语。 孙青、鲁弘交换了一个眼神,鲁弘走到曹苗身边,轻声问道:“曹君,有什么发现吗?” 曹苗没有回头,目光在地图上逡巡。地图并不完整,只有樊口一带比较详细,其他的地方都很简略,分明是专门为曹苗准备的特制地图。 “你昨天一直在公主身边,参与了所有的行动,有什么发现?” 鲁弘想了想,说道:“青草市虽是吴地,却离边境不远,有不少魏国间谍出没。尤其是那几个乘马出逃的人,看相貌、口音,不太像是江南人,甚至不像中原人,当是幽燕骑士,是魏国间谍的可能性最大。我听说,汝南太守田豫便是幽州人,这些人很像他的部曲。” 曹苗点点头。“你的分析有些道理,但不够全面。” “请曹君指教。” “田豫身边的确有幽燕骑士,但身边有幽燕骑士的人不仅仅是田豫,还可能有其他人。” “比如说?” “西蜀的刘备、张飞都是幽州人,赵云是冀州人,他们入蜀时,身边都有幽燕骑士随行。” 鲁弘笑笑。“曹君说得没错,但他们都死了,随他们入蜀的燕幽骑士也早就老迈不堪,绝不可能是我们抓到的那些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有后代?” 鲁弘语塞。“这个……倒是没想过。” “你去过中原吗?” “没有。”鲁弘尴尬地摇摇头。“严格地说,我甚至没有渡过淮水。即使是渡江,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而且是跟着夫人一起行动,与外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如果我猜得不错,其他人也应该差不多。所以你们认为的幽燕骑士未必就是幽燕骑士,也可能是并凉人。幽并凉三州都接近边疆,胡人又逐水草而居,其实区别并不大。我们不能排除有人利用这一点混水摸鱼,转移视线。” 鲁弘若有所思,随即又问道:“那该怎么办?” “找能分辨其中区别的人,进行确认。”曹苗转身回到案前,拿起一份文书,轻轻敲了敲。“俘虏的人员中,船工的数量似乎有些多。” “樊口临江,来往的船只很多。” “油料也不少。”曹苗换了一份文书,指给鲁弘看。“这些油料是做什么用的?青草市有大量用油的行当吗?” 鲁弘从曹苗手中接过文书,盯着那上千桶的油料,眉头越皱越紧。过了片刻,她向曹苗行了一礼。“君请稍候,我要请示一下夫人。” 曹苗点点头,示意她自便。鲁弘拿着文书,匆匆进了后堂。 孙夫人站在卧室里,看着墙上的地图。这幅地图和前堂那幅相似,只是详细得多,武昌城附近的驻军、津口之类的一一标注在列。以樊口为圆心,用朱砂画了一个圆,长江以南的樊山一带都被包括了进去。 案上摆着大量的文书,两个身着戎装的年轻侍女跪坐在一旁,正为孙夫人侍候笔墨,协助她处理文书。如果曹苗在这里,就会发现案上的文书与他看到的文书内容一模一样。 孙夫人听鲁弘说完,走到地图前,沉吟良久,抬起手,在樊山处点了点,又在樊山北侧的湖泊点了点。 “有内鬼。” “夫人,我怎么回复曹君?” “按他说的,找人确认骑士身份。另外安排一队人,追查所有知道登基大典流程的人。” 第304章 官方造谣 鲁弘回到前堂,恭恭敬敬地对曹苗行了一礼。 “夫人说,一切依照曹君所言。” 曹苗扬扬眉,点了点头,回到席上,靠在凭几上,伸长双腿,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痛快的一声长吟后,见鲁弘拱手站在面前,不免诧异。 “还有事?” “那……曹君还有什么吩咐?” “呃……”曹苗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方便的话,拿两个软垫来。这凭几太硬了,硌得慌。”鲁弘诧异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刚要走,曹苗又叫住了她。“有薄被的话,送一个来,我要小睡一会。” 鲁弘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小睡?亏你想得出来。这是孙夫人处理公务的地方。不过想想孙夫人刚才对曹苗的态度,她还是拱手听命,转身去了。 曹苗眨眨眼睛,心中暗笑。从鲁弘的态度可以看出,孙夫人以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倚重的程度又有所增加。这并不意外,孙夫人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更不是一个善于教导手下的人,孙青、鲁弘能得到的传授有限,全靠自己积累经验,面对诸葛亮这个对手,她们的压力很大。 相比之下,经过情报分析基础训练的他很容易出类拔萃,被他们视为救星。 他眼前的地图内容有限,但不代表他对真实的情况一无所知。 除了诗彩影,他还有韩东这个外援。经过之前的实践,韩东收集情报、分析情报的能力超过很多人。他知道哪些情报是他需要的,一有机会,就给他送来了武昌城的详细信息。 有了这些情报,哪怕他面对的是一幅遮盖了大部分信息的地图,他也能表现得不错。 樊口向南,有一座樊山,孙权经常在那里打猎。最近坊间有个传闻,说孙权有一次打猎回来,曾在那里遇到一个老妪。老妪问他猎到了什么,他说猎到了一头豹子。于是老妪对他说,何不将豹尾竖起来呢?然后就突然消失了。 曹苗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谣言,而且是吴国官方造的谣。竖有豹尾的车属于皇帝仪仗,这是在为孙权登基造势。联系到最近樊山戒严,有土木之功,不难判断出孙权登基时,有一部分仪式会在樊山附近进行。 樊山之北有一大片湖泊,是吴国造船之处。孙吴重水师,孙权登基,必然要造大船以壮声势。如果有人想办法烧了那些船,孙权的登基大典就被毁了一半,延期是大概率的事。 不管什么人想搞事,这都是备选方案之一。换了曹苗,他也会这么干。 孙夫人自然会想到这一点,所以她特别敏感,一旦发现蛛丝马迹,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派人查一查。 表现了自己的能力,曹苗打算缓一缓。孙夫人对他的疑心还很重,他表现得太积极并非好事,随性一些,甚至表现得很被动,才合乎孙夫人对他的观感。 借力打力的前提是听劲。摸清对方的劲,才能为我所用。 鲁弘拿来了软垫和薄被,还用来了一些水果。这可是好东西。在这个季节,水果是稀罕物,普通人家根本见不着。曹苗很满意,让如画送了一些回去,让留在院里的知书尝尝鲜。 见曹苗连吃带拿,鲁弘等人多少有些鄙夷。水果是孙夫人特别赏赐给曹苗的,曹苗拿给侍女吃,未免不识抬举,乱了尊卑。 孙夫人接到汇报,也觉得曹苗对属下过于宽纵了些。为受伤的随从成家也就罢了,这么宠侍女就有点过了。她一向是赞成从严治军,即使是身边的侍女,她也管得很严,连好脸色都不多,更别说宠着了。 不过,这是曹苗的私事,她暂时也不好说太多。 曹苗小憩了一会,就被鲁弘叫醒了。审讯有了进展,送过来一些口供,需要曹苗过目。曹苗翻了翻,觉得没有太多疑点,简单的提了几个问题,让鲁弘提醒审讯的人。几个来回,半天就过去了。 曹苗看看外面的天色,问鲁弘道:“管不管饭?” 鲁弘忍着性子。“曹君助我等查案,自然要管饭。曹君想吃点什么,我安排人去准备。” 曹苗也不客气,点了好几样菜,还特地吩咐多准备一些。鲁弘一看,知道曹苗又要往院子里送了,忍不住问道:“要不要准备食盒,免得冷了。” “聪明!”曹苗满意地点点头。“夫人身边几个侍女,就你最机灵了。” 鲁弘绷着脸,无语。 没过多久,鲁弘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低估了曹苗的厚颜无耻。他居然让如画回去,将知书接了过来。两个胡姬一左一右,有说有笑,一边吃着孙夫人为曹苗准备的食物,一边侍候曹苗笔墨,却将孙青、鲁弘挤到了一旁,只能另设一案,交流情况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打扰。 孙青的脸又青了,起身来到后堂,向孙夫人汇报。 孙夫人皱皱眉,没说什么,让孙青、鲁弘忍一忍,看看曹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与此同时,她又让孙青去看看正监督审讯的孙鲁班,给她透个风,免得她到时候又使性子。 孙青去了,孙夫人走到窗前,看向前堂。虽然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却能隐约听到笑声,莫名生出一丝异样。这个小院里,有多久没有听到笑声了? 或者说,什么时候有过笑声,而且是这么开心的笑声。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少年还真是言出必践,一刻也不肯委屈自己。与他相比,其他人都活得太累了,无时不刻不被有形无形的礼仪约束着,反而不如身患狂疾的曹苗来得自在。 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可能成为间谍吗?我会不会是太敏感了? 孙夫人心中闪过一丝动摇。 正当孙夫人怀疑自己时,鲁弘快步走了进来,神色紧张。“夫人,公主传来消息,经过指认,捕获的几个骑士虽然是幽燕口音,但明显不是幽燕本地长大的,口音很不自然,对幽燕的风俗也似懂非懂。” 孙夫人心中一惊。“还有其他证据吗?” “没有,眼下还无法确认他们来自魏国还是蜀汉。夫人,要不要请曹君去看一看,他应该……” 孙夫人脸色微沉。“你这么快就相信他了?” 鲁弘吓了一跳,嚅嚅地说道:“夫人,我觉得他……实在不像是间谍。哪有间谍这么放肆的?藏都藏不过来呢。” 孙夫人觉得有理,却还是说道:“焉知他不知故意为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他与俘虏会面。” 第305章 良药苦口 经过几天密集的审讯,孙鲁班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初战告捷。 得到了孙夫人的首肯后,孙鲁班按照事先的计划,将大部分人放走了。凡是参与走私的都罚了金,而且是重罚,搞得怨声载道,不少人觉得这是借机解烦金敲诈勒索。 不过,主持解烦营的是孙夫人,冲在最前面的是孙鲁班,即使被罚了重金,也没人敢跳出来生事,只能捏着鼻子认怂,老老实实地交罚金。 那几个骑士被留下了,对外声称是负隅顽抗,拒不交待幕后主使,打死了。 这并非全是虚构,孙鲁班迟迟得不到口供,一时火大,下令用重刑逼供,的确打死了几个。 其中一个还是她亲手打死的。 收到消息后,孙夫人不轻不重的批评了孙鲁班几句,让她以后不要这么鲁莽。杀人很容易,断了线索,以后再想找就难了。孙鲁班得到教训,让人将剩下的两个人好好医治,再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曹苗在孙夫人的官廨里呆了两天,后来没什么事,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孙夫人安排了两个婢女到小院里,负责一些杂务,照料那个受了重伤的随从。可是事出意外,不知道是不是久旱逢甘霖,乐极生悲,那个原本伤势已经稳定的随从突然伤势转重,第二天一早就死了。 与此同时,刘辰也被朱英勾搭成功,滚了床单。 一时间,魏国来的曹苗主仆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好色成**荡子的笑话就传了出去,至少解烦营的将士都知道了,引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孙鲁班觉得很丢脸。她找到孙夫人,希望孙夫人下令,禁止解烦营内的将士传谣。 孙夫人很意外。“你不觉得他荒唐?” 孙鲁班强辩道:“我大吴的权贵多蓄美妾的比比皆是,他贵为魏国王子,养两个胡姬算什么?” 孙夫人觉得自己都不认识孙鲁班了。这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大虎吗?她嫁给周循时,周循别说蓄婢妾,连看一眼别的女子都不行,为此不知道闹出多少风波。面对曹苗时,她突然变了性子,实在令人费解。 “大虎,你变了。” “父王也这么说。”孙鲁班忍不住得意。“父王说我长大了,懂事了。要想像姑姑一样成就一番事业,就要心胸宽广一些,不要斤斤计较于小事。我觉得这就是小事,是私德,最多是白玉微瑕。只要他愿意辅佐我,就算再纳几个妾,我也不反对。” 孙夫人瞥了孙鲁班两眼,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既然孙鲁班自己不反对,又得到了孙权的认可,她还能说什么呢。 只是可惜了曹苗。他本可以有更大的成就,如今耽于声色,不可避免地会浪费大量的时间,要么是荒疏了正事,要么是短寿早夭。 他的对手诸葛亮可是一个严于律已的君子,其妻多年未育,他宁可过继一个儿子,也没有纳妾。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全身心的扑在政务上,最终成为蜀汉的权臣。 孙夫人觉得,作为长辈,为孙鲁班将来的幸福着想,她有必要提醒曹苗。 庆功宴后,孙夫人斥退孙青等人,连孙鲁班都赶了出去,唯独留下了曹苗。她先表达了对曹苗的感谢,希望曹苗再接再厉,辅佐孙鲁班。 曹苗唯唯喏喏,没有拒绝,但也没什么热情,表现得很被动,没有任何积极性可言。 “最近几日,大虎进步喜人。吴王知晓曹君辅佐有功,极是满意,想来很快就会有赏赐。曹君有什么要求,不妨告诉我,我尽力满足。” 曹苗不以为然的笑笑。“我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希望夫人能信守承诺,到时候将隐蕃的下落告诉我。” “这是自然,曹君无须担心。”孙夫人笑道:“我是说,除此之外,你有没有额外的要求?” “我要杀全大娘。” 孙夫人苦笑。“虽然我比你更想杀她,但是很遗憾,这不可能,而且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放了她。” 曹苗浅笑道:“不知道时沙、时诺听到夫人这句话,会作如何想。” “她们跟随我多年,想必可以理解我的苦衷。”孙夫人沉吟片刻,又道:“况且,全琮也让了步,愿意主动解除婚约,并将西施舫送给鲁班,作为补偿。” “所以,公主也同意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应该会同意,毕竟这是她一直渴求的结果。” “那我呢?”曹苗无声而笑,带着浓浓的嘲讽。“我只是一个降人,根本无须考虑,对吧?” “也不能这么说。”孙夫人沉吟良久。“有两个选择,供曹君参考。其一是曹君效忠我大吴。以曹君才智,青紫俯拾。将来我大吴一统天下,你便是曹氏大宗,光耀门楣。” 曹苗无声地笑了起来。“夫人谬赞,愧不敢当。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敬谢不敏。” 孙夫人眉头微蹙,有些失望,却也没有纠缠太久。她心里也清楚,降臣不好当,曹苗不会有兴趣。她找曹苗谈话,也不是为了劝他出仕。 “其二,曹君或为商贾,或为名士,成家立业,悠游于山水之间,不失为人生一乐。” 曹苗点头附和。“正有此意。只怕不能如愿。” 孙夫人矜持地浅笑道:“曹君虽年轻,却颇知人情世故。若无权贵庇护,不管是为商贾,还是为名士,你都难以从容。若曹君不弃,能既往不咎,我愿为曹苗提供一臂之力,以报今日曹君相助之恩。” 曹苗眼皮轻抬,瞅了孙夫人一眼,歪了歪嘴角。“夫人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夫人的未尽之言,再做斟酌。” 孙夫人不以为忤。“曹君明鉴。我能为曹君提供庇护,但有一个小小要求。愿曹君珍惜羽毛,莫效那些名士狂徒,自甘堕落,惹人侧目。” 曹苗脸上笑容散去,眉头紧皱。“夫人何出此言?” 孙夫人沉声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虽说你我相识不久,不过蒙曹苗高看,以长辈视之,我就斗胆放言几句。曹君有仁心,善待属下,固然难得,但凡事有度,不可乱了尊卑,失了礼节,自轻自贱。” 曹苗看着孙夫人,愕然半晌,随即放声大笑。 第306章 虚实 孙夫人沉下了脸,心情极度不爽,很想抽曹苗两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 少年轻狂,好赖不分,真是让人上火。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大虎般配得很,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曹苗笑了一阵,见孙夫人脸色难看,勉强收住笑容,拱手道:“多谢夫人关心。不过此事并非如夫人所想。事涉私密,就不解释了。” 孙夫人本想追问,忽然想起曹苗曾经提起过天竺的房中术,立刻闭上了嘴巴。即使她以长辈自居,这种事也不太好问,还是回头问孙鲁班更合适些。孙鲁班与曹苗的两个婢女关系都很好,应该了解一些内情。 准备了很久的话题无疾而终,孙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曹苗见状,主动问道:“小子冒昧,敢问夫人玉体可安?前几天,夫人卧床不起,实在让人担心得很。” 孙夫人淡淡地说道:“无妨,只是一时不适罢了,没什么病。” 曹苗摇摇头,神情严肃。“不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夫人还是小心些的好。若有不适,当及时延医治疗,不可拖延,酿成大患。且夫人习武多年,恐怕早有暗疾在身,趁着还年轻,请名医调整,或许还有机会。等到病来如山倒,可就来不及了。” 孙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前几天不适只是借口,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长年的劳累让她筋疲力尽,近几年更是常有体力不支的感觉。多处隐痛,常常让她彻夜难眠。只是她生性刚强,不肯向任何人吐露,不到万不得已,不请医匠冶疗,维护着一直以来的强悍面目,有时不得不借助于她一向不屑的脂粉。 没曾想,曹苗却一眼看穿了她的虚弱。 “曹君好眼力。”孙夫人寒声道:“多谢曹君的关心,不过,我自己的身体,自已清楚。” “你不清楚。”曹苗缓缓摇头。“或者,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不等孙夫人说话,他举起右手,拇指屈伸几次。“夫人常年习射,用的又是强弓,手指变形,胸背、脊柱也不能例外。脊柱是督脉所在,阳气所行。若督脉受阻,阳气不能通达,可能导致腰背疼痛,而头晕目眩,神思不属。最直观的体现就是睡眠不佳,暴躁易怒……” 孙夫人变了脸色。曹苗所言,大半切中要害,比营中医匠还要高明。 “曹君通医道?” “我没学过医,但我修仙。内丹术以肉身为鼎,以心意为火,返观内照,对身体多少有些了解。” 孙夫人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可有调理之法?” “有自然是有,不过要根据轻重而定。如果症状尚浅,练些导引术,自我调理即可。如果症状严重,就要请精通按摩、推拿的名医施治,必要的时候还要辅以汤药。” 孙夫人嘴角微挑。“曹君既修仙道,想必也精通导引、按摩了?” “导引略知一二,按摩不会。”曹苗摊摊手。“一来我身体很好,没这个需要;二来就算有需要,也是别人服侍我,不用我服侍人。对我来说,这是屠龙之术,不学也罢。” 孙夫人无语,却不得不承认曹苗说得有理。他本是魏国王子,就算过得再苦,也不至于侍候人。 “多谢曹君提醒,我会留神。”孙夫人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如果有需要,再请曹君赐教不迟。” 曹苗点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起身告辞。 孙夫人微微欠身,目送曹苗离开,心情越发复杂,身体的伤痛也比往常强烈,隐痛甚至变成了刺痛,提醒着她岁月的无情。 不知不觉,人生已过大半。 兄弟姊妹八人,如今只剩下她与孙权在世。孙权在武昌宫里,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其乐融融。她在这解烦营中,孤独一人,身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多少有些凄凉。好容易将性格最像自己的孙鲁班招到营中,却不如这魏国降人知冷暖。 孙鲁班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根本不知道怎么关心人。相比之下,曹苗少年丧母,弱冠又被迫逃亡,比孙鲁班成熟多了。 他对我这么关心,或许是因为我与他的亡母崔夫人年龄相近吧。崔夫人虽然不幸早夭,有这样的儿子,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可是我呢?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现在还记得我吗? 孙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说不出的疲惫。 孙鲁班走了进来,见孙夫人低着头,精神不振,连忙赶了过来。 “姑姑?” 孙夫人强打精神,抬起头,看看孙鲁班。“是大虎啊,你怎么进来了?” “曹苗说姑姑精神不爽,要我多留心,我就进来看看。姑姑,你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大虎,你扶我回房吧,我们说说话。” 孙鲁班连声答应,扶起孙夫人,回了内室。两人一边洗漱,一边说些闲话。孙夫人问了一些这几天审讯、追查线索的事,不动声色的问起了知书、如画。如画这两天一直跟在孙鲁班身边,与孙鲁班很是亲近。 听孙夫人问起如画,孙鲁班以为孙夫人还是嫌弃曹苗乱了尊卑,对知书、如画太过随意,便解释说,对曹苗来说,这两个胡姬不是侍婢这么简单,他们更像是伙伴。知书、如画都是扶余长生堂的弟子,专业的刺客。逃亡在外,朝不保夕,有她们在曹苗身边,曹苗才能睡得安稳。 “仅此而已?”孙夫人将信将疑。 “据说还是道侣。”孙鲁班皱了皱眉。“什么是道侣,我也不太清楚。姑姑若想了解,明天我再问问。” 孙夫人点点头,洗漱完毕,躲在床上。背部有些疼痛,她小心翼翼的挪了一下。“那知书、如画除了刺杀之术,还会什么?会按摩、推拿吗?” “好像会一点。我上次习射,用力过度,伤了筋,就是知书帮我按摩缓解的。” “手艺如何?” “手艺好不好,我也不懂。不过胡姬身大力不亏,力气是真的大,当时按得我痛死了。可是她却说,力道不足,效果不好。后来也正如她所说,我第二天就不疼了。” 孙夫人若有所悟,有点理解道侣的意思了。曹苗留这两个胡姬在身边,可能和他修仙习道有关。 她打量着孙鲁班,忽然问道:“大虎,曹苗的床中术是不是很高明?” 孙鲁班顿时面红耳赤,扭捏不已。“姑姑,你这……让我怎么答?” 孙夫人笑了,曲指在孙鲁班额上敲了一记。“你不用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傻丫头,你就是馋他的身子,对不对?” 第307章 非常手段 纵使孙鲁班脸皮超厚,神经超粗,也被孙夫人说得无地自容。 一番笑闹,将这个问题含混过去,孙鲁班躺在孙夫人的怀中,却久久无法入睡。 她想起了那个疯狂的夜晚,更想起了最近几天的点点滴滴。如果说之前她的确是贪恋曹苗强壮的身体,这几天,她却越来越离不开曹苗过人的智慧。 没有他的协助,她不可能破获青草市的案子,抓了人,找到了线索,还布下了一张更大的网。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像曹苗一样,适合成为她的贤内助。或许有比曹苗聪明的,但他们不会甘心隐居幕后。有甘心依附她的,却未必有曹苗这样的能力。曹苗是一个特例,她很难找到替代品。 如果她想接替解烦营,就离不开曹苗的辅佐。 但她把事情搞砸了。曹苗怀疑她的能力,不相信她能为他提供足够的保护,重新将希望寄托在了姑姑的身上。这几天虽然一直在帮她,却也仅限于公务,私下里却避之不及。 姑姑这几天对曹苗格外关心,前前后后问了几次,再加上之前曾有意收曹苗为义子,显然有所求。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真要姑姑收了曹苗为义子,她和曹苗成了从兄妹,还怎么将他收作贤内助? 孙鲁班唉声叹气,辗转难眠。 孙夫人同样没睡着,但她没和孙鲁班说话。她知道孙鲁班在想什么,但她既希望孙鲁班能得偿所愿,又有些担心。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能完全确认曹苗的虚实,万一曹苗是魏国间谍,别说将他留在孙鲁班身边,留在哪儿都不适合,只有杀了他才是万全之策。 退一步说,就算曹苗不是魏国间谍,孙鲁班能控制得住他吗?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必须谨慎。 想到曹苗的提醒,她的身体越发难受起来,除了疼和酸胀,还有些痒。 —— 曹苗翻身躺在床上,长出一口气。 知书、如画一左一右,躺在他的臂弯里,同样香汗淋漓。亏得孙尚香送了不少香料,之前用心洗浴,要不然这味儿可有点煞风景。 “主君,妙琴送来消息,隐蕃可能还活着。”如画摸着曹苗胸口,轻声说道。 “哦?” “最近吴王派使者前往辽东,说是要与辽东公孙渊结盟,但队伍的规模明显太大,不像是结盟这么简单。妙琴说,队伍中似乎有熟悉的面孔,很可能是隐蕃的部属。如果属实,隐蕃也可能在那些人之中。” 知书不解。“隐蕃不是魏国皇帝的亲信吗,他怎么会和吴人扯在一起,又去辽东?你会不会听错了?” 如画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她是这么说的,我绝对没有听错。” 曹苗拍拍如画的肩膀。“不要急,妙琴这么说,肯定有她的依据。至于隐蕃为什么和吴人搞在一起,又要去辽东,将来总会搞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好和孙夫人、孙公主的关系。如画,你这几天的表现非常好,分寸把握得极佳,继续努力。” “喏。”如画开心的笑了,向知书递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知书撇撇嘴,挑起大拇指,冲着如画晃了晃。 “知书,我今天试探过孙夫人,她的身体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差。如果不出意外,她很快就会试探着请你帮忙。你也要把握好分寸,不能过于热情,让她看出破绽。” “主君,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如画,孙夫人可能会通过孙公主迂回打听消息,包括其他人,比如鲁弘、孙青,你要留神。” “喏。”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走出这解烦营,在武昌城里抛头露面了。”曹苗拍拍两人的肩膀。“努力!” “喏。”知书撑起身体,碧眼妩媚。“主君,我觉得刚才的练习还有些欠缺,要再练一次。” “我也要。”如画张开双臂,抱紧了曹苗的腰。 “你们这两只吃不饱的野猫。”曹苗苦笑道:“你们是想榨干主君我吗?” 知书握起拳头晃了晃,吃吃笑道:“如果连我们两只猫都对付不了,如何对付两头虎?主君,努力!” “就是,努力!”如画伏在曹苗身上,笑得花枝乱颤,波涛汹涌。 —— 武昌城外,一座奢华的宅第内。 两个中年男子对面而坐。一个衣着华丽,白面少须。一个衣着简朴,黑面浓髯。 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将军,事关重大,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了。”黑面汉子沉声道,脸更黑,眼神如刀。“事成之后,高官厚禄,必能令将军满意,又何必将这一点蝇头小利放在眼里?因小失大,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白面汉子的脸更白,额头隐隐有汗沁出。他嚅嚅地说道:“请郑君转告丞相,我已经知错了,必不敢再犯。不过,欲行反正之事,必得死士,费用不菲,我又不能动用公费,私财有限,即使倾家以赴王事,也是捉襟见肘,这才不得不行险,还请丞相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黑面汉子哼了一声,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很快就消失了,换作一副理解的眼神。“将军的难处,丞相已经知晓,也做了安排。千匹蜀锦装船起运,最多三五日就能到武昌。青草市被封,不能交割,我们只能换一个地方。将军,你看哪儿比较方便?” “鹦鹉洲吧,我安排人在那里接货。” “恐怕不行。”黑面汉子摇头道:“鹦鹉洲的守将与将军交往过密,一旦有人追查,很容易牵连到将军。青草市后,吴人缉私很严,不能掉以轻心。” “我们小心点就是了。” “小心也没用,几千匹锦不是小数目,突然消失,一定会引起解烦营的注意。”黑面汉子眉头皱得更紧。“魏国来的曹苗就在解烦营,我们怀疑,青草市被查封,很可能和他有关。” 白面汉子也皱起了眉。“郑君,那曹苗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是真的逃亡,还是行间?” 黑面汉子苦笑。“眼下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也无从判断。从各方面来看,逃亡的可能性很大。不过,丞相的意思是,不管他是逃亡还是行间,都不能留着他。必要的时候,可以行非常手段。” “什么非常手段?” 黑面汉子刚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他看了白面汉子一眼,眼神凌厉。白面汉子连忙陪笑解释道:“不妨事,是我为郑君准备的胡姬,请郑君笑纳,稍解旅途劳乏。” 第308章 线索 黑面汉子摆摆手,脸还是很黑,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多谢将军,不过我还有事,马上就要走。此外……”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以后我与你见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你的家人。事关重大,不可以丝毫疏忽。” “喏。”白面汉子躬身致意,却不多问一句,随即喝令等在外面的胡姬退出院子。 黑面汉子又交待了几句,起身告辞,从侧门离开。 白面汉子送到门口,看着黑面汉子上了车,命人关上门,转身回来,原本躬着的腰微微直了些。他负着手,缓缓踱回院中,仰起头,看着快要落下的半轮新月,眼神有些迷离。 一个身材高挑的胡姬快步走了过来,曲身施礼。“主人,可以侍寢了吗?” “不用了,已经走了。”白面汉子怏怏地甩甩袖子,哼了一声:“假正经。他郑庆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只是跟了丞相,不由得他不挟起尾巴做人。唉——归去,归去,谈何容易。” 胡姬站在一旁,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白面汉子将手臂搭在胡姬肩上,顺手捏了捏胡姬高耸的胸脯。“他不用,老子自己用。等回了益州,可就没这么自在了。” 胡姬顺势扶住,身体紧紧的贴着,半倚半靠,向卧室走去。 —— 马车轻快的驶过街头,刚转过弯,便放慢了速度。车门打开,黑面汉子一跃而下,快步走向附近的码头。阴影中,传出两声鸟叫。 “布谷,不惊。”黑面汉子轻声喝道。 “安民,客来。”有人应了一声,水波荡漾起来,一艘小船无声地滑出,晃晃悠悠的靠了岸。黑面汉子上了船,看着岸上已经驶出很远的马车,弯腰钻进了船舱。 小船轻晃,滑向对岸。 舱中坐了一个中年儒生,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眼神却颇灵动。“有尾巴吗?” “有,不过被甩掉了。”黑面汉子说道:“这麋芳行事粗疏,恐怕会出事,请校尉三思。” 中年儒生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麋芳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丞相也很清楚。” 黑面汉子吃了一惊,连忙躬身道:“喏。是属下妄言了。” 中年儒生摆摆手。“还有什么事?抓紧时间说。” 黑面汉子不敢怠慢,将他与麋芳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到接货地点时,他本想说一下麋芳安排胡姬侍寢的事,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跳过了这一节。 说话的功夫,船便到了对岸,另一艘一模一样的小船从黑暗中驶出,对了暗号,黑面汉子换了船,向东驶去。中年儒生的船掉头向西,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水面上。 一个人影在黑暗中站起,看看东面,又看看西面,挠了挠头。 —— 曹苗背着手,迈着方寸,动作有些夸张的走进了孙夫人的官廨。 孙青迎了上来,打量了曹苗两眼。“曹君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心情真好。” 曹苗哈哈一笑。“阳光这么灿烂,空气这么清新,为什么心情不好?咦,你这是怎么了,眼圈像食铁兽似的,又熬夜了?小心月信不调,将来影响生育。” 孙青嘴角抽了抽,懒得和这疯子说话。“曹君请进,公主在等你。” 曹苗嘴上应了一声,脚下依然不紧不慢。他进了屋,一眼看到墙上的地图换了。孙鲁班和鲁弘站在地图前,手里捧着一叠纸,正在讨论着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孙鲁班转头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你可来了。” “出了什么事?”曹苗从地图上收回目光,看了孙鲁班一眼,眉头微蹙,随即又看向鲁弘。孙鲁班、鲁弘和孙青一样,都是眼圈发黑,神情憔悴,一看就知道刚熬了一个通宵。 肯定是有重大突破了,要不然孙鲁班不会这么拼命。 “安排在归义将军麋芳府外的暗哨有了结果。他和身份不明的人来往,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查明对方的身份了吗?” “没有。”鲁弘神情尴尬,将一页纸递给曹苗。“对方很狡猾,先是乘车离开,随即又换了船。到了河对岸,又换了船,我们的人跟丢了。” 曹苗看了看,轻轻点头,却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地图前。孙鲁班走了过来,伸手指出麋芳的住宅位置。曹苗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扫了一圈,咂咂嘴。 “麋芳安家于此,是什么时候的事?” 孙青想了想。“应该有两年多了。” “这么说,麋芳和蜀汉恢复联系,至少有两年时间。查一查这两年时间内,麋芳所部的人事变动,所有与他关系好的人都查一遍。” 孙青吃了一惊。“麋芳降吴之前是南郡太守,部下有很多是荆州人,归吴后出仕的不少,而且分布在不同的防区。全部查的话,费时费力不说,会不会惊动他?” 曹苗很不解。“你们没有存档的文书吗?怎么会惊动他?” “呃……我们大吴不是所有的文书都存档的,如果是麋芳的部属内部换防,就不需要通报其他人,甚至连文书可能都没有。就算有相关文书,也未必及时报送,都是等半年或者一年,统一上报。” “那就是放任自流了呗?他们要搞什么事情,你们一无所知。” “诸将内部基本是这样的。”孙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曹苗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什么。怪不得吴国最容易发生将领叛变,原本监管这么松啊。这是吴国的特殊军制造成的后果,不是他能解决的,他也无意解决。 “这一步水域是谁的辖区?” “解烦左营。不过解烦左营最近抽调了不少人手去……”孙青突然闭上了嘴巴,随即又道:“巡逻的次数不够,靠近宫城的地方会严密些,离宫城远的地方会有漏洞。” 曹苗哼了一声,想了想,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要实地勘察一下。” 孙青与鲁弘互相看了一眼,又将孙鲁班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孙青进后堂去了,孙鲁班走了回来,神情窘迫。“出营的事,要请示姑姑。” 第309章 情为何物 孙夫人经过反复权衡,同意了曹苗外出的要求。 她还“顺便”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曹苗留下知书,帮她按摩肩背。这两天旧伤复发,疼得睡不着觉,听说知书通晓按摩之术,想请她帮帮忙。 曹苗心知肚明,孙夫人还是不相信他,要留下知书做人质。不过他根本无意逃跑——好容易才混进来,为什么要逃——就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但不爽却无须掩饰,而且要表现得很强烈。 孙夫人安排了一辆没什么标志的马车,让曹苗与孙鲁班同乘,鲁弘带着二十名乔装成普通部曲的解烦兵跟着,孙秀那些人则一个也没带。孙鲁班平时招摇过市,横行霸道,认识她们的人不少。 马车驶出解烦营,曹苗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 接近两个月的软禁总算结束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一方面,孙夫人基本认可了他的诚意,另一方面,孙权登基迫在眉睫,她耽误不起时间,只能做出让步,希望他能找到与麋芳联络的人。 麋芳的死活并不重要。她要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是蜀汉在背后捣鬼,同时悄无声息的处理掉隐患,并在明面上维持与蜀汉的联盟。否则的话,她派兵包围蜀汉使者所住的驿馆就行了,根本不用这么费劲。 魏国有禅让,蜀汉姓刘,吴国什么也没有,在道义上天然短板。就地利而言,又居蜀汉下游,边防压力很大,激怒蜀汉对他来说绝非明智之举。 也就是孙权,一般人还真忍不了这种憋屈。他被人比作勾践,还真是贴切。 “听说全琮主动解除婚约了?”曹苗一边从窗缝中看外面的风景,一边说道。 孙鲁班心中一喜,回头看看曹苗,见他面色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刚刚飞起的心情又落了回去,闷闷地应了一声。 “贺喜公主,不用那么快再丧偶。” 孙鲁班听得火大,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烂曹苗的嘴。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听说,全大娘放出来了?” “刚放两天。” “人在哪儿?” “你想干什么?”孙鲁班警惕地看着曹苗。“你不要乱来。” “担心全琮造反?”曹苗转过头,打量着孙鲁班。“他会因为一个全大娘造反吗?还是说,在他看来,保住全大娘,比尚公主更重要?” 孙鲁班阴着脸,转向别处。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能解除婚约,对她已经是意外之喜。她没必要因此惹怒全琮,毕竟长堤伏击,她又没什么损失。既然孙夫人都忍了,她自然也可以接受。 她不是没想过怎么安抚曹苗,可是曹苗未必接受。 “看来在公主眼里,我也不如一个全大娘重要。”曹苗淡淡地说道,重新将目光转回窗外。 “你说我能怎么办?”孙鲁班急了,压低声音吼道:“我可以杀了全大娘,然后全琮与父王离心离德,让其他人笑话?全氏不仅是吴郡人,还是我伯父到江东时率先依附的宗族。因为你一个……与全氏翻脸,那还有谁肯效忠大吴,效忠我孙氏?” “我一个什么?”曹苗露出自嘲的笑容。“一个降人?” “我不是这么意思。”孙鲁班低声央求道:“你想杀全大娘,可以。看到知书受伤,我也想杀全大娘。可是你能不能等一等?等过了这几天,我一定想个办法杀她,让你出气,行不行?就等几天,行不行?” “等几天?” 孙鲁班愣了一下,又道:“最多两年。两年之内,我一定想办法杀她。” “两年太久,我等不了。”曹苗冷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两年。或许今天,我就被人刺杀了也说不定。你们这些天,没少在外面传播我来降的消息吧?” 孙鲁班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几次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车窗外,鲁弘轻敲车窗。曹苗拉开一道缝,鲁弘轻声说道:“公主,曹苗,就是这条路,东西走向,总共五百三十余步。我们一路向东,不能停,只能走一遍。” 曹苗沉默不语。孙鲁班看看他,咬咬牙。“走吧,慢一点。” “喏。”鲁弘应道。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速度不快,也快不起来。路很窄,一边是墙,一边是河,一辆马车可以顺利通行,两辆车则有些勉强,交会时不得不放慢速度。中途遇到两辆装满蔬菜的牛车,虽然早早的停在路边,还是占据了大半路面,马车不得不缓缓而行,护在车侧的士卒也让开了。 两车交汇的那一刻,曹苗伸手将孙鲁班拉到身后,远离牛车。孙鲁班没有准备,随即明白了曹苗的用意,鼻子一酸,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顺势抱住了曹苗的脖子,伏在曹苗肩上,痛痛快快的哭了起来。 等牛车过去,曹苗坐回原位,用力推孙鲁班。“放手!” “我就不。”孙鲁班撅着嘴,手臂搂得更紧,一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曹苗。 “你看我作甚?看外面!”曹苗一边挣扎,一边说道,一脸嫌弃。 “你看外面,我看你。” “我……”曹苗无语。“松手,你快勒死我了。” “我就不松。”孙鲁班嘴上说着,手臂还是松了一些。她盯着曹苗看了两眼,鼓起勇气,凑了过来,在曹苗脸上亲了一下。曹苗诧异地一转头,她又顺势亲在曹苗的唇上,瞬间四目相对。 曹苗怒视着她,过了一会儿,眼神渐软,垂下了眼皮,轻轻掰开孙鲁班的手臂,却没有放开,而是挽在手心里,轻轻的抚摸了两下。 “我最后问你一次,一个月,够不够?” 孙鲁班心如鹿撞,手指发麻,下意识的勾了起来,又被曹苗抚平。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一个月太急了,至少要等一个半月,等我父王登基之后再说。” “你放心,我会做得天衣无缝,没人能看得出来。”曹苗淡淡的说道。 孙鲁班抿着嘴唇,眨眨眼睛,盯着曹苗看了又看。“那你小心些,若是父王发了怒,我也保不住你。” “真到了那一步,我带你离开武昌。”曹苗忽然停住,伸手拨开窗户。“那人是麋芳吗?” 第310章 神目如电DraGon☆星空盟主加更 麋芳不在路上,在里门中。 没等孙鲁班过来看,机会已经过去了。好在鲁弘确认了曹苗的判断,麋芳就住在这里,刚才那人穿着精致的甲胄,身边跟着不少骑士,除了麋芳,不会有其他人。 “麋芳骑术如何?”曹苗问道。他看到的麋芳是骑在马背上,而不是坐车。 “麋芳的骑术很好,射艺也很精湛,算得上高手。”孙鲁班忽然紧张起来。“允良,你说……他会在登基大典上行刺我父王吗?” 曹苗皱起了眉。“你刚才叫我什么?” 孙鲁班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一转头,又看到鲁弘惊讶的眼神,连忙缩了回去,双手捂脸,头埋在两腿之间,怎么也不肯起身。 气氛尴尬,鲁弘不敢再看,转身就要走,却被曹苗叫住了。曹苗让她安排一个机灵的部下返回,顺着路上的车辙走。他刚才一路走过来,没看到有什么马车经过。如果运气好,昨天晚上的那辆马车痕迹还在,至少能知道马车去了哪儿。 如果能找到车轮的独特痕迹,那就更好了。找到马车,就能找到人。 鲁弘觉得有理,连忙安排人去了。 曹苗又让鲁弘放慢速度。他刚才看到麋芳出门,或许还有机会与麋芳偶遇,看得更清楚一些。 鲁弘言听计从,命人缓缓前进。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麋芳从后面赶了上来。因为道路狭窄,他不得不让骑士由双列变成单列,从马车旁经过。 在麋芳本人经过马车时,隐在马车后面的曹苗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在战马浓烈的体味中,他闻到了清晰的香粉味。这种香粉不是男子常用的香粉,而是女子用的香粉。 更准确的说,是体味较大的女子喜欢用的香粉。知书、如画都用过类似的香粉。作为专业刺客,她们属于不怎么缺钱的那一类人,胭脂、香粉买得极多,和后世女生买口红有一拼。曹苗也因此对各种香粉的味道了如指掌,一闻便知。 除了香粉味,曹苗还看到了麋芳的脸。麋芳的脸很白,胡须稀疏,五官端正,只是精气神不足,眼皮下意识地垂着。除此之外,有一点与孙鲁班等人很像,黑眼圈很重。 这说明他昨天没睡好。有事是肯定的,至于是什么事,就不太好推断了。 走完这条路,曹苗让鲁弘安排几个人去周边打听打听,然后问孙鲁班,武昌最好的香粉在哪儿卖? 孙鲁班很不解。“你要买香粉作甚?” “自己用,不行吗?”曹苗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去不去,不去就自己先回去。” 孙鲁班扁了嘴。被曹苗当着鲁弘的面吼,她很没面子。不过她也知道曹苗是不用香粉的,突然要去买香粉,必有用意,说不定是想给自己买。虽说她不缺香粉,可是一想到曹苗要为她买香粉,她还是雀跃不已,比父王赏了千金还开心。 鲁弘看得清楚,暗自苦笑。这刁蛮如虎的大公主被一个降人整得服服帖帖,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尽管如此,她还是尽心尽职的问了一句。孙夫人虽然没有明说,意思却很清楚,没有充足的理由,不要让曹苗到处跑。番市人多眼杂,一旦出事,她们这几个人根本不够用。 曹苗解释道:“麋芳身上有一种香粉味,不是男子常用的香粉。你抓紧时间,我不是狗,记不了太久。” 鲁弘恍然大悟,又忍不住笑了一声,下令转道去武昌番市。 最好的香粉就在武昌番市。 番市也就是胡市,不过在这里做生意的大多是交州来的商人。这些人被本地人叫做番,市场也被称为番市,专门经营各种南方商品,其中还有不少是海外来的。 鲁弘常年负责信息整理,也去番市实地考察过,知道番市的情况复杂,不敢大意。一边驱车前往,一边命人赶回解烦营汇报。万一曹苗在番市跑了,她负不起这个责任。 曹苗明白鲁弘的心思,也不挑破。他闭目沉思,反复回味刚才的气味,免得忘记。孙鲁班看他神情严肃,也不敢来打扰,乖乖的坐在一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到达番市之前,鲁统收到了孙夫人的回复,禁止曹苗进入番市,立刻返回解烦营。让番市里的几家香粉大商人将样品送到解烦营来,供曹苗鉴别。 曹苗盯着鲁弘看了又看,什么也没说,“呯”的一声关上了车窗。 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玄棋静静的站在一座小楼上,看着马车离开。 在另一个角落里,一身游侠打扮的韩东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机警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 曹苗一行刚回到解烦营,上百种香粉就送到了解烦营,摆满了前院。 送货来的番商个个满头大汗,笑得比哭还难看,看向四周的目光中带着恐惧。 曹苗下了车,背着手,从一只只打开的盒子面前走过,不时停下来,拿起一只香粉盒闻闻,然后问上几句。鲁弘紧紧的跟在后面,拿着木牍和笔,将曹苗和番商问答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 在几个番商的身后,曹苗看到了一个相貌普通的胡姬。她含笑看着曹苗,见曹苗看过去,立刻捧起一只香粉盒,递了过来,用绵软的吴语说道:“贵人,侬看看这个。” 曹苗应了一声,接过香粉,闻了闻,摇摇头,咂了咂嘴。“这么多香粉,混味儿了。”说着,将香粉盒递了回去。两手交错的一瞬间,一只铜管被塞进了他的袖子里。 曹苗很自然的接住,又看了几样,举步上了堂,向孙夫人行了一礼。 孙夫人打量着他,面寒如冰。“找到线索了吗?” “本来可能有的,现在没有了。”曹苗淡淡地说道,在席上坐下。“知书,帮我倒杯水。” 原本坐在孙夫人身后的知书应了一声,赶过来,为曹苗倒了一杯水,顺势在曹苗身后坐下。 “是吗?”孙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怨我不让你进番市,故意说没有?”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啰。”曹苗扭着头,看都不看孙夫人一眼。孙鲁班、鲁弘面面相觑,却不敢劝。谁都看得出来,孙夫人的脸色很不好。 “既然如此,曹君能否将左袖中的物件让我看看?”孙夫人起身,缓缓走到曹苗面前,伸出手。两个全副武装的女卫奔到庭中,将刚才与曹苗说过话的胡姬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胡姬吓得面色煞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曹苗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孙夫人。 孙夫人嘴角轻挑。“曹君,你似乎忘了,我最擅长的武器是弓。想在我眼皮底下搞鬼,你还差点火候。” 第311章 无声之战 曹苗沉默不语。良久,他抬起手臂,将一只铜管轻轻摆在案上。 孙夫人弯下腰,伸手来取。 曹苗反掌按住铜管,微微仰头,凝视着孙夫人的眼睛。“夫人射艺精绝,眼力过人,曹某佩服。不过眼下夫人无弓,曹某很想看看,你怎么从我手中取走这只铜管。” 孙夫人神色一紧。曹苗嘴角带笑,却没有一丝热度,反倒充满了危险,让她心脏一紧,就像被人用力攥住一般。她暗自后悔,有些孟浪了,不该和曹苗靠得这么近,更不该如此随意。 如果曹苗暴起杀人,她空门大开,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想到上一次比武,她的胸口隐隐作痛,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羞耻感。 她毫不怀疑曹苗的决心。只要她的手再向前半步,曹苗一定会出手重创她。她知道,曹苗已经忍了很久,之所以一直没有暴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诚意。而她今天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看出了他的不快。 两人近在咫尺,僵持不动了,就像时间突然被冻住了一样。 曹苗安然坐着,微微后仰,眼神轻蔑。 孙夫人俯着身,伸出手,离案上的铜管只有一掌,却没有再前进一寸。 无数双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孙青、鲁弘等女卫悄悄将手按在了刀环上,阿虎、如画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堂下的番商们吓得魂不附体,却没有敢动。只有被按在地上的小胡姬失声痛哭。 孙鲁班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她很想上前化解,却挪不动脚。她心里很清楚,不管是孙夫人,还是曹苗,都不可能听她的劝解,贸然闯过去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激化问题,引发流血冲突。 时间慢慢流逝,孙夫人有些承受不住,腰背酸疼越来越明显,后背也沁出了冷汗,血液奔涌,气息也不知不觉的加重,每一次呼吸都在鼓荡着血脉,调动着所有的精气神,准备全力一击。 但是理智却告诉她,出击很容易,取胜却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 恍惚之间,她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当她带着阿斗返回江东,突然遭遇张飞、赵云的夹击的那一刻。 那是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的噩梦,不经意之间重现眼前。 孙夫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身体的每一处都隐隐作痛,在提醒她,她不是二十年前的她,而眼前这个少年也不是张飞、赵云,更不是谨慎周密,从不出错的诸葛亮。他是个疯子,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看着曹苗,看着曹苗嘴角渐渐挑起,嘲讽之意不加掩饰。 她的手在颤抖,气息有些不畅,但曹苗的手却稳如磐石,呼吸也没有变,只是愈发深沉。 胜负已分。 可是她却不肯就此放手。拿不到铜管,就此放手,不仅她苦苦等待的机会会从眼前溜走,她的威严、声誉也将毁一旦。从此之后,至少在孙鲁班等人面前,她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无人敢当的孙夫人。 进攻?只怕后果更惨。 就在孙夫人两难之际,曹苗手指一勾,铜管消失在他的袖子里,眼睛却依旧盯着孙夫人不放。他一直隐在案上的右手抬起,指向庭中的小胡姬,勾了勾手指。 如画大步走过去,推开那两个女卫,将小胡姬拉了起来,带到曹苗身边。 两个女卫想冲上来拦阻,却被孙青用目光阻止了。眼下危险的是孙夫人,谁还管得上这小胡姬。 “你的主人是谁?”曹苗收回与孙夫人对峙的目光,看向满脸泪水,浑身是土的小胡姬,和声说道。 两人的目光脱离,如山的压力顿消,孙夫人悄悄地吐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腰。鲁弘等人投来请示的目光,悄悄打了几个手势,孙夫人却不动声色的摇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多此一举。 她已经败了,恼羞成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是……是他。”小胡姬一边用袖子抹泪,一边战战兢兢地指向一个身体肥胖的中年商人。这商人脸色微黑,深目高算,一看就不是汉人。 曹苗勾勾手指,中年商人不安的左右看看,见没人在意他,连忙走了过来。 “这小丫头,我留下了,你的货,我也全部要了。估个价。” 中年商人眨眨眼睛,犹豫了片刻,抖抖簌簌的举起手,竖出一根手指。“一……一万。” “如画……”曹苗话音未落,孙鲁班接过话头,说道:“我付了。” 曹苗目光一转。“公主?” 孙鲁班咧嘴笑笑。“我本来也答应过你,要送你几个婢女。” 曹苗微微颌首。“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上身不动,双腿用力,缓缓站起,甩了甩袖子,重新看向孙夫人。“如果夫人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说完,不等孙夫人说话,他举步下堂,向大门走去。 阿虎紧紧跟上,如画一手牵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小胡姬,一手扶着赶过来的知书,下了堂,匆匆出了门。 随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堂上的气氛一下子松驰下来,不少人下意识的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喘息声。孙夫人脸色铁青,眼神越来越冷。她看了一眼堂下的商人,摆摆手。 “留下所有的香粉,照价给付。” “喏。”孙青应了一声,转身向商人问价。 孙夫人转身向后堂走去,脚下很稳,只是略显沉重。孙鲁班赶上去,伸手想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了。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孙夫人轻声说道:“大虎,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了。鲁弘,你和孙青协助公主。” 鲁弘应了一声。孙鲁班茫然之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连点头。 孙夫人昂起头,身躯挺直,缓步向前,消失在后堂之中。 孙鲁班转过身,鲁弘凑了过来,轻声说道:“公主?” “你们整理这些香粉,记清店肆,不要搞乱了。我去看看曹君,希望他还能记得那种味道。” 鲁弘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无奈。这本来是条不错的线索,但现在却没什么价值了。就算曹苗还能找到那种香粉,此刻也不愿意配合。 一个难得的机会,全被夫人毁了。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脑海,鲁弘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312章 心斗 孙青、鲁弘等人能以女子为官,在解烦营任职,都是拜孙夫人所赐。 孙夫人就是她们眼中的神,至少在她们这些女卫眼中如此。是她打破了成见,身体力行,让人们见证了女子的力量,被迫接受现实。她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怀疑孙夫人,更别说指责孙夫人。 在曹苗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场景。 忽然之间,这一切都被打破了。她们意识到,孙夫人并不是无所不能,更不是所向无敌。 孙夫人离开时的脚步,毫无往日的稳健,确凿无疑地坐实了她们的感觉。 对她们来说,这个打击比时沙、时诺被人伏击致死带来的冲击更大。 一时间,鲁弘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孙青看了过来,眼神同样彷徨。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孙青说道:“你安排她们登记,我进去看看夫人。” 鲁弘默契地点点头,转身安排人登记番商带来的香粉。孙青快步走进后堂,一眼看到孙夫人站在中庭一角,正看着花圃里的几株花草出神。孙青心生诧异。庭中虽然种了花草,可是孙夫人向来不看,她甚至反对种这些花草,几次打算拔掉。 今天这是怎么了? 孙青放轻脚步,走到孙夫人身后,轻声唤了一声。 孙夫人微微侧身,看了一眼孙青,悄悄将手中花瓣扔在地上。“今天外出,有什么收获?”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声音平稳,只是掩饰不住疲惫。 “今天随公主出巡,巧遇麋芳。麋芳脸色不佳,心事重重,身边的骑士也是人人披甲,戒心甚重。” 孙青将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尤其是曹苗的表现。说到一半时,鲁弘进来汇报,她派去追查马车辙印的人回来了,找到了马车,但是没找到车夫,听说是今天休息。 马车是鲁氏产业,专门为外地来的游士、学子或商贾提供车马租凭赁。 孙夫人沉吟片刻。“找到那个车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鲁弘应了,转身正准备走,又被孙夫人叫住了。“出巡时,你陪在车旁?” “是的。” “车里可曾发生什么事?” 鲁弘眨了眨眼睛。“公主答应了曹苗杀全大娘。曹苗说,他会做得天衣无缝,不让公主为难。” “仔细说说。” “夫人,我……没听全。” 孙夫人瞅了鲁弘一眼,嘴角微挑。“你们这几天跟着曹苗,进步不小,却也不知不觉地中了他的圈套,对他言听计从,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像头蠢牛似的,被他牵着鼻子走。是得是失?” 鲁弘、孙青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没进番市,他已经和属下接上了头,在我的眼前传递消息。如果进了番市,我们还看得住他吗?他逃了,也就罢了。若是公主被他挟持了,后果如何,你们想过没有?” 鲁弘、孙青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身在解烦营,就不能轻信任何人,更别说他还是一个魏国降人。魏国宗室,聪明绝顶,身手高明,尤其是擅长操弄人心,还有几个我们至今不清楚的手下。这样的人,是不是为间的最佳人选?我为什么让你们俩人配合他,你们不清楚吗?” “夫人教训得是。”鲁弘、孙青连连叩头。“是我等辜负了夫人的栽培。” “起来吧。”孙夫人转过身,看着花圃中的一朵花。这朵花刚开了一半,却已有凋零之相。“曹苗说得对,你们经历的挫折太少,心性还不够成熟。这次就当作教训,以后多留点神。” “喏,谢夫人。” “鲁氏车业的事,悄悄派人查,不要惹出太大的动静。鲁大都督于我大吴有功,不能辜负了他的后人。孤儿寡母,我想不出鲁氏有叛变的可能,定是有人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鲁弘赞同孙夫人的意见。鲁肃已死,其子鲁淑年幼,鲁家只有倚赖吴王才能在武昌立足,没有与麋芳或者蜀国勾结的动机。 “麋芳可能也只是颗棋子。”孙夫人又淡淡说道:“他害死了关羽,又导致夷陵大战,蜀汉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人多如牛毛。诸葛亮不可能让他归蜀。这只是一计,孟达就是麋芳的前车之鉴,只是麋芳太蠢,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破,活该被人摆弄。你们继续追,看看曹苗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鲁弘、孙青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喏,夫人高明。” 孙夫人挥了挥手,鲁弘、孙青起身离开,脚步放得很轻。 孙夫人看着眼前那朵花,一动不动。 微风吹过,花枝轻摆,一片花瓣缓缓坠落。 —— 曹苗站在院子里,仰首望天。 知书在一旁安慰那个吓坏的小胡姬。小胡姬叫观音儿,是番市海伦香粉店的小婢。今天随店主莫里到解烦营来送香粉,路上遇到一个胡姬,托她将一只铜管送给曹苗,为此送了她一块蜀锦的手帕做报酬。她愉快的接受了这件委托——这种事很常见,万万没想到险些遭遇杀身之祸。 如画站在一旁,孙夫人安排来的两个婢女远远地看着,不敢近身。 孙鲁班快步走了进来,见院中气氛不对,她连忙放慢了脚步,又打了个手势,示意随行的婢女留在院外。她走到知书面前,将几盒香粉递了过去。 知书起身致谢,孙鲁班摆摆手,又指了指院中的曹苗。知书苦笑,摇摇头,低声说道:“一回来就这样,也不知是怎么了。” 孙鲁班抿了抿嘴唇,轻手轻脚地走到曹苗身边,伸长脖子,看了看曹苗的脸。曹苗瞥了她一眼,手一翻,亮了一只铜管。孙鲁班一看就知道是刚才孙夫人想要的那只铜管,同时也看出铜管上的封腊完好无损,显然还没有打开过。 “你想要吗?”曹苗淡淡地说道。 孙鲁班手指动了动,又缩了回来。“我信你。”她挤出一丝笑容。 曹苗苦笑着摇摇头。“你姑姑是不信任何人,你却太容易轻信人,都太极端了。岂不知过犹不及?公主,你想接替她,主掌解烦营,实在不容易。” “那……你会帮我吗?”孙鲁班怯怯地问道。 曹苗摇摇头,一声长叹。“公主,我帮不了你,只会连累你。” 第313章 同而不和 孙鲁班看着曹苗的侧脸,难得的没有吭声。 她心里也清楚,曹苗与孙夫人当众翻脸,合作的基础荡然无存。孙夫人将任务交给了她,却不提曹苗,显然没什么信心。 她也没信心。即使不久前在马车里有了亲密举动,曹苗的态度有所缓和,她依然无法把握曹苗的心思。这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是她以前从未遇到过的同龄人。这样的情况,她只在父王孙权的身上遇到过。 他们总是高深莫测,难以捉摸。让人不安,又令人着迷,就像她的名字大虎,优雅而危险的猛兽。 “你回去吧。训练的事,刘辰和知画会照常进行。过两天,让阿虎一起去,演示三人合击之术。查案的事,你和鲁弘、孙青负责吧,我就不多问了,免得节外生枝,又闹出不愉快来。” 曹苗返身往堂上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身说道:“对你姑姑说一声,我会继续留在解烦营,直到你父王称帝。如果她到时候还想拦着我,那就请她做好准备,多安排点人,尤其是带上她的大弓。” 孙鲁班跟了过来,曹苗又道:“公主,我有一言相告,可能有些冒昧。” 孙鲁班眼神闪烁。“你说。” “你不适合执掌解烦营,还是另外找些事做吧。” 孙鲁班心头涌过一阵强烈的失落感,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双手搅在一起。“为何?” 曹苗眼中露出难得的温和,声音也轻柔起来。“你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没有尝过人间的痛苦。你看到的都是光明美好的一面,不知道人世间还有阴暗丑陋的一面,又如何揣摩这些见不得人的事?这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代价也太大,我宁愿你永远不懂这些,开开心心,甚至傻乎乎的过一辈子。” 孙鲁班张了张嘴,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曹苗说得对,他和姑姑一样,都是苦命人。姑姑遇人不淑,半生蹉跎。曹苗虽是魏国王子,但他尝过的人生艰辛不比姑姑少。 这个可怜的人啊。 孙鲁班看着曹苗的背影,看到了落寞,看到了痛苦,看到了隐藏在强悍之下的无助。她很想冲上前去,抱住曹苗,好好的安慰他,让他将心里的痛苦宣泄出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挪不动脚步。 她怕自己承受不起。 她看着曹苗回到内室,轻轻的关上了门,眼前只剩下黑暗。 一个世界刚刚在她面前打开一条缝,又轰然关闭。 —— 孙鲁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小院,又怎么回到官廨的。 站在孙夫人面前的那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在孙夫人怀中,失声痛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浸淡了孙夫人的衣襟,哭得孙夫人鼻子泛酸,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得知孙权和周瑜定计,要将她献给刘备时,她也是如此这般,扑在嫂嫂桥氏的怀中,痛哭不已,却于事无补,只能踏上西去的征程。 当她从孙鲁班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拼凑出曹苗的反应,她如遭雷击,不知说什么才好。 曹苗说得对,擅长这种事的人,都是受过伤害的苦命人。只有这种人,才会以阴暗的眼光看待世人,凡事都往坏处想,对任何人都抱有强烈的怀疑,难有真正的信任。 有时候,难免过犹不及。 她不信任曹苗,曹苗同样不信任她。曹苗留有后手,没有对她坦白所有的事。她又何尝对曹苗没有保留?两人的区别在于,曹苗能够理解她,保持克制,她却从来不考虑曹苗的感觉。 以年龄算,她是长辈。 可是以心智算,曹苗才是站在高处的那个人。他在俯视她,所以他能理解她,忍让她。即使出现了这样的事,曹苗还是主动让步,再次将自己封闭在那个小院里,避免冲突激化。 孙夫人搂紧了孙鲁班,几次欲言又止。 似曾相识的情景,曾经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只不过那人俯视她,冷眼旁观她的一举一动,最后轻而易举的击败了她,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从高处俯视她,闪烁着自信而冷漠的光芒。 相比之下,曹苗的眼神多了一些倔强,多了一些同情,多了一些温暖。 “大虎。”待孙鲁班哭声渐止,孙夫人轻拍孙鲁班的肩膀。“你对他说,我和他的约定依然有效,只要他能助你侦破此案,我就会将隐蕃的下落告诉他。” “姑姑,我还能留在解烦营吗?” “为什么不能?”孙夫人低下头,抹去孙鲁班脸上的泪痕。“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留在解烦营,我会帮你。当然,如果有他帮忙,那就更好了。” 孙鲁班仰起头,泪眼婆娑。“姑姑相信他?” “不信。”孙夫人摇摇头。“可是我愿意给他机会,让他证明自己。” “他要怎么证明,姑姑才信?” 孙夫人无声地笑了。“他会懂。”她顿了顿,又道:“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懂。到了那时候,你就可以接替我,主掌解烦营了。” “可是我……” “他说的话有些道理,却并非至理。凡事都有例外,就看你能不能沉下心来,勤学多思。” 孙鲁班将信将疑,但孙夫人说她还有机会持掌解烦营,她还是很高兴的。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都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要拼命抓住。 夜色深渐,姑侄两人说着悄悄话,渐渐脱离了主题,说起了家事。孙鲁班问了孙夫人一个问题:当年如果没有与刘备联姻,你想嫁给谁? 孙夫人瞪了孙鲁班一眼,却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思。 一瞬间,记忆如潮水般的涌来,将她淹没。 孙鲁班看着神情与往日不同的孙夫人,突然有些羡慕。就她所知,孙夫人的同龄人中有太多的英雄、豪杰,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她的同龄人无法相提并论的。即使是她的夫婿周循,在同龄中人算得上佼佼者,与他的父亲周瑜相比,依然相去甚远。 “其实,我那时候就没想过嫁人。”孙夫人收回心绪,幽幽地说道:“我一心想的是像父兄一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总以为男人能做的,我一样能做,谁曾想……” 孙夫人一声长叹。 第314章 试探江山不夜千堆雪打赏加更 曹苗盘腿而坐。铜管放在面前的案上,封蜡依旧。 入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铜管是空的,里面一无所有。 这不过是个测试罢了。 效果比他预计的强烈。孙夫人对他的防范固然比他想象的严密,而孙夫人的退却也比他想象的来得容易。他本以为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做好了火力全开的准备,却没想到孙夫人临阵而怯。 是我高估了她,还是她故意示弱? 曹苗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很肯定,孙夫人的身体状况不好,常年高强度的习武和劳累让她伤病缠身。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徒手面对他时,她没有必胜的把握,选择了让步。 别的可以装,冷汗没法装。他不觉得孙夫人有那样的演技,又有必要对他演戏。 还有一个事实可以佐证他的推断。孙夫人留下了知书,却没有要求知书为她服务。她很可能是担心被知书看破虚实,只能保持敬而远之。 那看似娇好的身材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伤痛? 为了今天的成就,她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她后悔吗?她最得想到的又是什么? 曹苗反复分析孙夫人的心理。面对这样一个强势的对手,硬拼绝非明智的选择,耐心地寻找破绽才有取胜的机会。今天的测试如此,他对孙鲁班说的那些话也是如此。 他相信,孙夫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受伤。 生理上如此,心理上也是如此。 “主君。”如画推门而入,掩上了房门,将一盒香粉摆在曹苗的面前。“据观音奴说,麋芳身边有几个胡姬,都喜欢用这种香粉,每个月都要买一批。” 曹苗拿起香粉,嗅了嗅。的确很像麋芳身上的味道,只是他不太敢确定。他对鲁弘说的是实话,味道记忆不是他的长项,时间稍长,他就没有把握了。 “明天告诉孙公主,具体怎么做,由她自己决定。” “喏。” “另外,如果有办法和妙琴联系,让她暂时不要与麋芳身边的胡姬直接接触。” “为什么?”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像是个陷阱。”曹苗捻着手指。“如此大张旗鼓的招来番市的香粉商人,不像是要找线索,倒像是故意提醒麋芳似的。我在想,孙夫人会不会另有用意,比如,诱妙琴她们现身。” 如画打了个寒战。“主君,这孙夫人……有这么厉害?” “能以一女子主掌解烦营十余年,没点手段,怎么坐得稳?不过,这次她遇到了一生之敌。”曹苗冷笑一声,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而且是两个。” 如画打量着曹苗,嫣然一笑。“遇到主君这样的对手,是她的运气。” “怎么说?” “孙夫人以女子掌兵,天下男子侧目,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里诅咒她,污蔑她,像主君这样将她视为对手的不会多,甚至可能是绝无仅有。” 曹苗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是啊,在这个时代,能欣赏她的男子也许只有我。” —— 一连数日,曹苗闭门不出。 刘辰、如画一如既往的去校场训练孙鲁班麾下的士卒。经过半个月的个人武技训练后,曹苗让阿武去了两天,演示三人合击的技术。 三人小组是最小的战术单位,适合巷战以及其他的复杂地形。比起这个时代常用的伍什阵型,三人小组更灵活,效率更高,当然对士卒的要求也更高。 曹苗只能教些基本战术,究竟怎么练才能发挥最好的效果,还要靠孙鲁班等人自己想办法。他曾让孙鲁班寻找更好的训练场地,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既然孙夫人对他出营这么警惕,他也就懒得再问,让她们自己想办法。 教完了基本配合,阿虎就回来了。如画大部分时间陪着孙鲁班,偶尔也指点女卫们个人武技,一直留在训练场的只剩下刘辰。 刘辰和朱英打得火热,几次夜不归宿。借着这个由头,他有充足的机会和韩东碰头,传递情报。 韩东送来一个消息:曹纂过江了。朝廷似乎下了决心,务必阻止孙权在近期称帝。 烧掉情报,看着纸在火焰的舔舐下卷曲、变黑,曹苗的心情却很沉重。他不像韩东那么自信,这个决定是曹睿的还是曹休的,他说不准。在他看来,与其说这是朝廷的决定,不如说是曹休的个人决定。 这是标准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刚回扬州战区就想莽一波,找回颜面。他几乎能猜得到,曹休听曹纂转述他的方案后,根本没有认真准备,更没有充分训练,选了一些人就仓促出征了。 特种部队可以速成吗?简直是老天真。 曹苗很无语。如果有别的选择,当初就不会救曹休,让他早死早超生才是最佳选择。 自己种下的苦果,含着泪,也要咽下去。 必须尽快摆脱眼前的困境,最好能与曹纂本人见一面,确认一些情况,做出妥善安排。要不然曹纂迟早落入解烦营的手中,救还是不救,就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 曹苗不敢约曹纂在武昌城内见面。曹纂身份特殊,在解烦营挂过号,一旦被人认出来,孙夫人会不惜代价的追捕他。曹纂再猛,也不可能真的以一当百,必死无疑。 那么多人渡江,不引起解烦营注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以曹纂的智商,让他分批潜入,再在指点的地点重新集合,更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可能是用战船偷渡,生死全看运气。 怎么办?曹苗抓破了老头皮。 没等曹苗想出办法,如画传来一个消息。孙夫人这几天频繁出营,每次都是全副武装,行色匆匆。孙鲁班的表现也有些诡异,有几次去见孙夫人都故意将她支开,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古怪。 曹苗越发不安,却无计可施。急切之间,他想联系曹纂都联系不上。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毕竟,他不能不防备另外一个可能:孙夫人等不起了,要引他出手。 第315章 人生导师 武昌东南,樊山南麓。 孙夫人勒住马缰,眯着眼睛,看着莽莽山林,眼神锐利,黛眉微蹙。 胡综、徐祥一转一右,拱手而立,眉头拧成了疙瘩。 近百卫士站在他们身后,顶盔贯甲,手持刀盾、弓弩,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有几个人受了伤,神情复杂。更多的伤员已经被送到安全处,正由医匠救治。更多的解烦营士卒以校为单位,在校尉、都尉的指挥下,在各制高点结阵,互相呼应。 前面的山林中,依稀有喊杀声传来,两曲士卒排着松散的队形,缓缓向山头逼近。可是没等他们形成合围,山林中传出一阵清脆的铜锣声。 所有人都停止了前进的脚步,随即摇动旗帜,敲响战鼓,请示是否继续追击。 胡综、徐祥不约而同的看向孙夫人。孙夫人抬起手,示意身边的传令兵下令收兵。传令兵摇动彩旗,铜锣声响起。很快,前面有了回应,一些士卒缓缓退出山林。 孙鲁班喝令部下在山林外列阵,在十几个女卫的保护下,飞奔而来,在孙夫人面前停住,躬身施礼。 “都督,山贼已被击退。” 孙夫人微微颌首。“伤亡如何?可有俘虏?” “我军阵亡三人,伤十三人。没有俘虏,但击伤了十余人,胜负相当。”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又道:“这些山贼装备极好,人人有盔有甲,又擅走山路,见形势不妙,立刻撤退了。” “可有缴获?” “有。”孙鲁班从转头看看孙秀。孙秀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孙夫人面前,递上一面腰牌。腰牌为长形形,木质,正面刻着虎纹,背后刻着“虎步”两个隶字。 孙夫人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转身递给胡综。“胡督可曾见过此物?” 胡综看了看,又递给徐祥。徐祥也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夫人,这好像是蜀汉中军精锐虎步营的腰牌。只是……” “只是虎步营出现在这里,未免不合情理,是吗?” 徐祥点点头。 “用兵之道,虚虚实实,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反其道而行?徐督,你拿着这块腰牌,去问问麋芳,听听他的解释。还有,你不妨向他请教一下去年孟达致败的原因,或许有所收获。” 徐祥略作思索,点头答应。 孙夫人向孙鲁班使了个眼色,拨马就走。孙鲁班向胡综、徐祥拱手施礼,带着集结完毕的部下,追赶孙夫人去了。虽然只有两百人,其中还有几十个女子,但他们队形整齐,士气高昂,即使是受了伤的也挺首挺胸,步履坚定,仿佛身上不是伤,而是勋章。 胡综、徐祥互相看了一眼,神情无奈。他们围剿这伙来历不明的山贼数日,始终无法完成最后一击,还要依赖孙鲁班统领的中军精锐,多少有些丢脸。 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地形复杂的山林里作战,孙鲁班部所用的三人阵型更有效,士卒的个人战斗力也比他们的部下略胜一筹,得以在与山贼的较量中不落下风。 可想而知,这个消息一旦传到孙权耳中会是什么反应,孙鲁班接替孙鲁班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对他们来说,解烦营被孙夫人控制的局面可能还要延续下去,短时间内看不到结束的可能。 “伟则兄,你相信是虎步营吗?”徐祥看着手中的腰牌,苦笑道。 胡综叹息道:“是不是,并不重要,敲打敲打麋芳,却是有必要的。魏蜀都不会坐视大王称帝,搞点小动作在所难免,让他们互斗,总比他们有默契好。” “有理,那就这么办。”徐祥将腰牌收起,又道:“伟则兄,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山贼的战法与公主麾下士卒的战法有相似之处?” 胡综转头看着徐祥。“的确如此,可是殊道同归,谁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我听说,诸葛孔明于练兵颇有创见,虎步营的确是中军精锐,或许是魏军与之交锋,有所启发?” 徐祥又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一点,不管是魏军,还是蜀军,都是我们的对手。你我如果不能见贤思齐,以后更没颜面可言。还能不能在大吴朝堂立足,真不好说啊。” 两人相视苦笑。 —— 孙鲁班策马赶上孙夫人,并肩而行。 初战告捷,她的心情大好,只是孙夫人的神情冷漠,她也不敢表现得太得意。 “大虎,这几天等急了吧?”孙夫人突然说道。 孙鲁班一愣,茫然问道:“姑姑,你说什么?” “一直没让你去见他,心里不急?” 孙鲁班“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随即“嘿嘿”笑了两声。“姑姑不让我见,自有道理,我听姑姑的。” “不错,这几日虽有些神不守舍,终究没有误了正事。若能少看几眼,就更好了。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再为可胜。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你想战胜他,就要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孙鲁班若有所思,诧异地看着孙夫人。“姑姑,你说得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兵法还可以用在这种事上?姑姑,你快说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听话?” “你觉得他会听话吗?” 孙鲁班挠挠头,讪讪地笑着。连姑姑都这么说,看来让曹苗听话是不可能了。 “两军交战一样,你不可能指望对手听你的话,你只能想办设法,或威逼,或利诱,让他不得不按你的希望进行选择。攻,则攻其必救。守,则使他无处措手。如此,才能进退由我,百战不殆。” 孙鲁班恍然大悟,眼中露出崇拜的神采,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夫人。孙夫人被她看得不自在,扭头瞪了她一眼,本想再说几句,又有些心虚。 “回营之后,你去小院看看他,将这场战斗告诉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喏。”孙鲁班心情大好,忍不住露出笑容。 “另外,我设宴为你庆功,他如果有兴趣,一起来吧。”孙夫人顿了顿。“你父王登基在即,魏蜀间谍必有动作,我的事情很多,不能将他留在解烦营内,要换个地方。” 孙鲁班微怔,心中不安。“姑姑,你准备将他送到哪儿去?” “自然是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孙夫人面带微笑。“直到你父王登基。” 第316章 以退为进 孙鲁班出现在小院中时,曹苗正在练拳,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阿虎等人站在一旁,用心观战,刘辰跟着比划,聚精会神,连孙鲁班进门都没注意到。还是听到两个婢女向孙鲁班行礼问安,他们才回过神来。 曹苗回头看了孙鲁班一眼,却没有停下,继续演练。 孙鲁班瞪了一眼那两个婢女,没多说什么。这两个婢女都是孙夫人的旧部,也是孙夫人安插在这里的耳目,要靠她们了解曹苗的一举一动,她不能太放肆。 孙鲁班走到曹苗身边,示意阿虎等人免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曹苗。虽然她很想和曹苗打招呼,可是有这么多属下在侧,又有孙夫人的提醒在前,她不想表现得太主动。 观看曹苗练武,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既不失矜持,又借机观摩曹苗的武艺。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曹苗一路拳打完,缓缓收式,调息完毕,这才淡淡地说道:“公主这是凯旋了?” 孙鲁班咯咯笑道:“你怎么知道?” “一脸喜气,全身甲胄,再加上脚上的泥,不难猜出来。” 孙鲁班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的战靴,口中啧啧有声。“聪明,难怪姑姑将你和诸葛亮相提并论。你再猜猜,我击败了谁?” 曹苗不假思索。“能让解烦营中军出手,想必是劲敌。吴军有水师之利,江防严密,想必不会是我大魏精锐。公主又提到诸葛亮,难道是蜀汉精锐?” “你听说过虎步营吗?” “听说过,蜀汉中军精锐,曾随诸葛亮两次犯我关中,战斗力很强。”曹苗皱皱眉,露出一丝惊讶。“公主遇到的对手是虎步营?” “是啊,不敢相信吧?”孙鲁班眉飞色舞,几乎要跳起来。孙夫人刚刚教的兵法全忘在脑后了。 曹苗眉梢轻扬,沉吟道:“如果真是虎步营,那的确可喜可贺。不过,听起来不太像,虎步营出现在这里……”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神情疑惑。 不管孙鲁班信不信,他是不信的。虎步营出现在这里?诸葛亮没这么傻,只有曹纂那大傻子才会用这么拙劣的栽赃手段,也只有孙鲁班这种神经大条的人才会信。 孙夫人又在耍什么花样? 孙鲁班哈哈一笑。“虽然现在还不能断定真假,不过那些人的确是精锐,要不然左右营也不会久战不克,不得不请我出面。允……那什么,这次能立功,多亏了你教的战法。姑姑要为我庆功,想请你出席,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我为阶下囚,敢不给面子吗?”曹苗摊摊手,反问道。 孙鲁班忍着笑,瞪了曹苗一眼,佯怒道:“那还不赶紧更衣?”一边说一边推着曹苗登堂。知书、如画刚要跟过来,孙鲁班使了个眼色,将曹苗推进内室,顺手关上了门。 曹苗警惕地看着孙鲁班。这货想干什么? “有件事要告诉你。”孙鲁班收起笑容,神情严肃。“姑姑要为你换个住处。” “我在这儿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换?” 孙鲁班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她知道孙夫人为什么要为曹苗换住处,但她不能对曹苗说。“西施舫如何?那船现在是我的,你随便住。” 曹苗眨眨眼睛,再次摊手。“我有得选吗?” 孙鲁班对曹苗的态度很不满意,气恼地说道:“没得选,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儿姑姑要问你想去哪儿,你就说去西施舫。有酒有肉,有歌有舞,热闹得很。马上就三月三了,可能还有游行。” “还有游行?”曹苗终于有了点兴趣。“什么时候去?” “也许就是今天。”孙鲁班一扭身子,推门而出,又“呯”的一声带上了门。 曹苗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高声叫知书、如画进来,侍候他更衣。他当然可以自己穿,但他现在不是普通人,是魏国王子,该有的捧场必须有。知书、如画推门进来,忍着笑,侍候曹苗脱去武士服,换上出席酒宴的正式礼服,这才推门而出。 孙鲁班站在廊下,闻声回头,打量了曹苗一眼,顿时眼睛一亮。 穿上礼服的曹苗还是很有气度的嘛,和平时的混不吝判若两人。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回头要多为他准备几套衣服,看起来也舒服些,带出去也有面子。 孙鲁班忍着笑,快步跟了上来,与曹苗并肩而行。她看看曹苗身上的礼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精甲,越看越开心,嘴角忍不住上扬。 —— 看着曹苗与孙鲁班并肩走到面前,孙夫人一时恍惚。 这似乎就是她期望多年,却一直未曾出现的情景。 女子也可以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与男子比肩而立,而不是依附在男子身边,俯首敛息,做顺从状。 刹那间,她有些嫉妒孙鲁班。大虎的命真好,不仅有父王、母后宠着,周循之后,还能遇上曹苗——一个来自敌国的王子,身负奇材,却无用武之地,需要强者的庇护才能安身立命,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丈夫吗? 曹苗与孙鲁班并肩走到孙夫人面前,看到了孙夫人眼中的神彩,暗自得意。他故意打扮成这样,与孙鲁班并肩而行,就是要给孙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让她看到他另一面的同时,又能感受到他的“让步”。 出奇不意,才有克敌制胜。要行阳谋,他就必须走到阳光下,走到吴国君臣面前,而不是被软禁在解烦营中。经过一个多月的互相试探和耐心等待,这个机会就要来了,自然要用点大招。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他要攻的是孙夫人的心,孙夫人的姨母心。 孙夫人没有儿女。她将孙鲁班看作继承人,悉心培养。在孙鲁班的幸福面前,她会不自觉的做出让步,对作为孙鲁班佳偶的他另眼相看。 有孙夫人和孙鲁班保护,他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吴国君臣面前,大大方方的施展他的阳谋。 这是隐蕃无法达成的梦想。 “夫人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气色不好啊。”曹苗拱拱手,笑容灿烂。 第317章 不平等条约 孙夫人瞅瞅曹苗,表情淡淡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入座。 孙鲁班很想和曹苗同席,可是看看孙夫人的脸色,还是乖乖的坐在首席,与曹苗面对面。 说是庆功宴,其实也没什么人。除了曹苗、孙鲁班以及鲁弘、孙青二人,就是这次参战的两个都尉。这两个都尉也是孙夫人的婢女出身,不久前还是军侯,刚刚提任为都尉不久。这次参战除了壮壮声势,为孙鲁班压阵,就是近距离了解新战法的优劣,并未真正动手。 见识了孙秀等人的新战法,她们颇为震惊,对曹苗的态度也有所改观。她们清楚,如果还想留在解烦营,学习新战法势在必行,免不得要向曹苗请教。如果曹苗娶了孙鲁班,更是她们惹不起的存在。 看到部下对曹苗发自内心的敬畏,孙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几天,她已经感觉到部下情绪的微妙变化,而罪魁祸首就是曹苗。今天,她特意让女卫带上了她的大弓,只是曹苗似乎没什么反应。 不过孙夫人很快就意识到曹苗是强作镇静,他的视线一直在逃避。 竖子,原来你也知道怕?孙夫人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寒喧几句,孙夫人举杯致词,感谢曹苗传授的新战法,随即又向曹苗请教,你觉得这些山贼是什么人? 曹苗摇摇头,敷衍道:“军国大事,不敢乱猜,免得干扰夫人的判断。” “无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或许能有所参考。” 曹苗咂咂嘴,顾左右而言他。孙夫人却不依不饶,盯着曹苗不放。孙鲁班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对孙夫人的咄咄逼人感到不安,生怕曹苗再像上次一样翻脸,不欢而散。 曹苗被逼无奈,摊手苦笑。“既然夫人如此看重,那我就勉强一试。请夫人提供一些细节。” 孙夫人早有准备,挥挥手,鲁弘上前,递上一份文书。 曹苗接过,将文书摊在案上,迅速浏览了一遍。文书是经过整理的,按时间顺序排列,从五天前樊山附近发现人数不明的山贼,到解烦左营、右营轮番出动,却因为山地作战不力,屡次功败垂成,最后不得不由孙夫人调动中军人马增援。 接着,鲁弘又口头说明了最新的情况,孙鲁班率新练一曲正面击退山贼,并在现场捡到了虎步腰牌,以及这些山贼的装备、训练和战法等细节。 曹苗听完,沉吟片刻。“能断定虎步腰牌的真伪吗?” “是真的。”孙夫人说道。 “如果腰牌是真的,战法又相似,那就不可能是虎步营。” “为何?” “公主最近练兵虽有成效,却不足以在同等兵力,类似战法的情况下击退虎步营。”曹苗的声音不大,却很自信,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这是个障眼法。” 孙夫人微微一笑。“如果不是虎步营,那可能是什么人?” “知道大概人数吗?” “不太清楚,可能是几十人,也可能是几百人。” “究竟是几十人,还是几百人?” “有区别吗?” “有区别。”曹苗加重了语气。“如果只有几十人,那既可能是外来的,也可能是本地的。如果有几百人,是本地人的概率就会大得多。原因很简单,武昌是吴国国都,戒备森严,有几十个人混进来还情有可原,有几百人混进来,除非内外勾结,否则很难办到。” 孙夫人眼神微闪,沉吟片刻,又道:“听接战的将士说,对方将领是个年轻人,天生神力。此人除了力气大之外,还擅长拳脚,很像是曾一路护送曹君南行的曹纂。” 曹苗脸色平静,不为所动。“还有其他证据吗?” “暂时没有。” 曹苗缓缓合上文书。“就所知的证据而言,是我大魏勇士的可能性有,但是不大。夫人所说的这个人的确很像是曹纂,可是正如那块虎步腰牌一样,大概率是混淆视听,只为误导夫人的判断。”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判断真伪。”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只是需要曹君配合。” “以我为饵,诱他出现?” “曹君愿意援手否?” 曹苗微笑。“夫人有命,我岂敢不从?可是夫人有没有想过,对方为什么要冒充曹纂?” “为何?” “或许正是希望夫人以我为饵,以便吞饵夺钩,甚至连钓叟都拖下水?” 孙夫人目光微闪,随即又道:“那我倒是求之不得。他夺了我的钓钩,我就换鱼网,一网打尽。” 曹苗拱拱手。“祝夫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你答应了?” “我不答应就可以不去吗?”曹苗反问道。“如果可以,那我拒绝。” 孙夫人轻笑两声。“那就多谢曹君助阵。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她举起杯。“领教了曹君的拳脚,正好再领教领教曹君的五兵造诣,想必一定能大开眼界。” 曹苗含笑举杯还礼,只是笑得很勉强,充满了寄人篱下的无奈。 孙鲁班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孙夫人会将曹苗换个住所,没曾想孙夫人突然变卦,请曹苗参与追捕山贼。她拼命向孙夫人使眼色,孙夫人却不理她,频频举杯。 孙鲁班心中充满愧意,再也不敢看曹苗的眼睛。 孙夫人喝了几杯,起身离席,并嘱咐孙鲁班好好款待曹苗。她一走,气氛就轻松了很多,两个都尉上前行礼,先给孙鲁班敬酒、套近乎,再请孙鲁班介绍曹苗。她们自报家门,一个叫陆青,一个叫虞纪,一个是吴郡人,一个是会稽人。 曹苗兴致缺缺,勉强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孙鲁班心中焦急,命孙秀送曹苗回去,自己赶到内室。孙夫人正坐在堂上饮茶,看到孙鲁班,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失望。心烦意乱的孙鲁班也没留神,开口便问。 “姑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吁了一口气。“你父王登基在即,武昌暗流涌动,时间紧迫,兵力不足,我不得不冒险一搏。大虎,希望这曹苗可用。如此,你得一佳偶,我能全力以赴。” 第318章 虎虎生风 孙鲁班愣住了,半晌才喃喃说道:“姑姑,形势……有这么紧张?” “比你想象的紧张。”孙夫人起身,走到墙上的大幅地图前,目光在一个个标注的地点滑过。“武昌多山多水,地形复杂。你父王举行登基大典,辗转多地,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成为目标,实在是防不胜防。” 她叹了一口气。“营里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眼下还能抽调的兵力只有看守曹苗的一曲。如果在我外出的时候,他趁机发难,就算掀不起什么风浪,也会对民心士气造成重大挫伤。相反,若能确认他的诚意,收为我用,或者干脆逼其就范,我们就会轻松很多。” 孙鲁班站在孙夫人身后,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脑子里一片空白。 “姑姑……每天夜里就对着这幅地图睡觉吗?” “你以为这解烦营的都督好做?”孙夫人轻笑道:“后悔了吗?” 孙鲁班欲言又止。她目光一转,看到孙夫人的鬓边有一根白发,煞是刺眼。孙夫人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坦然说道:“是有白发吗?” “呃……是的。” “帮我拔了。” “好……好的。”孙鲁班结结巴巴地说道,摘下孙夫人的武冠,又解开发髻,小心翼翼的拔下那根白发。孙夫人伸手接过,看了看,走到床边,从枕头里取出一个小盒,打开,将白发放了进去。 小盒里有一撮白发,至少有近百根。 看着那撮白发,孙鲁班倒吸一口冷气。她静静地看着孙夫人片刻,咬咬牙,转身出了门。 孙夫人起身,想叫住孙鲁班,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 孙鲁班踹开曹苗的房门时,曹苗正在活动身体,准备每日的例行夜练。 听到外面的惊呼声,再看到孙鲁班像虎一样冲进来,他多少有些意外。 这是哪一出,猛虎硬爬山吗? 孙鲁班瞪着眼睛,手按刀环。“你说,你究竟肯不肯帮我?” 曹苗打量着眼圈泛红的孙鲁班。“公主何出此言,我不是说了嘛,如果可以……” “我不准你拒绝,除非你是魏国间谍。”孙鲁班拔刀出鞘,架在曹苗的脖子。“如果你是魏国间谍,我现在就杀了你。” 知书、如画冲了进来,却被曹苗伸手阻止,又悄悄退了出去。 曹苗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孙鲁班神情不正常,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疯子不可理喻,受到刺激的女人也一样。他是装疯,孙鲁班却是真虎。 “快说,你是不是魏国间谍?” “不是。”曹苗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起誓!”孙鲁班咬着嘴唇。“以你母亲的名义起誓。” 曹苗皱了皱眉,还是举起手。“我以先母的名义起誓,我不是魏国间谍。”话甫出口,虽然理智告诉他,发誓赌咒等于吃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作为间谍,这种话更是张口就来,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但孙鲁班没看出来,她惊喜交加,抬起手,抹掉脸上的泪珠,连刀都不及还鞘,拉起曹苗就往外走。 “嘿嘿,你让我穿上衣服……”曹苗大叫。 “如画,拿上你家主君的衣服。”孙鲁班不管不顾,一边叫着,一边拽着曹苗冲出了小院,冲进了孙夫人的官廨。 看着孙鲁班拽着衣衫不整的曹苗,像风一样掠过眼前,官廨里的女卫们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孙鲁班拽着曹苗冲进孙夫人的内室,孙夫人脱了外衣,正坐要梳妆台前揽镜自照,神情落寞,根本没想到曹苗会进来,而且穿得如此单薄,顿时傻了眼。 “姑姑,他不是魏国间谍。”孙鲁班气喘吁吁的说道。 “你……”孙夫人回过神来,连忙掩住衣襟,又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伸手将曹苗推了出去,掩上门。“大虎,你在搞什么?” “我问过他了,他不是魏国间谍。”孙鲁班大声说道:“他以他母亲的名义起誓了。” 孙夫人瞪着眼睛红肿的孙鲁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誓言这种东西能信吗?尤其是对间谍来说。他们就是天生的骗子,为了利益,什么谎话都可以说,什么毒誓都可以发。别说亡母,就是活着的母亲都无所谓。 当初你父亲将我嫁给刘备的时候,他们不是一样信誓旦旦,要永结盟好,一转眼,就杀得血流成河。 孙夫人很想教育教训孙鲁班,让她不要太天真,门外的曹苗咳嗽了一声:“夫人,我能说两句吗?” 孙夫人略作思索,给孙鲁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曹君请讲。” 曹苗在外面站了一刻,已经将那一丝丝的不适化解。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事实上,从离开洛阳的那一刻,他就没有回头路可走,赌咒发誓都是小意思,必要的时候甚至要牺牲战友。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事实上,你可能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常言道,兵不厌诈。你从小习武演兵,以兵法立世,天然有这种习惯。再加上……人世间尔虞我诈,的确没什么信任可言。你经历了那么多事,难以信任别人,我能够理解。” 曹苗顿了顿,声音越发低沉。“因为我也和你一样。不过……”他的声音再度坚定起来。“你不信我没关系,你只要确认一点,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有合作的可能,就足够了。” 孙夫人沉吟不语,脸色却渐渐缓了些。曹苗说得对,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有合作的可能。 “曹君所言极是。不过,我有言在先,虽是合作,毕竟在吴国,还希望曹君能配合我的调度。必要的时候,可能还会委屈曹苗一二。” “我知道。啊……啊嚏!”曹苗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又用力吸了吸鼻子。 孙鲁班这才想起曹苗穿得单薄,生怕冻坏了他,下意识打开房门,一把将曹苗拽了进来,随即又关上了房门。她的动作太快,孙夫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一闪身,钻进了帷帐,坐在床上。 第319章 旁局者清 曹苗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打量着孙夫人屋内的陈设。陈设很简单,除了占了一半空间的床,就是沿墙摆满了公文的书架和屋子中间的大案,最醒目的却是几乎一面墙的巨大地图。 从轮廓看,这是武昌城的全图,用不同颜色的记号标注着很多地标,最显赫的中心就是武昌宫。除此之外,樊山处有一个显赫的标志,又有一条曲线,从樊山北的湖延伸到长江中。 这应该是孙权乘船检阅水师的路线。 虽然曹苗很想盯着看,将所有的细节都记在脑海里,但他还是很克制,稍稍瞄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开,用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怪不得夫人疑心重,整个武昌城都扛在肩上,的确轻松不起来。” 帷帐内寂静无声,只有帷帐轻轻晃动。 外面传来了女卫的声音,如画将曹苗的衣服送来了。曹苗对帷帐内的孙夫人拱手施礼。“请夫人见谅,容我更衣。夫人如有垂询,苗随时恭候。” “曹君请便。”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声音平静。 曹苗退了出去,顺手带上门。女卫带着曹苗下了堂,来到前堂,找了个房间,由如画侍候曹苗穿上衣服。过了一会儿,女子又来传令,孙夫人有请。 曹苗整整衣冠,再进走入后堂。沿途看到的女卫不自觉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好奇。孙夫人极少在后堂待客,男子更是绝无仅有。在她们的记忆中,曹苗很可能是第一个。 曹苗重新来到后堂,孙夫人已经穿好衣服,端坐在堂上,面前的案上摆着一幅地图,三杯热茶。 “曹君,请坐。”孙夫人垂着眼睛,伸手相邀,大袖飘飘,只露出一截指尖。穿着官服的她雍容大气,和穿着甲胄时不太一样。只是她没有结发,用一根丝带随意挽起,披在身上,多了几分随性。 “谢夫人赐座。”曹苗行了礼,在孙夫人的右手边的席上坐下。孙鲁班坐在另一边,眼睛还红着,脸上却多了一丝笑容。见曹苗看过去,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捻着衣带。 “这幅地图和屋里那幅一样,只是小一些。”孙夫人将地图推到曹苗面前。“关于吴王登基时的安全,我想听听曹君的高见。” “夫人谬赞,不敢当。”曹苗谦虚了一句,摊开地图,仔细查看。他看得很认真,足足看了两杯茶的功夫,才抬起头,吁了一口气。“夫人肩上的责任很重。” 孙夫人淡淡地点点头。“诚然。” “但夫人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于责任,而是来自于恐惧。” 孙夫人一愣,蛾眉微耸。“曹君能否详言?” “夫人身在局中,不能自明,需跳出局外,才能一窥究竟。”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似乎忘了一件事:这里是武昌,不是洛阳,也不是成都。在这里,能和夫人一较高下的人只有吴国人,而不是我魏国或者西蜀的什么人。纵使是不世出的奇才,也不可能在千里之外遥控这种事务。” 孙夫人眨了眨眼睛,思索片刻,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浅笑。“曹君果然聪慧,一语中的,只是隐约有挑拨之意。这么说,曹君不是间谍,是策士,不行阴谋,行阳谋?” “夫人这么说,也并非不可。”曹苗面不改色,淡淡地笑道:“天下大势,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看得出,夫人想必也不例外,又何须我挑拨?” 孙夫人含笑不语,命人添上茶,举杯向曹苗示意。“妾愚钝,愿闻曹君高见。” 曹苗举杯还礼。“时辰不早了,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说这些大事吧。今天还是说一些近在眼前的事,或许能让夫人安睡一宿。” “哦?”孙夫人的嘴角撇了撇,似笑非笑。 “夫人应该还没有抓麋芳吧?” “证据不足,不能轻举妄动。” “那夫人派人提醒麋芳了吗?”不等孙夫人说话,曹苗又道:“有孟达的殷鉴在前,麋芳再蠢,也该知道诸葛亮不可信,所有的这一切都可能是利用他。” “若麋芳是疑兵,那西蜀真正的手段可能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 孙夫人大感意外,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 曹苗呷了一口茶。“夫人以为,诸葛亮敢和吴国撕破脸吗?” 孙夫人微微颌首,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孙鲁班听得稀里糊涂,一会儿看看孙夫人,一会儿看看曹苗,急得抓耳挠腮。孙夫人见了,瞪了孙鲁班一眼,又看向曹苗,眼神中多了几分欣慰。 “所以,曹君的建议是……” “敲打麋芳是不够的,真正要敲打的是西蜀使者,让他们转告诸葛亮,如果登基大典出任何问题,都会影响结盟。我想,诸葛亮应该不会像刘备一样,放着汉中不问,挥兵东向,与吴国争锋。” 孙鲁班眉头紧皱。“这是不是太失礼了,西蜀人……会同意吗?” 曹苗含笑看着孙鲁班。“诸葛亮北伐连续受挫,他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权威,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吴国交恶。再者,他已经承认吴王称帝的现实,搅局不过是例行公事,以塞西蜀文武之口。孰大孰小,孰重孰轻,他应该很轻楚。” 曹苗转头看向孙夫人。“以夫人对诸葛亮的了解,他会怎么做?” 孙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诸葛亮不会冒这个险的,他一定会收手。”她随即又看向曹苗。“那魏国间谍又该怎么处理?” “夫人是说那些山贼?” “然。” “能确定有多少人吗?” “至少百人,很可能有两百多。” “全是步卒?” “现在看到的全是步卒。” “那不足为虑,只是外围骚扰而已,闹不出太大的动静。如果有骑兵,或者有战船,那就可提高警惕了。”曹苗伸手在樊山点了点。“吴王所到之处,必有重兵把守,警戒当在十里以上。除非有骑兵,或者有战船,混在侍从队伍中,能接近吴王,才可能引发有意义的骚乱。” “能不能抓住他们?”孙夫人说道:“就算只是一只苍蝇,天天在耳边嗡嗡的叫,也让人心烦。” 曹苗咂咂嘴,沉吟半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危险。”他看看孙夫人。“有人想让夫人不堪其扰,忙中出错,甚至……操劳过度,鞠躬尽瘁。” 第320章 口嫌体正直 孙夫人前倾的身体蓦地一挺,向后微仰,仿佛撞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受到了惊吓。 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平静,垂下眼皮,看着眼前的空处,脸色渐冷,眼神也渐渐锐利起来。 即使她依然怀疑曹苗,却无法否认曹苗的分析有道理,而且很可能就是真相。 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来自内部。正如同最大的对手,常常是自己内心的恐惧。 曹苗端起茶杯,慢慢地品着茶。茶里没有葱姜,是专门为他准备的。茶香醇厚,不像是荆州本地的茶,杯子也换成了琉璃杯。 看着孙夫人品茶的动作,曹苗无声地笑了笑。 口嫌体正直啊。 她选择了这条路,又付出了多少代价?原本以她的身份,她大可做一个悠闲从容的贵夫人,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毕竟能以实际行动践行“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君子是珍稀动物,绝大多数人对尚公主还是趋之若骛的。就算心里不愿意,也没几个人敢拒绝。 陆龟就是典型。 想到陆逊,曹苗心中一动。他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宁静。“夫人,我想打听一个人,方便吗?” 孙夫人看着曹苗,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陆逊何在?” “曹君对他很感兴趣?” “刚才夫人不是说那些山贼有可能是我魏国的间谍,领头的是曹纂吗?我在想,如果真是曹纂,他可能对陆逊更感兴趣。他出现在武昌,难道是陆逊要移驻武昌?” 孙夫人眉头渐紧。孙鲁班欲言又止,拼命地冲曹苗使眼色。 曹苗微愕,随即讪讪地笑道:“不会……是真的吧?”他轻轻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言多必失,古人诚不我欺。” 孙夫人撇了撇嘴,语带讥讽。“这一句的确有些多余。”话音未落,又忍不住笑了。她举起杯,冲着曹苗点点头。“我有点相信你了,你应该是策士,不是间谍。” “惭愧,惭愧,我就是随便说说。” “既然你这么能言善辩,不如再帮我们一个忙吧。”孙夫人淡淡地说道。 “请夫人吩咐。” “上次那个谣言,到现在还没有平息,你可有办法解决?” 曹苗很惊讶。“还没解决?” 孙夫人有些不服气。“很容易解决吗?” “呃……当然不容易。”曹苗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却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孙夫人和孙鲁班对视了一眼,露出喜色。孙鲁班更是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允良,你快说,怎么解决?” 曹苗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低头喝茶,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孙鲁班看得真切,扭捏起来,不敢看孙夫人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的窘样,孙夫人哼了一声,伸手指指她,无声的责备了一句。 曹苗喝了两口茶,重新抬起头,正色道:“谣言毕竟是谣言,能起多大作用,在于有多少人信。一个全无根据的谣言,能传这么久,问题恐怕不在谣言本身,而在于什么人传谣。” “可是传谣的有很多是庶民。”孙鲁班苦恼地说道:“若非如此,谣言早该平息了。” “愚民不足为虑。”曹苗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君子德风,小人德草,只要有一个身份尊贵、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表个态,谣言不攻自破。比如宗室中的长辈,或者在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再不行,干脆找个大儒编几句祥瑞什么的,史书里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噗!”看着曹苗手舞足蹈,一脸轻蔑的模样,孙夫人没忍住,笑出声来。她随即觉得不妥,连忙收住笑容,咳嗽了两声。“小子,大儒乃是君子,祥瑞乃是国祚,岂能如此轻忽。” “夫人教训得是。”曹苗说道,却看不出半点诚意。 孙夫人也没再说什么。她觉得曹苗这个办法可行,尤其是最后一个。将来吴国肯定要修史的,里面少不了这种内容,现在先编几个,将来也有现成的素材。 当然,弄什么样的祥瑞,怎么弄,还要仔细考虑。 孙夫人斜睨着曹苗,越想越觉得有趣,又道:“曹君,你真想在吴国安身吗?” “当然。”曹苗叹惜道:“虽然我也希望钟繇赶紧死,不过那老贼身体好得很,三五年内怕是不会死。就算他死了,汝颍世家在朝堂上依然盘根错节,即使天子怜惜我,也未必压制得住他们。”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操办这祥瑞的事,如何?你只管出主意就行,事情自有人做。” “我?” “是啊,你那个‘大雨落幽燕’就不错,照样来一个。” 曹苗皱着眉,咂了咂嘴。“听夫人这意思,我那是骗人?” “难道不是?”孙夫人反问道。或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神情中透着一丝得意。 “这就没意思了啊。”曹苗敲着案几,提高了声音,恼羞成怒。“这河还没过呢,夫人就想拆桥,是不是太急了些?” “你考虑考虑。”孙夫人起身,轻甩衣袖。“三天时间,够吗?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大虎,为我送曹君。”说完,向曹苗微微颌首致意,举步进了内室,随手掩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孙鲁班立刻跳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曹苗脸颊抽搐了两下,愤愤不平的起了身,嘴里嘀嘀咕咕,甩着袖子,大步下了堂,扬长而去。孙鲁班忍着笑,看了一眼内室,追了过去。她赶上曹苗,软言相劝。曹苗脸色稍缓,却还是一言不发。到了官廨外,他向孙鲁班拱手作别,带着如画回去了。 孙鲁班站在官廨门口,踮着脚尖,看着曹苗进了小院,这才转身回到内室。推开门,孙夫人已经脱了外衣,捧着一杯清茶,站在地图前沉思。听到脚步声,她招招手,示意孙鲁班走过来。 “大虎,你觉得曹苗如何?” “很好啊。”孙鲁班有些莫名的亢奋。“姑姑都说了,他不是间谍,只是策士。他现在又回不了魏国,正好做姑姑的谋士。有了他,姑姑就不用怕诸葛亮了。” “谁说我怕诸葛亮?”孙夫人瞪了孙鲁班一眼。“看你高兴的,大奸若忠,小心被他骗了。” 第321章 文人的嘴 孙权坐在案后,提起案上的壶,为孙夫人倒了一杯茶。 孙夫人看着漆耳杯中的褐色茶汤,闻着浓浓的姜味,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双手挽在袖中,一动不动。 孙权诧异地看着她。“不喝一口吗?” “我喜欢喝清茶。”孙夫人抬起头,看着孙权那双透着惊讶和疲惫的碧眼,淡淡的说道:“用琉璃杯。” 孙权微怔,随即招了招手,叫了一声“阿利”,隐在一旁的谷利应了一声。时间不长,一壶新茶送了过来,架在火炉上。谷利亲手为孙夫人换了一只琉璃杯,孙夫人微微欠身,谷利含笑还礼,退了出去。 孙权好奇地打量着孙夫人,看着她仔细地用热水冲洗琉璃杯,看着她从壶中倒出一杯刚煮开的新茶,看着她双手捧杯,在鼻端嗅了嗅,浅浅的呷了一口茶,然后闭上眼睛,仔细品味。 “幺妹,你今天气色不错。” “多谢王兄。有大虎相助,我轻松多了。” 孙权笑了。“大虎那孩子,我还是清楚的,是块璞玉,能不能雕琢成器,还要看玉工的手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眼下她只能帮你跑跑腿,做点力气活。真正能为你分担责任,至少需要十年磨炼。” “王兄英明。不过大虎命好,有良材相辅,或许用不了十年。” “你是说那曹苗?”孙权收起笑容。“能确认他的身份了?” 孙夫人点点头。“就算他是间谍,也不是行刺、窥探这样的阴谋,更可能是阳谋。” 孙权不置可否,示意孙夫人继续说。孙夫人将自己的判断一一说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她认为曹苗是间谍的可能性很小,得罪了钟繇而逃亡应该是真相。也正因为如此,他对魏国并无敌意,希望有一天还能回去,继续做他的王子。 对这样的人,威逼利诱都不起作用,只能合作,各取所需。 合作的出发点,就是魏吴共同的对手:蜀汉。 具体的说,是诸葛亮。曹苗一直怀疑隐蕃的背后有诸葛亮的影子,耿耿于怀。 孙权沉吟良久。“万一他是刺客呢?我听说,他能不用兵器,徒手杀人。” 孙夫人说道:“王兄所言极是,所以为安全起见,王兄当与他保持距离,以求万全。” “他的目标是我?” 孙夫人淡淡地说道:“他本有机会杀我,却没有杀。如果他是刺客,目标必然是比我更尊贵的人。除了王兄,还能有谁?” 孙权恍然,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听孙夫人汇报了几件事,包括如何解决麋芳的嫌疑,如何应对那些山贼,如何消除谣言的影响。孙夫人说得很详细,孙权听得很认真,不时问一两句。 不断有近侍在殿门外出现,却都被谷利拦在了外面。 孙夫人汇报了近一个时辰,喝得茶都没了味,才起身告辞。她出了殿门,看了一眼在阶下等着奏事的官员,淡淡一笑,扬长而去。 孙权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缓解久坐的酸胀疲乏。他看着孙夫人挺拔的背影,忽然说道:“阿利,你有没有发现她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谷利含笑躬身。“与往日相比,今日的夫人更从容了。” 孙权抚须轻笑。“是啊,她说曹苗是大虎的良辅,依我看,曹苗更像是她的臂膀。死了一个时沙,得了一个曹苗,她不亏。”他走到殿门口,目光从十余大臣的脸上扫过。“备车,去由拳侯(张昭)邸。” —— 曹苗又一次出了解烦营。 这次不是坐车,而是骑马。同行的不仅有孙鲁班,而有孙夫人,以及她那张大弓。 一路上,曹苗几次转头打量那张大弓,神情古怪。孙夫人看在眼里,却佯作不知,一路催马急行。背着大弓的女卫亦步亦趋,确保孙夫人随时可以拿到弓。 随行的近百女卫也是如此,人人背弓带箭,杀气腾腾。 曹苗直咂嘴,这威胁的意图也太明确了,红果果的啊。孙夫人果然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即使他表现得再有诚意,也无法让她彻底解决戒备。为了这次出行,她不仅留下了知书、刘辰做人质,又软硬兼施,让如画随侍孙鲁班,还安排了这么大的阵仗,以防他出尔反尔,临时生事。 武艺再好,也无法面对近百全副武装的女卫,更何况还有孙夫人那张能洞穿牛头的大弓。 女人狠起来,果然没男人什么事。 曹苗跟着孙夫人走了三天,看了好几个地方,最终选定三处地点作为新战法的训练场地,一处是山林,一处是里巷,一处是湿地。 借此机会,曹苗也对武昌城的整体步局有了切身感受。这地方实在不适合作为都城,甚至作为军事要塞都有些勉强。一是交通不便,二是面积小而散,防守的压力很大。如果兵力不足,有太多的漏洞可钻。 一旦西线的战事缓解,孙权回都建业是必然趋势。 不管怎么斗,吴蜀联盟是大势,至少孙权、诸葛亮在世的时候不会破裂。他们死了之后……三国也快结束了。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统一天下的不是大魏,而是大晋。 当然,现在司马懿、司马师半死不活,应该祸害不了大魏。 想到得意处,曹苗难得的笑出声来,引得孙鲁班歪着头,一个劲的打量他。曹苗皱起了眉,转头看风景。孙鲁班却笑得更开心,拨马凑了过来,用马鞭敲敲曹苗的手臂。 “告诉你一件事。” “说。” “张公新作了一篇赋,想不想听听?” “赋?”曹苗愣了一下。 孙鲁班清了清嗓子,朗声背诵起来。赋很长,从三皇五帝说起,列数各代开国之君的特异之外,什么重瞳、隆准,都是古史中记载的天生异相。赋写得很典雅,却没有什么生僻字,大多数人都能听懂。曹苗当然也能听懂。这不就是为孙权的相貌辩护嘛,顺带还证明了孙权天命所归,理当成为大吴的开国君主。 孙策虽然能打,奠定江东基业,没有异相啊。 “文人的嘴,骗人的鬼。”曹苗哑然失笑。“张公的功劳,理当分我一半。” “不用分,你也有功。”孙鲁班瞅着眼睛。“我父王要召见你。” 第322章 无所求 曹苗沉吟良久,摇摇头。“不去。” “为什么?”孙鲁班瞪圆了眼睛,大声嚷道,引得不少女卫侧目。 “你父王能赏我什么?”曹苗昂起高傲的头颅,不屑的哼了一声。“当官,我没兴趣。赏钱,我不差钱。他还能给我什么?既然无利可图,我为什么要去受那么罪?我膝盖不好,不能跪。” 孙鲁班撇撇嘴,很想反驳曹苗几句,可是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曹苗说得有理。 吴国能给他什么? “再说了,我是修长生的人,人间富贵对我来说,都是浮云。”曹苗看向远处的黄鹤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人生苦短,岁月如刀,转眼间红颜白发,烈士暮年。就连这天下分分合合,又岂有定数?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孙鲁班探身过来,顺着曹苗的目光往远处一看,顿时心里一惊,伸手狠狠戳了一下曹苗的脸颊,气急败坏。“嘿嘿,你往哪儿看呢?小心你的嘴!” “怕了?”曹苗斜睨了孙鲁班一眼,用袖子擦擦被孙鲁班戳过的脸颊,踢马向孙夫人追去。 孙鲁班气得扬起马鞭,狠狠的空挥了几下。 曹苗追到孙夫人身后,勒住坐骑,与孙夫人并肩而行。孙夫人侧头看了他一眼。“真不想做官?” “不想。”曹苗收起笑容,摇摇头。“做官太累,我这人太懒,不习惯。” “你天天习武,不像个懒散的人。” “我天天习武,是因为我能从中感受到乐趣。做官有什么乐趣?玩弄权术,欺负别人?我这么善良、正义的人,做不了来那种事。要说为国为民吧,我又没那么大本事,志大才疏,于公于私都不是好事。” 孙夫人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惆怅。“练武那么辛苦,有什么乐趣?” 曹苗转头看看孙夫人。“夫人觉得练武辛苦,是因为夫人练得不对。” “我练得不对?”孙夫人沉下了脸,眼神不屑。 曹苗面不改色。“是的,夫人练的是杀人技,充其量是武技,而不是真正的武道。真正的武道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平衡阴阳,天人合一,乐趣无穷,而不是像夫人一样,落得一身伤病。” 孙夫人眉头微蹙,反复打量了曹苗好一会儿,哼了一声,收回目光,自顾出神。 曹苗得意洋洋的挺起胸。“是不是有醍醐灌顶,如梦初醒的感觉?” “提什么壶?灌什么顶?洗头吗?” 曹苗的身体立刻塌了下去,摇摇手。“当我没说。” 孙夫人嘴角微挑,忍着笑,轻踢马腹。“走,去麋芳大营。” —— 麋芳站在大营门口,还算高大的身体弯得像张弓,汗珠不住从额头沁出,敷了粉的脸被冲得一道一道的,两个大眼袋透着憔悴,看起来沧桑无比。 曹苗看着麋芳,暗自感慨。男子汉,大丈夫,混到这一步,真不如死了。 孙夫人下了马,将马缰扔给女卫,缓步走到麋芳面前。“将军免礼。不请自来,还望将军恕罪。” “岂敢,岂敢。”麋芳陪着笑。“夫人大驾光临,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夫人,里面请。”一边说,一边侧身礼让,神情卑微。 孙夫人目不斜视,大步入营。曹苗、孙鲁班一左一右,除了几个看守马匹的女卫外,大部分人都跟着进了大营。麋芳非常紧张,脸上的汗珠更多更密,堪比卸妆水,几乎将脸冲成素颜。 无数士卒远远地看着,神情沮丧,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来到堂上,孙夫人在首席入座,摆摆手,示意麋芳不必拘礼。麋芳讪讪地入了席,吩咐人上茶酒瓜果,摆满了孙夫人面前的案几。孙夫人却看都没看一眼,伸手一指身后的曹苗。 “将军认识他吗?” 麋芳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曹苗一会儿,摇摇头。“素未谋面。” “他是魏国浚仪王长子,曹苗曹允良。” 麋芳恍然大悟,连忙起身施礼。曹苗含笑还礼,却什么也没说。他清楚,孙夫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会利用一切可能切断他的后路,大肆宣扬他的降人身份就是其中之一。 “曹君初来乍到,现为我解烦营宾客,将军能洗清嫌疑,与曹君的建议有莫大干系。” 麋芳又惊又喜,再次起身向曹苗致谢。前几天徐祥来,拿着虎步营的腰牌,又讲了诸葛亮出卖孟达的事,吓得他几天几夜没能睡好,有几次甚至想到了自杀。 身为降将,他本来就过得憋屈,再摊上这么一件事,他里外不是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今孙夫人突然出现,又带着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女卫,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死期将至,突然听说嫌疑已经洗清,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麋芳抹着眼泪。“谢大王与夫人不弃,谢曹君相助。” “既然如此,将军能否告知与你联络之人的姓名?”孙夫人淡淡地说道。 麋芳咬咬牙。“自然可以,只不过怕是对夫人作用不大。” “说不说,在你。有用没用,在我。” “喏。”麋芳没敢再说嘴,一五一十的交待了情况。 与他联络的人叫郑廙,字子俊,是广汉人,其兄是曾经建议刘璋坚壁清野的郑度。刘备占据益州后,郑度隐居不仕,郑廙也没有做官,往来荆益之间做生意。 这些当然只是掩饰,他敢来劝麋芳反正,自然是得到了蜀汉的授意,只是有了这层身份在,麋芳没有确切的证据,不知道是谁在具体负责这件事,是在武昌出使的费祎,还是远在汉中的诸葛亮。 麋芳没敢说谎,孙夫人也没有过多纠缠,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知。麋芳与蜀汉联络,意图反正,这件事肯定会处理,但如何处理,不在她的职权范围以内。 出了营门,重新上马。孙夫人对曹苗说道:“接下来去哪儿?” 曹苗还沉浸在麋芳的困窘情绪之中,直到孙鲁班用马鞭捅了捅他,才反应过来孙夫人是问他。他想了想。“郑廙应该失踪了吧?” 孙夫人点点头。“你们去番市之后,郑廙就没再出现。” 曹苗叹了一口气。“那就去他以前经常出现的市场看看吧,或许还能有一些收获。” 第323章 一无所获 上一次因为孙夫人的阻拦,曹苗过番市而不入。 这一次,曹苗终于走进了武昌市,由孙夫人亲自作陪。 武昌市是大市,规模非番市可比,只不过比起洛阳市来终究还是逊色很多。受地形限制,武昌市临湖,主要货物运输也是走水路。栉比鳞次的店肆之间夹杂着或大或小的船只,不少穿着短衣、草鞋,甚至是光着脚的汉子忙着卸货。 曹苗走了一会儿,扬扬下巴。“那些人……都是士卒?” 路窄人多,虽然女卫们清了场,将绝大部分人都赶到一边,曹苗还得和孙夫人靠得很近。他的声音不高,孙夫人却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严格来说,是诸将的部曲。”她刻意纠正道。“有很多人从没上过战场。” 曹苗吹了声口哨。孙夫人皱着眉,扭头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曹苗叹了一口气。“夫人,吴王是准备做周天子吗?国中有国,诸侯割据,还指望天下一统?” “查案!”孙夫人扬扬下巴。“前面那家就是郑廙的店肆,已经被我们查封了。” 曹苗又叹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赶了过去。一队解烦营士卒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孙夫人、曹苗过来,上前打开了门。孙夫人举步欲入,曹苗却停住了,回头看看随行的女卫。 “不用全进去吧。这店肆看起来也不大,挤得慌。” 鲁弘、孙青看向孙夫人。孙夫人环顾四周,点了点头。“鲁弘跟进来,鲁班,你留在外面,守住四面,不要让闲杂人等接近。” “夫人……”鲁弘使了个眼色,示意孙夫人多带几个人,以防不策。 孙夫人笑笑,摆摆手,示意鲁弘执行。鲁弘无奈,转身和孙青交换了一个眼神,抢在曹苗前面跨进了门,有意无意的挡在曹苗与孙夫人之间。 曹苗抬起手,掩着嘴,咳嗽了两声,忍住笑意,另一只手负在身后,缓步进了门。 孙夫人瞪了鲁弘一眼,鲁弘却不退缩,依旧有意无意的挡在两人之间,握着刀环的手关节发白。 店肆不大,曹苗很快就看完了。出了后门,大约百步外就是一片大湖。曹苗和地图上的湖泊映证了一番,勾勒出几条可能的线路,随即发现这个地点是间谍最好的藏身地点。 退路太多了,几乎可以说是四通八达。 “有什么收获?”孙夫人走了过来,与曹苗并肩而立。 “查封之后,你们应该里里外外的都搜查过了吧?” 孙夫人沉默了片刻。“是的,但没什么收获。” “那就说明证据不在店肆里,而在店肆外。麋芳交待说,诸葛亮承诺给他一千匹锦,却没有到位。那么多锦进入市场,肯定会引起锦价波动。现在锦价有波动了吗?” 孙夫人若有所思。“如果锦价有波动,那诸葛亮就骗了麋芳,那一千匹锦根本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了别人。如果锦价没有波动,就说明这一千匹锦还在某个地方藏着。” 曹苗点头赞同。“当然,前提是这一千匹锦确实存在,不是水月镜花。”他转身环顾四周。“你们向周围的商贾打听过郑廙为人吗?这么一间小店肆,经营的又不是什么利润丰厚的商品,能否支撑他的开销?” 孙夫人转头看看鲁弘。“将附近几个店的店主都叫来。” 鲁弘有些犹豫,最后还在是孙夫人的逼视下屈服了,躬身退出,安排人去打听郑廙的情况。 数十步之内,只剩下孙夫人与曹苗并立。微风徐来,湖面上泛起涟漪,刚刚吐绿的柳枝随风吹拂,不知从何处,飘来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曹苗环顾四周,在大片的浅绿中看到了一朵不知名的花,色泽淡雅,香气却极浓郁。 曹苗拨开杂草,走了过去,站在花前看了一会,又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喜欢吗?”孙夫人跟了过来。 “喜欢。”曹苗发自肺腑的说道:“自由的感觉的真好。” “自由?”孙夫人一时失神,锐利的眼神生出些氤氲,片刻后又恢复了清明。“这世上哪有真正的自由。”话音未落,她拔刀出鞘,一刀切断了花茎,刀尖一挑,接住了花朵,伸到曹苗面前。 “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看着面前寒光闪闪的刀锋,看着刀锋上盛开的花瓣,曹苗半晌才道:“夫人……简直是当代孟尝。” 孙夫人哼了一声,还刀入鞘,转身就走。“若是真喜欢,立功之后,连这片地一起送给你。” 曹苗拈花而笑,苦笑。 远处,一艘小船无声的划过湖面。 —— 孙夫人用了半天时间,亲自盘问与郑廙相熟的店主。 在不怒自威的孙夫人面前,几个店主战战兢兢,冷汗直流,让曹苗非常担心他们会不会还没说完就脱水而死,或者吓得中风晕厥,半身不遂。 说实话,孙夫人在讯问方面的能力太弱了,威逼多于利诱,技巧不值一提。 成果还是有的。郑廙这个店肆经营益州杂物,没个准数,有时候是茶,有时候是漆器,也时候也倒卖一些蜀锦,甚至有一些曹苗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准确的说,郑廙并不直接经商,而是经纪,在不同的商人之间倒买倒卖,赚取差价。 由此带来一个问题,郑廙的人脉很广,收支也很复杂,根本无法厘清。 线索太多,等于没有线索。 带着厚厚一摞记录,离开了武昌市,孙夫人的心情很不好。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对曹苗说道:“你说得对,他们的目标可能是我。” 曹苗意味深长地看着孙夫人。“这只是一种可能,目前的证据还不足以确认。” “我明白。我又不是涉世未深的稚子,不会轻举妄动的。”孙夫人轻踢马腹,加快了速度。“去驿馆,见见费文伟(费祎)。” 曹苗连忙踢马上前,拦住孙夫人。“夫人,杀鸡何用牛刀?你们吴国总不会连鸿胪寺都没有吧?” 鲁弘也跟了过来,附和道:“夫人,曹君所言有理,还是由鸿胪寺出面吧。” 孙夫人勒住坐骑,盯着曹苗、鲁弘看了又看,恨恨地说道:“回营!” 第324章 断尾求生 “不急。”曹苗再次打断了孙夫人。 “还有什么事?”孙夫人柳眉竖起,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夫人难得出来一趟,湖上风景甚好,何不乘舟游湖,散散心?” 曹苗一边说,一边对孙夫人使了个眼色。孙夫人虽然不明白曹苗想说什么,却知道曹苗并非无端而发,稍一犹豫,便也应了,命人去调船。 趁着船到之前,曹苗解释了自己的用意。虽然没能从郑廙的店肆中找到任何能证明他是蜀汉间谍的证据,但是从他选择的地点来看,他是蜀汉间谍的嫌疑极大。 既然他是蜀汉间谍,蜀汉人就不可能不留意事情的进展。夫人今天去了麋芳大营,又到这里来查看,蜀汉方面必然会安排人在附近窥探,以了解夫人究竟查到了什么,会不会牵连他们。 除了人多眼杂的市场,宽阔的湖面也是一个选择。如果视力好,甚至可以在对岸就能看到这边的动静。在解烦营控制了武昌市的情况下,水路的可能性更大。 孙夫人一听就明白了,立刻叫过几个女卫,让她们分头行动。在她们离开之前,曹苗又交待了几句,让她们换上常服,注意对岸几个地点,尤其是看看哪些人是在孙夫人离开之后离开的。不要惊动他们,派人跟踪,看看他们最后在什么地方会面,再通知孙鲁班实施抓捕。 按照常理,这些耳目会将看到的消息集中起来,由某个人进行整合。这个人,就是他们要抓的目标。 女卫们看着孙夫人。孙夫人点点头,命她们按曹苗的建议去做。 听说自己也有任务,孙鲁班精神抖擞,也跟着去做准备。 女卫们离开后,孙夫人等了一会儿,又返回武昌市,而且故意大张旗鼓,命人将武昌市封了,搞得鸡犬不宁。在郑廙的店里店外装模作样的查看了一番后,船来了,孙夫人登上船,命令沿着武昌市转上一圈。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曹苗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孙夫人,扮演谋士、宾客的角色。 船在湖上来回转了两圈,看看天色将晚,孙夫人命令战船掉头,由水路返回解烦营。 —— 驿馆。 费祎拱着手,垂着眉,一动不动,如木雕泥偶。 郑廙坐在他对面,神色惶急,原本微黑的脸更黑,像锅底一般。他咬咬牙,再次拱手施礼。 “校尉……” “子俊,你不该来这里。”费祎眼皮轻抬,白晰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我们当初就约定好的,绝不能在吴人面前公开会面。于你于我,于公于私,这都有害无利。” “校尉,我……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郑廙欲哭无泪。“我都是按照校尉的计划行事,谁曾想吴人那么快就追查到了我的身上?现在我的店肆被封了,他们不肯罢休,非要深挖。虽说与我接触的人很多,一时查不过来,可是谁能保证他们永远查不到?” 费祎缓了语气。“你也不用急,吴王登基在即,解烦营的任务很重,不会对一个已经消除的隐患大动干戈,以免引起人心不安。如果你还是担心,可以先回成都。” “我也是这个意思。只要我走了,他们就查不到我,也就追不到校尉。”郑廙松了一口气。“只是……舍弟入丞相府的事?” “这恐怕要等一等。” 郑廙眼中的神采立刻黯淡了几分。他拼着自己的名声不要,经商行间,就是想为几个弟弟谋个出身。兄长郑度最有才华,却跟错了人,只能隐居不仕。郑度可以隐居,但广汉郑家不能没有出路。他千方百计,总算搭上了费祎这条线,得到了这个立功的机会。 没曾想,功败垂成,眼看着就要策反成功,却惊动了解烦营,如今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费祎答应他的条件也无法兑现。这一点,他可以理解,只是不甘心。 “子俊,你也不用担心。虽说事有不谐,但你们兄弟的忠心,陛下会知道,丞相也会知道。只是你也知道的,丞相治国最为公平,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连他自己也不能例外。你这次没成功,还有下次嘛,以你的才干和经验,成功指日可待。” 郑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怏怏起身,向费祎拜了拜。“我这就回去收拾,返回成都。” “我会为你准备好文书,愿你一路顺风,平安返回。” “多谢校尉。”郑廙下了堂,匆匆地出了院子,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留意,这才匆匆前行。他没从正门走,而是走了一个侧门。 很久以前,他就收买了驿馆里的一个驿卒,知道这儿有个不常用的侧门,并且私自配了钥匙。这个钥匙他一直没用过,直到今天,得知孙夫人亲自去了武昌市,他觉得形势不妙,这才冒险来见费祎。 侧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郑廙走到门侧,学了一声鸟叫。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回应。郑廙松了一口气。为防万一,他在外面留了两个身手高超的侍从,并约好了接头暗号。既然他们没事,外面就是安全的。 郑廙掏出钥匙,开了门,将锁挂在门上。他离开之后,那个内应会来锁上门。如此一来,别人就很难发现他曾经来过,只会将注意力放在正门出入的访客上。 而他在那个记录上没有一丝痕迹。 郑廙出了门,一个侍从就迎了上来。“主君,出事了,我们在香樟里的住处被解烦营抄了。” 郑廙大吃一惊。他这几年的积蓄全在香樟里,与费祎来往的密函也藏在香樟里住处的夹墙里,如果被解烦营搜了去,必然会连累费祎。他想不通,他在香樟里的住处很隐秘,这些年都没去过,前几天才启用,怎么这么快就被解烦营发现了? “不……不知道。”侍从神色不安。“主君,香樟里不能回了,我们怎么办?” 郑廙沉吟片刻。“香樟里被发现,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他们如果挨不住拷打,将我们的底细全交待了,我们现在去津口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那该怎么办?” “躲起来。”郑廙眉头紧锁。“等这阵风过去,再想办法脱身。” 第325章 放松 回到官廨,孙夫人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进了门。 曹苗紧紧跟上,如影随形。 来到后堂,孙夫人解下大氅,扔给迎上来的女卫,又张开双臂,让女卫为她脱去外衣,只留下贴身的夹衣,一手去解夹衣,一手接过扇子,用力扇了几下,一转身,才发现曹苗跟在身后。 “你怎么……”孙夫人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曹苗也傻眼了。他完全没想到孙夫人会在堂上宽衣,即使是后堂。 这不是见客的地方吗? 孙夫人的外衣很厚实,夹衣却很单薄,有些地方被水浸湿,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到里面空无一物,两团丰挺失去了外衣的束缚,高高耸起,随着孙夫人的动作起伏,让人挪不开眼睛,口干舌燥。 果然是豪……杰啊。曹苗的手有点痒。 发现曹苗的眼神不对,孙夫人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空门大开,顿时又羞又恼,连忙用扇子挡住。 “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曹苗也回过神来。“公主不是还没回来吗?或许……” 孙夫人皱了皱眉,迅速恢复了镇定。她一边命人取外衣来,重新穿上,一边命人准备晚餐。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他们还没有吃饭。她的命令很简洁,也很有效,气势依旧强硬,只是眼皮不自觉的垂着,翻阅案上的公文,全程没有眼神上的交流。 曹苗喝着茶,打量着孙夫人,越看越好笑。此人就是一个重度精神分裂。某些方面,她像个垂暮之人,对谁都不信任。某些方面,她又像一个稚子,什么都不懂。 “笑什么?”孙夫人感觉到了曹苗的目光,沉下了脸。 “我在笑,夫人习武多年,居然不知道一张一弛的道理,难道会留下隐患。” 孙夫人不解地看着曹苗。曹苗虚握拳头,挡在嘴前,轻咳了一声。“夫人走了一天,是不是觉得很累?你应该稍微放松一下,再做其他事。否则,你上床就寢时一定会浑身酸痛,尤其是腰和双腿。” 孙夫人想了想,反问道:“你怎么没有放松一下。” “我与你不同,我走路的时候就在放松,不需要额外活动。”曹苗嘴角带笑,伸手一指廊下的女卫。“夫人若是不信,你可以问问她们,从走路的背影来看,我与你是不是不同。” 孙夫人瞥了一眼女卫们。“有什么不同?” “如果用弓来比喻的话,你是上弦的弓,浑身绷紧,没有一丝松动。我是解弦的弓,比较放松,会随着步伐晃动。弓不能一直上弦,人也不能一直绷紧,这是一个道理。” 几个女卫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孙夫人眨眨眼睛,扬扬下巴。“你走两步。” 曹苗翻了个白眼,很不情愿的站了起来,走了几步。他没有骗孙夫人。他虽然没有练过太极拳,但放松是传统武术,尤其是内家拳共有的特点。几年的练习,他已经将放松贯彻到生活中,随时保持松弛的状态,行走坐卧皆不离松静二字。 孙夫人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曹苗的意思。她深吸了两口气,有意识地放松了身体,原本挺直的腰背渐渐下坠,一直被她压制的酸痛瞬间涌了过来,几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拼命呼吸。 说不出的累。 “起来走两步吧,有利于放松。”曹苗说道。 孙夫人看看他,冷笑一声,重新将目光落在案上的公文上,只是肩膀和双臂放松了不少,几乎要伏在案上。曹苗也没多说什么,背着手,沿着走廊,缓步而行,一圈又一圈,意态悠闲。 当值的女卫看着曹苗在面前经过,神情都有些怪异。 —— 快到半夜的时候,孙鲁班送回了消息。 收获远比想象的丰厚。 几个擅长追踪的解烦营士卒跟随不同的可疑目标,在武昌城里绕了小半天,有的还绕丢了,但有两条线索指向了同一个地点:香樟里。 孙鲁班率部雷霆出击,瓮中捉鳖,查获了大量财物,还俘虏了十几人,其中大多是身手矫健的青壮汉子,带着武器,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但是孙鲁班没搜到确凿的证据,更没有抓到郑廙本人,依然无法证明郑廙和蜀汉有关。 听完报告,孙夫人暗自庆幸。亏得曹苗及时拦住了她,否则她贸然去见费祎,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陷入被动。费祎擅言辞,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是无法让他服软的。一旦被他反咬一口,吴国很被动,说不得又会有人借机生事,指责她不能胜任解烦营都督之职。 “还有办法吗?”孙夫人问道,语气中带着不甘心。 曹苗沉思了良久,摇摇头。“夫人可以安排人监视驿馆和津口,不过找到郑廙的可能性不大。但郑廙身为蜀地商人,涉嫌蛊惑麋芳叛乱,有足够的理由抓捕他。夫人可以发通缉令,全城追捕。” “就算抓到他,也只是他个人的问题。既然不打算公开惩处麋芳,通缉令上就不能提,诸将未必会尽心尽职的配合。”孙夫人似乎还有话想说,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所以,最好能找到证据。” 曹苗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对赶回来报告的女卫说道:“公主有没有询问香樟里的里正或郑廙的邻居?” “问了,里正说,郑廙也是刚入住不久,时间大概就是曹君与麋芳相遇之后的一两天。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座宅子的主人是郑廙。” “他还记得郑廙入住的情景吗?” “不是很清楚,那天郑廙入住时,他正好在忙公事。大王登基在即,武昌城里有很多事要准备。” “那在郑廙入住之前,那座宅子里有多少人?” “不多,只有几个老仆,平时负责洒扫。” 曹苗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夫人,如果有证据的话,应该还在宅子里。我去看看,或许能有收获。” “我和你一起去。”孙夫人也站了起来,命人取来官服,重新披挂起来,宛如出征。 曹苗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偷笑。孙夫人也觉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好绷着脸,装作没看见,大步流星的下了堂。曹苗跟了上去,孙夫人突然停住,扭头说道:“你……” 事发突然,曹苗虽然反应极快,还是与孙夫人撞在一起,嘴唇在孙夫人的额上轻轻一触。 第326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孙夫人抬起眼皮,瞪了曹苗一眼。“看来你是够放松的。” 曹苗讪讪地笑了两声。“失礼,失礼,是我对夫人疏于防备,跟得太紧了。” 孙夫人嘴角抽了抽,转头说道:“你走前面,我看看你是怎么走路的。” 曹苗不敢多说,赶了两步,走在孙夫人的前面。为了能让孙夫人看清楚,他特意加大了动作幅度。孙夫人多年习武,在这方面的悟性极高,跟着走了两步,就大概明白了其中的要点。 “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只是少了威仪。”她淡淡地说道。 “夫人所言甚是。威仪就是规矩,放松求的是自然,本来就是对立的。要练到二者合而为之,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做不到。要不然夫子也不会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了。” “你居然信奉儒家学说?” “择其有利者而从,不利者弃之。” “除了这句与饮食男女那句,还有什么有利的?” “食不厌精。” “怎么只有一半,脍不厌细呢?” “脍中有虫,不管粗细,都不宜多食。夫人不知道陈登是怎么死的吗?” 难得说了那么多话的孙夫人忽然顿了一下。“当然知道,没能亲手杀了他,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忽然间的语气森森,让曹苗不禁打了个寒战,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没听到曹苗的回应,孙夫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问题,却懒得解释。出了官廨,她翻身上马,习惯性的挺直腰背,在女卫们的簇拥下,向香樟里疾驰而去。 夜风迎面吹来,孙夫人觉得额头有些凉。她抬手摸了摸,不禁心中一动。 —— 看到孙夫人和曹苗一前一后走进来,孙鲁班连忙迎了上来。 她的脸上全是油,眼中却闪烁得兴奋的光芒,走路虎虎生风。恍惚之间,仿佛是年轻版的孙夫人。 “姑姑,允良,你们怎么来了?”孙鲁班又惊又喜。 “来看看你的成绩啊。”曹苗笑道。 “是吗?”孙鲁班眉飞色舞,又言不由衷的谦虚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我就是个跑腿的,执行就是了。” “执行有力,安排才有意义。”孙夫人说道:“带我们看看吧。” “喏。姑姑,跟我来。”接连得到曹苗和孙夫人的夸奖,孙鲁班很亢奋,奔波了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领着孙夫人和曹苗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后堂,进了内室。内室被翻得一团糟,不仅被褥被掀开了,枕头砸碎了,就连地板都被拆了,就剩下墙是完整的。 “能搜的全搜了,什么也没找到。”孙鲁班很沮丧。“允良,要不你再讯问一下俘虏?我都问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 “你问不出的消息,我也未必能问出来。”曹苗打量着四周,眼角的余光却在观察孙夫人。当他发现孙夫人的目光落在夹墙上,却迟迟不说话时,他又道:“不过再问一次也没什么损失。夫人,我去看看?” 孙夫人点点头。孙鲁班刚要跟上去,却被孙夫人拽住了。看着曹苗出了后堂,孙夫人用下巴示意孙鲁班看夹墙。孙鲁班看了半晌,茫然不解。孙夫人带着她来回走了两圈,她还是不懂孙夫人要说什么。 孙夫人说道:“你不觉得这堵墙太厚了吗?” “没。”孙鲁班再次打量了一番,还是没看出来。 “你看看门里门外,同一堵墙,离门框的距离有没有区别?” 孙鲁班再次查看,顿时如梦初醒。孙夫人说的这堵墙是内室、外室与后堂的夹墙,中间用一道墙,墙上有门,隔开内室、外室。内室的墙离门的距离,明显要比外室墙离门的距离小一些。 所以,内室的墙看似与外室的墙是同一堵墙,厚度却有明显区别,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罢了。 孙鲁班思考的时候,孙夫人已经曲指在墙上轻叩起来,没过多久,就在墙角发现了一个洞。孙夫人蹲下去,用手摸了摸,很快就找到了破绽,从腰间抽出拍髀,轻轻一撬,就从看似完整的墙上取出一块砖。砖的中心是空的,里面嵌着一只铜盒,打开铜盒,几卷扎得很仔细的文书出现在眼前。 孙夫人轻轻吁了一口气,伸手按了按跳得有些快的心脏。 孙鲁班站在她的身后,看着这些文书,也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 曹苗打量着被捆在一起的俘虏,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在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汉子面前蹲了下来。 “姓名,籍贯。” “王宇,京兆扶风人。” “扶风人?” “是的。”王宇低下了头。“先父初平年间,因董卓作乱,逃入益州。” “然后成了郑家的部曲?” 王宇不说话,只是点头。 “你跟着郑廙,不止是保护他这么简单吧?”曹苗淡淡地说道:“你虽然和他们绑在一起,但身上的衣服不一样,脸也白得多,想来不用经常外出。” “我……”王宇吭吭哧哧的不说话,其他人却或者轻哼,或是冷笑,一个个眼神不屑。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不管能不能抓住郑廙,你们都死定了,一个也别想回益州。”曹苗站了起来,俯身打量着这些俘虏,声音也变得阴冷起来。“当然,郑廙也逃不掉,客死他乡是大概率的事。你们要是愿意与他一起上路,我可以成全你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生死以之,也是人之常情嘛。” “我……”王宇忽然抬起头。“我说。” “畜生,你敢……”一个肌肉虬结的青衣壮汉破口大骂。 话刚出口,曹苗飞起一脚。壮汉粗壮的脖子应声而折,头以诡异的角度歪着,口中丝丝有声,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俘虏们被曹苗的狠厉吓得目瞪口呆,有人直接吓尿了裤子,一股热腾腾的尿臊味弥漫开来。 良久,王宇颤声说道:“我……我知道,他经常和一个……姓费的校尉见面。” “别急,慢慢说。姓费的校尉长什么样,什么口音,经常在哪儿见面?” 第327章 突击 拿到了证据,孙鲁班欢天喜地地赶过来,发现曹苗正坐在台阶上听王宇口供,一旁的女卫笔走龙蛇,手中的八面木牍已经写了好几面,不禁目瞪口呆。 她刚才审了好久,包括这个王宇,却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审出来。 “允……允良,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运气好,碰到一个肯开口的。” “随便问问?”孙鲁班很受打击。 “你们有什么收获?” “我们找到了郑廙藏在夹墙里的书信,可以证明他与费祎有来往。” “那就够了。”曹苗站起身,拍拍屁股,甩着袖子往外走。“走吧,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去会会那位费校尉。” “这些人怎么办?”孙鲁班大声问道。 “这个王宇留着,其他人没什么用,活埋了吧。”曹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 孙鲁班转转眼睛,回头看看俘虏们,挥挥手,刚要说话,一个中年汉子突然跪倒在地,哭喊道:“别埋我,别埋我,我知道郑廙还有一个住处……” “在哪儿?”孙夫人正好赶了出来,听见这句话,一个箭步就赶了过去。 “就在对面的文昌里。”俘虏抽泣着低声说道:“你们不能直接过去,他能看到这边的动静。” 孙夫人一听,柳眉轻挑,骂了一句,将孙鲁班拽到一旁,轻声安排了几句。她担心孙鲁班太年轻,又叫过朱英,命她协助孙鲁班。抓到郑廙,就让她官复原职。 朱英喜出望外,遵命行事。 曹苗在前庭站了一会儿,看着孙鲁班、朱英带着人出去,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孙夫人从里面出来,身后带着王宇和另外一个瘫成一团泥的俘虏。他笑了笑,拱手道:“恭贺夫人,大功告成。” “你也有功。”孙夫人说道:“看来你的讯问和武道一样,寻隙而入,一发必中。” “夫人见笑了,运气而已。” “是啊,就像吕奉先辕门射戟,都是运气。”孙夫人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只不过这样的运气只青睐有实力的人罢了。没有实力,只相信运气的人,一辈子也碰不上这样的运气。” “这……倒不至于。”曹苗沉吟了片刻。“有些事,的确要凭天赋。有些事,只是留心与否罢了。只要刻意练习,大部分人都可以掌握的。” “大虎能吗?” “当然可以,公主很聪明。” “那你好好教她。”孙夫人举步出了门,却没有上马,而是向对面走去。曹苗也没有多问,跟了过去,只是拉开了与孙夫人的距离,免得再像上次一样撞在一起。 有女卫上前,敲开里门。里正披着衣服,睁着朦胧的睡眼,看着孙夫人一行鱼贯而入,吓得两腿筛糠。解烦营半夜敲门,而且是孙夫人亲自带队,这绝对是出了大事。 孙夫人在里门内站定,却没有继续向前。她挥挥手,数十女卫向两翼展开,悄无声息的掩入黑暗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孙鲁班、朱英贴着里墙,快步走了进来。她们向孙夫人、曹苗打了个招呼,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过去,只是路径又比刚才孙夫人的女卫又紧了一圈。 曹苗叫过阿虎,指了指孙鲁班。阿虎会意,拔出腰间长刀,跟了过去。 孙夫人转头看看曹苗。“你自己呢?” “我在夫人身边,应该没什么危险。” 孙夫人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看着孙鲁班的方向,又道:“你的训练办法很有效,这一曲的进步很明显。” “是他们的起点太低,所以看起来进步很大。” 孙夫人嘴角抽了抽,扭过头,没有再说一句话,大步向前走去。 来到一座小院前,孙夫人停住脚步,摆摆头,一个女卫押着王宇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谁啊,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王宇低声说道:“我是王宇,吴国解烦营孙都督有事要与主君商量,请主君一见。” “孙都督?”门开了一条缝,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 孙夫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女卫上前,举起手中的灯笼,照亮孙夫人的脸。 曹苗站在孙夫人的身后,看着孙夫人挺直的背影,暗自称奇。这孙夫人看起来莽,做事却很细心,能执掌解烦营多年还是有道理的。 这里是郑廙的第三窟,是应急藏身的地方,规模比对面的大宅小得多,身边的人也有限。到了这一步,郑廙已经是穷途末路,逼得太紧,万一他选择自杀,这场抓捕就没什么意义了。孙夫人做好了强攻的计划后,选择与郑廙面谈,给郑廙一个活下去的希望,能大幅度提高生擒郑廙的机率。 活的郑廙,自然要比死的郑廙更有价值。 当然,这也是极大的冒险。谁也不知道郑廙会不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郑廙身边的人不多,却一定是身手最好的高手。 曹苗有点后悔了。早知孙夫人会用这样的战术,刚才不应该让阿虎去保护孙鲁班。孙夫人身边虽然有几个女卫,武艺也不错,但她们的实战经验太差,未必能护得孙夫人周全。 就在这时,孙夫人伸手从女卫身上摘下大弓,顺手取下三枝箭,搭在弦上,拉弓如满月,发矢如流星,“唰唰唰”三声响,三枝箭矢离弦而去。 “呯!”木门被一箭洞穿,门后一个身影应声摔倒,发出凄厉的惨叫。 隔着木门上的洞,曹苗看到院中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站在台阶上,手持刀盾,护着另一个站在廊下的人。一点寒星,在火光中一闪而没,随即劲风扑面。 没等曹苗反应过来,孙夫人侧身展臂,伸手抓住了那枝射来的箭,顺势转了一个身,再次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弓弦震动未绝,羽箭已经消失在木门后。 “冲!”孙夫人大喝一声,纵身跃出,撞破木门,冲入院中。 郑廙倚墙而立,右手被箭钉在墙上,一柄雪亮的短刀落在脚边。 豆大的汗珠沿着他微黑的面庞滑下,滴在刀上。 第328章 作死不成 电光火石之间,孙夫人突击得手,制住了意图自杀的郑廙。 两翼包抄的孙鲁班、朱英等人同时发起强攻,搭人梯,跳过一人高的院墙,攻入院内。一路向后院扫荡,一路包抄过来,围住了郑廙和孙夫人,三人一组,配合默契。 “啪!啪!啪!”曹苗鼓着掌,走进小院,同时不忘避开地上的尸体和血污。 孙夫人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郑廙面前,手指勾了勾,将王宇叫了过来。 “就是他?” 王宇借着火光看了一眼,连连点头。“就是他,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呸!”郑廙唾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的骂道:“忘恩负义,喂不熟的狗!” “你才是狗!”王宇刚想扑上去,却被孙夫人攥住手腕。他拼命挣扎,却挣不脱孙夫人的五指。孙夫人轻轻一甩,将他推到一边。王宇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你才是狗,你是畜生……” “你看看你这样子,不是狗是什么?”郑廙哈哈大笑。“你天生就是狗,到哪儿都一样。你以为帮他们抓住我就能改命?你改不了命。不仅你的命改不了,你家人的命也改不了。他们不仅这辈子做畜生,下辈子还是畜生……” “啪!”孙夫人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得郑廙脖子“咯嗒”一声,险些折断。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郑廙慢慢转过头,打量着孙夫人,忽然咧嘴一笑。“原来夫人喜欢这样的?那就送给你好了。不过我的提醒夫人,他……” “啪!”又是一个耳光,抽得郑廙向另一侧偏转,脸撞在墙上,“咚”的一声闷响。 “夫人……好大的力气。”郑廙吃吃的笑着。因为两侧的脸都肿了,牙齿又被打断了几颗,声音有些怪异,但他的眼神却很清明,让人想象不到的冷静。“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夫人不愧是江东猛虎之女。这么多年没男人,急了吧?” 孙夫人脸色铁青,伸手拔刀。曹苗一看,抢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夫人息怒。” 孙夫人挣了一下,忽然觉得手臂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她吃了一惊,怒视着曹苗。曹苗连忙赔笑道:“夫人,他知道求生无望,就是想激怒你,好让你杀了他。如此一来,他既有烈士之名,保家人无恙,又能免刑讯之苦,死得痛快。夫人费了这么多手脚,难道想得到这个结果?” 孙夫人吐了一口气,转身看看郑廙。“你好好审,不要留手。” “一定。”曹苗说道,声音不大,却充满自信。 孙夫人转身离开,郑廙大急,看了曹苗一眼,冲着孙夫人的背影叫道:“夫人真是好兴致,连办案都带着面首么?” 一旁的孙鲁班听了,勃然大怒,上前就要踢他。曹苗伸手拦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拖开。 郑廙喋喋的笑着,嘴里的血沿着嘴角往下落,沾红了衣襟。“小丫头,你着什么急?难道这面首原来是你的,被她抢了去?不过这也难怪,她的官职比你高,你怎么抢得过她。” 曹苗微微一笑,伸手捏住郑廙的脸颊,轻轻一拧,卸了他的下巴。“我知道你想死,可是你放心,你没交待清楚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郑廙说不出话来。他怒视着曹苗,发出呜呜的声音。曹苗凑了过去,装模作样的听了片刻,笑道:“不肯说?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对了,听王宇说,你好男风,这次一定让你如愿,尝尝开后门的滋味。王宇,你有没有兴趣报答一下你这位主君?” 王宇眼睛露出狼一样的光芒,牙齿磨得咯咯响。“若有机会报恩,自当全力以赴。” 郑廙的黑脸顿时煞白。 “好好想想啊。”曹苗拍拍郑廙的脸,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巾,细细地擦尽了手上的血,又扔在郑廙脸上,转身出门。王宇恶狠狠的瞪了郑廙一眼,一溜小跑,跟了出去。他赶到曹苗身边,连连拱手,表示感谢。曹苗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放心,等我得到想到的东西,就交给你处置。当然,如果他不配合,少不得提前请你帮忙。” “多谢,多谢。”王宇感激不尽。“愿为阁下效犬马之劳。” —— 回到解烦营,曹苗提议立刻审讯,迅速击垮郑廙的意志,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孙夫人虽然也很累,但她赞同曹苗的意见。孙权登基在即,能尽快处理完这件事,震慑蜀汉,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对她有利无弊。 如果明天早上醒来,就能拿到郑廙的口供,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有把握吗?” “不敢保证,尽力而为吧。”曹苗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万一没成功,夫人别怨我就行。” “你已经立了大功,我怎么会怨你。”孙夫人摆摆手。“你辛苦一下,我安排孙青配合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孙青去做就行。” “喏。”曹苗拱手施礼,又道:“恕我妄言。夫人若想明天早晨能有精神,最好洗个热水澡再睡。” 孙夫人瞅了曹苗一眼,欲言又止,扬扬手,向后堂走去。 孙青赶了过来,躬身领命,看向曹苗的眼神充满敬畏。 曹苗想了想,让孙青去准备一些吃食,再调十个壮汉,要长得很吓人的那种。孙青听了,一头雾水。这审讯不用刑具,用食物和壮汉?她也不敢多问,确认了曹苗的要求后,匆匆去了。 过了一会儿,孙鲁班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虽然很累,但是她很兴奋。“允良,姑姑呢?” “我再提醒你一遍,不要叫我允良。”曹苗虎了脸。“我跟你没那么熟!” “这儿也没外人嘛。”孙鲁班缩缩脖子,掩唇偷笑。“姑姑呢,人犯已经押回来了,怎么处理?” 曹苗缓了语气。“交给我吧,我连夜审讯。你累了一天了,也别撑着,吃点东西,洗个澡,早点睡。明天估计还有一堆事,没精神可不行。” 孙鲁班连声答应,匆匆进后堂去了。 曹苗出了官廨,来到解烦营的临时监狱。十个壮汉已经到位,一个个昂首挺胸,杀气腾腾。见曹苗进来,他们躬身行礼,吼声如雷。 郑廙瘫在地上,泪流满面,两腿之间湿了一片。 第329章 夹带私货 曹苗打量着郑廙,面带微笑,慢条斯理的入席。 在孙青的带领下,几个女卫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在曹苗面前摆下一道道热气腾腾的佳肴,又给十名壮汉每人分了一份食物,算不上精美,但胜在有酒有肉,量足管饱。 看着这些壮汉狼吞虎咽,郑廙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向曹苗连连叩头,嘴里呜呜有声,凄惨无比。 “不急。”曹苗呷了一口酒,又挟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了嚼着,大声说道:“有的是时间。” 郑廙抖得更厉害,哭得更惨,连负责记录的女卫都有些不忍,不断地看曹苗,希望审讯立刻开始。孙青看得分明,狠狠的瞪了那女卫一眼,夺下她手中的纸笔。 “滚出去!” 女卫吓了一跳,爬起来,手忙脚乱的走了。 曹苗笑笑。“没关系,小孩子嘛,没见过世面。” 孙青叹息道:“曹君说得对,我们这些人的确不如跟着夫人出生入死的前辈,经历太少了。这次若不是曹君出手相助,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破获此案。” “你可别这么说,我这也是为了自己。”曹苗用筷子指指远在十步之外的郑廙。“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可是拜他们的诸葛丞相所赐。” 曹苗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郑廙听得清清楚楚。郑廙浑身一振,慢慢抬起头,眼中充满疑惑。他一直以为曹苗是孙夫人的面首、宠臣,奉命审讯,可是听曹苗这意思,他之所以出现这里,和诸葛亮有关? 能和诸葛亮结仇的人,当然不可能是面首、宠臣这么简单。 “你究竟是谁?”郑廙问道。可惜他的下巴被曹苗卸了,无法说话,只能像被打断腿的败犬一样呜咽。 曹苗没有理他的兴趣,慢慢享用着大餐。孙青在一旁尽心侍候,添酒布菜,比侍候孙夫人还用心。 曹苗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闲话,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小心翼翼的了解江东的朝野。孙青出自宗室支族,对孙吴政权有着天然的向心力,但曹苗却从中听出了丝丝隐忧,似乎富春孙氏对孙权称帝并不那么看好,甚至有一些担心。 曹苗没费多少口舌,就知道了孙青的担心从何而来。 孙权在继承人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他虽然立了长子孙登为王太子,但对次子孙虑格外器重,在朝臣中引起了不少猜测,有人怀疑,孙权有可能废长立幼,以孙虑为嗣。 孙青自然不会说得很明白,但曹苗对这些事并非一无所知,互相印证之下,不难猜出真相。 孙权虽然还没有称帝,但他从被曹丕封为吴王时起,就自立年号,其实与称帝没什么区别。君臣之间有默契,称帝是迟早的事,相关的争夺也渐渐浮出水面,其中有两个矛盾最为突出。 一是后位,二是太子位。 这其实也很正常,后位关系到外戚,太子位关系到孙权死后的朝堂。一朝天子一朝臣,站队站得好不好,可能比能力强不强还要重要。在孙家男丁平均寿命不足三十,而孙权已经奔五的情况下,太子很可能在几年内就会由储君变成新君。 在这种情况下,孙权器重孙虑,意义不言而喻。 这种事太敏感,孙青不敢多说,曹苗也没有多问,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便暂时抛诸脑后。 漱了口,曹苗一边用银牙签剔着牙,一边走到郑廙面前,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蹲下,用手掩着鼻子。 “知道我是谁吗?” 郑廙已经快吓晕了,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我姓曹,名苗,字允良,谯国人。”曹苗呸的一声,吐出一丝食物残渣。“去年被你们诸葛丞相造谣陷害的大魏雍丘王曹植,是我父王。” 郑廙如梦初醒,吓得一激零,呜呜有声。 “对,是我。”曹苗严肃地点点头,也不去分辨郑廙究竟为什么点头,那不是他关心的结果。他要的就是浑水摸鱼,让负责记录的孙青以及其他人相信,他之所以帮助孙夫人,不是为了富贵,就是为了报仇,报诸葛亮陷害他们父子的仇。 “世间事,皆有因缘。比如说,如果诸葛亮去年没有让隐蕃造谣陷害我父王,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许你就不会暴露。就算暴露了,也不会这么坏就被抓,说不定还有机会从容逃回益州,或是做官,道貌岸然,或是为贾,豪侈淫奢。” 曹苗又剔出一根肉丝,吐在地上,然后从孙青手里接过水杯,漱了漱口。“诸葛亮虽说重法制,只要你们不跳出来作死,他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像当初对待法正一样。” 郑廙尽力仰着头,看着絮絮叨叨的曹苗,欲哭无泪。 他很想告诉曹苗,他和诸葛亮没什么关系。以他的身份,还不够资格直接和诸葛亮联络,他只是凭着同是刘璋旧臣的情谊,和费祎搭上了线。费祎是承诺了他,只要他完成这次任务,就能向诸葛亮推荐他的弟弟入相府为吏,可是诸葛亮有没有答应,他其实并不清楚。 从今天费祎的反应来看,他怀疑费祎很可能还没和诸葛亮说。 只是他被捆得结结实实,下巴又被卸了,说不出话来,不管怎么挣扎都像是点头,承认曹苗的指控。 “你是聪明人,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想你应该明白结果。”曹苗按照计划,说完了台词,最后站起身来。“你如果愿意如实交待问题,就点点头。如果还想效忠诸葛亮,做个烈士,我也成全你,保证你求仁得仁,又刚又烈。你说,将来诸葛亮会不会被你的忠诚感动,为你请谥,比如郑刚烈什么的?” 站在一旁的孙青明白了曹苗为什么要安排十名壮汉,臊得红了脸,手足无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假装没听见,心里将曹氏列祖列宗都骂个了遍。 果然是阉竖之后,中指王子,这种不要脸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郑廙好男风,更懂曹苗的一语双关。除了用力叩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怕死,却怕留下刚烈这样的恶谥,遗臭万年。 曹苗指着郑廙的鼻子,再次确认。“你不要急。这儿有十人人,我给你十次机会,你可以慢慢想。” 郑廙泪流满面,和着额着的鲜血,糊了一脸,身心全面崩溃。 曹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托着郑廙的下巴,轻轻一碰。 “我说,我全说。”郑廙声嘶力竭的吼道。 第330章 夜审 郑廙竹筒倒豆子,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他是如此配合,以至于孙青不得不将被她赶出去的女卫叫回来,一起记录。 内容太多,一个人会累断手。 曹苗负责发问。对郑廙是否老实,他不担心,郑廙已经彻底崩溃,撒谎的可能性极小。他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锁定这件事和费祎的关系,二是尽可能将这件事和诸葛亮挂钩。 郑廙没有资格直接和诸葛亮联系,只和费祎有直接联络。曹苗要做的就是将费祎的承诺转换为诸葛亮的承诺,至少让人觉得有可能是。 分寸很重要。说得太明确,不符合情理。说得太模糊,又让人觉得证据不足。必须说得恰到好处,才能既合情又合理,而且没有逼供、诱供甚至虚构的嫌疑。 大半个时辰后,第一次审讯结束。孙青等人很兴奋。忙了一夜,总算得到了想要的口供,可以回去洗洗睡了,明天起来安安心心的汇报。 曹苗打破了她们的幻想。他要求孙青拿着询问清单,再复审一次,看郑廙的口供是否一致,以免他信口开河,敷衍了事,甚至掺入别有用心的谎话,故意误导他们。 孙青很不情愿,却不敢违逆曹苗。她也怕供词有问题,孙夫人发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出曹苗所料,复审了两个问题,郑廙的口供就有了细微的变化。 问题是:费祎答应的条件是什么? 郑廙第一次的答案是仓曹掾,复审的答案却是仓曹吏。仓曹掾是比三百石吏,仓曹吏为二百石吏,看起来差距不大,可是仓曹掾是一曹长官,理论上需要诸葛亮的许可。费祎敢答应他这个条件,必然得到诸葛亮的默许,仓曹吏则不必,事后通报就可以了。 曹苗当即翻了脸,指指一个壮汉。壮汉二话不说,不顾郑廙拼命挣扎,挟起郑廙,去了隔壁。 杀猪般的惨叫从隔壁传来,孙青等人变了脸色,坐立不安,就像痔疮犯了似的。 曹苗面不改色,从容的喝着茶。 郑廙被送回来时,涕泪纵横,浑身颤抖,衣服后摆血迹斑斑,看得孙青等人胆战心惊。 曹苗迎着郑廙怨毒的目光,冷笑道:“是不是很爽?我言出必践,说给你十次机会,就一定会给你十次机会,只会多,不会少。所以你最好仔细回答,休想蒙混过关,否则我会让你爽到做鬼都忘不了。” “你……”郑廙泣不成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想诅咒我?你省省力气吧。”曹苗冷笑道:“如果诅咒能起作用,天下早就太平了。”他摆摆手,示意孙青接着复审。“错一次,就让他爽一次。十人不够,就再从营里调十人来,到他满意为止。” “喏。”孙青躬身应道,声音有些发颤。 曹苗瞅着她。“你刚才说什么?重复一遍,我没听清。” 孙青吓了一跳,连忙大声应道:“属下明白。十人不够,再调十人,到他满意为止。” 曹苗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孙青继续。 郑廙欲哭无泪,以头跄地。孙青怕他自杀,命人将他绑了起来。郑廙又想咬舌自尽,孙青喝令人堵上他的嘴,一时手忙脚乱。 曹苗有些不耐烦。“他想死,就让他死好了。等他死了,送到费祎的住处示众,供词随便写。就说他不仅喜欢男风,还喜欢各种牲口,连鸡鸭鹅都不放过。” 郑廙听了,顿时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动也不动。污血沿着两条腿往下流,臭气薰人。 孙青忍着恶心复审。郑廙已经无法说话,不管她问什么,都只能点头认可。 复审完毕,天已经快亮了。 郑廙固然奄奄一息,孙青等人也筋疲力尽。本想跟着曹苗学审讯技巧,现在看来,她们先需要练练神经。没点承受能力,犯人还没招供,她们先崩溃了。 确认口供无误,曹苗让孙青等人去誊写,以便在孙夫人起床时送过去。他起身打了个哈欠,出了监舍。 夜色正黑,大营里一片寂静。除了当值的士卒,所有人都睡得正香。就连当值的士卒也是最困的时候,脚步声沉重无比,节奏也慢了很多。 曹苗四处看了看,向阿虎使了个眼色。阿虎会意,放轻脚步,向前走了十几步,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留意,这才挥手示意曹苗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利用巡逻的空隙,溜出了解烦营。 站在大营边的长堤边,阿虎站在远处警戒,曹苗撮唇,学了两声鸟叫。 过了一会儿,两声同样的鸟鸣响起,一只小船从黑暗中滑了出来,上面一个人影,躬身施礼。 曹苗轻声问道:“何方道友?” 来人轻笑:“冰心玉壶。”小船划到面前,来人提起用布遮住的灯笼,照亮了自己的脸,正是韩东。白天在武昌市,他划着船,远远地和曹苗见了一面,用手势约好今夜见面。 曹苗将准备好的一枝箭递了过去,又递过一只铜管。“按计划行事。” 韩东将枝箭和铜管收好,递过来一只铜管,低声说道:“校尉,曹将军想和你见一面。” 曹苗点点头。他也想和曹纂见一面,看看曹休这时候派曹纂过江究竟想干什么?“让他明天晚上去西施舫。如果凑不上,后天晚上去昭君舫。如果还凑不上,你就再来一趟。见面之前,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明白。” 曹苗又问了一些情况,和韩东分别。韩东划着船,消失在夜色之中,曹苗和阿虎潜回解烦营,回到小院,抓紧时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曹苗按时醒来,却没有起床。他躺在床上闭目假寐,直到孙鲁班赶来,才揉着朦胧的睡眼,赤着脚,披着衣服,走出内室。 “这么早?” “还早?”孙鲁班指指灿烂的阳光。“姑姑到宫里奏事回来了,要见你。” “见我作甚?” “估计是要你陪她一起去见费祎。” 曹苗皱了皱眉。“我就不去了吧。我又不是你们吴国官员,更不是解烦营的下属,跟着她去见费祎,万一像昨天一样,被人误会,多不好。你们去吧,我等你们回来庆功。” 第331章 费祎 想到昨天郑廙说曹苗是孙夫人面首的事,孙鲁班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主动换了个话题。 “你想怎么庆功?” “嗯,如果可以的话,出去转转,吃顿好的。”曹苗咂咂嘴,一脸嫌弃。“解烦营的厨师手艺不行,做的东西只配喂猪。” 孙鲁班心有同感的撇了撇嘴,却没曹苗这么大的胆子。“小心姑姑听到。” “听到我也这么说。她啊,不懂生活。”曹苗掩好衣襟,瞅瞅孙鲁班。“你愿意像她那样过一辈子?” 孙鲁班被曹苗看得不好意思,转头看向廊外。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轻轻摇晃着身子,出了一会神,幽幽说道:“这几天跟着姑姑,我觉得……她其实挺可怜的。” “真不容易,居然有同情心了。”曹苗嘿嘿笑了两声。他又打了个哈欠。“赶紧去吧,我还没睡够,就不陪你闲聊了。” “好吧,你不去就算了,让如画跟我走一趟。” “不行。”曹苗一口拒绝。“她昨天跟你跑了一天,也需要补觉。见费祎是谈判,又不是开战,她跟着去也没用。” 孙鲁班气鼓鼓地嚷道:“我也跑了一天。” “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再苦再累,你也得忍着。”他又打了个哈欠。“我们没有选这条路,为什么要跟着你受苦受累,就凭解烦营这猪食一样的饭菜?真是莫名其妙。” 孙鲁班无语,生了一会儿闷气,见曹苗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跺跺脚,扭身走了。 “早去早回啊。”曹苗扬声道:“等你喝庆功酒,我这几天可馋坏了,一想起西施舫就流口水。” “好吧。”孙鲁班转怒为喜,雀跃着去了。 曹苗轻笑一声,返回内室,躺在床上,却没有再睡的心思。他已经睡足了,只是不想去见费祎,尤其是不想陪孙夫人去见费祎。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见面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以孙夫人的脾气,大打出手都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安排的后手就用得上了。这时候不出面,就是为了有不在场的证据。 费祎的命运,也许要提前上演了。 —— 费祎站在驿馆的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忽然打了个激零。 一团云缓缓滑过天空,遮住了灿烂的阳光,落下一大片阴影。没有了阳光的照射,温度突然低了不少,让他觉得有些凉。 他刚刚收到消息,郑廙昨天被抓了。 事发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反应。昨天郑廙离开时还信心十足,打算提前返回成都。没想到一夜醒来,他就被抓了。他想派人了解情况都不来及。 听说是解烦营的孙夫人亲自动手抓人,费祎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比他预想的要严重。 他知道郑廙是个聪明人,不会不预留后路,在武昌市的住处之外,肯定还有藏身之处。事实证明,郑廙的准备的确很充分,除了武昌市,他还准备了两个,名符其实的狡兔三窟。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抓了。孙夫人动用了最精锐的力量,以雷霆之势,以短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郑廙。 丞相低估了孙夫人,我也低估了孙夫人。 我将为此付出代价。费祎轻叹一声,有些莫名的伤感。 十年辛苦,毁于一旦。好容易在丞相心目中积累的印象,都被这件事毁了。因为这次失败,不知道要多少努力才能重新证明自己,也不知道到了那时候,还有没有机会。 或许会像马谡一样,再也没有机会。 “校尉,孙都督来了。” 一个侍从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向费祎汇报。没等费祎反应,孙夫人已经在孙鲁班和几个女卫的陪同下,快步进了门。孙鲁班挥挥手,更多的解烦营士卒鱼贯而入,将费祎等人围住,缴了械。有两个侍从想反抗,还没等拔出刀,就被砍倒在地,鲜血喷溅。 费祎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孙夫人面前,拱手致谢。 “都督,这是何意?吴国要对我大汉开战了吗?” 孙夫人抬起手,孙青递上一份文书。孙夫人接过,在手心拍了拍,扔到费祎身上。“想开战的恐怕不是我大吴,而是你们吧?费文伟,你一向能言善辩,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解释这件事。如果解释不清楚,我只好将你们全部带回去,然后请诸葛丞相解释了。” 费祎皱着眉,拿起文书,缓缓打开。趁此期间,他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又偷偷打量了孙夫人几眼。他与孙夫人接触极少,大多是听人说起,知道这位孙夫人虽是女流,却才捷刚猛,颇有孙氏家风。这些年主掌解烦营,兢兢业业,也是颇让人头疼的人物。 唯一不忌惮她的人,只有诸葛丞相。 诸葛丞相很少评价别人,只是偶尔有一次和身边人说起这位孙夫人时,他淡淡的说了八个字:天人之勇,中人之谋。也正因为诸葛丞相的这个评价,他才敢实施这个计划。他相信自己虽不及诸葛丞相的惊人才智,对付一个中人还是有把握的。 现在看来,他的判断不太准。诸葛丞相眼中的中人,和他眼中的中人未必是一回事。孙夫人不仅在短短的时间内抓住了郑廙,还拿到了口供,这手段过于惊人,绝非中人可比。 费祎故意不紧不慢地看着文书。其实他一向以才捷著称,记忆力更是惊人,这样的文书,他几乎可以一目十行。可是现在他需要时间,不得不拖延。 孙夫人看出了费祎的心思,也不说破,只是冷冷的看着费祎。费祎越是强作镇静,越说明他心里慌。她不差这一点时间,可以慢慢等,看他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心里清楚,在一天时间内抓获郑廙,并审出结果,这样的事落到谁的头上,都无法保持镇定。 费祎已经慌了,现在只是在硬撑而已。这样的事她看得多了。 费祎看完文书,缓缓合上,原本抽搐的眼角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三分笑意。“都督,这郑廙现在何处,我能见见他吗?” “当然可以。”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们关押在一起。” “都督,我是大汉派来祝贺吴王称帝的使者,你就凭着这份荒诞不经的供词,凭着一个商人的攀扯,就认定我蛊惑麋芳造反,是不是太轻率了?”费祎冷笑道:“还是说,吴王决定放弃称帝,甘愿为逆魏藩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都督能将我关在黄鹤楼上,我要看着丞相亲率大军,攻破武昌。” 第332章 浑水摸鱼 孙夫人盯着费祎的眼睛看了片刻,嘴角微挑。“你不承认?” 费祎将供词双手奉还,不卑不亢。“稍有见识之人,都知道这是一派胡言。” “愿闻其详。” 费祎心中稍安,伸手示意,含笑请孙夫人上堂就坐。 供词中的确有些破绽,但大体属实,他最多只能洗清诸葛亮的嫌疑,却无法自证清白。他能做的就是揽过所有的责任,尽可能的减少损失,避免影响结盟。 汉吴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诸葛亮清楚这一点,孙权同样清楚这一点。只要他能证明这件事不是诸葛亮指使的,孙权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讨要一些好处,绝不会撕破脸。 孙夫人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不过是谈判时常用的手段,先声夺人,想占些上风罢了,否则她不会主动将审讯交给他。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他越是从容不迫,越能在接下来的谈判占据主动。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将这件事控制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以内,避免短时间内传到诸葛亮的耳中。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想出一个能让孙权满意的解释,并提出一个能达到孙权要求的条件。 这才是孙夫人此行的真正目的。 落了座,费祎侃侃而谈。“夫人可知这郑廙是何许人也?” 孙夫人说道:“他交待了,是广汉郑氏,其兄郑度,当年曾是刘璋旧部。” “然也。可是夫人想必不知道,先帝取益州,广揽英才,不论是否刘牧旧部,因材录用者不胜枚举。祎不才,不仅是刘牧旧部,还有姻亲,一样以微末之才得用。这郑度何以不得录用?” 孙夫人看着费祎,心中暗自冷笑。郑度为什么不能录用,郑廙已经交待过了,只不过没写在这口供里。她交给费祎的这份口供是经过誊写的版本,并非原始记录。有些是她暂时不想让费祎看,有些是不能让费祎看,有些是故意写得含糊些,以便费祎有辩解的机会。 “为何?”孙夫人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不经意的蹙了蹙眉。茶中有姜,味道很冲。 费祎看得清楚,暗自叫苦。孙夫人喝茶,说明有缓和的余地。蹙眉,则寓意着这个谈判会很辛苦,孙权的胃口很大,未必是他能够负得起责任的。 即使如此,费祎还是不动声色的解释了一番。“郑度明知胜负已定,天命有归,仍然不顾百姓死活,建议刘牧坚壁清理,以拒先帝,负隅顽抗。是以先帝不喜,士大夫不耻……” 费祎巧舌如簧,极力推翻郑廙的供词。他不是完全否定,只是在细节上有所调整,撇清诸葛亮的同时,减轻自己的责任,将大部分事都说成郑廙自己的选择和行动,与蜀汉朝廷无关。 解释很多,但是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蜀汉与吴国不是敌人,而是盟友。他身在此地,就是奉诸葛丞相之命,来贺吴王称帝,并提议中分天下。既然如此,蜀汉又何必多此一举,蛊动麋芳造反呢?这不符合双方的利益,也不合情理。 孙夫人明知费祎在狡辩,却不戳破,只是在细节上不断与费祎争论。一早起来,她便拿着口供进了宫,与孙权商议。孙权的意思很明确,与西蜀反目为仇不符合吴国的利益,他可不想同时面对魏蜀的进攻,借此机会逼诸葛亮做出让步,在接下来的正式谈判中取得优势,才是他最想要的。 费祎带来了诸葛亮中分天下的提议,孙权原则上同意,却不甘心。 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一眼看出诸葛亮的计划对蜀汉有利。一旦实现,蜀汉不仅在南北两线皆占据上游,对吴国形成居高临下的战略优势,并且控制了兖州、冀州,将势力拓展到吴国腹地。 要想避免这一点,唯有争取并州,并将兖州、冀州占为己有。孙权之前就和费祎提过这一点,但费祎坚决不同意。孙权急于称帝,没有底气拒绝。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孙权自然要好好利用,逼费祎让步。 殊途同归,双方的论述重点虽然不同,目的却是一致。 孙夫人本不擅长辩论,她来的目的也不是讨论协议细节——孙权会更派合适的人来谈——而是示威。见费祎不肯认账,登时变了脸色,扔下几句威胁的话,拂袖而去。 第一回合结束,双方看似不欢而散,形势紧张,其实原则已定,剩下的只是讨价还价。 尽管如此,费祎还是很不安。 孙权的胃口很大,已经超出了诸葛亮能够接受的范围,除非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诸葛亮。 那样的话,他的前途就算结束了。这么大的损失,足以要他的命。 费祎长吁短叹,连吃饭都没了胃口,平日的从容不翼而飞。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能保全自己的办法。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侍从们紧张了半天,都筋疲力尽,昏昏欲睡。 费祎也很疲惫,他回到内室,和衣而卧,两眼看着帐底出神,心如死灰。 “校尉。”一个侍从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食案,轻声唤道:“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体。” 费祎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放在一旁,下去吧。” “喏。”侍从应了一声,将食案放在床边,却没有退下,走到费祎床边,俯身打量着费祎。费祎有些诧异,定睛一看,发现此人并非自己的侍从。他大吃一惊,刚要大叫,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出掌如刀,一掌切在费祎的脖子上。 费祎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那人迅速从身上抽出一枝箭,塞入费祎的手中,然后握着费祎的手,将箭插入咽喉。 鲜血涌出,浸湿了被褥。费祎挣扎了几下,就在昏迷中失去了性命。那人等了片刻,确认费祎气绝,重新端起食案,叹息着,退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侍从打了个哈欠,毫无察觉。 那人出了院子,走到无人处,四处张望了一下,隐身角落里,脱下身上的侍从服饰,换上一身青衣,扮作驿馆里的杂役,大摇大摆了出了驿馆,登上靠在河边的一艘乌篷小船。 “走吧,去西施舫。” 船桨摇动,发出“咿呀”的轻响,小船缓缓离开码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333章 接头 西施舫上,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上巳将至,春天的步伐越来越近,再加上吴王即将登基称帝的喜讯,整个武昌城将迎来最荣耀的时刻,西施舫就像那只江上的鸭子,最先感觉到了江水的温暖,提前拉开了狂欢的序幕。 无数权贵子弟齐聚西施舫,高谈阔论,开怀畅饮。不仅一楼的大厅里人满为患,二楼的雅间里也坐满了人,还有一些人只能在走廊上加座。 一张张年轻而傲气的脸在面前闪过,不时响起一声声夸张地惊呼。 “哟,这不是建义校尉么,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不在家修身养性,准备尚公主么?” “嘿,这不是左辅吗?你不陪着太子读书,怎么来这儿了?” “……” “……” 曹苗伏在栏杆上,看着觥筹交错的大厅,嘴角洋溢着惬意的浅笑。 他举起杯,轻笑道:“你看,这才是人生。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穿着男装,像个俊俏少年的孙鲁班倚着曹苗,面若云霞,杏眼如醉。“看不出你喝了几杯酒,也能出口成章,还是难得的七言。快喝快喝,多吟几首让我听听。” “嘿嘿,我是信口胡扯,哪是什么出口成章。”曹苗倚在凭几上,叹着气。“被你姑姑关了这么多天,终于结束了,真是不容易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公主,你居然能适应解烦营的生活,我挺意外的。” “是吗?”孙鲁班忍不住想笑,能得到曹苗一句夸奖,是她今晚最大的收获。 “我又不想升官发财,没有奉承你的必要。”曹苗喝了一口酒,看向刚进门不久,正被无数人围在中间的一个仪表堂堂,身材高大的年轻汉子。“他就是你的妹婿?” 孙鲁班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半晌才说道:“是的。” “马上就要尚公主的人,居然还跑到这儿来?”曹苗嘿嘿一笑。“当然周循也这样吗?” “他敢?”孙鲁班柳眉倒竖,看向朱据的眼神有些复杂。“朱据与周循不一样,他是吴县大姓,在整个吴郡都是强宗。” “这么说,你父王真的老了。” 孙鲁班转向曹苗,蹙了蹙眉。“这儿人多眼杂,你小心些,别被人听了去。” “我说的是实话,不怕人听见。”曹苗淡淡地说道:“换作二十年前,你父王会对吴郡强宗大族做这些大的让步吗?我记得同样是吴郡强宗的沈氏,有个叫三妙的沈友出言不逊,就被你父王整死了。这个朱据,难道比当年的沈友还强?” 孙鲁班沉默不语。 曹苗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此人身材不及朱据高大,却也有七尺五六寸,白面无须,但说话声音很大,引人注意,与谦逊有礼的朱据截然相反。 “这个声音大得像驴的少年是谁?” 孙鲁班“噗嗤”的一声笑了出声。她白了曹苗一眼。“你小声点,他是骠骑将军之子,太子四友之一的诸葛恪。”想了想,又道:“骠骑将军脸长,人间私下里都称他诸葛驴,这诸葛恪最讨厌别人说驴。” “太子四友?”曹苗故作不解。其他他对诸葛恪并不陌生,原本就有一定印象,最近诗彩影和韩东都有关于此人的信息。可以说,诸葛恪一进门,他就认出来了。 “张公子张休、顾相孙顾谭、偏将军陈武子陈表,再加上他。” 曹苗沉吟了良久,幽幽地说道:“果然这天下没什么新鲜事,到哪儿都一样。” “什么?” “没什么,我想起了我们大魏的太子四友,一时感慨。”曹苗起身,返回雅间,孙鲁班跟了过去。曹苗却没有就坐,放下酒杯。“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解个手,然后就回去,免得待会儿你姑姑赶过来,搞得兴师动众的。” 孙鲁班也没多想,应了一声。她脑子里还想着曹苗刚才那句话,一时不明白曹苗为什么会由诸葛恪四人联想到大魏的四友,又说什么天下没有新鲜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联系?她不想直接问曹苗,免得又被曹苗嫌弃,破坏了今天的气氛。 曹苗离开了雅间,向船尾的厕所走去。西施舫接待的都是权贵,厕所修得也很漂亮,分成几个雅间,里面有专人侍候。曹苗是熟客,船上的侍者都知道他和孙鲁班的关系,算是西施舫的半个主人,自然不敢怠慢,殷勤备至。 曹苗挥挥手。“你们站得远些。有人看着,我拉不出来。” 侍者笑着应了,躬身退出。 曹苗坐进隔间,过了一会儿,隔间一声轻响,又有人进来了。那人坐下不久,就轻轻敲响了隔板。 “允良,是我,曹纂。”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曹苗没好气的说道。他早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曹纂,虽然服饰没什么破绽,可是他趴在栏杆的一会儿功夫,曹纂至少向他看了三次。他再不离开,估计迟钝连孙鲁班都会发现这人有问题。 曹纂听出了曹苗不高兴,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正如曹苗所料,曹休回到扬州之后,一心想报复孙权、陆逊,对曹苗的游击战术非常感兴趣,从军中挑了一些精锐交给曹纂,稍微训练了几天,就送到江南来了。曹纂到江南后,又联络了一些山贼,许以高官厚禄,频频出击骚扰,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直到遇到孙鲁班率领的解烦兵。 被解烦兵击败,曹纂没觉得有什么——解烦兵是吴国精锐,又是本地作战,有优势——可是被一些女卒击败,曹纂很没面子。后来一打听,得知这些女卫是曹苗协助训练的,他才咽下了这口气。 但他很不解,曹苗为什么要协助孙鲁班练兵? “就算没有解烦兵,就凭你这点人,能杀孙权吗?能阻止他称帝吗?”曹苗低声问道。 曹纂咂咂嘴。“不能。” “那你折腾个什么劲?有这力气,为啥不干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事有意义?” “搞陆逊。”曹苗低声说道:“他最近可能移驻武昌,你找机会冒充解烦兵,弄他一下。” 第334章 我就是天意 回到雅间,曹苗冲着孙鲁班招招手。“回吧。” 孙鲁班应了一声,起身跟上。两人并肩下了楼,孙鲁班本想从一旁的走廊下船,曹苗却下了台阶,径直穿过大厢。孙鲁班有些迟疑,没有立刻跟上去,迟了两步。 曹苗走了一半,被诸葛恪拦住了。 诸葛恪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眼神却有些冰冷。他静静地打量着曹苗,拱拱手。“在下琅琊诸葛恪,敢问足下高明?” 曹苗停住脚步,打量了他一下。阿虎赶了上来,拦在诸葛恪在面前。诸葛恪身边的侍从也挤了过来,与阿虎争锋相对,身体顶着身体,脸贴着脸。更多的人站在远处,剑拔弩张,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模样。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鸦雀无声,只有案几滑动的刺耳,杯盘落地的脆响。 曹苗微微一笑。“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只想请你让路。” “我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诸葛恪冷笑道:“但是足下出言不逊,我总得看看是何方高人,敢在我大吴放肆。大吴虽四海归心,却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脱颖而出的。” “对我来说,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本无所谓脱颖而出。一心想着脱颖而出,反倒可能是自信不足。足下高谈阔论,声大如驴,我就是想听不见也做不到。” 诸葛恪白晳的面庞顿时殷红如血,声音越发尖利高亢。“你说谁是驴?” “当然是说你。”曹苗笑容满面,他伸手拨开阿虎,又推开诸葛恪的卫士,走到诸葛恪面前,轻轻拍了拍诸葛恪的肩膀,像长辈似的拈去他肩上的一根头发。“说你是驴有什么不好?名士王粲生前就喜欢听驴叫,我大魏先帝祭墓时,也曾在他墓前学驴叫。不过实事求是说,他学得不如你像。” “你……”诸葛恪一时无语,瞪着曹苗看了一会。“你是魏人?” “谯国曹苗。”曹苗从容不迫的环顾四周,淡淡地说道:“让你的手下散开吧。想较量,可以到外面宽敞的地方去,不管你有多少人,我都接着。这儿人多眼杂,打坏了东西,伤了人,不好。” “你是……中指王子?”有人大叫一声。 “惭愧,惭愧。”曹苗含笑拱拱手。“不想薄名竟传到了武昌,天下还真是小啊。” 诸葛恪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将目光转身不远处的孙鲁班。孙鲁班穿的是男装,他开始没留神,此刻知道了曹苗就是那个逃亡到武昌的魏国王子,他才意识到这个相貌俊美的少年可能是谁。 大虎公主和魏国王子打得火热,不惜逼全琮退婚的事在权贵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 他很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惹曹苗了。曹苗不好惹,孙大虎更不好惹,这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理的君子,一个是小人,一个是女子,偏偏都身份尊贵,招惹不起。 就在诸葛恪想悄悄的溜走时,朱据走了过来,拱手施礼。“吴郡朱据,字子范,见过曹君。” 曹苗欠身还礼。“朱君客气。” 朱据伸手相邀。“曹君远来是客,不知据是否有这荣幸,与曹君共饮一杯?” “多谢朱君。不过今天已然过量,再饮怕是会失态。改日请朱君畅饮,如何?” 朱据本来也只是客气一下,给孙鲁班一个面子,没有强求之意。见曹苗这么说,拱拱手,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向孙鲁班点头致意,便退下了。 曹苗本想离开,不料诸葛恪又迎了上来。“曹君刚才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为何此刻却推三阻四,不能尽兴?我看曹君尚有余力,不如再喝几杯,再吟几句,也让我等看看魏国宗室的才气,领略一下建安风骨的余韵?” 不待曹苗答应,他又大声对众人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位曹君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魏国浚仪王的长子。浚仪王文章锦绣,惊才绝艳,曹君习染家风,必然也是出口成章。如今弃魏归吴,乃我大吴天命有归之兆。我等有幸,值此盛世,若能亲聆曹君佳句,诵我大吴德被四海之气象,也不枉这良辰美景。” 众人听出了诸葛恪的意思,不禁哄堂大笑,不少人跟着起哄。就连朱据等人也不好反对,只能含笑附和。孙鲁班也很无奈,连上前为曹苗解围都不敢。 曹苗暗自称赞。这诸葛恪果然有佞臣的天赋,政治高度敏感,又擅长把握机会,难怪能将孙权捧得那么舒服,成为陆逊之后的重将,又成为托孤大臣,权倾东吴。 不过他也不反对,他就要利用这魏国宗室的身份,成为孙权不可或缺的政治装饰,从而出没于吴国朝堂,施展阳谋。诸葛恪这么配合,主动送上梯子,他求之不得。 曹苗环顾拱手,笑容灿烂。“诸君,诸君,先祖、家父虽然擅长文章,奈何苗从小不幸,染有狂疾,这文章是真没学过,偶尔乱吟几句而已,不敢称出口成章。如今因一时意气,得罪了权臣,不得不弃国逃亡,苟且偷生,哪有什么佳句诵德,还望诸君见谅。” 诸葛恪哪里肯依,再三坚请。众人跟着起哄,一定要曹苗表示一下。就连孙鲁班也希望曹苗能说几句好听的,为吴国增点光,接连给曹苗使眼色。 曹苗无奈,清清嗓子,朗声道:“做文章,实在勉强。不过我之所以选择吴国,而没有奔蜀,也的确是对吴国情有独钟。何也?一是吴国本大魏藩国,不似那西蜀纯为仇敌;二是吴国君明臣贤,不似西蜀偏居一隅,坐井观天,又主少国疑,权臣当国。” 众人哈哈大笑,不免有人将揶揄的目光投向诸葛恪。西蜀的权臣可不就是诸葛恪的叔父诸葛亮么。 曹苗又道:“让我做文章,实在是勉为其难。不过苗梦中得仙人传授拳法一路,敢请诸位指教。” 见曹苗不作文章,却要表演拳法,众人笑得更开心。虽说战乱之际,孙吴以武立国,武人的地位有所上升,可是大众广庭之下表演拳法,实与倡优、力士无异。堂堂魏国王子,自污如此,他们自然不会拒绝,甚至求之不得,随即清理出一片地方。 曹苗脱了外衣,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吐气开声,摆出一个八极拳的起手势:两仪顶脏。 “等等!”诸葛恪突然叫道:“曹君,你刚才说,这路拳法是仙人所授?” “正是。”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 “妙啊。”诸葛恪放声大笑,其声如驴。“诸君,你们看看,仙人传授给曹君的这路拳法像什么?这简直是专为我大吴所传啊。” 众人仔细观看,很快发现曹苗的姿势活脱脱就是一个吴字,不禁激动起来,七嘴八舌,人声鼎沸。 “果然是吴。” “可不是么,这就是一个吴字。” “天意在吴!天意在吴!” 孙鲁班如梦初醒,扑了过来,抱住一脸茫然的曹苗,又蹦又跳,一时激动,在曹苗脸上接连亲了几下。 第335章 纯属巧合 曹苗很无语。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利用仙人托梦的谎言,两仪顶肘形如篆书吴书的特点,将自己打造成孙权急需的天命代言人,并以此为保护色,成为吴国朝堂上的超然存在,才是他的目标。 好容易等到机会,上演精心准备已久的剧本,也取得了满意的效果,没想到中途跑出一个龙套,硬生生将政治戏变成爱情剧,这不捣乱嘛。 在那一瞬间,曹苗有一种将孙鲁班扔到江里的冲动。 可是,当他看到孙鲁班狂喜的脸,看到她眼中晶莹的泪珠,又心软了,甚至有一种负罪感。 他能感觉到,孙鲁班是发自肺腑的激动。 “公主,矜持点,这……很不雅。”曹苗盯着孙鲁班的眼睛,轻声提醒道。 孙鲁班微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仅在大众广庭之下与曹苗有肌肤之亲,还将双腿缠在了曹苗腰间,摆出了一个极其羞耻的姿势。 她甚至能感觉到曹苗身体的反应。 “都怨你!”孙鲁班瞋了曹苗一眼,轻咬贝齿。“待会儿和你算账。”跳下地,像阵风似的飞奔而去。 大厅里一片死寂。 除了诸葛恪之外,开始没几个人注意到穿着男装的孙鲁班,只当她是曹苗的随从或者同伴。听到孙鲁班尖利的叫声,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年轻女子。 然后,他们很自然的联想到了那些传言,并认出了孙鲁班。 只是没人敢说出这个事实。 曹苗虽然遗憾精心制造的气氛被孙鲁班破坏了,却不后悔,他若无其事的接着演练,一式接着一式,有板有眼,伴着一声声擤气、震足,虎虎生风,让人挪不开眼睛,再次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他特意选择了两仪顶肘这个具有特殊体型的动作,却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刻意为之。他必须让他们相信这是巧合。只有巧合才是天意,否则就成了有意为之的祥瑞,动机可疑。 证明这路拳法是真正的实战拳法,就是手段之一。 果不其然,曹苗演练完毕,朱据就上前请教。“曹君好身手,不知这路拳法可有名称?” “八极。” “八极?”朱据品味着,微微颌首。“意有何指?” “八极者,八方极远之地。仙人传授我这路拳法时,说此拳刚猛无俦,练至大成,可威震八方极远之地。只是我悟性太差,人又懒惰,只能粗具极意。” “此拳能战?” “当然可以。”曹苗笑着收式,拱拱手。“献丑,献丑。”转身就要走。 朱据沉吟不语,诸葛恪却迎了上来,再次拦住曹苗,笑眯眯地说道:“曹君拳法精妙,令人叹为观止,诸君兴致正浓,能否请曹君再略作演示,看看这八极拳如何威震八方极远之地,如何?” 曹苗莞尔。“这不合适吧?拳脚无眼,难免有所损失。初来乍到,与诸位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万一失手,打伤了你或者哪位,岂不失礼?” “不然。”诸葛恪严肃的摇摇头。“大争之世,止弋为武。吴王有一统天下之志,我等身为爪牙,又岂能做坐谈客?在座之人,皆是我大吴才俊,文武兼修,不是已经上过战场的,就是将来要上战场的。生死尚且不惧,又何惧些许皮肉之伤?难道是曹君担心受伤?” 曹苗环顾四周,放声大笑,笑声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膜生疼,不少人为之变色,面面相觑。这曹苗刚才演示拳法,尽显刚猛之气,此刻一声长笑,中气之足,前所未见。别说年轻一代中无人可以匹敌,只怕是已经去世的甘宁等猛将,也未必能胜他一筹。 难道这曹苗真是得到仙人托梦,传授了仙法?要不然怎么会一年前还是个病人,今天却强壮如斯? 诸葛恪离得最近,感受尤深,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 曹苗笑了一阵,拍拍诸葛恪的肩膀。“足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将阿虎拉了过来。“这是我的侍从,今年十六岁,随我学过这路拳法。诸君若有兴趣,不妨和他切磋切磋。哪位能赢他一合,今天的酒钱,我付了,算是交个朋友,如何?” 在座的都是江东权贵子弟,血气方刚,正是好斗的时候,见曹苗如此张狂,再也忍不住了,纷纷请战。诸葛恪是发起者,自然不能落后,叫过一个身材魁梧粗壮的侍从,让他与阿虎比试比试。 双方解下随身携带的武器,又脱了外衣,摆开架势。互相试探了两下后,阿虎抓住机会,抢身进击,一个两仪顶肘,直接将那侍从击飞。那侍从撞翻了两张案几,将几个观战的少年撞得东倒西歪,自己也倒地不起,脸色煞白,半天没缓过气来。 眼尖的人看到,他紧紧的咬着嘴唇,喉咙上下蠕动,分明是吐了血,只是强行咽了下去。 众人哗然。他们亲眼见证了这形如吴字的一式不是花架子,而是真正的实战拳法,威力惊人。 诸葛恪丢了脸,只得转向朱据。 朱据沉吟片刻,派出一个身手高强的侍从与阿虎交手。此人比诸葛恪的侍从强不少,与阿虎缠斗了几合,才被阿虎击倒。经过这几合,众人算是看明白了,曹苗所言不虚,他这八极拳是真能打的,想赢他一顿酒钱绝非易事。 朱据向曹苗拱手施礼,表示佩服。 曹苗还礼,不再理会诸葛恪,扬长而去。 朱据和诸葛恪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无心饮酒,先后起身离席。 曹苗坐在另一艘船上,看着朱据和诸葛恪在侍从的簇拥下离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如果顺利,用不了两天时间,这个消息就会传到孙权耳中。接下来,他就要与这位东吴大帝面对面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更迫切的事要办。 比如孙夫人。 刚刚在舫中,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阿虎与朱据的手下比武,韩东隐在人群中,向他打了个手势,表示已经按计划完成了刺杀费祎的任务。不出意外的话,孙夫人此刻可能已经收到了消息。 不过,他还不想这么快回去。 曹苗转身,看向咬着手指头,眼神饥渴的孙鲁班,喋喋一笑。 孙鲁班欢呼着,扑了上来,抱着曹苗的脖子,双腿紧紧地缠着曹苗的腰,像只树懒挂在曹苗身上。她咬着曹苗的耳朵,气喘吁吁的说道:“我要你,你是我的。” 第336章 锅从天上来 孙夫人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晨曦,裹紧了被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青春已逝,难以追回,只能在梦里重温。 伤感如浮云,在心头掠过,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的心情随即又明亮起来。连日来的辛苦随着郑廙的落网、招供告一段落,费祎虽然嘴硬,服软是迟早的事,接下来就看怎么争取最大的利益。 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不仅解决了一件迫在眉睫的难题,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诸葛亮取得先机,意义重大。 昨天晚上,她本想与曹苗、孙鲁班一起去西施舫庆功的,只是碍于辈份,她只能推辞。尽管如此,她还是小酌了两杯,然后睡了一个安稳觉。 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甚至……做了一个梦。 回想起梦中情景,她的心跳有些快,脸有些热。好在四周无人,她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她轻抚心口,感觉着自己身体的温度,一时出神。 额头有些痒。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挠了挠。 这竖子,昨天与大虎一起出去,也不知道老不老实。相处这么久,虽然渐渐相信了曹苗可能并非间谍,但她对曹苗的品性还是没什么信心。大虎天真,不知人性阴暗,又对他情有独钟,别再被他骗了。 想到此,孙夫人叫了一声,房门一响,鲁弘推门而入,手里捧着水盆,身后跟着一个女卫,捧着叠好的衣服。孙夫人看了鲁弘一眼,见鲁弘脸色平静,松了一口气。 “昨夜可有事?”孙夫人坐了起来,掩好散成的衣襟。 “有事。”鲁弘笑嘻嘻的说道。 “说。” “昨天公主携曹苗去西施舫庆功,遇到了建义校尉朱据和左辅都尉诸葛恪。” “这么巧?” “是啊,虽说这几天西施舫宾客如云,这两人碰在一起,的确有些巧。更巧的是他们遇到了曹苗。” “哦?” “曹苗与公主闲聊,说诸葛恪说话声音太响,有如驴叫,结果被诸葛恪听见了,两人发生了争执。” 孙夫人笑了一声。“诸葛恪有急才,一向目中无人。曹苗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他们遇到一起,想必有一场好斗。不知谁胜谁负?” “曹苗赢了。他用了名士王粲的故事,还说魏国文帝祭墓时,曾在王粲墓前学驴叫。” 孙夫人露出讶色。“真有这事?” “有的,十几年前的事,夫人可能没印象了。不过,与另外一件事相比,这点口舌之争不值一提。” “还有什么事?”孙夫人有些担心起来。“不会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吧?” 鲁弘笑得更加灿烂。“的确打起来了,不过结果极佳。夫人莫急,且听我慢慢说。”鲁弘将昨天晚上收到的情报叙述了一遍。半夜收到情报时,她就觉得有趣,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想着早上怎么向孙夫人报告,此刻说来,真是栩栩如生,如在现场。 孙夫人听完,也是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的提高了声音。“曹苗梦中所得的拳法像个吴字?” 鲁弘也不多说,摆了个架势。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几个解烦兵先后回报,她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此刻摆出架势,虽无曹苗的气势,外形却更像吴字。 孙夫人看了,忍不住喃喃自语。“像,真像。”她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色。鲁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随即又说了阿虎与诸葛恪的侍从比武,以这一式重创对手的事。 孙夫人点点头,心中疑惑散去。既然这一招威力这么大,不像是故意为之。再说了,曹苗之前一直没提过这件事,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迟至今日,反倒让诸葛恪发现了。 梦中所学,仙人所授,名为八极,偏偏首式像极了吴字,这的确是个好兆头。 或许,曹苗入吴真是天意?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没回来,船一直在江上。”鲁弘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曹苗与孙鲁班共处一船,能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没必要说得太直接。 孙夫人也没再问。既然昨天同意曹苗与孙鲁班一起去庆功,她就有这个心理准备。如今曹苗身负天意,尚公主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更没必要横加阻拦。 有他辅佐孙鲁班,对孙鲁班,对吴国,都是好事。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正当她觉得这种情绪不该有时,一个女卫匆匆闯了进来,面色惊惶。 “夫人,出事了。” “什么事?”孙夫人不悦的沉下了脸,同时心里一紧。 “费祎自杀了。” 孙夫人一怔。“你说什么?” “费祎自杀了,用一枝箭。”女卫脸色难看,咽了一口唾沫。“是夫人专用的箭。” 孙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和鲁弘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加快了速度。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快步来到前堂。在进中门的那一刻,她停住脚步,对鲁弘说道:“召曹苗来。” 鲁弘会意,转身去安排。 孙夫人调整了一下呼吸,穿过中门,来到堂上,从容就座。正在阶下转圈的大鸿胪裴元连忙上堂,在孙夫人面前拜倒。“夫人,清晨打扰,实在是形势紧急,还望夫人见谅。” 孙夫人点点头。“裴君来得这么早,还没有用朝食吧?若不嫌弃营中饮食粗劣,不妨一起用些。” 裴元的确没吃早饭。他是半夜被人叫醒的,得知蜀汉使者费祎在驿馆自杀,用的还是孙夫人特有的箭,他几乎吓掉半条命。孙夫人与费祎接洽的事,他是知道的,原本的计划就是孙夫人先去威吓费祎,然后他与费祎讨价还价。万万没想到,孙夫人用力过猛,居然将费祎吓得自杀了。 这么一来,事情就麻烦了。如果不能给蜀汉一个交待,联盟很可能因此破裂。在孙权即将称帝的节骨眼上,发生这样的事,简直是要了他这个大鸿胪的命。他哪里还有心情吃早饭,赶到驿馆查看了现场之后,连家都没回,直接来解烦营请见。 这件事由孙夫人而起,自然要由孙夫人自己解决,他背不起这个锅。 第337章 真真假假 听完裴元的叙述,孙夫人伸手招了招。 鲁弘附耳过来。“夫人?” “曹苗昨天可与什么人接触过?”孙夫人低声问道。“他是否一直与大虎在一起?” “是的,几个眼线都报告说,他一直与公主在一起,从未单独离开西施舫,也没看见他与什么人接触。”鲁弘想了想,又道:“就算他想安排别人去做,时间也来不及。” 孙夫人嗯了一声,转了转眼珠,轻轻笑了一声,埋头吃饭。 裴元也不敢多嘴,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粥。解烦营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好在他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上,等吃完才发现嗓子有点疼,暗自骂了一句。 吃完饭,孙夫人建议裴元与她一起进宫,向吴王汇报。这件事事关重大,涉及到解烦营和大鸿胪寺两个部门,有必要让吴王知道。 裴元一口答应。不管谁来负责,只要不让他负责就行。 看着裴元一副恨不得在脸上写出“与我无关”的神情,孙夫人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平时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真遇到事了,却慌成这样。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大鸿胪? 如果虞翻在,绝不会如此。 一想到虞翻,孙夫人又暗自叹了一口气。要说用人,孙权与长兄孙策相去太远。孙策时代的重要谋士如今都渐渐边缘化,虞翻被流放交州,张昭赋闲,反倒是诸葛瑾那样的人得到了重用。 —— 孙夫人赶到宫里时,意外地发现太子孙登也在,诸葛恪陪在一旁。 看到孙夫人,孙登上前行礼。孙夫人欠身还礼。寒喧了几句后,孙夫人看向诸葛恪。诸葛恪连忙上前一步,深施一礼。 “听说左辅昨天在西施舫?” 诸葛恪含笑点头。“夫人果然耳目灵通,无所不知。” 孙夫人不理他的阴阳怪气。文武大臣中,没几个对她负责的解烦营有好印象,都觉得她的手下全是告密者、监视者、刺客,比校事署还可恶——校事署至少不直接动用武力。 “是你发现曹苗的拳式形似吴字?” “是的。”诸葛恪笑得更加灿烂。他昨天晚上发现这个秘密后,连酒都没喝,第一时间赶回去向孙登报告,又与其他人反复商量,觉得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今天一早,又陪着孙登来请见。 这种好消息,当然要第一个报告。 孙夫人问起这事,自然也是同样的意思。只不过她终究慢了一步。别的不说,曹苗在她营里那么多天,她都没发现这件事,可见女人就是女人,不够聪明。 孙夫人看出了诸葛恪的得意,油然生起一丝厌恶。她对诸葛瑾印象不好,对诸葛恪也没什么好感,说不上什么理由,就是讨厌。想到鲁弘说曹苗怼了诸葛恪,阿虎又重创了诸葛恪的随从,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左辅以才捷著称,与一个降人辩难而不胜,倒是不多见。” 诸葛恪顿时神情尴尬。孙夫人自然知道昨天晚上的事,自然也知道他出丑。这些事他可没有通报给孙登,待会儿孙登追问起来,多少有点丢脸。 莫名的,他对曹苗多了几分怨恨,对孙夫人的观感也越发不佳。 “既是辩难,胜负在所难免。倒是夫人麾下女卫,随曹苗出入西施舫那样的场所,未免不妥。” 孙夫人不紧不慢地答道:“曹苗弃魏归吴,我解烦营派几个人随行监视、保护,有何不妥?左辅身为太子友,当慎言慎行。尤其是天意这种事,可不能轻易下结论。” 诸葛恪虽然不服,却也知道和孙夫人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识趣的笑笑,退了回去。 时间不长,殿中传出口谕,命孙登入殿奏事。孙登向孙夫人行了礼,先进殿去了。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孙登告辞出殿,再次向孙夫人行礼,上车走了。 过了一会儿,殿中又有口谕传出,孙夫人和裴元一起入殿,向孙权见礼。 孙权坐在案后,脸色不太好。他摆摆手,命人赐座,询问来意。孙夫人不说话,裴元却有些迫不及待,将费祎以孙夫人之箭自杀的事说了一遍。 孙权当即变了脸色,半晌没说话,碧眼充血,紫髯吹拂,鼻息也跟着粗重起来。 费祎是蜀汉使者,是奉命前来谈判,并出席他的登基大典的。在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事,如何向诸葛亮交待?一旦处理不好,登基大典还能不能办且不说,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战争。 他怒视着裴元,气不打一处来。费祎死在大鸿胪寺辖下的驿馆,裴元身为大鸿胪卿,出了这样的事,第一时间不是进宫请罪,也不是追查真相,反而去找孙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找孙夫人背锅?堂堂九卿,一点担当都没有。 裴元伏地不起,大气都不敢出,冷汗一层又一层,湿透了衣衫。以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孙权现在很生气,随时可能大发雷霆,甚至可能杀了他。 吴国大臣都知道,孙权平时待臣下有礼,一旦发怒,却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而且记仇。 孙夫人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仿佛讨论的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孙权眼神闪烁,眉头越皱越紧。他长身欲起,想了想,又退了回去,手指在案上轻叩了几下。“孙卿,这件事涉及到你,你暂时就不要参与了,由裴卿先去查验。” “喏。”孙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心平气和。 裴元刚要说话,孙权又说道:“费祎往来多次,他是什么人,孤还是熟悉的,不像是轻生之人。裴卿,这件事恐怕另有蹊跷,你要细心查验,不要被人利用了,误会了孙卿。” 裴元汗如浆出。 他听出了孙权的意思,也明白了孙夫人为什么这么平静。 朝中文武对孙夫人主掌解烦营向有微词,如今孙权称帝在即,不少人更是以女子为官不合古礼为由,议论纷纷,一心想罢免孙夫人。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根本不相信费祎会自杀,反而怀疑这里面有人栽赃陷害,目标直指孙夫人。 他一得到费祎自杀的消息就赶来报告,又拉上孙夫人,显然有失稳重,甚至有同谋嫌疑。 第338章 尔虞我诈 孙权命人召来吕壹,吩咐了几句,命他与裴元一起去驿馆勘验现场。 吕壹应了,与裴元一起退出大殿。 裴元神情纠结,几次欲言又止。很显然,与吕壹一起做事超出了他的承受程度,但他又舍不得放弃大鸿胪卿这个重要的位置,尤其是在孙权即将称帝的时刻。 毕竟是九卿之一,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走到这一步的。 孙夫人看着裴元的背影,眼神鄙夷。 孙权苦笑。“幺妹,对于曹苗所演拳式形如吴字,你们如何看?” 孙夫人淡淡地说道:“曹苗以魏国宗室之尊,弃魏归吴,自然是我大吴德泽天下,大王声名远播所致。他患狂疾十年,与外界向无瓜葛,且这拳法闻所未闻,假托仙人欺世的可能性不大。臣以为,这或许是天命在吴的征兆。” 孙权碧眼闪烁。“你确定不是他作伪?” “臣有七成把握。退一步说,即便是作伪,也未必是坏事。” “为何?” “一来此拳法刚猛实用。昨天西施舫一试,便轻松击败我吴国两名勇士,可见并非虚有其表。若能教训士卒,当可沙场建功。二来其名八极,其势为吴,寓意我大吴威镇八方,纵使是作伪又有何妨?” “这拳法能用于沙场?”孙权皱起了眉头。即使他指挥作战败多胜少,也知道战场上不以拳脚争先。 “是的,大虎所领士卒便是经曹苗新战法训练,进步明显。若能再教以此八极之拳,无异于如虎添翼。有此等人才,魏不能用,而我大吴用之,天意在吴,可谓明矣。” 孙权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孙鲁班练兵有成的事,虽说对付的只是小规模的山贼,与大军阵而后战有着本质的区别,却也成果可喜。解烦营中军本来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精锐,拳脚训练的意义更大。 更何况这拳法还有着天意在吴的寓意,简直像是为妹妹、女儿特意准备的。 “大虎呢?” “昨天去西施舫庆功,还没回营。”孙夫人顿了顿,又道:“曹苗和她在一起。” 孙权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马上都二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敛些。幺妹,她被我宠坏了,你可不能由着她乱来。这曹苗既是天意所寄,就不能怠慢,当以礼相待。” 孙夫人点点头,却没说话。 孙权沉默了片刻,又道:“刚才在殿外,你看到子高(孙登)了吧?” “看到了。” “他今天一早赶来,陈说天意,孤很意外。”孙权抚着紫髯,眼神闪烁。 “太子服膺儒学,敬天重道,又是储君,为君父分忧,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意外?” “话虽如此,孤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当年叔孙通曾说过,争天下之时,诸生无用,当以斩将骞旗者为先。如今天下三分,征战未休,太子一心效儒者从容揖让之礼,能应付得来吗?” 孙夫人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太子是储君,不是大将。再者,前有邓禹,今有陆逊,皆是饱学之士,百战名将。有如此贤臣辅佐,王兄大可不必担心。” 孙权哼了一声。“陆逊小孤两岁,孤百年之后,他只怕也垂垂老矣,焉能辅国。”他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幺妹,费祎之死疑点重重,恐非吕壹所能查明,你暗中查访,争取早日找到真凶,好给诸葛亮交待。虽说诸葛亮不是刘备,可是他也要给蜀汉君臣一个交待,对吧?” 孙夫人躬身领命。 —— 曹苗与孙鲁班回到解烦营时,孙夫人还没回来。 得知费祎自杀,用的还是孙夫人的箭,曹苗与孙鲁班一样,惊愕莫名。不过他与孙鲁班的慌乱不同,他迅速得出结论:这恐怕是栽赃陷害。 要么是费祎自杀,要么是其他人暗杀,但目标一致,都是孙夫人。 对其他人陷害孙夫人,鲁弘等人都能理解,可是对费祎陷害孙夫人,她们有点想不通。 曹苗说,费祎答应郑廙的条件可能有水分,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这件事如果捅到诸葛亮面前,他肯定要承担责任,而这责任是他根本承担不起的。 与被处死相比,自杀谢罪未尝不是一种选择,而栽赃孙夫人则是呼应吴国文武的心思,里应外合,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旦吴王迫于内外压力,压下了这件事,费祎本人的责任就会被掩盖住,还能享受死后哀荣,子弟因此入仕。 吴国文武乐见其成,解决了一个心头隐患。 唯一损失的就是孙夫人。不管费祎是自杀还是他杀,逼死盟国使者这件事,都足以让她翻不了身。 鲁弘、孙青等人听了,黯然神伤。如果孙夫人被赶出解烦营,她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最着急的就是孙鲁班,她来回转了两圈,咬咬牙,决定进宫去找父王孙权求情。 刚走到宫门口,孙夫人出来了。听了孙鲁班的转述,孙夫人很意外,却没让孙鲁班进宫,将她带回官廨,又叫来曹苗、鲁弘等人,在堂上就坐。 孙夫人对曹苗说,你说费祎自杀谢罪,并嫁祸于我,有什么依据? 曹苗摇摇头。我没依据,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郑廙也说了,费祎既非刘备旧部,亦非诸葛亮的故交,他原本是刘璋的部下。这几年,诸葛亮当权,以法治国,排除异己的事屡有发生,就连亲信马谡都难逃一死,费祎犯了这么大的错,又岂能幸免。 既然必死无疑,何不冒险一搏,至少还能为子弟留条后路。 当然,费祎最后的愿望能不能达成,主动权不在他,而在吴国君臣。如果吴国君臣能一致对外,认定费祎就是畏罪自杀,诸葛亮远在千里之外,也没什么办法可想。 以目前的形势而言,让诸葛亮放弃北伐,转而和吴国交锋,可能性微乎其微。 孙夫人沉吟片刻,又问道:“纵使如此,那费祎所用的箭又如何解释?难道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早的做了准备?” 曹苗眉头紧蹙,苦笑不语。 “曹君,你能不能动用你的力量,助我一臂之力?”孙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第339章 星星之火 “夫人想杀谁?”曹苗长身而起,挺起胸膛,慨然道:“只要不是吴王,基本我都能搞定。” 孙夫人的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我不是想杀人,更不是想刺杀。” 曹苗微怔,随即讪讪地笑了两声。“不是刺杀?那我可就有心无力了,能用的人都在这儿。” 孙夫人眼神一闪。“妙琴、玄棋是绝顶刺客,出手必杀?” “绝顶算不上,真想杀谁,只要肯花心思,基本都能成功。”曹苗笑道,自信满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吴王一样保护严密,无隙可击。” 孙夫人打量着曹苗,眼神惊诧,忍不住说道:“费祎不会是她们杀的吧?” 话甫出口,便心生后悔,今天的情绪不太对,这个玩笑开得很不合时宜。她已经再三求证,反复推究,确认就算曹苗有这个动机,也没有机会,除非曹苗或者他的部下能够肋生双翅,否则时间上根本对不上。 曹苗眼神微缩,盯着孙夫人儿,嘴角渐渐挑起,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自嘲。 “原来夫人是这个意思,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孙夫人心中苦涩,却无法解释,只好强作镇定的看着曹苗。 曹苗看得清楚,心中暗喜,脸上却越发落寞。他收回目光,眼皮低垂,淡淡地说道:“不瞒夫人说,如果我想杀费祎,真不是什么难事。” 孙鲁班急了,连忙说道:“姑姑,你想多了。允良昨天一直与我在一起,根本没有时间安排这些事。再说了,他杀费祎有什么用……” 曹苗抬起手,打断了孙鲁班。“公主不必为我解释,小心惹火烧身。真想杀人,传递消息有什么难的。西施舫中那么多客人、侍者,你知道哪个是我的部下?”他瞥了孙夫人一眼,冷笑道:“想罢免夫人的人那么多,找人合作并不难。夫人不妨去调查一下,我静候佳音。” 说完,拱拱手,扬长而去。 孙鲁班跺跺脚,追了出去。 堂上气氛尴尬。孙夫人固然自责,鲁弘、孙青也有些无语,觉得孙夫人荒唐。能侦破此案,迅速抓住郑廙,曹苗是有功之人。他虽与诸葛亮有仇,却与费祎无冤,在这时候暗杀费祎实在说不通。 再说他也没时间啊。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看着他,整个晚上,除了孙鲁班,就没人与他近距离接触,他怎么传递消息,安排任务? 除非如他所说,西施舫上的客人、侍者中有人与他合作。 四面楚歌,举目皆敌,这时候无端怀疑愿意帮她的曹苗,绝非明智之举。 夫人最近有点反常啊。鲁弘、孙青悄悄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丝苦笑。 —— 吕壹俯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费祎脖子上的伤口,一动不动。 裴元远远地站着,用手掩着鼻子,不知是嫌弃血腥味,还是嫌弃吕壹。 吕壹也不在乎。校事署的名声不好,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裴元以儒者自居,对孙夫人执掌解烦营都常有非议,对校事署更没什么好印象。 “大鸿胪,费祎不是自杀,是被杀。”吕壹直起身,掏出一方丝帕,慢慢地擦着手。“烦请大鸿胪立刻封闭整个驿馆,昨天下午孙都督离开之后,所有进出驿馆的所有人都要就地监管,接受讯问。” 裴元顿时变了脸色。驿馆规模不小,官吏、侍者、奴婢加起来有百余人,全部监管起来,驿馆就停摆了,影响非同小可。这驿馆里除了蜀汉使者,还有不少南方来的番使,全部接受讯问,这些人怎么办? “当真所有人都要全部接受讯问?” “所有人。”吕壹面无表情。看着裴元的慌乱,他从心底里鄙夷。这些儒者除了死读书,还有什么用?吴王登基在即,大鸿胪寺辖下的客馆居然会出命案,简直是匪夷所思。“包括大鸿胪及随行员吏。” 听说自己也要接受讯问,裴元的脸色更加难看。 吕壹心中得意,脸上却不露分毫,轻声提醒道:“大鸿胪主宾客,想来也清楚蜀汉与我大吴的关系。大王登基在即,成都遥远,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裴元激零零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直冲后脑。他想起了孙权的眼神,越想越怕。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耽误了孙权登基的吉时,他这个大鸿胪卿也就做到头了,说不定会被扔进校事署的大狱。 裴元不敢怠慢,立刻命人传令,封闭整个客馆,凡是昨天孙夫人离开之后,出入驿馆的人,一律就地看管,轮值休假的人也全部召回,等待询问。 一时间,驿馆鸡飞狗跳,人声鼎沸。 为了防止串供,吕壹火速入宫请令,请求孙权调人增援。这么多人,一一看管起来,绝非吕壹带的几个人就能做到的。 得知费祎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孙权震怒,当即罢免了裴元的官职,将客馆丞等人下狱,严刑拷打,又派徐详率领一营解烦营,包围了驿馆,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 在徐详的协助下,吕壹控制了驿馆,连夜展开审讯。很快,他从费祎的侍从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昨天晚上,大概戍时前后,有一个侍从曾入室奉食,他是确定费祎死亡之前,最后一个见到费祎的人,有重大嫌疑。 但是,经过互相询问,他们之中并没有人奉食,可以断定,这个人是驿馆里的人假扮的。 反复确认了供词的可靠后,吕壹命人在驿馆里展开搜查。很快,在费祎所住小院外的巷子里,发现了一套衣服。根据这套衣服,吕壹在驿馆的官吏、侍从中进甄别,挑出十三个体型合适的人。 但这十三个人都矢口否定曾经进入费祎住的院子,而且他们都有证人。 吕壹下令,将这些证人也全部抓起来,严加审讯。 案子牵扯的人一下子翻了倍,校事署的大狱里人满为患,驿馆出现凶杀案,蜀汉使者被杀的消息不翼而走,几乎在瞬间传遍武昌城,一时间人心惶惶。 孙权怒不可遏,气急败坏。 第340章 暗流 番市,韩东坐在酒楼上,倚着栏杆,品着果酒,含笑打量着市井间来来往往的客人,耳朵却在倾听身后几桌客人的闲聊。 那几个人唉声叹气,窃窃私语,偶尔飘过来几个词:使者,联盟,登基,间杂着一声声叹息。 韩东心情大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伸手去取案上的琉璃酒瓶,准备将最后一杯酒喝完。 一只手伸了过来,按住了韩东。 韩东心里咯噔一下,气息为之一滞,身体也跟着绷紧。 “放松!”来人递了一个眼神,恰到好处的挡住了韩东,在对面入座,正是刘辰。韩东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间,看看四周。“刘兄最近的进步神速,可喜可贺。” “不是我进步快,是你醉了。”刘辰冷笑道:“这葡萄酒看似不烈,后劲却足,千万不要贪杯。” 韩东咧着嘴笑了。“听说你勾搭上的那个吴女官复原职了,还没贺喜。我说,你不会是想在吴国安家立业吧?” 刘辰眉毛轻挑。“我这是奉命行事,你不要乱猜。”他抬手打断了韩东。“我没时间和你闲扯,有什么消息,赶紧说。” “倒也没什么事。洛阳有消息来,牺牲的那几个兄弟,朝廷的抚恤已经发放到位。只要今年孙权不能登基,你们几个都能脱离士籍。不过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要提醒乡公注意。” “什么消息?” “羊衜失踪了。” 刘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羊衜是谁,顿时大惊失色。“他怎么会跑了?不是在校事狱吗?” “怎么跑的,现在还在查。初步分析,很可能是解烦营在洛阳的内应干的。朝廷已经下诏,命令沿江诸部严查,争取将他拦在江北。可是你们要做好应变准备,随时准备撤离。尤其是你,你是见过羊衜的。” 刘辰点点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刘辰起身离开。韩东看了看琉璃酒瓶中的残酒,咂了咂嘴,放下了酒杯,叫过一个侍酒胡姬,问了琉璃酒瓶的价格,扔下一把钱,抄起酒瓶,包上没吃过多的零食,下了楼。 一个年约三旬的读书人与韩东擦肩而过,看到韩东夹在腋下的琉璃酒瓶,不由得多看了韩东一眼。韩东含笑侧身,让读书人先走。读书人点头致意,缓缓上了楼,又侧过头,看着韩东下了楼,转身看了看,径直向韩东刚才坐的位置走去。 侍者正在抹桌子,读书人入座,又探头看了一眼楼下,指着韩东的背影说道:“刚才坐在这儿的,是不是那人?” 侍者探头看了一眼,陪着笑脸。“陆君好眼力,就是他。” “他经常来吗?” “倒也不是经常来,个把月才来一趟,喝点酒,吃点东西,坐上半天。” “每次都将剩下的酒带回去?我记得你们酒肆的琉璃酒瓶是不卖的。” 侍者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他也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喝完再走的。肆中的酒瓶是不卖,但是可以短暂外带,只要付一些押金。” 读书人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要了酒和几样吃食,自斟自饮起来。 刘辰远远的坐着,一边和朱英低声说笑,一边打量着读书人。朱英发现他眼神不对,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高兴。“你认识他?” “应该不认识,可是不知怎么的,有些眼熟。”刘辰摸着下巴,眼神疑惑。“他是谁啊?” “辅国将军的参军,姓陆,叫什么我忘了。”朱英皱起了眉头。“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辰没吭声,和朱英一起喝了两杯,就下楼去了。两人在番市转了两圈,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在一个卖首饰的店肆前,朱英被琳琅满目的首饰吸引住了,挪不开脚步。一个年轻胡姬见状,乖巧的迎了上来,热情地介绍新货。 朱英问了几句,有些为难。东西是好东西,她也的确喜欢,可是价值不菲,不是她能承受的,正准备忍痛离开,刘辰说道:“买两件吧,我送给你。” “当真?”朱英又惊又喜。与刘辰相处这么久,一直是她主动,刘辰总是若及若离,有时候热情一些,有时候冷漠一些,从来没有主动给她买过东西。今天真是难得,或许和她官复原职有关。 刘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金饼,在手里抛了抛。“够不够?” 胡姬笑容满面,连声说道:“夫人,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体贴大方的夫君。不仅愿意陪你买首饰,还舍得花钱。” 朱英心花怒放,睨了刘辰一眼。刘辰却对胡姬说道:“听你口音,去过洛阳吗?” 胡姬连连点头。“将军好耳力,我在洛阳住过两年。将军也是洛阳人?” “是啊,我去年刚从洛阳逃出来。既然都曾是洛阳人,也算是半个乡党,优惠一点吧?” 胡姬掩唇而笑。“今天就给将军打个九折,希望将军以后多来照顾我家生意。别的不敢说,我家的首饰手艺好,用料也最讲究。夫人到里面坐坐吧,请夫人鉴赏几件镇店之宝。” 朱英大喜,瞅了刘辰一眼,见刘辰也不反对,便跟着胡姬进去。刘辰也跟着进了店,却没有到内室,随意四处查看。店主人迎了上来,两人拱手寒喧之间,刘辰低语了几句。 店主人眨眨眼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朱英挑了两件漂亮的首饰,花了三千多钱,相当于她一个月的俸禄,开心得像个花季少女,话也多了起来。刘辰不动声色的问起陆逊,朱英便多说了两句,言语之中对陆逊多少有些不满,说陆逊城府极深,又自恃家世,以儒者自居,对孙夫人执掌解烦营一向反感。 “我听人说,最近武昌城不安,尤其是樊山附近的山贼久久未定,解烦、绕帐诸营兵力不足,大王有可能调陆逊都督武昌。” “吴王这么信任陆逊?” “那当然,大王驻建业时,特地刻了一副印,留给陆逊。凡是发往西蜀的文书,都要先送给陆逊,有什么不妥,由他自行改定,再用印发出,无须再报。” “君臣相知如此,真是难得。”刘辰感慨道。 “屁。”朱英不屑一顾。“这些伪君子,嘴上说的都是道义,心里想的全是富贵。陆逊有部曲万余,堪称军中第一人,又有顾家做内应,谁敢不给他面子?” 第341章 形势逼人 “陆逊有精锐过万?”听了刘辰的汇报,曹苗也吃惊不小。 他了解过相关历史,三国时代的战争规模有限,所谓的官渡、赤壁、夷陵三大战,双方动用的总兵力都不到二十万。对吴国而言,十万是可调用兵力的上限,几次大战都是如此,而且几乎都是由孙权直接指挥,这才留下了孙十万的美誉。 作为一个将领,拥有上万私人部曲,着实有点吓人。难怪石亭之战时,陆逊能够全盘把控,想进就进,不想进就不进,其他诸将只能羡慕嫉妒恨。 曹苗有点后悔了。陆逊的实力这么强,曹纂会不会搞他不成,反被他搞了? 小叡子在搞什么鬼,怎么让羊衜跑了?一旦羊衜认出了刘辰,他就不得不主动切割,好不容易创造的局面将毁于一旦。 神对手加上猪队友,形势很不乐观啊。曹苗很挠头。 “你要做好退出的准备。”曹苗对刘辰说道。 刘辰点点头。他今天听到羊衜逃脱的消息就知道形势不妙,形势在向他最不愿意看到了方向发展,不得不主动联络在番市的同伴,做好应变准备。 他想离开武昌很容易,却不能一走了之。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曹苗无法自清,会留下隐患。 “最好的方式是牺牲,而且是为吴国牺牲。”曹苗沉吟良久后,对刘辰说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你能豁得出去吗?” 刘辰神情纠结。虽说出发之前就有牺牲的心理准备,可是他随曹苗来武昌是想立功的,不是想送死的。当生死抉择真的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犹豫了。 “其次就是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然,最好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解烦营执行任务的时候。之后就离开武昌,免得再被吴人发现。” “属下明白。”刘辰用力的点点头。 曹苗又叮属了一句。“平时注意一些,不要露出破绽,让人觉得你的失踪是预谋已久。”他想了想,又道:“你和朱英有没有谈婚论嫁?” 刘辰有点尴尬。“没有。” “可以考虑一下,这是一个不错的掩护。万一韩东能截住羊衜,与朱英结婚也有利于你在吴国久住。” 刘辰想了想,觉得有理,点头答应了。 —— 刘辰离开后,曹苗又独自考虑了很久。 羊衜返回武昌是他当初所能想到的最坏情况,只是有备无患而已,没曾想这种事真的发生了。 他不得不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曹叡想借吴人的刀,要他的命。 这也是他很早就有的担心,只是没对任何人说过。曹叡软硬兼施,逼他行间江东,这件事本身就不太正常。虽说兵法有上智为间的说法,可是真正的行动中,这种情况极其罕见。即使有,那也是高度保密,尽一切可能的保证卧底的安全。 他行间江东没什么保密措施可言,知道的人太多了,隐蕃甚至抢在他前面到了吴国。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坑他。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坑了隐蕃,消除隐患。 现在看来,隐患仍在,而且在洛阳,在他鞭长莫及之处。 或许隐蕃背后的主使,就是曹叡本人,而不是什么诸葛亮或者其他人? 曹苗左思右想,决定找机会见一见袁耀,探探口风。 —— 孙夫人缓缓收回手中的长刀,手抚刀背,还刀入鞘,连鞘扔给女卫。 “你确定没看错?”她淡淡地说道。 “我确定。”朱英说道:“几个月前,我见过他。” 孙夫人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抬起头,轻抚额头。额头有微汗,晶晶亮。她出神半晌,才想起朱英还在等她的回复,挥挥手,说道:“派几个人盯着他,看看回武昌作甚。” “喏。”朱英拱手施礼,匆匆退出,脚步轻快。孙夫人眉梢一挑,又将朱英叫了回来。“你与那刘辰交往如何,可曾论及婚嫁?” 朱英顿时红了脸,吱吱唔唔地说了两句。虽说她与刘辰交往过密,早有肌肤之亲,但两人的感情远未到婚嫁,刘辰今天还是第一次送她礼物。 “他有何可疑之处?” “暂时倒没发现。”说到正事,朱英镇静了很多。她仔细想了想,又道:“他今天有些紧张。” 孙夫人心中一动。“为何事紧张?” “还不清楚,容属下再花些时间探问。” “他今天可曾与什么人接触?” 朱英说了几个人,包括番市的首饰店,却没发现什么破绽。孙夫人问完,也没多说什么,关照她最近多与刘辰接触,争取打听一些有用的信心。朱英应了,匆匆离去。 孙夫人转身看着一旁的鲁弘,眉心轻蹙。“是不是太巧了?” 鲁弘点点头。“的确有些巧。如果刘辰的紧张与羊衜脱险有关,这消息传递也太快了,他们在武昌必然有一个级别很高的通道。” 孙夫人眼神微闪。“你别忘了,曹苗身为王子,他如果是间谍,必然是由魏帝直接指挥的。” 鲁弘瞥了一眼孙夫人,欲言又止。孙夫人却看得清楚,摆摆手。“我知道,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间谍,可是你也别忘了,道者反之动,兵法上不乏反其道而行之的故事。万一他是呢?” 鲁弘忍不住说道:“夫人,万一他是间谍,他的目标是什么?刺杀吴王吗?如果不能刺杀吴王,还有什么目标比夫人更尊贵?他真想杀夫人,机会实在太多了。” 孙夫人恼羞成怒,瞪了鲁弘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鲁弘鼓起勇气。“夫人,恕属下放肆。夫人困守营中,校事署搞得满城风雨,众说纷纭,如今大王又要招陆逊回武昌,夫人再迟疑,只怕亲者痛,仇者快,正中某些人下怀。” 孙夫人语塞,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鲁弘趁热打铁。“夫人,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公主着想,为大王着想。一旦武昌落入陆逊掌握之中,顾雍理政在内,陆逊掌兵在外,就不是尾大不掉这么简单了。” 第342章 她急了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面对吴国朝堂的平衡,孙夫人无法镇定。 吕蒙英年早逝,陆逊接任,意味着江东份量最重的军权落入世家之手。 周瑜与孙策亲如兄弟,鲁肃、吕蒙是孙权一手提拔、栽培,他们对孙权的忠诚毋庸置疑,受其宗族影响也极小。离开了孙权的支持,他们一无是处。 陆逊则不然,他是吴郡世家的代表。不管他本人的态度如何,他的世家身份不会变,他也不可能与世家正面为敌,最多保持克制。 简言之,孙权手中能和世家制衡的筹码越来越少,解烦营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他让孙鲁班和解烦营,就是要向其他人表明态度,他不会轻易放弃解烦营。 但世家显然不肯就此罢休,他们派人暗杀了费祎,并栽赃到她的头上,成功的将她困在营中,逼得孙权为了武昌的安定,为了登基大典的顺利进行,不得不调陆逊来武昌主持军务。 手握重兵的大将入朝,对君主来说,如同将猛兽召至身边,绝非乐见之事。这时候,孙权格外需要解烦、绕帐诸营的拱卫,以确保不会发生肘腋之变。 与其他诸营不同,孙夫人主持解烦营被很多人当作不合礼仪的乱政,偏见排斥自不用说,愿意为她出谋划策的人也寥寥可数。除了鲁弘等女卫,她身边几乎找不到可用的幕僚,遇到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曹苗是迄今为止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幕僚。他展现出来的智慧、能力令人折服,也的确帮了不少忙,在朝堂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候,因为所谓的警惕,拒绝向曹苗问计,无疑是因噎废食。 面对现实,孙夫人也不得不屈服。 “公主最近有没有去找他?” “去了两次,吃了闭门羹。”鲁弘也笑了起来。“曹君与公主还真是配般,虽已弱冠,心性却还像个孩子,爱使小性子。” 孙夫人瞅瞅鲁弘,哼了一声。鲁弘给她台阶下,她也不能固执已见。“你去看看他在忙些什么,如果有时间,请他来赴宴,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鲁弘差点笑出声来。“夫人,赴宴的话,他恐怕不会来。他嫌弃营里的饭菜不是一天两天了。” “爱来不来。”孙夫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鲁弘吐吐舌头,忍着笑,转身出了官廨,向小院走去。 —— 曹苗正在院子里做风筝。 一直被软禁在解烦营中,与外界的联络极不通畅,险些漏过了羊衜脱身这样的事,让曹苗意识到守株待兔是不够的。制作风筝来传递消息,自然而然的提上了日程。 出乎他意料的事,风筝看起来简单,想亲手制作一件风筝,并让风筝飞上天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让他后悔当初怎么没向道具师傅学两手。 正在恼火之际,看到鲁弘进来,传达孙夫人的邀请,他头都没抬,一口拒绝。“没空。” 鲁弘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催他,俯下身子,打量着曹苗手里的风筝。“这是什么?和鲁班制作的木鸟一样,能飞上天?” “差不多吧,只不过我手艺不行,飞不起来。”曹苗苦笑道:“你对此有研究?” 鲁弘笑道:“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有人懂。若曹君能拨冗一见,我可以介绍一个人,或许他能帮上忙。” “他能和鲁班相比?” “没鲁班那么神,却也是个能工巧匠。” 曹苗沉吟片刻。“时间,我倒是有,赴宴就免了。饭菜既不好吃,主人的脸也难看,我怕我难以下咽。” “那曹君挑个地方。” “好久没去昭君坊了,我有点想念那里的美人、美酒、美食。” 鲁弘忍着笑。“既然如此,那就在昭君舫。”她抬头看看天色。“申时初刻起程,如何?是时斜阳夕照,江上风景正好,曹君可一饱眼福,欣赏一下我江南风光。” 曹苗欣然答应。看来孙夫人是真的急了。鲁弘是孙夫人的女卫,如果没有孙夫人的默许,鲁弘绝不敢做主,答应他这个条件。 得到了曹苗的允诺,鲁弘心满意足的走了。时间不长,孙鲁班赶了过来,笑得合不拢嘴,催着知书、如画为曹苗更衣,恨不得马上就走。 “着什么急?”曹苗没好气的说道。“你看你,有半点公主的样子吗?” “当然着急。”孙鲁班被曹苗鄙视惯了,反倒觉得亲切。“什么才是公主的样子?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哈哈哈……”孙鲁班一边咧大嘴,夸张地狂笑,一边抬腿踢了个朝天蹬,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 曹苗很惊讶。“这是谁教的?” “如画教的,我练了几天,总算练成了。好看吗?” “好看。”曹苗笑眯眯地说道:“尤其是这腿,又长又直,好看。” 孙鲁班含羞啐了一口。“那你说,是我这样好看,还是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好看?”一边说,一边抿着嘴,扭扭捏捏走了两步,看得曹苗忍俊不禁。真没看出来,这虎妞还有模仿的天赋,学得有模有样。 “这又是跟谁学的?你阿母,还是你妹妹?” “都不是,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四世三公的那一种。” 曹苗灵机一动,故作不解。“四世三公?”随即又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是说袁夫人?” 孙鲁班撇了撇嘴。“除了她,还有谁?” 曹苗笑道:“这么说的话,她是不是有可能做皇后?” 孙鲁班脱口而出。“她也配?连个孩子都没生,做什么皇后。” 曹苗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孙鲁班。“朝堂之上,无非宗室、世族、外戚几个势力。你父王富春秋,为人强力,不会希望出现实力强悍的外戚。袁氏有大名,无实力,又没子女,最合适不过。” 孙鲁班登时变了脸色。“真的吗?” “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曹苗顿了顿,又道:“其实说起来,你阿母也不是没有机会,只不过江东世族恐怕不会答应。除非……” “除非什么?”孙鲁班一把抓住曹苗的手臂,央求道:“允良,你帮我想想办法。” “除非你母亲能得到江东世族的支持。你妹妹不是要嫁给朱据么,他什么态度?” 第343章 大虎的执念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只要是人,都有执念。 孙鲁班的执念之一就是其母步夫人的后位。凡是威胁到步夫人后位的都是敌人,凡是能帮步夫人登上后位的都是盟友。 但步夫人为后的难度极大,即使有来自孙权本人的支持,即使有来自步骘的力撑,这依然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最大的阻力倒不是袁夫人,而是徐夫人。 徐夫人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徐琨之女。徐琨是孙权的表兄,其母是孙坚之妹。从孙坚征战四方开始,徐氏就是最坚定的支持者。因此,徐夫人的身后站着一个资历极老,实力雄厚的元老系。 徐夫人还有另外一张牌:太子孙登。孙登不是徐夫人亲生的,却是徐夫人抚养成人,奉徐夫人为母。 当然,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看,很难说这里面有多少是感情,有多少是政治利益。正如以渣权的体质,很难说他对步夫人的支持有多少是爱,有多少是政治平衡。 可是对曹苗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有挑事的机会,他就不会放过。反正以孙鲁班的智商,她也搞不清这里面有多少计算,有没有被人利用。只要能让步夫人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后,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肯帮她达成这个愿望的都是好人。有了这个共同目标在,他才能将孙鲁班牢牢的绑在自己的船上。 对曹苗提及的朱据,孙鲁班有点拿不准。父王将妹妹孙鲁育嫁给朱据,是为了得到朱据的支持,以便立母亲步夫人为后吗? 好像有点道理,但她真不清楚朱据的态度。 “你们姊妹不说话的吗?”曹苗觉得不可思议。 “呃……”孙鲁班神情窘迫。“我和小虎从小就话不多。”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就这么一个亲妹妹,都不亲近,你还能和谁亲近?再说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果没人帮忙,就凭你一个人,能成什么大事?如果你的目标是解烦营都督,那你做个孤臣也行,可若是想让你阿母成为皇后,就必须要有帮手。” 孙鲁班深以为然。不仅是曹苗的话说得直白易懂,更因为她信任曹苗。 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相似的经历和诉求,更容易产生共鸣。 听了曹苗的分析,孙鲁班觉得有理,决定进宫找妹妹孙鲁育,邀她晚上一起赴宴。 —— 步夫人坐在檐上,就着春光,看着孙鲁班大步流星的走来,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虎,看看你姊姊,真是不让须眉呢。” 坐在步夫人对面的孙鲁育探身看了一眼,附和道:“阿母言之有理,几个姊妹中,就她最像姑姑。”她顿了顿,又道:“比姑姑还要姑姑。” 步夫人瞅了她一眼,笑骂道:“小虎,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可是她的胞妹,怎么也这么说?” 孙鲁育低了头。“女儿知错。” “也不能说你错,只是你姊姊啊……”步夫人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孙鲁班到了阶前,纵身一跃,一步迈上了台阶,隔着窗户,见步夫人正在看她,兴奋地举起手摇了摇。“阿母,小虎,你也在啊,我正要找你。” 孙鲁育诧异地抬起头,心中不安。虽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可是孙鲁班与她并不亲近,主动找她通常没什么好事。 说话间,孙鲁班脱了鞋,进了屋。浓烈的脚臭迎面扑来,步夫人和孙鲁弃不约而同的掩住了口鼻。孙鲁班见状,单足立地,双手抱起另一只脚,在鼻端闻了闻,也觉得味儿有点重。 “呃,刚刚练完兵,还没来得及洗。”她讪讪地笑了两声。 “看看你这样子,哪儿像个公主。”步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一边命人去打水,一边将孙鲁班拉到身边,捏了捏孙鲁班的手臂,又惊讶的说道:“大虎,你这胳膊怎么这么粗?” “不粗哪来的力气?”孙鲁班握起拳头,曲起手臂,炫耀自己的肌肉。“没有力气,怎么保护你们,为父王效劳。阿母,我最近学了一套拳法,你要不要看?” 步夫人白了孙鲁班一眼。“拳法,拳法,你能不能安静地说说话,一来就打打杀杀的。这是宫里,不是解烦营。” 孙鲁育却颇感兴趣。“姊姊,是那个吴拳吗?” “是啊,小虎,你要不要看。” 孙鲁育也兴奋起来,连连催促。步夫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吴字拳,孙鲁育便担当起了解说。她常年在宫里,很少外出,对宫外很是好奇。听说有一种拳法,是仙人所授,专为大吴而创,早就想看一看,只是没有机会。今天有机会看孙鲁班演拳,一时兴奋,难得的多说了几句。 只是与真相太远,近乎神话。 孙鲁育说故事之际,孙鲁班脱去外衣,摆了一个拳式,正是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吴式。 这个姿势是如此形象,以至于不用孙鲁育解释,步夫人也看懂了,大感惊奇。 “竟真有这样的拳法?” “好像,好像。”孙鲁育拍着手。“我还以为是人附会,没想到真是一个吴字。姊姊,我也要学。” “当然可以。”孙鲁班拉起孙鲁班,有板有眼的教起孙鲁育来。不仅教她摆出吴字,还教她这一式是怎么来的,又怎么用。孙鲁育虽然没有孙鲁班的力气,打不出孙鲁班的虎虎生风,却也学了个有模有样。 步夫人看在眼中,既意外,又欣慰。这两个女儿都是她生的,可是成年之后,似乎就没这么亲近过。尤其是孙鲁班,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对孙鲁育这么耐心。一直以为她进了解烦营,会和孙夫人一样渐渐六亲不认,成为孤臣,没想到她却多了几分耐心,真是意外之喜。 那魏国来的王子曹苗是个什么样的人?大虎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他吗? 步夫人对曹苗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孙鲁育也对这位能让孙鲁班心服口服的魏国降人好奇不已,当孙鲁班邀她晚上赴宴,与曹苗见面时,她立刻看向母亲步夫人,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步夫人皱了皱眉。“昭君舫,那样的地方……合适吗?” “朱据能去西施舫,妹妹为什么不能去昭君舫?”孙鲁班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们只是饮酒观舞,又不是行苟且之事,有什么不可以?” 第344章 最坏的打算 看着时间差不多,曹苗出了门。他没有去孙夫人的官廨,径直登船,由水路赶往昭君舫。 鲁弘早就在船上等着,看着曹苗登船,而且心情不错,悄悄松了一口气。 楼船驶出水营,进入长江,看着黄鹄山上高耸的黄鹤楼被夕阳照得遍体金光,曹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作为江南三大名楼之一,这座黄鹤楼见识了多少风云变幻? 也许是巧合,三大名楼中的两座楼都建于这个时代,都与吴国防范西蜀的进攻有关。在吴国君臣的心目中,位于上游的蜀汉政汉也许就是他们心头挥之不云的阴影,不得不建起两座高楼,让自己能看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鲁弘凑了过来,含笑说道:“曹苗如此感慨,莫不是要赋诗一首?” 曹苗哑然失笑。“你这可有点不厚道,我是那种能即兴赋诗的人吗?” 鲁弘与曹苗相处多时,自然清楚曹苗不擅诗赋,而且对文人向无好感,要不然也不会和四聪中的三聪大打出手,博得中指王子的恶名。 “曹君眼前这座黄鹤楼,与曹苗待会儿要见的人有点渊源。没有他的巧思,这楼建不了这么高。” 曹苗想起鲁弘所说的那位巧匠,来了兴趣,问了一些情况。鲁弘大致介绍了一下,此人姓葛名衡,字思真,是吴郡人,天生巧思,曾依据古籍,自制浑天仪,以象日月星辰。建黄鹤楼时,他也曾参加其中。正因为他的帮助,黄鹤楼才能建得如此之高。 “更巧的是,这位葛思真曾自夸说,他的机关之术得自仙授。” 曹苗睨了鲁弘一眼,笑而不语。这姑娘是春心动了吗?居然和我开起了玩笑。 “葛思真有位族叔,名为葛玄,俗字孝先,是个修仙的道人,人称葛天师,也有人称他仙翁,是与于吉一般的人物。曹君有没有兴趣见一见,论论道?” “他修的什么道?太平还是天师?是服食、吐纳,还是房中?他修的房中是容成子,还是**经,又或是来自天竺的密图那?” 鲁弘脸色微红。她虽然比普通女子见识大些,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做不到从容讨论房中术的地步。本想调侃一下曹苗,不曾想反被曹苗调侃了。 “曹君潜心道术,是想长生吗?” “长生何足论,天地一蜉蝣。万古在一瞬,沧海变桑田。”曹苗转头看向窗外。夕阳西斜,江面上浮光烁金,美不胜收。“我修的是道,‘朝闻道,夕可死’的道。” 鲁弘看着曹苗的侧脸,一时心动。她与曹苗相识这么久,有争斗,有合作,看惯了曹苗疯疯癫癫,嬉笑怒骂,却还是第一次发现曹苗有如此沉静深邃的时刻。脱口而出的话语虽不典雅,却意境深远,绝非故意卖弄辞藻的诗文可比。 或许夫人说是对,曹苗是佯狂,但他为的不是魏吴之间的尔虞我诈、胜负生死,而是天地大道。 船到昭君舫。昭君舫事先收到消息,谢绝了其他外客。船上挂起了包场的灯笼,一些来得早的客人被拒之门外,却在江边徘徊不去,等着看是谁财大气粗,包下了整个昭君舫。如果遇到阔绰的主人,说不定会受到邀请,享受一顿免费大餐。 看到解烦营的楼船缓缓驶来,靠在昭君舫一侧,岸上众人发出沮丧的叹息,不少人甩着袖子离开。解烦营、校事署是恶名昭昭的存在,不是读书人理想的金主,唯恐避之不及。 转眼间,岸上就只剩下了几个孤单的人影。 过了一会儿,一艘小船靠岸,一名侍者站在船头,大声叫道:“哪位是葛思真?” 一个身穿夹衫的中年人快步走来,拱手施礼,从袖出拿出请柬,侍者查验后,请他上了船。其他人见了,互相看看,摇摇头,怏怏地去了。 曹苗坐在昭君舫楼上,倚着栏杆,打量着渐渐驶近的小船,和船上的中年人。任大娘站在他身边,迅速报告最近收到的消息。曹苗有好久没来了,要说的事还真不少。 最重要的事莫过于羊衜从校事狱逃脱。 “这件事很古怪,没有内应,根本做不到。”任大娘说道。 “谁是内应?”曹苗收回目光,看着任大娘。“校事署为人憎恶,又是陛下直属,愿意和他们同谋的人应该不多,更何况涉及到吴国间谍。” 任大娘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曹苗看得真切,说道:“大娘,你我同舟共济,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任大娘躬身再拜。“乡公,妾以为,凡事当做最坏打算,最大努力。乡公身份特殊,情况之复杂,犹胜他人,不能不提防有些人不择手段,穷凶极恶。” 曹苗点点头。“你还有多少部属在洛阳?” “百十来人。” “提醒他们隐蔽,或者撤退,以防覆巢之祸。”曹苗听得楼梯响,知道有人上来了,从案上拿起笔,在准备好的纸笺上写了几个字,交给任大娘。“让你孙女撤出洛阳吧。” 任大娘接过,瞥了一眼。“多谢乡公。”在鲁弘引着葛衡出现之前,将纸笺收入袖中。 鲁弘来到曹苗面前,指指葛衡。“曹君,这位便是心灵手巧的葛君思真。” 葛衡上前,拱手施礼。“吴郡葛衡,问曹君无恙。”又拿起随身携带的木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在案上展开,正是一件制作精巧的鸢,用丝帛制成,上面还描了龙凤纹样。墨色犹新,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制作完成的。 曹苗大感意外。鲁弘通知葛衡的时间并不长,减去路上的时间,这葛衡能用来制作的时间非常有限。“葛君制作此鸢,用了多久?” “半个时辰。”葛衡含笑道:“以前依据《鲁班经》仿制过木鸢,有些经验。” “你制过木鸢?能飞上天吗?” “能飞,但是做不到三天不落。”葛衡摇摇头,惭愧地说道:“比起先贤,我还是太笨了。” 曹苗忍不住大笑。“葛君真是太谦虚了。你如果笨,我们都蠢得和牛一样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或许能助葛君一臂之力,让木鸢飞上天,三天不落。不知葛君有没有兴趣一起研究?” “当真能三天不落?” “虽然机会不大,但是只要努力得当,可能性还是有的。”曹苗转头看向鲁弘。“当然,如果解烦营能提供一些便利,那就更好了。” 鲁弘心领神会,这是招揽葛衡的好机会,应声说道:“若葛君不弃,解烦营自然欢迎。” 葛衡有些犹豫,曹苗不失时机的说道:“葛君,黄鹤楼虽好,毕竟不是黄鹤。你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如果能把握住机会,甚至可以一飞冲天。” 第345章 冰释 葛衡迟疑不决,解烦营的恶名和复制鲁班木鸢的**在他心里反复冲突。 沉吟良久,他抬起头,盯着曹苗的眼睛。“敢问曹君,木鸢如何才能三天不落?” 曹苗无声的笑了。“我首先声明啊,我只是有些想法,并没有现成的解决办法。比如说,我觉得,在解决木鸢如何才能三天不落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搞明白一个问题:木鸢为什么会落?只要找到症结,才能对症施治,你说对吧?” “曹君所言,甚是有理。”葛衡敷衍道,甚至有些不耐烦。“可是这世上无物不落,岂止木鸢?这是常理,何须多问?” 曹苗招了招手,将葛衡招到窗边,指指窗外的夕阳。 葛衡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脸颊抽搐了两下,似乎想骂人,只是后来想起了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日中有乌,月中有蟾兔,都是神人所居,岂能以常理论?” “好吧。”曹苗看着被风吹皱的江水,突然说道:“葛君以为,以现在的风力,你做的鸢能飞起来吗?” “当然能。” “能维持多久?” 葛衡若有所思,看了曹苗一眼。“以我的经验,至少要到半夜才能停。” “既然如此,那就先飞起来吧。”曹苗笑笑。“万一风力能维持三天呢。” 葛衡哑然失笑,拱拱手。“曹君高明,倒是我想岔了。这木鸢三天不落,或许也是需要一场大风。” “是啊,再轻的布鸢,没有风,也飞不起来。再重的木鸢,只要风够大够久,别说三天不落,三年不落也是可能的。葛君,你现在缺的就是一阵风。” 曹苗说完,拿起葛衡做的布鸢,向外走去。经过鲁弘身边时,他给鲁弘递了一个眼色。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接下来怎么办,那就是鲁弘的任务了。 鲁弘心领神会,热情地请葛衡入座。 曹苗拿着鸢,出了舱,正看到孙鲁班挽着孙鲁育走上来。两人相貌酷似,神情却截然相反。孙鲁班眉眼灵动,走路连蹦带跳,仿佛脚底装了弹簧。孙鲁育却安静得像只猫,低眉顺语,走路无声,裙摆微动,连脚尖都看不到,像是脚底装了滑轮,在地上滑行。 曹苗忽然明白了,孙鲁班之前说的那个人也许不是什么袁夫人,而是她的亲妹妹孙鲁育。 见曹苗站在楼梯口,低头打量,孙鲁育一下子慌了,下意识地躲到孙鲁班身后。孙鲁班却一眼看到了曹苗手中的鸢,兴奋起来,噔噔噔上了楼,抢过曹苗手中的鸢。 “允良,这能飞吗?” “应该能吧。”曹苗无奈地说道。 “那你飞给我看。”孙鲁班催促道。 曹苗整理好引线,看看风向。昭君舫的长度有度,跑不起来,但这不代表鸢飞不起来。江面开阔,风很大,借着一阵强风,曹苗用力一挥,接着连连扯动引线,布鸢转眼间就飞上了天,只剩下小小的一点。 孙鲁班兴奋得连声叫好,手掌几乎拍红了,完全忘了还有个妹妹。 孙鲁育站在下面,扶着栏杆,仰着头,看着天空飞翔的布鸢,自顾出神,欣然而笑。 曹苗退到一旁,看看孙鲁班,又看看孙鲁育,觉得这姊妹俩一动一静,倒是有趣。都是步夫人所生,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感觉到了曹苗的目光,孙鲁育顿时惊慌失措,缩到曹苗看不到的角落里,紧紧的贴着舱壁。 曹苗哑然失笑。 过了一会儿,孙夫人也来了。上楼之前,她就看到了空中的鸢,也看到了飞庐上欢呼的孙鲁班,等上了船,看到像小猫一样躲在一旁的孙鲁育,多少有些诧异。 孙鲁育上前行礼。孙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闲话,瞥了曹苗两眼。 曹苗视若无睹,也没上前见礼,只当孙夫人不存在。 鲁弘在舱里看见,及时走了出来,附在孙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孙夫人面露喜色,抛下孙鲁育,快步进了舱。葛衡上前行礼,神情窘迫,结结巴巴的表示,他入解烦营只是想和曹苗切磋,并不是贪图富贵。 孙夫人哭笑不得。如果不是解烦营招揽人才太难,她真想一脚将葛衡踢到江里去。 “他都说了些什么,竟哄住了这呆子。”孙夫人低声问鲁弘。“还有,鲁育怎么也来了?” 鲁弘笑笑。“夫人何不亲口问他?”说着,不等孙夫人说话,引着葛衡出舱,又对曹苗说道:“曹君,夫人有请。” 曹苗看看鲁弘,歪了歪嘴,一脸不情愿的进了舱。既然来了,自然要冰释前嫌,只是这面子还是要的,不能太主动。他进了舱,鲁弘顺手关上了舱门。 孙夫人已经在窗前的席上就坐,侧脸看着舱外的风景,听到舱门关上的声音,她才级缓转过头,打量了曹苗一眼,伸手示意。 “坐吧,还要我请么?” 曹苗慢腾腾的入座。“万一话不投机呢。” 孙夫人的嘴角蠕了蠕,装作没听见。“你怎么突然对纸鸢感兴趣了?” “传递消息。” 孙夫人眉心蹙起。“我今天是诚意请曹君赴宴。” “我说的也是真话,纸鸢就是为了传递消息。”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解烦营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军队,不仅需要特殊的战法,也需要特殊的军械,以及传递消息的方法。只有如此,才能完成普通军队不太方便,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孙夫人恍然大悟。“你为我解烦营招揽葛衡,也是为此目的?” 曹苗点点头。“夫人不信我,总该相信事实。我不信夫人,却信公主,总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孙夫人轻叹,欠身道:“得曹君不弃,乃大虎之幸。愿曹君能善始善终,我大吴必不辜负曹君。” “夫人也不必急着脱清干净。”曹苗欠身还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夫人主掌情报,想必知道诸葛亮潜心军械改进,亲力亲为。吴国居下游,已失地利,岂可再疏忽人力?见贤思齐,这点道理还用我来提醒吗?” 孙夫人眉心渐渐蹙起。“诸葛亮亲力亲为,改进军械?” “夫人不知道?”曹苗愕然。 第346章 太难了 孙夫人半天没说话,只是坚定的眼神出现了一些游移,拢在袖中的手更是下意识的捏紧。 内忧外患,让她不堪其重。 曹苗低下了头,让孙夫人有足够的考虑时间。诸葛亮是她心里的刺,稍微拨一拨,让她知道痛,意识到自己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需要他的帮助,就够了。逼得太紧,反而会露了形迹。 “鲁育来此,是你所劝?”短暂的思考后,孙夫人重新抬起头,换了个话题,语气温和,像是对自家子弟说话。 “听公主说,吴王有意召陆逊到武昌,主持军事?” “确有此事。”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只是神情有些落寞。 “我觉得这是饮鸩止渴。如果一定要向世家让步,也不能是陆逊。” 孙夫人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以朱据代替陆逊?朱据虽是才俊,比起陆逊,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正因为如此,他才比陆逊更合适。只是……”曹苗转头,看向舱外的孙鲁育。她已经上了飞庐,正与鲁弘站在一起。“我本来以为鲁育公主和夫人、鲁班一样,是个英武之人,没想到却如此安静。这样的联姻除了示弱之外,恐怕没什么意义。” 他笑了笑,又道:“难怪朱据将尚公主,依旧去西施舫饮宴。” 孙夫人咂了咂嘴,露出无奈的苦笑。“依曹君之见呢?” 曹苗搓着手指,思索片刻。“眼前有两个例子,说不上哪个好,哪个坏,夫人不妨择优而从。一个是我大魏,文皇帝内忧外困,急于登基,甘受汝颍世家裹胁。如果世家尾大不掉,陛下进退维艰。一个是诸葛亮,以法治国,软硬兼施,以区区一州之力,一年内两次出征,眼看着又要第三次出兵。” 曹苗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一方面,不希望吴王有他那样的魄力,一方面,又希望吴王有他那样的魄力,矛盾得很。” 孙夫人睨着曹苗,嘴角轻挑,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快意。她懂曹苗的意思,孙权如果能像诸葛亮一样强势,对魏国不利。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吴国被世家左右,又对曹苗本人非常不利。 世家最恨的就是解烦营。现在是对付她,将来就是对付孙鲁班。 曹苗明知这个建议对魏国不利,也不能不说。由此可见,他虽然一直说还想回去,心里却清楚回去的可能性并不大,终老吴国才是他的宿命。 为此,他不得不为吴国出谋划策。 对她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有曹苗相助,面对诸葛亮和陆逊时,她才有信心。 “曹君高见,妾将如实禀报吴王。想必吴王自会做出最佳选择。” 孙夫人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虽然很想多问几句,看看曹苗有什么办法帮她抒解当前的困局,可是她不能让曹苗看出她的虚实。主动结束话题,以示局面尽在控制之中,是不得已的选择。 曹苗也没有多问,转而说起了闲话。有了前面的交谈,双方表明了合作的态度,谈话就变得轻松起来。 孙夫人问起了拳法。 自从诸葛恪看出八极拳的首式形如吴字,这路拳法就被当作大吴当兴的祥瑞之一,甚至被人称作吴拳。 孙夫人好武,对拳法的兴趣比其他人更浓,也向孙鲁班、鲁弘等人了解了不少。如今与曹苗面对面,当然要请教几句。 曹苗哭笑不得,言语间毫不掩饰后悔之意。 孙夫人清楚他的心思。作为魏国宗室,却成了吴国的祥瑞,心情当然不会好。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甚至有些故意为之。 能让曹苗吃瘪的机会,实在不多。 接连被孙夫人问了几句,曹苗有些恼羞成怒。“夫人,这路拳法过于刚猛,不适合女子演练。勉强为之,只怕会留下隐患。” “是吗?”孙夫人含笑说道:“我练了几日,似乎并无不妥。” 曹苗斜睨着孙夫人。“那是因为夫人练得不得法,徒有其形。一旦与人动手,夫人就知道利害了。” “能否请教?”孙夫人站了起来,解下外衣,扔在一旁。“上次输给你,我可是一直耿耿于怀。” 曹苗眨眨眼睛,打量着一身武士服的孙夫人,恍然大悟。“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请曹君赐教。” 曹苗再三推辞,孙夫人却不肯罢休,含笑坚请。鲁弘等人站在舱外,见孙夫人要与曹苗比武,顿时来了兴趣。孙鲁班鸢都不想看了,推门就要进来观战,却被孙夫人赶了出去。孙夫人命鲁弘将飞庐上的人全部清空,包括鲁弘本人,都不准留在飞庐上。 孙鲁班、鲁弘都很遗憾,却不敢违拗命令,怏怏地下去了。 “现在曹君可以赐教了吗?”孙夫人逼视着曹苗。 曹苗无奈,只得起身应战。“有言在先,既是动手比武,我可顾不得夫人的身份,万一失手,还请夫人见谅。” 想起上次比武,孙夫人的神情有些尴尬。“这是自然。曹君不必留手,我也会全力以赴。万一伤了曹君,也请有曹君见谅。” 说话间,两人互相行礼。曹苗拉开架势,正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两仪顶肘。 与人比武,自然没什么首式可言。即使是练套路,这也不是真正的首式,只是为了造势,曹苗才将这一式变成了起手势。 姿势亮出,刚刚还显得很无奈的曹苗顿时变了一个人,气势雄浑如山,眉宇之间甚至有一些霸气。 孙夫人上下打量了曹苗两眼,点点头。“果然是仙人亲传,气势大有不同。曹君,练习这一式可有什么诀要?为何我练习时,练不出这种气势?”一边说,一边摆了个同样的拳式,只是有些走形。 曹苗翻了个白眼,收了拳式,正准备上前为孙夫人指示拳式的不足之处。孙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猛地纵出,身形如虎,双手如爪,向曹苗的面门抓来,竟有几分八极名招猛虎硬爬山的神韵。 曹苗情知上当,来不及多想,本能地还了一招正宗的猛虎硬爬山。 “嗤——”一声脆响,孙夫人空门大开,曹苗眼前一片雪白。 第347章 陈年旧伤 孙夫人连退两步,撞在舱壁上,“呯”的一声巨响。 “你……你放肆!”她一边手忙脚乱的掩着胸口,一边低声喝斥。只是衣裳尽裂,缺了一大块,根本遮挡不住胸前的春光,急得她面红耳赤,语无伦次。 曹苗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孙夫人,手里的半片衣襟像旗帜一样猛摇。“我去!难受死我了。”话音未落,他单腿跪下,随即又躺倒在地,身体弯成一张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神情痛苦。 孙夫人一见,不禁羞愧难当。她一时顽心大起,偷袭曹苗,这才导致眼下这个局面。她被曹苗撕裂了衣服,固然丢脸,曹苗却因为怕伤了她,强行收回劲道,岔了气,可能丢命。 她顾不得多想,爬了过来,将曹苗抱在怀中,轻拍曹苗的背,连声说道:“吸气,吸气。” 曹苗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反复几次,这才缓过劲来,眼睛却依然闭得紧紧的,面庞扭曲,艰难地说道:“堂堂的……都督,居然……偷袭。” “兵不厌诈,出奇制胜嘛。”孙夫人红着脸,狡辩道。 “……屁!”曹苗稍微喘匀了些。“要不是我……收手,这一拳……打爆你。”一边说,一边举起拳头晃了晃。孙夫人一看,臊得无地自容。曹苗手里握的布正是刚刚从她身上撕下来的。她伸手夺了过来,想啐曹苗一口,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看着自己的胸口犯愁。 这可怎么办?她没带替换的衣服。 曹苗闭着眼睛,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孙夫人的身体。孙夫人的身体很热,也很软,带着体温的气息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他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却本能的想多靠一会儿。 “好些没有?”孙夫人问道,声音惶急无措。 曹苗闭着眼睛,缓缓转了一个身,离开了孙夫人的怀抱,依旧弓着身子躺在地板上,背对着孙夫人。 孙夫人知道曹苗的用意,心生感激,转身去拿自己的外衣。于今之计,她也只能用外衣遮掩一下了,总不能这样出去见人。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孙夫人闷哼一声,几颗汗珠从额头涌了出来。 曹苗听得声音不对,连忙睁开眼睛,转头一看,却见孙夫人扭着身体,伏在地板上。右臂伸出,右肩骨凸起,形状却不太正常。他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孙夫人常年练习强弓,身体积累了太多的损失,右臂尤其严重。刚才那一撞,可能脱了臼,或者伤了韧带、肌肉。 “别动!”曹苗翻身坐起,爬起孙夫人身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放在大腿上,又伸手在她肩上轻抚,确定伤处。孙夫人呻吟了一声,雪白的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放手。”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可以放手,但你这条手臂就废了,再也拉不了弓。”曹苗说道,声音平静。 “我宁愿手臂废了。”孙夫人用力挣扎,疼出一身冷汗。 曹苗明白了。他放下孙夫人的手臂,取过刚才撕下的布,蒙住眼睛。“我蒙上眼睛,不看你的身体,也绝不会对别人说起这件事。不过,你不要乱动,要不然我摸不准筋骨,你会留下隐患。” 孙夫人迟疑了一下,放弃了挣扎,静静地伏在曹苗腿上,咬紧了牙齿。 曹苗蒙住了眼睛,只凭手指感觉,便能感觉到孙夫人的身体状况着实不佳,仅是手指触及之处,就有好几个硬块。 “怎么会有这么多伤?”曹苗皱着眉,轻声说道。 “都是陈年旧伤。”孙夫人的声音更低。 “你要抓紧时间调理,要不然再过几年,会让你痛不欲生。” 孙夫人沉默不语,只是嘴角多了一些自嘲。不用再过几年,她现在已经被旧伤折磨得痛不欲生。 “别动。”曹苗找到了伤处,确定是脱臼,好在不是很严重,正常情况下推进去即可。只不过孙夫人的身体旧伤严重,他也没什么把握。“可能会有点疼。” “嗯。”孙夫人低低的应了一声。 曹苗又确认了一次,抓住孙夫人的胳膊,轻轻一推。 “啪!”一声轻响,孙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刚要起身,曹苗又道:“你不要急着动,缓一缓劲,然后试一下,防止再脱出来。”她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趴好。 曹苗的手指在关节处来回摸了两回,迟疑地开了口。“夫人?” “什么事?” “如果你能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其他地方。”他解释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可能还有其他伤,可能比肩膀的伤更重。” 孙夫人没吭声。她知道自己还有其他的伤,吸气都有些疼。可是要不要让曹苗检查,这是个问题。不管怎么说,曹苗毕竟是男子,而且是孙鲁班相中的夫婿。 “医者眼中无男女。我虽然不是真正的医者,却也知道轻重,有廉耻。” “你有廉耻?”孙夫人忍不住哼了一声:“堂堂王子,装疯卖傻,你还好意思说廉耻?” 曹苗绷着脸,一言不发。等了片刻,见孙夫人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才挪动手指,先检查孙夫人的脊柱,从颈后开始,一路往下。 孙夫人伏在曹苗腿上,脸红得发烫,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皮肤上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检查,为她检查的也不是医匠,而一个年轻男子。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这样,她应该拒绝曹苗,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去。 可是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甚至有些慵懒,宛如春睡之后,伸个懒腰,明明醒了,却不想起,赖在母亲怀中,期望这份温馨永存。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似曾相识,却又那么遥远。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这是怎么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知觉都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点意识,跟着曹苗的手缓缓移动。 不知不觉的,她的身体放松下来,脸上的纠结也慢慢散去,化作一片云霞,嘴角微微挑起一抹浅笑。 她睡着了,伏在曹苗腿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第348章 另一面 曹苗的手犹豫了。 虽然蒙着眼睛,但听觉和触觉却告诉他,怀中的这个女人身心疲惫。机缘凑巧之下,她脱去了甲胄,放下了防备,获得了刹那的轻松,露出了不为人知的软弱。 这是他进攻的最好机会,可是他却犹豫了。 费尽心机,剥去了厚重的石璞,本以为会得到一块美玉,制成价值连城的玉器,却发现玉石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只剩下小小的一点核心,纯净而弱小,犹如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被呼吸吹灭。 曹苗咂了咂嘴,暗自叹息。 他的手越发轻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试探着,感知着皮肉筋骨,细心检查其中郁结的伤痕。 他心如止水,灵台空明。 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他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将孙夫人放在上面,又仔细地盖好。他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对守在楼梯口的鲁弘勾了勾手指。 鲁弘走了过来,刚要说话,曹苗竖起手指,挡在嘴边。鲁弘会意,闭上了嘴巴,同时向舱内看了一眼。借着舱外的斜阳夕照,她看见孙夫人躺在席上,睡得正香,不禁大感诧异。 曹苗眼神纯净,语气平和。“夫人累了,要小睡片刻,你守着她,不要让人来打扰她。” 鲁弘点点头,闪身进了舱。曹苗下了飞庐,先找到任大娘,让她送一套颜色素净些的衣服到舱里去。任大娘也不多问,很快准备妥当,亲自送到飞庐,交给鲁弘。 曹苗回到甲板上,孙鲁班拉着孙鲁育凑了过来,眉飞色舞的问道:“谁赢了?” “没有比武,你姑姑胳膊脱臼了,我刚帮她接上。”曹苗打量着孙鲁班。“公主,我有点担心。” 得知比武不成,孙鲁班心中遗憾,随口应道:“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会重蹈你姑姑覆辙。” “覆辙?”孙鲁班茫然。孙鲁育也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姑怎么了?” “她习武不得法,用力过猛,积累了很多伤。如果不及时加以调理,恐怕不得寿终。” 孙鲁育惊呼一声,用手掩住嘴。孙鲁班倒不怎么意外,孙夫人身上有伤,她一清二楚。她疑惑地看着曹苗,欲言又止。她很想问问曹苗怎么知道孙夫人身上的伤,却又不敢贸然相问,尤其是当着妹妹的面。 “那我该怎么做?” “选择适合你的武艺,循序渐进,不要急于求成。尤其是射艺,不要一味追求强弓,伤害太大了。” 孙鲁班似懂非懂,乖巧地点了点头。 孙鲁育惊讶地看着孙鲁班和曹苗。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孙鲁班这么听话。她好奇的打量着曹苗,想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有这样的魔力。 曹苗感受到了孙鲁育的目光,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公主?在下谯国曹苗,字允良。” 孙鲁育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连忙还礼。“妾吴郡孙鲁育,见过曹君。” 孙鲁班也反应过来,挠挠头。“你看我,都忘了为你们引见。允良,这是我亲妹妹,小字小虎。哈哈,我是大虎,她是小虎,一听就是亲姊妹,对吧?” 孙鲁育满面通红,转过身,不敢与曹苗对视。 曹苗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 孙夫人幽幽醒来,看着跪坐在面前的鲁弘,打了个激零,身体一颤。 鲁弘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夫人,你醒啦。” 孙夫人恢复了清明,悄悄地摸了摸身体,发现衣服有些松散,肩膀还有些轻微的疼痛,其他部位却没什么异样。胸前破损的衣服还在,只是用外衣盖得好好的,看不出破绽。身边的甲板上放着叠好的新衣,颜色素雅,不知是谁送来。 “我睡了多久?” “小半个时辰吧。”鲁弘说道:“夫人难得睡得这么安稳,属下没敢叫醒你。” “曹苗呢?” “他在下面与葛衡说话,等着开席。夫人,这是他让人送来的衣服,夫人将就换上吧。” 孙夫人拉着衣襟,坐了起来。鲁弘是她的贴身女卫,没什么好忌讳的。曹苗让鲁弘来照顾她,倒也周全。回想着曹苗的手指在背上滑动时的轻柔,孙夫人的嘴角再次挑起一抹浅笑。 鲁弘看得清楚,却不敢多问。她不明白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孙夫人的衣服为什么破了一块,更不知道孙夫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更衣吧。”孙夫人很快收起笑容,淡淡地说道。 鲁弘侍候孙夫人更衣,借此机会好好检查了一番孙夫人的身体,确认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孙夫人却从她的动作、气息中感觉到了她的疑惑,却也懒得解释。 换了衣服,孙夫人出了舱,站在飞庐上,看着天空的新月,看着武昌城中的点点灯火,心情无比平静。“原来武昌的夜景这么美。”她轻声叹息。 鲁弘眨眨眼睛,没说话。她多次随孙夫人夜巡,见过无数次夜景,却是第一次听孙夫人感慨景色优美。 今天的夫人与往日不一样。 “夫人,夜间凉,披上大氅吧。”鲁弘轻声说道,将孙夫人的大氅取了过来,准备为她披上。 孙夫人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虽然颜色素雅,终究不是她穿惯的官服或武服,配上大氅未免有些奇怪。她推开大氅,举步下了飞庐。裙摆有些长,她不得不提着裙摆,免得被自己绊倒。 来到大厅,曹苗正与葛衡同席而坐,不知在说些什么,争论得很激烈。孙鲁班与孙鲁育坐在一席,咬着耳朵,大概是悄悄话。孙青、孙秀等人三三两两地混在一起,发出一阵阵轻笑。知书、如画则与一群胡姬站在一起,有说有笑。 看到孙夫人进来,众人纷纷停住了交谈,转身行礼。看到孙夫人身上的衣裳,她们都露出了惊讶的眼神。即使是孙夫人最亲近的女卫,也没见过如此打扮的孙夫人,没见过神情如此娴静的孙夫人。 曹苗也很意外。他看看孙夫人,又看看对面的孙鲁班和孙鲁育,暗自称奇。他一直以为只有孙鲁班像孙夫人,现在看来并不全面,孙鲁育也像孙夫人,只不过是安静的那一面。这姊妹俩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年轻版孙夫人。 第349章 高见 意识到众人的惊讶,孙夫人刹那间有些慌乱。不过她随即镇定下来,微寒的目光扫过全场,便让所有人认清现实,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即使换了一身优雅的衣裳,她依然是那个弓马娴熟,杀伐果断的解烦营都督。 曹苗也低了下头,只是抬起手,摸了摸鼻子。 孙夫人的目光最后就落在他的脸上,看得真切,森然的气势便如汹涌的江水撞上了顽石,碎作雪白的浪花,无奈退去。 孙夫人按捺着心中的恼怒,缓缓入席。孙青上前,迎她入席,又为她整理好衣服。孙夫人很少这样的衣服,颇有些不适应,费了点手脚才坐好,宣布开席。 任大娘指挥侍女们上菜。今天的客人以女子为主,侍者也全是女子,而且是昭君舫的标志——胡姬。看着一个接一个的胡姬鱼贯而入,在各人面前布酒布菜,孙夫人忽然心中一动,侧过身体。 孙青立刻附耳过去。孙夫人说道:“这些胡姬中,可有通晓武艺者?” 孙青心领神会。“夫人,我留意过了,有几个粗通武艺,但都算不上高明。” 孙夫人略感失望,瞥了曹苗一眼,正好与曹苗的眼神相遇。曹苗似笑非笑,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不说破。孙夫人想了想,也笑了,随即举起酒杯。 “蒙曹君不弃,妾深感荣幸,请满饮此杯。” “夫人客气了。”曹苗举杯还礼。“渡江以来,多蒙夫人照顾,感激不尽。愿以此酒,为夫人寿。” “曹君客气了。我大吴承天命,抚育万民,怀远以德,归义者如百川归海。有曹君相助,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妾不敏,愿曹君不吝赐教。” 曹苗微微一笑,谦虚了几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孙权要将他当祥瑞,这正是他所期望的,如今总算是达到了效果。 孙夫人又与葛衡喝了一杯,说了几句表示欢迎的话。葛衡虽然不太情愿,也只能强颜欢笑。接下来,以孙鲁班为首,轮流敬酒,气氛便渐渐活跃起来。 任大娘拍拍手,胡姬们开始表演。她们的舞蹈与江南舞蹈不同,异域风情浓郁,女卫们看得入迷,身体跟着节拍舞动,只是孙夫人在座,她们不敢太放肆。 葛衡也看得入神。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并不多,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孙夫人侧着身子,含笑问道:“曹君,这些人中,有你的耳目吧?” 乐师们奏着乐,胡姬们跳着舞,唱着曲,不时还要拍拍手掌,很是热闹。孙夫人的声音虽然不小,却不刺耳,配着她的笑容,更多的是调侃。 曹苗点点头。“不瞒夫人,她们都是我的耳目手足,所以我有千手千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孙夫人瞅瞅他,忍不住笑了两声,举杯道:“那就再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曹君一杯,望曹君助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心诚则灵。只要夫人心诚,必使夫人满意便是。” 孙夫人高举酒杯,眉梢轻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孙夫人喝了杯中酒,又向曹苗挪了挪。曹苗见状,离席而起,坐在孙夫人一旁。对面的孙鲁班见状,立刻端起酒杯,凑了过来。“姑姑,我敬你一杯。” 孙夫人拉着孙鲁班的手,示意她坐在身边。孙鲁班正中下怀,挤在孙夫人与曹苗之间,偷偷看了曹苗一眼,缩了缩脖子。孙夫人又招招手,示意孙鲁育过来坐。孙鲁育有些慌,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离席,挨着孙夫人另一侧坐下。 孙夫人一手挽着孙鲁班,一手挽着孙鲁育,含笑看着曹苗。“曹君,我听鲁班说,你对朱据尚公主的事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解,能否详言?” 孙鲁育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看着孙夫人。 曹苗咳嗽一声。“夫人,其实这件事可以一分为二的看。” “请指教。” “其一,就婚姻本身而言,朱据近乎不惑,与公主年龄差距太大。老夫少妻,有违阴阳平衡之理。这其中的害处,夫人深有体会,想必不用我多说。” 孙夫人神情尴尬,瞪了曹苗一眼。孙鲁育却变了脸色。孙夫人的境遇,她是清楚的,一想到自己将来可能步孙夫人后尘,心情便无比失落。孙鲁班见了,心中不忍,伸手过去,握住了孙鲁育的手,示意她不要急,听听曹苗再说些什么。 曹苗接着说道:“其二,于吴国而言,与世族联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世家尚公主,谋的就是利,一旦对他们不利,他们会在乎公主吗?以夫人……” 孙夫人脸色一沉,杏眼圆睁,轻咬贝齿。 曹苗讪讪笑了一声,举手求饶。“咳咳,换个例子。我曹氏与孙氏也是婚姻之家,魏吴交兵,有人在乎过那几个女子吗?” 孙夫人吐了一口气,愁眉不展。曹苗说得有理,她本人的亲身经历足以证明,联姻这种事根本不靠谱,可怜的只是几个被牺牲的女子。 曹苗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归根结底,吴王向世族让步,以求得他们的支持,本身就是与虎谋皮、饮鸩止渴。前朝为何而亡?我大魏因何而困?说到底,还不都是世族尾大不掉。覆辙在前,吴王不引以为鉴,反而步步忍让,恕我愚昧,不敢苟同。” 孙夫人沉吟不语,孙鲁育自怜自伤,孙鲁班却有些急了。“允良,那你说,我父王该怎么办?” 曹苗顿了顿。“夫人,公主,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天下三分,为何是我谯国曹氏,你们富春孙氏,还有涿郡刘氏鼎立?要论家世,当初的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才是天下一等一的门阀。就算是刘表、刘焉之流,也要比我们三家强上一些。为何袁绍、袁术死于非命,刘表、刘焉一事无成,反倒是我们三家各据一方?” 孙夫人眼珠一转,如梦初醒。她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展颜而笑。“曹君高屋建瓴,令人茅塞顿开。” 孙鲁班一头雾水,急得直咂嘴。孙鲁育反手握住她,喜不自胜。“姊姊,曹君说得没错,父王固然要诸家支持,诸家却也离不开父王。所谋皆利,是否结婚姻,其实并不重要。” 曹苗惊讶地看着孙鲁育,拱拱手。“公主聪慧过人,一言中的。” 孙鲁育慌了手脚,连忙还礼。 第350章 天授之人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孙权歪着头,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孙夫人坐在对面,面色平静。 饮宴结束后,她回到解烦营,换了一身衣服,便匆匆进宫,将曹苗的建议一五一十的报告孙权。 即使考虑到曹苗有挑拨的嫌疑,他的意见也大有可取之处。孙权固然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世家同样也离不开他。没有了他,世家必然内斗,谁也不服谁,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换个君主,却不可能从他们之中产生一个足以镇住其他人的新君。 既然如此,同为吴郡人的富春孙氏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这是现实,也是一种必然,绝不是天下掉下来的运气。 既然是双方各取所需,合则两利,分则两伤,那就没有必要无原则的让步。事实上,孙权一直就是这么做的,他恩威并用,软硬兼施,才有了今天。 之所以现在接连让步,除了淮泗系人才不继,日渐衰落之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急于称帝。要称帝,就不得不向世族让步,以求得他们的支援,以应对内外压力。 但让步只有开始,没有结束。世族的贪婪永远不会满足,他们会得寸进尺,直到吞噬一切。 曹丕是活生生的例子,而孙权本人也有切身感受。这几年,吴郡子弟大批入仕,恨不得占据整个朝堂。顾雍为相、陆逊为将只是开始,只要有可能,他们会将所有的非吴郡人挤出去。 西施舫为什么叫西施舫?其实就是对会稽人的嘲笑。吴会尚不能相容,遑论其他。 曹丕是失败的例子,不可取。曹叡正力图重返曹操时代。在西蜀,诸葛亮采用的同样是与曹操当年类似的政策,以法治国,严厉打击世家,不让他们有非分的企图。 孙权原本也是这么做的,只是这些年有点力不从心。 “他还说了些什么?”孙权吐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他说,王兄弱冠继任,披荆斩棘,肇立鸿业,能让文武俯首,不敢有非分之心。后继之君却无王兄这般威重。王兄百年之后,储君继位,让步只会越来越大,届时……” 孙夫人没有再说下去,孙权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显然被触及了要害。 太子孙登信奉儒学,或许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却绝对担负不起统一天下的重任。如果现在就对世家让步,让他们萌生野心,将来孙登肯定控制不住局面,大权旁落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 “此子虽年轻,眼光却很长远,不让老臣。”孙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天授吗?” “臣不敢妄言,或许王兄可以亲断。若真是天授,乃我大吴之福。” “有理,让他明日进宫。”孙权笑了一声。“孤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配不配得上孤的大虎。” “喏。”孙夫人躬身领命。 “费祎的事,他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孙夫人嘴角轻挑。“他没说,但是臣妾大致猜到了一些。” “是什么?”孙权诧异地看着孙夫人。他有很久没看过她笑了。 “推说是魏国间谍所为。” “孔明能信?” “孔明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能相信。”孙夫人淡淡地说道:“大王以为,他会和刘玄德一样,弃关中不顾,来争荆州?” 孙权微怔,随即放声大笑。 —— 曹苗拱着手,缓缓走进了武昌宫。 站在大殿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看四周手持盾戟、严阵以待的郎官,又看看身边同样全副武装的孙夫人,咧嘴一笑。 “夫人怎么没带弓?” 孙夫人面无表情,寒声道:“只要你有不轨举动,即使没有弓,我一样能杀你。” “夫人,我是知轻重、有廉耻的人。”他顿了顿,又道:“哦,对了,你不相信。我昨天想了一夜,一直没想明白,夫人你是希望我有廉耻呢,还是希望我没廉耻呢?” 孙夫人的脸庞抽搐了两下,咬紧了牙齿。“闭嘴!再乱说话,割了你的舌头。” “呃……好吧。”曹苗识相的闭上了嘴巴。调侃两句就行了,真刺激得她暴走,可不是他的本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想象着那天诗彩影从屋顶一跃而下,借着绳索,荡过殿门,一箭射入殿中的情景,不由得笑了一声。刺客闯入宫中,孙权居然就这么忍了,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是和勾践有得一拼。 孙夫人见曹苗抬头四望,嘴角带笑,立刻猜到了曹苗在想什么。“如果你觉得武昌宫可以任你来去,你不妨试试。” “不用试。”曹苗咧嘴一笑。“待会儿不就能见到吴王了吗,何必那么费事?” 孙夫人脸色大变。“你……” “行了,行了,你别紧张,我开玩笑呢。”曹苗连忙摆手。“武艺再高,也怕菜刀。你们这么多人全副武装,还怕我一个赤手空拳的?夫人,你不仅疑心重,还胆小。” 孙夫人气得直咬牙,恨不得一刀砍死曹苗。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胆小。 正说着,一个少年郎官走了过来,向孙夫人行礼,又看了曹苗一眼,转身引着他们入殿。曹苗跟在孙夫人后面,亦步亦趋,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他本以为孙权会在大殿见他,后来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少年引着他们穿过大殿旁的过道,一直向前走,过了大殿很远,才拐进一个偏院。 还没进院子,曹苗就听到了孙鲁班的声音。“阿母,阿母,你待会儿可得看仔细了。小虎说的根本不对,她才见了一次,能看出什么啊。” 一个女子说道:“好了,好了,你歇口气吧,就听你一个人说了,你妹妹可什么也没说。” 曹苗微怔,回头看了一眼孙夫人。孙夫人面无表情,眼中却有些一丝调侃。“怕了吗?你既不肯为吴国之臣,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做大虎的内臣吧。” 曹苗眨眨眼睛,有些失望。“怎么公主现在就要接管解烦营了?我还以为要先做几年夫人的内臣呢。”话音未落,孙夫人一转身,腰间的刀鞘抽在曹苗的腿上,“啪”的一声脆响。 曹苗咧着嘴,看着孙夫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院门。 这女人……不对劲啊。 第351章 欲擒故纵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进门之前,曹苗稍微停顿了一下。 就像戏剧里的过门一样,跨入院门的那一刻,他完成了从戏外到戏内的情绪转换。 表演开始,主角登场。 他背着手,缓缓走进小院,没有去看坐在亭台之上的孙权,更没有孙权身旁的步夫人、孙鲁班、孙鲁育等人,就连执戟站在道旁的郎中也在他眼中消失了踪迹。他左顾右盼,时而颌首,微微一笑,时而摇头,轻声叹息,且行且留,仿佛在评点眼前的园林大作,却根本不在意其中的人。 孙夫人走了几步,见曹苗没有跟上来,转身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心中不安,等曹苗走到跟前,轻声斥责道:“大王面前,慎行慎言。” 曹苗置若罔闻,一声轻叹。“想不到武昌宫里,还有这等所在。看似俭朴,却能因形就势,巧夺天工。” 孙夫人诧异地看看四周。她对园林一窍不通,也没觉得眼前这些山水树木与解烦营有什么不同。 曹苗又叹了一口气。“夫人眼中,莫非只有要射杀的目标吗?如此美景,居然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孙夫人恼了。“这等景色,我日日见得,有何意外?又不是初到江南,处处新鲜,大惊小怪。” 曹苗笑而不语。笑容中既在宽容,又有怜惜。 孙夫人哭笑不得,却不敢多说,生怕又露了怯。在这方面,她没有一丝自信可言。她暗自思忖,也觉得曹苗所言有理,她的人生似乎只有射箭,视野之内,只有目标是清晰的,其余都是模糊一片。 她看看四周,虽然还是看不懂,心情却放松了一些。 “与洛阳相比,武昌之好,不在规模,而是山水。”曹苗缓缓而行,漫漫而言。“有山则不平,有水则不滞。一丘一溪,皆是天造地就。人力虽可仿造,终究有勉强之处。是以用力越多,越是别扭,反倒不如藏拙,顺应形势,稍加点染,便是佳作。” 曹苗一边说,一边顺手指点,稍加点评。孙夫人跟着他的手势看去,眼前的景色渐渐灵动起来,一树一石,皆有妙处,偶尔亦有不得法处,便觉得莫名碍眼。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说,一个听,配合得很是默契。 孙权等人远远看见,大感意外。孙鲁班心中不安,想出声提醒,又觉得不妥,不住偷看孙权脸色。孙权倒是很平静,抚着紫髯,打量着曹苗和孙夫人,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短短两百余步,曹苗用了近一顿饭的功夫,来到亭下,他还特意停了停,转身四顾,一声轻叹。 “乡公为何而叹?”孙权朗声说道。 “江山多娇,奈何学问粗浅,言语笨拙,竟无佳句以酬。祢衡若在,当有名篇数百。” 孙权心中一动,笑道:“诚然,祢衡狂生,因言丧命,着实可惜。正如孔融,圣人之后,以不孝而诛,令人扼腕。” 曹苗瞥了孙权一眼,微微一笑。“唯圣人能容人,只可惜圣人不常有,多的是妄自尊大之辈。” 孙权笑容一滞,眼角跳了跳。 他以祢衡之死比孔融,暗讽曹操和黄祖一样不能容人,没曾想曹苗出言不逊,直接嘲讽他的至尊称号。 孙夫人骇然变色,屏住了呼吸。她清楚孙权的性格,看似随和大度,实则敏感记仇,当面顶撞他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张昭、虞翻都是典型。曹苗当面讥讽他的至尊称号,这和寻死有什么区别? 孙权吁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乡公果然是狂士,有孔融、祢衡遗风。” 曹苗从容地笑笑。“我虽一病夫,亦不愿与孔融、祢衡为伍。若能如愿,当效范蠡故事。携西施,载美酒,逍遥于江湖之远,笑看天下风云变幻,亦是人生乐事。” 孙权眉头紧蹙,一双碧眼盯着曹苗看了又看,眼角轻颤了片刻,缓缓说道:“乡公年纪轻轻,却看破世事,有出世之心,着实可惜。愿我江南山水,能慰乡公之心,稍解乡公离愁。” 曹苗拱手施礼。“多谢大王。渡江数月,蒙都督与公主收留,感激不尽。” 孙夫人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后背发凉,衣服已被冷汗浸湿。 步夫人转头看了孙鲁班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手。孙鲁班连忙松开步夫人的手臂,吐吐舌头。刚才太紧张,紧紧抓着阿母的手臂。她的手指都累了,阿母的手臂可想而知,说不定会留下瘀青。 孙权请曹苗入座,闲谈起来。他没有和曹苗谈什么军国之事,反倒说起了园林山水,问起洛阳的芳林园、濯龙园,感慨兴亡。 曹苗早有准备,侃侃而谈。 他盛赞此园规模虽小,却有山水之胜,能借山川形势拓展视野,居一隅之地,而有天地之寥阔,用力少而收获多。相比之下,洛阳诸园虽然规模很大,却太多人工雕砌,失去了自然之美。 然后,他又说起了自己的不周山庄,言语之间不无遗憾。这遗憾既有对山庄的遗憾,又有对家园的遗憾,轻声细语之间,难掩流亡的悲怆,又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对孙夫人和孙鲁班的感激。 与此同时,他还看似不经意的点出,有人在不周山庄等着他,有朝一日,他还是要回去的。 孙鲁班顿时着了急,连连向孙权示意。 孙权视若无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诚如孙夫人和孙鲁班所言,曹苗不像是间谍,他只是一个朝争失败的牺牲品,无奈之下逃亡江东。他无意参与吴国的朝政,只想报私仇。 在这一点上,他与吴国有共同的敌人,有合作的基础。 但这远远不够。 孙权话锋一转。“乡公得仙人所授拳法,精妙绝伦。乡公能否教我宫中将士、诸营部曲,以增战力?” 曹苗不假思索的摇摇头。“不能。” “为何?” “我染疾多年,体虚气弱,不能立坐久立,更不能说太多话。”曹苗淡淡地说道:“教一两人,尚可勉强为之。教太多人,则力有不逮。再者,我生性懒散,人生苦短,没耐心和愚钝之辈浪费口舌。” 孙权看着气定神闲的曹苗,嘴角的胡须抽了抽。生性懒散或许是真的,体虚气弱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你这精气神,还虚弱?你就是不肯教。 “大争之世,天下纷扰,百姓涂炭。乡公若能助我大吴平定天下,也能早日回归家园。于公于私,还望乡公勉强一二。” 曹苗眉心轻蹙,沉吟良久,咳嗽了一声,微微欠身。“大王,恕某放肆,纵使吴国有百万精锐,人人精擅这仙授之拳,吴国亦不足以平定天下。” “哦?”孙权嘴角轻挑。“还请乡公指教。” 第352章 千秋功业 曹苗抬头看着孙权,笑得更加灿烂。 “大王于我这般年纪,已经继承父兄基业,征战近三十年,其中得失,了然于胸,何必明知故问?” 孙权心中得意,抚须而笑。“他山之石,可以为错,何况乡公乃是仙授之人,必有教我。” 曹苗沉吟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我就大胆放言。敢问大王,比汉高如何,比光武如何?” 孙权哈哈大笑。“孤何人也,岂敢与汉高、光武相比,望尘莫及。” “不然。”曹苗摇摇头。“大王不必厚古薄今,更毋须妄自菲薄。愚以为,大王既有汉高豪气,又有光武学识,功业虽有不足,亦是大王的对手太强所致,绝非才气不足。” “孤的对手?”孙权碧眼闪光。“不知乡公所指何人?” “我祖武皇帝及今上,蜀汉丞相诸葛亮。” 孙权面色微变,沉吟道:“令祖用兵的确高明,诸葛亮亦是不世之才。至于如今之魏帝,恐怕不足以和他们二人相提并论。” 曹苗笑笑。“大王偏居江东,对今上知之甚少,有所偏颇,在所难免。我魏国名臣刘子扬,评今上为秦皇汉武之俦,或许可为大王参照。” “是吗?”孙权脸上不以为然,心里却生起一丝不安。他看不起曹睿,却知道刘晔的名声和才识。如果刘晔真说过这样的话,他就不能不重新审视曹睿。果真如此,绝非吴国之幸。 与他和诸葛亮相比,曹睿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他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后继之君有没有足够的才干和魄力与曹睿抗衡。 很显然,孙登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汉高起于亭长,光武本是农夫,皆因风云际会,一统天下。但汉高有封王之失,遂有韩信、彭越之祸。光武纵容豪强,遂使世家坐大。大王熟知汉家故事,却不能从中借鉴得失,又有强敌环伺,如何能一统天下?当然,大王如果是想和袁公路一般,过过瘾,也未尝不可。” 曹苗露出一丝充满调侃意味的浅笑。“毕竟与淮南相比,江东大得多。” 孙权却笑不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曹苗的话固然难听,却道出了一个事实。他现在称帝,比当初袁术称帝好不了多少,可得一时之名,却无法长久。世家实力膨胀,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他都控制不住,孙登更控制不住。 汉高祖刘邦有封王之失,但他自己解决了。光武有纵容豪强之失,没能控制住,后世之君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豪强一步步坐大,变成世家。那是统一了天下之后的事,所以汉朝还能延续一百多年。他现在只是割据江东,面对实力强大的魏国和占据上游的蜀汉,如果朝政被世家掌握,又能延续几年? 很可能二世而亡。 诸葛亮与他年纪相当,都是年近半百之人,还有多少年可活,谁也说不准。但他们肯定活不过曹叡,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后继之君身上。刘禅是庸才,孙登同样不是创业之主,他们都不是曹叡的对手。 所以曹苗说,吴蜀都不可能一统天下,天下还是魏国的。 这不是胡说八道,而是不争的事实。任何一个冷静的有识之士,都会得出类似的结论,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敢说出来而已。 曹苗无欲无求,又是魏国宗室,只是临时避祸江东,迟早还要回去,这才可以坦坦荡荡,无遮无掩,说破真相。 孙权的心情沉重无比,说不出的焦灼。 见气氛压抑,孙夫人及时插话。“依曹君之言,我大吴如何才能一统天下?” 曹苗看看孙夫人,淡淡地说道:“都督熟读兵法,当知先为不可胜,再为可胜的道理。世家尾大不掉,并非江东独有,实乃光武以来之积弊,如今已成顽疾,不去则死。有识之士皆知,今上如是,诸葛亮亦如此,大王也未尝不知,只不过有求于人,不得不做些让步罢了。” 曹苗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让步是为了进步,只是有时候这一步让出去,失了先机,别说进步,停不停得住,都不好说了。” 孙权眼神微缩,盯着曹苗看了片刻,豁然开朗,哑然失笑。“原来乡公还是说客。” 曹苗不解。“大王何出此言?”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希望孤暂缓称帝吗?魏国新君即位,内外交困,若孤称帝,他既无力进攻,又不能坐视,所以才派乡公为说客,以舌为锋,巧言辩说,延缓一时,以便他从容应对。” 曹苗想了想,哑然失笑。“大王说得没错,的确像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那就请大王恕我妄言,当我没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乡公这就放弃了?” “大王英明,非我所能游说。”曹苗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道:“我有些倦了,请大王容我告退。” 孙权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见话不投机,孙夫人站起身,躬身道:“大王,不如今日到此为止,容臣再向曹君请教。” 孙权瞅瞅孙夫人,多少有些意外。曹苗明显是以退为进,她为什么主动掩护?他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以后再说。乡公,武昌虽小,风景却好。乡公不妨多住些日子,好好欣赏一下我大吴的山川形胜、风土人情。” 曹苗躬身施礼。“多谢大王不弃。愿大王千秋万岁,寿至期颐。” 孙权忍俊不禁。刚才的曹苗侃侃而谈,像是老谋深算、巧舌如簧的说客,现在却又像个调皮的少年,说些天真的吉祥话。 “花甲足矣,岂敢奢望期颐。” 曹苗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欲成革故鼎新之大业,非开国之君不可。先祖生不逢时,文皇帝英年早逝,功业未竟,望大王为天下保重身体,顺天应时,建百年之大计,成五百年之大业,开万世之太平。” 孙权怦然心动,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欲言又止。 曹苗拱手再拜,向后退了两步,转身施然而去。 孙权看着曹苗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看着还在一旁的孙夫人,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孙夫人会意,转身离开。 “父王,父王,你觉得怎样?”孙鲁班急不可待的跳了过来,抱着孙权的手臂摇了摇。 孙权点点她的鼻尖,看向步夫人。 步夫人笑道:“此子虽狂,却是聪明绝顶之人,大虎怕是降不住他。” 第353章 蝴蝶 曹苗沿着长长的巷子,缓缓而行。 孙夫人从后面追了上来,赶到曹苗身侧,盯着他看了两眼。“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张嘴上。” 曹苗咂咂嘴。“我知道,所以我在想,这武昌宫以后还是别来了。今日以家人待我,放肆一些也无妨。他日以君臣之礼见,一言不合,只怕会人头落地。” 曹苗认错认得这么快,大出孙夫人意料。她轻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 “夫人,我只是狂,不是傻。”曹苗一声长叹,神情落寞。“君臣面前,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这可是我父子十年血泪换来的教训,刻骨铭心。” 孙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安慰人,从来不是她的强项。 两人并肩而行,出了武昌宫。眼前豁然开朗,曹苗站了一会,看向东侧的长堤,出了一会儿神。孙夫人见状,说道:“去走走?” 曹苗回头看看孙夫人,眉梢轻挑。“好啊。” 两人沿着宫墙,慢慢地走着。孙青等人看见,匆匆赶了过来,却没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 春风正好,路边柳树新蕊满枝,一树嫩绿,果真如碧玉妆成一般,随风轻拂,柔软似少女腰肢。湖边野花点点,混着湿意的香气在身边萦绕,沾了一身。一只蝴蝶循香而来,翩翩而至,上下飞舞。 孙夫人看得真切,会心一笑,脚步也轻快起来。 来到堤上,曹苗走到水边,低头寻觅。孙夫人跟了过来,打量着曹苗。 “找什么?” “找脚印。”曹苗咂了咂嘴。“我记得,那天遇伏,我曾在这里经过,险些落水。” 孙夫人目光一闪。“还想杀全大娘?” “恩也好,仇也罢,我都不喜欢欠人的,还清了才能睡得安稳。明日上巳,她应该会出现吧?” 孙夫人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上巳出游的女眷太多,怕是不太适合。” 曹苗想了想。“那好,让她过完这个上巳节。” 孙夫人歪着头,打量着曹苗,似笑非笑。“既然恩怨分明,你还欠我一条命,打算怎么还?” “夫人希望我怎么还?” 孙夫人微微一笑,又道:“还没想好,所以我很担心你明天回不来,要不要我派几个人跟着你?万一被人围了,也能抢出来。” “如果夫人愿意亲自出马,我求之不得。其他人就算了,弄不好还要我救他们。” “要我亲自出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旧债未清,又欠新债,还得起吗?” 曹苗转头打量着孙夫人。“那你的意思呢?” “如果能活着回来,帮我对付诸葛亮,直到他死。” 曹苗转身看着孙夫人。孙夫人举起手,笑盈盈地看着曹苗。曹苗犹豫半晌,无奈地举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孙夫人在曹苗手上拍了三下,转身向前走去,声音中带着忍不住的笑意。 “跟着我,明天一定让你看到全大娘。能不能得手,就看你的本事了。” 曹苗跟在后面,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抱上了大腿。 —— 孙登坐在席上,眉心紧蹙,一言不发。 诸葛恪、顾谭分坐一边,都垂着头,各自想着心思。 刚刚收到消息,吴王孙权接见了魏国降人曹苗。具体说了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只知道孙权对曹苗很满意。曹苗出宫之后,与孙夫人一起上了武昌宫东侧的长堤,期间有击掌的举动,当是有所约定。具体约定的内容同样不得而知。耳目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但步夫人出席这样的会见,透露出了不少信息,不能不引起孙登的重视。 步夫人与徐夫人争王后,乃至争将来的皇后之位,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徐夫人失宠多年,一直住在吴县,连孙权的面都见不到,形同打入冷宫。后宫里的人称步夫人为王后,默认步夫人为后宫之主,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之所以没有正式册封,与孙登及其身后的吴郡籍大臣反对有很大关系。 诸葛恪清清嗓子,低声说道:“殿下,为政之道,当有舍得。君父之命,难以强争……” 顾谭冷笑一声,打断了诸葛恪。“所以元逊又打算退一步了,是吗?” 诸葛恪看向顾谭,苦笑道:“子默,现在不是争意气的时候。你也清楚,我父子虽是徐州人,却与步氏向无交往。我为太子谋划,全然出乎公心,并无私意。” “元逊何必如此敏感,我可没说你有私意。”顾谭寒着脸,神情不悦。“君父有过,难道我们为臣子的也只能一味盲从,不肯谏诤?如此,置大臣之义于何地?” 诸葛恪笑了笑,拱手道:“子默所言甚是。” 孙登咳嗽一声,打断了顾谭。“子默,顾公那边对公主可能接管解烦营一事,可有意见?” 顾谭微微欠身。“殿下毋须多虑。公主年轻,不如孙都督远甚,她要接管解烦营,没有三五年时间根本不可能。即使她接管了解烦营,又能如何?孙都督执掌解烦营近二十年,也不过如此。此次费祎被杀,闹得满城风雨,至尊不得不调辅国将军移驻武昌。待辅国将军到武昌,自然会向至尊进言。” 孙登皱了皱眉。“这么说,顾公暂时没有上疏的打算?” “是的。” 孙登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心中不快。他一直在等顾雍出面说话,结果顾雍像乌龟似的一言不发,就等着陆逊开口。陆逊又是个谨慎的人,他肯不肯说,又能说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 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急? 孙登耐着性子,转头看向诸葛恪。“元逊,骠骑将军那边可有回音?” “还没有。”诸葛恪说道。 孙登正想再问,陈表匆匆赶了进来,向孙登施礼后,不待入座,便急声说道:“殿下,元逊、子默,刚刚收到消息,至尊手诏辅国将军,让他加强防务,暂缓来京。” 孙登、顾谭面面相觑,只有诸葛恪神态自若,面不改色。 陈表看看孙登、顾谭,又看看诸葛恪,苦笑了一声。不用说,顾谭又和诸葛恪吵过了,顾谭占了上风,但他却没有解决之道,还要靠诸葛恪出谋划策,解决问题。 第354章 东宫心事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短暂的沉默后,顾谭发出疑问。孙权忽然下诏陆逊,取消之前的安排,是出于什么原因? 陈表摇摇头。诏书刚刚拟定,他第一时间赶来报告,还没来得及查具体原因。但他有一个猜想,可能和曹苗入宫有关。 顾谭嗤之以鼻。曹苗上午入宫,孙权下午就拟诏,这反应也未免太快了些。曹苗不过是一降人,哪有这样的影响力?召陆逊入朝,主持武昌军事,是孙权与顾雍等人商定的大事,岂能说变就变。 孙登有些烦躁,打断了高谈阔论的顾谭,看向沉默不语的诸葛恪。 “元逊,你的意见呢?” 诸葛恪微微欠身。“殿下,子默所言甚是,至尊的诏书与曹苗的关系不大。” “哦?”孙登疑惑地看着诸葛恪,想从他脸上看出是敷衍之辞,还是真心话。诸葛恪的性格虽与其父诸葛瑾不同,但他很识趣,从不轻易与人发生冲突,尤其是那些不能惹的人。 比如顾谭。 四友之中,只有顾谭是吴郡人,而且身份特殊。他的祖父是丞相顾雍,祖母是陆康之女。父亲顾邵,母亲是孙策长女,既兼有吴郡一流世族的血脉,又是孙氏姻亲。诸葛恪三人心存顾忌,除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与顾谭正面冲突。 诸葛恪接着说道:“召辅国将军入朝,本与费祎被杀有关。魏蜀间谍横行,解烦营不胜其任,校事署牵连过广,至尊欲借重辅国将军威信,以镇宵小。但费祎被杀,可能引发吴蜀交恶,至尊又不得不防蜀军出峡,是以轻重权衡,留辅国将军于西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顾谭缓了颜色,又道:“元逊所言虽有道理,但诏令改易,未必轻率。以至尊之谨慎,当不致如此。” 诸葛恪笑道:“这可能就和曹苗入宫有关了。子默可能有所不知,曹苗渡江之后,一直滞留解烦营,孙夫人破获蜀谍案,便是得他相助。今日大王召他入宫,想必相见甚欢,曹苗或许会继续为孙夫人效力。如此,费祎被杀案侦破在即,自然毋须辅国将军入朝了。” 顾谭眉心微蹙。“曹苗能侦破蜀谍案?他是魏国降人,会甘心为我大吴效劳?” “曹苗其人,虽不通经术,却有小智,兼悍勇善斗,最适合与间谍、细作相斗,所谓以毒攻毒者也。孙公主所领士卒,能击退樊山之贼,便是受其所训。至于降人身份,子默大可不必担心,吴拳之名一出,他已经无路可退,只能为我大吴效力了。” 顾谭不禁笑了一声,带着三分嘲讽。“这么说,公主领解烦营岂不是更有把握?” 诸葛恪无声而笑,微微颌首。“子默一语中的,这才是要害。” 孙登再次变了脸色。孙鲁班因与曹苗私通,引发全琮怒而退亲,这不是什么秘密。孙权召见曹苗不是在前朝,而是在后苑,步夫人又在座,显然是相中了曹苗,有意让曹苗尚公主,再由曹苗辅佐孙鲁班。真如诸葛恪所说,孙鲁班接管解烦营几乎是必然之事。 如此看来,孙权立步夫人为后的心意已决。 顾谭、陈表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一眼。继孙夫人之后,再由孙鲁班接管解烦营,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弄不好,很可能连孙登的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文奥,事关重大,你务必想办法打听到曹苗的进言。”顾谭说道。 陈表沉默不语。 孙权召见曹苗时,身边只有几个郎官。他的父亲陈武曾领五校,在郎官中有些旧部,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但这是极其犯忌的。一旦被孙权发现他私自打听宫里的事,不仅那些郎官会受到惩罚,他也难逃处置,甚至有可能牵连到孙登。 可是,让他直接拒绝顾谭,也不太合适。 孙登看出了陈表的为难,摆摆手。“元逊,你约一下曹苗吧。” 诸葛恪躬身领命。“明日上巳,曹苗应该会出行,殿下不妨邀他同游,探探他的心意。若能将他揽为东宫臣属,殿下亦可得一助力。” 顾谭歪了歪嘴。“是啊,鸡鸣狗盗之徒,亦有纾难解困之能。殿下当包容并蓄,唯才是举。” 诸葛恪装作没听见,只是静静地看着孙登。 孙登沉吟良久,点了点头。 —— 诸葛恪出了东宫,上了车,匆匆赶往解烦营。 在解烦营外,他看到了一辆马车,几个随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孙夫人是有名的孤臣,与朝中文武几乎没有来往,她的营门外也很少出现访客。众人避之不及,谁会主动来拜访她? 莫不是有人抢了先,也想和曹苗结交? 诸葛恪带着疑问,下了车,一边命人拿着名刺上前通报,一边向那辆马车走去。没等他走到车前,马车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儒生。诸葛恪一看,心里一紧,脸上却立刻露出了笑容,抢上两步,拱手施礼。 “原来是陆君,幸会,幸会。” 此人正是刘辰在番市见过的人,姓陆名仁,是陆逊身边的幕僚。他在车里早早看见了诸葛恪,本不想见面,奈何诸葛恪走了过来,他不得不见。 “原来是左辅。”陆仁笑笑。“来见孙督?” “是啊,这么巧?” 陆仁不置可否,说了几句闲话。营里有人出来,传孙夫人的命令,让他们二人入营。诸葛恪很客气地请陆仁先行。陆仁也没多说什么,昂然向营中走去。 两人来到孙夫人的官廨,上了堂,孙夫人坐在堂上,淡淡地说道:“二位联袂而来,有何指教?” 陆仁拱手道:“都督误会了,我们只是巧遇,并非结伴而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上前摆在孙夫人的面前。“辅国将军命我带来一封文书,请都督过目。” 孙夫人接过文书,一边拆一边又问诸葛恪道:“你又有何事?是太子有令吗?” 诸葛恪拱手道:“都督说笑了,太子岂敢劳动都督。是恪与曹苗有约,请他明日同游。” 孙夫人抬起眼皮,瞅了诸葛恪一眼。“你来迟了一步,他已经有约了。” 诸葛恪笑容不变。“不知是哪位捷足?如果是恪认识的,或许可以搭个便船。既是出游,自然是人多热闹。” “认识倒是认识。”孙夫人放下手里的公文。“只是不方便同行。” 第355章 心有灵犀 诸葛恪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气馁。“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等下次了。曹君何在,我能否当面致意,提前约个时间,免得又落于人后?” 孙夫人打量了诸葛恪一眼,点点头,命人带诸葛恪去见曹苗。 诸葛恪向陆仁施礼告别。陆仁含笑以对,看着诸葛恪下了堂,赞了一声:“年少有才,犹能下人,不愧是骠骑将军家风。” 孙夫人放下手中的文书,淡淡地说道:“那也要看人,诸葛元逊也不是对谁都如此谦逊。” 陆仁脸色微变,却不便发作。孙夫人当着他的面,逊来逊去,显然是刻意针对陆逊。当然,她的年龄不如陆逊,辈份却高于陆逊,直呼陆逊名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费祎是被魏国间谍所杀,事已查明,不日当回报西蜀。有辅国将军留驻西陵,纵使西蜀挥师来攻,武昌也能安然无恙。” 陆仁想了想。“能否请夫人手书回复,令辅国将军安心?” “这不合适。”孙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将文书重新叠好,用两指压住,向前轻推。 陆仁无奈,上前取过文书,躬身再拜,退了几步,转身下堂。 孙夫人嘴角微挑,哼了一声。她知道会有反应,只是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强烈,这么快。 曹苗就是一块石头,这一下扔出去,不知道会激起多少浪,有多少人会跳出来。 —— 曹苗站在院中,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打量着诸葛恪,神情疑惑。 他没想到诸葛恪会来访,而且这么快。 孙登请我同游?跟他有什么好游的。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多谢太子美意,不过我身份特殊,不方便与太子见面。”曹苗斟字酌句,尽可能在不突兀的前提下让诸葛恪产生联想。常言道,脑补最致命,让他们自己猜疑,才能引发更大的恐惧,又不留下任何把柄。 诸葛恪含笑说道:“曹君多虑了。太子只是仰慕曹君才华,想向曹君请教而已。太子仁孝,至尊为选师友,东宫宾客甚多,人才济济,切磋琢磨,大有裨益,于曹君未必无助。” 曹苗点点头。“太子之名,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我不读书,对名士大儒也颇有异见。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太子见谅。”说着,深深的看了诸葛恪一眼,又瞟了一眼院门。 诸葛恪心中一动。曹苗要请太子见谅,想来是有对不利的言行,但他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被迫无奈。他身上解烦营,院门外就站着解烦兵,能够逼他的人,自然是孙夫人的嫌疑最大。 他这是在求助吗? “曹君放心,太子不是那种小鸡肚肠之人,也能体会曹君的难处,不会计较的。曹君若有什么需要太子帮忙的,尽管开口,不管成与不成,太子都会尽力相助。” 曹苗很满意,这诸葛恪很上道啊。 “那就先谢过太子了。不过我初来乍到,与江东英俊向无恩仇,暂时倒是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解烦营中,一切安好,都督与公主关照有加,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天色不早了,诸葛兄请回吧,请代我致意太子,感激不尽。” 知书捧着茶走了出来。曹苗连忙上前接住,责备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又乱动?有什么事,让别人做就是了,千万不能累着。” 诸葛恪看了知书两眼,眼前一亮,若有所思。 出了大营,诸葛恪上了车,走了不过两三百步,转过弯,便看到陆仁的车停在一旁。他微微一笑,命人停车,两辆马车比肩而立,车窗相对,陆仁正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他。 诸葛恪转身,向陆仁拱手致意。 陆仁欠身还礼。“左辅见到曹苗了?” “见到了。” “说了些什么?” “人多眼杂,倒也没说什么要紧话。”诸葛恪不紧不慢地说道:“辅国将军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太子?” “倒也没什么要紧话。”陆仁还了一句。“辅国将军只是希望太子多读经传,磨炼身心,体察圣人之意,不忘忠孝为本。诸君体恤至尊之意,以正道辅弼储君,克已复礼。” “受教。”诸葛恪拱手再拜。“陆君请。” 陆仁也没客气,先走一步。 等陆仁走远了,诸葛恪才命车夫重新起动,赶回东宫。回到东宫之后,他顾不得休息,立刻请见。孙登正等着他,顾谭也在,诸葛恪将经过说了一遍,包括与陆仁的见面,事无巨细。 孙登听完,沉吟道:“子默,你的看法呢?” 顾谭轻笑一声。“听这意思,这曹苗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孙都督手中,不得不受孙都督指派。孙都督向来以孤臣自居,唯至尊之命是从,这曹苗要做的事,或许也是至尊之意。” 孙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就是有这样的担心。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父王孙权。孙夫人也好,曹苗也罢,都不过是孙权的工具,所有的冲突,最后都是他们父子的冲突。 他们之间的分歧,从长远看,是治国之策之争,孙权尚法,他尚儒。从眼前看,是后位之争,孙权意在步夫人,他则一心希望养母徐夫人能成为皇后。 孙权有意让曹苗尚公主,自然是拉拢曹苗的意思。曹苗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提前打个招呼,表达夹在他们父子之间的无奈。 “不过,曹苗非等闲之辈,他不会任人摆布,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到破绽。”顾谭微微一笑。“有件事,或许可以作为转机。” “什么事?”孙登问道。 “殿下,曹苗去国千里,举目无亲,殿下何不请乌程侯出面,邀请曹苗,以全亲亲之意。明日上巳,乌程侯府照例会有花舫出游,殿下按例也要去拜见。届时巧遇曹苗,岂不名正言顺。” 孙登欣然同意,看向诸葛恪。诸葛恪抚掌而笑。“子默所言甚是,我也有此意,只是不及子默敏捷。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一件事,或许可以一举三得。” “什么事,竟能一举三得?”顾谭不以为然。 诸葛恪看向孙登。“殿下还记得长堤案吗?” 第356章 危与机并存 吃完晚饭,曹苗走出院子,准备到营外的湖边散散步。经过官廨时,孙青从里面走出来,拦住了他。 “真巧了,正要去请曹君。” 曹苗不解。“有事?” “夫人有事与曹君商量。” 孙青引曹苗进了门,来到堂上,孙夫人正准备吃晚餐,包括孙鲁班在内的几个都尉、军侯也在,一个个全副武装,神色凝重。见曹苗进来,孙鲁班眨了眨眼睛,却站着没动。 孙夫人站在地图前,脸上泛着油光,透着疲惫。 曹苗茫然的看看四周。“这是……有行动?” “有备无患。”孙夫人招招手,将孙鲁班等人叫到跟前。“明天是上巳节,大王将与诸夫人出游。诸营会随行,我解烦营也不例外。尤其是樊山一带,上次虽然击退了山贼,却未能围歼,不能不防。鲁班,从现在起,你随时待命,直到大王回宫。” 孙夫人瞅了曹苗一眼。“曹君,有劳你协助鲁班,并保证她的安全。任何可能威胁她的人,格杀勿论。” 曹苗躬身领命。 孙夫人随即安排其他人的任务。众人一一领命,有条不紊,一看就是平时做惯的,只有孙鲁班是新手。 任务安排完毕,众人分头行动。孙夫人留下孙鲁班,一起吃晚饭。得知曹苗已经吃完了,她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一边吃,一边嘱咐孙鲁班要注意的事项,尤其是让朱英好好配合,不要出任何差错。 曹苗看在眼里,转身对阿虎吩咐了几句。阿虎转身离开,时间不长,带着刘辰、如画回来了。他们虽然没有全套甲胄,却也穿上了轻甲,带上了武器。 “刘辰,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朱队率。”曹苗吩咐道。 刘辰拱手应诺,转身站到了朱英身边。朱英又惊又喜,向曹苗致谢。曹苗摆摆手。“刘辰虽然跟我的时间不长,却是个忠义之士。背井离乡,能得队率青睐,是他的福气。让他保护你,也是为他自己而战,队率不必客气。” 朱英有点不好意思,再次向曹苗致谢。孙夫人见状,命人取来四副甲胄,让阿虎、刘辰四人穿起来。她原本也想为曹苗准备一套,却被曹苗拒绝了,理由是他不习惯披甲,甲胄的重量会影响他的速度。 孙夫人没有坚持。 孙夫人吃饭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饭,她命人上了几杯清茶。捧着茶杯,嗅着茶香,她露出几分难得的放松。 “明天会很紧张。”她说道,眯着眼睛,眼神带着些许迷离,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冷酷。“大王下诏,辅国将军回京的计划暂时中止,蜀汉那边肯定会有反应。如果那些山贼真和蜀汉有关,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得,会一场恶战。” 曹苗沉默不语。他知道曹纂这几天之所以没有动作,是因为他将目标改为即将来武昌的陆逊。如果知道陆逊不来了,明天孙权又要出游,出手袭击的可能性不小,但成功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别说是曹纂,就算是他率领那两百人,也没把握突破吴军的警戒。 “你最好还是穿上甲胄。”孙夫人对曹苗说道:“战场上情况复杂,一枝流矢都可能要了你的命。万一对方认出你,不管那些山贼是哪一方的势力,都有可能对你下手。” 曹苗不解。“蜀汉人可能要我的命,我可以理解。如果是你们吴国的世家,想杀我,也可以理解。可若是我大魏人,夫人凭什么觉得他们也会杀我?” 孙夫人呷了一口茶,又道:“吴拳的消息传出去,你能肯定魏帝不会杀你?别忘了,当初他曾让你行间江东,这和借刀杀人有什么区别?” 曹苗眉头紧皱,正准备再说,孙夫人又道:“小心点没坏处。” 曹苗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多谢夫人,我会小心些,外出时会穿上甲胄。” —— 曹苗跟着孙夫人出了营,登上她的旗舰,驶入大江。 江面上灯火点点。驻扎在武昌的水师全部进入戒备状态,各营分管的江面上,战舰严阵以待,蒙冲往来穿梭,对经过的所有船只进行盘查。即使是孙夫人的旗舰也要对口令后才能通行,戒备之严,令曹苗大感意外。 来到江东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这样的状态。 孙夫人站在飞庐上,扶着栏杆,默默的看着四周,一言不发。 曹苗站在一旁,看着孙夫人的侧影,想着孙夫人不久之前说的话,心中犯疑。 孙夫人说曹叡可能派人杀他,不像是例行公事,而是有一定依据的判断。这个依据是什么?他很好奇。与吴拳有关只是一个借口,这个消息还来不及传回洛阳,更别说一个来回。就算潜伏在附近的山贼是魏人,也不可能仅凭他成了吴国的祥瑞就出手刺杀他。 除非指挥者的官职足够高,有权力自主决定,或者曹叡之前就有类似的安排。不管是哪个可能,孙夫人都掌握了某些证据,知道他有被杀的可能,这才特意提醒他。 和羊衜有关吗?按时间计算,如果顺利的话,羊衜的确有可能已经回到了武昌。这也是他让刘辰跟着朱英的原因。 刘辰暴露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这是一个退出的好机会。 可是如果孙夫人对此早有准备,这是一个陷阱呢?等着刘辰的或许不是曹纂,而是其他人。他以为刘辰可以借机脱身,实际上却是将刘辰送入虎口。一旦刘辰脱离他的视线,能经住多少诱惑或者严刑拷打,他实在没什么信心。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坚定不屈的勇士。 现在想想,刘辰就像是曹叡特地安排在他身边的破绽。 “允良,你刚才说,刘辰跟你的时间不长?”孙夫人突然转身,打量着曹苗,轻声说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又是怎么跟着你的?” 曹苗心里咯噔一下,念头急转,笑道:“夫人忙了一天,累不累,要不我帮你捏捏肩,放松一下?” 孙夫人眉头轻挑。“好啊,我这肩膀的确有些酸呢,捏捏也好。” 曹苗站在孙夫人身后,将手搭在孙夫人肩上,一边揉捏一边说道:“夫人应该听过刘辰的名字才对。” “我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吗?”孙夫人笑道。 “他敲诈过羊衜。”曹苗说道:“羊衜应该提起过他。” 第357章 太子党 “有这回事?”孙夫人扭过身子,打量着曹苗,眼神惊讶。 曹苗笑了。不管羊衜有没有回来,至少他还没有向孙夫人提及刘辰,孙夫人也不可能为此特地布下陷阱。在他的手下,感觉不到孙夫人因为这个问题带来的反应。 除非孙夫人是真正的影帝,能控制身体的所有反应,不露出哪怕一点破绽。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他决定还是试一试。 曹苗一边捏着孙夫人的肩膀,一边说着当初与羊衜相遇的故事。基本是事实,只隐瞒了一点:刘辰是校事吏。将来就算与羊衜对质,他也可以推作不知,不会成为破绽。 演戏的本质就是故事,活在别人的故事里,所以讲故事是基本功,如何将一个简单的故事讲得引人入胜,也是一个好演员的必备素质。曹苗在这方面是高手,故事讲得有趣,起承转合,让人欲罢不能。 飞庐上挂着灯笼,只是照不了多远,黑暗就是最好的保护色,没人能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孙夫人难得的放松,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精神和身体不知不觉的柔软了许多。 “夫人太紧张了,要注意休息。” 有脚步声上来,孙夫人晃了晃手臂,不动声色的推开了曹苗。“有劳,果然轻松多了。” 鲁弘走了过来,递上一份文书,孙夫人就着灯光看了一遍,提笔签了名字。鲁弘转身下去了,孙夫人对曹苗说道:“鲁班要出发了,你也去吧,注意安全。” “夫人也是。”曹苗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夫人,人和弓一样,绷得太紧容易断。” 孙夫人点点头,看着曹苗下了飞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中露出一丝落寞。 孙青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 曹苗下了飞庐,孙鲁班已经在等着,两人换乘另一艘斗舰,与孙夫人的座舰分开。 孙鲁班递过来一套精甲,示意曹苗穿上。曹苗接过,在手里掂了掂,有些迟疑。这套甲以皮为底,上面缀满铁片,至少有二十公斤重,穿上之后能行动,但速度会大受影响。 “有必要吗?” “有必要,姑姑关照的。”孙鲁班很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曹苗想了想,还是穿上了。相对来说,一旦遇敌,他与人动手的可能性不大,被流矢射中的可能却很大。有盔甲保护,安全性大大提高。 “刚才姑姑和你说些什么?” 曹苗诧异地看了孙鲁班一眼。孙鲁班笑得有些勉强,扬扬下巴。“你们站那么高,我看得见的。” 曹苗转头看了一眼。在这个位置,的确能看到飞庐上的孙夫人,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想了想。“你听说过羊衜吗?” “被你送进洛阳狱的那个?” “嗯。” “当然知道,他也是太子宾客,以才辩著称,能识人。”孙鲁班笑了一声,有一丝丝得意。“他栽在你手上,太子很丢脸的。” 曹苗很意外。“羊衜是东宫宾客?” “是的,有一次费祎来使,羊衜曾与他在父王面前辩论,父王欣赏他的口才,就委任他为使者。本想立个功,回来好升官,没曾想被你坑了。你是不知道,羊衜被抓的消息送到武昌时,太子有多生气。” 孙鲁班瞥了曹苗一眼。“你别被他骗了。” “怎么会,我和那些读书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还没渡江,我就想过这件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和你姑姑联系。只是当时还没想到羊衜是太子的人,要不然真是冤家聚头。” 孙鲁班沉默了片刻,突然拍拍栏杆,大叫一声。“哈!算你运气好。” 曹苗咂咂嘴。“运气好不好,现在还真不好说。羊衜栽在我手上,诸葛恪来请我,又被我拒绝了。我又给你父王出那样的主意,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什么样的事。” 曹苗苦笑,欲言又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孙鲁班见了,以为他害怕太子的报复,心中暗喜,豪气顿生。“怕什么?有我呢?”孙鲁班拍拍胸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父王和姑姑。” 曹苗正中下怀,却还是愁眉不眉,一副信心不足的模样。 步夫人与徐夫人争后位,孙鲁班与孙登水火不容。既然羊衜是孙登的人,那他只要一口咬定羊衜是打击报复,是故意针对孙鲁班和孙夫人,就可以把水搅浑。 水越浑,他越安全。 船经过西施舫时,孙鲁班命人送来一些食物,当作夜宵。子时,他们进入樊水,来到樊山脚下,弃舟登岸。胡综赶来迎接,他率部在樊山布防,防线在樊山南麓,要走一段山路。 登岸之前,孙鲁班就提醒曹苗,胡综虽不是太子宾客,却与太子走得比较近。 曹苗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胡综引着孙鲁班巡视了樊山北麓的一处高台。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曹苗与孙夫人的地图对应,估计这里应该是孙权登基时祭天的地方,也就是孙权遇仙人的地方。 有没有遇到仙人不好说,但这里视野开阔,有山有水,的确是个祭天的好地方。 “曹君,你看我们的布防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胡综突然说道。 曹苗一愣,看看胡综,又看看孙鲁班,这才发现孙鲁班脸色不太好看。他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到了原中原委,想必是胡综欺负孙鲁班没经验,故意问她的意见,让孙鲁班难堪了。或是胡综意犹未尽,或是孙鲁班希望他能帮忙,问题又转到了他身上。 刚才有些疏忽了,低估了孙鲁班面临的困难。以女子身份领解烦营,哪怕只是一个都尉,也不亚于后世希拉里要做总统,处处受刁难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一直在解烦营里,没有切身感受罢了。 “胡督久经沙场,安排自然妥当,哪有我置喙的余地。”曹苗假笑道:“胡督,你这可是为难我啊。” 胡综抚须而笑,上下打量了曹苗两眼。“曹君言重了。你可是仙人授艺之人,岂可与凡俗同?还望曹君不吝赐教,以便综拾遗补阙,不负至尊委托。” 曹苗微微颌首,环顾四周,伸手一指东南方向的山林。“如果有人在那里放火烧山,奈何?” “放火烧山?”胡综撇了撇嘴。“这个季节?” 曹苗吸了吸鼻子。“香气甚浓,这山上应该有不少易燃草木。一旦火起,再助以东南风……” 第358章 小道消息 胡综的脸色有些难看,盯着曹苗看了又看,转身叫来一名卫士,吩咐了几句。 卫士举着火把,飞奔而去。 曹苗看着卫士的背影,嘴角轻挑。“胡督,巡山时最好小心些,火把点着了树枝可不是好玩的。” 胡综嘴角抽了抽。“多谢曹君提醒,这些基本常识,我们还是知道的。” 曹苗点点头,又道:“离这个山头最近的山头有多远?” 胡综想了想。“最近的有三百多步,不过都在解烦营的控制范围以内。明日一早,这片山头会有其他人进驻。” “那就好好搜搜。救火难,放火却容易得很,一具十石强弩,几枝绑了引火物的箭,就算烧不起来,也够麻烦的。”曹苗转身又指指樊山北侧的湖面。“湖面上的船也要仔细查。胡督别忘了,青草市的那些油料还没找到呢,谁知道藏在哪艘船里?” 曹苗轻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开启了嘲讥技能。“胡督也避嫌了?这么久,一点线索也没有?” 胡综眼神微缩,看向曹苗的眼神有些不善。曹苗迎着胡综的眼神,毫不掩饰敌意。 同为解烦督,名义上还是孙夫人的下属,胡综如此明目张胆的敌视孙鲁班,自然也没把他当人看。既然不可能成为朋友,索性就撕破脸,把矛盾摆在明处。 孙夫人有逼死费祎的嫌疑,不得不中断调查,闭营自省。你胡综和徐详也避嫌?你们避的又是什么嫌?上千桶油料下落不明,居然没人主动去查,细思恐极啊。 胡综忽然咧嘴一笑。“多谢曹君提醒,不过油料的事有校事署负责,不劳曹君费心。公主来得正好,山南有几个山头还没搜索完毕,如果公主能派些人,或许能抢在天亮之前结束。” 孙鲁班看向曹苗。曹苗点点头。孙夫人派孙鲁班来,就是让她实战的,就算胡综不提,她也要负责一片区域。见曹苗同意了,孙鲁班不再犹豫,叫过朱英,让她率领一队人先行,自己紧随其后。 朱英领命,加快速度,向前赶去。 离开之前,刘辰悄悄向曹苗使了个眼色。 曹苗不动声色,紧紧跟在孙鲁班身边,和阿虎、知画形成一个三角形,将孙鲁班护在中间,目光不离胡综左右,就像看一个潜在的敌人,看得胡综浑身不自在,却无法离开。 翻越山头时,曹苗看到山林中有点点火光,应该是胡综的部下在重新搜索,消除隐患。这个工作量不小,这些人今晚别想休息了。其实他也就是随嘴一说,吓唬吓唬胡综,除非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普通人躲过解烦营的搜索,藏在山上几天的可能性并不大。 没想到胡综真的怕了。可见这胡综虽然有军事经验,对行刺、暗杀却不太熟悉,有些紧张过度。 也许是孙策遇刺留下的心理阴影? —— 折腾了一夜,没有发生任何预想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战斗,太平无事。 孙鲁班上半夜还很精神,下半夜就有些撑不住了,脚步沉重,眼皮更重,只能由人架着向前走。寅时一过,她实在支撑不住,只好停下,在路边靠着曹苗的肩膀睡了一会儿。 曹苗准备得比较充分,虽然有困意,却还支撑得住。 他心里有事,也睡不着。 眼看东方既白,前面还没有消息传来,曹纂应该不在附近。他可能还没收到陆逊留驻原地的消息,又或者兵力有限,不敢和解烦营正面冲突,避得远远的。 刘辰借机脱身的机会没有出现,他还要另想办法,追查那些油料的下落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刚才特意提起油料的下落,就是留的引子,以便必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孙青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曹君,吃点东西吧。” 曹苗招呼孙青一起,一边吃一边问道:“最近营里有没有那批油料的消息?” 孙青嚼着食物,仔细想了一会儿。“前几天听鲁弘说了一下,好像校事署查到了一些线索,具体的倒没问。吕壹那个人贪权,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事。夫人最近事也多,偶尔听一下汇报,没有具体过问。怎么,真会有人烧山?” 曹苗笑了起来。比起胡综,孙青天天在孙夫人身边,倒是见识多一些,知道烧山的可能性不大。虽然她的能力、学识根本无法和胡综相提并论。有些东西就是经验,和读书多少没什么关系。 “谨慎些总是好的。再说了,那些油料来历不明,不查清楚,终究是个隐患。” 孙青沉默了片刻,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我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只是不知道真假。” “什么消息?” “去年石亭之战,有不少魏军被俘,曹君应该有所耳闻。” 曹苗心中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听说过。” “那些魏军俘虏被分给诸将,诸将人品不一,有的能善待俘虏,有的则不把俘虏当人,肆意打骂,甚至杀戮。有些俘虏不堪忍受,就寻机叛逃,甚至想伺机生事,将功赎罪。” “与那些油料有关?” “诸将都有营生,有时候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孙青压低了声音。“比如抢劫过境的商贾。” 曹苗明白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由俘虏去做。万一败露了,就让俘虏做替罪羊?” “替罪羊?”孙青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会儿。“差不多吧。青草市那些油料可能就是抢来的,不是一次抢来的,而是慢慢积累,集中放在那里。在我们搜查青草市前一天,这些油料刚刚被人取走,去向不明,只知道取走油料的人是一些魏军俘虏。” “那些魏军俘虏有什么标志吗?” 孙青挪了挪,神情有些不安。“那些俘虏受过黥刑,这样对待俘虏的人不多。” “谁会这么干?” “故折冲将军甘宁之子——甘瓌的嫌疑最大。” 曹苗吁了一口气。“只是嫌疑,还是有确凿的证据?” “没有证据。”孙青咬了咬嘴唇。“所以,这也可能是一桩冤案,或者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 孙青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太清楚,总之……很复杂。曹君,这些消息都未经证实,我也是听来的,你可不能去问都督。” 第359章 有备无患玄清竹打赏加更 曹苗没有再问。 从孙青的神情来看,这件事绝非空穴来风,但内情如何,恐怕也不是孙青能说得清的。孙鲁班神经大条,孙青也没什么心机,横行霸道惯了,不习惯揣摩人心这种操作。 “我理解。”曹苗笑笑。“家丑不可外扬嘛。” 孙青跟着笑了两声,随即又觉得不妥。“曹君,我可没把你当外人。”她看了一眼睡得正香,口水流了曹苗一肩膀的孙鲁班。“我们和公主一样,早就把曹君当自己人了。刚才曹君斥责胡督,我们可解气了。” 曹苗苦笑。“我也没想到,同属解烦营,都是为吴王效劳,胡督的敌意会这么明显。” “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女子呢。”孙青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曹苗深有同感。虽然孙夫人和孙鲁班都是女子中的异类,但世人对她们的偏见一点不少,甚至更多。孙夫人为此又付出了多少代价,那一身伤病就是证据。 不过她们应该庆幸生活在这个时代,还有发声的机会。女子地位下降的悲剧还没到谷底,将三纲五常当天条的人还不多,以礼教吃人的时代还没有真正来临。直到二十一世纪,男女平等仍然无法完全实现。 忽然之间,曹苗发现自己有好久没有想起二十一世纪了,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 “你也休息一会吧。”曹苗说道。 “唉。”孙青应了一声,坐在一旁,抱着手臂,打起了盹。 —— 天亮之后,陆续有更多的人马进驻樊山,警戒线被推到樊山以南十里,解烦营脱离了前线,驻扎在樊山南麓。孙鲁班作为预备队,在樊山东南角的江边扎营,配备了十艘蒙冲和五十匹战马,随时待命。 这是公主才有的特殊待遇。江东缺马,战马的比例远远低于魏国,通常统领两千人的校尉、将军才有机会得到了五十匹战马。孙鲁班名为都尉,实际只有一曲人,五十匹战马简直是豪华配置。 孙鲁班很兴奋,立刻带上孙秀等人去试马。 曹苗也跟了去。看到那些战马时,如画扯了扯他的袖子。“主君,这些都是辽东马,应该刚送到不久。” 曹苗很惊讶。“你确定?” 如画肯定地点点头。这时,远处的孙鲁班叫了一声,让如画过去。如画向曹苗递了个眼神,走了过去。曹苗站在原处未到,打量着那些辽东马,大量的信息浮出脑海,交错混杂。 诗彩影送来消息说,隐蕃可能跟着吴国使者去了辽东。如此这些战马是他们送回来的,说明与辽东的联络很顺利,可能已经结盟,这才会有丰厚的回赠。 那隐蕃又在其中起什么样的作用?他究竟受谁指使,又身负什么样的使命? 信息太少,无从判断,这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没有剧本的戏不好演啊。 如画牵来一匹战马,曹苗翻身上马,向孙鲁班追去。孙鲁班精神状态很不错,一夜辛苦几乎没产生什么影响。她坐在马背上,策马奔驰,身轻如燕,英姿飒爽,颇有几分孙夫人的风采。只是箭术拉胯,连发数箭,也未能射中一只惊飞的野雉,眼睁睁地看着野雉飞入树丛中,消失了踪影。 这让她心情很不好,赶到孙夫人面前时,还拉着脸。 得知原委,孙夫人没理她,叫过曹苗,问了些昨夜巡逻的情况。 曹苗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没提胡综的事。孙夫人身为解烦营都督,自然清楚胡综等人的态度,不需要他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白天没什么任务,你们抓紧时间休息。”孙夫人说道:“熟悉一下环境即可,不要贪玩。” 孙鲁班闷闷地应了一声,拨马准备回去。 孙夫人皱了皱眉,问曹苗道:“水性如何?” 曹苗摇摇头。“很一般。”他会游泳,但穿着这么重的甲胄肯定不行。况且孙夫人说的水性也不会是仅限于会不会游,而是以能不能在水中战斗为标准。 “那你要小心些,敌人未必从岸上来,也可能从水上来。” 曹苗疑惑地看着孙夫人,孙夫人却没回答,拨转马头,向远处去了。曹苗无奈,拨转马头,赶上孙鲁班。回到江边,上了楼船,看着江面上逆水而上的一艘艘画舫,他忽然明白了。 江东以水师称雄。全琮作为统领重兵的大将,拥有大量的船只,习惯以船为交通工具。如果全大娘来复仇,乘船的可能性比陆上大得多。得手之后,乘船逃脱也更容易。顺水而下,很快就能脱离解烦营的警戒范围。论操舟,孙鲁班麾下的这些士卒肯定不如全大娘精选的游侠、死士。 对他来说,在船上,他的武艺大打折扣,下了水,更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曹苗想了很久,趁着吃午饭的时候,将刘辰叫了过来。 “水性如何?” “还行。”刘辰春风得意,笑容满面。“陛下挑人时,特别要求通晓水性。” “能在江里游多久?” 刘辰脸色一变。“在江里?” “对,还要穿着甲胄。” 刘辰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连连摇头。“必死无疑。”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估计下去就沉到底,根本游不起来。” “憋气能憋多久?” 刘辰仔细想了想。“二十息左右,最多不超过三十息。” “如果有芦管帮助呢?” 刘辰眼睛一亮。“那就容易多了,只要开始不慌,没喝水,百十息都没问题。” 曹苗点点头,让刘辰去准备几根芦管,随身带着,又对甲胄做些调整,务必落水后能在短时间内去除甲胄,轻装上阵。为策万全,最好能下午抽空练习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刘辰仔细听了,转身离去。 曹苗转头看着江面上的几艘小船,轻轻笑了一声。他起身出舱,来到神情沮丧的孙鲁班面前。 “怎么了,还为那只野雉的事不高兴?” 孙鲁班原本已经将这事忘了大半,听曹苗这么一提,脸顿时又垮了。曹苗挥挥手,示意孙青等人下去,飞庐上只剩下他和孙鲁班俩人。他从背后抱住孙鲁班的腰,贴着孙鲁班的耳朵,轻声说道: “你说,上巳节究竟是干什么的?” 第360章 有鱼上钩了 “一对贱人!” 全大娘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案上。杯盘跳起,酒食洒得到处都是,油水溅了一身。 赶回来报告的青衣小奴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像惹怒了全大娘的不是在楼船上亲热的曹苗和孙鲁班,而是他自己。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天可能要出事,而且是出大事,弄不好会送命。 “再探。”全大娘挥了挥手,杀气腾腾,声色俱厉。 青衣小奴如逢大赦,起身退了出去,像逃也似的上了靠在一旁的小船,用力划船,向远处的楼船驶去。 全大娘走出船舱,看着远处的江面。起伏的地平线像一个侧卧的身影,曲线动人,可是一想到山下的那艘挂着解烦营战旗的楼船上,孙鲁班正被魏国降人曹苗搂在怀中,她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 当初在西施舫的雅间里苟且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是无耻到了极致。 一个是阉竖之后,一个是商贾之后,还真是般配。如果不是孙鲁班与全琮有婚约,甚至如果不是他们在西施舫上,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她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可是现在,她无法欺骗自己。 哪怕是身首异处,也一定要杀了曹苗。 “你,过来。”全大娘招了招手,船尾的一个精壮汉子快步走来,躬身施礼。他脸上有两个字,左边是魏,右边是虏,墨色犹新。 “知道要杀谁吗?” 精壮汉子摇摇头,眼皮低垂,神色漠然。“只要大娘信守承诺,不管是杀谁,都无所谓。” “魏国浚仪王曹植的长子,曹苗。” 精壮汉子一愣,猛地抬起头。“大娘说什么?” “你没听错,今天要杀的人就是你们魏国的王子。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已经归降我大吴,甘为孙夫人和公主的宠臣,不久前还出卖了你们魏国的间谍。你们魏国皇帝已经派出刺客,悬赏千金,要取他性命。” 全大娘转过身,看着汉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个功劳,够你赎罪了吧?” 精壮汉子眼神紧缩,盯着全大娘。“你说的……都是真的?” 全大娘笑笑。“这还不是全部。你听说过吴拳吗?” “什么吴拳?” “据曹苗说,这是仙人传授给他的拳式,起手势是我大吴的吴字。”全大娘忍不住嘲讽。“他现在就是我大吴的祥瑞,哄得吴王开心,忘了这天下是无数将士打出来的,真当是仙人送的了。” 精壮汉子眨眨眼睛,恢复了木然,拱拱手。“谢大娘。” “去准备吧。” 精壮汉子再拜,躬身退下。 一个穿着儒衫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看着精壮汉子的背影,眉宇间带着一丝不安。“大娘,千万不能伤了公主,追查起来,君侯也护不住你。” 全大娘转头看着中年儒生。“这和君侯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中年儒生大吃一惊。“当真?你不是说……” 全大娘根本不理他,转身入舱。中年儒生在原地转了两圈,跺跺脚,嘀咕了一句什么,转身要走。不防全大娘从舱中伸出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直接将他从窗户里拖了进去,摁在地上,抬起一只脚踩在他身上,一手解腰带,一边冷笑道。 “等我死了,你再去汇报不迟。现在,你先把乃母服侍好了,否则先杀了你。” —— 看到那艘小船又一次去而复返,曹苗悄悄的吐了一口气。 鱼终于上钩了,这场真人秀没有白演。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如何攻击。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主动权在我,对方能采取的手段无非那几种。 “看到那艘船了吗?”曹苗一手搂着孙鲁班,一手指指远处的小船。 “看到了。一艘小船而已,能有什么威胁?”孙鲁班有些困,靠在曹苗肩上,连眼睛都睁不开。虽然没有宽衣解带,只是亲亲抱抱,她还是出了一身汗。 “能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候,毫无顾忌地接近解烦营的战船,就算这艘船没问题,也必然是权势之家,或者和营里某人有交情,否则早就被拦在外面了。”曹苗捏着孙鲁班的鼻子,强迫她看向那艘船。“你忘了长堤伏击的时候,有两艘船从水面发起攻击的吗?” 孙鲁班打了个激零,一下子清醒过来,站直了身子,抬手就要喊人。 曹苗及时按下了她的手臂。“你能不能别这么虎?就算他有问题,你现在抓人,能审出什么?他可什么也没做。再说了,我也没说他一定有问题啊。”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孙鲁班有点懵。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曹苗指指孙鲁班的额头。“你想执掌解烦营,只有武力是不够的,还要动脑子。你不妨想一想,如果有人想生事,不管是想对吴王不利,还是想给你制造麻烦,他们会怎么做?亮明旗号,正面强攻吗?还是预设陷阱,将你引开?如果是伏击,可能会在哪儿设伏,以什么方式,可能有多少兵力,配备什么武器?” 孙鲁班有点明白了,点点头,转身回舱,取出地图,铺在案上,又命人叫来孙青和朱英。 时间不长,朱英赶来了,刘辰紧随其后,不动声色的向曹苗打了个手势。 曹苗面色平静,不用孙鲁班多说,担起了谋士的职责,组织众人分析可能出现的情况,又该如何应对。他专门向朱英请教,孙鲁班麾下几个低级军官中,朱英的经验是最丰富的,昨晚巡视的地方也最多,熟悉地形。一旦发生意外,她也要第一个冲上去。 曹苗没有说外面小船的事,他只是当作一个沙盘推演,免得众人太紧张。 商量了大概一个时辰,得出了几个方案,曹苗亲笔写成报告,命人送给孙夫人。孙鲁班只有一曲人马,一旦出动,警戒位置会出现空缺,需要孙夫人及时派人补充,以防万一。 天色将晚的时候,孙夫人的回复送来了,上面只有两个字:甚好。 第361章 临战 夕阳西斜的时候,樊山北麓热闹起来,无数火光照亮了天空,堪与西边的地平线的余晖媲美。即使隔着樊山,也能感受到场面的盛大。 曹苗等人也进入了临阵状态。这是孙鲁班第一次执行任务,如果办砸了,吴王会很丢脸,很可能会冷藏她一段时间,甚至迫于压力,改变让她接掌解烦营的计划。 从现在开始,到吴王安然回宫,他们要确保自己的防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但世事不如意者常**,越是不想出事,越是会出事。 天色刚黑,西南方向就传来消息,发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紧接着,又有其他方向传来类似的消息。这些消息大半是紧张过度导致的误判,也有一些属于有人故意折腾解烦营,虽然没有要求孙鲁班驰援,却足以让她保持高度紧张,不敢有任何放松。 对于孙鲁班这种起点太高的权贵子弟来说,他们没有从底层做起的经历,自然也就没有长时间磨炼养成的韧性。在这种看似不起眼的骚扰下,时间一长,会比真正上战场还要累,甚至会崩溃。 没到一个时辰,孙鲁班就要疯了,几次要跨上战马,赶到现场看一看,以免贻误战机。 曹苗按住了她,强迫她坐下,让她吃些糕点,缓解紧张的情绪,同时为她分析形势。 近万精锐分布在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内,每一个可能出现威胁的地方少则百人,多则上千人,就算遇到威胁,也不可能轻易崩溃。最外层的警戒圈离樊山有十里,即使对方是以骑兵突击,杀到樊山脚下也需要小半个时辰,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只要没有出现大规模、成建制的骑兵,这些威胁都可以忽视不计。 孙鲁班觉得有理,勉强稳住了心神,接连扫光了两盘糕点。她还想再吃,却被曹苗拒绝了,连喝水都要控制量。曹苗对她说,吃点糕点可以让你放松,但吃多了,会影响你的脑子清醒。再说了,万一上阵的时候要如厕,怎么办? 孙鲁班惊讶地看着曹苗。“你怎么懂这么多?” 曹苗笑笑。他懂这些,一方面是经过相关的训练,另一方面也是多年演戏积累的经验。有的是戏里的桥段,有些则是他亲身经历的。做为非著名演员,演配角甚至龙套是常事,常常为了一小段戏等很长时间,总不能主角要开演的时候,你一个配角说大佬你等一等,我尿急。 孙夫人也担心孙鲁班会应付不了这个局面,派人来看了两趟,得知孙鲁班还算沉得住气,这才放了心,没有再派人来。 随着漏壶的水滴声,时间缓缓过去,不知不觉就入了夜。 戌时,有消息传来,吴王的楼船将至。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曹苗让孙鲁班去一趟厕所。孙鲁班梗着脖子说没必要,曹苗却不理她,硬是将她赶了进去。孙鲁班无奈,只得在里面待了一阵,拼命挤了一点。 孙鲁班刚从里面出来,抱怨还没停,真正的危机来了。 胡综传来消息,东南方向的黄牛岗出现一伙数量不明的人,从作战方式来看,很像是之前出现过的山贼,请孙鲁班做好增援的准备。 黄牛岗临江,是吴王的船队向下游行驶的最远处,这些人占据黄牛岗之后,有可能从江面向吴王的船队发起攻击。就算不能造成实际伤害,也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孙鲁班一听就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巧?真的假的?” 曹苗叹了一口气。“胡督亲自签发的命令,应该不会假,公主还是做好增援的准备吧。不过,费了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只是骚扰一下,很可能是个试探,或者诱饵。” 孙鲁班不敢怠慢,下令行动。朱英率部乘船,从水路前进,她与孙青一起,从陆路前进。 出发之前,曹苗提醒朱英,她的任务是增援,对付可能的山贼。如果江面上出现威胁,不在她的职权范围之内,交给巡江的水师负责,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朱英答应,上了船,向下游驶去。 曹苗协助孙鲁班披甲,上了战马,正准备宣布出发,孙鲁班突然拽住他,苦着脸。 “允良,我内急。” “尿在身上。”曹苗没理她,冲着等候命令的孙青打了个手势。孙青忍着笑,踢马冲到了前面。曹苗随即一鞭子抽在孙鲁班座骑的臀上,战马迈开四蹄,载着孙鲁班上前奔驰。 经过孙夫人的中军时,孙夫人驻马大营之外,看着曹苗一行经过。与曹苗四目相对时,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嘴角微挑,似笑非笑。 曹苗点头致意。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次不是虚报,要么是上次出现的山贼,要么是全大娘假冒的。 孙夫人对他说过,上巳节后告诉他全大娘的下落,满足他报仇的愿意,说明她早就知道全大娘的下落,只是不肯说而已。如果全大娘主动找上门来,她也无法阻止,只能让他报仇。 黄牛岗没有女眷,只有山贼,杀得再惨烈也没影响。 —— 朱英按着刀,站在船头,双目在漆黑的江面上来回逡巡。 刘辰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盾,腰间的长刀被挪到最方便拔刀的位置,随时准备战斗。 江水哗哗作响,十艘蒙冲破浪前进,江边的树影缓缓后退。小半个时辰后,被火光照亮的黄牛岗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朱英拔出战刀,高高举起,喝令部下靠近,提高警惕。 这时,一艘蒙冲从对面驶来,速度极快,船上竖着解烦营的战旗,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船头,他举着火把,却看不清脸,只能看出身上的甲胄是解烦左营的款式。 “是中军增援的孙都尉吗?”那人大叫道:“在下解烦左营甲曲第一队率魏猛。” “我是孙都尉麾下的队率朱英。”朱英大声叫道:“形势如何?” “太好了,你们可算来了。那些山贼攻得太猛了,已经占据了黄牛岗……”说话间,两船靠近,依稀能看到对方的脸,船头那人突然厉声大喝:“放箭!”同时举起一直垂着的右手,扣动弩机。 一点寒光,直奔朱英面门。 “小心!”刘辰冲到朱英的前面,举起盾牌,护住朱英,接着一声闷哼,身体踉跄了两下,翻身落水。身影在滔滔江水中一闪,就失去了踪迹。 朱英大惊失色,随即红了眼,大喝一声,纵身跃起,跳向来船,凌空一刀。 鲜血飚射,那人栽入江中,激起一串浪花,圆睁双目的首级滚落在朱英脚下,脸上赫然两个墨字。 魏虏。 第362章 与我何干 舱中劲风突起,两柄长矛一左一右刺到。 朱英立足未稳,虽然用长矛挡住了一柄长矛,却被顶得连退两步,险些被挤下船。她右腿后撤半步,抵住船帮,侧身让开另一柄长矛,随即抢入,长刀贴着矛柄切入。 “来得好!”一声低哼,矛柄抖动,架住了朱英的战刀,也封住了朱英的攻势。 另一柄长矛抽回,再刺,配合很默契。 朱英挥盾架开,再次后退,左手持盾在前,右手挥刀在后。趁此机会,两个女卫跳了过来,抢到朱英前面,与朱英形成倒品字形的三角阵形。 “刘教头上来没?”朱英忍着泪水,低声道。 “没有。”一个女卫咬牙应道。“估计是……” “杀!”朱英大喝一声。两个女卫挥刀舞盾,各逼住一柄长矛,朱英从她们之间抢入,长刀一挥,鲜血飞溅,有人闷哼着倒退。两个女卫趁势抢入,刀光霍霍,一人倒地,一人退出船舱,飞身入水。 朱英抢到船尾,举起战刀,指挥部下进攻。 十余艘蒙冲加快速度,趁着顺水的优势,向从黑暗中冲出的几艘战船发起猛攻。 突然,低沉的战鼓声响起,一个巨大的影子冲出黑暗,向朱英率领的战船冲了过来。朱英看得清楚,暗叫不好,连忙下令收缩战线。 战场混乱,声音嘈杂,众人杀得正激烈,没等听明白朱英的命令,一艘楼船就冲到了面前,将一艘蒙冲压入水底,船上的士卒全部落水,惊叫声一片。 “撤!撤!”朱英知道上了当,下午推演的场景之一变成了现实。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孙鲁班甚至整个解烦营中军的陷阱。对方有楼船,绝不是她这十艘蒙冲能够对付的。 “示警!示警!” 激烈的铜锣声响起,灯笼上下晃动,传递出紧急信号。 —— 一名骑士急驰而来,在孙鲁班面前勒住坐骑,尖声喊道:“朱队率遇伏,对方有楼船。” 孙鲁班看向江面,眉头紧皱,眼中露出煞气。 居然真有人设伏,这让她很生气。对方不是冲着朱英来的,而是冲着她和姑姑孙夫人来的。他们就是要趁这个重要的节点,让她们在孙权面前丢脸,抬不起头来,从而迫使孙权罢免他们。 “回报都督,请她调水师增援。”孙鲁班迅速做出决断,甚至没有咨询曹苗。“孙青,带十骑前面探路,随时示警。” “喏。”孙青应了一声,带着十骑,飞奔而去。 “继续前进,看看究竟是谁在捣鬼。”孙鲁班寒着脸,大喝一声,踢马前行。 曹苗很惊讶,孙鲁班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本以为突发意外,孙鲁班会有些慌,会有些乱,没想到她居然毫不迟疑的做出了决定。虽然这个处理方案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曹苗来不及多想,拍马跟上。 士卒们加快了速度,开始急行军。 这一段路在左营的警戒范围内,除非胡综参与其中,否则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孙鲁班放马急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黄牛岗。仅仅一刻之后,他们就来到了黄牛岗下。 近千解烦兵在黄牛岗下列阵,做着进攻前的准备。胡综穿着甲胄,正站在阵前,神情不安。 “公主。”胡综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什么情况?”孙鲁班没有下马,厉声喝道。 孙青赶上来,小声说道:“黄牛岗上有人,数量不明,从战斗队形看,有些像之前遇到的山贼。胡督说机会难得,打算将这些山贼一网打尽,以绝后患,所以请公主来助阵。” “伤亡如何?可有斩获?” “刚刚完成合围,敌情不明,还没开始进攻。” 曹苗冷眼旁观,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胡综并不肯定岗上是什么人,又有多少人,他就是想折腾孙鲁班,想看看孙鲁班的窘态。没想到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江面出现了敌人,形势有失控的危险。 严格来说,黄牛岗附近是他的防区,孙鲁班只是负责增援。一旦追究责任,他还是第一责任人。发现敌情近一个时辰,他还没有发起真正的进攻,这本身就有消极怠战的嫌疑。 曹苗没吭声。这不是他的事,这是吴国内耗,是宗室与士大夫争权的一个剖面,只是孙夫人和孙鲁班是女子,所以情况变得更复杂。对他来说,这样的内耗多多益善。 最起码就眼前来说,出了这样的事,足以证明武昌附近并不安全,孙权近期内登基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孙鲁班问明情况,斥退孙青,翻身下马,来到胡综面前。 “胡督,至尊的船队马上就要到了。” 胡综神情尴尬。“请公主掠阵,我立刻部署攻击,必不让贼寇扰了至尊雅兴。” “能保证吗?” “能。”胡综应声答道:“黄牛岗上之前搜索过多次,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些贼寇之前应该是藏在山下的洞里,这才逃过一劫。他们要上山,只能攀陡坡,无法携带重弩之类的武器,是疑兵的可能性很大。” 孙鲁班转头看了曹苗一眼。曹苗点点头。胡综的分析没什么问题。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眼前的形势对他不利,也不敢再玩什么小心眼。山坡上的那些人大概率是疑兵,真正的杀招还是在江面上。 对方有楼船,朱英根本拦不住,孙权的船队受到冲击几乎是必然。 胡综只说山上的敌人是疑兵,可没说江上的敌人也是疑兵。那不是他的防区,他可以不关心。控制住眼前的形势,别让黄牛岗上的敌人威胁到孙权的船队,是他目前要考虑的问题。 孙鲁班抬头看向黄牛岗。“既然威胁不到至尊的楼船,就不必急于进攻了,等天亮再说吧。” “公主所言甚是。”胡综顺坡下驴,一点也不耽搁。夜间战斗对进攻方很不利,他根本不想进攻,只是说不出口。现在有孙鲁班做决定,他正中下怀。 孙鲁班眼神闪烁,吸了吸鼻子,突然说道:“这山上的树木能烧得起来吗?” 胡综愣了一下。“能的,山上有不少油性很大。” 孙鲁班挥挥手。“放火,烧山。” 第363章 同类 听到孙鲁班的命令,曹苗着实吓了一跳。 放火烧山?这办法倒是简单,只是未免过于粗暴。 果然能称王称霸的都是狠人,血脉里藏着残忍的基因。所谓仁义道德,大多是迫于形势,装出来的。 胡综也吓了一跳,半天没说话,额头全是冷汗。 “用重弩射箭,从山腰烧起。”孙鲁班指着黄牛岗侃侃而谈,思路清晰得让人害怕,简直像个纵火惯犯。“现在是东南风,最好从东南面放火,就算一时半会的烧不到他们,烟也能薰得他们睁不开眼……” 胡综忍不住说道:“公主,放火容易救火难。一旦风大,这一片山林都会受到影响,烟尘会飘到武昌城里,连宫中都无法幸免。为了几个山贼,如此大张旗鼓,实在没有必要。天亮之后,至尊回宫,再调集大军围山,最多两天,一定能犁庭扫穴,将这些山贼一网打尽。” “你确定?”孙鲁班将信将疑。 “确定。” “既然如此,那这里就交给胡督,明天我再来观战。”不待胡综回答,孙鲁班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回营!”踢马就走。 孙青等人不敢怠慢,纷纷上马,随孙鲁班撤退。曹苗本来就没下马,自然而然的跟着孙鲁班撤退。转身之前,他看了一眼胡综的脸色,不由得暗笑。胡综张着嘴,一脸惊愕,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一百步骑来去如风,一箭未发,又撤了。 胡综半晌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咂了咂嘴。他看着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只剩下点点火光的队伍,无奈的摇了摇头。孙鲁班跑了,这里的事还得由他负责。折腾了一圈,没能把孙鲁班怎么样,反倒在自己脖子上的套了一根绳索,绳头就抓在孙鲁班的手中,什么时候想拽就拽一下。 不过想想那些士卒跑了十里路过来,没喘几口气,转身就往回跑,速度还这么快,这体力也太好了。整个解烦营两万多士卒,能不能挑出两千这样的精锐,他都没把握。 动不动就放火烧山,这位公主够狠。真让她接掌解烦营中军,只怕比孙夫人还要让人头疼。 胡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额头,拍了一手冷汗。 —— 孙鲁班一路急驰,返回驻地,发现有人在等她。 吴王派人招她登船同游。 孙鲁班不敢怠慢,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曹苗也在受诏之列,一起登上了孙权的楼船。 这艘楼船规模极大,比普通的楼船大出一半,是一艘名符其实的楼船,一座移动的楼宇,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派繁华景象。 孙夫人已经提前到了,坐在吴王一侧,神情从容。 远处黄牛岗下的江面上,火光通天,十几艘战船激战正酣,其中包括三艘楼船。两艘挂着解烦营中军战旗的楼船夹击一艘,打得对方没有还手之力,胜负判然,结果不言自明。 曹苗有些诧异,随即看了孙夫人一眼。 孙夫人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胜利者姿态。 曹苗随即明白了。他想到的,孙夫人都想到了,而且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对方现身。她手里有足够的资源,毋须像孙鲁班这样捉襟见肘,一出手就是两艘楼船,强行碾压对方。 看到甲胄整齐,满头大汗的孙鲁班,孙权哈哈大笑,招手将孙鲁班叫到跟前。“孤的大虎长大了。”他拍着孙鲁班的肩膀,眼中全是欣慰。“孤听你姑姑说了,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有大将风度。” 孙鲁班害羞起来,偷偷看了曹苗一眼,舔了舔嘴唇。 “来,看看这武昌城的夜景,再看看是谁想吃了熊心豹胆,敢来扰孤的兴致。”孙权起身,看向曹苗。“乡公,一起来吧,见见我大吴的俊杰。” 曹苗笑笑,拱手辞谢。孙权这话说得一点诚意也没有,显然不想他在众臣面前抢了孙鲁班的风头。 孙权也没有坚持,拉着孙鲁班的手,到下层舱室与群臣见面。 孙夫人也没有下去,悠闲自得的喝着茶。等下层的舱室传来欢呼声,她才起身,向曹苗招了招手,走到舷边,看着远处的战场。“有一个坏消息。”她呷了一口茶,收起笑容。“朱英遇伏,损失惨重,其中就有你的随从刘辰。” 曹苗“震惊”,半晌没说话。 “刚刚收到消息,伏击的人是魏军俘虏,大半是去年被俘的。”孙夫人又呷了一口茶,细细地品了品。“也不知道和上次那批山贼是不是同一伙人。如果有活口,还要你帮忙审讯。” 曹苗吁了一口气,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知道谁是主使吗?” “现在还不能断定,希望你能审讯出一些线索。” 曹苗伏在栏杆上,转头看着孙夫人的侧脸。“我怎么觉得你又在骗我?” 孙夫人含笑迎着他的目光。“小人之心。”她顿了顿,又道:“我是有一些猜想,但证据不足,一旦搞错了,后果会很严重,不能不谨慎些。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先入为主,出现误判。” “听起来有些道理。”曹苗抬头看看天色。“再过两个时辰,上巳节就过了。” 孙夫人伏在栏杆上,仰起头,看着满天的繁星。“不用等到子时,我就告诉你全大娘在哪儿。能不能亲手杀了她,就看你的本事了。” 曹苗没吭声,沉默了良久。“本打算让刘辰动手的,没曾想,先把他折了,又多了一桩血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了时。杀来杀去的,真的累了。” 孙夫人诧异地打量着曹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曹苗转头看着她,眉头紧蹙,神情不悦。孙夫人端起茶杯掩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味。” “为什么不对味?” “你不像是会感慨冤冤相报何时了的人。” 曹苗恼羞成怒。“那我应该是什么人?” “死缠烂打,不死不休。”孙夫人转头看着曹苗,嘴角带笑。“像疯狗一样。” 曹苗的嘴唇嚅了嚅,似乎想骂人,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不是在骂你,我们都一样。”孙夫人幽幽地说道:“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谁是你的敌人。为了能活下去,我们只能像疯狗一样,对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都呲起牙,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第364章 君臣之争 曹苗笑了两声。“夫人自谦了。我听说关羽曾称其女为虎女,可是在我看来,夫人才是真正的虎女。疯狗嘛,指的是我这样的人。”他叹息道,心怀惆怅。“而且是丧家之狗。” 孙夫人出了一会儿神,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下层的舱室传来孙权爽朗的大笑声。曹苗有些诧异,皱着眉,看看孙夫人。孙夫人却无动于衷,脸上的自嘲更加明显。曹苗小心翼翼地挪到楼梯口,探头向舱里看了看,只见偌大的舱室里坐了十几个人,有宽衣博带的文臣,也有穿着轻甲的将领,大多看着孙权、孙鲁班父女,也有几人低着头,自顾自的饮酒。 但没有人说话,整个舱室里只听到孙权的笑声。 孙权笑得很开心,却也很孤独,连一个附和的都没有,场面有点尴尬。 曹苗无声地笑了笑,又退了回来,与孙夫人并肩伏在栏杆上。孙夫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喝道:“离我远点。”曹苗眨眨眼睛,向一侧移了半步,嘴里嘟囔了两句。 孙夫人皱着眉,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你说什么?” “没什么。”曹苗说道,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孙夫人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孙鲁班走了上来,耷拉着脑袋。曹苗和孙夫人同时转过身,孙鲁班看看他们,转身进了舱,带上了舱门。 曹苗和孙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刚要说话,又有一个年轻人走了上来,向孙夫人施了一礼。 “姑姑。” 孙夫人有些诧异,随即笑道:“是伯平啊,你们聊,我进去看看大虎。” 年轻人拱手再拜,含笑道:“姑姑请便。”转身看看曹苗。“富春孙泰,见过乡公。” 曹苗眉梢轻扬。到江东几个月,终于看到亲戚了。他拱手还礼,客套了几句,问候了从姑。孙泰的母亲是曹操的从女,按辈份算,是他的姑姑辈,不如清河公主亲,却比德阳公主近得多。 哪怕一点印象没有,亲戚就是亲戚,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孙泰的来意很简单。他是请示了孙权之后,邀请曹苗明日过府赴宴的。曹苗到江东,他自然清楚,之所以拖到现在才露面,是因为曹苗一直被软禁在解烦营,这几天算是正式恢复自由。借着今天上巳游船的机会,他向孙权请旨,也算是全了礼仪。 曹苗心知肚明,也没太多推辞,表示了感谢。两人约定了时间,孙泰躬身再拜,转身下了飞庐。 曹苗看着孙泰消失在楼梯口,有点感慨。这个从姑也真是可怜,小小年纪嫁到江东,没几年就守了寡。不过更悲剧的还在后面,孙泰好像也短命,跟着孙权进攻合肥时,死在战场上了。 说起来,孙权攻合肥还真是送了不少人头,估计夜里做梦都能哭醒。 舱门轻响,露出了孙夫人的半张脸。她冲着曹苗招招手,曹苗走了过去,隔着门,看到孙鲁班厥着嘴,抹着眼泪,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从她的手势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这是……” “受了委屈。”孙夫人起身出了舱,示意曹苗进去。“你来劝劝吧,我不擅长这些。” 曹苗却没动,静静地看着孙夫人。“夫人当年,可曾有人劝?” 孙夫人眼神一闪,欲言又止。 曹苗又道:“解烦营督天生孤臣,受人冷落是常有的事,不适应也得适应。靠人劝,能劝到何时?”他转头看着泪眼朦胧的孙鲁班。“我相信公主能坚强起来,无愧孙氏血脉。”说着,轻轻带上了舱门,将孙鲁班一人留在舱内。 孙夫人愕然,随即苦笑。 —— 孙登看着孙泰重新入舱,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诸葛恪会意,起身绕了一圈,走到孙泰身边,低语了几句。得知曹苗答应了明日赴宴,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说了几句闲话,转身回去。 孙权坐在案后,脸上在笑,眼神却有些不善。他向孙登招了招手。孙登起身离席,来到孙权案前。 “父王。” 孙权指了指,有侍者上前,为孙登铺了一张小席。孙登跪坐好,恭恭敬敬地看着孙权。孙权又将次子孙虑叫了过来,示意他与孙登同席而坐。孙登有些意外,却还是往一旁挪了挪,让出半片席。 孙权淡淡的问道:“子高,最近可曾习弓马?” 孙登躬身道:“回禀父王,依旧例,三日一操弓,十日一乘马。” 孙权点点头,转身孙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呢?” 孙虑不好意思的笑笑。“原本也和太子一般,最近得了父王所赐良马,骑射练得多一些。” “能用几斤弓?一番几中的?” “一石弓,一番能中七八,中的不多,偶有一二。” 孙权转头看向孙登。孙登神情尴尬,拱手道:“子智射艺精进,臣自愧不如。” 孙权淡淡地哼了一声。“太子守国,射艺好不好,倒也不重要。子智,你要多加练习,不过也不能急于求成,免得落下射病。你姑姑说,曹苗以武证道,颇知心得。你有时间,可以向他请教一些拳法,或许对你习射有好处。学武还是要从明师,下苦功,要不然学不到真本事,只是些书面文章,当不得用。” 孙虑欣然领命。孙登却变了脸色,不敢多说一个字。 丞相顾雍离得不远,听得清楚,眉心微微蹙起。他沉吟片刻,离席而起,躬身施礼。“至尊,臣有一言,昧死敢闻。” 孙权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顾雍,却迟迟没有说话。 文武诸臣见顾雍发言,都有些诧异,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这位顾丞相一向惜言如金,很少公开发表态度,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舱内气氛有些古怪,静得可怕。 孙权呵呵笑了一声。“丞相今天好兴致,真是难得。你我君臣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言,何必昧死?” 顾雍脸色不变,从容说道:“臣以为,君臣有别,无礼不立。太子与建昌侯虽是兄弟,却有储君之位,不宜与臣同席,乱了尊卑礼法。魏国曹丕、曹植兄弟殷鉴在前,不可不察。” 第365章 比武 顾雍说话的速度不快,声音也不是很大,但吐字清晰,飞庐上的曹苗听得一清二楚。 孙夫人显然也听到了,转头看向远处,装作没听见,嘴角却分明上挑,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曹苗向江里唾了一口唾沫,转身下楼。他当然知道孙权拿他当刀使,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自然没有向后缩的道理。管他是谁,喷就对了。 看着曹苗下楼,孙夫人虽然没有动,却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 曹苗来到舱门口,向站在门口的郎官点头致意,郎官心知肚明,进舱通报,孙权的笑声从舱里传出。 “丞相,正好,曹植之子就在门外,要不你们讨论一下?” 顾雍不紧不慢地说道:“敢不从命。” 郎官出来,请曹苗入舱。曹苗咳嗽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缓步入舱,来到孙权面前,躬身施礼。“浚仪王子苗,见过吴王殿下。来得仓促,礼节不周,权宜之计,还请大王见谅。” 孙权本来笑得很开心,听曹苗说完,脸色顿时变了。 顾谭长身而起,戟指喝道:“放肆,区区一降人,竟敢直呼吴王名讳,当斩。” 曹苗转身,含笑看向顾谭。“敢问足下,直呼吴王名讳,犯的是国法,还是私礼?” 顾谭微怔,随即冷笑道:“吴王乃大吴之君,家国为一,私礼即国法,有何不同?” “既然如此,那吴国君臣直呼文皇帝和浚仪王名讳,是不是也当斩?”曹苗嘴角微挑,环顾四周。“在下曹苗,浚仪王长子,昧死提醒诸位,吴王是我大魏封的吴王,吴王与家父浚仪王同为大魏藩王,国或有大小,权或者轻重,但名份礼法却无本质区别。” 他冷笑一声:“仔细说起来,家父是宗室藩王,吴王却是异姓藩王,奉朝请时,吴王恐怕还要往后站一站。如果我直呼吴王名讳就该斩,刚才直呼先帝及家父名讳的人,是不是也该斩?” “你……”顾谭语塞,脸胀得通红,随即又冷笑道:“这里是吴国,不是你浚仪国,你不过是一降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真当我大吴的刀不利吗?” “理讲不通,就改论武力了?”曹苗冷笑一声:“足下倒是实在得很,令苗大开眼界。只可惜,论武力,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更没资格说话。” 他卷起袖子,将衣摆掖进腰带,亮出双手,缓缓环顾四周。“在下谯国曹苗,浚仪王之子,敢以徒手,向江东英雄请教。不知哪位英雄,愿以一二教我?” 话音未落,陈表长身而起,大声说道:“至尊,臣表不才,愿出战。” 孙权阴着脸,微微颌首。他有些后悔了,不该激曹苗出来与文武见面,这竖子就是个疯子,不知轻重。 陈表摘下腰间剑带,递给身后的诸葛恪,大步出席,来到曹苗面前。 “庐江陈表,敢请曹君赐教。” 曹苗点点头。“陈君擅何种兵器?不妨自取。” “不用,至尊面前,不宜舞刀弄剑,曹君既以徒手挑战,我当以徒手应战。” 曹苗笑笑。“陈君虽自负,勇气却可嘉,比起那些只能夸夸其谈,却临阵而怯的庸奴强太多了。” 顾谭大怒,正准备冲上来,却被诸葛恪拉住了。诸葛恪指指陈表。“子默莫要中了他的计,待文奥击败他,你再出手不迟。” 顾谭狠狠的瞪了诸葛恪一眼,却没说话。他心里有数,论武艺,陈表无疑是他们四人中实力最强的,如果陈表都不是曹苗对手,他冲上来也是自取其辱。 只是曹苗直呼他的祖父顾雍的名讳,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在众人面前,陈表与曹苗拉开架势。陈表试探着往上冲,曹苗却没给他机会,抢步进身,架开陈表的手臂,便是一个两仪肘,轰在陈表胸口。 “呯!”一声闷响,陈表被击退十余步,犹自立足不稳。 众人骇然失色,有人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呼。陈表是陈武之子,从小心武,年轻一辈中不多见的勇士,由他迎战曹苗是一个很稳妥的选择,纵使不胜,也不会输得太难看。可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连曹苗一个回合都没挡住,直接被击飞了。 一个年轻将领及时出席,伸手托住了陈表的后背,避免了陈表摔倒在地的尴尬。 “文奥小心。” 陈表穿了甲胄,胸甲很厚实,消去了不少力量,却还是被曹苗这一肘顶得喘不上气,脸色煞白。他用力眨了眼睛,张大嘴巴,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缓过劲来。 “承渊,此子……实力很强。” 年轻将领微微点头,将陈表扶到一边,上前两步,向孙权施礼。“偏将军臣奉,愿向曹君挑战。” 孙权的脸色很难看。 曹苗向所有人挑战,而且出手不留情,一合重创陈表,这已经不是在打孙登的脸,而是在打整个吴国的脸。从他击败陈表的干净利落来看,以比武的方式挽回脸面已经不太现实,只能动用权力,命令郎官上前围攻,甚至直接杀了曹苗。 可是到了那一步,这局面就没法收拾了。曹苗必须死,他想利用曹苗与世家斗法的想法也全落空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看看顾雍的神情就知道了,这是他们最乐意看到的结果。 见丁奉请战,他又生出一丝希望。丁奉是寒门子弟,一直在军中作战,他的武艺比陈表强很多,或许能对付曹苗。他又是庐江人,如果能取胜,也能为陈表挽回一些脸色。 “承渊,文奥向曹君讨教了拳法,你就向曹苗讨教讨教一下刀法吧。” 丁奉心领神会。论拳脚,他也不是曹苗对手,可是用刀,那就不一样了。以他在战场上锤炼出的刀法,就算不敌曹苗,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而且他和曹苗都穿了甲,就算失手负伤,也不会是致命伤。 除非对方是故意的。 “喏。” 丁奉转身看出曹苗,缓缓拔出腰间长刀。“庐江丁奉,敢请曹君赐教刀法。” 曹苗眨眨眼睛。“你就是丁奉?” “你认识我?” “听说过。”曹苗笑了。“不比了,算你赢。”他转身又道:“还有谁?” 第366章 共同的敌人 众人无语,面面相觑。 他们都憋了一口气,希望丁奉能战胜曹苗,赢回一些脸面,谁也没想到曹苗会直接认输。 这是什么战法? 孙权也没忍住,大声说道:“乡公,何以不战而走?” 众人听出了孙权的调侃,不约而同的发出哄笑,表示一下君臣同心、同仇敌忾。 曹苗面不改色,淡淡说道:“闻大王好射虎,敢问大王,能百发百中否?” 孙权眼神一闪,明白了曹苗的意思,在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恼火。你比武就比武,说我好射虎做甚? 不等孙权回答,曹苗自顾自的说道:“我虽狂妄,却还没有狂妄到挑战江东英雄必须全胜的地步。丁将军龙行虎步,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勇士,真正的虎臣,不是只会卖弄唇舌的坐谈客。我或许能胜他,但一定会消耗大量体力。既然如此,我何不认输,留些体力教训那些弱鸡?” 他笑了笑,转身看着丁奉。“如果丁将军能够代表所有的吴国勇士,我愿意全力以赴,一决胜负。只可惜,恐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让丁将军有这样的荣幸。” 丁奉虽然没说话,眼神却为之一黯。曹苗这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不管他的武艺有多好,看得起他的人还是非常有限。沙场征战十余年的他只能坐在最远的地方,看着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高谈阔论。 如果不是曹苗出现,他今天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神色各异,却没有站出来说话。 曹苗朗声大笑。“为国御侮的勇士,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只能屈居一隅,看着一群儒生夸夸其谈。吴国想一统天下,未免异想天开。我奉劝诸君,想得到别人的尊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实力。否则还是闭上嘴巴少说话,免得自取其辱。” “你……”顾谭冷笑,刚要说话,却发现曹苗向他看了过来,顿时哑火。 曹苗冷笑,伸手指着顾谭,勾了勾手指。“足下如果有话说,不妨走近些。站得那么远,你是怕我被你的口气吹跑吗?放心,我还没那么弱。” 顾谭咬了咬牙,愤然回座。“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我懒得和你理论。” “好吧,我是匹夫之勇,你是大智大勇,行了吧?”曹苗放声大笑,声如洪钟,意态张狂,透着对顾谭的不屑,更透着吴国君臣的轻蔑。 正当有人不忿,欲起身相辩时,他笑容一收,转身顾雍,厉声喝道:“敢问顾丞相,你开口尊卑,闭口礼法,可知这尊卑礼法由何而来?你师从陈留蔡伯喈,可知蔡伯喈之女流落匈奴十二年,论为蛮夷之妾,尊卑何在,礼法何在?” 他转身环顾四周。“诸君都是知荣辱、有气节的俊杰,只可惜,吴王受封之时,诸位的荣辱气节不值一钱。看到诸位沾沾自喜,盘算着能加何官,进何爵,我都觉得脸红。身为大臣,不思为国为民效力,只想着自家的万亩良田,你们不觉得丢脸吗?” 他又转向顾雍。“你又何必说我曹氏,我曹氏之前还有更好的例子。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何在?袁谭、袁尚兄弟兵戎相见,背后都是什么人在搞鬼,你不清楚吗?魏郡审氏何在,颍川郭氏何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见小利而忘大义,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放肆!”舱门外传来一声厉喝,满面寒霜的孙夫人出现在舱门口。“滚出来!上巳佳节,我大吴君臣欢聚,什么时候轮到你大放厥词了?” 曹苗秒怂,灰溜溜的出了舱。 孙夫人也不看舱内众臣,向孙权行了一礼。“臣看管不严,请大王降罪。” 孙权看看面色如常,眼神却有些慌乱的顾雍,摆了摆手。“无妨,和一个病人有什么好计较的。都督费心,看管得紧些,莫让他出来生事。” 孙夫人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孙权看看众人,又叹了一口气。“可惜虞仲翔不在,否则岂能容他放肆。”提起虞翻,他的心情有些低落,转身问孙登。“子高,明日提醒我,召虞仲翔回朝。” 孙登喜出望外,躬身领命。 顾雍一言不发,默默的回了座。 —— “你胡说些什么?”孙夫人狠狠瞪了曹苗一眼,扬起手,作势要打。 曹苗连忙求饶。“我也不想啊,这不是话赶话,收不住了吗?” “你啊……”孙夫人恨铁不成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可不能这么说。”曹苗嘿嘿一笑。“我要是句句说得在理,反倒不成。你想啊,吴王以魏国降人为心腹,多不合适?我反正是个病人,想说啥就说啥,你们各取所需,有心人自然会明白,装聋作哑的继续装聋作哑。至于我自己,也不至于没有退路,将来没法交待。” “你还想回去?” “当然想回。我是被世家陷害排挤,又不是叛国。” 孙夫人咂咂嘴,眼神闪烁。“你刚才提到袁氏兄弟,我突然想起来一个谣言,你可能听说过。” 曹苗看看孙夫人,不屑一顾。 “你见过魏帝吗?” “见过。” “像你们曹氏子弟吗?”孙夫人伸手示意曹苗稍安勿躁。“我见过袁氏子弟,不论是相貌还是身高,和你们曹氏子弟区别还是很大的。” 曹苗阴着脸,一言不发。他见过曹叡,严格来说,曹叡的身高中上,在曹氏子弟中也不算突兀,至于相貌,其生母甄夫人的基因也足够强大,曹叡看起来更像是甄家人。 孙夫人压低了声音。“假如,我是说假如,那个谣言是真的,你还回得去吗?” 曹苗眨眨眼睛,恨声道:“如果谣言是真的,我更要回去,总不能让外人篡了我曹氏江山。” “以你父子的处境,你能做什么?”孙夫人循循善诱。“依我之见,你不如留在我们大吴,尚公主,助大虎执掌解烦营。将来大吴一统天下,你就是曹氏大宗,封侯甚至封王,岂不更妙?” 曹苗沉默良久,带着一丝挣扎,说道:“等吴王制住顾雍那些人再说吧。” 孙夫人抬手拍拍曹苗肩膀。“你说得没错,吴国也好,魏国也罢,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能不能制住他们,而不是被他们所制,才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所以,你我更应该同心戮力,共济时艰。” 第367章 真真假假 战斗进行了大概一个时辰,渐渐平息。 黄牛岗上的山贼被困在山顶,见江面上的战事败局已定,谋求突围,几次冲击未果,反倒被胡综击杀了数十人,送了几个俘虏过来。 看着俘虏脸上的“魏虏”二字,曹苗和孙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墨迹很新,是近几天才刺的。 曹苗搓了搓手,将孙夫人一边。“你审?我审?” “你审吧。”孙夫人笑道:“我也欣赏一下,鲁弘她们说得神乎其乎,我一直不太相信。” “可以,不过你得配合我。” “行。” 曹苗回到俘虏面前,蹲下身子,拍拍俘虏的脸,用一口洛阳腔说道:“认识我吗?” 俘虏打了个激零,瞪圆了眼睛,疑惑地打量着曹苗。 曹苗笑笑。“看来你不是首领。能告诉你的官职吗?队率,还是什长?” “队率。”俘虏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魏郡安阳县青山乡长丰里,申彪,前将军满宠麾下第一营第七曲。你是……那个叛逃的王子?” “嗯。”曹苗背对着孙夫人,从怀里掏出校事署的腰牌,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认识这个吗?” 申彪露出惊异之色,刚要说话,曹苗收起腰牌,竖起手指,挡在嘴边。申彪会意,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眼中却涌出了热泪。 “你们有多少人,首领是谁?” “具体有多少人,我不清楚,我只看到三十多。首领姓马,青州刺史王凌的部下,以前没见过。” “被俘后,你们被分给了谁?干些什么?” “我们被分给一个叫全大娘的女人,应该是全琮的部下,在江上走船,有时候运货,有时候打劫。有几天突然被召集起来,训练一种新的战法,说是执行完这个任务,就可以放了我们。” “知道那个全大娘在哪儿吗?” 申彪想了想。“应该就是附近。白天来回传了三次消息,最快的一次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应该不会太远,最多不会超出十里。”申彪说着,又落了泪。“王子,那全大娘不是人,你一定要抓住她,要不然我们的乡党就惨了。” “什么乡党?” “这全大娘挑人的时候,都是找有同乡甚至兄弟的,一个出战,一个为质。如果任务失败,而我们又没有回去,做人质的乡党兄弟就会被杀掉。” “这事全琮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全琮,被俘后一直归全大娘管,也不准问,猜测可能是全琮的部下。” 曹苗明白了,拍拍申彪的肩膀。“安生待着,我找机会救你。” 申彪连连点头。曹苗起身,回到孙夫人面前,将申彪交待的情况说了一遍。孙夫人对结果并不在意,倒是很好奇曹苗是如何这么顺利的撬开申彪的嘴的。曹苗拿出腰牌,在孙夫人面前亮了亮。 孙夫人接过看了看,手指摩挲了一番,突然笑了。“伪造的?” 曹苗也笑了。“还在雍丘的时候,有一个校事吏去刺杀我,被我打了埋伏,从他身上摸到一块腰牌,我就命人仿制了一块,留在身上备用,没想到今天真用上了。”他好奇的打量着孙夫人。“你怎么知道这是伪造的?我觉得我这手艺还行啊。” “我见过真的,还不止一块。”她想了想。“这个韩东很可能现在就在武昌,你小心些。” “当真?”曹苗“大惊失色”。 “有人见过他,跟丢了,还伤了一个,死了一个。这人很精明,身手也好,校事署的人不是他的对手,几次合围都被他跑了,吕壹很恼火。” 曹苗跺足道:“冤家路窄!他出现在武昌,可能是冲我来的。” “我也这么认为。”孙夫人忍着笑,拿起头盔。“走吧,去抓全大娘。” —— 孙夫人扑了个空。 全大娘的船还在,人却失踪了。监视的解烦兵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如何离开的。他们只知道这艘船一直停在附近,甚至没和任何船只有过接触,也没有人上下船。 孙夫人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几乎要拔刀砍人。 曹苗倒是很淡定。他登上全大娘的船,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最后盯上了桅杆上的灯笼。 灯笼已经灭了,但灯笼里的油还有不少。 孙夫人很快就明白了,问解烦兵这船上的灯笼是什么时候熄灭的,当时附近有没有船只。解烦兵立刻说,这灯是小半个时辰之前熄的,他们本来以为是油没有了,摘下来添油,没想到一直没有再亮起。当时附近是有一艘船,从黄牛岗方向过来的,但是没停,从一旁驶过去了,最近的时候离了十丈左右。 孙夫人随即命人去查。这段时间江面是封锁的,经过的船都有登记,尤其是黄巾岗附近过来的。 曹苗对此不抱希望。如果那艘船只是在远处观望,没有进入交战区,就不会有巡查记录。全大娘安排得这么周全,自然不会留下这个破绽。 不过,他也不着急。全大娘花了这么多心血,投入几十人甚至上百部曲,搞出这么大阵仗,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次没成功,必然还有下次,总有抓住她的时候,而且不会太久。 “这全大娘是什么人?不像是管事的,倒像是山贼,手段够狠的。” 孙夫人瞥了曹苗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你说对了,她原本是山越,是个真正的山贼,据说还是个大帅。山寨被全琮攻破后,她举族归降,全琮看她精明能干,就让她负责西施舫。” “这么说,她还有家人在全琮部下?” 孙夫人眉头紧蹙。“怎么,你还想找全琮要人,仅凭几个魏国俘虏的口供,再加上你这个魏国降人的判断?想都别想。以目前的证据,再追查下去,只会节外生枝,反中了某些人的计。” “你说的某些人是谁?” “那些想将大吴变成江东人的大吴的人。”孙夫人叹了一口气,神情无奈。“他们恨不得将所有的外乡人都赶走,所有的大权都由江东人,最好是吴郡人掌握,连会稽人都排除在外。” 第368章 麻烦不断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曹苗没吭声,现在不是卖弄口才的时候。 虽然还没到言无不尽的地步,但孙夫人已经将他当作自己人,否则不会发这样的牢骚。 孙青透露过,在俘虏脸上刺字是甘宁父子的坏习惯,全大娘栽赃甘瓌,很可能是吴郡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希望孙夫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往下查。 以孙夫人的性格,她可以顾全大局,忍一时之气,但这件事会在她心里留下一根刺。时间越久,这根刺带来的伤害越大,可能会发炎、化脓,直到她忍无可忍。 曹苗抬头看看四周,看起来有些担心,欲言又止。 孙夫人看得真切。“你不用担心。如果有人跳出来袭击你我,我求之不得。” “夫人不可大意,解烦营主力还在黄牛岗,你这儿没多少人。申彪说,他知道的就有几十人,不知道的还有多少,谁说得清?” 孙夫人有些不耐烦,挥挥手,刚要说话,突然又停住,定定的看着远处,眼神渐渐凝重。 曹苗顺着她的视线向远处看去,只见一点亮光正迅速接近,很快看清灯笼上的解烦营徽记,接着又看到了挺立在船头的身影,看起来像是孙夫人身边的鲁弘。 曹苗心中泛起一个念头,看这样子,怕是黄牛岗那边又出事了。 过了一会儿,蒙冲驶到楼船前,桨手们趁着冲势,齐声吆喝,将船横了过来,与楼船并行。楼船上放下舷梯,没等船停稳,鲁弘就跳上了舷梯,手脚并用,上了楼船。 “夫人,黄牛岗上的贼寇突围了。” 孙夫人阴着脸,沉声喝道:“慢慢说。” 鲁弘见孙夫人语气不对,又看一旁的女卫士气低落,不敢大意,调匀呼吸,把事情说了一遍。 江面上的战斗结束之后,水师扫清残敌,撤离战场,胡综继续围困黄牛岗,等天明后发起进攻。不料突然出现了一群人,大约有五六百,与岗上的山贼联手,内外夹击,重创了解烦营,又迅速撤离。 胡综措手不及,伤亡一百多人。对方行动迅速,又非常熟悉地形,前后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胡综连请孙鲁班增援都来不及。 孙夫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紧紧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曹苗看得真切,冲着鲁弘挥了挥手。鲁弘如释重负,连忙转身离开。曹苗走到孙夫人身边,轻声说道:“夫人,胜负乃兵家常事……” 孙夫人抬起手,打断了曹苗。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是我轻敌了。时机把握得这么好,配合得这么默契,必是里应外合。”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人通风报信。” 曹苗眼神微闪,没说话,向后退了一步。 孙夫人摆摆手。“我说的不是你,你不必自疑。” 曹苗苦笑。“黄牛岗上的人是我魏国俘虏,与他们里应外合的人必然也是我魏国人。纵使夫人不疑,我也该避嫌,免得连累夫人。” 孙夫人恍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曹苗说得对,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控制的了,即使孙权也不能一手遮天,必然要给文武大臣一个交待。 “你说得对,这是冲着我和大虎来的,理当由我们自己解决。” —— 楼船直接驶往黄牛岗,到达时,东方既白。 就着晨曦,孙夫人查看着地上纷乱的痕迹。胡综陪在一旁,脸色憔悴,精神不振。 曹苗没有跟着,留在楼船上,远远的看着。从鲁弘转达的只言片语分析,他觉得这件事应该和曹肇有关。曹肇或许一直在附近,看到了黄牛岗的战事,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发动了攻击。 时机选得很好,攻击力也比上一次有明显的提升,看来这段时间他没闲着,一直在琢磨战术,而且收获匪浅。他的兵力有明显增加,应该是招揽了一些真正的山贼。对于这些山贼来说,游击战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战术,只是停留在经验的阶段,没有进行归纳总结罢了。 取长补短,曹肇的游击战术有了质的飞跃,打了胡综一个措手不及。 有了那些俘虏,曹肇的实力更强了,接下来会闹出更大的动静,孙夫人面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又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击,令人期待。 孙夫人登上了黄牛岗,居高远眺,看向南方,半天没动。 曹苗有些好奇,问鲁弘道:“南边有什么?” 鲁弘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南边是阳新、下雉两个县。” “这两个县有什么问题?” “这两个县……本是甘宁的奉邑,甘宁死后,本当由其子甘瓌继承。大王以武昌为郡,将阳新、下雉纳入其中,另择他县为甘瓌食邑。但甘宁死时,有些部卒被分给了潘璋,食邑相应减少,甘瓌心怀不满,常有怨言。” 曹苗嘿嘿笑了两声。“甘宁死的时候,甘瓌多大?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当时应该已经成年了,只不过因为甘宁不是江东人,人缘又不好,所以有人就欺负他,分他的兵,减他的食邑,对吧?” 鲁弘抿着嘴唇不说话,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想想也正常,连周瑜的儿子都被人欺负,更何况甘宁的儿子。江东人如此小家子气,怎么可能一统天下?”曹苗摇摇头,转身向舱中走去。“算了吧,江东不可留,不如归去。” 鲁弘看着曹苗的背影,欲言又止。她示意女卫们守好楼船,别让曹苗到处乱跑,自己下了船,上了岗,来到孙夫人身边,将刚才与曹苗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孙夫人听完,瞥了一眼楼船。“回去准备一下,准备讨伐山越。” “讨伐山越?”鲁弘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武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有心思讨伐山越?再说了,那样的事是解烦营应该承担的吗? “夫人?” “没听懂?”孙夫人指指远处。“这次来的山贼比上次多,自然是与附近的山贼勾接。全大娘原本就是山越大帅,闯了这么大的祸,逃回山里是意料的事。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将武昌周边的山越清扫一遍,看看那些魑魅魍魉还能躲到哪儿去。” 第369章 遇袭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这是谁的建议?”孙权歪着头,眉头紧皱,碧眼中带着血丝。 虽然昨夜的游行顺利结束,但胡综受挫的坏消息还是让他辗转反侧。他知道真相是什么,偏偏没有切实的证据,不得不面对大臣们随之而来的进谏。 他可以举重若轻,按照现有的证据,处理甘瓖就是了。甘瓌无法自证清白,也没有人为他说话,处理了就处理了,既能收回一部分兵权,还能满足了吴郡文武的小心思,获得他们的支持,可谓是一举两得。 换作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做,最多是谈些条件,做些掩饰,给甘宁留些脸面,免得寒了非江东籍文武的心。可是现在,他不愿意就此让步。让步并不能让那些人真正的满足,只会激发他们更大的贪婪。 “臣自己的建议。”孙夫人说道。 “曹苗不知道?” “他避嫌了。”孙夫人把昨晚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却没有说曹苗对鲁弘吐槽的那些话。曹苗疯疯癫癫的,说话不知轻重,关于周胤的这些话不能传到孙权的耳朵里,否则会适得其反。 孙权听完,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他沉吟了片刻。“幺妹,你说,他能为我大吴效力吗?” “有可能,但现在还不能确定。” “如果告诉他那件事呢?” “我们没有证据。” “快了,顺利的话,半个月左右就能到武昌。” 孙夫人还是摇头。“告诉他,我们还怎么和魏帝谈条件?我试过他的口风,一旦确认,他势必要回去。” “他回去能干什么?”孙权挥挥手。“你别信他的。他虽然疯,却不傻,和我们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孙夫人想了想。“那就等半个月以后再说吧,现在说,没有证据,他也不会信。”她不想再谈这个问题,立刻换了一个话题。“至尊,刚刚收到消息,田豫一个月前离开了汝南。臣担心,魏帝可能有所警觉,调田豫去幽州了。” 孙权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说,这可能是曹叡那竖子安排的一计?” “不能不防。” 孙权转着眼珠,半晌没说话。良久,他挥了挥手。“征讨山越的事可以商量,不过不用你亲自去。诸葛恪也提过类似的建议,不妨让他试试手。你还是留在武昌,不用管那些人在想什么。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教导大虎才是关键。昨晚的应对,还是有进步的。” 孙夫人躬身领命。 —— 孙夫人离开武昌宫,回到解烦营,径直去了曹苗的小院。 曹苗正坐在廊下发呆,见孙夫人进来,多少有些意外。他慢腾腾的站了起来,一只手伸进怀里,伸长脖子,看向门外。孙夫人见状,原本郁闷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些。 “不用看,不是来抓你。” “那我就放心了。”曹苗嘿嘿一笑,从怀里抽出手,抱拳施礼。“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正好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我从姑请我饮宴,我是去,还是不去?” “想去就去吧。”孙夫人走到廊上,伸手指指曹苗的胸口。“里面是什么?” “一颗红心。”曹苗笑嘻嘻地说道:“两种准备。” “哪两种?” “精诚合作,鱼死网破。” 孙夫人瞅瞅曹苗,嘴唇嚅了嚅,似乎是想骂人,却又咽了回去。她环顾四周,调整了一下情绪。“收拾一下吧,换个住处。” “换哪儿?” “西施舫。” 曹苗眼神闪烁,略作思索。“以我为饵,诱全大娘现身?” 孙夫人点点头,却没说话,只是打量着曹苗的脸色。曹苗倒没什么变化,转身让知书、如画收拾行李。曹苗请孙夫人入座,商议起细节。 西施舫已经是孙鲁班的资产,但舫上的侍者、奴婢中都是全大娘的旧部,肯定不能再用。曹苗问孙夫人有没有信得过的人选,安排到西施舫上做管事。孙夫人正中下怀,随即推荐了朱英。因刘辰落水失踪,朱英情绪不太稳定,不宜继续执行任务,让她去西施舫做管事,也算是个安慰。 曹苗同意了。这是孙夫人的计划,本就不由他做主,他只有听从安排的份。 行李收拾完毕,孙泰也来了,见礼寒喧之后,孙夫人去安排,曹苗与孙泰一起出了解烦营。离开了孙夫人的视线,孙泰脸上的神情顿时活泼起来。问了年龄,得知自己大一步,立刻不客气的以外兄自居。 “允良,你那吴拳能传人吗?” “想学?” “当然想,学好武艺,才能上阵杀敌嘛。” “你成亲了吗?” “快了,已经订了亲。” “那行,找个机会,我教你。不过我劝你不要轻易上战场,先生几个儿子再说。万一有所不讳,再大的功劳也没用,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孙泰笑笑,没说话。他觉得曹苗是自哀自叹。流落江东,就算他尚公主,他这辈子也只能寄人篱下。 两人一边说一边前行,很快就进入一片住宅区。人群明显密集起来,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行人骆驿不绝,各种腔调的都有。曹苗和孙泰说着话,眼睛很自然的扫视四周,很快发现了几个尾巴,立刻警惕起来。 “你除了请我,还请了哪些人?”曹苗一边说,一边打手势,提醒阿虎戒备。阿虎一直很小心,已经发现情况不太对,看到曹苗的手势,立刻摘下了挂在马鞍旁的骑盾,同时向曹苗靠近,护住曹苗左翼。 孙泰见曹苗的神色不安,连忙笑道:“你放心吧,没有外人。”见曹苗不太相信,随即又说道:“还有太子,他想和你单独见一面。他和我……” 孙泰话音未落,曹苗突然伸手,将孙泰从马背上推了下去,同时滚鞍落马,一边借着战马掩护自己,一边大喝一声:“小心,有刺客!” 话音未落,两枝羽箭从不同的方向射到,一枝射向阿虎,被阿虎用骑盾接住,一枝射向孙泰身边的骑士。骑士猝不及防,被射个正着,几乎洞穿了身体,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第370章 又见面了 曹苗吃了一惊。 这是强弩,而且很可能是军中用的六石强弩,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寓示着他已经成功的得罪了某些手握重兵的军中大佬,以至于他们动用最凌厉的手段,当街行刺。 从宏观形势而言,这当然是好事。有人不惜与孙夫人撕破脸皮也要杀他,甚至不顾孙泰这个宗室的性命,不管成与不成,势必会在吴国内部挑起事端,造成内耗,符合他的预期。 可惜他现在不是看热闹的,而是直面生死,实在兴奋不起来。 曹苗来不及多想,拖着孙泰往路边转移,高大厚实的里墙可以让他们避免腹背受敌。曹苗还将坐骑牵了过来,充当肉盾。他一手紧紧拽住马缰,一手按着孙泰的头,紧靠着马腹,仅露出一双眼睛,扫视四周。 对面的一座望楼上,有晃动的人影。 又是两枝羽箭射到,战马中箭,身体颤抖,不住地悲嘶。 “阿虎,能确定位置吗?” 阿虎头也不回。“邻里,大概百步。” 曹苗估算了一下,放弃了强行突击的打算。如果同侧的刺客在他背后的里内,他只要贴着墙走十几步,就可以从里门冲进去,直扑望楼,不用担心对面望楼上的弩手。刺客在下一里,意味着他要走百余步,才能进入下一里的里门,望楼上的刺客有足够的时间逃离,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既然如此,他就没有必要冒险了,由解烦营去头疼吧。 孙夫人以他为饵,不可能不派人跟着。 果然,一声号角响起,数十骑奔驰而至,一些人翻身下马,在曹苗、孙泰面前布起防御阵型,一些人策马向前,齐声大喝着“解烦”,在前方百余步散开,分别冲入大路两侧的里门。 对面望楼上的还在,只是转变了射击方向。从射击的姿势和速度来看,应该换了武器,用的是弓。 弓弩皆擅,这是精通射艺的高手。 “是你的仇家,还是我的仇家?”在几十个解烦兵的保护下,曹苗松了口气,和孙泰开起了玩笑。 孙泰瞅了曹苗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色道:“阿母从小就教导我,与人为善,所以我没有仇家。”然后转头看向倒在血泊中的侍从骑士。“现在有了。” 曹苗忍俊不禁。看这小子一脸正色,没想到是个逗逼。他想了想,又道:“我最近一直在解烦营,知道我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孙泰皱了皱眉,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孙夫人策马而来。她全副武装,手里握着大弓,面含煞气。见曹苗、孙泰站在墙边聊天,神情轻松,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却没说什么,径直向前去了。 道路已经被封锁,附近诸里的里门相继关闭,对面望楼上的人影也消失了,原本拥挤的大路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曹苗等人。曹苗松开了马缰,命人将坐骑牵到一旁。这匹可怜的战马中了两箭,其中一箭射穿了腹部,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这是孙鲁班昨天送的辽东良马,刚送到武昌没几天,市场价最少二十万,就这么没了。 说不肉疼,那是假的,虽然曹苗现在不缺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孙夫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一队解烦兵,押着七八个俘虏,还有几具尸体。解烦兵受伤的不少,粗粗一看,需要要人扶的就有十几个,血染战袍。 “我还能赴宴吗?”曹苗仰着脸,问道。 孙夫人点点头。“当然可以,只是要小心些。” “让夫人给我做护卫,我怎么受得起。” “知道受不起,就好好配合。”孙夫人面无表情,轻踢马腹,扬长而去。 曹苗含笑看着孙夫人挺直的背影,孙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拽了拽曹苗的袖子。“允良,你一直这么和我姑姑说话的?” “也不尽然。”曹苗挠挠头。“我们也有过冲突,动手就有两次。” 孙泰彻底宕机,半天没说出话来。 孙泰让人牵过来一匹马,远不如曹苗之前那匹辽东马,在曹苗看来,甚至连真正的战马都算不上,勉强代步而已。孙泰的坐骑也好不到哪儿去,由此可见,他这个乌程侯实在没什么排面可言。 两人上了马,继续前进,赶到乌程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孙泰的母亲曹夫人坐在堂上,正陪太子孙登说话,诸葛恪、陈表侍立一旁。看到孙泰引着曹苗进来,诸葛恪、陈表起身行礼,孙登坐着没动,只是面带矜持的微笑,静静地坐着。 孙泰不敢怠慢,上前向孙登行礼。“殿下久等了。路上遇到意外,耽误了不少时辰,还请殿下见谅。” 孙登大度地摆摆手。“无妨。我多时不来看望叔母,正好向她请益一些浮屠道的义理。伯平,你们没受伤吧?”他关切的说道,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孙泰连连称谢。孙登又看向曹苗,点头致意。 曹苗神色肃然,正了正冠,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诸葛恪、陈表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会心的笑意。孙登不动声色,只是手不自觉的挪了位置,随时准备伸出,扶起大礼参拜的曹苗。 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中,曹苗跪了下去,向曹夫人行了个大礼。 “姑母在上,从子曹苗,见过姑母。” 孙登脸上刚刚绽放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半伸出的手也滞住了,窘得无地自容。诸葛恪的眼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孙泰和陈武也很惊讶,不约而同的愣在那里。 曹夫人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允良,起来说话。”伸手一指孙登。“此乃我大吴储君,快快见礼。” 曹苗也笑了。“姑母,我们昨晚已经见过了,还起了一些小冲突。”他转头看看孙登,故意四处张望了一下。“怎么没看见昨日那位?” 孙登的嘴角动了动,随即恢复了平静。“子默今日有事,未曾前来,改日再让他向曹君请罪。” 曹苗点点头,又道:“有一件事,我不太清楚,还望殿下指点。” 孙登不安地看了一眼诸葛恪。诸葛恪也有些不安,却还是点了点头。孙登强笑着说道:“曹君言重了,登才疏学浅,岂敢指教曹君。叔母在堂,我们不必如此拘谨,不如以家人礼相见吧,随意些。” 曹苗微微一笑。“怎么,殿下现在才将我视作家人?我与令妹鲁班公主两情相悦,惹出那么大的风波,殿下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还是不认可这门亲事?” 第371章 半推半就 孙登皱起了眉,他很不适应曹苗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更不适应曹苗这种近乎不要脸的无耻。 两情相悦?你怎么张得开口,还这么义正辞严。 他很想反唇相讥,但一来他不愿将自己拉到和曹苗一样的层次,二来他也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这门亲事大概率已成定局,他反对也没用。现在落了口实,将来传到父王孙权面前,他更没办法解释。 见孙登前退维谷,诸葛恪上前解围。“曹君与公主两情相悦,殿下是知道的,只是这六礼未备,媒妁不明,不宜张扬。殿下是欣赏曹君的,否则也不会命我前去问候。得知曹君今日前来乌程侯府拜访,殿下推了很多公务,特地前来与曹君相见,希望有所请益。” 曹苗扬扬眉,打量着孙登,似笑非笑。“当真如此?” 孙登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心里却只想立刻走。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天到这儿来见曹苗,是一个极其不明智的决定,后患无穷。 曹苗咂了咂嘴。“既然如此,那我就和殿下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有冒昧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孙登心中不安,却无法推辞,还要挤出一脸的假笑。 “岂敢,岂敢。” 曹苗就座,调整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我知道,殿下信奉儒学,主张仁德为本。若是有机会,或许能成为汉孝文帝一样的仁君。志向高远,令人钦佩,我纵使狂悖,也是欣赏的。” 孙登笑了笑,没回答。诸葛恪接过话题。“观曹君之意,莫非是觉得道高难行?” 曹苗瞅瞅诸葛恪,心道这货胆子真大,居然给我挖坑。我若是认了这句话,等于承认孙登奉行的是正道,大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气节。不过你太天真了,我准备了这么久,能让你占了便宜去? “道高不高,且不说。难行,却是事实。”曹苗笑笑。“要行汉孝文帝之政,有个先决条件,殿下觉得自己具备吗?” 孙登拱手道:“登愚陋,只知向道而行,见贤思齐,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先决条件,请曹君指教。” “令尊吴王一统天下。” 诸葛恪暗自一笑,应声问道:“难道这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吗?” 曹苗嘴角微挑。“你叔叔诸葛丞相答应吗?” 诸葛恪面不改色。“大势所趋,又岂是他能违逆的?曹君这样的俊杰都归我大吴了,可见天命在吴,非人力可为。家叔纵有小智,又能奈何?” “诸葛君言重了,我不是什么俊杰,更不能代表天命。仙人传拳授艺,只是怜我体弱,是不是有其他意思,恕我愚昧,一概不知。诸葛君说大势如此,我也只能姑妄听之,却不敢轻信。”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也许哪天吴王拿下合肥,饮马淮水,我就信了。诸葛君,你能不能给我指个日子,让我有所期待?” 诸葛恪笑容不变,只是闭上了嘴巴。 孙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如坐针毡。被曹苗怼得难堪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曹苗想说什么,而且他清楚曹苗说的是事实。 对吴国来说,当务之急,是要集结所有的力量,夺取合肥,将战线推到淮水一线,并形成北伐之势。蜀汉只有一州之地,诸葛亮尚且不断北伐。吴国的疆域远远大于蜀汉,却一直顿兵于合肥城下,无法前进一步,要说吴国可以一统天下,恐怕自己都不信。 对他自己来说,他如果不能表现出应有的态度,父王孙权必然会对他失望。昨天的宴会上,父王让弟弟孙虑与他并席,已经露出了这个苗头。召虞翻回朝,绝不是为了和曹苗辩论,而是剑指吴郡世家。他如果还不领会精神,这个储君的位置就危险了。 曹苗说的这些话,焉知不是姑姑孙夫人授意的? 孙登权衡良久,长身而起,深施一礼。“多谢曹君指教,登感激不尽。自黄巾以来,天下纷乱,已有四十余载。我孙氏父子相继,登虽不才,又岂敢落后?登冒昧,敢请曹君为师友,传武授艺,时时教诲。” 诸葛恪、陈表也跟着起身行礼。“愿曹苗不弃,共辅殿下。” 曹苗笑着摇摇手。“殿下求贤若渴,不耻下问,苗佩服。只是令妹以孙都督为表率,一心想执掌解烦营,我若与她成亲,不免要辅佐一二,身份敏感,不宜与储君多来往,还请殿下见谅。” 孙登一听,也觉得不妥,连忙称谢。“舍妹得曹君为佐,是她的幸运,登为她高兴。” 诸葛恪和陈表互相看了一眼,会心而笑。曹苗虽然拒绝了孙登,实际上却是答应了。现在不能多来往,只是因为孙登还是储君,要保持距离。一旦孙登继位,这个障碍自然就没了。 谁说曹苗疯?他精明着呢。 曹夫人、孙泰母子见曹苗与孙登化干戈为玉帛,松了一口气,随即请他们入席。 达成了默契,气氛就变得轻松起来。酒过三巡,陈表起身,向曹苗敬酒。“昨晚不自量力,与曹君讲手,领教了吴拳的高明,受益匪浅。只是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能否请曹君指点一二?” 曹苗欠身还礼,谦虚了几句,与陈表讨论起拳法来。 昨天与陈表交手,虽然一招击退陈表,技惊四座,但曹苗也试出了拳脚的先天不足。对付穿着甲胄的将领,拳脚的杀伤力有限,真想杀人还要靠兵器。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绝不是一句调侃。借着陈表向他请教拳法的机会,他也向陈表请教起了矛法。 他也练过大枪,但常年在外拍戏,不可能随身带着大枪,更没什么机会与人实战,造诣远不如拳脚。陈表则不同,他不仅上过战场,平时也天天练习,比拳法更加得心应手。 两人谈枪论拳,说得投机,却冷落了其他人。孙登和诸葛恪对此兴趣不大,只是碍于礼仪旁观。 孙泰听得津津有味。只是他的母亲曹夫人另有想法,让他陪孙登、诸葛恪说话。孙泰很委屈,却不敢违拗母命,只能偶尔偷瞄一眼。 第372章 太子难当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曹苗颇有些不解,宴后闲聊时,问起了原因。 亲人面前,曹夫人没有太多掩饰,直言孙家命格如此,好武的男丁大多得不得善终,统兵征战的尤其如此。从孙坚到孙策、孙翊、孙朗,都是如此。如果再加上旁支的孙贲、孙辅等人,更是触目惊心。她不希望孙泰也走上这条路。 孙匡早夭,她守寡这么多年,只有孙泰这么一个儿子,是唯一的希望。 曹苗黯然。这哪里是什么命格,这是人心。说到底,都是帝王缺乏不安全感导致的猜忌心理。 孙氏如此,曹氏又能好到哪儿去? 曹苗本想问问孙匡的死因,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 问了又能如何?孙权是什么德行,他早就一清二楚。多一个少一个证据,没什么影响。 曹夫人也没有问曹苗究竟为什么来江东,只是问了一些家人的近况。其实曹苗也不是很清楚,他对曹夫人那一系的情况并不清楚。不过细说起来,或许正因为是旁支,不会影响曹丕的帝位,曹夫人的兄弟反而比曹彰、曹植等人的境遇好很多。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是曹苗与曹夫人在武昌相遇,却没有落泪,只是感慨,偶尔几声叹息,便包含着说不尽的无奈和委屈。 曹夫人信浮屠。她已经对此生失去了信心,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曹苗不信浮屠,但他很希望再穿越一次,换个好一点的身世。这个王子太憋屈了,不做也罢。 他有一种预感,孙夫人手里可能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曹叡不姓曹,而是袁氏血脉,否则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如果这是真的,他怎么办?回洛阳去,夺回曹氏的江山?开什么玩笑,就算他有证据,以他们父子的处境,谁会信?到时候曹叡轻轻松松扣他一个谋逆的罪名,就能灭了他。 想来想去,留在江东才是唯一出路。 可是真到了那一步,他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以后只能安分守己地做孙大虎的贤内助了。寄人篱下,还有什么尊严可讲。 曹苗没和曹夫人说这事,说了也没用,只会让她更难受。 —— 孙登上了车,看着外面缓缓倒退的树影,陷入了沉思。 他如愿和曹苗消除了误会,却带来了更大的问题。 或者说,这个问题早就存在,只是他一直装看不见。如今被曹苗打碎了幻想,让他不得不正视真相。 太子不易啊,尤其是开国君主的太子。 孙登想起了《汉书》中的汉惠帝,暗自叹了一口气。之前感慨汉惠帝不易,现在看来,他的情况比汉惠帝要难上十倍。至少汉惠帝在汉高祖有意废立时,他身后还有一个强悍的母亲做支撑。 孙登越想越郁闷,转身看向坐在对面的诸葛恪。“元逊,你意下如何?” 诸葛恪早就在等孙登发问。这个问题问顾谭是不会有结果的,只能问他。 “殿下,臣想起一件事,不知殿下可有耳闻?” “什么事?”孙登微微皱眉。他对诸葛恪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一向不太满意。问你什么,你答应什么就是了,何必卖弄小聪明。 “陆公纪(陆绩)离世前,离留下一句遗言。” 孙登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坐起。他经常听顾谭提起陆绩,却不知道陆绩临死之前还有什么遗言。看来顾谭也并非知无不言,是有所选择的。 “什么遗言?” “陆公纪离世前曾推演天命,说六十年之后,车同轨,书同文。若此言当真,那天下大同还有五十年。” 孙登眼珠转了转,明白了诸葛恪的意思。陆绩的推演准不准且两说,但天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一统,却是不争的事实。换言之,今年已经四十有八的孙权完成不了开国的任务,必须有人来继承这个任务,成为真正的开国君主。 曹苗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角度不同。 信奉儒学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吗?曹苗认为不行,但孙登并不完全赞同。汉光帝也信奉儒学,不一样中兴大汉?能不能担任起开国的任务,关键不在是否信奉儒学,而是能否君臣同心。 当然,重要的不是曹苗怎么看,或者他怎么看,而是父王孙权怎么看。 “天下大同,何其难也。元逊,五十年太久,只争朝夕。” 诸葛恪点头附和。“殿下所言,乃是至理。事有缓急轻重,眼下之事,当以征战为务。殿下万金之躯,不可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是战场,是以明君必有鹰犬之臣,爪牙之任。臣不才,愿为殿下爪牙。” 孙登看着诸葛恪,眼角露出一丝笑意。诸葛恪又请战了,他还真是锲而不舍。既然如此,那就如他所愿吧。“元逊的志向,我是清楚的,只是至尊一直犹豫,是以拖延至今。” “殿下,现在形势不同了,或有转机。我听文奥说,孙都督刚刚入宫请战,要讨伐阳新、下雉的山越。至尊虽然否决了她亲自出战的计划,却同意她的观点,有意用兵。阳新、下雉乃是京畿之地,安危不容易轻忽,昨天就发生了山贼犯跸之事,孙都督提议讨伐,正是时候。” 孙登眉心微蹙,连连点头。他沉思了片刻,敲敲车壁。 “去武昌宫。” “喏。”御手应了一声,挥起马鞭,加快了速度。 路边的一座望楼上,孙夫人看着飞驰而过的马车,嘀咕了一句。孙登已经告辞了,曹苗却还没离开乌程侯府,他是想在这儿住一夜吗?住一夜倒没什么,你倒是送个消息来啊,真让我给你站一夜的岗? 这时,乌程侯府的望楼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向这边招手示意。孙夫人目力过人,仔细一看,不禁啼笑皆非,随即又恼羞成怒。 曹苗居然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即使如此,孙夫人还是不敢怠慢,下了望楼,来到乌程侯府前。曹苗正在门口等着,看到孙夫人过来,他翻身上马,来到孙夫人面前。 “别下马了,抓紧时间,去抓全大娘。” 孙夫人又惊又喜,一边拨转马头,一边问道:“你哪来的消息?”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你就别问了。” 孙夫人无语,只能快马加鞭,向曹苗追去。 第373章 遭遇战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曹苗的判断来自陈表的一句无心之言。 昨天比武之后,陈表感觉不舒服,便向孙登告了假,打算先回去休息,没曾想孙登的座舰居然临时有事,不在附近。无奈之下,陈表在船尾休息了一阵子,才算缓过来。 曹苗当时就上了心。因为孙登的座舰离开的时间和全大娘失踪的时间吻合,但巡查记录里并没有相关记录。即使孙登是太子,进出禁军水师的警戒范围也要登记,除非有人故意抹掉了这条记录。 事出反常必要妖。如果里面没鬼,为什么要做手脚? 曹苗脑子里装着武昌地图,稍微判断一下,就能估计出全大娘能够藏身的大概范围。再与孙夫人一对照,几个地点就浮出了水面。 其中一个就是青草市。 当初那些油料就是藏在青草市,但这些油料并非全大娘所有,至少没有证据表明那些人和全大娘有关。根据相关的审讯记录,油料是被人抢走的,而那些人正是脸上黥了“魏虏”二字的魏军俘虏。 全大娘可能早就知道这些油料的存在,但抢劫油料应该是临时起意。 孙夫人听完曹苗的分析,提醒道:“那些油料还没查到,这可能是个陷阱。”她随即又说道:“这么说,刚刚的伏击与全大娘无关?你究竟结了多少仇?” “我怎么知道?”曹苗策马奔驰。“我还没问你呢,那些刺客全部抓住了?可有审讯结果?” 孙夫人神情有些尴尬。“跑了几个,那些刺客都是亡命之徒,不是死战不降,就是自裁了,没有活口。” “我……”曹苗彻底无语了,回头看了一眼孙夫人,欲言又止。 孙夫人绷着脸,一言不发。她也觉得很丢脸,可是事实如此,她也没办法。 过了好一会儿,曹苗咬牙说道:“看来我们的对手不仅多,而且很狡猾啊。夫人,我就是马蜂窝,你确定不离我远点?” 孙夫人叹了一口气。“与其说这是你的麻烦,不如说是我的麻烦。只不过以前没有溃烂,表面看起来还算光鲜,如今被戳破了,脓汁便流得到处都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用欠你人情了吧?” 孙夫人随即寒了脸。“我欠你的。”说完,一踢马腹,向前急驰而去。曹苗的坐骑跟不上,只能在后面吃土,连说话都张不开嘴了。 “这破路!”曹苗骂了一句,抬起手臂,挡住了脸。 —— 对孙夫人和曹苗出现在自己面前,全大娘既有些意外,又不怎么意外。 “来得倒是挺快,可惜不全。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呢?” 话音未落,孙夫人上前就是一脚。全大娘避之不及,被踹得连退数步,“呯”的一声撞在门上,摔了进去。孙夫人刚要跟进去,曹苗忽然觉得不对,连忙出声提醒。 “小心!” 话音未落,孙夫人也感觉到了危险,抽身急退,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唰唰”两刀,将两根羽箭砍落,厉声喝道:“圆阵!” 跟着进来的几个女卫齐声应诺,拔出战刀,举起盾牌,围成一圈。 阿虎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护在曹苗面前。 曹苗环顾四周,眉头越皱越紧。虽然还没看到人影,但从院外杂乱的脚步声可知,这附近人不少,他们冲进来有些冒失了。 “夫人,这恐怕是个陷阱。”他与孙夫人背靠背,低声说道。 孙夫人哼了一声。“就算是龙潭虎穴,今天也踏平了他。”她厉声喝道:“全大娘,你不是一直想杀我们吗,我们就在这儿。” “啪,啪,啪。”随着几声掌声,全大娘再次出现在孙夫人的面前,嘴角还带着鲜血,衬得神情越发狰狞。“都督豪气,不愧是我女子中的豪杰。不过你想错了,想杀都督的又岂止我,这青草市至少有一半人想杀都督,还有一半人想将都督变成他们的奴婢。” 孙夫人冷笑。“贼心不小,就怕你们没有贼胆。我倒是想劝你一句,想动手就快一些,解烦营的人马正在赶来,迟了,你可就没机会了。” 全大娘转头看看四周。“都督不用急,等你的部下赶到,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有这半个时辰,足够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了。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那魏国伧夫几句话,还请都督不要介意。” 孙夫人哼了一声,借着转头的机会,低声说道:“尽量拖延时间,增援很快就到。” 曹苗也转过头,凑在孙夫人耳边。“恐怕不行,我们来得突然,这女人准备不足,也在拖延时间。为策万全,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油料不在这里,但肯定离得不远,万一这女人是想烧死我们……” 孙夫人眼神一紧,四处张望了一番。“应该没这么快。机会难得,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那就擒贼先擒王,抓住这女人再说。” 孙夫人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她身边那几个都是江东有名的剑客、游侠,你武艺再好,也不可能同时对付他们几个。我的大弓不在,否则还有点机会。” 曹苗微微颌首。他已经注意到了全大娘身边的几个汉子,个个气度不凡,应该是真正的高手。一对一,他不惧任何人,可是一对多,这就没把握了。他更担心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对他们越不利。全大娘占据了人数优势,却迟迟不肯动手,显然是另有打算。 问题可能与那些油料有关。 油料数量很多,从青草市失踪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按照常理,这么多油料如此重要,又运输不便,不会离全大娘太远,就在附近的可能性很大。只是他们来得突然,全大娘也没准备,她很可能是拖延时间,派人把油料运来,用火攻之计。 青草市有大量草料,烧起来想救都救不下。 “夫人,那些人没有穿铁甲,即使是用软弓,在这么近的距离也一样能射穿。”曹苗耐心的劝道:“我们负责近战,保护你,你用弓远射,重点清除那些弓弩手,如何?” 孙夫人想了想,目光一扫。“西北角有望楼,附近没什么草料,我们退到那边去。” “好。”曹苗一口答应。 全大娘嘴角带笑,看着曹苗和孙夫人嘀嘀咕咕,等他们说完了,才冷笑一声。“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你不仅勾引了孙鲁班那个贱人,连孙都督也不放过,生死面前,还不忘卿卿我我。” 第374章 突击 孙夫人勃然大怒,刚要怒喝,曹苗伸手按住了她。 曹苗的手微凉,孙夫人低头看了一眼,见曹苗手上套了个东西,亮闪闪的,像是铁器。没等她看清是什么,曹苗收回了手,她本想问问,又觉得不是时候,闭上嘴巴,从一个女卫腰间摘下弓,试了试,又接过一只箭囊。 曹苗在阿虎的肩膀上拍了拍,两人向前走了一步,圆阵前突。孙夫人跟了过来,悄悄地搭上了箭,同时看向四周。墙头冒出一个身影,手里端着弩,探头探脑的向院内看。没等他看明白,孙夫人抬手一箭,正中额头,连哼都没哼了一声,摔下墙头。 墙外一阵骚乱。 孙夫人吁了一口气。诚如曹苗所说,不过十余步的距离,根本不需要她的大弓。她拍了拍两个射艺最好的女卫,示意她们收起战刀,拿起弓,和她一起担起远程打击的任务。 转眼间,墙头又有两人被孙夫人射杀。墙外惊呼声一片,所有人都谨慎了很多,不敢轻易露头。 全大娘看得分明,脸色阴了下来。孙夫人的射艺惊人,想靠人多取胜的可能性大大减少,曹苗却向她靠了过来。 “伧夫,你就知道躲在女人后面吗?”全大娘喝道,同时示意身边的游侠儿上前夹击。 曹苗露出灿烂的微笑。“有得躲,为什么不躲?你曾做过大帅,躲在你后面的人也不少吧?就算是全琮,现在不也是躲在你后面不吭声,看着你冲锋陷阵?” 全大娘神情微滞。曹苗不以为耻,反而振振有辞,大出她的预料,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借此机会,曹苗又向前走了一步。孙夫人等人步步紧跟,做好了突击的准备。 全大娘眼神一凛,刚要下令突击,曹苗突然大声说道:“其实你误会我了,我也是为全琮好。” 全大娘下意识地冷笑了一声:“此话从何说起?” “大娘归降之后,肯定侍过寢,应该知道全琮年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不能让大娘尽兴。” “你……”全大娘一愣,随即涨红了脸,气极而笑。“你胡说什么?” 曹苗很“诧异”。“大娘很满意吗?不应该啊,看你这脸色,分明就是欲求不满。这也正常,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大娘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全琮一个半百老头,怎么能满足你呢。” 全大娘大怒,伸手戟指。“给我杀了这满口……” 几个游侠儿应声扑出,向阿虎和曹苗冲了过来。阿虎冲向左侧,盾挡刀劈,虎虎生风。曹苗也冲了出去,同时大喝一声:“掩护我!” 回答他的是三声弦声,孙夫人连发三箭,箭似流星,从曹苗身边飞过,后发先至,直扑向曹苗冲来的三个剑客、游侠。那三人正准备夹击曹苗,见孙夫人突施冷箭,不敢怠慢,先救自保,或用盾牌迎击,或者闪身避让。其中一人躲避不及,被射穿肩膀,痛得一声闷哼,手中长刀落地。 趁此机会,阿虎击退两个游侠儿,冲到全大娘面前,抡起盾牌,砸向全大娘的面门。 全大娘下意识的闪臂,同时起腿飞踢。 曹苗抢上一步,左手扣住全大娘的小腿,右手挥拳砸在全大娘的膝盖上,随即横扫,猛击全大娘的腹部,紧接着拳头顺着全大娘的胸腹向前推,一掌推在全大娘的下巴上。 全大娘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遭到了重创,右膝被砸碎,头向后猛仰,颈椎险些折断,腹部巨痛,肝肠寸断,几乎要晕厥过去。 曹苗一击得手,随即横行一步,一个马步冲拳,归跟着两仪顶肘,舌绽春雷,一声暴喝。 “呯!”一个刚刚避开冷箭的游侠儿被击中,轰然倒地,一口鲜血飚射而出。 “走!”曹苗一手操起一面盾牌,一手挟起摇摇欲坠的全大娘向外冲。 阿虎手中长刀连挥,将两个游侠儿砍翻在地。其中一人挥刀招架,却被阿虎手中的长刀连人带刀,砍为四截,吓得剩下的两个游侠儿目瞪口呆,连忙后退。 阿虎没看他们一眼,冲出门,抢到曹苗身边,护住曹苗的左翼。 孙夫人等人跟着冲了出来。她们常年一起生活、训练,配合默契。有了阿虎、曹苗这两个战力强悍的先锋,突击变得异常轻松。 出门之前,孙夫人连发数箭,对墙头上的身影一一点头,随即一脚踢上了门。 接连几声惨叫,从院墙的另一边传来。 院外的人更多,黑压压的一片,挥舞着长矛、大戟,长刀、盾牌,更多的还是棍棒等各种工具。他们穿着各种服饰,一看就知道是市里做苦工的居多,嘴里喊的也是各种听不懂的方言,一派群魔乱舞。 他们冲得很猛,但手中武器太差,又没什么阵型配合,面对以阿虎和曹苗为锋的突击阵型,没产生什么实际效果,反倒被打倒数人,伤了几个。 一些弓弩手赶了过来,乱箭齐发,射得盾牌咚咚作响。 曹苗将全大娘高高举起,大声喝道:“全大娘在此!”那些弓箭手一看,吓了一跳,不少人下意识地放下了弓弩,冲到面前的人也忙不迭的收回武器,生怕伤了全大娘。 全大娘气得胸口犯堵,很想破口大骂,喝令所有人冲杀,不要管她。只是受伤太重,吐出两口鲜血,却没能喊出一句话。她想吐舌自尽,却发现下巴几乎被曹苗击碎,整个脸都麻了,使不上劲。 借着混乱,曹苗等人一路冲杀,顺利的冲到了西北角的望楼下。 孙夫人连发数箭,射得望楼上的人狼狈不堪。趁此机会,阿虎举着盾牌,飞奔上楼,手起刀落,将两个弓弩手杀死,接着捡起他们的弓,居高临下,连发数箭,压掉追兵,掩护曹苗等人上楼。 “嗖嗖嗖!”弦声不绝,惨叫声此起彼伏,追兵乱成一团。 曹苗等人冲上了望楼,孙夫人走在最后,关上了门,又用东西堵上,这才来到楼上。看着楼下围拢来的人群,至少两百多人,将望楼围得水泄不通,她吐了一口气,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曹苗出手凌厉,直接制住了全大娘,今天她可能要葬身于此。 “这些都是什么人?”曹苗唾了一口唾沫,问道。 “山越为主,还有一些五溪蛮。”孙夫人扫视了一圈,又道:“全是溃兵,魏国的,蜀汉的,都有。” “乖乖。”曹苗咂舌不已。“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第375章 虎头蛇尾 孙夫人不理曹苗的调侃,看了一眼远处,又看了看头顶,解下身上的大氅,命一个女卫爬到望楼上面,将大氅系在向着江面的屋桅上。 “最多半个时辰,援兵一定会到。” 曹苗没吭声。对能不能坚持到半个时辰,他是表示怀疑的。如果那些油料就在附近,运过来根本用不着半个时辰。就算没有草料,从其他地方弄一些来也很容易。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孙夫人的自信来于何处。 孙夫人让阿虎带着两个女卫下楼,守住底层的门,自己和另外几个女卫操起弓弩,对进入射程的敌人进行定点打击。几十步之内,她几乎是例不虚发,每一声弦响,都会造成一名重伤。 看着那几个中箭的人倒在地上惨叫,其他人都怕了,不敢轻易靠近。 镇住了楼下的乌合之众,孙夫人从全大娘的衣服下撕下一块布,堵住了全大娘的嘴,随即解下全大娘的腰带,绑着她的双手,将她吊在了望楼外面。没有了腰带的束缚,双手又被高高吊起,全大娘腰部以下都露了出来,白花花一片。 曹苗惊讶的看了孙夫人一眼,见她粉面含霜,眉眼带煞,知道她是真的怒了。这时候不能刺激她,于是做起了乖宝宝,安静地坐在一旁。 孙夫人一手握弓,一手拿着一枝羽箭,在全大娘肩上用力一戳。 “我说,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呜呜……”全大娘愤怒的喊着,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能猜得出不是什么好辞。但她的愤怒很快就变了凄厉的惨叫,孙夫人握着箭杆,慢慢搅动,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顺着身体往下流。 孙夫人面无表情,握箭的手稳定而有耐心,箭头在全大娘的肉里搅动,擦着骨头,让全大娘疼痛难忍,却又不会立刻死去。 全大娘的惨叫很快变成了呜咽。 “你做的这些事,全琮知道吗?”孙夫人从全大娘的体里抽出带血的羽箭,搭在弓上,环顾四周。 望楼下的敌人像潮水一般,齐唰唰地向后退。 孙夫人松开手指,弦声急响,羽箭飞驰而去,一个手持大锤,正在大喊大叫的壮汉左眼中箭,扔了大锤,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全大娘拼命点头。 “那些俘虏是全琮提供的吗?”孙夫人说着,又射出一箭,再次射伤一人。 “……” 孙夫人问一句,射一箭,惨叫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全大娘更是全线崩溃,全无反抗之力。孙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将所有的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 全琮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有任何书面指令,提供的两百俘虏也提前除了名。总而言之,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证据。做完这些事,全大娘如果还活着,就可以获得自由身,以后是回山里去,还是换一个地方谋生,都无所谓,和全琮没有一点关系。 昨天晚上的伏击只是试探,真正的杀招是装满了油料的船,全大娘本来是打算撞沉或者烧掉孙鲁班的座舰,但孙鲁班没有走水路,更没有对黄牛岗发起攻击,让她的计划落了空。 昨天晚上接应她离开的是太子孙登的座舰,他们通过桅杆上的灯传递消息,她用一个仅能容身的小船借着夜色泅渡,瞒过了监视的解烦兵。孙登的座舰将她带着解烦营的包围圈,然后就走了。舰上有什么人,她一概不知,孙登的座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也不清楚。 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那是太子孙登的座舰。 青草市只是她的藏身之所,她本来打算再找机会伏击,没想到孙夫人这么快就杀上了门,措手不及,连准备好的魏军俘虏都不在身边。仓促之下,只能用发动青草市的流寇围攻,希望能以人数优势杀死孙夫人和曹苗,等待增援。 油料就在江边的几艘船上。为了安全起见,船分散在附近的芦苇荡里,要召集起来,也需要一点时间。因为人数有绝对优势,她倒没打算将油料运来,进行火攻。 听到这个消息,曹苗松了一口气。没有火攻,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没到半个时辰,援兵就到了,孙鲁班带队。在他们赶到之前,望楼下的人已经散了不少,看到解烦营的战旗,剩下的人作鸟兽散,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击转眼间化为乌有。 看着这些人的反应,曹苗明白了孙夫人为什么沉得住气。她和这些人打交道二十年了,对这些人有多大本事一清二楚,知道在全大娘就擒的情况下,这些人翻不起什么浪。 审讯完毕,孙夫人割断了全大娘的脖子。“回营!”她扔下弓,转身下楼。 曹苗看看还挂在望楼外面的全大娘,一时没明白孙夫人的意思。他跟着下楼,追上孙夫人,回头指指望楼上滴血的尸体。 “这……就完了?” “完了。”孙夫人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这案子……结了?” “结了。” “这叫什么事?”曹苗叫了起来。 孙夫人猛地停住,打量着曹苗。“你说这是什么事?你刚才听得很清楚,你说怎么办?是继续查全琮,还是查太子?你有什么证据能咬死他们?” 看着杏眼圆睁,粉脸通红,怒气值暴涨的孙夫人,曹苗咂咂嘴。“你别发火嘛,我就是……问问,问问。”他陪着笑,拍拍自己的身体。“你看,我又没受伤,连寒毛都没少一根,查不查的,无所谓啦。” 孙夫人嚅了嚅嘴,气得说不出话,一跺脚,转身走了。 孙鲁班凑了过来,低声问道:“你又做什么了,姑姑气成这样?” 曹苗眨眨眼睛,心中暗爽。孙夫人火气越大,说明她越不爽,这件事可以暂时压下去,却不能一直压下去,就和疮一样,迟早要化脓的。 全琮也好,孙登也罢,都已经上了孙夫人的黑名单。 孙登这太子还能做几天? “没有,我哪敢惹她。”曹苗叹了一口气,摸摸头,一副后怕的模样。“事不过三,今天差点死了两次,晚上弄不好还有一次。吴国太危险,我要回洛阳。” 第376章 新生活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回洛阳只是嘴上说说,不可能付诸行动。 且不说任务还未最终完成,回去也无法交差。就曹苗的本心而言,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就做了决定,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再回洛阳的。 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感觉很不好。真想杀他,不管是曹叡还是那些大族,都易如反掌。之前能够乱拳打死老师傅,是因为那些人没把他当回事,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认真起来,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他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木兰泽,他就曾面对数百游侠儿的追杀。如果不是将吴军引入战局,驱虎杀狼,后果可想而知。 相比之下,目前还是留在吴国最安全。 曹苗没有回解烦营,他的行李已经搬到了西施舫。在朱英的指挥下,西施舫完成了大换血,与全大娘关系密切的人都被赶走了,剩下的都是普通奴婢、侍者。为了补充人手不足,朱英从昭君舫借来不少人。 解烦营也借机安排了不少人,美名其曰保护。 尽管如此,曹苗还是很满意。除了饮食的改善,联络也方便很多。不管解烦营安插了多少暗探,也不如小院外站上一曲人来得严密。 况且从昭君舫借调过来的人中,就有不少任大娘特地安排的耳目,传递消息容易多了。 入住不过两天,曹苗就再次见到了韩东。 韩东化了妆,看起来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却色心不减,一进门就色眯眯地盯着侍女们瞧,尤其是对解烦营女卫扮成的侍女特别感兴趣,看了又看,一双眼睛就像能脱人衣服似的,那些女卫都离他远远的,免得被他用眼睛污辱。 隔着一扇屏风,曹苗与韩东见了面,完成了信息传递。 刘辰安然脱险。凭着之前的精心准备,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他在湍急的江水中脱身,很快找到了曹纂,并以游侠儿的身份加入其中,正协助曹纂监视那些本地招募的山贼和游侠。 那天接应俘虏脱身的人的确是曹纂。他一直潜伏在附近,等待机会,看到黄牛岗上有火光,他派人潜到岗上,与那些俘虏取得了联系,随即出手劫人。 在山里呆了一个多月,他对袭扰战越来越得心应手。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个人能力可以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得到最大的发挥。哪怕是遇到有兵力占优的对手,他也能凭着自己的一身武艺杀出重围,甚至反杀对手。 这种感觉太好了,很上头。 眼下,他正在琢磨一件大事:袭击陆逊。 陆逊移屯武昌的诏书取消后,曹纂在途中伏击陆逊的计划就落了空。曹纂再大胆,也不敢深入陆逊的防区,面对以万计的精锐吴军和陆氏部曲,他希望曹苗能够提供陆逊来武昌朝请的机会,让他有机会报仇。 身为重臣,陆逊总要来武昌述职的。 曹苗答应了,约好联络方式后,随即提醒韩东,你已经暴露了,以后不宜再见面,换一个生面孔来。 韩东早有准备,从缝隙里递过来半面腰牌,又约定了接头暗号,然后出了雅间,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 朱英的经营能力不如全大娘,过了几日,在曹苗的建议下,孙鲁班请来任大娘主持具体事务,朱英专心负责安保,抓紧时间练武。等她心情恢复,还是要回解烦营任职的。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任大娘接手西施舫后,推出了一系列的活动,吸引了大量的达官贵人、纨绔少年,西施舫人满为患,不得不进行限流,二楼的雅间更是一票难求。 为了能够随时到西施舫就餐,不少人走起了孙鲁班的门路,其中就包括孙虑。 一向很少和孙鲁班有来往的孙虑主动上门,姊姊长,姊姊短,求了半天,终于得到孙鲁班首肯,在二楼雅间给他留了一个房间,随时可以来。孙虑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当天晚上就赶到西施舫。 于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孙虑登上飞庐,与曹苗见了面。 从孙虑口中,曹苗了解到了不少吴国动向。 首先一点,孙权搁置了称帝的计划,并对吴郡世家表现出了更强硬的态度。首当其冲的就是全琮。孙权派使者去牛渚大营,严厉问责全琮对部曲控制不严的疏忽。 不管是俘虏叛逃,还是全大娘自作主张,袭击孙权的船队,全琮都有不可推卸的连带责任。至于这后面的态度问题,更是可大可小。全琮显然深谙此道,上书请罪,大表忠心,并恳请裁兵贬爵,闭门自省。 至于他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服软了就行。 孙权下令调全琮回武昌,夺兵近半,连贬三级,改任校尉,协助孙虑进剿阳新、下雉一带的山越,牛渚的防务则由朱据接管。 孙虑来见曹苗,名义上是请教山林作战,实际上是向孙夫人、孙鲁班示好。这次征讨山越,解烦营也要出一部分兵力,情报、侦察这一块将由孙夫人直接负责。 曹苗从孙虑的兴奋中闻到了异样,孙权有意栽培孙虑,作为孙登的替补。 从性格来看,孙虑的确比信奉儒学的孙登更有朝气,更有可塑性。从身份来看,身为建昌侯的他也更方便统兵出战,积累军事经验和功劳。 在儒家观念中,太子掌兵既不合理也不合规。孙权很好的利用了这一条,顺理成章地将孙虑推了上去。 曹苗直呼内行!这一招借力打力,尽显宗师风范。 曹苗与孙虑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孙虑顺势提出一个要求,他的妻兄潘翥想和曹苗结交,希望曹苗能给个机会。 曹苗问了一下情况,得知潘翥是奋威将军潘濬的儿子,这次将随孙虑一起征讨山越,欣然同意。 次日,孙虑就带着潘翥来了,与曹苗把酒言欢。 开了这个头,曹苗的交际圈迅速扩展,不少权贵子弟纷至沓来,渴求一见。西施舫每天高朋满座,仅是席间闲聊时透露出的消息,就够曹苗写出无数报告,源源不断的送往洛阳。 五月中,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一个客人不请自来,出现在刚刚完成晨练的曹苗面前。 “乡公,别来无恙?”羊衜拱拱手,似笑非笑。 第377章 死无对证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曹苗盯着羊衜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是谁,立刻快步走过去,把住羊衜的双臂,哈哈大笑。 “羊君,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你死在校事狱里了。能见到你活着,真好,真好。” 羊衜的嘴角抽了抽。校事狱三个字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曹苗,亏他还好意思摆出一副劫后重逢的神情,都快喜极而泣了。 “乡公所赐,毕生不忘。”羊衜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曹苗的手。 曹苗指指羊衜,哈哈一笑。“记仇?哈哈,羊君,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嘛,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岂敢。”羊衜皮肉笑不笑。“今天来,是想告诉乡公一个消息,再向乡公打听一个消息。” “哦,你说。” “不久前的春天,蜀汉丞相诸葛亮进军武都、阴平二郡,与魏军大战,去年在陈仓立功的夏侯绩奉命增援下辨,结果被围河池。眼下战事胶着,形势对魏军不利,令尊浚仪王为监军,奔赴关中。” 曹苗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惊不喜,神色漠然。 羊衜问道:“你不为令尊担忧吗?” 曹苗笑笑。“羊君久在洛阳,应该知道我们父子关系一向不怎么好。再说了,我在武昌,他去关中,担忧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羊衜盯着曹苗看了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还有一个消息,我想向乡公确定一下。曾随你来的侍从刘辰,是不是当初在吴邸见过的那个刘辰?” “是。” “乡公知道他是校事吏吗?” 曹苗的眉头蹙了起来,眼神惊愕。“刘辰是校事吏?” “乡公不知?” “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校事吏?”曹苗矢口否认。“羊君此言是何用意?” 羊衜微微一笑,向四周看了看,走到一旁,靠着栏杆,摆出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气势。“可是据我所知,不仅刘辰是校事吏,乡公也是校事署的人,而且是个都尉,刘辰正是乡公的下属之一。” 曹苗看了羊衜一会儿,笑了起来,眼神却有些讥诮。“所以呢?” 羊衜收起了笑容,厉声道:“所以乡公和刘辰一样,都是魏国校事署的人,受命潜伏江东。”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曹苗招招手,从知书手中接过布巾,擦了擦脸。“我放着好好的乡公不做,潜行江东,总要有所目的吧?你倒是说说,我潜行江东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离间我大吴君臣,乱我大吴朝政,为魏国通风报信。” “那我来了几个月,你们大吴的君臣被离间了吗?朝政乱了吗?我又通了什么风,报了什么信?” 看着镇静自若的曹苗,羊衜欲言又止,气势不知不觉的弱了很多。 曹苗笑笑。“羊君,冒昧地问一句:儒法王霸之间,你奉儒还是奉法,崇王道还是崇霸道?” “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曹苗笑得更加灿烂,眼神却更冷。“如果你是信奉儒学,崇信王道,我的确有为间的嫌疑。比如吴王父子之间的分歧,君臣之间的冲突,都可以推到我的身上。可若是你信奉的是法家,崇奉的是霸道,那我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不是间谍所当为。” 不等羊衜回答,他又悄声补了一句。“是太子让你来的吗?” 羊衜眼神微缩。“乡公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校事都尉,这是事实吧?” “是,我是校事都尉。” “既然如此,刘辰是你的部下,你会不知道他的身份?” 曹苗歪着头,咂了咂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羊君是奉行儒家,有恩报仇,有仇报仇,今天就是来报仇来了。行,谁让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羊君呢。如今一报还一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吧,还有什么罪,我都认。然后是去解烦营,还是校事署,悉听尊便。” 曹苗束手就缚,羊衜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恨恨地盯着曹苗看了两眼,转身下去了。 曹苗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扬声笑道:“听够了没有?再不上来,我就跳江了。” “赶紧跳,省得我亲自动手。”孙夫人缓缓走了上来,冷冷地看着曹苗。“曹都尉,你究竟有几个身份?” “不好说,要看什么人问。比如说全大娘,她认定的结果肯定和夫人认定的不一样。” 孙夫人目光一寒,如电扫至。“管好你的嘴!” “我可以管好我的嘴,却管不好别人的嘴。”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你可别欺软怕硬,尽捏我这种没根基的外地人。” “你是校事都尉总是事实吧?” “是,可是我这个都尉能做什么,你应该想得到吧。刘辰是我的下属,你信吗?” 孙夫人皱了皱眉。“你怎么会成为校事都尉?又为何从未提起?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应该知道轻重。” 曹苗阴着脸,沉默良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夫人听说过玉枭印吗?” 孙夫人摇摇头。 “玉枭印就是校事玉印,是我大父武皇帝当年所制,以玉为印,以枭为钮,有‘总诸校事’四字,直接指挥校事行动。但这枚玉枭印后来失踪了,不知去向十余年,去年四月,就在我梦见仙人之后不久,这枚玉枭印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孙夫人一边听,一边打量着曹苗的脸色。从曹苗的脸上,她看不出半点破绽。明白了曹苗这个校事都尉的由来的同时,她也体会到了曹苗的心情。这个校事都尉就是个挂名,只不过是对曹苗主动交出玉枭印的奖赏,根本没有实权可言,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羞辱。 刘辰不可能是他的下属,更像是来监视他的暗线。刘辰死于作战,真相无法验证,但曹苗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像间谍,却是可以肯定的。相比之下,倒是羊衜一回武昌就指证曹苗显得更有问题,这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最近形势不太妙的孙登。 与其说是指证曹苗,不如说是指证我和解烦营,可惜又没这个胆。一群懦夫,不敢当面叫阵,只敢在背后使阴招。 孙夫人冷笑一声。 第378章 化干戈为玉帛 见孙夫人不再说话,曹苗暗自夸了一下自己。 亏得谨慎,让刘辰趁早脱身,否则解释起来会麻烦很多。刘辰“死”了,而且是为吴国战死的,没有任何证据,谁能一口咬定他是校事吏? 问问朱英的刀答不答应。 羊衜或许会得到一些风声,跑来试探,但他拿到铁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要曹叡没有脑子短路,目前还不可能主动出卖他。 当然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羊衜被关在校事狱里都能逃出来,说明校事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曹苗换了个语气,尽可能的平静,隐藏着一丝丝不快。 孙夫人心生惭愧。遇到这样的事,曹苗觉得不舒服很正常,没当场发作已经是给她留面子了。 “战事顺利,回武昌处理一些事务。”孙夫人也缓了语气,晃了晃肩膀。“羊衜被抓是我解烦营的失职,他能成功脱险,安全返回武昌,我当然要见一见,表示慰问。” 曹苗眨眨眼睛,听出了孙夫人的未尽之言。羊衜被抓分明是他的功劳,怎么成了解烦营的失职?那些奉命保护羊衜的解烦兵可没有失职。孙夫人这么说,显然是揽过了责任,免得他成为解烦营的敌人。 不管这是有意卖好,还是无心之举,他都应该做出反应。 “要为他接风吗?西施舫最近招了几个厨娘,研制了几个新菜,味道还不错。” 孙夫人看看曹苗,似乎拿不定主意。 “放心吧,我没兴趣和他再起冲突。寄人篱下,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哪怕这个朋友只是酒肉朋友。”他用带着几分诱惑的口吻说道:“西施舫的酒肉真心不错,我强烈建议你尝尝。” 孙夫人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她的情绪还是轻松了许多。 “你也算是半个西施舫主人,如此热情,总要给点面子,就这么定了。” 曹苗咂了咂嘴。“夫人,做人要厚道。” 孙夫人也觉得不妥,生怕曹苗反唇相讥,又说出什么尴尬的话来,忍着笑,扬扬手,转身四顾。“有没有空房间?我休息一下,酒宴的事交给你安排。羊衜还在船上,你自己去请吧。” 曹苗皱皱眉。“你连夜赶回来的?” 孙夫人点点头。曹苗没有再说什么,叫来如画,吩咐了几句,让她安排孙夫人休息,自己下楼去见羊衜。如画打开曹苗的房门,孙夫人却没跟进去。 “没有别的房间了?” “房间自然是有的,只是夫人连夜赶回来,想必疲乏,最好能泡一泡热水澡。这飞庐之上,只有主君的房里有热水,委屈一下夫人。” “房里还有热水?” “是的,主君刚刚请葛君改造的。夏天快到了,天天下去沐浴太麻烦。”如画含笑伸手相邀。“如果夫人不嫌弃婢子手笨,我可以帮你按摩一下,再帮夫人洗洗头发。在战场上,恐怕不是很方便。” 孙夫人怦然心动。知道曹苗会享受,却没想到他这么会享受,居然在飞庐上准备了热水。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妥,可是好奇心还是压过了理性,她半推半就的跟着如画进了房间。 她的确需要一个热水澡,尤其是需要好好清洗一下头发,都有味了。 战场对女人极不友好。 —— 曹苗下了楼,找到正坐在雅间喝茶的羊衜。 看到曹苗,羊衜一点也不意外。他静静地看着曹苗,不喜不怒,既不热情,也不拒绝。 曹苗笑了,拱拱手。他就知道羊衜今天来不是为了报仇,就凭羊衜掌握的那点证据,根本钉不死他。况且大势如此,孙权需要他这把刀,要砍的人正是孙登。孙虑上阵立功,孙夫人、孙鲁班保驾护航,孙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和他拼命。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以进为退罢了。 “羊君,茶还行吗?” 羊衜看着案上的杯子。“第一次喝,不是很习惯。不过,细品倒是有些滋味。” “是啊,很多事都是如此,第一次印象不好,但相处久了,却发现并非如此。” “乡公好口才。”羊衜有些诧异地看着曹苗。他以应对著称,这才奉命出使洛阳,自然听得懂曹苗的言外之意,对曹苗的反应敏捷多少有些欣赏,瞬间拉近了关系,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曹苗谦虚了几句,表明来意,想在西施舫宴请羊衜,为他接风洗尘,表达之前的歉意,然后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如果方便,他想请陈表作陪,顺便探讨一些武艺上的问题。 羊衜正中下怀,假模假式的推辞了几句,欣然同意。 曹苗命人重新上茶,问起了洛阳近况,尤其是曹植的近况。他刚才和羊衜是敌对的关系,可以表示不关心,现在化干戈为玉帛,当然要了解一下,以全孝道。 羊衜信奉儒学,忠孝为本,既不能得罪曹苗,影响孙登的大事,又不能辜负曹苗的孝心,自然言无不尽。让曹苗了解他们父子的处境,也有利于消除曹苗的归意,这本来也是计划内的事,刚才没能见效,现在补上,也不晚。 两人迅速拉近了感情,谈笑风生,尽释前嫌。 午时将近,陈表应邀而至,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顾谭。曹苗像没事人似的和顾谭寒喧,说些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之类的废话。 西施舫虽然是孙鲁班的产业,却是对外营业的场所,招待的都是有钱人,当然不可能将太子党排除在外。对曹苗来说,太子党们闲聊的话题更有价值,所以顾谭等人向来是西施舫的常客,只不过曹苗一直没和他们见面而已。今天借着羊衜这个机会,总算捅破了那层纸,有了面对面的机会。 说了几名闲话,顾谭突然停住,看向迎面走来的几个人,笑道:“曹君,为你介绍两个人。” 曹苗打量着那几个人,笑容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中,中年人是袁术之子袁耀,而袁耀身边的年轻人却是第一次见,相貌、身高和袁耀都有些几分相似。更重要的是,曹苗百分之百的确认,这人不是袁耀的儿子。 袁耀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儿子。 第379章 小聪明 顾谭目不转睛地看着曹苗,嘴角忍不住的上挑。 陈表见顾谭神色不对,心生疑惑,悄悄的捅了一下顾谭的手臂。他们今天是来与曹苗攀交情的,不宜发生冲突。虽然他不知道这与袁耀有什么关系,可是以他对顾谭的了解,这么积极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顾谭没理陈表。他迫不及待的想看一场好戏,以回应不久前的那个谣言。 虽说没有证据表明那个谣言与曹苗有关,却有一半可能与魏国有关。与魏国有关,就与曹苗有关,谁让他是魏国宗室呢。更何况,这个谣言极有可能就是曹苗制造的。 再加上上巳节晚宴的冲突,他有足够的理由恶心一下曹苗。 机会主动送上门来,他当然不肯放过。 看到曹苗与顾谭站在一起,而且顾谭又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袁耀愣了一下,本能地停住了脚步,张望四周,就想带着身边的年轻人离开。 顾谭叫了一声:“袁郎中,西施舫主人在此,何不过来一叙?” 袁耀暗自皱眉,却无法推脱,只得挤出一丝笑容,拱手施礼。“原来是曹乡公,幸会,幸会。” 曹苗笑笑,拱手还礼。看来孙大虎的贤内助这个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想不认也不行。 袁耀急着离开,说了几句就想走,顾谭却不肯让他如愿,向袁耀身边的年轻人拱拱手。“袁兄,你刚从辽东来,恐怕还没来过西施舫,也不知道这位曹乡公,容我引见。他可是魏国宗室,浚仪王之子,与魏帝是正正经经的从兄弟,如今也归义我大吴,是这西施舫的半个主人。” 年轻人眉头一紧,上下打量了曹苗一眼,很勉强的拱拱手。 曹苗拱手施礼,含笑道:“谯国曹苗,见过袁兄。” 年轻人的嘴角抽了抽。“汝南袁嵩,见过乡公。” “你也是汝南袁氏?”曹苗追问道。袁嵩虽然刻意掩饰,但他的口音中还是明显与公孙晃相似的腔调。顾谭刚才也说得明白,他是刚从辽东来,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袁熙或者袁尚的后人。“不知令尊是……” 袁嵩不安地看向袁耀,袁耀也很无奈,解释道:“乡公见谅,他是我族兄之子,从小生于辽东,初到武昌。失礼之处,还请乡公见谅。” “袁君客气了。”曹苗笑容温和。“虽说生于辽东,毕竟还是袁氏血脉,和袁君长得很像啊。不知道他是袁君的哪个族兄之子?” 袁耀推辞不掉,只得说道:“他父亲是前幽州刺史袁显奕。” 曹苗点点头。“原来如此,袁刺史有后,可喜可贺。”他招来侍者,吩咐道:“这位袁君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又与我曹家有些渊源,今天的开销全部记在我的账上。” 他又对袁耀说道:“微薄情意,还请袁君不要推辞。” 袁耀不想和曹苗说太多的话,只想早点离开。他点点头,表示了感谢,带着袁嵩匆匆离开。 顾谭含笑看着曹苗,心里却有些失望。他没从曹苗脸上看出半点不舒服的表情,反应很平淡,礼节周到而不失矜持,完全是一副通家之好,只是如今地位悬殊,不可同日而语的傲慢。 他很讨厌曹苗的这种傲慢。“乡公,看到这位辽东来的袁君,有没有似曾相识之感?” 站在一旁的陈表皱了皱眉头,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顾谭的老毛病又犯了,非要激怒曹苗不可。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管这个袁嵩和曹苗有什么关系,从袁耀的反应来看,顾谭的所作所为都越界了。 “子默,袁曹世交,乡公自然见过其他袁氏子弟,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乡公,我最近几天研习吴拳,有些地方不太明白,能否请乡公指点一二。” 曹苗顺势说道:“正想与文奥切磋,里面说话。”挽着陈表的手臂,走进雅间。 顾谭的眼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一个女卫站在远处,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见曹苗等人进了雅间,她转身上了飞庐,敲响了房门。 孙夫人泡在热水里,正由如画帮她清洗头发,神情惬意。女卫见知画在场,有些迟疑,站在门口不动。孙夫人见状,知道有事,暗自叹了一口气,对知画说道:“知画,这西施舫都有什么香粉,你能不能找些来,让我选一选。” 知画心领神会,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女卫走了过去,一边帮孙夫人洗头发,一边将看到的事说了一遍。 孙夫人原本因热水而泛红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眼神之凌厉,让女卫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过了一会儿,孙夫人才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拿起水瓢,舀起热水,慢慢倒在肩上。 “你出去吧,请如画来。另外,你去对曹乡公说一声,就说我乏了,就不下楼饮宴了,让人送些酒食上来就行。” 女卫应了,悄悄出去。 孙夫人将水瓢砸进水中,水花四溅。“竖子徒有薄名,逞小智而误大事,不足与谋。”她将双臂搭在桶臂上,一声长叹。“眼高手低,少年轻扬,顾元叹如此城府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子孙。” 楼下,正与羊衜说话的顾谭突然打了个喷嚏。 与陈表说得投机的曹苗看了他一眼,轻声笑道:“顾兄莫不是对羊君所言有微辞,不方便直言当面?” 顾谭笑笑。羊衜虽然比他长几岁,可是论身份、论学问,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他从来没把羊衜放在眼里,有什么不同意见也是直言不讳,哪会有顾忌。对曹苗这种故意挑拨的行为,他很是不屑,又有一丝窃喜。 看来刚才还是刺激到曹苗了,只是这竖子掩饰得好,没有表露出来。 “乡公误会了,我与羊君同朝为臣,一向敬重羊君的学问、品德,岂敢有微辞。况且羊君豁达,有容人之量,就算我有什么意见,也无须掩饰,直言无妨。说错了,他也不会计较我。倒是乡公,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雅量?” “哦,原来顾兄是对我有看法?”曹苗含笑看着顾谭,眼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不快。“我虽无羊君之雅量,却很好奇,看看我有什么不是,惹得顾兄不吐不快。” 羊衜眉心微蹙,咳嗽一声:“子默,你喝多了。” 顾谭看了他一眼,却没当回事。“乡公,我听过一个传言,也不知道真假,能否请乡公解惑?” “什么传言?”曹苗沉下了脸。 第380章 精准打击 顾谭原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事,看到曹苗这副明明不想听,却不得不听的神情,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快意,脱口而出。 “自然是魏帝出自袁氏的传言了。” 曹苗扬起了眉,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陈表苦笑。 羊衜暗自叹息,招来一旁的侍者,起身欲走。他年长一些,经历的场面也多,知道话说到这种份上,冲突在所难免,与其夹在中间为难,不如眼不见为净。 “羊君,请留步。”曹苗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羊衜。 “乡公,我……”羊衜指指自己的小腹,神情尴尬。 “两句话的事。”曹苗面无表情,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好……吧。”羊衜无奈的点点头。“乡公请问。” “你出使洛阳,应该见过天子吧?” “见过。” “天子和刚才那位辽东来的袁君像吗?” 羊衜狠狠的瞪了顾谭一眼,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像。” “多谢。”曹苗扬扬手,招来两个侍女。“侍候羊君更衣。”侍女应了一声,一左一右,扶着羊衜出去。曹苗歪着头,打量着顾谭,嘴角噙着浅笑。“顾兄,羊君所言,你可有异议?” 顾谭被羊衜瞪了一眼,知道自己过份了,强笑了两声,刚想就此罢休,曹苗又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亲眼见过吴王,也见过不少孙氏子弟,可以肯定他们相貌差异甚大,都不敢断言吴王并非孙氏血脉。顾兄连天子一面都未曾见过,就轻信天子是袁氏血脉,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恕我直言,有顾兄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令人担忧啊。” 顾谭一听,顿时怒了,猛地站了起来。“乡公……” 羊衜刚走到门口,听到曹苗那句话时,便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此刻见顾谭受不得曹苗刺君,又要说话,顿时大急,厉声喝道:“辅正都尉,你醉了。” 羊衜很少与顾谭正面站突,但他毕竟年长些,颇得孙登尊敬,此刻发怒,又用他的官职称呼顾谭,声色俱厉,还是让顾谭吃了一惊,脸涨得通红,却不敢直言反驳。 他有证据,但那个证据是机密,别说不能对曹苗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甚至可以说,只要他说出口就是泄密,不仅自己要倒霉,太子孙登也会受到牵连。 这就是羊衜用他的官职称呼他的用意所在。 面对曹苗挑衅的目光,顾谭一口气憋在心里,血往上涌,太阳穴呯呯乱跳。他咬咬牙,一跺脚,起身离席,冲出门去,险些将站在门口的羊衜撞倒。 —— 孙夫人洗完澡,浑身清爽,披着宽松的衣服,坐在飞庐上,一边欣赏着江景,一边享受美食。 听了女卫的报告,得知顾谭被气得暴走,孙夫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浅笑。她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却没有喝,出了一会儿神,笑道:“果然是近战无敌,一击必杀。” 女卫狐疑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孙夫人没解释。这些女卫太年轻,武艺练得还好,政治却是一窍不通,等她们多见识一些就懂了。 微风徐来,吹面不寒,却往怀里钻。孙夫人拉了拉敞开的衣襟。“派人跟着顾谭,看看他去哪儿。” “喏。”女卫转身离去。 孙夫人一仰头,喝尽杯中酒,手指在案上轻叩,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 —— 顾雍坐在堂上,身体端正,双目低垂,脸色平静。 跪着的顾谭却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控制不住心里的恐惧,瑟瑟发抖。 他太熟悉祖父的脾气。如果顾雍大发雷霆,甚至打他一顿,这件事反而好处理。反倒是这种一言不发的态度,后果极其严重。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吴王嫁从女的婚宴上,他喝醉了酒,起舞不止,在吴王和大臣面前出了丑,顾雍因此向壁而卧,让他在一旁足足站了一个时辰,直到他反省悔过,这才放过了他。 今天他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请罪的话都说得辞穷了,顾雍还是没有原谅他的意思。 这个祸闯大了,而且当着羊衜和陈表的面,想瞒都瞒不住。不出今晚,吴王和太子都会知道整个结果,必然会大发雷霆,尤其是吴王。 辽东之事是机密,关系到吴国国运,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利害。如今险些被他泄露给曹苗,后果可想而知。虽说他被羊衜喝止,没说出最关键的那句话,但他的孟浪轻浮却是事实。 曹苗那句话太阴险了,简直是将他送到火上烤。 “大父,难道要我请辞不成?”话刚出口,顾谭的眼泪就下来了。身为太子四友之首,他深知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也知道有很多人盯着——比如诸葛恪——一旦请辞,就再也没有机会收回了。 他原本觉得不至于到这一步,毕竟他是太子四友中唯一的吴郡人,进退不是他个人的事,甚至不仅仅是顾家的事。就此放弃,等于吴郡世家在储君身边没有了代言人,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他的影响力。 不是每个人有一个做丞相的大父,一身兼有孙氏和顾氏、陆氏血脉。 顾雍终于开了口。“就这么办。” 顾谭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他看着顾雍,泣不成声。 “大父……” “引咎请辞,总比被迫请辞好。”顾雍抬起头,眼神复杂。“子默,你太年轻了,这一路又走得太顺利,聪明有余,沉稳不足,难当大臣之任。你父亲二十七岁为豫章太守,尚且难以服众,以至心力交瘁,三十而夭。你弱冠为储君首辅,心浮气躁,难免跌足失据。回来读几年书,养养气,再出仕不迟。” 顾谭知道顾雍心意已决,难以挽回,只能伏地请罪。 顾雍挥挥手,命顾谭退下。他坐在堂上,沉思良久,命人叫来孙子顾承。顾承是顾谭的异母弟,一直站在门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得顾雍召唤,立刻来到顾雍面前。 “请你阿舅来一趟。”顾雍说道。 第381章 对饮 曹苗走上飞庐,打了个饱嗝。 对面的窗户开了,露出孙夫人的脸。她的头发没有扎,随便披在肩上,又黑又长。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略显憔悴,却很清爽。 曹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还没看过这样的孙夫人。他举起手,刚想比个赞,再来几个彩虹屁,不料胸中翻涌,一股酸气直冲脑门,连忙冲到船头,伏在栏杆上,翻江倒海,大吐特吐。 知书听到声音,连忙赶了过来,递上清水,服侍曹苗漱了口,又递上一杯清茶。曹苗喝了两口茶,有些发胀的头脑总算清醒了些。 “她怎么还在这儿?”曹苗轻声问道。 知书瞥了曹苗一眼,笑而不语。孙夫人为什么还在这儿?她也很意外,却不敢问。虽然曹苗不把她当奴婢看,她却不能忘了身份,丢了曹苗的脸面。 曹苗又喝了两口茶,将杯子还给知书,转身走到孙夫人的窗前,伏在窗上,笑嘻嘻地说道:“夫人睡醒了?气色不错。” 孙夫人撩起耳边垂落的一绺头发,淡淡笑道:“亏得气色不错。要是气色不好,你岂不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误会,全是误会。”曹苗拱手求饶。“从中午喝到晚上,饭没吃几口,灌了一肚子酒,过量了。” “可是你没醉。”孙夫人打量着曹苗,眼神闪烁。“你有没有喝醉的时候?” 曹苗歪着头,很认真的想了想。“目前还没有。”他伸手指了指太阳穴。“这里有根弦,不敢醉。” 孙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嚅了嚅嘴。“还想喝吗?” 曹苗打量了孙夫人两眼,无声地笑了起来。“夫人是想喝酒,还是想看我喝醉?” “兼而有之。” 曹苗咂了咂嘴,明显有些犹豫。孙夫人也不催他,神色淡然,只是眼角的轻颤暴露了她内心的矛盾。她想了一下午,还是不知道这个提议是否合适,也不知道曹苗喝醉了会说出什么。万一不是她期望的,她又该如何处置。 “好吧,正好我也有话想请教夫人。”曹苗拍拍手,叫来如画,吩咐了几句。如画转身去安排,孙夫人也叫来女卫,让她们在飞庐上铺席设案,服侍她梳冼、更衣。 趁着这个功夫,曹苗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与羊衜、陈表饮宴相对正式,穿的是礼服,现在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自然要穿得宽松些。 当然,更重要的是制造轻松的气氛,搞得和外交谈判似的反而听不到真话。孙夫人有话想问他,他又何尝没有话想问孙夫人。顾谭悬崖勒马,没说出最关键的那句话,他却知道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既然太子身边的顾谭都知道这件事,孙夫人没有道理不知道。 孙夫人隔着窗户,看着曹苗走出舱室,一身白衣,大袖飘飘,不由得嘴角轻挑。如果曹苗穿得很严肃,说明他戒心很重,开诚布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次对话也就没什么意义。 她脱掉了庄重的制服,换上了轻便的常服,推门而出。 听到开门声,曹苗转头看了过来,竖起了大拇指,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不得不说,孙家的基因很强大,不论男女,都有一副好皮囊。 “你不会再吐吧?”孙夫人嫣然一笑,带着几许调侃。 “不会。”曹苗哈哈大笑,随即又夸张的咽了口口水。“夫人秀色可餐,我都有些饿了。” “放肆!”孙夫人喝了一声,却带着笑意。“你别忘了,我与你阿母只差一岁,还是大虎的姑母。” “是是是。”曹苗连忙请罪,伸手示意,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姑母请。” 孙夫人入席,曹苗也跟着入座,两人各据一案,相对一步,既方便说话,又不会过于亲近。 如画领着几个侍女,上了酒菜。算不上丰盛,却很精致。由任大娘亲手调教的厨娘虽然没有芸娘那般出类拔萃,依然比西施舫原来的厨娘强出很多。 孙权崇尚节俭,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吴国的民间风尚,即使是西施舫这样的场所也不像洛阳那般极尽奢靡、铺张浪费。任大娘主持事务后,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改革,几乎将菜品提升了一个层次,尤其是对羊肉、乳酪等北方食材的烹饪,一下子征服了无数人的味蕾。 与孙夫人对饮,曹苗没有选择那些大荤,以素为主。 曹苗率先端起酒杯,离开席位,行了一个大礼。 “敢为姑母寿。” 孙夫人忍着笑,摆手道:“行了,到此为止,要不然这酒没法喝了,一股子酸味。” “那夫人定个章程,我遵命便是。” “敌友之间吧。”孙夫人说道:“是敌是友,就看今天这酒喝得好不好,有没有诚意,如何?” 曹苗扬扬眉。“恭敬不如从命。”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孙夫人也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亮出杯底。她轻挑嘴角,一手示意曹苗稍安勿躁,一手示意女卫斟酒。“你可别说我欺负你,我先喝三杯。” 曹苗点点头,看着孙夫人连喝三杯。虽说这种公平只是象征意义,毕竟也是一种态度。他有种感觉,虽然孙夫人看起来很随意,但她待会儿要说的话很重要。 孙夫人喝了三杯酒,吃了一口菜,缓了缓,又端起酒杯。 “有句话,我想在你还没喝醉之前问你,希望你能如实相告。如果实在不能说,我也不勉强你,只希望你不要骗我,保持沉默即可。” 曹苗眨了眨眼睛,点头答应。“正如我愿。”他笑了笑,又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骗过夫人,希望以后也没这个必要。” “我亦如此。”孙夫人双手高举酒杯。“我先干为敬。”仰起脖子,张开嘴巴,缓缓将酒倒入口中。 看着孙夫人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的下巴,看着如线的透明酒液落入孙夫人的口中,哗哗有声,曹苗不禁咽了口唾沫。 这该死的女人,真是又美又飒! 孙夫人喝完酒,双手扶案,见曹苗看得出神,不禁脸色微红,心跳加速。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挥挥手,示意女卫们全部退下。 “对顾谭所言,你作如何想?” 第382章 我有个建议 曹苗微蹙着眉,淡淡的笑道:“我对顾谭说的话,夫人想必也知道了。” 孙夫人笑笑。曹苗看似一口否决,实际上却暴露了内心的狐疑。他反驳顾谭的话固然有理,曹叡和袁嵩的相貌的确无法证明曹叡是袁氏血脉,但这只是证据不足而已,并不能否定曹叡是袁氏血脉的可能。 至少他是相信有这个可能的,只不过出于谨慎,他需要确凿的证据。 “有的孩子像父亲,有的孩子像母亲,相貌并非唯一的依据。我大胆猜测一下,就相貌而言,魏国天子更像中山甄氏,对吧?” 曹苗沉默不语。但他的沉默不是否认,而是默认。 孙夫人有很多耳目在洛阳,能见到天子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清楚这一点并不奇怪,否认除了表达缺乏诚意,没有实际意义。 “如果我告诉你,我可能有证据证明他是袁氏血脉,你会信吗?” “可能?” “是的,我现在还没有证据,但可能会有。”孙夫人声音不大,却充满自信。“铁证。” 曹苗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什么样的证据能称为铁证?在我看来,没什么证据能称得上铁证。会说话的人证,可能是个说谎的骗子。不会说话的物证,可能是伪造的。这两个方面,我都擅长。” 孙夫人歪着头想了想。“你说得有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的确没什么证据能称得上铁证。”她笑了笑。“换句话说,也没有任何确凿无疑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曹氏血脉,你承认吗?” “承认。” “那么,一切都只是可能,区别只在于这种可能有多大。” 曹苗没说话,只是再次点头。他表现得很勉强,一副想辩驳却无从辩驳的无奈,被逼得步步后退。 孙夫人笑了,端起酒杯,自饮一杯。一开始就得到这样的结果,她很满意。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曹苗本人是一直有所怀疑的,只是找不到证据,又出于谨慎起见,不想让人任何人抓住把柄,所以矢口否认,并强力反击顾谭的指控。 顾谭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曹苗的内心想法,想以盛气凌人的姿态击败曹苗,怎么可能成功。 以曹苗之前的经历来看,他绝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击败的人,他会全力反击,拼个你我死活,甚至胡搅蛮缠。面对颍川大族钟繇尚不敢屈服,又怎么可能将顾谭放在眼里。 对付这种人,当以诚相待,先化解他的敌意,将心比心,站在相同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你自己怀疑过吗?”孙夫人放下酒杯,一杯用酒匕添酒,一边说道:“我相信,你也在找证据,我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曹苗打量着孙夫人,一言不发。 “你应该听说过,袁氏失守河北后,袁熙、袁尚兄弟逃往辽东,其后被杀,但尚有余部五六千家滞留辽东,其中就有袁熙的侍妾。据她们说,在袁熙出镇幽州之前,其妻甄夫人便有孕在身,后来产下一子。从时间来看,与魏国天子很接近。” 曹苗刚要说话,孙夫人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急着反驳。“这不是什么铁证,但你有证据反驳吗?比如说,找到一个你信得过的人,见过尚在襁褓中的魏国天子,确认他的出生年月。” “这有何难?”曹苗冷笑道:“天子春秋正盛,见过他出生的人在世的为数不少,在洛阳的长辈中就有好几个,随便找一个问一下就知道了。” “你问过?谁?”孙夫人的笑容更加灿烂。她从曹苗看似理直气壮的反驳中听到了破绽。曹苗没问过,或者问过,却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如果有,我就不多费唇舌了,我们继续喝酒,就当这些话没说过。” 曹苗眼神移离,悄悄地舔了几次嘴唇,咽了咽唾沫,动作不大,却正好能让孙夫人看见。孙夫人的目力极好,她也一定在仔细观察自己,不会漏过这些细节。 况且这也不完全是演戏,甚至可以说,几乎就是事实,除了一件事:他不是真正的曹苗。 “那么,回到第一个问题:如果魏国天子真是袁氏血脉,你有什么计划?” 曹苗端起酒杯,挡住半边脸,眯起眼睛,打量着孙夫人,一言不发。 “我有个建议。”孙夫人举起酒杯。“留在大吴,助我和大虎一臂之力。成,则为曹氏大宗。不成,也可以富贵无虞,逍遥此生。” “你们……”曹苗冷笑一声,满含不屑。 “我知道很难,可是并非全无希望,对不对?大吴也罢,魏蜀也罢,其实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大吴面临的困境,魏国、西蜀一样有,甚至更严重。我大吴有顾陆,魏国也有颍川大族。” 孙夫人笑了笑。“相比之下,还是我大吴更有机会。诚如你所言,有些事,只有开国君主才能做。” “可是你们太子……” 孙夫人毫不迟疑的打断了曹苗,意味深长的说道:“太子只是太子。”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举杯向孙夫人致意。“当初夫人曾许诺说,待吴王登基称帝,就告诉我隐蕃的下落。如今吴王推辞登基,承诺无法兑现,我大胆猜测一下,隐蕃去了辽东?” 孙夫人抿嘴而笑。“我不会承认,除非你能接受我的建议。” “我能拒绝吗?” “好像不能。”孙夫人笑得更加灿烂,轻轻放下酒杯。“在我看来,你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夫人不怕我是魏国间谍了?” “是不是,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有信心,可以证明曹叡其实是袁叡。”她莞尔一笑。“当然,没有铁证,仅供参考,信不信由你。” 曹苗翻了个白眼,举起酒杯。“我等你的证据。” “好。”孙夫人也举起酒杯。“预祝我们联手,辅佐吴王,一统天下。” 曹苗哈哈一笑,一饮而尽,随即又挤了挤眼睛,故意压低了声音。“夫人,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我觉得公主比太子更适合做储君,不如我们联手……” “一派胡言!”孙夫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种事也能开玩笑?有史以来,何尝有女子为王为帝?”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就不可以有。若是夫人有意,我可以全力协助,到时候……” 孙夫人笑着啐了曹苗一口,举起酒杯。“喝酒,不醉不休。” 第383章 内斗 “不醉不休可以,不过有约在先,酒醉之后,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概不认账。” “你会说什么,又会做什么?”孙夫人斜睨着曹苗,眼角带笑。“本来无所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灌醉你了。” 曹苗“哼”了一声。“灌醉我?夫人,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别看我喝了一下午,想灌醉我,还真没那么容易。” “是吗?”孙夫人拍拍手,叫来女卫,让她们通知任大娘,准备两尊酒。 酒很快送来了,都是大酒尊,一尊一石。 看着那装饰精美的酒尊,曹苗露出了怯意。粗略估摸一下,这一尊酒将近二十斤,就算是啤酒,喝下去也非倒不可。更何况这些酒和后世的黄酒相当,度数比啤酒的高多了。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 这女人这么猛? “明天还要赶回去,不能喝得太多,以此尊为限。”孙夫人打开了酒尊,舀起一点酒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到底是洛阳来的,这酒真不错。”她看着曹苗,笑道:“你也不要勉强,能喝就喝,不能喝就算,服个软就行。真把你喝坏了,将来大虎问起,我这个做姑姑的也不好交待。” 曹苗笑道:“夫人这么爽气,我也只好舍命相陪了。那就从现在开始,所言所行,一概做不得数。”说完,打开酒尊,舀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夸张的咂了咂嘴。 孙夫人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信心的,曹苗就算酒量好,也不会比她强。曹苗下午喝了半天,就算他克制,也有了六七成酒意,强弩之末,和她拼酒绝无胜算。看看曹苗的神情也知道,他非常抗拒,只是放下不面子,不愿认输。 男子么,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子,有几个肯认输的,而且是对一个女子。 这样的人,她见得太多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一个灌醉曹苗的好机会。虽然决定要和曹苗合作,可是她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疑惧。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听听曹苗的醉话,或许可以帮她做决定。 曹苗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虽然抗拒,却没有断然拒绝。 这一点让她很满意。 如果曹苗坚决不喝,说明他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坦诚,她看到的有可能都是假象,他精心掩饰的假象。 那她就不能不做另外的准备了。 —— 孙登面色平静,看着面前的顾谭,一言不发。 陈表向他汇报了赴宴的经过后,他就在等这一刻。 顾谭年轻孟浪,已经不适合再做他的师友,但他不能主动提出,只能等顾谭请辞。 顾谭是吴郡世家对他这个太子的支持,对顾谭的态度不仅仅针对他本人,更是对吴郡世家的态度。即使顾谭请辞,他身边也不能没有吴郡人,哪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必须有一个。 这个人选不是他能决定的,甚至不是吴王能决定的,要看吴郡世家的推选。 顾谭此举带来的伤害很大。不仅对顾谭本人而言如此,对他来说,后果甚至更严重。父王孙权本来就觉得他不够强势,被吴郡世家左右,这才着意培养弟弟孙虑,让他统兵出征,并安排了全琮和孙夫人两个重臣辅佐。如今被一个魏国降人当面羞辱,会坐实孙权对他的担心。 所以,保顾谭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不想做这个太子了。 顾谭主动请辞,固然是好,但他又不能答应得太痛快,还要表现出足够的挽留之意,免得顾谭心生怨恨,影响了他与吴郡世家的关系。 “子默,你想得严重了吧,何至于此?” 顾谭苦笑。他在孙登身边这么久,很清楚孙登的性格,更清楚孙登面临的困难。孙登可以为徐夫人争取王后之位,但那是在孙权不愿意触及吴郡世家利益的情况下。如果孙权铁了心,真要打压吴郡世家,孙登是不敢反抗的。 不久前的暨艳、张温案中,孙登的表现便是如此。 “大父有令,不敢不从。” “顾相这脾气……”孙登叹了一口气,神情无奈。他当然知道顾雍的脾气,也知道顾雍发了话,这件事就不能挽回了。“即使如此,你也不必这么急,缓上几日吧。我去请父王下诏,或许还有转机。” 顾谭拱手称谢,退了下去。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些场面话,他岂能不懂。 陈表上前欲言,顾谭却没理他,脚步不停,转身走了。陈表尴尬地站在那里,无语苦笑。 孙登摆摆手,示意陈表不要介意。顾谭的脾气,大家都清楚,原本就不是谦恭之辈。江东系和淮泗系明争暗斗,早有分歧,这次顾谭遭到重创,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气,说不定还以为陈表从中说了些什么,又哪有那肚量维持表面的客气。 “都督此刻在何处?”孙登问道。 “我们离开时,还在西施舫上。天色这么晚,应该不会进宫了吧。” 孙登拍拍额头。“最好如此,这样我们至少还可以争取个主动。”他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这么晚了,就不进宫打扰父王休息了,明天一早进宫。” “殿下所言甚是。”陈表说道:“要不要请叔嗣来商议?这件事虽说因曹苗而起,却绝不是这么简单。必要的时候,或许需要张公出面。” 孙登歪了歪嘴。提到张昭,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论资历,能和顾雍抗衡的人非张昭不可,可是他那脾气,实在太让人头疼了。 “虞仲翔估计什么时候能到武昌?此公文武兼备,对付曹苗,他最为合适。” “虞仲翔远在交州,七月之前恐怕都无法赶回。孙都督回城,显然是清剿山贼顺利,建昌侯立功在即,随时可能凯旋。等到尘埃落定,就算虞仲翔回到武昌,也无法改变既成之局。不如由张公出面力谏,或许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孙登看看陈表,欲言又止。陈表的建议是好建议,可是他却不能不怀疑陈表另有想法,毕竟他也是淮泗人。相比于会稽人虞翻,陈表显然更倾向于彭城人张昭。 “我再想想。”孙登揉着太阳穴,一声长叹。 第384章 辈份问题 深夜,孙登独坐书房,面前的案上摊开一卷竹简,正是《汉书》中的《戾太子传》。 他本来是想读《惠帝纪》,不知为什么,从书架上取出简册,摊在案上,才发现是《戾太子传》。 “戾太子”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扎进他的心里,让他颤栗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比起汉孝惠帝,戾太子刘据更有可能成为他的殷鉴。刘据之所以失去汉武帝欢心,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信奉儒学。汉武帝虽然独尊儒术,实际上却是杂用王霸,甚至是以霸道为主。 其后的汉宣帝明确了这一点,更以此对当时尚是太子的汉元帝表示了担忧。 为什么信奉儒学成了嗣君的诅咒?这么好的学问,这么高尚的理想,为什么不能成为真正的治国之道? 孙登心痛不已。他抚着简册,泪水涌出,沿着脸庞滑落,滴在竹简上,洇开了墨迹。 都是那个曹苗。他一定是魏国派来的间谍,就是为了离间我大吴君臣父子兄弟,乱我大吴国政,里应外合,覆我邦家。 孙登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觉得可恨。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似乎这样就能扼死那个可恶的魏国间谍,将乱糟糟的时局恢复到之前的清明。 可是清醒之后,他越发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即使他捏碎自己的拳头,咬碎所有的牙齿,依然伤不到曹苗一根毫毛。这个时候,曹苗正在西施舫上喝着美酒,看着江景,为自己的奸计得逞而得意。 十七岁的孙虑统兵出征像一道闪电,照亮了父慈子孝的假象。诏令宣布的那一刻,就有无数人闻到了其中的意味,纷纷向孙虑示好。他只能按捺着心中不安,强颜欢笑,为孙虑的每一点成绩喝彩。 他无法想象,当孙虑奏凯还朝时,他站在欢迎的队伍中,是何等的窘迫。 都是那个曹苗。 —— “啊嚏!啊嚏!”曹苗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 “怎么了?”孙夫人仰着脸,俏脸微红。“有人在背后说你吗?” “哈哈,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说我都没用。”曹苗哈哈大笑,环顾四周。“起风了,到屋里喝吧,别着凉了,受了风寒可不是闹的。” 孙夫人想想,觉得有理。初夏时节,夜凉侵人。她明天见了孙权之后,还要赶回前线,可不能生病。 “去你屋里吧,你屋里宽敞。”孙夫人说道。其实是她想起自己屋里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有整理,让曹苗看见不雅。 曹苗也没多想,一口答应,命人将案席酒食都搬到舱中。知书、如画和女卫们一起动手,很快完成。曹苗的房间虽然宽敞一些,却也容不下太多人,整理完毕后,又将她们赶了出去。 夜色已深,随孙夫人回来的女卫们也困了,不停的打哈欠。知书见状,请示了孙夫人,由她和知画侍候,让女卫们先去洗漱休息。孙夫人答应了,女卫们求之不得,欢呼着下楼去了。 听到女卫们的笑声,孙夫人哼了一声:“真是近墨者黑,越来越不像话了。” 曹苗听了,很不舒服,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孙夫人的鼻子。“若是论近,夫人离我更近。” 舱外时,两人隔了六七尺远,加上案宽接近一丈。到了舱中,虽然还是各据一案,不过案与案拼在一起,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臂,曹苗的手指几乎点在孙夫人鼻子上。 孙夫人瞪了曹苗一眼,抬手就打,一声脆响。“放肆!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 “呃……”曹苗缩回手,又强辩道:“要说这辈份,还真是不太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你的从姑是我的四嫂,大虎是我的从女,怎么说,我都比你长一辈。” 曹苗不以为然,摇晃着脑袋。“我和大虎还没有婚约,这一条作不得数。至于我从姑,那我伯父还娶了你从女,你岂不是比我要两辈?” “有理。”孙夫人忍俊不禁,身体前倾,伸手点曹苗的鼻子。“所以你要孝顺点,要不看我怎么收拾你。” 曹苗嘿嘿一笑,眼皮微挑。“是吗?那我问你一件事,太子该称徐夫人阿母还是姊姊?” 孙夫人微怔,尴尬地笑了两声,伸回了手。孙曹联姻还可以说是政治利益,顾不上太多,孙权娶徐夫人着实是乱了人伦。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只是没人敢像曹苗这般放言无忌。 “我很好奇,太子坚持立徐夫人为后,究竟是因为母子之情,还是其他什么的?” “让你胡说!”看着曹苗一脸不正经的坏笑,孙夫人气得直咬牙,伸手来拧曹苗的鼻子。不妨曹苗一张口,将她的手指咬住,吮了一下。孙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瞪着曹苗。曹苗却意犹未尽的眯着眼睛,咂咂嘴。“嗯,是猪手的味道。” “大胆,你竟敢骂我?”孙夫人大怒。 “不信你自己尝尝。” 孙夫人将信将疑,将手指伸到嘴里,吮了吮,这才发现手指上的确有些味道,再低着一看,盘子里的确放着半块还没啃完的酱猪手,不禁哑然失笑。 “好舌头。看来你这舌头不仅能言善辩,还擅品味。” “那当然。”曹苗嘿嘿笑着,伸出舌头,上下晃动着。“夫人要不要尝尝?” “滚!”孙夫人拿起盘中没肯完的猪手,塞到曹苗口中。曹苗也不介意,就着孙夫人的手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点头。“香,这猪手不仅有酱香,还有夫人的唇齿香,回味无穷。” 孙夫人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揍你。我可不是大虎,任你轻薄。” 曹苗连忙拱手求饶。“夫人,我们说好的,喝酒可以,不以言语罪人。” 孙夫人本想告辞,可是一看曹苗的样子,又有些不甘心。从曹苗的言行来看,他已经醉了,控制不住自己,开始信口开河,只要她稍微引导一下,或许他就能说出什么秘密。因为几句轻薄醉话就放弃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那你也要节制些,不能太放肆了。即使不论亲戚辈份,我也与你阿母年岁相近,尊老不懂吗?” “夫人老吗?”曹苗睁着醉眼,狐疑地看着孙夫人。“夫人一点也不老。夫人和大虎不像是姑侄,更像是姊妹。至于我阿母,我只记得她二十岁的模样,不知道她老了会是什么样。” 他晃晃悠悠的爬了过来,靠在孙夫人身上,抱着孙夫人的脖子,鼻子在孙夫人脸上蹭了蹭,声音含糊地说道:“这么多年,我每次梦见她都是这个样子。可是每次醒了……” 孙夫人本想推开曹苗,听了这句话,鼻子一酸,迟疑的缩回了手。 第385章 都不是问题 半夜时分,孙夫人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耳后节奏舒缓的鼾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用力回想,却只想起一些碎片,根本连贯不起来。 是谁先跨过了那条线?不清楚。 是谁先点燃了那团火?同样不清楚。 清楚的只是她和曹苗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分不清谁是主动,谁是被动。 半生清贞,毁于一旦。 孙夫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泪水涌出眼眶,越过鼻梁,浸湿了枕头,身体抽搐起来。 “你……怎么了?”曹苗醒了,听到孙夫人的抽泣声,他连忙坐了起来,掰过孙夫人的肩膀,见孙夫人泪水纵横,有些慌了。“你怎么……哭了?” “你说我哭什么?”孙夫人低吼道。 “我……”曹苗嗫嚅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孙夫人翻身坐起,胸前波澜起伏,吸引了曹苗的目光。见曹苗眼神不对,孙夫人连忙扯过被子,裹住身体。她恶狠狠的看着曹苗。“我明白了,你就是魏帝派来的间谍,只不过不是普通的间谍。你在我和大虎之间周旋,就是以色为饵,污我清白,然后以此要挟,迫我俯首听命,是不是?” 曹苗皱起了眉头,静静地看着孙夫人。眼中有宿醉的血丝,眼神却清明冷静。 “夫人是这么看我的?” “难道不是?”孙夫人咬牙切齿,几乎要气疯了。“要不然,你会……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什么样的事?” “我……我和你阿母一般年纪。” “你不是我阿母。” “那……我比你年长……” “吴王也比步夫人年长,好像还有几个嫔妃比大虎还年轻。” “吴王是男子,我是女子!” “男子做得,女子就做不得?”曹苗眉头皱得更紧。“我一直以为你与众不同,是女中豪杰,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孙夫人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曹苗,憋了半天才说道:“我……我是大虎的姑母!” “我和大虎还没有婚约!”不等孙夫人说话,曹苗又道:“如果你觉得这么做不合适,我可以拒绝大虎。” 孙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为了我,拒绝大虎?” “为什么不可以?”曹苗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与我有肌肤之亲。如果只能选择一个,我选择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曹苗抬起眼皮,直视着孙夫人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没有年龄,如果没有大虎,你会不会选择我?” 孙夫人刚要说话,曹苗抬起手,轻轻按在孙夫人颤抖的唇上。“你想好了再说,我是认真的。男女之情,在乎两情相悦,如果只是一场误会,那我也无颜在江东立足了。” “你去哪儿?” “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去?或披发入山,或乘槎入海,总之不会再见到你,让你为难便是。”曹苗步步紧逼。“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如果不担心年龄,不担心大虎,你会不会选择我?” “我……” “你可以骗我,但是不要骗自己!” “我……我不知道。”孙夫人眼神慌乱,泪水泉涌。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已经心乱如麻。在曹苗的步步紧逼面前,她彻底乱了阵脚,不知道如何对付。 如果曹苗因此离开武昌,大虎问起,该如何回答? 如果没有曹苗,这刚刚打开的局面,又该如何收场? 更重要的是,如果以后都见不到曹苗,她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喜欢曹苗的,否则也不会一回武昌就来西施舫,不会在西施舫留宿,更不会与曹苗对饮。确认曹苗的心思也罢,想将他留在江东,变成自己的心腹也罢。归根结底,她就是想看到曹苗,不仅现在想看到他,还想天天看到他。 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敢面对自己的内心罢了。 因为年龄,因为辈份,因为大虎,因为很多很多的事。 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无法掩饰她的内心。 她喜欢这个年轻人。看到他出谋划策,破解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难题,她开心。看到他说话,骂得顾谭等人哑口无言,她开心。看到他耍赖,表现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也开心。 她想拥这个长不大的孩子入怀,保护他,疼爱他。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她就是有这样的感情。 这让她心慌意乱,束手无策,正如当年面对张飞、赵云的夹击,不得不交出襁褓中阿斗一般。 可是这一次,她不想放弃,不想放弃曹苗,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真实内心。 “可是,我如何……” “其他的事都好说。”曹苗长出一口气,伸手将孙夫人搂了过来,在孙夫人湿漉漉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又拿起孙夫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天下唯一没有办法解决的,只有这里。” 感受着曹苗强劲有力的心跳,孙夫人奇迹般的镇静下来。她仰起脸,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曹苗。 “你……怎么向大虎说?” “你想怎么说?”曹苗目光灼灼。“我可以直接告诉她,我和你两情相悦,不能娶她了。” “不,不能这样。”孙夫人有些慌乱。虽然她很想独占曹苗,可是她很清楚,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曹苗可以不顾一切,她却做不到如此洒脱。家国系于一身,她割舍不下,至少现在不行。 曹苗看着孙夫人,一言不发。 到了这时候,已经不需要他说什么了。正如他当初预料的那样,孙夫人在别的方面很成熟,很老练,唯独在感情上很幼稚,甚至比大虎还要单纯。 这是她的人生经历造成的。在感情这方面,她纯洁得像一张纸,也脆弱得像一张纸。 他甚至有种感觉,她和那位刘皇叔之间只是形式上的婚姻,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交流。 “你可以慢慢想。现在……”曹苗将孙夫人抱了起来,用力亲了一下。“让我疼疼你。” 孙夫人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抱着曹苗的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轻点,我……疼。” 第386章 乘风破浪 大魏影帝洛阳谍影第386章乘风破浪曹苗盯着孙夫人,犹豫了一下。“你不会是……第一次吧?”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孙夫人面红如火,声如蚊蚋。“第二次。”

曹苗恍然,时隔十多年,怪不得如此生疏,和小姑娘似的,还不如大虎放得开呢。他刚准备安慰几句,孙夫人又道:“刚才是……第一次。”

曹苗顿时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孙夫人臊得抬不起头来,伏在曹苗肩上,一言不发。曹苗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是第一次,那刘皇叔……是真君子啊,而且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面对这么漂亮的夫人,居然都没碰一下?

还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联盟不会长久,不想留下后患?

见曹苗半天没动静,孙夫人气急,在曹苗肩膀上咬了一口。“坏东西,又想什么龌龊念头?”

“瞎说!”曹苗回过神来,义正辞严的说道:“我是后悔,刚才没有好好待你,弄疼了你。现在要将功补过,免得你留下心理阴影。”

“当真?”孙夫人愣了一下,双手扶着曹苗肩膀,稍微推开一些,仔细打量着曹苗。

曹苗眼神真诚。“当然是真的,人生第一次,当然要慎重些。”他搂着孙夫人的腰,再一次亲了上去。孙夫人有些笨拙,任由曹苗动作,慢慢的,她开始有了回应,并迅速掌握了要领,动作开始变得激烈起来,并反客为主,掌握了主动权。

不知不觉的,她又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孙都督,比大虎还要大虎,仿佛要将积累了二十多年的精力在今晚全部释放出来,又似乎这就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全力以赴,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若非曹苗年轻力壮,经验丰富,还真应付不来。

姊姊就是姊姊,乘风破浪。

浪花翻腾的间隙,曹苗由衷的佩服刘皇叔英明,要不然他那把老骨头可能等不到火烧连营了。

记不清是第几回合,孙夫人终于筋疲力尽。她伏在曹苗怀中,看着渐渐泛白的窗户,一言不发,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曹苗也不说话。折腾了一夜,他也累了,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沉入梦乡。

听到曹苗轻轻的鼾声,孙夫人抬头看了一眼,打算起身,身体微微一动,又伏了回去。她贴在曹苗胸口,听着曹苗的心跳声,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等曹苗睡熟,她轻轻拿开曹苗的手,坐了起来,为曹苗盖好被子,又找到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穿好,然后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曹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推门而出。

——

当第一抹晨曦照在武昌宫的宫墙上时,淡扫蛾眉的孙夫人带着几个女卫,在武昌宫前翻身下马。

太子孙登从一旁闪身走出,拱手施礼。

“姑姑。”

孙夫人打量了孙登一眼,想起曹苗的胡言乱语,嘴角抽了抽,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太子来得好早。”

“登专程在此等候姑姑。”

“有事?”

“姑姑,一边说话?”孙登伸手相邀。孙夫人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一旁,站在一根大树下。陈表远远地的站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孙登轻声细语,将顾谭请辞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姑姑,我孙氏起于江东,吴郡乃是本郡,吴郡子弟乃是我大吴的根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该如何处置才好?”

孙夫人打量着孙登,沉吟良久。“子高,我问你一件事。”

“姑姑请讲。”

“你与徐夫人相处时,如何称呼她?”

孙登一愣,惊讶地看着孙夫人。他不明白孙夫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迅速权衡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当然是阿母。我虽非她所生,却是她抚养成人,向来视她为母。孝乃忠之本,人之不孝,犹臣之不忠,非人也。”

孙夫人摇摇头。“那我再问你,依儒者之言,是家大还是国大?或者说,是齐家为先,还是治国为重?”

孙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熟读儒学,也常与人辩难,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唯一答案,全看你怎么理解。他迟疑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夫人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孙登的肩膀,转身走了。

孙登看着孙夫人的背影,说不出的沮丧。他隐约明白了孙夫人的意思,也该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是这么做的结果却很难说。或许他会得到父王孙权的欢心,扭转眼前的困境,但他也会成为一个伪君子,遭到无数人的唾弃。

不管是哪种选择,最终他会一无所有。

孙夫人进了宫,来到偏殿。

孙权穿着贴身武士服,正在庭院中演武,正是最近风靡武昌的吴拳。看到孙夫人走过来,孙权没有停,继续演练,直到一路打完,摆了个定式,笑道:“幺妹,你看孤这吴拳练得如何?”

孙夫人笑笑。“大王演武,自然有王者风范。”

孙权哈哈一笑,收了式。有侍者送上布巾,孙权一边擦脸一边说道:“孤不过是学了点皮毛,当不得大用。不过常练这吴拳,感觉比五禽戏有用,能够增长力气。”

孙夫人附和了几句,把刚才在宫外遇到孙登的事说了一遍。孙权自然知道孙登在宫外等着,也知道他和孙夫人在一旁说话的事,只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听孙夫人说起徐夫人,尤其是听到孙夫人问孙登如何称呼徐夫人,他的神情有些尴尬,却不能发作,只能强作镇静。

等他听完孙夫人对孙登说的话,他想了想。“幺妹,依你之见,是修身为先,还是治国为重?”

孙夫人躬身一拜。“大王,不管答案是什么,儒学并非至善之学是可以确定的。以儒学修身尚可,治国则当有所取舍,不可拘泥圣人之言。”

孙权点点头。“幺妹所言,诚为至理,只可惜能看破这一点的人太少,纵有人能看得破,又碍于虚名,不肯直言,不是削足适履,就是阳奉阴违,名实乖离。奈何?”

“论道!”孙夫人说道,声音不大,却非常坚决。“前汉有石渠阁之议,后汉有白虎观之论,至尊何不效仿明君,建高台,聚英才,论道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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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不一样 孙权再次打量孙夫人,觉得孙夫人今天有些异样。

首先是她今天化了妆。

孙夫人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接触,除非参与朝议,基本不会化妆,有时候还会故意把自己弄得不修边幅,让人看不出她的女性身份。即使是参加朝议,不得不注意仪容,她也只是整洁些,不会上粉,更不会用脂肪之类的东西。

可是今天孙夫人用了粉,脸上还有淡淡的腮红,看起来红光满面。

可是她的眼睛里有浅浅的血丝,显然睡得很少。

此外,她走路的姿势也不太自然,像是受了伤。

孙权很奇怪。他没收到孙夫人受伤的报告,甚至没有孙夫人亲临战阵的报告,她应该不会受伤。

难道是有别的意外?

与孙夫人的身体相比,更让孙权意外的还是孙夫人的建议。她一向不发表超出职责范围的言论,对学问也没什么兴趣,组织学者论道这种建议,怎么看也不像是她会感兴趣的事。

是谁给她提了这样的建议?

孙权几乎在一瞬间想到了曹苗。孙夫人昨天一回来,就直接去了西施舫,并在西施舫留宿,和曹苗见面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曹苗为什么会提这样的建议?虽说这些年因为中原战乱,不少大儒来到江东,就学问而言,江东还是无法和中原相提并论。论道这种事听起来不错,可是万一没什么人来,岂不是更丢脸?

孙权反复揣摩,还是觉得这个方案不太靠谱。“幺妹,你这个建议是不错,可是涉及到的事太多,孤还需要与诸卿商议一番,再做决断。”

孙夫人表示赞同。“至尊持重,臣赞同。”

孙权摆摆手,露出一丝苦笑。“幺妹,不持重不行啊,魏蜀间谍猖獗,江东内部又出现了不和的声音,全大娘居然敢袭击孤的座舰。虽说你和大虎防范严密,没有让她得逞,可是谁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人蠢蠢欲动?内忧外患,孤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啊。”

孙权叹了一口气,又道:“偏偏这时候,又出了顾谭这样的事,你说,让孤怎么办?”

孙夫人微微颌首。“臣昨天想了一夜,最后擅自做了个决定。”

孙权一惊,转头看着孙夫人。“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曹苗了吧?”

孙夫人撩起衣摆,跪倒在地。“是的,臣未曾请诏,自作主张,将这件事告诉了曹苗。”

孙权顿时沉下了脸,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他来回踱了两圈,用力挥着手,指着孙夫人。“幺妹,不是我说你,这可不像你。若是大虎如此乱来,我还会相信。你一向稳重,怎么……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

不等孙夫人说话,孙权气急败坏的说道:“你看看你这样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还是你吗?”

孙夫人惊骇莫名,随即方寸大乱。孙权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孙权发了一通无名火,见孙夫人跪在地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觉得自己的话太重了。孙夫人一向稳重,这次想必也是出于无奈,谁让顾谭说漏了嘴呢。

“起来吧。”孙权甩甩袖子。“曹苗什么反应?”

孙夫人站了起来,借着整理衣服的机会,调整了一下心神。“曹苗不肯信,但臣以为,他已经信了大半,只是缺少一个能够说服他自己的证据。”

孙权点点头。“你把这件事告诉他,是希望断他归路?”

“是的。纵使他还想归魏,就眼下而言,也只能与我合作。”孙夫人心里有点虚,偷偷地看了孙权一眼。好在孙权皱着眉,看着远处,没有留意她。她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就算最后找不到证据,对我……大吴也无坏处。”

“你确定他不是间谍?万一他把这个消息传回洛阳,让曹叡有了准备呢?若曹叡先下手为强,出兵辽东,我们怎么办?”

“至尊,诸葛亮虎视关中,曹休新败,魏国有余力进攻辽东吗?纵使曹叡不顾关中安危,抽调重兵讨伐辽东,对我大吴也非坏事。公孙渊不战而降的可能性有多大?若他不肯降,又不能力敌,自然会向我大吴求援。届时我大吴出兵,进取襄阳或合肥,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孙权若有所思,微微点头,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些。

孙夫人又道:“且魏军主力讨伐辽东,关中只能坚守,诸葛亮必然不会放弃这个大好的进攻机会。如此,费祎之死只能不了了之。”

孙权叹息道:“话虽如此,这么好的把柄错失了,还是有些可惜。”

“至尊,臣以为,若曹苗是魏国间谍,又不相信曹叡是袁氏血脉,他的确有可能将这个消息传回去。可若他不是间谍,或者他相信曹叡可能是袁氏血脉,他还会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时,公布这个消息吗?”

孙权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幺妹,即使如此,你也太轻率了些。”

“是,臣行事不够持重,未曾事先报告,请至尊降罪。”

“罢了,你也是一片苦心。”孙权挥挥手。“你看紧点。那竖子狡猾得很,千万别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大虎年少,不知人心险恶,你要看着他点。若有什么可疑之处,尽早解决,千万不要心存犹豫。”

“喏。”孙夫人躬身领命。

“征讨山越的事如何,子智的表现还好吗?”

孙夫人再拜,将前线的事情一一禀报。她对孙虑的表现非常满意。孙虑虽然才十七岁,却大有孙氏子弟风范,不仅武艺好,而且对军事有着极强的直觉,进步非常快,颇得将士支持。

孙权很高兴,笑逐颜开。

孙氏子弟都很善战,偏偏他是个另类,在战功上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反倒留下了逍遥津那样的污点。自己不行,就只能寄希望于子女,偏偏孙登读书读傻了,成了一个迂腐的儒生,动不动就是圣人之教,以德服人,简直是坐实他不是孙氏血脉的传言。

孙虑终于替他争了一口气。

孙权又问了孙鲁班的表现,得知孙鲁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他乐得合不拢嘴。“幺妹,大虎像你,我富春孙氏天命所归,女子不让须眉。”

“大虎的成就,非臣所能及。”孙夫人笑着,心里却莫名一酸。“她有曹苗相助,将来不仅可以执掌解烦营,还可以统兵征战,独当一面。”

“是吗?”孙权眼珠一转。“找机会试试。”

第388章 坐看风云起江山不夜千里雪打赏加更 曹苗翻了个身,手臂扑了个空,只剩下鼻端萦绕的一缕体香,心生惆怅。 **梦短啊。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坐了起来,打开窗户,看着晨曦中的江面,想着孙夫人透露的那个消息。 他清楚孙夫人的小心机,那是源自对诸葛亮的恐惧。在没有一点信心的前提下,她本能的想抓住他这个救命稻草,为此不惜冒险,做出了近乎鲁莽的决定。 尽管如此,她还是计算得很周密,没给他留下多少机会。 假如曹叡真是袁叡,他能怎么办?想来想去,留在吴国尚公主都是唯一的选择,至少暂时如此。回洛阳去,揭发曹叡?开玩笑。就算曹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有谁会信他?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和孙权不是孙氏血脉的传言一样,或许能给曹叡找点麻烦,却动摇不了他的帝位。 以他们父子的身份,说什么都像是造谣,根本没人信。 况且曹叡未必给他说话的机会。 曹叡逼他行间江东,或许就有这方面的打算。万一形势不对,直接杀人灭口,理由都是现成的,你降吴了啊。至于真相如何,谁搞得清楚? 以自家父王那已经被打断的脊梁骨,希望他能挺直身躯,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未免太理想化了。 好气啊。折腾了半天,还是被小叡子摆了一道,捏在手心里不得翻身。 不行,我也得给他找点麻烦。 曹苗反复斟酌了一番,在窗户外面挂起灯笼,传出信号,邀曹纂见面。 —— 孙夫人见完孙权之后,直接回前线去了。 她没有回西施舫,也没有给曹苗留消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希望这是一场梦,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几乎是在逃跑。 楼船顺水而下,夜泊西塞。 靠在窗边,看着漫天的繁星,孙夫人举杯独坐,想起了昨夜的荒唐,不由得一声叹息。 她不知道是祸是福,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孙鲁班,但她不后悔。 怪不得那么多人对沉迷于男女之事,连圣人都说是人之大欲,原来如此美妙。 “可惜……”孙夫人咂了咂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笃笃。”鲁弘敲敲舱门,走了进来,跪坐在孙夫人面前。 孙夫人一动不动,斜睨着鲁弘,神情慵懒,眼神迷离。 鲁弘低着头,尽量不看孙夫人的眼睛。作为孙夫人的贴身侍女,她对昨晚的事一清二楚,也知道孙夫人现在很矛盾,说什么都不合适。 “什么事?” “刚刚收到孙青送来的消息,陆瑁离开了武昌,应该是去西陵。” 孙夫人眼神一闪,恢复了往常的凌厉。不用说,陆瑁是去找陆逊,顾谭被免职,太子身边没有了吴郡世家的代表,触动了吴郡世家——尤其是顾陆两家——敏感的神经,必将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昨天听说顾谭失言后,她就没有露面。今天汇报完公事后,又第一时间离开武昌,奔赴前线。 “让孙青多留神。” “喏。”鲁弘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 “还有什么事?” “孙青问,夫人不在武昌期间,如果遇到麻烦,能不能请曹乡公帮忙。” 孙夫人脸一红,嘴角颤了颤,险些跳起来。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看着鲁弘。“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行。” “为什么?” “陆将军心思缜密,足智多谋,绝非孙青所能应付。曹乡公为人机警,有他相助,孙青不至于进退失据,事事向夫人禀报。”鲁弘顿了顿,又道:“公主迟早是要接掌解烦营的,曹乡公介入解烦营事务也是必然的事,现在就让他试试手,也不是坏事。” 孙夫人捻着手指,思索良久。“孙青能控制得住他吗?” “孙青犯错,总比公主所托非人好。” 孙夫人瞅了鲁弘一眼,点了点头。鲁弘担心的不仅是孙鲁班,还有她。到目前为止,她们还是无法确定曹苗的身份。如果他是魏国间谍,自然还是早点露出破绽的好。这个责任由孙青承担,总比她或者孙鲁班承担更好。 “让她小心些,有什么事,及时汇报。” “喏。”鲁弘应了一声,躬身退出。 “风雨要来了啊。”孙夫人幽幽叹息,转头看向窗外。 —— 三天后,曹纂赶到了武昌,和曹苗见了面。 听完曹苗的话,曹纂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嘴巴张得能塞下自己的拳头。 “不会吧?” “我也觉得不靠谱。可是吴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不能不防。”曹苗唉声叹气,忧心忡忡。“不管是真是假,如果吴人掌握了什么证据,陛下届时必然有口莫辩,大魏外有强敌,内生猜疑,如何是好?” 曹纂没吭声。他觉得曹苗想得简单了,这件事岂止是君臣互相猜疑这么简单。天子是袁氏血脉这样的传言以前就有,只是没有证据而已。如果吴人掌握了什么证据,散播出去,闹得天子不得安宁还是轻的,要挟天子,谋取利益更可怕。 主持扬州军政的是他的父亲曹休,如果天子被迫和吴人做交易,让出扬州,曹休就是那个背锅的。 这个锅太沉了,曹休也背不动。 “怎么办?”曹纂有点慌。 “我怎么知道?”曹苗瞪起了眼睛。“要不,你把消息传回去,让大司马决定?这么大的事,我们两个小辈哪有资格决定,还是由长辈做决定比较好。” 曹纂地舔着嘴唇。“允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信息可靠吗?” “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但我见到了那个袁嵩,这个消息也是顾谭亲口说的。顾谭已经被免职了,太子身边没了吴郡世家代表,动静闹得挺大。我听说,陆逊的弟弟陆瑁赶去西陵了。” 曹纂一听,顿时精神起来。“陆逊会回武昌吗?” 曹苗没有回答曹纂。对陆逊会不会因此回武昌,他也没有把握。按理说,陆逊作为守边大将,没有孙权的诏书是不会轻易回武昌的。可是吴郡世家的实力太大,顾陆又是吴郡世家的代表,如果陆逊主动要求回武昌,孙权还是有可能答应的。 “如果你回武昌,那些山贼还能坚持吗?” “有什么不能坚持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他们聪明着呢。” “那你就回武昌,看看有没有机会。不过阳新那边不能停,隔三岔五地搞点事,让孙虑、全琮别那么快撤回来。如果有机会,干掉孙虑,嫁祸给吴郡世家。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杀多少人,而是把水搅浑,越浑越好。将来伏击陆逊时,也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千万不要脑子一热,只顾着报仇。” “明白。”曹纂心花怒放。 送走了曹纂,曹苗回到飞庐上,命人送来了一盘瓜,又大又甜的瓜。 第389章 吃瓜 七月初,曹苗接连收到几个消息。 第一件大事是武都的战事结束。诸葛亮集结重兵围攻河池县,结果重复了上一次陈仓的战事,猛攻二十余日未克,与赶到的魏军野战,虽然小胜一场,却后力不继,只得主动撤退。 夏侯绩又一次在诸葛亮身上刷了经验值,被火线提拔为征蜀中郎将,领武都太守。 诸葛亮也未并一无所获,他拿下了阴平郡,魏延、吴懿率部直抵临洮一带,对武都形成了夹击之势。在可预期的未来,很可能再次发起对武都的进攻。 武都的形势太重要了。白水、西汉水、沔水的上游都在武都境内,对巴蜀腹地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汉中郡更是在兵锋所及之内。不拿下武都,诸葛亮是睡不安稳的。 武都战事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吴蜀关系。 一方面,诸葛亮接连失利,威信大受影响,一言堂的局面被动摇。在是否接受吴王称帝这件事上,有人提出了异议,认为不应该承认孙权称帝,至少不能官方接受,尤其是在费祎死因不明的情况下。 另一方面,武都战事不顺利,魏军如新星般崛起的夏侯绩担任武都太守,对蜀汉形成的压力,又迫使诸葛亮不能不集结重兵防范。在这种情况下,再与吴国起冲突,无疑是不理智的决定。 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诸葛亮派来了私人信使,与孙权进行秘密接触,希望能达到协议,避免事态恶化。虽然没有明说,但诸葛亮的意思还是很清楚,希望孙权能暂缓称帝。 为此,他愿意开放战马的贸易,每年提供一千匹战马。 为表诚意,他派人送来了几匹凉州战马。 孙夫人和孙鲁班刚得到一匹凉州战马。收到消息,正在前线作战的孙鲁班兴冲冲的赶了回来,领赏的同时与曹苗见面,通报消息,郊外走马。 除了与蜀汉有关的内幕消息外,孙鲁班还告诉曹苗一件事,孙夫人最近情绪有些不太正常。具体哪儿不正常,她也说不上来。 第二件大事是曹苗收到洛阳传来的消息:天子对袁嵩的事非常关心,要求曹苗尽快查明真相,最好能将袁嵩押解至洛阳,以便天子亲自审问,以正视听。 此外,芸娘赶到武昌,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天子又丧一子,去年刚封的繁阳王曹穆因病夭折。 第三件大事是公孙渊与孙权眉来眼去的消息曝光,引起了魏吴两国大臣的热烈讨论。魏国大臣建议出兵辽东,先下手为强,解除后顾之忧。吴国大臣却反对孙权与公孙渊结盟,认为公孙渊不可靠,海上风浪太大,往来不便,得不偿失。 其中反对最激烈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半隐退状态的张昭,一个是刚从交州返回的虞翻。这两个向来不怎么对付的老臣罕见的联起手来,言辞激烈的反对孙权再派使臣远赴辽东。 争论是如此激烈,让曹苗目不暇接,格外有成就感。 最后,发生了一件大事: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江陵侯陆逊在奉诏返回武昌议政的途中,遭到不明身份的人袭击。对方人数不多,但配合默契,攻势猛烈,动用了军用强弩,远射与近攻同时发作,打了陆逊一个措手不及,伤亡数十人,陆逊本人受伤。幸亏有精甲保护,才幸免于难。 陆逊遇袭,又一次将解烦营推到了风口浪尖。有人在现场发现了解烦营的徽标,袭击者的三人战术也与解烦营新练的战术相似。 陆逊本人否认这件事与解烦营有关,他认为有人冒充解烦营,就是想浑水摸鱼,引起吴国内乱。 有陆逊本人的判断,解烦营算是避免了不少麻烦,却还是无法置身事外。孙夫人接到消息后,火速赶回武昌,亲自主持追捕凶手的任务。 时隔一个多月,曹苗再次见到了孙夫人。 孙夫人憔悴了很多,又黑又瘦。 “你去阳新吧。”一见面,没等坐下,孙夫人就说道:“大虎需要你。” “你呢?”曹苗将一盘瓜推了过去。“尝尝吧,又大又甜。” 孙夫人瞅瞅曹苗,拿起一块瓜,喝了一口,低着头,慢慢嚼着。“我能应付。” “真的吗?”曹苗冷笑。“我听说,陆逊之所以大难不死,是因为他穿着诸葛亮送的铁铠,近距离内能挡四石弩的射击。” “他与诸葛亮惺惺相惜又不是什么秘密。骠骑将军(诸葛瑾)与诸葛亮还是亲兄弟呢,各事其主,两不相碍。” “各事其主倒没什么,可是他难道事先知道有人会伏击他,特地穿上了重铠?” 孙夫人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素来谨慎,这也没什么。” “谨慎到回武昌也要穿重铠?” 孙夫人抬起头,眉头紧蹙。“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件事疑点太多,你比大虎更需要我。” 孙夫人欲言又止,心里却轻松了许多。曹苗说的这些疑点,她也想到了,所以才会来见曹苗。事情牵涉到陆逊和诸葛亮二人,她心里没什么底,的确需要曹苗的协助,只是张不开嘴,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曹苗。 曹苗的强势反倒让她省了许多口舌,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你打算怎么查?” “当然要先见见辅国将军。” 孙夫人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来。“袭击辅国将军的人可能是曹纂。在阳新一带的也是他。我对比过了,辅国将军遇袭的前半个月,那些山越的实力就有明显减弱,最善战的那些人不见了踪影。” 曹苗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如果是他,那现场发现了解烦营徽标、箭矢,以及军中用的重弩就可以解释了。可是,他怎么知道辅国将军会回武昌,又走哪条路?”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孙夫人放下手里的瓜皮,用布巾擦了擦手。“有人说,半个月前,曹纂在西施舫出现过。你有没有见过他?” 曹苗嘴角微挑。“我能知道辅国将军什么时候回武昌,又走哪条路?” “不会,但你可以猜得到。西施舫人来人往,漏出几句相关的消息并不难。”孙夫人走到窗边,伸手拨了一下挂在窗外的灯笼。“时间不必精确到哪一天,路线也就那么几条,守株待兔并不难。” “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曹苗起身,走到孙夫人身边,笑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孙夫人盯着曹苗,一字一句地说道:“抓住曹纂,证明你的清白。” 曹苗无声的笑了,带着自嘲。“抓不住曹纂,我就不是清白的?” 第390章 一潭浑水 孙夫人迎着曹苗的眼神,沉下了脸。 “这不是玩闹的时候!顾谭被免,辅国将军遇袭,会被解读成对吴郡世家的攻击,如果解烦营不能查出真相,后果不堪设想。解烦营首当其冲,我和大虎都难辞其咎,届时也没人会保护你。” 她伸手一指在远处游弋的战船,沉声道:“你身手再好,能当得几十人、几百人?” 曹苗摸摸鼻子,叹了一口气。“大意了。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来武昌。” 孙夫人努努嘴,哭笑不得。她转过头。“说吧,有什么计划?” “不急。”曹苗回到案前,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回到孙夫人面前,将茶杯递了过去。孙夫人有点迟疑,却还是拗不过曹苗,接过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随即眉梢轻挑。 “这茶是哪来的?滋味很厚。” “舫中新进的蜀茶,我挑了一些,留给你的。” 孙夫人“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伏在窗沿,浅浅的呷着,只是眼神渐渐缓和。曹苗谈笑自若,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累吗?” 孙夫人沉吟了片刻,漫不经心的说道:“还行。” “我帮你按按?” 孙夫人不说话。曹苗放下杯子,走到孙夫人身后,双手搭在孙夫人的肩上。孙夫人的身体紧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下来。曹苗按了两下,她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心。说吧,又打什么坏主意?” “我有一个想法。”曹苗故作神秘的说道。 “别提你那想法,纯属胡闹。”想起曹苗上次说要拥立孙鲁班为嗣君的疯话,孙夫人忍不住啐了一口,顿了顿,又道:“连大虎都觉得你是胡说八道。” 曹苗哈哈大笑。“你跟她讲了?” “顺口说了一下。” “还说了些什么?” 孙夫人喝着茶,一言不发。曹苗见状,自觉的扯开了话题。 “我说的想法和大虎无关。我在想,既然辅国将军遇袭这件事不可避免的会被人和顾谭被免联系在一起,会不会是他刻意为之?你我都知道,顾谭被免,并非有人陷害他,而是他自己轻浮,不能胜任。现在有人避重就轻,故意说成是江东系与淮泗系之争,辅国将军会不会借势而为?” 孙夫人微微颌首。“我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没有证据。” “政治和查案不一样,有时候并不需要证据。他们说顾谭被免是派系之争,又何尝有证据?” “那你的意思呢?” “辅国将军是顾全大局的人吗?” 孙夫人思索片刻。“他倒是不至于因私废公,别人就不好说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曹苗。“你肯定不是袭击他的不是曹纂?” “我只是提醒你,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曹纂有足够的动机,嫌疑很大,却不是唯一的可能。所以,你们不要一遇到这种事就来怀疑我。冤枉了我是小事,限住了自己的思路,却是致命的。” “没人想怀疑你。”孙夫人哼了一声。“曹纂出现在西施舫是事实。” “你确定?”曹苗的手停住了,声音也变得不安起来。 “确定。”孙夫人一动不动。“不止一个人见过他。” 曹苗倒吸了一口冷气,收回双手,不安的搓着。孙夫人微微侧头,打量着曹苗的一举一动。曹苗心神不宁,根本没注意她,在屋里来回走动着,神情惶惶。 “怎么了?”孙夫人的声音也不安起来。 曹苗脸色苍白。“曹纂……会不会是来杀我的?” “为什么要杀你?你虽归义,却没有背叛魏国。” “你们是这么说的吗?”曹苗叫了起来,声音尖细。“仙人传授的明明是八极拳,你们偏说是吴拳。这话传到洛阳,陛下会怎么想?再说了,这还是我知道的谣言,我不知道的还有多少?谁知道你们是怎么说的?”他突然一愣。“刘辰不会真是校事吧?” 孙夫人也愣了一下。“你是说,刘辰有可能是潜伏在你身边的暗探,是他将消息传了回去,魏帝误以为你叛国,所以派曹纂来杀你?” 曹苗不安地连连点头。 孙夫人沉吟良久,觉得曹苗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为了将曹苗留在江东,吴国间谍在洛阳散布谣言是很正常的事,有不少还是她亲自安排的。如果曹叡信了,派曹纂来刺杀曹苗就顺理成章了。 如此一来,的确可以解释曹纂出现在西施舫的动机。 如果这是真的,曹纂离开阳新一带就不一定是为了陆逊,也许只是一个巧合,甚至可能是陆逊将计就计。他从某人口中得到了曹纂潜伏武昌的消息,自己设计了一场伏击,嫁祸于曹纂,逼解烦营去追捕曹纂。 以陆逊的心机,这种手段信手拈来。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复杂了。如何厘清头绪,找出真相,很考验解烦营的实力。 “我们可以试试。”孙夫人说道:“只是你要冒些险。” 曹苗看向孙夫人,眼神不安。“你要拿我当饵,诱曹纂现身?” “放心,我能保证你的安全。”孙夫人走了过来,拍拍曹苗的脸,随即又觉得不合适,连忙收回了手。“在阳新、下雉打了那么久,曹纂有多少手段,我一清二楚。只要他敢来,我就能抓住他,万无一失。” 曹苗瞅瞅孙夫人,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好吧,我就信你一回。什么时候行动?” “别急,等我准备一下。”孙夫人眼神凝重起来。“曹纂可能有重弩,我们不能不防。我去找两套重铠,以防万一。”她咂了咂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可惜,我们还打造不出蜀军那样的精铠。” 曹苗看得真切,知道她对诸葛亮的恐惧症又发作了,适时的拱了拱火。“你没安排人去成都吗?” 孙夫人苦笑。她当然安排了人,可是诸葛亮看守得紧,吴国的间谋不仅没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反倒折损了不少。只不过这些是吴国的机密,她不可能告诉曹苗。 “你不用担心,我去想办法,绝不让你受伤便是。” 第391章 压力山大 孙夫人很快从宫里借到了两套蜀汉制造的精铠。

这两套精铠可能就是后世所说的筒袖铠,外观上最大的特色就是对手臂和腋下的保护非常严密,但份量却没有增加太多。做工很扎实,沿用汉代甲胄的配式,绛红色的皮革,黑色的鱼鳞甲片。

“这玩意真能防重弩?”

“百步之外,能防六石弩。”孙夫人说道,脸色不太好。“我亲手试过。”

曹苗连连咋舌。

六石弩是单兵用弩中最常有的重弩,六石以上就不方便携带了,通常需要专用的弩车。如果蜀军将领装备这样的筒袖铠,也就意味着对方的狙击手几乎无用武之地,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大大提高。如果蜀军士卒都能装备这样的筒袖铠……这仗就没法打了。

诸葛亮哪是送礼,分明是示威。

曹苗将精铠放下,伸手从阿虎的腰间拔出战刀,一刀砍了下去。“当——”火星四溅,几片铁甲片被斩断,下面的皮革也被划出一道口子,整具甲却安然无恙。

孙夫人目光一闪。“你这是什么刀?”

“蜀军用的战刀,我从蜀汉使者杨允手中买来的,一口两万钱。”曹苗将战刀递给孙夫人,搓了搓手。

孙夫人接过刀,用手指试了试刀锋,又曲指一弹,刀作龙吟。

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曹苗看得真切,也清楚孙夫人在想什么,却还嫌不够,又添了一把火。“我在洛阳的时候,听杨允说,诸葛亮还在改进连弩,也不知道进展如此。这人真的这么聪明吗,什么都会?”

孙夫人四处看看,向后退了一步,在席上坐下。她横刀在膝,幽幽地说道:“他的确是个天才,不世出的天才。治军理政,冶炼机关,无所不通。”

曹苗听了一会,突然说道:“他的武艺如何?”

孙夫人一愣,随即摇摇头,哑然失笑。“这大概是他唯一不擅长的事。”

“既然如此,可以派刺客干掉他。”曹苗走到孙夫人面前,弯腰拿起战刀,虚劈了两下。“再聪明的死人也是死人。你们能干掉费祎,为什么不能干掉他?反正都结了仇。”

孙夫人瞪了曹苗一眼,没说话。她想了一会,转头看向内室。“那个葛衡如何?用来制机关提热水是不是太浪费了?”

“当然不能只做这些小物价,我想请他造船能出海、抗风浪的那种。”曹苗说道见孙夫人看他,又咧嘴一笑。“万一在武昌混不下去我就学徐福,出海。”

孙夫人盯着曹苗看了半天实在无语。她知道曹苗在看笑话但她无可奈何。对诸葛亮的示威,曹苗既没有应对之术,也没有协助之心。

很显然,曹苗对她的态度很不满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穿上吧去见辅国将军。”孙夫人站了起来,取过一具筒袖铠,向对面的房间走去。

曹苗脱下外衣,穿上筒袖铠,活动了一下。筒袖铠很沉好在今天应该没什么动手的机会,看着曹纂和孙夫人拼命就行。

也不知道曹纂准备是否充分。孙夫人今天有诱捕之心除了部署精锐兵力,还会带上她那具大弓。不过曹纂天生神力就算没有筒袖铠,也可以穿两重铠以数量补质量。

阿虎就是这么干的里面一件小铠外面一件大铠,防护效果不比筒袖铠差。

准备停当,曹苗带着阿虎出了门。孙夫人已经换好了衣服,穿上筒袖铠的她英姿飒爽,让人眼馋。曹苗多看了两眼,孙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身下了飞庐。

曹苗下飞庐之前,看了一眼远处。

一个牧童坐在牛背上,吹起了横笛。

——

对孙夫人、曹苗的到访,陆逊多少有些意外,尤其是看到两人都在罩袍下面穿着筒袖铠。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行礼,宣喧,一切都很正常,客气中带着几分疏远。对曹苗尤其如此,除了见礼时看了曹苗一眼,后来就再也没有看曹苗一下,就像他不存在似的。

曹苗也不介意,静静地坐在孙夫人一旁。

他更关注陆逊身后的陆仁。

他听刘辰说起过陆仁,知道韩东在武昌的行迹暴露和陆仁有关。陆仁是怎么看破韩东的,到现在还不清楚,但后果很严重。韩东不得深居简出,与他的联系也只能采取间接方式。

见曹苗打量自己,陆仁开始没当回事,后来却渐渐不自在起来。曹苗的眼神与众不同,一点也不掩饰,直勾勾地看人,侵略性极强,让人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陆仁虽无官职,却是陆逊的随从,很少有人敢这么无礼,更别说一个降人。

“曹君认识他?”陆逊也注意到了曹苗的眼神,淡淡地说道。

曹苗摇摇头。“不认识。不过我之前有一个属下,见过君侯的这个随从,说过他的相貌。”

陆逊微微颌首,继续和孙夫人说话。曹苗又道:“我的那个属下已经死了,就在上巳之夜。”

听到“上巳”二字,陆逊如古井一般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重新转头,打量着曹苗。“关于上巳之夜,逊只知道曹君高论,却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属下死于当晚。”

“高论谈不上,不过几句闲话罢了,如何能比得上一条人命。”曹苗叹了一口气。“我一直想着为他报仇,可不曾想,他却可能有另外一个身份,倒让我不好处理了。”

“闲话?”陆逊抚着胡须,轻声细语。“曹君几句闲话,掀起多大的风浪,就连逊在西夷皆被波及。细细想来,上次听到这样的闲话,还是二十年前。”

曹苗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十年前是指什么,想了一会儿,这才明白陆逊说什么,不禁哑然失笑。他故意装作不懂,一本正经地说道:“君侯说的是关羽那句‘虎女焉嫁犬子’吗?”

陆逊的眼角抽了抽,看看曹苗,又看看孙夫人。

孙夫人很尴尬,喝道:“辅国将军面前,不可放肆。将军所言,乃是赤壁之战前,诸葛丞相请盟江东,于我大吴君臣纵论天下大势之事。”

曹苗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个啊,惭愧,惭愧,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没印象。不过说起诸葛丞相,我倒想起一件事,不知辅国将军有没有兴趣听听?”

第392章 移花接木 陆逊嘴角轻撇。“都督,曹君是都督的宾客,还是解烦营的属吏?”

孙夫人强作镇静,沉吟道:“依至尊诏书,蒙曹君不弃,为我解烦营宾客,协理相关事务。”

“这相关事务是否与诸葛丞相有关?”

孙夫人语塞。陆逊的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无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承认有关,就是将怀疑对象扩展到蜀汉。将来陆逊向孙权说起,性质可能就不同了。

见孙夫人不说话,曹苗心中明镜也似。在孙夫人内心深处,陆逊和诸葛亮一样,是她忌惮的存在。在陆逊面前,她的底气严重不足,战斗力大打折扣。

“嗯咳。”曹苗虚握拳头,挡在嘴边,假模假式的咳嗽了两声。“夫人,看来辅国将军有难言之隐,我还是不问了吧。”

孙夫人还没说话,陆逊的眼神冷了下来。“曹君误会了。逊虽愚钝,却无事不可对人言。只是大吴分官列署,各有职责。曹君归义大吴,却未有相关官职,故逊不得不多问一二,还请曹君见谅。”

孙夫人窘迫,想制止曹苗,又不甘心。她自己在陆逊面前信心不足,也不能说太过份的话,如果再不让曹苗说话,这次就白来了。

曹苗笑了,虽然没发出声音,神情却有些古怪,就像看着一个骗子说话,明明一眼就看破了他的骗局,偏偏不说破,看他如何胡编乱造,带着一丝鄙视,一丝怜悯,还有一丝居高临下的不以为然。

陆仁勃然大怒,刚出要声喝斥,陆逊阻止了他,冷冷的看着曹苗。“请曹君指教。”

“指教不敢当。”曹苗从容不迫,笑容更加灿烂。“只是有些不解罢了。”

他的确不怕陆逊。他心理清楚,陆逊再强大,也强大不过孙权。大家都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我是顺势,你是逆势,我怕你作甚?

你要是不慌,巴巴的从西陵赶回来干什么?

陆逊静静地看着曹苗,不为所动,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曹苗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地说道:“说起诸葛丞相来江东请盟,舌战江东君臣,的确是传奇。不过比起请盟之前,他为刘玄德运筹,分割天下,这场舌战也就是热闹一些而已,成色却大有不足。”

陆逊神色微变,看向曹苗的眼神有些异样,高高在上的傲气也弱了三分。

曹苗看得分明,心中更加笃定。纵使诸葛亮与陆逊再惺惺相惜,也不会将隆中对的事告诉陆逊。这件事还是秘密,尤其是吴魏来说。

这就是他的底牌。掌握对方不掌握的信息,就在心理上占据了上风。

就像当初曹操不清楚周公娶妲己的典故是孔融编的,误以为真,惨遭孔融嘲讽一样。

“当初诸葛丞相耕读隆中,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曹苗“噗嗤”笑了一声,就像说了个笑话。

陆逊、孙夫人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如今诸葛亮贵为蜀汉丞相,大权独揽,他在中的自我标榜未免显得言不由衷。只是曹苗可以笑,他们却不能笑,只能忍着。

曹苗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后来刘玄德三顾茅庐,诸葛丞相纵论天下,提及江东时,曰:孙氏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诚不可与争锋。”

曹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陆逊。“君侯,你不会听不出这里面的意思吧?”

陆逊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波澜大起。这些话听起来的确很像诸葛亮说的,与刘备派诸葛亮请盟江东也吻合,可是曹苗是从何得知的?难道刘备身边有魏国间谍?

除了曹苗的消息来源之外,更让陆逊不安的是诸葛亮对江东的态度。以前一直以为是刘备、关羽背信弃义,一心要与江东争夺荆州,诸葛亮与他们相反,力主结盟合作。现在看来,诸葛亮并非愿意结盟,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与江东结盟。

换句话说,将来如果有机会,顺流而下,吞并江东,是诸葛亮必然的选择。这个选择,早在二十年前诸葛亮为刘备谋划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之所以没有成为现实,只是因为条件不具备。

既然如此,那诸葛亮和关羽一样,一直是潜在的敌人,提高警惕,加强防范,有何不可?

相反,因为有结盟关系,就将诸葛亮视为盟友,不加提防,那才是有问题的。

陆逊、孙夫人的情绪出现了不同的变化。陆逊变得严肃起来,孙夫人却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曹苗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他只是将里的话做了一点点变动,效果就完全不同了。诸葛亮改栽赃曹操是罗贯中的生花妙笔,他移花接木,改栽赃诸葛亮同样妙不可言。

“愿闻其详。”陆逊说道,声音还是很平淡。

“敢不从命。”曹苗将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细微之处做了适当的调整,主要目的就是说明诸葛亮对待江东的态度只是权宜之计,进而引出了他的观点:一旦条件合适,诸葛亮会毫不犹豫的攻吴。

这件条件可能是诸葛亮攻占了关中,与吴国中分天下。也可能是进攻关中受阻,诸葛亮不得不挥师东下,先取大江以南,谋求与魏国划江而治。

吴国君臣对后一种情况并不陌生,从周瑜到鲁肃,再到吕蒙,甚至陆逊本人,进攻巴蜀,据长江以南,与中原对峙,一直是他们汲汲以求的梦想。

曹苗要做的就是推而广之。既然你们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诸葛亮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那结盟又有几分成色可言?

既然结盟是暂时的,解烦营将蜀汉当作敌国看待有什么问题?出了事就是魏国,丝毫不提蜀汉的可能,纵使不说故意通敌,也是不够谨慎的。

陆逊沉思良久,轻轻咳嗽了一声。“能否请教,这消息从何而来?”

曹苗笑了,笑得很得意。“君侯,这消息从何而来并不重要。以君侯聪慧,对诸葛亮的了解,应该可以判断这个消息的真伪。我倒是想请教君侯,君侯自以为与诸葛亮比较,谁更胜一筹?”

陆逊犹豫了片刻。“逊何德何能,如何能与诸葛丞相比肩。”

“那吴王器重君侯是无人可用,还是识人不明?又或是……”曹苗不给陆逊任何缓冲的机会,追问道:“迫于某种形势,不得不然?”

第393章 杀人诛心(俺们是AMD的粉丝打赏加更) 陆逊沉默以对。 这个问题就是个坑,怎么答都有问题。 江东无人可用?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有自我标榜的嫌疑。 说孙权识人不明?更不行,也不符合事实。 说孙权是迫于某种形势,那又是什么形势?不用说,自然是吴郡世家势大,独霸吴国朝堂。这是事实,却是陆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的事实。相反,他还要费尽口舌,力证这都是别有用心的诬蔑。 承认自己和诸葛亮一样优秀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是以陆逊的性格,他根本做不出来。 如果做得出来,他也不会改名为逊了。 谦逊低调就是他的保护色,怎么可能自我揭破。 无法回答曹苗的问题,陆逊只能发挥他的陆龟本色,缩进龟壳,沉默不语。 但曹苗既然出手,就不可能让他安安稳稳的躲在龟壳里,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他诱出来,继续毒打。“依我愚见,君侯的确不如诸葛丞相。” 陆逊瞅瞅曹苗,眉梢颤了颤。他有些后悔,早就知道这个魏国降人辩才了得,托病不见才是上策,现在骑虎难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请教高明。”明知这可能又是个坑,陆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 曹苗侃侃而谈。“诸葛丞相学兼文武,道通儒法,明于时事,平衡德刑,以德教化,以法治国,勇于进取。故能以一州之地,南平蛮夷,北讨大魏,知其不可而为之。反观君侯,辅明君,掌荆扬,却只能坐守西陵? 看诸葛丞相攻城掠地。十万精锐,望合肥而不敢进。” 曹苗微微一笑。“这合肥城之于君侯,有甚于秦岭之于丞相。如果说诸葛丞相以法术行儒义? 君侯就是以儒术行道义? 处处藏拙。一亮一逊? 人如其名,高下立见。” 陆逊大怒,深吸一口气? 身体挺起? 刹那间威势十足。 孙夫人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也坐直了身体,臀部离开了脚后跟? 保持警戒。 曹苗却一动不动? 稳稳当当的坐着。 陆逊被他的诛心之辞激怒? 却没什么危险可言。有孙夫人在侧? 陆逊还敢暴起杀人不成? 曹苗歪着嘴? 用挑衅的目光打量着陆逊。他倒是希望陆逊能雄起一回。 陆逊与曹苗对视了片刻? 又缓缓地吐出胸中的那口闷气,肩膀重新塌了下来。“久闻曹君辩才无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曹苗笑笑。“君侯忍辱负重,弃虚名而取实利? 才是真正的名不虚传。” “放肆!”陆仁勃然大怒? 上前一步? 拔刀出鞘? 刀尖直指曹苗鼻尖。刀作龙吟,久久不绝。陆仁厉声喝道:“敢对君侯无礼,你是欺我陆氏无人吗?” 孙夫人诧异地看向陆仁手中的战刀。不久前? 她刚刚听过类似的声音。 曹苗看着面前的刀尖,含笑不语。以他的眼力,早就看出陆仁只是虚张声势,不敢来真的。他抬起手,曲指轻弹刀尖。“好刀。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也是诸葛丞相送的吧?” 陆仁无语。他全力一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曹苗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反对他手中的刀大感兴趣,让他说不出的难受。 陆逊很意外。“曹君也知此刀?” “略知一二,据说是蜀中著名刀匠蒲元所造,号为神刀。”曹苗推开陆仁手中的刀。“将来有朝一日,吴蜀交锋,君侯是打算穿着诸葛丞相送的精铠,握着诸葛丞相送的战刀,骑着诸葛丞相送的战马诈降吗?那我可要提醒一句,诸葛丞相谨慎,可不是关羽,没那么好骗。” 陆逊皱着眉。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曹苗描绘的场景,怎么想怎么别扭。 “再告诉你一件事啊。”曹苗忽然笑了起来。“当初刘玄德挥师出峡,打算为关羽报仇,一举荡平江东时,我大魏曾有人建议趁机出兵夹击江东,一举灭吴。只是文皇帝体恤吴王忠诚,不肯趁人之危,这才错失良机,后悔了好长时间。如果诸葛亮再出峡,大魏惩于前事,恐怕不会再迟疑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又道:“相比于秦岭、巴山,桐柏、大别山不过是土丘尔。” 他说着,慢慢站了起来,曲指轻弹身上的筒袖铠。“陆兄想必认识这精铠,要不要试试是你的刀利,还是我这铠坚?曹某不才,愿徒手向陆兄讨教。” 陆仁迟疑地看着陆逊。陆逊也很无奈。陆仁拔了刀,曹苗应战,这时候再认怂,那可就真的应了曹苗刚才的评价,怂到底了。 “曹君拳法精妙,闻名武昌,你就向他讨教几式吧。” “曹君,请。”陆仁硬着头皮点点头,伸手示意曹苗下堂比试。 曹苗嘴角微挑。“胜负不过是一横一竖,不必那么费事。” 陆仁不解。“什么一横一竖?” 陆逊和孙夫人也不解,茫然地看着曹苗。曹苗也不说话,后撤半步,摆开架势。陆仁不敢怠慢,连忙横刀迎战。等他准备好,曹苗忽然发动,直抢中路。陆仁挥刀反击,一刀砍在曹苗的胸甲上,火星四溅,却未能阻止曹苗的攻势,被曹苗抢入中门,一肘击中胸口。 “轰”的一声闷响,陆仁被曹苗击飞,撞倒了身后的屏风,摔倒在地,鲜血从口角溢出。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地,勉力想爬起来,试了几次,还是扑通一声卧倒在地。 曹苗收式,指指陆仁,又指指自己的鼻子。“这就是一横,一竖。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躺下的,道理说得再好听,也一钱不值。” 曹苗转身,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陆逊,微微一笑。“苗冒昧,敢问君侯,奈何言奉儒学,行效三桓?” 陆逊一听,脸色煞白,长身而起,刚要说话,曹苗伸手直指陆逊面门,声色俱厉。 “小儿尚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君侯年近半百,还希望吴亡之后,顾陆能长葆富贵?还是说,君侯希望诸葛丞相念君侯旧情,网开一面,灭吴之后,倚君侯以一方之任?” 陆逊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怒视着曹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394章 猜疑 陆逊先被曹苗的雷霆一击震惊,随即又被曹苗逼到面前三寸,心理瞬间崩溃,气势出现了破绽。 这个问题……怎么答?怎么答都是坑啊。 孙夫人及时跟上,喝止了曹苗,转换话题,问起陆逊遇袭的经过。 陆逊虽然迅速调整了心情,恢复了镇静,终究还是有些心虚。再加上之前被曹苗怼得哑口无言,不能再一口咬定这事只与魏国有关,撇清蜀汉的嫌疑,只好有一说一,只说事实,不敢轻易推论。 袭击的地点是麻屯一带,时间是半夜。对方有一艘楼船,重弩就是从楼船上射出来的。亏得他谨慎,一直穿着精铠,这才没有被对方射杀。 此外还有十余艘蒙冲,近距离突袭。这些人的攻击非常凌厉,个人武艺突出,配合默契,以三人为一组,进退裕如。如果不是兵力过于悬殊,很可能被他们攻上座舰。 即使如此,他还是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 对方发现他防备严密后,迅速撤退了,所以没有抓到俘虏。 在剥离了有倾向性的描述后,这次袭击潜在的可能性就更多了。不仅解烦营的可能性不大,就连魏国间谍的可能性都要往后排一排。 首先一点,楼船是哪来的? 楼船不是普通船只,每一艘都有详细登记,什么时候经过某段江面,必然记录在案。如果没有相关记录,则说明这艘楼船就属于这段防区,负责这段江防的将领就有重大嫌疑。 就算这艘楼船已经被劫持,也可以从被劫持的时间推论出一些信息。 孙夫人亲自讯问,仔细记录,不仅陆逊本人接受了讯问,他的一些部下也接受了讯问,最后由陆逊签字认可? 带回解烦营继续审查。 曹苗坐在孙夫人一旁,几乎没有再说一句话,乖巧得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坐实了陆逊的判断:曹苗就是孙夫人手里的刀?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孙夫人想说的。 或者,是吴王孙权想说的。 陆逊越想越不安。他很清楚孙权是什么人。虽然他们之间看起来君明臣贤,推心置腹? 可是他从来不敢真觉得自己能让孙权放心满意。之所以如此? 不过是形势所迫。 孙权想登基称帝。在曹丕、刘备先后称帝后,孙权就不甘心只做一个吴王。只是当时先有刘备挥师东进,后有曹丕连年伐吴? 他应接不暇? 这才拒绝了群臣劝进? 拖延至今。 如今刘备、曹丕都死了? 该轮到他了。 他十九岁继位? 那时候曹叡、刘禅还没生呢。如今曹叡、刘禅都是皇帝? 他还是一个吴王,而且是曹丕封的吴王,如何能忍? 正是利用孙权急于称帝的心理,江东人趁势排挤淮泗系,以顾雍接替孙邵为相? 吴郡世家占据了文武最高官职为代表? 以吴郡世家为代表的江东人成功的占据了吴国的朝堂? 并将随孙权称帝进一步扩张。 可是现在孙权称帝的计划无限期推延? 吴郡人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起来。从种种迹象来看,孙权之所以推迟称帝,很可能就是担心吴郡人尾大不掉? 影响到帝位稳固。 孙权不愿意做傀儡,所以先取消了让他返回武昌的诏命,又派孙虑统兵出征,对太子孙登形成压力。如今更是利用降人曹苗,逼迫顾谭退出孙登师友之列。 林林总总,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顾陆为首的吴郡世家。除了孙权本人,谁有这么大的权力? 风雨欲来啊。 —— 出了陆府,曹苗打了个寒战,不安地看向四周。 孙夫人兴致正高,笑道:“怎么,怕了?” “感觉不对。”曹苗缩着脖子。 “不对就对了。”孙夫人警惕的目光扫过四周。“如果曹纂真是奉魏帝之命来杀你的,今天是他最好的机会。他如果不来,反倒不正常。” 见曹苗东张西望,她没好气的说道:“你坐稳点,别露了破绽。” “我怕啊。”曹苗叫道。 “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怕的?我都说了,这铠甲很结实,你没那么容易死。”她顿了顿,又看着曹苗,眼神不善。“你刚才当着我的面,提及我父亲的名讳,是故意的吗?” 曹苗一愣,随即大声叫屈。“你这可是欲加之罪啊。令尊名讳那么常用,谁能保证次次都能避开?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自己有没有说过这个字?” 孙夫人斜睨着曹苗。“说了就是说了,找那么多理由干什么?我只是提醒你,陆逊不是普通人,容不得你胡言乱语。这样的失误,别人不在乎,或者不敢揪住你不放,陆逊却没什么顾忌。真要在大王面前说你一句,你多少要吃点亏。” 曹苗这才明白孙夫人的用意,点头答应,以后一定注意这些细节。 两人并肩而行,一边讨论刚才审讯的结果,一边留神注意四周的动静,随时准备应变。孙夫人是希望曹纂来,曹苗则知道曹纂一定会来。虽然有筒袖铠防身,却不是万无一失。 万一射中脸了呢?重弩又不是高精度的狙击枪,差个几尺很正常。 曹苗还有一个担心。他一直没搞清楚隐蕃背后的黑手究竟是谁,诸葛亮的嫌疑固然很大,曹叡也不是一点可能性没有。如果是曹叡想让孙权为他火中取栗,那他传回袁嵩的消息,必然会引起曹叡的警惕,甚至有借刀杀人,消除隐患的可能。 曹叡传回的消息中,没有一句否认之辞,这不能不让人生疑。 这些话,他没有和孙夫人提及,自己心里却不能不打个问号。 一行人渐渐离开武昌最热闹的住宅区,经过番市附近,走上长堤。 武昌宫、解烦营就在长堤的尽头。 孙夫人有些失望地勒住了坐骑。“看来那曹纂和他父亲曹休不同,是个有心无胆的鼠辈,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敢用。他准备在西施舫附近潜伏多久?” 曹苗看看孙夫人。“或许是夫人的意图太明显了吧,又是精铠,又是大弓,谁见了都会觉得不对劲。” “那怎么办?”孙夫人皱眉道:“难道你我穿着常服,只带几个随从,郊外走马?” 想到上次和孙鲁班郊外走马,曹苗怦然心动。 第395章 假戏真做 孙夫人看着曹苗,觉得曹苗的反应不对劲,却也没往深处想。 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抓住曹纂,不管他是不是袭击陆逊的真凶。 魏国大司马曹休之子,在武昌肆意活动,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有口难辩,更何况曹纂还严重威胁陆逊和曹苗的安全。 陆逊是吴国柱石,曹苗是她和孙鲁班的柱石,都不容易有失。 “回吧,如果曹纂今天真不敢来,下次再找机会。”孙夫人说道。“这几天,你就住在解烦营。” 曹苗点点头,刚要说话,孙夫人突然一掌拍向他的肩头。曹苗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左手格开孙夫人的右掌,扣住她的手肘,右手握拳,准备正面猛击。手臂相格的瞬间,他看到孙夫人惊愕的眼神,这才意识到孙夫人并非袭击他,而是提醒他有危险。 但一切都已经迟了。 眼角余光处,有数只寒芒闪动,迅速放大。 刹那间,曹苗来不及多想,左臂用力,将孙夫人拽了过来,抱在怀中,一起落马。 “呯!”一枝重箭射在他的后背,像一柄大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脏上。 “轰隆!”两人落地,曹苗趴在孙夫人身上。脑后“嗖嗖”有声,至少有四五支羽箭掠过。惊叫声四起,几个侍从骑士中箭落马,更多的人大声惊呼,纷纷举盾遮挡。 阿虎反应最快,在下马的同时,策马挡在曹苗和孙夫人面前,同时翻身下马,单腿跪倒在地? 一手挽盾,一手拔出战刀,连声呼唤。“主君? 主君!” “我……没事。”曹苗艰难的应了一声? 却一动不动? 反而狠狠心,咬破了舌头,用力吸了吸? 然后一口鲜血? 喷在孙夫人脸上,接着头一歪,像八爪鱼似的抱紧了孙夫人。 孙夫人摔倒在地? 被曹苗压住? 原本就有些晕头转向? 又被曹苗喷了一口鲜血? 眼前一片模糊?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到四周的喝叫声? 尤其是部下此起彼伏的请令,她知道遇袭,想推开曹苗,起身指挥战斗,却被曹苗抱着紧紧的? 脱不开身。 等她挣脱曹苗? 发现曹苗双目紧闭? 嘴角一片殷红? 不禁慌了神。 “允良,允良!” 曹苗动了一下,搂住孙夫人的腰? 喉结上下滑了两下,又吐了一口血。 孙夫人心急如焚,一眼看到曹苗背上的箭矢,发现是一枝专为破甲的重箭,更是慌了手脚。她一手将曹苗抱在怀中,一手摸索着曹苗的背,小心翼翼的将插在背甲上的箭拔了出来,发现箭头上虽然有血,却不多,应该只是伤了皮肉,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的,没事的。”孙夫人用手抹去曹苗脸上的血,连声安慰,眼泪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鲁弘大叫:“夫人,夫人!” “我没事。”孙夫人大声应道,小心翼翼的掰开曹苗的手,将他放在地上。转身半蹲,四下看了一眼,见为她持弓的女卫被一支重弩射穿了心口,倒在血泊之中,顿时大怒,伸手去取大弓和箭囊。箭囊被女卫压在身下,她费了些手脚,才将箭囊取出。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数骑奔驰而来,女卫们的叫喊声更急。 “夫人小心,夫人小心!” 孙夫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匹高大的西凉马飞驰而至,马背上一人,手持长矛,左磕右挡,连挡数人,已经冲到了跟前。女卫们心慌意乱,战马不安的嘶鸣,有几个女卫策马冲了上去,却挡不住那人,不是被击落马下,就是被挑杀。 一人一骑,势不可挡,杀到了面前。 孙夫人紧咬银牙,想拉弓射击,却没有足够的空间。她的弓体积大,要站起来才能拉,可是四周都是战马,身边还有曹苗,她一旦让开,战马很可能踩着地上的曹苗。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身披重甲的曹纂已经冲到跟前,夸张的大叫道:“叛徒,来受死!”挺矛便刺。 孙夫人情急之下,只得全力挥弓,砸开了矛头,同时翻身趴在曹苗身上。 策马而过的瞬间,曹纂看得真切,见曹苗躺在地上,嘴角殷红,不禁吃了一惊。他很想下马看看,却不敢停留,一边大叫着,一边踢马冲出重围,迅速消失在远处的树影之中。 四周又射了几枝箭,迅速安静下来。 孙夫人看着眼前的箭矢,看着倒地的下属,捏着发麻的手指,暗自心惊。 那骑士就是曹休之子曹纂吗? 袭击来得突然,结束得更快,根本没给她足够的反应时间。就算她没有耽误,也未必拦得住曹纂。曹纂身形臃肿,显然是穿了重铠,有足够的防御力。他又是天生神力,那一矛劲力十足,能格开实属幸运。 正面对决,胜负难料。 这样一个人,在战场上,是斩将夺旗的猛将,做刺客,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存在。 她低估了曹纂,代价是曹苗重伤,部下损失十余人。 一场自以为准备充分的诱捕,结果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一瞬间,孙夫人沮丧之极,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一屁股坐在曹苗身边,低下了头,泪水滑落。 曹苗看得真切,“费力”地抓住孙夫人的手。孙夫人将他扶起,搂在怀中。曹苗喘了两口气,哑着嗓子说道:“是……曹纂吗?” “是他,我看到他了。”孙夫人转过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 “唉——”曹苗一声长叹,一脸的生无可恋。 孙夫人心中难受,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导致的。如果不是她步步紧逼,一心想把曹苗变成自己的智囊,逼他为吴国效力,魏帝曹叡也不至于命曹纂取曹苗性命。 毕竟曹苗当初只是得罪了钟繇,并没有背叛大魏。 “是我错了。”她抱着曹苗,泣声道:“我马上就安排你离开武昌。” 曹苗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能行?他翻身坐起。“不行。” 孙夫人愣住了。“你?” 曹苗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了,连忙往回找补。他捂着胸口,做吐血状,又握紧拳头,恨声道:“能躲……一时,还能……躲一世?他既无情,莫怪我无义,我……要弄死他。”然后头一歪,双目紧闭,再次晕了过去,倒在孙夫人怀中。 数百步外的船上,曹纂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第396章 病急乱投医(江都侯打赏加更) 入夜,曹苗睁开了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主君!”趴在床边的知书醒了,连忙起身,揉着眼睛。 “嘘——”曹苗竖起手指,挡在嘴边,看看四周。知书会意,轻声笑道:“孙夫人在对面房里,不过她现在还没睡,在下面安排任务,飞庐上就我们自己人。” “安排任务?” “她临时征用了西施舫作为官廨,在舫上办公。” 曹苗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现在不在江上,而是在武昌宫南的湖中。窗外不远就是解烦营,再往远处就是武昌宫。再往旁边看看,能看到一艘正在巡视的楼船。 戒备森严啊。 曹苗挠挠头,觉得这次有点弄巧成拙。这么严密的保护着,还怎么和外面联络? 不过仔细想想,曹纂最近的进步真的很大。这次袭击的地点、时机把握得很精准,连他都没想到曹纂会在那个位置发动攻击。有这样的能力,没有他的遥控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曹纂自己就能搞得有声有色。 由此可见,真正的本事还是从实践中锻炼出来的,每天在生死存亡之间打磨所获得的收益,绝非坐在书斋里看看书就能相比。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不是曹纂对手了。 “饿了,弄点吃的。”曹苗摸着空瘪的肚皮,咂了咂嘴。 知书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过了一会儿,楼梯急响,鲁弘快步走了进来,见曹苗坐在床边,连知书侍候着洗漱,抚着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曹君无恙,这可太好了。” “夫人呢?” “进宫去了。这次她发了狠,一定要将那些人全翻出来,行动规模太大,需要吴王诏书。”鲁弘坐了下来? 打量着曹苗。“曹君到底是习武之人,恢复得真快。” 曹苗没接她的话茬。“伤亡如何?” “死了五个,伤了七个。”鲁弘脸上的笑容散去? 眼中露出一丝惧意。“那曹纂矛硬马快? 根本没人挡得住他。魏国骑兵都这么厉害吗?” 曹苗嘿嘿笑了两声。“你别忘了? 大司马可是虎豹骑出身。” 鲁弘顿时僵住了,不安的扭了扭身体。 —— 孙权坐在案后,眼神涣散。 曹休之子就在武昌城内? 刚刚袭击了孙夫人和曹苗。一人一骑?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了解烦营的队形,直接杀到了孙夫人和曹苗的面前。 这一幕? 似曾相识。 孙权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手持铁戟? 大声叫阵的魏国将军? 明知已经过去十多年? 那人也已经病死好几年? 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 头皮一阵阵发麻,后背凉嗖嗖的。 见孙权神不守舍,半天没动弹,孙夫人轻轻叫了一声:“至尊?” 孙权打了个激零,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写了一半的手诏上有一道重重的墨迹? 显然是刚才受惊? 手不受控制所致。他抽了抽嘴角? 将诏书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废纸篓,又重新抽出一枚纸? 铺在案上。 “这曹纂的身手这么好?”孙权一边在砚上蘸墨,一边问道。 孙夫人神色黯然。“听曹苗说,曹纂天生神力,从小习练骑射,本就不俗。后来又向曹苗学习过武艺,已然是难得的高手,再加上快马硬矛,骤然突袭,臣……” 孙权摆摆手,安慰道:“幺妹,你不必放在心上,人不是没事嘛。”他想了想,又道:“对了,曹休曾统领过虎豹骑吧?” “至尊所言甚是。”孙夫人又道:“臣仔细想来,马镫之制,也是关键之一,不可不防。” 孙权连连点头,头更加疼了。吴国缺少战马,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与魏军决战时深受魏国骑兵之苦,一直不敢深入。如今有了马镫,魏国骑兵的威力更大,将来如此应对,也是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曹纂展现出的实力,加重了他的担忧。 他经常骑马,最近诸葛亮送了几匹西凉马来,他也多次郊外试马,深知马镫带来的影响。有了马镫,骑士坐得更稳,冲锋的威力大增。不用仅凭双腿夹紧马腹,可以长时间骑乘而不劳累,为长途奔袭带来了机会。所有这些都对魏国有利,对吴国不利。 诸葛亮送战马来,本身就有示威的意思。 如果考虑到让曹苗逃过一死的还是诸葛亮送的精铠,孙权就更焦虑了。 魏蜀都有各自的优势,吴国处处落了下风,如果找不到对应之策,他以后就别想睡安稳了。 孙权越想越烦躁,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不停的用笔尾搔头,几乎抓破了头皮。 孙夫人的心情也很沉重,一言不发。 孙权写好诏书,用了玺印,递给孙夫人。孙夫人接过,仔细叠好,起身欲起。孙权又道:“幺妹,辅国将军那里,你可有什么建议?” 孙夫人茫然地看着孙权,孙权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敲敲书案。“你啊,关心则乱,曹苗不是没死么,看你这五内俱焚,六神无主的样子。你不会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了吧?那小子狡猾得很,你千万不能上当。” 孙夫人心虚地咳嗽了两声。“辅国将军那里可能会有些触动,但吴郡世家势大,恐怕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扭转的,还须至尊运筹。臣武夫,不擅国政,不敢妄言。” “可是孤除了你这个武夫,也没其他人可用啊。不管是不是江东人,能说话的,哪个背后没有世家的影子?要么他们自己就是世家,要么就是世家的亲友。让他们反对世家,谈何容易。” 孙权叹息道:“也只有曹苗这疯子才会不管不顾,揭破这层面具。可是揭破有什么用,要有解决之道才行,否则还不如不揭破。” 孙夫人心中一动,说道:“至尊,他之前曾提过,不能放纵世家和诸将,应该逐步收回一些利益,比如药材。行军作战,医药是必备之物,利润丰厚,诸将各自为政,互相消耗,绝非良策。当收归朝廷,统一部署,奖励医匠,整理医术,精制良药。” 孙权沉吟片刻。“办法倒是个好办法,谁来负责?曹苗?” 孙夫人眨眨眼睛。“臣以为……可以试试。” 孙权瞪了孙夫人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你先问问他有什么章程,然后再说。” 第397章 解甲 孙夫人出了宫,想着孙权刚刚说的话,脸一阵阵发烫。 但凡是个正常人,谁能想到她会和曹苗发生那样的事? 没错,权贵豢养佞臣不是什么稀奇事,史书上常有记载,现实中屡见不鲜,可是她从不认为曹苗是她的佞臣,曹苗也没有做佞臣的必要。他是一个王子,就算逃亡也衣食无忧,大虎对他更是一往情深,非他不嫁,他何必自贱如此? 将曹苗当作佞臣,不仅是对曹苗的污辱,也是对她本人的污辱。 还是曹苗说得对,既然男子可以娶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子为妻妾,女子为什么不能嫁给比自己小很多的男子为夫?曹苗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尚公主也只是意向而已,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说起来,不过是她和大虎同时相中了曹苗而已。 这是唯一尴尬的地方,可是相比于孙权娶徐夫人为妃,也不算什么。 孙夫人仰起头,看着天空皎洁的明月,吁了一口气。 回到官廨,处理了一些积压的事务,孙夫人心神不定,想起孙权的交待,起身出了大营,来到水寨。 鲁弘正在等着,准备了夜宵。闻着香气,孙夫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她坐了下来,一边吃一边询问相关情况。鲁弘说,这些都是任大娘派人准备的,曹苗已经吃完了,不过还没有休息。 听说曹苗醒了,孙夫人连忙问曹苗的伤势,得知曹苗没有伤着要害,休息几天就能好,她总算松了一口气。稍作犹豫后,她命鲁弘去请曹苗,一起商量搜索全城的防务。 过了一会儿? 鲁弘回来了,却没看到曹苗。鲁弘说,曹苗不愿参加这样的行动? 具体原因没说? 可能是怕了? 或者不想与曹纂为敌。 孙夫人很不快,甩下手中的事务,转身登上飞庐。 曹苗坐在床边? 正由知书、如画侍候着擦身? 三人有说有笑,水洒得到处都是,知书、如画身上的罗衫几乎湿透了? 露出娇好的身体。 孙夫人无名火起? 挥挥手? 毫不客气地将知书、如画赶了出去? 又扔过来一件衣服。 曹苗接过衣服? 披在肩上。“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说道。 “你刚受了伤? 不宜近女色。” “谁跟你说我近女色了?我背上有伤,不请人帮忙,怎么洗?” 孙夫人瞥着地上的水迹。“你这是洗澡,还是戏水?” 曹苗斜睨着孙夫人,似笑非笑。孙夫人心神不宁? 却不愿让步。“我刚从宫里出来? 至尊对你开设医堂? 精炼医药的事很感兴趣? 让你拿个章程出来。” 曹苗没吭声,仰着头,出了一会儿神。“你说? 天子真的可能姓袁吗?” 孙夫人眼神微闪,用力的点点头。“可能性很大,至少有七八成。” “我想和曹纂见一面。” “你想告诉他这件事?” “嗯,就算他不信,我也想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叛国的想法。天子要么是听信了谗言,要么是杀人灭口。不管是哪个原因,他都不应该遵从这种乱命。” 孙夫人稍略思索,觉得有理。她暂时也不愿意与曹纂为敌,搞得满城风雨,死更多的人。 “还有,我想离开武昌。” “去哪儿?” “去哪儿不重要,总之不想在武昌了。你们吴国君臣互斗,我夹在中间倒霉,还是离得远些安全。”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你能给我一艘楼船,我想出海。” 孙夫人皱起了眉。“海上风浪大,很危险。” “我有办法解决。” 孙夫人很惊讶。“你有办法?” 曹苗点点头,却没说话。他扯下外衣,撩起水,洒在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手臂晃动之间,可能是扯动了伤口,不时的咧咧嘴。 孙夫人心中不忍,走了过去,坐在榻边,轻按曹苗的肩膀,示意他转过身,就着灯光看了看。曹苗的背上有一个伤口,上了药,用布包着,还有血迹渗出。好在不在要害位置,不会留下后遗症。 “要不是你挡着我,说不定我就抓住曹纂了。”孙夫人轻声埋怨道,拿着布,帮曹苗擦洗。 “当时懵了,没想太多。”曹苗低声说道。“现在想想,是我多事,反而连累了你,死了那么多人。” 孙夫人叹了一口气。事发突然,她也没想到曹纂会在那种地点发起袭击,而且配合得那么默契,强弓硬弩先射,然后单骑突袭,势如破竹。如果不是曹苗将她拉下马,结果如何,还真是说不定。 一对一,近距离搏杀,她也没有什么胜算。 “行了,我没怪你的意思。”她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也没想到曹纂的武技这么好。我用弓砸他的矛,手都震麻了。上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和张飞对阵。” “曹纂天生神力,后来又随我学过发力,能打赢他的人不多。” “你也不行?” “我只擅长拳脚,兵器很一般,骑战不是他的对手。” “阿虎呢?他也是天生神力,拳脚也好。我看过他射箭,天赋不错,只是缺少明师点拨和实战经验,上阵有点慌。稍微调教一下,是个神箭手的材料。” 曹苗想了想。“他如果好好练练,倒是有可能。不过曹纂如果不是一个人来,阿虎也挡不住。” 孙夫人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各自想着心思。孙夫人帮曹苗擦洗完,将布巾扔在盆中,洗了手。 “早点睡吧,明天起来,叫葛衡来,商量一下改造楼船的事。” 曹苗盯着孙夫人,眉头微蹙。“你给我船就行,具体怎么弄,不用你费心。” 孙夫人嘴角微挑,白了曹苗一眼。“你想得倒美,不让我知道其中诀窍,我凭什么给你船?楼船可不是渔船,你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那我就不改造了,翻了拉倒。”曹苗翻身向里,将背留给孙夫人。 孙夫人知道曹苗故意赌气,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伸手拍拍曹苗的肩膀。“好了,别使性子。好好改造楼船,如果真像你说的能出海,说不定我可以与你同行。” 曹苗缓缓转身,眼神疑惑地打量着孙夫人。 孙夫人心跳加速,强作镇静地笑笑。“等大虎能够担起解烦营的重任,我就可以解甲归田了。” 曹苗扬扬眉。“我不信,除非你现在解给我看。” 孙夫人柳眉竖起,眼中煞气渐生。 第398章 不要浪 在孙夫人的默许下,曹苗联络上了曹纂,在樊山以南的西塞山见面。 他们都没有带随从,最近的也在百步以外。 “刘辰没事。” 曹纂一开口就通报了刘辰的情况。刘辰趁乱脱身,现在化名文重,以游侠儿的身份加入山越,作为暗椿,配合曹纂监视山越的动静。为了避免与解烦营意外碰面,曹纂将他安排到建业去了。 曹苗很满意,夸了曹纂两句。最近这段时间,曹纂的进步看得见。 曹纂咧着大嘴乐了,假模假式的谦虚了几句。“你也不赖,尤其是骗女人的本事,刘辰跟你学了几天,都成老手了,骗得那些山越女人晕头转向,都快拼命了。” “会不会说话?”曹苗瞪起眼睛,抬腿欲踢。 “别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瞒你说,我也佩服你呢。你看,这大老远的,还有人让我给你带信。”曹纂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曹苗。“有机会你也教我两招啊,我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你堂堂大司马之子,还怕没女人?”曹苗一边说一边接过信。信很沉,厚厚的一叠,信皮上只有“兄长允良亲启”六字,署名是“不周山庄”。字迹娟秀,可能是夏侯琰。他也没细看,收入怀中,回去细看。 那小丫头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 “女人当然会有,不过是不是自己中意的,就不好说了。”曹纂挤眉弄眼。“吴国还有没有公主,帮你做个媒呗,年纪大一点也行。” 曹苗转头看着曹纂,神情不爽。 曹纂笑嘻嘻地说道:“那天我可是看见了,你和那老公主搂在一起……” 话音未落,曹苗旋身飞踢,一脚将曹纂踹翻在地,追上去骑在曹纂身上? 没头没脸的乱打。 曹纂皮粗肉糙,倒也不怕疼。他双手抱头,护住脸?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曹苗见状? 手上加了劲? 一拳砸在曹纂手臂上。曹纂抵挡不住,手臂痛得失去了知觉,一下子砸在自己脸上? 顿时痛得唉哟一声? 急了眼,腰部用力,想将曹苗掀开。 曹苗却根本没给他机会? 化掉曹纂的劲道? 双拳如风? 可劲儿往曹纂脸上招呼。 曹纂使出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开? 一连挨了十几拳? 这才知道厉害? 连忙求饶。 “别打了,别打了。允良,我知道错了。” “你还知道错?你多厉害啊,浪得没边了。大司马之子,天生万人敌? 单骑突阵?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下一次魏吴交战? 根本不用大司马出手? 你一个人就挑了陆逊。关羽斩颜良算什么,以后所有人只记得你曹纂斩陆逊,上次在麻屯不过是手下留情? 吓吓陆逊罢了。” “别!”曹纂臊得无地自容。“允良,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吧。” 曹苗起身,余恨不解,又踢了他两脚。不过这两腿都是踢在曹纂屁股上,不碍事。“说说,麻屯是怎么回事?”曹苗在曹纂旁边坐下,扯过曹纂的衣角,拭去拳头上的血。 “唉,别提了。那姓陆的真和乌龟一样,居然穿了精铠,连中两箭都没事。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的,都不敢相信。允良,你打听清楚没有,那是什么铠,这么结实?” “诸葛亮送的。”曹苗皱着眉。“你汇报大司马了吗?让他转告大将军,诸葛亮在军械上下了很大心血,过不了几年,或许所有的蜀军将士都会装备这种铠甲,野战时我军会有麻烦。” 曹纂吃了一惊,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所有的将士?” 曹苗点点头,很是担心。前线不仅有大将军曹真,还有曹植和夏侯绩。 不过,这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对我上次送回来的消息,大司马怎么看?” 曹纂也不笑了,默默地擦着脸上的血,半晌才道:“他什么也没说。” 曹苗转头看着曹纂。“什么也没说?” 曹纂郑重地点点头,眼神惶恐。曹苗转念一想,明白了。收到这样的消息,一向性急的曹休居然什么也没说,本身就有问题。这一点,连曹纂都感觉到了,只是不好说得太明白。 这么说,曹休应该知道点什么,只是他不能宣诸于口。 “洛阳那边有什么反应?” “也没有。上次给你的消息就是陛下的原话,没有任何改动。” 曹苗反复揣摩了很久,最后对曹纂说道:“你消停一段时间,除非有机会干掉陆逊,否则不要轻易出手。解烦营会全城搜索你,如果没有安全的藏身之处,最好退出武昌。” “陆逊会留在武昌吗?” “可能性不大。” “那好,我在路上等他。这一次我亲自动手,扭断他的脖子。”曹纂想了想,又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拳法?劲道好生古怪,我怎么挡都挡不住。这样劲道能打穿陆逊身上的精铠吗?” “精铠是打不穿的,但精铠里面的人却未必。”曹苗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这种劲道太难练,费时费力,还未必能练成,你还是别想了,准备一杆精钢打造的短矛更实用。再好的铠甲也挡不住近距离的突刺,以你的力量,只要近了身,陆逊必死无疑。” 曹纂斜着眼。“你是不肯教我吧?” “我就是不肯教你,如何?”曹苗破口大骂。“你那一箭差点射死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存心的?” 曹纂吓了一跳,连忙辩白。“我怎么会……” “万一有诏书呢?” “万一……”曹纂咂了咂嘴,挠挠头。“这还真是个麻烦。” “所以啊,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从现在开始,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存在互相配合这种事。任何想对我动手的人,我不管他是真是假,先出手灭掉他,不管他是谁。” 曹苗举起手,慢慢捏成拳,盯着曹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明白了吗?” 曹纂打了个寒战,点头如捣蒜蒜。“明白,明白。” “还有,你帮我给大司马带句话。如果他只顾自己的富贵,不在乎曹氏的江山,那就别怪我做事太绝。孙权一心要取合肥,他要是不帮我搞清真相,我就帮孙权取合肥,一直打到洛阳,向袁叡讨个说法。” 曹纂吓了一跳。“允良,你可别急着下结论,这不是还没搞清楚嘛。一定会搞清楚的,一定。” 第399章 攻心计 曹苗神情焦灼,搞得曹纂很紧张,赌咒发誓,不管天子是什么想法,他肯定没接到杀人灭口的命令。他还向曹苗保证,就算接到这样的命令,他也不会执行。 总而言之,曹苗要冷静,千万不能赌气,更不能帮吴人攻打合肥。一旦做了这种事,坐实了叛国的罪名,以后就不好处理了。 为了说服曹苗,曹纂超水平发挥口才,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能说,不免心中窃喜。 在曹纂的努力劝说下,曹苗勉强平静下来,又交流了一下情况,约定了新的联系方法,就此道别。 曹苗让曹纂先走,而且是坐他的船走。为此,他还拿出一套衣服,式样与他身上的一致,尺寸却是曹纂的。这是他为曹纂特地准备的,为了就是让曹纂顺利脱身,别成为孙夫人的猎物。 虽说孙夫人保证了不会借此机会诱捕曹纂,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曹苗还是预先做了准备。 曹纂很满意,换上了衣服。“我的马怎么办?” “归我了。”曹苗说道。 曹纂一愣,抬头打量着曹苗,略显迟疑。“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冲着我这匹西凉大马来的?” 曹苗点点头。“你说对了,我就是冲着你这匹西凉大马来的。” 曹纂顿时急了。“那可不行。这匹西凉大马是我花重金买来的,费尽心思才运到江南。没了这匹马,我十成本事只能发挥出五成……” “你知不知道你这匹西凉大马有多显眼?”曹苗打断了曹纂,没好气的训斥道:“你现在不是在战场上,你是执行潜伏任务,搞得这么张扬? 生怕解烦营找不到我?我告诉你,孙夫人那里已经有备案,你下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曹纂的脸颊抽了抽? 犹不死心。这匹马太难得了? 他舍不得。 “她用的是三石弓? 五十步之内,能射穿七札,你以为你穿了两重铠就安全?就算你安全? 马呢?射倒马? 穿着两重铠的你能跑多快?” 曹纂眨眨眼睛,没敢再啰嗦。他能想象到曹苗所说的场景,如果孙夫人真想对付他? 有的是办法。 “那你帮我好好养? 西凉大马金贵? 要精养? 不能掉骠。” “知道了? 滚吧。”曹苗不耐烦的挥挥手。 曹纂无奈? 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山脚下的西凉大马,走小路下山,上了停在岸边的小船,由阿虎送他离开。曹苗站在山头,与曹纂挥手道别。 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看着小船出了吴国水师的警戒圈? 曹苗转身下山? 看着系在林中? 正低头吃草的西凉大马? 又看了看幽深的密林深处,无声地笑了笑,翻身上马。 马蹄声响起? 孙夫人策马赶了过来,在曹苗面前停住,淡淡地说道:“走了?” “走了。”曹苗点点头,又晃了晃脑袋。“试试马?”孙夫人还没说话,曹苗又道:“有话跟你说。” 孙夫人瞥了曹苗一眼,一抹笑意在嘴唇一闪即逝。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手,拨转马头,向林外驰去。曹苗踢马跟上。曹纂这匹西凉大马的确不俗,身高腿长,步幅极大,很快就追上了孙夫人。 孙夫人的身材也算高挑,并不比曹苗矮。可是她的坐骑却逊色不少,虽然也是一匹西凉马,却比曹苗的这匹西凉大马矮一尺左右。两人并肩而行,曹苗第一次可以俯视孙夫人。 感觉到曹苗的目光,孙夫人很不自在,转头看了看。“这马真不错。” “要试试吗?” 孙夫人瞥了曹苗一眼。“你舍得?”见曹苗嘴角带笑,得意洋洋,又道:“骗了一匹马,很得意?” 曹苗哈哈大笑,弯腰伸手,托住孙夫人的腋下。孙夫人一惊,刚要反抗,却发现自己身不由已的离开了马背,腾云驾雾般被曹苗举到马上,放在身前,双手顺势搂住了她的腰,顿时心慌意乱。 “允良,你不要乱来。” “是我乱来,还是你乱来?”曹苗将下巴搁在孙夫人肩上,在她耳边细语。“林子里藏了多少弓弩手?” “这是我的职责。” “那我的死活呢?如果曹纂死在这里,我怎么向大司马交待?”曹苗一边说,一边轻踢马腹。这匹西凉大马力量果然惊人,驮了两个人依然步履轻松,快步如飞,一会儿功夫,黄牛岗就成了身后的一个黑点。 “那你就别回去了。”孙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愿意被下属看到她与曹苗同乘一骑。“留在吴国,安心造船,将来一起出海寻仙。” “你肯解甲吗?”曹苗轻笑道。 听到“解甲”二字,孙夫人的脸有些烫,反手在曹苗脸上轻拍了一下。“别胡闹,说正事。你刚才说有事要说,是不是洛阳那边下灭口的命令了?” “现在还不清楚,但大司马曹休的反应有些奇怪。”曹苗将曹纂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他需要取得孙夫人的信任,从而深入参与吴人的谋划,了解更多的信息。 孙夫人静静地听完,心中欢喜。不管最后的真相如何,只要曹苗怀疑曹叡有可能是袁叡,她就有机会策反曹苗,切断他的退路,不得不为吴国效力。 “想什么呢?是不是又在算计我?”见孙夫人沉默不语,眼角却微微上扬,曹苗大概能猜到孙夫人的心思。在感情方面,她其实比大虎强不到哪儿去。看着眼前如玉般耳垂,他忍不住舔了一下。 孙夫人打了个激零,浑身酥麻,连忙让开,半转身躯,瞪了曹苗一眼。“不准……” 话音未落,曹苗就亲了上去,堵住了她的嘴。孙夫人柳眉竖起,圆睁双目,眼珠慌乱的四处张望。“别……乱来……”嘴唇刚刚张开,曹苗的舌头就抢了过去。孙夫人气急,轻轻咬住,瞪着曹苗,含糊的威胁道:“我咬你啊。” “咬了我,你怎么向别人解释?”曹苗眨眨眼睛。 “我……”孙夫人语塞,进退两难。一不留神,嘴巴彻底失守,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欲望随即被曹苗点燃,身心沦陷。 西凉大马昂首长嘶,迈开四蹄,风驰电掣,一会儿冲上山坡,一会儿驰入密林。 第400章 试马 “你太放肆了。”孙夫人伏在曹苗身上。“下次不准这样。” “嗯,下次换个花样。”曹苗双手抱在脑后,看着天上的白云,一本正经地说道。 “胡说!被人看见了,我还有脸活吗?”孙夫人支起身子嗔道。曹苗顺着她半敞的衣襟看进去,迷恋不已,真是个无法掌握的女人。感觉到曹苗的眼神不对,孙夫人低头一看,顿时大羞,伸手捏着曹苗的脸颊,用力一拧。 曹苗痛得大叫,翻身一滚,顺势将孙夫人压住,咬牙切齿的喝道:“你想杀人灭口吗?” “你害得我这么惨,我就是想杀了你。”孙夫人张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做出要吃人的模样。 “要人要凭良心。”曹苗叹息着,将脸埋在孙夫人胸口。“我听听,你的良心还在不在。” 孙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按住曹苗乱动的头,将他紧紧的搂在怀中。看着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吹得凉爽的风,她惬意的吐了一口气,又黯然神伤。这样的日子注定转瞬即逝。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这终究是一场不伦之恋,不会有结果的。 除非他们真的出海,到一个没有其他人的海岛上。 “允良,你真有办法改造海船吗?” 曹苗抬起头,看着孙夫人红晕未消的脸,迷离的眼神,眨了眨眼睛。“你真愿意随我出海?” “你不信?” “我信。”曹苗低头亲了她一下,翻了个身,与孙夫人并肩躺着。“可是你放得下吴国吗?” “没有我,还有大虎。”孙夫人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解烦督,很多人都比我优秀。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姓孙而已。” “我也这么觉得。” “是吗?”孙夫人的眼神有些不善。 “你的性格不适合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像你的父兄一样,适合决胜疆场。如果由你指挥大军征战,或许合肥城早就是你们的了。” 孙夫人欲言又止,脸色露出一丝遗憾。其实她早就有这样的想法? 与指挥解烦营,安排间谍细作,刺探消息相比? 她更愿意像父亲孙时、长兄孙策一样? 指挥千军万马? 征战沙场。 但这些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不怨孙权,能让她以女子之身掌管解烦营,孙权已经承受了很大压力? 如果再统兵作战? 染指兵权,激发的矛盾会更大,难保不会有人举兵反叛。 “要不这样吧? 我们多带一些人出海? 你负责统兵征战? 我负责足兵足食。那些蛮夷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用不了几年? 我们也许就能打下一大片土地? 到时候建国称帝,你做女皇帝。” “海外有一大片土地吗?”孙夫人斜睨着曹苗,忍俊不禁。明知曹苗在逗她,她还是很开心。 “谁知道呢,或许会有吧。”曹苗哈哈笑道:“天下比你想象的大。” “那就回去吧? 赶紧造船。”孙夫人翻身坐起? 掩好衣襟? 又取过一旁的外衣。她一边穿衣服? 一边捅了捅曹苗。“快点,有人来了。” 曹苗转头一看,见远处有烟尘? 又细又直,直冲云霄,是骑兵奔驰特有的烟尘,知道可能是孙夫人的女卫们跟上来了。他不敢怠慢,连忙穿好衣服。孙夫人帮曹苗整理了一下,又让曹苗看看她,确认不会露出破绽,这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孙青带着两个女卫来到山脚下,看到了曹苗和孙夫人的坐骑,翻身下马,命女卫在下面等着,自己走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喊。 孙夫人挺身而立,应了一声,向孙青招了招手,又给曹苗递了个眼神。 曹苗会意而笑。 孙青走了上来,叉着腰,喘着气。“夫人,你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被曹纂挟持了呢。” 孙夫人板着脸。“试马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走吧,回城,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说着,也不理曹苗,大步流星的下了山坡。 曹苗四处看了一眼,跟着下山。等他来到山脚下,孙夫人已经走了,只剩下孙青和另一个女卫等着。孙青面色微红,看向曹苗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曹苗装作没看见,翻身上马,向武昌城驰去。 —— 葛衡抱着几艘船模,引着一个中年人,上了飞庐。 曹苗躺在躺椅上,正在享受夏日的悠闲。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了一眼,见有生人,便缓缓坐起,拉好衣襟,又穿上外衣。 葛衡来到曹苗面前,向曹苗介绍。中年人姓卫名温,字伯良,是吴军水师将领,麾下有船近百,士卒近三千余人。卫温打量了曹苗两眼,拱手施礼,神情淡淡,有些不以为然。 曹苗笑笑,命人取瓜果招待卫温和葛衡。虽说他们没说具体的来意,他却清楚与楼船改造有关。如果他记得不错,这个卫温是最早有明确记载到达台湾的大陆人,他的一次失败航行标志着华夏民族对台湾岛的明确统治,在后世屡屡被人提及。 卫温坐下,一言不发。葛衡有些气短,讪讪地笑着。他刚要说话,曹苗便抬手打断了他,转向卫温。 “卫将军有意出海?” 卫温微微点头。“大吴承天命,理当威加海外。温虽不才,受至尊之命,将出海宣示天命。” “卫将军统领水师多少年了?” 卫温不紧不慢地说道:“蒙至尊不弃,自建安五年起便随至尊征伐,于今近三十年矣。” “征战三十年,想必将军对战船了如指掌了?” “了如指掌不管说,略知一二吧。” “那以将军之见,出海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提到具体的问题,卫温的表情严肃起来。“出海只能用大船,船小了,所载物品有限,无法满足长时间航行的需要。可是船又不能太大,海上风高浪急,船太大了,人力难以操纵,有倾覆之险。” 他打量着曹苗,嘴角颤了颤。“听说乡公有计,温特地赶来请教。” “可是你并不相信。”曹苗无声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既年轻,又没有操舟行船的经验,更没有在船官一日。所言所议,都不过是哗众取宠,异想天开,根本无法应用,对吧?” 卫温诧异地看了曹苗两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温孤陋寡闻,见识有限,的确没听说过曹君造船。” 第401章 船为什么会翻 曹苗笑了起来。“你说对了,我的确没有造过船,也不会造船。” 卫温打量着曹苗,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收到孙权的命令,让他来与曹苗讨论造船的事宜时,他就觉得这事很荒唐。曹苗懂什么造船?他刚刚弱冠,之前病了十年,连基本的学业都没完成,更没有在与船有关的职位上做过一天,他知道船是怎么造的? 他觉得孙权这个决定很草率,而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则近乎无耻。 让佞臣、面首参与国家大事,简直是儿戏。 现在曹苗承认了,他也可以回去交差了。出海在即,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他可没心情陪这个轻狂少年说闲话。 卫温站了起来,抬起手,刚准备告辞,曹苗又道:“不过我知道楼船为什么容易翻。” 卫温眼神闪动,重新打量了曹苗两眼。“请指教。” 曹苗没说话,从盘子里拿出一块瓜,放在案上。瓜形狭长,两端翘起,有点像船。曹苗用手点了点瓜的一头,瓜便前后晃动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住。曹苗又拿起一块瓜,叠了上去,然后又来一次。 上面的瓜滑了下来,曹苗顺手接住,咬了一口。 “将军看明白了吗?” 卫温一动不动,葛衡也托着腮,沉思不语。 曹苗的举止看起来莫名其妙,卫温、葛衡却不陌生。名士清谈时都是这调调,看似平常的举动,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轻率地发表意见只会被人耻笑。 况且曹苗演示的这个情形,的确与楼船倾覆有相似之处。 思索良久,卫温试探地说道:“乡公的意思是说,楼船不宜太高?” “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只是楼船体量庞大,需要大量的棹手,底层几乎不能存放物资。如果不多起几层,只能运力有限。那么多人出海? 粮食、酒水,数量惊人,如果……” “也就是说? 只有造得高一些? 才有可能出海?” “虽不必然? 却也大致是这个道理。”卫温走上前,重新拿起一块瓜,与之前那一块并列。“我们也考虑过这种舫制? 可是对材料要求太高? 很难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料。” 曹苗点点头。看来卫温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只是在现有的条件下,他能想的办法有限。孙吴以水师称雄? 境内有几好几个船官? 都是当年汉朝的造船基地? 造船技术能甩魏国几条街。 但他们还是无法解决大型楼船易遭倾覆的问题。几年前? 魏吴在濡须口一带大战? 就发生过翻船事件。五艘楼船被暴风吹翻? 大将董袭不肯弃船,不幸溺亡。大前年孙权试制能乘坐三千人的大船,也曾在试航时遇险,亏得侍从谷利当机立断,才避免了船翻人亡的悲剧。 江上尚且如此? 入海风浪更大? 危险可想而知。 可以说? 江东的造船技术遇到了瓶颈? 不是靠经验积累就可以突破的。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孙权创造的这个记录都没人能够超越。 曹苗也没有把握超越这个记录? 虽然他知道努力的方向,却不清楚是否能立刻实现。 他也没这个意愿。 真要帮孙权造出能载三千人的大海船,曹叡可以明正言顺的杀他八次。 “知道为什么船容易翻吗?”曹苗将瓜皮放在案上,取过布,擦了擦沾满瓜汁的嘴和手。 卫温再次施礼,神情也恭敬了很多。“请乡公指教。” “阴阳失衡。”曹苗伸手比划了一下。“以水面为界,水面以上为阳,水面之下为阴,阴阳平衡,船才能平稳安全。若是阴阳不平衡,自然难免倾覆之险。这阴阳之间的差距越大,倾覆的危险越高。” 他又拔出小刀,在瓜皮上裁出一小段,立在瓜皮上。“你们造的船就像这瓜皮,越造越高,只要有一点点风,就有翻船的可能。可如果你将这瓜皮插进去呢?”他在瓜皮上挖了一个洞,再将那一小段瓜皮放进来,伸手拨了拨。“是不是不太容易翻了?” 卫温若有所思,连连点头。 葛衡盯着那一截瓜皮,陷入了沉思。 卫温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太明白。“如何才能找这样的基础?水性变动不居,无法像瓜皮一样固定。” “这只是一个比喻。”曹苗笑笑。 卫温讪讪地闭上了嘴巴。既然曹苗说这只是比喻,他就要悟出其中的道理,再推而广之,如何才有和曹苗对话的资格。否则曹苗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懂,还怎么讨论? 忽然之间,他有些讨厌清谈。为什么有话不能直说,非要绕这么多弯? 虽然心里不舒服,卫温却不好意思直说,只好张大眼睛,盯着那截瓜皮冥思苦想,希望能参透其中的要义,找到解决楼船遭风易倾覆的办法。真能解决这个问题,降低了出海的风险,他就有机会立下大功。 涉及到一姓荣华富贵,他也不肯轻易欠曹苗人情。 卫温、葛衡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出办法,无奈之下,只得抱着瓜皮走了。孙夫人就在楼下,听卫温说了与曹苗讨论的经验,哭笑不得,转身上了飞庐。 “你又在弄什么玄虚?” “没有啊。”曹苗笑眯眯地说道。“我不是点拨他们了么。” “卫温言语不逊?”孙夫人在曹苗对面坐了下来。“军中将领,难免跋扈。这卫温又是个读过书的,总觉得自己允文允武,目中无人。你不必介意。” “我没介意。我虽然谈不上什么气度,却也不至于和他生气。不过,他这种态度,让我什么都告诉他,也不太现实。”曹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孙夫人,又笑道:“你们防我像防贼似的,连船官大门都不让我进一步,我还帮你们造船?是不是不太现实啊。夫人,凡事都要讲个平衡,你信我,我才能信你,对吧?” 孙夫人眉头微皱,沉吟了半晌。 “你说得有理,只是水师乃我江东长技,不能轻易示人。你到现在也不肯正式归命吴国,就算我信你,也无法说服别人。如果你愿意效忠吴国,尚公主,我现在就可以请示至尊,任命你为船官都尉。” 第402章 坚持就是胜利 “我理解。”曹苗一声轻叹。“所以我放弃了。” “放……弃?” “其实现在也不错,衣食无忧,只要我自己不惹事,也没人来打扰。读读书,练练拳,也算是文武双修。就算有杀手、刺客来,有解烦营护着,也没那么容易近身,近了身也未必是我对手。” 曹苗眨了眨眼睛。“唯一的麻烦就是吴国可能被人灭国。不过也没关系,我可以提前开溜。” 孙夫人哭笑不得,又有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当初周瑜设计,一心想将刘备困在江东,他率关羽、张飞作战,刘备坚决不肯,这才闹了那么多事。曹苗倒好,心甘情愿的做个富家翁,偏偏他承仙人托梦,身负奇技,孙权恨不得将他所有的本事都榨出来,不可能让他悠闲度日。 趁心如意的事总是很少。 “听说过猜疑链吗?”曹苗忽然说道。 孙夫人回过神来,摇摇头,有点跟不上曹苗的思维跳跃。 “猜疑链就是以猜疑为环,环环相扣,形在一个链条。比如,你会猜疑我是怎么想的,我会猜疑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还会猜疑我是怎么想你的,我也会猜疑你是怎么想我的……” 曹苗说得津津有味,孙夫人却已经听晕了,连连挥手阻止,曹苗却依然喋喋不休,孙夫人只得上前,直接用手捂住了曹苗的嘴。 “行了,行了,这样的话,你去和虞仲翔说,我听不懂。” “和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说的,一股老人味。”曹苗兴趣缺缺,伸手抱住孙夫人的腰,将脸贴在孙夫人胸腹之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你好闻。” 孙夫人吓了一跳? 连忙将曹苗推开,压低声音嗔道:“别胡闹!” 曹苗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说正事吧。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帮你训练几个刺客?” “你肯吗?” “为什么不肯?我不教? 你们还是会有这样的人。”曹苗笑笑? 又道:“大虎麾下有我训练出来的精锐? 你不眼红?” 孙夫人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我老了,没那心思争强好胜? 更何况是大虎。”她有些沉默? 托着腮想了想。“不过你要是真想教,我倒是可以选几个好苗子来学,免得你无聊。你要是没心思教? 让阿虎、如画教教也行。” “没问题? 不过我有个条件:让伯平(孙泰)来陪我。此外? 作为交换? 你有空点拨点拨阿虎射艺。” 孙夫人一口答应。 —— 孙夫人雷厉风行? 很快就请示了孙权? 从解烦营中选出十人,五男五女,交给曹苗训练。与此同时,孙泰也从长水营抽了几个人,一起来接受曹苗的训练。 长水营是汉代的北军编制? 现在已成鸡肋? 仅具象征意义。魏国的禁军以武卫营为核心? 蜀国的禁军以虎步营为核心? 吴国的禁军则以解烦营为核心,五校都用来安置人,有名无实。 孙泰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虽然手下没几个兵? 总比孙策的儿子孙绍强一些。 曹苗对孙泰直言不讳。你这长水校尉领领俸禄就罢了,别想着上战场。战场那么凶险,吴王又是那水平,专坑队友,你跟着他作战休想立功,安安静静苟着不好吗? 孙泰很尴尬。不过他同意曹苗的看法,要不然也不会来。 曹苗亲自教孙泰。既没教他拳脚,也没教他潜伏,而是教他修仙。 修仙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不仅包括行气导引,还包括炼丹制药。曹苗不懂那么多,也没真想成仙,他教了孙泰一些基本的物理、化学概念,然后让他去找一些道士吹牛逼,再物色几个谈得来的一起炼丹。 当然,他再三警告孙泰,不要轻易服丹。外丹要配合内丹一起用才有效,否则就是毒药。 这样的话,他不仅对孙泰说,而且也对姑母曹夫人再三强调,万一孙泰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嗑药嗑死了,他可不负责。 于是,孙泰一边和道士炼丹,一边开始练习内丹术。他年轻,身体好,得气很快,很快就尝到了其中的好处,对曹苗所说的理论深信不疑,到处宣传,身边很快聚集了一批道士。 曹苗让他们研究医药,第一步就是收罗医书、药方,整理汇编。 江东地势低,蚊虫多,外伤导致的感染严重,军中将领英年早逝几乎成了孙权的心病。孙泰带着人整理医书、药方,孙权当然不会反对,对幕后推动的曹苗也多了几分信任。 他因此也越发想得到曹苗改造海船的办法。 海上航行,对吴国意义重大,当务之急之一就是与辽东联络。 从建业起航,沿徐州、青州海岸而行,过成山,进入辽东,是往来吴国与辽东的唯一通道。四五千里的航程,有一大半是魏国境内,风险不言而喻。千辛万苦到了辽东,眼看着梦寐以求的战马成群,本该收获满满,却受限于船只大小,装不了几匹马,成本高昂,引起了很多大臣的强烈反对。 这种感觉让孙权很难受。 如果曹苗真能完成海船改造,不仅可以少在魏国境内停靠,还能装更多的马,对吴国的意义不言而喻。 孙权本来指望卫温和葛衡能够自行解决问题,不用去求曹苗。但是很可惜,卫温、葛衡明明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却一时找不到理想的办法。战船试制旷日持久,消耗也大,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一蹴而就的,远水难解尽渴。 万般无奈之下,孙权只好召孙夫人进宫,让她想办法说服曹苗,献出改造海船的办法。 孙夫人考虑了半天,最后说,要想得到曹苗的办法,互相信任不可或缺。要么将隐蕃带来的消息告诉他,彻底断绝他的后路。要么让他进船官,了解造船的技术,表现足够的诚意。其实仔细想想,造船工艺复杂,绝不是曹苗看一眼就能偷走的。魏国的船官在弘农,也造不了海船。 孙权斟酌了很久,同意曹苗进船官,前提是孙夫人全程监管,不能让他有任何可趁之机。 第403章 虞翻 三国分立,吴国继承了大汉水师的绝大部分遗产,几个重要的船官都在吴国境内。 长江天险是吴国的生死线,几个船官技术储备和物质基础就是吴国守住这条生死线的底气。在这个以经验为主要传承手段的时代,造船技术大部分掌握在那些工匠的脑子里。 因此,让一个魏国降人进入船官,了解造船的全部流程,必然会引起激烈的反对。 一想到要同时面对张昭和虞翻的口水,孙权也犯怵,嘱咐孙夫人低调行事,不要招摇。 孙夫人说,瞒是瞒不住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等至尊有机会巡视船官,解烦营随行保护,顺便带上曹苗。万一发生冲突,曹苗可不是麋芳、于禁,谁喷谁还说不定呢。 一想到曹苗和虞翻互喷,甚至动手的情景,孙权莫名兴奋,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孙夫人回营,通知曹苗,至尊答应了你的要求,要带你去看洞庭船官。 曹苗很勉强地答应了。 看到曹苗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孙夫人的手有点痒,想打人。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曹苗换上一身新衣,带着阿虎等人,跟着孙夫人,登上了孙权的座舰长安号。 长安号是孙权新造的巨舰,能载三千人,主桅杆高十余丈,五层舱室,宽敞明亮。体量之大,直追传说中汉武帝在昆明池所造大船,故以长安命名,直言不讳的彰显孙权的野心。 然而,现实很骨感,长安号的抗风浪能力极差,操控性能也不好,只能在风平浪静的日子才能出航,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泊在船港中? 也就是樊山之北的大湖。 上巳之夜,因为风不小,出于安全起见? 孙权就没敢乘坐这艘长安号。 这是曹苗第一次登上长安号。 秉着低调的原则? 也因为前世看多了超级工程? 长安号对他的震撼非常有限。过了新奇劲,他就安静地待在角落里,静静的观察随行的吴国文武。 但他注定是无法低调的。刚上船不久? 孙泰就带着孙松来了。 孙松字子乔? 是孙翊之子,也在五校之列,任射声校尉。他比孙泰大几岁? 却不如孙泰沉稳? 反而更加跳脱。一见曹苗就拱手而笑? 连称久仰。 “我非常羡慕伯平? 能常随乡公左右? 早晚请益。” 曹苗哈哈笑了两声。他带着孙泰玩? 本就是曲线救国,利用孙泰的身份扩大影响,最先受影响的自然是孙氏宗室子弟。他已经听孙泰说起孙松,也对孙松做过背景调查,有心理准备。 “君侯何必开我的玩笑? 我这点雕虫小技哪能入君侯青眼。君侯当以国事为重? 多向辅国将军请益。” 说起陆逊? 孙松的眼神有些怪异。“乡公还不知道?辅国将军伤重? 最近闭门谢客,别说登门求教,连书信都不回了。” 曹苗很惊讶。“上次遇袭受的伤?” 孙松用手指点点心口? 又忍不住笑了两声,四处张望了一番。“乡公谨慎些。辅国将军在军中颇有威信,想为他打抱不平的人可不少。” 曹苗哑然失笑。有人要为陆逊打抱不平,恐怕不是因为陆逊在军中有威信,而是因为陆逊是吴郡世家在军中的代表。在真正的将领眼中,陆逊的风评并不好,和很多将领有过冲突。 包括同为吴四家的朱桓在内。 这也正常,说到底都是利益之争。顾陆作为吴郡老牌世家,对朱张这样的后起之秀向来轻视,互相之间难免有冲突。孙权打算将孙鲁育嫁给朱据就有玩平衡的意思。 “这可是吴王的座舰,他们不至于乱来吧?再说了,辅国将军遇袭,和我有什么关系?” 孙松眨眨眼睛。“乡公有所不知,今天至尊巡视船官,与乡公也有些干系。反对至尊与辽东的联络的人一点也不比要为辅国将军打抱不平的人少。” 曹苗轻叹一声。“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头顶传来“噗嗤”一声,曹苗仰头一看,见孙夫人、孙鲁育并肩而立,神态亲昵。孙夫人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孙鲁育却用手中的团扇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只眼睛,闪着好奇的光。 曹苗刚要说话,孙夫人不动声色的抬了抬下巴。曹苗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高瘦、须发花白的老者,背着手,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眼神锐利如刀,视线所过之处,顿显肃杀之气。原本谈笑风生的孙松严肃起来,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礼。 “虞公。” 孙泰等人不敢怠慢,纷纷施礼。就连上层的孙夫人和孙鲁育都主动打招呼,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曹苗,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左右上下,无数双目光看了过来,或期待,或紧张,不一而足。 曹苗背着手,一动不动。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小子,尊老都不懂吗?”虞翻在曹苗面前两步站定,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扶着花白的胡须,傲然道。 曹苗笑笑。“敢问足下是哪位?” “会稽虞翻。” “哦。”曹苗点点头,淡淡地说道:“听说过。” 虞翻愣了一下,抚须的手一滞。 一旁的孙松、孙泰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有些无语。“听说过”和“久仰”可不是一回事,曹苗这是一点讲和的意思也没有,准备正面硬刚啊。说得也是,他那个吴拳可不就是正面强攻,从来不绕弯。 “观汝此言,莫不是对虞某有什么不满,要有所指教?” “没兴趣。”曹苗说道:“这艘船很大,容得下我们二人,足下大可不必如此。”他顿了顿,又道:“成名不易,足下年近古稀,大可不必做意气之争。” 虞翻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也越来越凌厉。他缓缓卷起衣袖,寒声道:“虞某虽老,却愿意提携后生。久闻汝得仙人传授,吴拳神乎其神,虞某很好奇,想见识见识,还请成全。” 曹苗微微一笑,提起衣摆,掖在腰带里,又卷起袖子。“足下有证道之心,我理当成全。只不过我想问一句,吴国君臣皆视此拳为吴拳,象征天命归吴。足下是想击败我,证明这些都是子虚乌有呢,还是想败给我,证明吴国的确为天命眷顾?” 第404章 不讲武德 虞翻冷笑。“我大吴的天命岂在你一个魏国降人?中原士风浮华,人人竞说神仙,世上又哪有什么神仙。你小小年纪,不修正道,学这些欺世盗名,岂不该打?” 虞翻声音洪亮,飞庐上的孙权听得清楚,暗自点头。他刚刚听了曹苗的话,还有些担心,现在他可以放心了。虞翻虽然年纪不小,却思路清楚,不为曹苗所惑。 让他回来对付曹苗,是用对了人。 孙权目光一扫,看了一眼旁边的顾雍。他知道,调虞翻回来对付曹苗,顾雍是不满意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应战,只能忍着。在他心里,说不定会盼着虞翻被曹苗击败,免得会稽人占了上风。 至于他的脸面,顾雍其实是不怎么在乎的。 虞翻辩才无碍,但他能不能战胜曹苗,孙权却没把握。拳怕少壮,虞翻年近七旬,而曹苗正当少年,双方年龄差距太大了。况且曹苗的战斗力也是有目共睹的,陈武一合落败,那天有很多人亲眼所见。 就在孙权忐忑之际,只听楼下一声断喝。 “取矛来!” 孙权眉梢一扬,随即欣慰地笑了。虞翻虽狂,却不傻。他并没有打算和曹苗比拳脚,而是选择了他最擅长的矛法。拳怕少壮,兵怕老郎。虞翻在矛法上浸淫一生,功力绝非曹苗一个少年可比。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曹苗不擅兵刃。 “顾相,虞仲翔这战法如何?” 顾雍抚着胡须,微微颌首,含笑说道:“不让当年。” 孙权没理会顾雍的阴阳怪气,起身走到女墙边,侧着脸,悄悄的打量楼下的战况。 曹苗看着双手持矛的虞翻,卷袖子的手僵住了。这……老鬼,不讲武德啊。说好要见识我的拳法? 你拿长矛是什么意思? “足下是打算以长矛对我空手?” “翻平生长技有二:一是矛法,一是急行。既然是比武,我总不能和你比谁跑得快。”虞翻说着? 双手一振? 长矛嗡嗡作响。“你年少无礼? 我可不能倚老卖老。以我最强之武技迎战,也是对你的礼敬。” 曹苗气得脸都变了色。你这的确不是倚老卖老,你是耍流氓! 虞翻看得真切? 嘴角的胡须颤了颤。“怎么? 不敢应战?不敢应战也行,认输即可。以后不要招摇撞骗,信口胡言? 像于禁一样安稳做个降人? 不要忘了自己本份。” 曹苗气极反应? 举起手指。“有两件事? 我想提醒足下。” “说。” “其一? 我不是降人? 我只是避难。吴国若是容不得我,我可以往别处去。”曹苗顿了顿,又道:“严格而言,于将军也不是被你们吴军俘虏的,你大可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 飞庐上的孙权皱了皱眉。 虞翻冷笑一声? 没心情和曹苗争辩。于禁的事或许可以争一争? 但曹苗本人的确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降人? 他只是避难而已。咄咄逼人? 逼得曹苗另投他处,对吴国脸上不好看。 他虽然好辩成性,可是流放交州近十年? 加之年岁渐长,棱角也磨平了些,不愿意再为这几句话惹祸。 “其二,我的拳法虽然还说得过去,却不是我最强的武技。”曹苗咧嘴一笑。“既然足下以最擅长的矛法来战,我当然也不能藏拙。”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件东西,分别套在左右手上,摆开架势。 虞翻凝神细看,只看到曹苗双手上各套了一件东西,闪闪发亮,却不知道是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不管曹苗用什么,他都无所谓。 孙夫人看得真切,却是心头一动。她上次就见曹苗类似的东西,却没看到他用,今天总算有机会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为曹苗担心。不管曹苗手上是什么东西,毕竟是短兵,不如虞翻手中的长矛长大。一寸强一寸强,这个是习武之人都知道的道理。 虞翻选择用长矛迎战,自然是不愿与曹苗近身,以免体力不足。 “准备好了吗?”虞翻再次抖动长矛,发出挑战。 “准备好了。”曹苗点点头。 话音未落,虞翻滑步上前,挺矛直刺。长矛破风而进,直刺曹苗胸腹。别说曹苗没有披甲,就算披了诸葛亮送的精甲,这一矛也能洞穿胸腹。 曹苗早有准备,抽身急退,一个鱼跃,从窗户里翻入船舱,消失在虞翻视野之外。舱中有不少女眷,正隔着窗户看戏,突然曹苗翻了进来,吓得失声惊叫,莺声燕语,吵成一片。 虞翻吃了一惊,连撤两步,持矛警戒,厉声喝道:“不战而走,你这是认输吗?” 曹苗的声音在一片叫骂声中传来。“足下有所不知,我最擅长的武技不是拳法,而是游斗混战。外面太空旷,展示不出我的实力。足下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想必能体谅我的苦衷。足下欲决胜负,何不进来一战?” 虞翻花白的眉毛紧皱。他承认曹苗说得有理,拳法固然不是战阵之技,他的矛法也不是一对一的花招,混乱的战场才是真正的用武之地。可是舱中有女眷,他手持长矛冲进去,和曹苗决斗,难免会有误伤。 “舱中皆是内眷,何来战场之说?”虞翻冷笑道:“你不会是故技重施,又想求庇护于女子吧?” 楼上的孙夫人脸一沉,眼中煞气横生。 舱中传来了一声朗笑。“要战便战,哪来这么多废话?若是技艺不精,怕误伤了人,投矛认输便是。我是有把握的,别说是伤人,就算是打碎一只盘子,洒了一杯水,都算我输。” 虞翻眉头紧皱,犹豫不决。 曹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矛认输,要么挺矛杀进去。可是这两个选择都不是好的选择,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能逼曹苗出舱,与他面对面的决斗。 楼上,孙鲁育抱着孙夫人的手臂,轻声说道:“姑姑,这算不算耍赖啊?” 孙夫人低头看着进退两难的虞翻,忍着笑。“是不是耍赖,全看你怎么看。明明说要见识拳法,却持矛上阵,算不算耍赖?他难道是现在才知道拳法并非战阵之技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觉得不算耍赖。” 孙鲁育眨眨眼睛。“姑姑,你说话怎么和姊姊一样,净为他说话?” 孙夫人一惊,连忙收起笑容。“有吗?”随即又正色道:“我这是平心之论。” 第405章 见好就收(DraGon☆星空打赏加更) 比武一波三折。 虞翻持矛站在舱外,既不肯投矛认输,又不愿意进舱。 曹苗隐在舱内,惊叫声四起,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孙权想了想,转头看了孙夫人一眼。孙夫人推开孙鲁育,走了过去,躬身施礼。 “你下去看看。”孙权皱着眉说道。 “怎么看?” 孙权微怔。“那么多女眷,岂能容他厮混其中?” “战场上,可不分男女。” 孙权吸了一口气,瞪着孙夫人。他觉得孙夫人今天有点不对劲。这说的什么话,难道让曹苗躲在女眷之间还有理了?那里不仅有我宫里的诸夫人,还有官员的妻女,让他一个少年藏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孙夫人躬身施礼。“至尊,曹苗有狂疾,逼得太紧,是很容易犯病的。虞翻比武,以切合实战为由,以长矛对徒手,曹苗应以战场游击之术,也是迫于无奈。若臣强令他出舱,等于逼他认输,万一他以为这不是虞翻的个人决定,而是我大吴君臣合谋,奈何?” 孙权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说奈何?” “虞翻选择战法,曹苗选择战场,公平合理。虞翻不能进,也有道理。不如由至尊下诏制止,算作平局。”孙夫人不紧不慢。“虞翻不信神仙之说,至尊也不信?” 孙权语塞,转了转眼珠,觉得孙夫人说得有理。曹苗得仙人所授拳法是吴拳,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说法,虞翻当众不承认神仙之说,不仅有影射张昭之嫌,还有暗讽他的嫌疑。 那次虞翻嘲讽张昭,就是因为他和张昭讨论神仙之说。 这老犟头? 舌头有毒,出口就伤人啊。 如此想来,平局倒是最能让人接受的结果。虞翻虽然没输? 可是拿出最强的武技也没能战胜曹苗? 本身就算不什么光彩的事。没了吹嘘的资本? 也免得他大放厥词。 孙权想了想,接受了孙夫人的建议,召来谷利? 准备让他下去宣诏。 正在这时? 楼下忽然一阵喧哗,“丁丁当当”几声脆响,便见得虞翻抽身急退? 另一个人影却亦步亦趋? 跟着极紧? 不让虞翻有拉开距离的机会。仔细一看? 可不正是曹苗。 孙权、孙夫人都顾不上说话? 目瞪口呆的瞪着战得正激烈的两人。 曹苗脱了外衣? 身上只有越布所制的单衣单裤。洁白的越布柔软,随着曹苗的出击,飘飘洒洒,仿佛一团雪花,与虞翻身上黑红相间的官服对比强烈。 两人缠斗? 相距不过一臂距离? 虞翻手中的长矛根本施展不开? 只有招架之力? 无还手之功。曹苗拳脚如风,攻势如潮,逼得虞翻步步后退。尤其让人惊艳的是他的双拳? 连绵不绝,如狂风骤雨,一次又一次的击出,虽然大部分都被虞翻手中的长矛挡下,却打得矛柄呯呯作响。 孙夫人想到了曹苗手中的东西,有些明白了。这肯定是什么护具,以便曹苗不用担心伤了手指。这可能是为了对付甲胄而设,若是击打在虞翻身上,虞翻未必能挡得住。 虞翻身上可没有穿甲。 不过孙夫人很快就放了心。曹苗的攻击很猛,分寸却掌握得极好。他是有意猛击矛柲,却放过了虞翻本人。否则以他的拳脚功夫,不会这么久都没击中虞翻一下。 他是要逼得虞翻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们是在船上。长安舰虽然大,毕竟还是有边界的。论体力,虞翻是肯定不如曹苗的,再不制止,不排除曹苗会逼得虞翻落水。 孙权被曹苗的突然出击惊住了,更惊讶于曹苗拳脚的迅猛,那种以强击弱的气势简直太爽了。明明对手拿着武器,却被他逼得施展不开,只能步步后退。 拳脚练到这种身手,这是通神了啊。 不愧是以武证道的人。 没听到孙权下令,孙夫人转头看了孙权一眼,见孙权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的比武,这才意识到孙权看得太入迷,说不定还把自己代入了。孙权之所以讨厌虞翻,将他流放到交州,就是因为他既说不过虞翻,也打不过虞翻,还不能封他的嘴,只能赶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现在看到曹苗抢攻,逼得虞翻步步后退,说不定还有点小开心。 可是,大吴的脸面容不得他开心。 孙夫人冲着谷利使唤了一个眼神。谷利会意,匆匆下了楼,来到曹苗和虞翻面前,大声说道:“至尊有诏,二人各有所长,不分胜负!” 话音中,曹苗大喝一声,一个劈拳,狠狠的砸在虞翻手中的矛柲上。经过曹苗连续重击,矛柲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纹,哪里禁得起曹苗这一击,应声而断。 虞翻各持一截断矛,胸前再无遮挡。 曹苗吐气开声,转身拧腰,屈臂顶肘。 眼看招牌式的必杀技即将出击,见识过这一式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有的人甚至失声惊叫。孙夫人顾不得多想,大喝一声:“住手!” 曹苗应声而停。他本来就没打算真打,击断了虞翻的长矛就已经足够羞辱他了,没必要真的打伤他。给孙夫人一个面子,比打伤虞翻更有意义。 众目睽睽之下,曹苗保持着两仪顶肘的姿势,静静地看着虞翻。 虞翻气血翻涌,脸色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年岁不饶人,刚才那一轮急攻,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就算曹苗站着让他打,他也没力气打了。 曹苗缓缓收势,脚贴着甲板,向后滑行两步,抱拳施礼。 “年近花甲,还有这样的体力,不容易!” 虞翻喘匀了气,扔了手中的断矛,端正直立,拱手还了一礼。“年轻人有这样的武艺,也不容易。” 飞庐上下,齐唰唰的发出一声惊呼。 孙夫人扬了扬眉,嘴角挑起一丝笑意。虞翻纵横江东四十余年,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客气过?曹苗独一份啊。她随即又担心起来,曹苗全力一击被她硬生生叫停,只怕劲力反噬,会有内伤,必须及时疏导。 孙夫人拱手道:“至尊,臣去楼下看看……各位夫人和大臣女眷。” 第406章 不值得 孙夫人下了楼,一眼就看到站在一旁的阿虎。阿虎看着手里的衣服,一脸无奈。 衣服是曹苗的,只是上面破了一个大洞。 孙夫人四下看了一眼,见曹苗和虞翻并肩而立,正说着什么。一身雪白短衣,看起来既飘逸,又有些不羁,不禁嘴角微挑,脸却对着阿虎。 “好好的衣服,怎么破了?” 见是孙夫人,阿虎不敢怠慢,上前行礼。 衣服是曹苗从窗户里跳出来时吸引虞翻注意的,虞翻一矛刺破了衣服,也让曹苗抓住了近身的机会。架是打赢了,衣服却破了,又没带替换的,让阿虎很烦恼。 孙夫人也有点头疼。谁会想到这种情况,都没带多余的衣服。正在犯愁,舱中走出一个宫女,手里捧着一个包袱,向孙夫人躬身施礼,将包袱递给阿虎。 “王后赠曹君的。” 阿虎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该不该接,求助地看向孙夫人。孙夫人转头向舱里看了一眼,见步夫人正转头看来,含笑点头,心中会意,便示意阿虎收下,给曹苗拿过去。 阿虎捧着衣服,快步走到曹苗身边。曹苗打开包袱,见是一件越布外衣,样式很简单,颜色也很素净,但做工却极是精致,针线绵密,一看就是女工高手所制。 曹苗穿上外衣,大小合适? 看起来挺精神。 虞翻说道:“既是王后所赐,你当去谢恩。刚才便宜行事,现在也该去请罪。” 曹苗觉得有理? 拱手道:“多谢虞公。稍后再向虞公请教。” 虞翻嘴角抽了抽? 哼了一声? 背着手,昂首挺胸的走了,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有点痉挛。 曹苗回到舱中? 向步夫人致谢? 又为刚才入舱的唐突致歉。步夫人含笑不语,其他人虽然有意见,却也不敢说什么。谁都知道曹苗是要尚公主的人? 步夫人又当众赐衣? 这份恩宠不言自明? 谁会在这时候去触步夫人的霉头。 何况曹苗刚才的确打得好看? 赢得精彩。赤手空拳击败手持长矛的虞翻? 江东找不到第二个。 几个少女对孙鲁班嫉妒不已。之前的周循就是少有的俊逸? 周循死了,她居然还能找到一个与周循不相上下,又别有味道的青年才俊,这份幸运真是令人眼红。 曹苗没有多留,说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孙夫人在外面等着? 与曹苗走到一旁? 转头打量着曹苗? 似笑非笑。 “怎么了?”曹苗笑嘻嘻的问道。 “没受伤吧?” “没。”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伤虞翻?”孙夫人笑得更加灿烂? 只是面朝大江,避着其他人的视线。 曹苗反应过来了,却没说什么。“虞翻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那得看是与谁相处。”孙夫人伸出手? 不动声色的抚平了曹苗肩上的褶皱。“小心些。会稽人与吴郡人不合,他们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故意与你亲近。你如果还想过清净日子,就不要掺合进来。” 没等曹苗说话,孙夫人递过来一个眼神,转身走远了。 曹苗没动。他想着孙夫人的话,再回忆刚才虞翻的举动,有点反应过来。 孙权至今没有立后,称步夫人为王后这个说法只是宫里的默认规则。虞翻身为外臣,却称步夫人为王后,实际上就是一种表态。 他针对的不是徐夫人,而是徐夫人身后的吴郡世家。 孙权召虞翻回京,意气之争只是幌子,压制吴郡世家才是根本啊。吴郡世家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再加上顾谭作死,导致吴郡世家在太子身边缺席,吴郡世家必然会有反制,说不定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孙夫人预感到了这一点,所以特意提醒他,不要被人利用了。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他才是那只蝴蝶。 眼看着成功在即,曹苗本该窃喜。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高兴不起来。伏在栏杆上,看着滚滚长江,他一时心生倦意。 搞乱了吴国又如何?当初在洛阳,我也是搞得风生水起,眼睁睁整垮了司马懿父子,一转眼,还是被曹叡送到了江东。如今看来,曹叡只怕是早有预谋。 能找到证据证明曹叡是袁叡吗? 或许说,就算找到证据,我有展示证据的机会吗? 至少目前来看,很渺茫。 或许造船出海,才是我最好的归路。留在中原,我要面对的不仅是袁睿,不仅是司马懿和钟繇,还有整个掌握了话语权的整个精英阶层。 曹操做不到的事,我就能做成? 不如出海,打造属于我自己的帝国。 退一步,海阔天空。 —— 长安舰体型庞大,在无风的时候行驶平稳,也很缓慢。 当天晚上,船泊赤壁。 孙权此次巡视洞庭船官,当然不仅仅是想向曹苗表示诚意。洞庭船官负责整个荆州战区的战船制造、修缮,关系吴国西大门的安危。孙权一路走来,要与沿途驻守的将领见面,甚至还要巡视相关的战区屯守。 曹苗毕竟是个外人,还没资格参与吴国的君臣议事,只能从孙夫人、孙泰等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与虞翻的战斗让曹苗声名大噪。在此之前,知道他的人虽然不少,但大多是将他看作降人、佞臣,总之没几个人看得起他。与虞翻一战,不仅让这些吴国君臣看到了他的真正实力,也获得了虞翻的赞扬。 虞翻向来目中无人,能得到他夸奖的人不多。可是这一次,他对曹苗评价甚高。仅是在甲板上互相行礼,就足以让人对曹苗高看一眼。 如果不是在孙权的长安舰上,而是在西施舫,只怕访客要踏破门槛。 从孙泰口中,曹苗听到一个消息:甘宁之子甘瓌因罪被免职,送往建安船官看管。罪名是涉嫌袭击孙权,论律该处以极刑,但孙权看在甘宁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免了他的死罪。 曹苗对这件事了解得比较清楚,知道甘瓌这是被牺牲了。从孙虑率部征讨阳新、下雉一带时,他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只不过现在得到这个确切的结果,多少还是有些伤感。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当初曹植受王机等人诬陷时,又能比甘瓌好到哪儿去? 人间不值得啊。 第407章 有变 “笃笃。”舱门两声轻响,惊醒了沉浸在伤感情绪中的曹苗。 曹苗搓了搓脸,坐直了身子,示意阿虎去开门。他自责不已,身处险境,居然放松警惕,有人到了门前都没感觉。来的若是敌人,岂不是危险。 舱门打开,一个胡姬端着一张食案,跪在舱门外。 “曹君,乌程侯太夫人有赏。” 曹苗刚准备让阿虎接过来,再说几句客气话,赏几个钱,打发她走,突然发觉这胡姬声音不对,似曾相识,顿时提高了警惕。 “进来吧。” “喏。”胡姬膝行入舱,将食案摆在曹苗面前,转身关上了舱门,然后伸手一抹,揭下一张面具,露出一张俏脸。曹苗一看就笑了,居然是诗彩影。他向阿虎使了个眼色。阿虎会意,靠在舱壁上,将耳朵贴着舱板。如果有人靠近,他会第一时间发现。 “你真是神出鬼没,居然混到乌程侯府去了。” “乌程侯太夫人喜欢吃羊羹,正好我擅长。”诗彩影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羊羹,几样点心。 曹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羊羹送入口中。诗彩影说得没错,她做的羊羹味道的确不错,堪和芸娘相比。曹夫人是中原人,在家时常吃羊羹,嫁到江东后,吃不惯吴国的美羹,一直想念家乡的味道,也曾和曹苗提起过。曹苗曾让芸娘做过两次,很得曹夫人欢心。 “你专程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送一碗羊羹吧?” “有紧急情况,必须和曹君面商。” “说。” “毌丘俭调任幽州刺史。” 曹苗微怔? 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然后呢?” “我们需要你尽快赶到辽东。” “你们?” 诗彩影咬着嘴唇,向前挪了挪。“托我将玉枭印转交给你的人。” 曹苗不紧不慢地喝着羊羹,直到将一碗羊羹全部喝完。诗彩影一言不发? 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关曹苗? 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改主意了。”曹苗拿起布? 擦擦嘴,看向贴着墙的阿虎。“你把他带走吧,爱去哪去哪? 我都无所谓。至于我? 我累了,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诗彩影神情震惊,欲言又止。阿虎更是大惊失色? 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一会儿看看曹苗? 一会儿看看诗彩影? 显然搞不清楚曹苗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曹苗淡淡地说道。 诗彩影回过神来? 躬身俯首。“乡公说得很清楚? 只是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等乡公到了辽东……” 曹苗抬起手,打断了诗彩影。“我说了,我累了,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不管你们有什么秘密,我都不感兴趣。你不说? 我也知道? 你帮我不是因为我? 而是因为阿虎。阿虎已经十六岁? 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但不缺胳膊少腿,我教了他拳脚? 又请孙夫人指点他射艺,也算对得起他。” “乡公对阿虎犹如兄弟,这一点我们心知肚明,因此厚报乡公,让知书、如画侍候乡公左右。” 曹苗冷笑道:“难道不是监视?” “岂敢。”诗彩影神情窘迫。“我们的确对乡公有所隐瞒,但我们从未做过对乡公不利的事。” “都无所谓了。”曹苗扬扬手。“反正我不想玩了。人,你领走。如果想去告发我,尽管去。” “岂敢。”诗彩影向后挪了一步,拜伏在地。 曹苗盯着她看了又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几个月前,他已经收到消息,田豫调离汝南,现在毌丘俭又调任幽州刺史,十有八九与辽东的袁氏旧部有关。田豫熟悉幽州形势,毌丘俭是曹叡的心腹,这是曹叡要对辽东有所行动的先兆。 联系到袁嵩出现在武昌,曹叡又刚刚夭折了一个儿子,曹叡姓袁的机率大幅度增加。 相应的,他的处境也变得更加危险。如果曹叡认为他是个麻烦,随时会将真相通报给孙权,借孙权之手取他性命。或者找个理由,将曹植、曹志抓起来,作为人质。 他如果还蒙在鼓里,被人牵着鼻子走,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踩进坑里了。 “请乡公三思。”诗彩影恳求道。 “请你们三思。”曹苗摆摆手,示意送客,然后闭上了眼睛。 诗彩影抬起头,打量了曹苗良久,叹了一口气,重新戴上面具,端起食案,退了出去。 阿虎像木偶一样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膝行到曹苗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主……主君,我究竟是谁?她们……为什么……” “你究竟是谁,我也不清楚,但你肯定不是老韩的儿子。”曹苗睁开眼睛,拍拍阿虎的肩膀。“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记忆?从时间推断,你到府里大概是五六岁左右,应该有点记忆才对。” 阿虎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摇头。“我……我什么也记不得。” “不要急嘛,好好想想。”曹苗安慰道:“不管你是谁,都没关系,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你有一身好武艺,从军也行,作刺客也行,到哪儿都可以活得很好,更别说你背后还有她们几个。” 阿虎慌了神,不知所措。他跟着曹苗,除了练武,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的事,突然要让他离开曹苗,跟着一群不知底细的人去辽东,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莫名的发慌。 “我不要。我从记事起,就跟着主君,侍候主君,离开主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曹苗哭笑不得,用脚踹了阿虎一下,让他去洗洗睡。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别人看见了,还以为被他有什么特殊癖好,欺负阿虎了呢。 阿虎抹着眼泪去了。曹苗一个人坐在舱中,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闪过一幕幕与阿虎有关的场景。他很早就意识到诗彩影与阿虎有关,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进一步的证据。刚才趁机诈了诗彩影一下,算是确认了他的猜想。可他们具体是什么关系,他还是不清楚。 突然,他坐了起来,眼珠转了转,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他抬手轻叩舱壁。“阿虎,睡了吗?” “没有。”阿虎应声答道。 “起来,我们出去一趟。” 第408章 爱妾换马 曹夫人刚吃完羊羹,靠在床上看书,听说曹苗来见,多少有些意外。 身处长安舰上,到处都是眼睛,曹苗按理应该避嫌才对,有什么重要的事,非现在说不可? 心里虽是如此想,她还是披衣而起。别人都说曹苗有狂疾,可是她心里清楚,那不过是曹苗掩人耳目的借口,他心里清楚着呢。若非不得已,绝不会无端犯错。 穿起衣服,简单的挽了一下头发,曹夫人让贴身侍女叫曹苗进来。 过了一会儿,曹苗走了进来,紧贴着舱门跪坐。阿虎跟在他身后,垂着头,脸上有泪痕。 曹夫人目光微闪,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出去。侍女出了门,顺手拉上了舱门,站在门外。阿虎迟疑着,悄悄的扯了扯曹苗的衣角。曹苗却没有动。曹夫人看得真切,轻声说道:“阿虎,你也出去。” 阿虎看着曹苗。曹苗点了点头。阿虎低头应了一声,拉开舱门出去,随即又关上舱门,站在舱门外。这时,舱里传出曹夫人的声音,让侍女带阿虎去吃些东西。侍女会意,引着阿虎走了。 曹苗一直没有动。从曹夫人的举动,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刚才回想与诗彩影、阿虎相关的事件时,他忽然意思到一个问题,曹夫人可能了解一些内情。 原因很简单,曹夫人身处嫌疑之地,一向谨慎,不太可能因为一碗羊羹就收一个陌生胡姬为侍婢? 而且将她带上了长安舰。 长安舰是孙权的座舰,能在舰上留宿的非富即贵,万一出点事? 曹夫人难脱嫌疑。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情况下? 曹夫人不会让任何有潜在风险的人出现在这里? 诗彩影必然有某种让曹夫人相信她,带她上长安舰的理由。 这个理由极有可能和阿虎有关。 他带着阿虎进舱,就是试探。曹夫人没说什么? 又让侍女带着阿虎去吃点东西? 自然是收到了他的暗示,却又不想让阿虎知道内情,这才故意支开他。 “姑母? 阿虎究竟是谁?”曹苗向前移了两步? 与曹夫人只隔一案。 曹夫人摇摇头。“你没问过你父王?他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只是有些怀疑而已? 作不得数。” “姑母想到了谁?” 曹夫人一声叹息? 陷入了沉思?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脸上露出一抹少女们的浅笑。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思绪,轻声说道:“允良,你对你子文伯父还有什么印象?” 曹苗眨眨眼睛,心头震惊。阿虎是曹彰的种?这么说? 倒是能解释他的天生神力了。曹植那一辈人? 武力最强的就是曹彰? 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力气大? 大到不似人类。 “印象不深了,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你子文伯父身边有过很多胡姬,其中一人? 深得你伯父宠爱,来历也传奇,她曾是个刺客,想行刺你大父武皇帝,却被你子文伯父击败。她与你子文伯父相互争斗多时,最后成了你子文伯父的侍婢。” “此人叫什么,现在何处?” “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曹夫人摆摆手,示意曹苗不要着急。“她叫什么,我还真不太清楚,依稀记得她有个汉名,姓氏很罕见,诗赋之诗。此人性格倔强,与其他侍婢不同,后来因为一件事,与你子文伯父大闹一场,后来就没再见过她。” “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事?” “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我没有亲历,只是听说。那时候,我已经嫁到江东了,应该是……”曹夫人仔细想了想。“建安二十年前后。” 曹苗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如果阿虎的年龄属实,他应该是建安十九年出生,倒是和这个时间点相合。 “你子文伯父生性惆傥,又好武成性,爱良马犹在爱美人之上。有一次,他相中了一匹骏马,对方不肯卖,他就用美妾去换。对方一眼就相中了那个胡姬。你子文伯父答应了,那胡姬一怒之下,与你子文伯父大闹一场,杀马而去。” 曹夫人笑道:“我当时人在江东,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有好事者将这件事写成歌辞,到处传唱。名字就叫《爱妾换马》,现在还有人会唱。” 曹苗无语。这曹彰还真是公子哥脾气,不拿人当人啊。不过这也没什么,这个年代的人就是这样,妾就是物品,随时可以当作礼物送人。 “姑姑见过那个胡姬?” “见过一面。别的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她的眼睛。阿虎的眼睛和她几乎一模一样,我第一次看到阿虎,就觉得眼熟。后来有个胡姬找到我,自称姓诗,与当年你子文伯父身边的胡姬同族。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胡姬,只是我当时以为她是施政之施,现在才知道她是诗赋之诗。” “诗彩影,就是那个为你做羊羹的胡姬。” “你认识?” “她是我的暗椿,又叫妙琴,还有一个叫玄棋的,与我身边的知书、如画同出扶余长生堂。” 曹夫人怔了片刻,缓缓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倒是对得上了。” “她没告诉你这些?” “没有,她只是说阿虎是你子文伯父的血脉。她奉命暗中保护,希望我行个方便。”曹夫人打量着曹苗,低声说道:“入武昌宫行刺至尊的那个刺客,是她吗?” 曹苗点点头。 “你胆子真大。”曹夫人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伯平去见你。” 曹苗沉默片刻,向后退了一步,拜伏在地。“请姑母放心。万一出了事,我一定不会牵连姑母和伯平。” “你做得到吗?” “我竭尽全力。不过……”曹苗迟疑了一下。“我想问姑母一句话,行吗?” “你说。” “万一事有不谐,无法在江东立足,姑母愿意和伯平一起,随我出海吗?” 曹夫人眼神闪烁,嘴角微挑。“你真是我那子建兄弟的儿子吗?他当年若是有你这般胆略,何至于此?” 曹苗无语。要说这女人的直觉还真是厉害,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还真不是那个曹苗。 “姑母,你刚才说,我父王应该知道这件事?” 曹夫人无声的笑了起来。“如此此事属实,阿虎真是你子文伯父的血脉,你觉得你父王会不知道吗?” 第409章 工具人 曹苗很生气。如果曹植在面前,他会拿起棍子,狠狠的抽他一顿。 这么大的事,连点提醒都没有,装得跟没事人似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曹苗出了舱,往自己的舱室走去,走到拐角处,眼前身影一闪,诗彩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瞬间,曹苗掩起愤怒,恢复了平静。他打量着诗彩影,无声笑道:“我该叫你姑姑,还是叫你姊姊?” 诗彩影很无奈。“阿虎的母亲是我同门师姊。” “那我就放心了。”曹苗回头看了一眼在远处警戒的阿虎。“我还是那句话,你随时可以带他走。我想你那同门师姊只关心他,不会关心其他的事。” “那你父王呢?他也不关心其他的事?” 曹苗眼神一紧,刚要说话,诗彩影躬身一拜,向后退了一步,消失在阴影之中。曹苗刚要追过去,有脚步声响起,孙泰走了过来,拱手施礼,还没说话,先打了个酒嗝。 曹苗打量了孙泰一眼,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又去喝酒了?” 孙泰摸摸鼻子,讪讪地笑道:“太子相邀,不敢不去。” “太子?”曹苗皱起眉。孙泰也太迟钝了,这时候还和太子套近乎?“你要想多活几年,就离他远点。”说完,曹苗甩甩袖子,扔下一头雾水的孙泰,扬长而去。 孙泰一脸茫然,摸着脑袋,不知所措。 —— 回到舱中,曹苗准备洗漱。 阿虎忙前忙后。没有知书、如画,这些杂事都要他来做。以前在雍丘王府的时候,这些事有青桃、红杏做,后来有知书、如画做,他一心习武,很少关心这些事。现在突然要做? 有些手忙脚乱。 曹苗有些不安。说起来,阿虎算是他的堂弟,当佣人用? 不太合适。 可是在船上? 他又找不到别人代替? 总不能主仆平等,让人看出破绽。 刚才应该把诗彩影叫过来,让她侍候。一想到诗彩影那若即若离的神情? 曹苗就很不爽。 刚想到这些? 外面传来脚步声,在舱门前停下。曹苗立刻看了阿虎一眼,阿虎也提高了警惕? 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紧接着? 敲门声响起? 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宫女罗兰? 奉王后之后? 侍候曹君起居。” 曹苗一愣? 随即苦笑。这步夫人的反应真快啊,一点机会也不浪费,又是赐衣,又是赐宫女,这是要烙上标签? 声明所有权的节奏啊。 曹苗起身? 亲自开门。门外站在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宫女? 小圆脸? 容貌俊俏可爱,身体却还长开,就是个半大孩子。一身素净宫衣? 手里捧着一只食案,摆着几只盘碟。 “苗何德何能,得王后重赐。”曹苗向着步夫人舱室的方向拱了拱手,客客气气的引罗兰入舱。 罗兰年纪虽然不在在,却很机灵。四处看了一眼,便知道当前形势,放下手中食案,便主动收拾起来,动作伶俐,阿虎根本插不上手。 不一会儿功夫,舱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罗兰又出舱去,很快带着两个侍者过来,一个提着两大桶热水,一个捧着盆和布巾等洗漱用品。从服饰看,这两人也是步夫人身边的侍者。 曹苗清楚步夫人的心思,也不拒绝,只是让阿虎取了一些钱打赏。那两人千恩万谢,笑嘻嘻的走了。他们如此感激,未必是因为钱,而是清楚曹苗的身份,有意献殷勤。 有了罗兰,阿虎轻松了很多。见没自己的事,就到外面去躺着了。 曹苗洗漱完毕,却睡不着。他躺在床上,回想着曹夫人和诗彩影的话,越想越无奈。他一直觉得自己能逆转局势,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台前唱戏的那只猴。不管他蹦得多凶,脖子上的绳索还是抓在别人的手里,甚至不止是一根绳索。 曹叡,曹植,阿虎的生母,或许还有其他人,他不清楚。 所有人都想利用他,却没有人在意他怎么想。 我tm就是个工具人。曹苗恨恨的骂了一句,蒙上了被子。 —— 洛阳。 曹叡坐在台阶上,两腿分开,露出两条瘦骨嶙峋的腿,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校事刘慈伏在台阶下,瑟瑟发抖,额头已经被磕破,青砖上血迹斑斑。 “废物!一群废物!”曹叡越看越生气,抬腿一脚,将刘慈踹倒。“滚!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朕再看见你!再给你半个月,查不到凶手,就拿你顶罪。” 刘慈如逢大赦,连滚带爬,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跑了。 “辟邪,朕怎么就信了这些废物?” 辟邪苦笑,却不敢应答。三年之内,接连两个皇子夭折,曹叡正在盛怒之中,怎么说都不对。他现在怀疑皇子曹穆不是夭折,而是被人谋杀,要刘慈找出凶手,谈何容易。 皇子不是普通人,处于严密的保护之中,能接近皇子的人就那么几个,已经都被刘慈严刑拷问得半死不活,倒是有人交待了,但那都是屈打成招,除了浪费人力物力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别说半个月,就算是半年,刘慈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曹叡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发了一通火后,又陷入了沉思。 最近他经常这样,有时候甚至会在朝议时走神。 脚步声响起,曹爽匆匆走了进来,一见曹叡的模样,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站在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辟邪看得清楚,轻轻咳嗽了一声。 曹叡惊醒,抬头看见曹爽,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最近有点烦曹爽。稳重有足,机灵却不足,换句话说,是不够聪明,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和曹苗相比,他简直就是个废物。 一想到曹苗,曹叡的心情更加复杂。曹苗渡江半年,成功的阻止了孙权称帝,引发了江东君臣内讧,如今还有扩大的趋势。不出意外的话,孙权年内称帝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可是曹苗不听指挥,自作主张,甚至有些肆无忌惮,也让曹叡非常头疼。 他不知道曹苗还会搞出什么花样,下一个消息是吉是凶,是让他兴奋,还是让他郁闷。 曹叡招招手,将曹爽叫到跟前,瞅了他一眼,阴恻恻地说道:“什么事?” 第410章 江东来信 曹爽一哆嗦,险些跪倒。“陛下,江东……有消息。” 听到“江东”二字,曹叡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捻着手指。说实话,他现在不希望江东有什么消息。就现在这样挺好的。孙权暂时不能称帝,江东世家乱斗,正好让他有机会稳住形势。 如果能将那个袁嵩秘密押解到洛阳,那就更好了。 曹叡沉吟了良久,伸出手。曹爽连忙双手递上各收到的文书。曹叡接过,瞥了一眼封皮题签,又看了一眼曹爽。“是什么消息?” 曹爽抬起手,用手帕擦去额头的油汗。“依陛下谕旨,极密文书,不得拆封,直传禁中。” 曹叡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有过这个命令,虽然引起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对,秘书台却还是执行了。他挥挥手,示意曹爽退下。曹爽正中下怀,退了几步,转身就走,生怕曹叡改变主意,又叫住他。 曹叡看得清楚,嘴角抽了抽,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检查了手中的公文,确认没有拆过,这才打开。 消息是从曹纂送回来的,主要内容有二:一是刘辰从曹苗身边脱身,现在曹纂麾下;一是武昌传言曹苗将为吴国造船,据说是能出海的大船。他已经向曹苗求证过,曹苗没有否认。从他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有心思,心神不宁。 曹叡看完,将公文交给辟邪收藏,自己坐在台阶上,想了好久。 刘辰离开曹苗后,曹苗身边就只剩下他自己的人,曹苗的行踪就更难掌握了。这是曹苗有意如此,还是形势使然? 不得不如此,他没把握。 曹苗要为吴国造船,他倒不怎么担心。没听说过曹苗会造船? 最多只是一些想法而已。不过? 这可能是曹苗在表示不满。羊衜逃脱? 对他的安全造成了重大隐患,很可能让他生疑了,反应有些过激。 想起羊衜那件事? 曹叡也很生气。校事狱里的犯人居然也能逃跑? 这让他很丢脸,也让他面对曹苗的怒火时底气不足。换了谁,都会怀疑他借刀杀人。 事实上? 曹苗的反应已经很克制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 绝不能让曹苗游离于控制之外? 必须在他身边安排可靠的人手? 及时掌握他的一举一动。否则以他那跳脱的性子? 迟早会再次闹出像告发隐蕃那样的事来。 曹叡想了很久? 起身拍了拍手。“召曹志入宫。” —— 洛阳城北,不周山庄。 青桃带着两个健仆,抬着一只沉重的箱子,走进了西院。 德阳公主、夏侯琰正坐着说话,见状不免笑道:“青桃? 又置办了什么好东西?虽然最近赚了不少钱? 也得省着点花。你主人回来? 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青桃笑道:“公主? 这可不是我买的,是主人派人送回来的礼物。”说着又抽出一封信,递给夏侯琰。“少君? 这是主人的回信。” 夏侯琰雀跃不已。“这么快吗?我还以为要等很久。” “走的军用驿路,所以会快一些。”青桃解释道。 德阳公主让人打开箱子。箱子里有很多小盒子,青桃一件件的取出,放在案上。德阳公主打开几件,不禁啧啧称奇。她见多识广,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寻常之物,价值不菲,这一箱子价值当在千万左右。 “这孩子,真是乱花钱。”德阳公主又高兴又心疼。 夏侯琰拈起一颗珍珠,对着阳光看了看。“阿母,你看这珍珠,又大又圆,做成项链一定好看。” “这是合浦珠,留着,以后当你的嫁妆。”德阳公主拍了夏侯琰一下,从她手中取过珍珠,小心翼翼地摆了回去。“你阿兄信里说了些什么?” “阿兄说的事可多了,你要先听哪一件。” “挑最重要的先说。” “他要出海。” “出海?”德阳公主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夏侯琰。“出什么海?” 夏侯琰看了青桃一眼,又看看一旁的奴仆。青桃会意,转身示意他们退下,自己也准备下堂,却被夏侯琰叫住了。德阳公主看在眼里,越发惊奇,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青桃,你主人若是出海,你要跟着吗?” “当然。”青桃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你从现在开始就准备,能带走的尽量带走,找好船只,派人到青州打点,那么多人和东西,惹人耳目,若是露了踪迹,怕是就见不到你的主人了。” 夏侯琰说完,扬扬小手。青桃点点头,转身下堂去了。 德阳公主越发不安,等青桃消失在外面,她问道:“阿琰,究竟出了什么事?修这山庄花了那么多钱,怎么说走就要走?” “阿母,阿兄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第一次见到陛下,是什么时候,当时他几岁?” 德阳公主眉心紧蹙。“他之前问过我这件事,我不是告诉他了么,我记不清了。” “阿母最好仔细想一想。”夏侯琰将书信递了过来,指给德阳公主看。 德阳公主接过,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不安,脸色渐渐苍白。曹苗在信里说,江东出现了一个人,叫袁嵩,自称袁熙之子。据可靠消息,此人与天子派到江东去的隐蕃有关,不久前刚从辽东赶到武昌,已经得到了袁术之子袁耀的认可。 从各种迹象来看,吴人手中可能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天子曹叡是袁氏血脉。 曹苗本人之前也得到过相关的消息,他从王机手中缴获的情报中,就曾提到这个袁嵩。不过当时他以为是王机造谣,如今看到袁嵩本人,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可能。 他就此事向朝廷做了汇报,朝廷的回复很暧昧,没有正面回应,似乎有默认的可能。 他请德阳公主仔细回忆一下,并在相关亲属中寻找记得当年事的人,确认曹叡出生的时间。如果曹叡出生的时候是建安九年破邺城之前,这件事就可疑了。 考虑到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以及他们父子的尴尬处境,能做的事有限,如果不能证明曹叡是曹氏血脉,他将出海避难,为曹氏保存一丝血脉。 第411章 夏侯徽有计 夏侯徽放下书信,下意识的捻了捻手指,仿佛指尖粘着厚厚的一层血。

德阳公主、夏侯琰焦急的看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收到曹苗的书信后,她们手足无措,无奈之下,只得将夏侯徽叫了过来。在她们看来,处理这样的事情,夏侯徽是最适合的人选,比夏侯玄还要靠谱。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个问题,非夏侯徽莫属。

见到夏侯徽神情凝重,她们也不安起来。

“当初我就说,你们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夏侯徽轻声叹息,环顾四周。“你们不仅不听,还一直住在这里,为他看守门户。现在你们知道了吧,他这门户不是那么好守的。”

德阳公主惭愧地低下了头。事实上,她也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贪图这山庄的静谧和美食,从隔三岔五的来看望,变成常住,造成了她与曹苗关系密切,甚至有打算将夏侯琰嫁给曹苗的传言。

可是事又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夏侯琰不服气的说道:“这是阿兄送给我的。我可不是为他看守,而是为自己看守。”

夏侯徽瞥了夏侯琰一眼。“他是将山庄送给了你,却不是白送。不仅不是白送,还要大大的赚一笔。”

夏侯琰顿时红了脸,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德阳公主劝道:“媛容,你就别说这些了,有什么用?还是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恐怕无解。”夏侯徽看向案上的书信,冷笑道:“他躲在江东,却在洛阳放了一把火。弄不好,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他烧死。依我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派人杀了他,一了百了。”

“可惜没人做得到,对吧?”夏侯琰撇着嘴,一脸不屑。“阿兄以武证道,谁杀得了他?就算是派大军征讨,也过不了江,说不得又要折个骠骑将军什么的。”

“阿琰!”夏侯徽变了脸色,喝了一声。

德阳公主也瞪了夏侯琰一眼。夏侯琰委屈不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服输。“你就是怨恨阿兄毁了司马父子的前程,一心想让他死。可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魏江山。若不是他,我阿兄能弃虚向实,成为洛阳典农吗?在你眼里,就只有司马氏,没有夏侯氏。”

说完,夏侯琰起身离席,掩面而去,泪珠儿洒了一地。

德阳公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夏侯徽愕然,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她几次想起身离开,可是看看德阳公主无助的眼神,又不忍心。如果她不肯帮忙,德阳公主只能去找夏侯玄。这件事一旦通报到夏侯玄耳中,事情就从后室走向前堂,很难遮掩得住了。

“阿母,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德阳公主摇摇头,叹息道:“着实记不清了。建安九年秋天,武皇帝攻克邺城,当时你父亲随军征战,我们还在许县,不在邺城。建安十年陆续迁到邺城,武皇帝东征西讨,在邺城的时间很短,太子守邺,形局不安,我们也没机会进宫,谁会想到有这样的事啊。”

“建安十年时,有谁能见到文昭皇后?”

德阳公主舔了舔嘴唇。“其他人,我还真不清楚。有一个人,她肯定见过。”

夏侯徽目光微闪。“太皇太后?”

德阳公主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夏侯徽看着她,眉心渐渐蹙起。

“你问过太皇太后?”

“我没问过。太皇太后年近七旬,精力不足,有好久不见客了。逢年过节,我们虽然能进宫探望,却没有机会单独相处。再说了,文皇帝登基之后就有明诏,禁止后宫干政。若是被人知道私下打探陛下的事,只怕……”

德阳公主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中露出惧色。

夏侯徽眼珠转了转,心情越发沉重,越想越害怕。从种种迹象来看,曹苗的猜想都不是空穴来见。天子是袁氏血脉的传言,以前就有,只是没有根据,也没几个人信。现在冒出来一个袁嵩,又与天子派出的隐蕃有关,情况便大不相同。

如果天子真是袁氏血脉,而吴人又掌握了证据,对大魏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就算她想将事情掩盖下去,吴人能答应吗?

如果天子真是袁叡,他能相信曹氏、夏侯氏吗?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时,他还可以冒充曹氏,继续重用曹氏、夏侯氏,尤其是夏侯玄这样的远支。如果这个真相有泄露的可能,他会怎么做?

最大的可能是先下手为强,除掉曹氏、夏侯氏,和世家达成妥协。

袁氏四世三公,对世家的号召力远大于曹氏。只要天子肯让渡利益,世家未必不肯装聋作哑,甚至暗中配合。对他们来说,袁氏代替曹氏问鼎天下,或许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这或许就是曹苗决定出海,而不是回洛阳的原因。

曹苗可以出海,其他人怎么办?

夏侯徽心烦意乱。聪明如她,在这样的困境面前也一筹莫展。

唯一的解决之道是证明天子是曹氏血脉,曹苗的担心子虚乌有。

这件事显然不容易,而且……看似不太可能。

曹苗的猜测有人证,有物证,有相对严密的逻辑基础。能证明天子是曹氏血脉的人却大多去世了,唯一了解当年真相的人只有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深宫,一般人根本见不到他。

就算她能证明,也很难得到曹苗的认可。曹苗完全有可能认为太皇太后是被软禁,证词是假的,是受人胁迫,做的假证。

至于吴人,更不会相信,他们乐得魏国大乱,或者捏着这个把柄,要挟天子。

夏侯徽冥思苦想,忽然心中一动。天子无嗣,如果能让他立曹氏子弟为嗣,确保帝位在曹氏血脉中传承,不会旁落,天子姓曹还是姓袁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天子虽然连夭二子,可是他还年轻,这时候让他放弃希望,立其他人的儿子为嗣,他能答应吗?

又或者,可以逼他就范。只要能阻止袁熙、袁尚的血脉入朝,天子就无计可施,只能立曹氏子弟为嗣。

夏侯徽权衡良久,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办法,而且几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阿母,我要给允良写信。”

第412章 暗流 “你给他写信?” “是的,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要他亲自去做。”夏侯徽冷笑道:“他想出海,逍遥自在,哪有这么舒服的事。” 夏侯徽随即将自己的方案说了一遍,还没说完,就发现德阳公主的神情不对。 “怎么了?” “媛容,你最近没怎么出门吧?” 夏侯徽神情微变。岂止是她最近没怎么出门,司马懿、司马师闭门养病,整个太尉府都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客人。 “最近有什么重大消息?” “天子刚刚转毌丘俭为幽州刺史。” 夏侯徽皱起了眉头。毌丘俭刚刚任荆州刺史没几年,还没看到政绩,为什么突然调任幽州刺史?难道和辽东的事有关? 她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青州刺史程喜和毌丘俭一样,也是天子的东宫旧臣。幽州、青州,这是与辽东靠得最近的两个州,天子的安排看起来绝非无心之举。 如此,曹苗的猜测又多了一份证据,要证明天子是曹氏血脉的可能性越发渺茫。 夏侯徽沉思良久。“阿母,浚仪王……会知道真相吗?” 德阳公主大惑不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在想,如果浚仪王知道真相,那倒是可以解释文皇帝当初为什么会对他那么严厉,却又在可以杀他的时候,饶他一命。”夏侯徽抬起头。“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他的处境就相当危险,随时可能再被圈禁,甚至……被杀。” 德阳公主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她原本已经觉得事态严重了,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而且迫在眉睫。如果天子真是袁氏血脉,而且开始布局行动,一旦发现消息有泄露的可能,清洗宗室的行动也会提上日程。 德阳公主看向夏侯徽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有些后悔找夏侯徽商量这件事了。如果天子有意起用世家来对抗宗室,司马懿就是一个选择,夏侯徽夹在中间,会偏向哪一方,谁也说不准。 夏侯徽立刻感觉到了德阳公主的情绪,心中酸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来起草吧,让阿琰誊写一遍。”夏侯徽低下头? 取过纸笔,一边研墨,一边说道。 两颗泪珠沿着脸庞滑落? 落在砚中。 德阳公主也很难受。“媛容? 不是阿母……” “阿母? 我知道。不过就算太尉能够重新起用,也和子元没什么关系。他已经……”想起司马师的模样,夏侯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泣不成声。 德阳公主也落了泪? 挪到夏侯徽身边,将她搂在怀中。司马师原本是个极佳的夫婿,家世好? 人品风流? 前程似锦? 现在却成了一个废人。夏侯徽只生了一个女儿? 以后在司马门内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母女俩相拥而泣。 夏侯琰听到哭声? 悄悄走了出来? 见夏侯徽伏在母亲怀中痛哭,也有些后悔。她走了过来,抱着夏侯徽,含着泪。“姊姊,我不是有意的? 你别哭了好不好?” 夏侯徽哭得更厉害了。 —— 曹苗站在长安舰上? 看着忙碌的造船工地? 面无表情。 “我大吴的战船不威武吗?”虞翻走了过来? 与曹苗并肩而立。 曹苗转头看了虞翻一眼,哈哈大笑。“威武,相当威武。” 虞翻皱了皱眉。“言不由衷? 不如不说。” “虞公,听说你精通易学。” “我虞氏家传易学。”虞翻抚着胡须,斜睨着曹苗。“怎么,你想讨教讨教?” “我不懂易学,也没兴趣。我就想问一下虞公,你能算出关羽什么时候死,能用易学算算这船为什么就不稳吗?” 虞翻的手滞了一下,一拍额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不等曹苗说话,他转身就走,将急行术发挥到极致,一转眼就不见了。就算是以轻功见长的曹操见了,也要大呼内行。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曹苗叹了一口气。 “你在说什么?”头道:“曹君多虑了。此处并无外人,只有我和姑姑。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曹君文采风流?” 孙夫人听了,连连点头。“还是小虎聪明。小子,快念,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曹苗很无奈。“好吧,既然夫人和公主这么热情,我就随便念两句。念得不好,你们也不要见怪啊。” 孙夫人很不耐烦。“快念,哪来这么多废话。” “等等,等等。”孙鲁班雀跃道,俯在孙夫人耳边说了几句,飞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带着两个侍女,一个抱着案席,一个抱着笔墨纸砚,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在曹苗身边摆好案席,孙鲁育入席,铺纸提笔,笑道:“曹君可以念了。” “这是……”曹苗不解。 “留下证据。”孙夫人在头顶,恨声说道。 “好吧。”曹苗咳嗽了两声。“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第413章 大道至简 范仲淹是北宋人,但文章却是复古派,远接秦汉。 一篇《岳阳楼记》或骈或散,大量的四字骈语,像极了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古诗。再加上对音律的讲究,有曹苗这个专业演员的台词功力加持,这一篇文章念出来,那叫一个铿锵有力,荡气回肠。 即使孙夫人不懂诗赋,也被他这股气势所震撼。她看着眼前的洞庭湖,惭愧不已。怎么自己看惯了洞庭湖,也没体会到这种气势,曹苗第一次来,就有如此感触,还写成了文章? 天才就是天才。就像诸葛亮一样,不管做什么,也没看他花多少力气,就能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一时间,她心里又酸又甜。 随着曹苗吟完“微斯人,吾谁与归”,孙鲁育挥笔写下最后一个字,等不及墨汁干,飞奔上楼,来到孙夫人面前。孙夫人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还行吗?” “还行?”孙鲁育睁大了眼睛,随即又意识到这样不好。“姑姑,这篇文章如果传出去,只怕解烦营的大门真会被人挤破。” 孙夫人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当真?”她虽然觉得不错,可是她对自己的文学水平一向没什么自信,不知道曹苗这篇文章竟能好到这种程度。 孙鲁育说道:“要不我请人看看?不说是曹君所作便是了。” 孙夫人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孙鲁育拿着文章,飞也似的去了。孙夫人俯身看看曹苗,抿了抿嘴唇。 “嘘!嘘!” 曹苗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孙夫人。孙夫人也不说话,悄悄地挑起大拇指,嫣然一笑。 —— 像春风一般,一篇被称为《洞庭赋》的文章在长安舰上悄然流传,并迅速得到了无数人的赞赏,大家都在猜测这篇文章的作者,却没人能想到是曹苗。 虽然曹苗有个惊才绝艳的父亲,但他疯了十年,连《论语》《孝经》这样的书都没读完,谁也不相信他会写出这样的文章。 知道他在风雨大作之夜,在屋顶吟诗的人? 毕竟是少数。 羊衜是其中之一。可是面对这篇文章,他也没想到曹苗。他就在长安舰上,没听说曹苗犯病。不犯病的曹苗还能写文章? 而且写出这么好的文章? 他是不信的。 见这篇文章受到如此多的追捧? 知道真相的孙夫人和孙鲁育窃喜,看向曹苗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曹苗很谦虚,再三表示这只是一时灵感? 绝非正常水平? 并请她们保密。 有了共同的秘密,人就很容易变得亲近。孙夫人心里有鬼,不敢与曹苗走得太近? 孙鲁育也怕惹嫌疑? 虽然心里很想接近曹苗? 却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大多数时候? 只能远远地看着曹苗? 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留意多了,难免会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比如她的准夫婿朱据。 有全琮这个先例在前,朱据最近过得很忐忑。 虽说他手下没有全大娘那样胆大妄为的下属,可是孙权的心思会有什么变化,他无从掌握。既然孙权当初有意将孙鲁育嫁给他就是为了安排吴郡世家? 如今自然也可能为了打击吴郡世家而悔婚。 见孙鲁育留意曹苗? 他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可以试探一下孙权的心意? 有意无意在孙权面前提了两次,表示公主似乎有更好的人选,自己愿意让贤。 孙权每天忙得晕头转向? 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事,听了朱据的暗示,他向步夫人和孙夫人了解情况,这才知道孙鲁育最近和曹苗接触的确比较多。只是没到朱据说的那个地步。孙鲁育从来没和曹苗私下接触,要么是陪着步夫人,要么是陪着孙夫人。 孙权很自然地想到这是朱据的试探,或者说,是吴郡世家的试探。 这让他很头疼,也很恼火,接连几天没睡好,眼袋明显变大,头也有点秃。 身体状况不佳反过来又提醒他岁月不饶人,该确立继承人了。 一瞬间,压力加倍。 孙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很想找曹苗商量商量,却又担心惹人非议。孙鲁育被人误会也就罢了,她要是被人误会,那就解释不清了。 她不敢去找曹苗,曹苗主动找上门了。 孙夫人既高兴,又有些紧张,犹豫着要不要关门。曹苗瞅了她一眼,忍着笑,顺手关上了舱门。孙夫人刚要说话,曹苗说道:“你啊,心里有鬼。” 孙夫人脱口而出。“你就是鬼。” “明白,明白。”曹苗嘿嘿笑了两声,在孙夫人对面坐定。“出海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孙夫人冷静下来。“当真能行?”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不要命的人吗?” 孙夫人皱着眉,沉吟片刻。“我怎么脱身?大虎还不能接手解烦营,我连武昌都出不了。” “借道辽东。”曹苗笑笑。“如果曹叡真是袁叡,仅凭那几个人,想将人从辽东劫过来,恐怕有点不靠谱。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派人出使辽东的事,恐怕已经引起了曹叡警惕。他将毌丘俭调到幽州去了,有对辽东用兵的可能。” 孙夫人打量着曹苗,眼神渐缩。“你相信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不管是真是假,这是你脱身的好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孙夫人犹豫着,咬着嘴唇,几次欲言又止。 曹苗看得真切,又道:“况且就算到了海外,也不是立刻就有土地,免不了要征战几年,开疆拓土。解烦营精锐,能以少胜多,如果能在辽东集训一段时间,搜罗一些战马,适应一下北方的气候,把握更大。” 孙夫人心动不已,想了想,又道:“那大虎怎么办?” “带上她,一起去辽东,以战代练。如果她愿意和我们一起出海,当然更好。如果她不愿意,有了这几年的历练,她应该也能独当一面,就让她回来主持解烦营。” 孙夫人盯着曹苗看了又看,嗫嚅道:“那你……要先拿出海船改造的方案才行,海船不改造,无法……” 曹苗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轻轻推到孙夫人面前。 孙夫人犹豫了片刻,咬咬牙,拿起来打开,看了一眼,很是惊讶。“这么简单?” “大道至简。” 第414章 爱信不信 孙权刚看到海船改造示意图时,也不太相信。 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匠师看完之后,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至少值得试一试。他们用很短的时间打造了一只船模,试验表明,这种尖底海船抗风浪的能力远远大于平底海船。 当然,这也有一个问题:这种船在洞庭没办法试。洞庭湖的水太浅了,适合这种尖底船航行的水域很小,只有湖中心的一片,而且风浪也不够大,测试不出这种海船真正的性能。 看了试验,孙权心里有了底,连日来焦灼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他狠狠的夸了孙夫人几句,表示要重赏。至于曹苗,既然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诚意,相关的信息也可以有选择的告知。 借着孙权的高兴劲,孙夫人提出了由解烦营去辽东劫人的方案。 她准备得很充分,详细说明了自己的理由。 年初,汝南太守田豫被调往青州。田豫是幽州人,久在北疆,熟悉骑兵作战。他被调往青州,很可能是曹叡将对辽东用兵的征兆。以当前形势,魏国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西部和东南,能调往辽东的兵力有限,田豫又在青州,很可能是从海上进兵。 最近刚刚得到的消息,荆州刺史毌丘俭迁幽州刺史。毌丘俭是曹叡的东宫旧臣,他在荆州的时间不长,突然转任幽州刺史,必有原因。 此外,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曹叡下令在幽州、青州、冀州一带大造海船。与田豫的调任相参照,从海路用兵辽东的迹象更加明显。 当然,这些海船也可能是配合曹休,进攻吴郡。毕竟曹休上次在石亭吃了亏,一直想报复。 不管这些海船是向南进攻吴郡,还是向北进攻辽东,大吴都有必要加强东线防御,尤其是水师的实力。打造能适应海上作战的新式海船迫在眉睫,越快越好。 在曹叡可能对辽东用兵的情况下,去辽东劫袁熙后人的行动也必须尽快实施。派去的人不仅要面对魏军? 还可能要面对辽东的公孙氏,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了也是白去。在无法大规模用兵的情况下? 只有真正的精锐才能胜任这项任务? 她率领的解烦营是最适合的人选。 如果有曹苗协助? 利用等待海船的这段时间进行集训,把握更大。 孙权反复权衡,觉得孙夫人说得有理? 这件事不能耽搁了。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一旦失之交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孙权决定,派孙夫人率领一部分解烦营中军? 前往建安侯官船厂督造新式海船? 并进行战前集训。解烦营中军的事务暂时由右督徐详暂领? 等孙夫人从辽东返回后? 依旧由孙夫人负责。 与此同时? 他答应孙夫人? 一旦这件事成功,曹苗的诚意得到确认,不管他想要什么,只要在合理范围以内,都可以答应。 至于孙鲁班? 孙权决定暂时还是让她在阳新一带安心作战? 等战事结束? 再调往建安。海船建造需要时间? 应该赶得上。实在赶不上,也没关系,到时候坐第二批海船去增援就是了。 孙夫人正中下怀。 海船改造技术是机密? 孙权下令严格保密,违令者从重处置。 两天后,孙夫人带着五百解烦营精锐,乘坐三艘楼船,悄悄的离开了洞庭湖。 —— “是不是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曹苗掩好衣襟,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倚窗而立的孙夫人,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 孙夫人扭了一下身子,眼角含笑。“我越想越觉得是上了你的当,后悔了。” “没错,我冒险来到武昌,就是为了诱拐你。你是吴王的心腹、智囊,拐走了你,吴王就挡不住大司马的进攻了。大魏一统天下,指日而待。” “咄!不准笑话我。能让曹休胆怯的是辅国将军,不是我。” 孙夫人伏在窗边,看着两岸缓缓后退的山影,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离开了武昌,船上全是自己多年培养的心腹,她终于可以抛弃一切担心,和曹苗毫无顾忌的相处了。 “给你一万部曲,十万大军,充足的粮草、军械,你能击败大司马吗?” 孙夫人眼神闪烁,嘴角微微上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领过这么多兵,甚至没有真正上过阵。” “有些人,天生就是名将,出必有功。有些人,给他再多的机会也没用。比如……” “闭嘴!”见曹苗日常调侃孙权的战绩,孙夫人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过了一会儿,她又收起笑容,露出几分愁容。她犹豫了很久,转头看着曹苗。“问你一件事。” “你说。” “吴王为什么和我们几个相貌都不同?” “也许他的确不姓孙。” “不准乱说,我正经问你呢。不弄清这件事,我总觉得不放心。” 曹苗盯着孙夫人看了好一会儿。“如果你一定要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 “你说。” “常言道,身之发肤,受之父母。这句话绝非虚言,而且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因为父母也有父母。换句话说,一个人的身体不仅来自于他自己的父母,还受到他的大父大母、外大父外大母影响。然后可以一直往上推,只不过隔着代数越远,影响越小。” 孙夫人若有所思,却还是不解。“即使如此,那为什么其他兄弟不是这样?” “继承的特征不同。”曹苗觉得这个解释起来太复杂,直接问道:“你仔细想想,吴太后的母族之中,有没有碧眼的。” “为什么是太后的父母?” “眼睛受母亲影响比较大。如果太后的母族有过这样的人,那吴王得碧眼很可能就是这么遗传过来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阿虎的眼睛就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可是吴太后不是碧眼。” “这种情况不是绝对的,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这是真的吗?” 曹苗嘿嘿笑道:“我编的,你爱信不信。要是依我说,吴王肯定不是孙氏血脉,所以我们到海外,积累了足够的实力,再回来灭了他。” 孙夫人白了曹苗一眼,忍俊不禁,噗哧一声。“我信。” 第415章 计中有计 经过建业时,曹苗收到了夏侯琰发来的书信。 书迹是夏侯琰的书迹,但语气有点怪,不太像她的口吻。曹苗大胆猜测,有可能是夏侯徽拟稿,让夏侯琰再誊写一遍。 他这么想,并非臆测。他在上封信中提到的问题不是小事,以德阳公主和夏侯琰的能力很难解决,她们最可能求助的只有两个人:夏侯玄和夏侯徽。夏侯玄的文风,他略知一二,与这封书信明显不符。 品味着字里行间的愤怒,曹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夏侯徽越愤怒,说明司马师越惨。哪怕别的事都没干,能弄死司马师这坏怂,就算没白来三国一趟。 对夏侯徽提出的建议,曹苗只能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不管曹叡究竟姓什么,弄死了袁熙、袁尚的后人,曹叡只能认怂。 当然,要想达成这个目的也绝非易事,后果也很严重。夏侯徽建议他去做这件事,有让他火中取栗的意思。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就算最后完成了任务,曹叡也不会放过他。 曹苗看完书信,将其中几页抽出,在灯火上点燃,看着那些字迹化为灰烬,幽幽的叹了一声:“都是聪明人,机关算尽。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出海不香吗?反正抢回来,也没我什么事。” “笃笃。”随着敲门声,如画拉开舱门,出现在门外。曹苗看了她一眼。通常来说,在他读书信的时候,除非他叫人,否则谁都不能进来。如画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主君,妙琴姊姊来了。” 曹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请她进来。” 如画关上舱门,转身离开。不一会儿,门口再次想起脚步声? 很轻,也很急。脚步声在门口站定,过了一会儿。诗彩影的声音响起。 “妙琴见过主君。” “进来。”曹苗淡淡地了说了一声? 倒了一杯茶。 诗彩影拉开舱门? 进了舱? 反身关上舱门,就在门口跪坐。曹苗指了指对面,她才膝行几步? 移了过来? 双手接过曹苗推过去的茶杯,捧在手心里,静静地看着曹苗。 “追得挺快啊。”曹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慢慢的呷着。 “得知主君离开? 我就向乌程侯太夫人请辞? 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诗彩影呷了一口茶? 将茶杯放在案上。“主君是决定去辽东了吗?” “我想不出非去辽东不可的理由。”曹苗摆摆手? 示意诗彩影稍安勿躁。“如果与阿虎有关? 我觉得大可不必。他如果愿意跟着我,我不会将他当作奴仆看待。他如果有更好的前程,我也不会拦着他。” 他无声地笑了笑。“以他的武艺,再历练几年,在长生堂做个堂主也是足够的。” 诗彩影眼神微闪。“主君说得对。少主得主君教导? 将来必是绝世高手? 欠缺的只是历练而已。只不过这件事绝非少主的前程这么简单? 更是大魏江山是否会易姓的关键。” “易姓就易姓吧? 反正就算不易姓,也轮不到我。” 诗彩影愕然,抬起头? 盯着曹苗,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人还是大魏宗室,还是曹氏子孙吗? “你不知道?我那父王最中意的儿子不是我这个长子,是我弟弟曹志。所以就算帝位落到我们父子这一脉,也是我弟弟的,不是我的。况且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似乎关键也不在我们父子这一脉,而是在我伯父那一脉。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拼命?” 曹苗微微一笑。“你不要告诉我,我那父王不仅喜欢我大伯的夫人,还喜欢和二伯的胡姬,甚至生了个儿子什么的,流落辽东。” 诗彩影彻底无语。跟这种人讲道理实在是一个很不明智的事,反正她是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重创了诗彩影的心理,曹苗慢条斯理的喝完杯中茶,又轻轻地放在案上。 “这件事,我那父王知道多少?” 诗彩影抬起头,打量着曹苗。曹苗这句话问得很含糊,这件事究竟是指哪件事,还是指整件事?她很想问曹苗,可是看看曹苗眼中隐藏的不悦,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耍心机的比较好。 曹苗已经很恼火了,刺激他只会弄巧成拙。 “具体的事,我不太清楚,但令尊知道少主的来历,所以才将他交给老韩抚养。老韩是任城王的旧部,一向忠于任城王,会尽心尽力。” “嗯。”曹苗提起茶壶,为诗彩影续了一杯水,暗示她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诗彩影捧着杯子,浅浅呷了一口茶。“玉枭印也是令尊让我给你的。你攻击韩东时展现出的身手,让他相信你是得到了武皇帝的托梦,或许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哪个任务?” 诗彩影愣了一下。“当然是去辽东接人的这个任务。” “他知道袁熙有血脉在辽东?” 诗彩影眼皮颤了颤,露出刹那的迟疑。曹苗盯着她,眼神渐渐严厉。诗彩影承受不住压力,脸色变了两变。“其实,令尊关心的不是袁熙的血脉,而是任城王的血脉。” “瓦……特?!”即使曹苗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想不到啊,自家那怂货还有这心机?藏得真够深的。 将曹彰的血脉送到辽东,冒充袁熙的血脉,再诱曹叡上当,千辛万苦的将人接回来,以为得计,没曾想却是替人做嫁衣,将帝位还给了曹彰之子。 “阿虎的弟弟?” “是的。”诗彩影又道:“不过,这件事进行得并不顺利,时机也不好,最后能不能成功,谁也说不准。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隐蕃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我们猜测,他应该是天子的东宫旧臣。” “这么说,我父王早就知道天子是袁氏血脉?” 诗彩影看看曹苗,嘴角轻挑。“他一开始就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我去辽东?让天子把人劫回洛阳,岂不是更好?” “袁熙可不止一个儿子,袁嵩就是其中之一。令尊要你去辽东,确保不会救错了人。”诗彩影顿了顿,又道:“本来令尊是准备亲自处理这件事的,后来看到你的表现,他觉得你也许可以处理得更好。” 第416章 将来 曹苗斜睨着诗彩影片刻,突然说道:“你和我父王很熟吗?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小娘?” 诗彩影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我和令尊没有任何亲密关系。” “那你为什么……”曹苗勾了勾手指。“因为阿虎?鲜卑人不讲这一套吧。” 诗彩影面红耳赤。“主君身边不缺美人,我也不喜欢主君这样的男子。” 曹苗点点头。“理解,理解。”他又给诗彩影倒了一杯茶。“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再喝一杯茶,你就赶紧走吧。孙夫人要是知道你就是那个入宫的刺客,不会放过你。” “主君答应了?” “你觉得我这么容易就会信你?”曹苗笑笑。“再说吧。” 诗彩影皱着眉,沉吟良久,咬咬牙。“如果是因为我,我可以……” 曹苗笑得更加灿烂。“你虽然长得不错,却不值得我冒那么大的险。” 诗彩影狠狠的瞪了曹苗一眼,起身刚准备走,忽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转身推开窗户,悄无声息的翻了出去。曹苗眼疾手快,将诗彩影用过的茶杯中的水倒净,重新放好。 舱门开了,孙夫人走了进来,曹苗提壶倒茶,一回头,手一抖,壶里的水洒了出来,在案上漫得到处都是。他手忙脚乱的放下壶,伸手去抹,将诗彩影留下的痕迹一起抹去。 孙夫人看在眼里,笑了一声。“做什么坏事了,心虚成这样?” “怎么能叫心虚呢,这是激动。” “信你个鬼。”孙夫人说着,在曹苗面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过了建业就算入海了,风浪会很大。一旦风太大,还要入港暂避。沿途能停楼船的就那么几个港口,行程无法把握。你要是怕闷得太久,可以在建业多住几天。” “我不怕闷。”曹苗笑嘻嘻地说道,直视孙夫人的眼睛。 孙夫人被他看得心跳加速,转头看向舱外。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说道:“刚才是不是如画来过?” “来过,没进舱。” “那这舱里哪来的香气?”孙夫人缓缓转过头? 眼神中多了几分杀气。 曹苗无奈。这女人吃起来,真是不分年龄。孙夫人最近很敏感。诗彩影虽然没用香粉,但她身上有体香? 和如画用的香粉还不是一个味。孙夫人刚才试探他? 他如果顺势答应? 被孙夫人抓住马脚,就麻烦了。 当然,现在这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让孙夫人知道诗彩影就在附近? 她很可能会全船搜索? 一定要将诗彩影揪出来。刺客夜入武昌宫这件事对她刺激很大。她没提过,可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她没有放下。 他等了一会儿? 皱皱眉。“什么香气?” “就是……”孙夫人又吸了吸鼻子? 但她却没有再闻到? 至少没那么有把握了。江上有风? 窗户又开着? 舱里的气味很快就吹散了。看着孙夫人迟疑的模样? 曹苗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孙夫人脸上挂不住,扑了过来,作势要咬。曹苗顺势搂住,两人滚作一团。 打闹了一会? 估计诗彩影已经脱身? 曹苗才搂着孙夫人说道:“你这鼻子真灵? 根本瞒不过你。” “真有人?” “有人。” 孙夫人皱起了鼻子。她也知道独占曹苗有些过分? 尤其是连曹苗身边的知书、如画都被她拦着,不是长久之际。可是她总觉得,这可能是她唯一能独占曹苗的时光? 不希望有任何人来分享。 一旦孙鲁班赶来,她就没有和曹苗相处的机会了,至少短时间内没有。 “知书?” “给我送消息的人。” 孙夫人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曹苗有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这不是秘密。即使他们亲密至此,双方依然保留着属于自己的秘密。她不可能完全向曹苗坦白,曹苗也不可能完全向她坦白。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曹苗说道。 孙夫人坐了起来,取过一只靠枕,塞在曹苗身后,让他靠得舒服些。将案上的茶杯递给曹苗,又给自己添满,端在手中,侧身而坐,目光闪闪的看着曹苗。 “我那好父王可能是幕后主使。” “什么?”即使孙夫人见多识广,还是吓了一跳。 “你没听错,我父王可能早就知道辽东的事。原来是怎么计划的,我不清楚,现在他希望我去辽东。” “去干什么?” “不管用什么办法,反正不能让天子如愿。”曹苗捏捏眉心,愁容满面。“我在想,天子的那两个儿子会不会并非夭折,而是被人杀掉的?” 孙夫人瞅瞅曹苗,轻声说道:“你下不了手?” “一个才几岁的孩子,你下得了手?” 孙夫人没说话,慢慢地嘬着茶。过了一会儿,她放下茶杯,倚着曹苗而坐。“你不要想得太多,最近这些年疾疫横行,小儿夭折的很多,那两个孩子未必是被人杀死的,很可能就是夭折。就算非杀不可,也没必要这么急,等几年并无大碍。”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将头靠在曹苗的肩头。 曹苗伸手搂住她。最近一提到孩子的事,她的情绪就会变得非常低落。因为常年高强度的练武,她的生理周期极不稳定,再加上年龄,这辈子或许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以前她不关心这个问题,现在却常常想到这个问题。一想起来,总是心情压抑。虽然嘴上不说,曹苗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却没有解决办法。 “在建业要待多久?” “不好说,也许明天就走,也许要等十天半月。” “那我去收笔账。”曹苗说道:“我还有三亿钱存在曹大司马那儿,必须要过来。这可都是我们以后开国立业的资本,不能便宜了他。” “那必须要。”孙夫人也高兴起来,虽然有刻意的成份。“最好能多要几个亿。” 曹苗突然心中一动。“我们买些蜀汉的武器和甲胄吧,还有马铠。到了辽东,马铠可是杀器。” “好是好,诸葛亮能卖吗?就算肯卖,数量也不会多。” 曹苗抚着并不存在的长须,微微一笑,摇头晃脑,拿腔捏调的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第417章 大生意 孙夫人笑得打跌,形象全无。 即使是她最亲近的女卫在此,也会惊掉下巴。这个笑得在地上打滚的女子是孙夫人?就算是跳脱的孙鲁班也不会如此失态、放肆。 可是曹苗却相信。孙夫人原本就应该是这个模样。或者说,孙家就是这基因。别的不说,就看孙权一喝酒就醉,还耍酒疯,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天性。 本质上,曹家也这德性,只不过表现方式略有差异罢了。 “走吧,去建业市。” 孙夫人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她换了便装,命人准备马匹。船上空间有限,只带了几匹马。就是供偶尔上岸时骑乘。这一路走来,她没有上岸,不是不想,而是曹苗不愿意抛头露面,她一个人也就没兴趣。 带着阿虎、如画和几个女卫,曹苗、孙夫人一行数人,直奔建业市。 从孙策渡江开始,建业就经常被当作吴军的主要驻军地点,著名的石头城上有孙策留下的将军府。建业市就在石头城的南侧,目前来看,规模还不算大,商户也不算多,既比不上最近几年刚刚崛起的武昌市,也不如历史悠久的吴市。 这似乎是这座城的宿命,总是被实力强大的小伙伴夺去他应有的光芒。 曹苗顺利的找到了诸葛亮在建业城安排的耳目。 原因无他,蜀锦是蜀汉严格控制的大宗商品,只要能上一定规模的蜀锦经销商,都直接或间接的与蜀汉的情报系统相关。 这一点,曹苗清楚,孙夫人也清楚,但他们都不挑明,心照不宣。 进了店,孙夫人带着女卫在外面挑选,曹苗直接走到最里面的柜台前,敲了敲柜台,对站在柜台后面算帐的中年儒生说道:“我姓曹? 叫曹苗。” 中年儒生眼皮一跳,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丝职业的笑容。“曹君有何吩咐?小店有上好的蜀锦? 货物正宗? 价格公道……” “外面那个女人姓孙? 是解烦营的都督。”曹苗伏在柜台上,扭过身子,指指店铺门口的孙夫人。 “啪嗒。”中年儒生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再也控制不住表情? 脸色煞白。 他没见过孙夫人,但他听说过孙夫人,尤其是在费祎被杀之后。蜀汉情报系统内的每一个人? 都不愿意与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面对面。见面就意味着吴蜀之间的默契被某种原因打破? 又要死人了。 “别紧张。”曹苗拍拍中年儒生的肩膀。“我们是来谈生意的。” “谈生意?”中年儒生松了一口气? 脸色渐渐复原。“多大的生意?” “你能决定多大的生意?” 中年儒生打量了曹苗两眼? 又看看外面的孙夫人? 意识到这个生意太大? 不是他能决定的。他想了想,拱手道:“请曹君稍候,我请示一下主人。” “好。”曹苗捻着手指,笑笑。“孙夫人脾气不太好,你不要刺激她。” 中年儒生的嘴角抽了抽? 连连点头。曹苗的意思很明白? 既然他们都到了这里? 附近肯定都被戒严了? 搞花样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时间不长,中年儒生出来了? 向曹苗拱手施意。“主人有请。”又看看孙夫人,用眼神询问曹苗。曹苗摇摇头,转身进了后堂。中年儒生也不敢多问,重新站在柜台后面,关注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曹苗穿过一道狭窄的夹壁,转过一个弯,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天井,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廊下,拱手相迎。曹苗一看,哑然失笑,这男子居然是曾在洛阳蜀邸见过的孟申。 “原来是你。” “是我。”孟申笑道:“我们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吧?” “当然。”曹苗就坐,端起孟申刚刚倒好的茶,呷了一口。“好茶。孟兄,什么时候调到建业的?” “年初。” 曹苗点点头。他去年年底到武昌,孟申年初就到建业,就算和他没关系,也是诸葛亮意识到孙权迟早会回建业,所以提前加强了建业的情报系统。 “汉中、武都的战事进展如何?” “曹君不清楚?” “我现在这情况……”曹苗微微一笑,递了个你懂的眼神。不管孟申信不信,明面上,他还是避难东吴,与情报系统挂不上钩。 孟申体谅的一笑,大致说了一些情况,含糊得很。尤其是诸葛亮攻河池不下的事,他提都没提。如果曹苗真的一无所知,还以为诸葛亮进展顺利,很快就能全取凉州呢。 “丞相用兵如神,令人敬畏。”曹苗拍着大腿,叹息道。“拿下凉州,丞相就有了足够的战马,届时不管是沿渭水东进,还是沿长江出峡,都是居高临下,令人恐惧。” 孟申眼珠转了转。“曹君是忧心故国,还是忧心吴国?” “有区别吗?” “如果是忧心故国,那我无能为力。汉贼不两立,丞相北伐中原,势在必行。” “若是忧心吴国呢?” “那大可不必。汉吴联盟,中分天下,这是诸葛丞相与吴王的约定。”孟申笑笑。“闻说曹君受仙人传授吴拳,深受吴王信任,将尚公主,享富贵,原本还以为是传言。如今看曹君与孙夫人同行,方知曹君受吴王器重如此,深为曹苗欣慰。如此喜事,当有贺礼。” 曹苗无声地笑了起来。“既然孟兄这么大方,那我就不客气啦。” “当然,你我有缘,无须客套。” 曹苗放下茶杯,曲起手指。“五百人的装备,甲、胄、刀、弓弩、箭矢,一应俱全。最后,还有马铠。” 曹苗说五百人的装备时,孟申倒不至于失态,只是笑得有些不屑。等他听到马铠二字,脸色顿时大变,猛地抬起头,审视着曹苗,看他是不是在说笑话。 五百套马铠?吴国有这么多的战马,能组建五百甲骑? 有五百甲骑,就意味着吴国至少有五千成建制的骑兵,甚至更多。这是他们之前没掌握的情况,是情报系统的重大疏漏,可能致命的重大疏漏。 孟申低下头,借着喝茶掩饰自己,好半天才恢复了平静。“这可是一笔大生意。” 第418章 取舍 “消息送到丞相面前,需要多久?”曹苗淡淡的说道。 孟申看了曹苗一眼。他承认,这件事的确不是他能决定的,可是曹苗说得这么直接,分明是看不起他。 “曹君很着急吗?” “倒也不是很急。只是要出一趟远门,来回不得很方便。” 孟申琢磨了一下。不急,有可能是战马还没到位,最近也用不上。出一趟远门,来回不是很方便,可能是有重大影响的行动,而且可能与筹集战马有关。 这么一想,辽东立刻跃入他的脑海。 吴国出使辽东的船只经过建业,孟申并不陌生。 他随即又想到,曹苗说来回不是很方便,说明这些马铠有可能不是在江东现有的区域使用,也就是说,至少和蜀汉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不大,甚至不是和大江对面的魏军,而是可能在辽东。 否则,马铠送到武昌就行,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只有送到辽东才会不方便。 想通了这一点,孟申觉得这件事看起来离谱,却并非一点可能也没有。吴国对辽东大举用兵,从长远来看,自然对蜀汉不利。可是从近期来看,却可以确保蜀汉的安全,可以让诸葛亮全以力赴的北伐。 这个代价还是值的。 “这些武器的价格可不低,尤其是马铠。” “能报个价吗?” 孟申苦笑。“不瞒曹苗,武器不是蜀锦,通常也不对外批量销售。这样的生意,我是第一次接到。只能大概估计,可能会有些出入。” “那你就估计个价钱吧。” 孟申点点头,故意掰着手指算了很久。“我估摸着,如果丞相肯卖,至少五亿。” 曹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站起身,掸掸衣服。“那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求人不如求己,与其被人当作冤大头,宰一刀,不如我自己花点心思研究。打个铁而已,没那么复杂。纵使没有蒲元那样的刀匠,我花五百万,雇一百个铁匠? 再花五百万买铁,让他们反复试验,我就不信试不出来。” 孟申笑道:“曹君还对这些工匠之事感兴趣?” “丞相日理万机? 都不嫌辛苦。我一个闲人? 有什么不可以。”曹苗甩甩袖子。“反正也是闲着? 有机会能和丞相隔空交手,也是人生幸事。” 曹苗向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笑盈盈地说道:“孟兄? 你知道马镫是我的发明吗?” 孟申眼神闪烁,正准备说话,曹苗拱拱手? 扬长而去。 来到前堂? 孙夫人等人已经选好了蜀锦? 伙计们正帮她们包扎。中年儒生入内? 过了一会儿? 又出来了? 传达孟申的意思。这些蜀锦都不收钱了,算是给曹君的贺礼。 孙夫人不解其意,曹苗却坦然的收下了,让他们直接送到江边的楼船上。 —— 出了蜀锦店,曹苗与孙夫人并肩而行? 将与孟申见面商谈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孙夫人主持解烦营多年? 自然知道其中的诀窍? 很快就明白了曹苗的用意。只是有一点? 她不明白。曹苗凭什么断定诸葛亮不愿意他自己研究,有可能低价卖给他这些武器? “因为他分身乏术。如果他什么事也不做,一心一意的研究武器? 他肯定不会担心我。可是他现在要管那么多事,能有多少精力在研究武器上?况且蜀汉的武器之所以精良,并不是什么难以跨越的技术界限,只是看管理是否严格,是否用心罢了。” 孙夫人若有所思。“你这话说得也有理。他为人严谨,甚至可以说是锱铢必较,所以做什么事都比别人强一些。”她转头看了曹苗一眼。“你是不是打算用他的方法来造船?” “你放心吗?” “为什么不放心?”孙夫人耸耸肩。“反正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曹苗的笑容僵住,一声长叹。 孙夫人得意的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去,大声说道:“你们都想买些什么?今天发特殊津贴,每人五百。” 几个女卫眉开眼笑,立刻由冷峻的武士化身购物狂,拥着孙夫人血拼去也。 孙夫人转头向曹苗抛了个眼神,嫣然一笑。曹苗明白。孙夫人这是表示对他的信任,要放他一会儿假。他也没客气,四处转了转,便去任大娘安排在建业市的人接头。 校事署的人会留在武昌,继续推波助澜,任大娘却会派人配合他的行动。双方的重点不一样,只是偶尔有时候重合而已。还没走进建业市,他就看到了任大娘留下的标记。 循着那些标记,曹苗很快找到了一家酒楼。 登上二楼,曹苗刚刚站定,一旁的雅间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韩龙。 曹苗多少有些意外。他的确给了韩龙这个联系方式,但他完全没想到韩龙会这么快出现在建业,又第一时间和他取得联系。 曹苗看看四周,示意阿虎在外面警戒,自己走进了雅间。雅间里只有韩龙一人。案上有两副酒具,但韩龙面前的酒杯是空的。 “刚到?” “是的,我一直在楼船附近,看到主君下船,估计你可能来这里,就立刻赶来了。” 韩龙请曹苗入座,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曹苗取了一杯,握在手里,却没喝。韩龙取过剩下的一杯,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向曹苗行礼,再次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曹苗。 曹苗点点头,呷了一口酒。不是他信不过韩龙,而是身处险地,不得不谨慎。他和韩龙有约定,如果有不得已的原因,就喝一杯酒或三杯酒示警。一切正常,则是两杯酒。 “有什么急事?” “张威传来消息,辽东的事不顺利。袁氏旧部被软禁在山里,不得与外人接触。他在集市等了半年,才与几个出山采买的人搭上话。想进山,不太容易。此外,他看到了隐蕃。” “还有呢?”曹苗说道:“不要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就直说。” “朝廷派了使者去辽东,其中一个叫左骏伯,侍从多有勇士。从种种迹象来,好像有劫人的打算。”韩龙咽了口唾沫。“主君,陛下……真是袁氏血脉吗?” 第419章 自作多情 曹苗吁了一口气,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听过左骏伯这个名字,隶属武卫营,是许禇的得力手下,武艺出众。 曹叡,不,袁叡派武卫营的高手去辽东,想干什么?先下手为强,和毌丘俭里应外合,抢夺证据? 看来行动要加快,要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你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曹苗收回思绪,将杯子放回案上。“你去一趟关中吧,问我父王。” “喏。”韩龙长身而起。“主君什么时候准备好书信,在哪儿取?” “不用准备书信。你对他说,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就写在信里。”曹苗掸掸衣服,脸色不太好看。“这是最后一次。”说完,拉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 韩龙一脸懵逼。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得出来,曹苗很不爽。 阿虎跟了上来,和韩龙寒喧了几句。虽然知道自己不是老韩的儿子,看到韩龙,他还是很开心。 “乡公这是怎么了?”韩龙悄悄问阿虎。 阿虎看看韩龙,欲言又止。看样子,韩龙也不知内情,有些话不方便说。 “主君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做吧。速去速回,注意安全。” 韩龙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离开酒楼,曹苗在建业市里大略看了一会,就遇到两个女卫。女卫很亢奋,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甲胄,和其他同龄人也没什么区别。 曹苗却有些不安。因为战马数量有限,孙夫人身边带的人本就不多,又四面散开,自由活动,她的安全谁来负责?他问明了孙夫人的位置,带着阿虎匆匆赶去。 孙夫人站在市楼上,身边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市吏,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建业市的经营状况。看着曹苗和阿虎快步走来?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本想迎上去问一问,想想身边的市吏们,又只得忍住? 神情冷漠的看着曹苗。 曹苗奔上了楼? 见孙夫人安然无恙? 身边几个士卒却满头大汗,松了一口气。 孙夫人看得真切,一下子明白了曹苗的心意? 心中欢喜? 扬了扬眉梢。 看到孙夫人如此云淡风轻,曹苗有些惭愧。她能在解烦营都督上一坐就是二十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何须自己关切。 市楼是全市制高点? 不仅居高临下? 一览无余? 楼下还有数十市吏。除非这些市吏都被收买了? 引大军来攻? 否则没人能伤及她的安全。 “来去匆匆,没来得及喝酒吧?”孙夫人说道。“我听他们说,那家的葡萄酒很不错,配菜更是有特色,和昭君舫不相上下。” 曹苗转头打量着孙夫人。这话里有话啊? 你站在这里? 是监视我? 孙夫人抬起下巴。曹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正好看到他刚刚去过的酒楼? 甚至不用刻意看。生意好的酒楼自然在主衢上。从市楼上看去,尽收眼底。加上孙夫人恐怖的视力,想瞒过她的眼睛? 的确不太容易。 曹苗咂咂嘴。“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没穿衣服似的,被你看了个通透?” 孙夫人一滞,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转身下楼。 市吏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曹苗是谁,但是看到曹苗能在孙夫人面前言语放肆,都捏了一把冷汗,下意识的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殃及。见孙夫人下楼,他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出了市楼,孙夫人向酒楼走去。曹苗赶紧跟上,心中不安。也不知道韩龙有没有走,会不会和孙夫人照面。孙夫人的记忆力很好,照过面,留下印象,以后再见面的风险就大了。 “你觉得建业如何?” “你指哪方面?” “地理,民情。” “我第一次来,上岸不到一个时辰。除了沿途走马观花,也就是对建业市有点切身感受。” “你没看过地图?当年诸葛亮来,前后也不过几个时辰,却一口断定建业适合建都。” 曹苗沉默不语,无声地笑了笑。孙夫人没等到回答,有些诧异,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说话,已经走到了酒楼前。一个酒保迎了上来,孙夫人要了一个临街的雅间。酒保大声唱和着,引着孙夫人上了楼。 很巧,就在刚才的雅间隔壁。 进了雅间,曹苗入座,便听到了隔壁的咳嗽声。他知道,韩龙还没走。 当然,他也看到了孙夫人。 曹苗放了心。韩龙毕竟是游走江湖多年的游侠,机警不亚于他这个半吊子,安全不用他担心。 “刚才是哪一间?” 曹苗笑笑。“好像就是这一间,也可能是隔壁。每间都一样,我也分不清。” “刚才这位客官是旁边这一间。”酒保笑嘻嘻的指了指,却不是韩龙在的那一间,而是相反的方向。“其实我家每个雅间都有各自特色,只是客官心有所属,没有在意。” 孙夫人会心而笑,和酒保攀谈起来。 曹苗眨眨眼睛,尴尬地笑了。不用说,这酒保是任大娘的手下,专门为他解围来的。这种话由酒保嘴里说出来,比他自己的解释自然多了。 任大娘不愧是纵横地下世界四十年的老妖精,手下能人很多啊。 孙夫人点了几样酒菜,酒保出去了。孙夫人看向曹苗,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曹苗已经做好准备,笑道:“我倒是觉得,诸葛亮要么是见识有限,要么是有意误导,挖坑让你们跳。” “为什么?” “依我看来,建业并不适合为都。以此为都,国祚必然不久。” “可是张子纲先生生前也说,当在建业立都。” “张子纲先生是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肯定诸葛亮绝非出于善意。我只问你一件事:按照他的隆中对,占据荆益之后,是顺流而下,先灭吴容易,还是两路进兵,向中原容易?” 赖曹苗之功,诸葛亮的隆中对已经不是秘密,孙夫人自然也清楚。听了曹苗这句话,她半天没说话。 占据荆益之后,当然是顺江而下更容易。建业就在江边,一旦水师战败,建业就是最后一战。 从这个角度来看,诸葛亮的建议的确有包藏祸心的可能。 第420章 祸水西引(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在江东君臣的潜意识里,有一个不言而喻的共识:划江而治。 以长江为天堑,全取长江以南,与中原对峙。有机可趁,就北伐中原,一统天下。无机可趁,就割据江南,自给自足。 因此,占据长江上游的益州、荆州一直比近在眼前的豫州、徐州更有吸引力。 从孙策、周瑜的时代起,向上游进攻,夺取荆益,就是君臣共识。 然而,赌上国运的赤壁一战,东吴付出了惨重代价,却让刘备占了便宜。益州落入刘备之手,荆州也被借走大半。如果刘备君臣知恩图报,也许勉强能接受,可刘备无赖在先,关羽蛮横在后,实在让人无法相信联盟能够长久,不得不再冒一次险。 偷袭荆州,总算夺回了荆州的控制权,益州的威胁则在短期内看不到解除的希望。 战斗力最强的陆逊被安排在西陵,就是吴国战略权衡的最后结果。相比于几次渡江不成的魏国,占据长江上游的蜀汉更危险。即使诸葛亮倾力北伐,孙权也不放心。 由这个结果回溯诸葛亮当年的建议,阴谋的意味更浓。 甚至可以说,隆中对中可能还有未知的内容。毕竟曹苗也是间接得到的信息,未必准确全面。 被人骗了十几年,这个感觉很不好。孙夫人的脸色很难看。 “可恶!” 曹苗没吭声,等酒菜上来,他倒好酒,递了一杯给孙夫人。“我有个想法,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孙夫人抬起眼皮,瞅了曹苗一眼,没说话。 “造船,练兵,都需要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搞点事情。” “搞什么事?” “那就看你想搞大事,还是想搞小事了。” 孙夫人有点不耐烦。“别卖关子,说来听听。” “要搞大事,就干掉诸葛亮。前提是你们有把握搞定蜀汉君臣,将蜀汉变成吴国的附庸。” 孙夫人想了想? 问道:“小事情呢?” “派人传点谣言,就像之前的那些谣言一样。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给诸葛亮找点麻烦还是没问题的。” “什么谣言?” “你说? 刘禅会不会是诸葛亮的种?从时间上来看……” “噗——”孙夫人没忍住? 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她涨红了脸? 一边取出手绢擦嘴,一边睨着曹苗。“至尊那个谣言就是你传的吧?挺熟练啊,举一反三。” 曹苗抹着脸上的酒水? 很无奈。“举一反三? 我也就认了。你说是我造吴王的谣,是不是有点亏心啊?我可是为他辟谣的人。” 孙夫人摇摇手,沉吟道:“你还别说? 这还真是个办法。诸葛亮是建安七年入幕? 刘禅是建安八年出生? 时间正好对得上。那时刘备四十七八? 虽然有好几个夫人? 却一个子嗣都没有? 为此不得不收刘封为义子。谁曾想,不久甘夫人就有孕了,一年后生下了刘禅。” 曹苗从孙夫人手上扯过手绢,抹去脸上的酒水。孙夫人白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主意我出了? 用不用由你啊。”曹苗喝了一口酒。“其实按我的意思? 还是刺杀他更直接。现在蜀汉也就靠他镇着? 换个人? 早就内讧了。” 曹苗咦了一声,又道:“你说刘备死之前,将刘禅托付给他? 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啊?” “咄,休得胡说。刘备又不是只有刘禅一个儿子,何况刘禅还不是最聪明的那个。”孙夫人说着,自己也不确信起来。怎么越听,越觉得曹苗说的有几分可能? 如果刘禅不是诸葛亮的种,诸葛亮为什么不建议刘备选其他的儿子为嗣?还费心费力的教导刘禅。 他可不是那种坚持嫡长子的儒生。 “你选哪一个?如果想玩大的,刺杀的事可以交给我。”曹苗拍着胸脯说道:“这个我擅长。” “你等我想想。”孙夫人摆摆手。“这件事哪有这么容易,牵扯的事太多了,仓促不得。” 曹苗点点头。“也许等你占据辽东了之后,再行此计更好。届时魏军主力北向,江东才有余力西进。” 孙夫人微微颌首。她也觉得曹苗的说法更稳妥,并非玩笑这么简单。如果能运作得当,的确有可能趁机攻取益州,全取长江以南。 当然,这里面需要的动作也很复杂,首先一点就是防止蜀汉君臣情急之下降魏。 与吴蜀有血仇相比,蜀汉君臣更容易接受中原的政权。 孙夫人将这事留在了心里,和曹苗说起了其他的闲话。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雅间轻响,有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曹苗很满意。从头至尾,韩龙都没有说一句话,骗过门外那几个女卫应该也不难。至于他会不会将这个计划转告曹植,曹植会不会安排实施,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对他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给诸葛亮找点麻烦,何乐而不为? 不让诸葛亮头疼,怎么弄那五百人的装备。 —— 曹叡收到了一份扬州发来的紧急军报。 刚收到军报时,他还有些紧张,以为孙权又有什么动作。看完军报内容,才知道不是孙权可能进攻,而是曹苗来讨债了。 曹苗向曹休讨要剩下的那三亿钱,限期交付。 曹叡气抖冷。 一气曹休无能。这种事也需要用紧急军报请示?钱在你手里,你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不给,曹苗能奈你何? 二气曹苗过份。已经给了七亿钱,也没看你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怎么还贪得无厌?你是实现了预期目标,可是你惹出来的麻烦比你解决的还多。没惩处你就不错了,还要钱? 可是仔细想想,曹叡又很无奈。他甚至能理解曹休的无奈。 曹苗已经失控了。他远在江东,朝廷拿他没办法。说理,他有太多的理由怀疑曹叡的身份。说实力,曹叡现在根本找不到可以解决他的人,实力最强的曹篡面对曹苗也没有必胜把握,反倒有可能毁在曹苗手里,白白牺牲了这颗名将种子。 且不问曹叡是否舍得,曹休肯定舍不得。如果因为区区三亿钱导致曹纂身陷险境,曹休会后悔终生。 曹苗会不会这么丧心病狂?看看隐蕃的下场就知道了。 殷鉴在前,没人敢怀疑曹苗的疯狂,以身试法。 第421章 今非昔比 夏侯徽一时语塞,司马师的确有虚张声势的可能。

阿母说得没错,司马师的身手还是不错的,而且他比曹苗高出大半头,身大力不亏。就算被曹苗偷袭,吃点亏,也不可能被曹苗一击就失去了还手之力。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曹苗虽然抱起了司马师,却非常吃力,以至于站都站不稳,这才倒地。两人同时倒地,曹苗又被压在下面,真要受伤,也应该是曹苗受伤更严重些,怎么曹苗没事,司马师却不能动了?

这不合理啊。

就算退一万步说,司马师真的受了伤,那也是凑巧,运气不好,不是曹苗有意打伤的。

曹苗根本没有那实力嘛。

见夏侯徽不说话,德阳公主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狠狠瞪了夏侯徽一眼,坐了下来,柔声安慰曹苗。

见德阳公主像哄孩子一样哄曹苗,夏侯徽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推了司马师两下,想让他起身,司马师却根本起不来。夏侯徽也火了,命人将司马师扶起,送到外面的马车上去。

“阿母,我也走了。”夏侯徽心中不快,语气有点生硬。

“走吧,走吧。”德阳公主也很不舒服。“一回来就鸡飞狗跳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侯徽气得跺脚,狠狠的瞪了曹苗一眼,转身就走。

见女儿被气走了,德阳公主也有些后悔,却又不好开口挽留,只得问夏侯绩是怎么回事。夏侯绩和夏侯玄来往密切,与德阳公主也很熟悉,只是刚才这情形,他也说不清楚,只能含糊其辞,说是意外。

德阳公主叹了一口气,用手绢抹去曹苗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你这孩子,这么激愤干什么。骠骑将军怠战,朝廷自有处置,何须你与司马师拼命。你也不看看他的体格,真要打起来,吃亏的是你。”

曹苗扁着嘴,委屈巴巴地抽咽道:“我……我就是气不过。”

德阳公主沉思了片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曹氏、夏侯氏子弟都能像你这样,为国奋不顾身,大魏怎么可能不江山永稳固呢。难怪武皇帝会托梦给你,你啊,就是武皇帝留在这世上的鞭子,要多抽抽那些糊涂虫,把他们都打醒,别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我……我尽力。”曹苗握紧了拳头,觉得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

从德阳公主府出来,夏侯绩的神情有些凝重,一路都没说话。

曹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问。该说的时候,夏侯绩一定会说。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演可能吓着夏侯绩了,但他不后悔。他只后悔没能摔断司马师的脖子。

司马师武艺不错,在突然遇袭的情况下,还是做出了一定的反应。如果不是他有备而来,发力又快又猛,未必能摔倒司马师。

这次没能得手,下次就不会再有机会了。以司马师的性格,也不可能再给他机会。正因为如此,他索性和夏侯徽大闹一场,下点猛药,让司马师有所忌惮,也让夏侯徽心里绷根弦。

以夏侯徽的聪明,她应该更清楚司马师的为人。

曹苗对夏侯绩说道:“我要回雍丘邸,你就不用去了吧。一来一回,好几里路呢。”

夏侯绩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也好,我去大司马府看看。大司马回京养病,我理当前去探望,顺便再约一下长思兄弟,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

“好,你代我转达一下心意。就说我身体不太好,就不前去打扰了。”

夏侯绩也知道,曹休是先帝曹丕的亲信,与曹植没什么交情,曹苗就算去拜访也没什么意思。他和曹苗告了别,各奔东西。

曹苗信马由缰,一路西行。他回想着这半个月来的经历,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为了准备那部新戏,他也做了不少功课,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至少眼前的洛阳城就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如果不是跟着夏侯序,谁能想到洛阳城中会有如此荒凉的地方。董卓三十年前放的那一把火,到现在还有遗迹残存,有几个里区荒草凄凄,只有社鼠野狐,唯独看不见人。

至于城外,那就更不能提了,到处都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这可是帝都啊。

三国分立、中原混乱已经是这样,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之后的中原又该是什么模样?

曹苗不寒而栗。

——

回到雍丘邸,曹苗还没下马,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雍丘邸的门口多了十名甲士,不是老宋那样的老弱,而是十名身材魁梧的青壮,个个顶盔贯甲,手持长戟,腰挎长刀,威风凛凛。长戟上还系着布条,随风飘扬,煞是好看。

曹苗走到门前,一个队率模样的年轻甲士就迎了过来,大声喝道:“府前不能停留,速速离开。”

“放肆,这是大王子。”面目一新的老宋从里面奔了出来,喝住了那甲士,赶到曹苗面前,老脸笑得像一朵花。“大王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大王和二王子都快急出病来了。”

曹苗下了马,摸摸老宋身上的新衣甲。“行啊,老宋,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这身衣甲,你至少年轻了二十岁。怎么样,要不要再娶个妾,养个老儿子。”

老宋笑得合不拢嘴。“大王子,你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哪有那本事。”

这时,那年轻甲士走了过来,尴尬地拱手施礼。“宋……宋老,这就是大王子?”

老宋收起笑容,板着脸,伸手敲了一下年轻甲士的头盔。“小子,不要以貌取人。这不是大王子,难道你是大王子?”随即又对曹苗说道:“大王子,这是宫里派来的郎官,陛下特赐给大王的,初来乍到,不懂事,你别怪他们。这小子叫李战,是故破虏将军李曼成的族侄。身手不错,在年轻一辈里算是人才了。”

曹苗笑眯眯地说道:“能让你老宋这么看重,应该不会差。”说完,将马缰扔给老宋,大步进府去了。

李战连忙从老宋手中接过缰绳,再三拱手称谢。“多谢宋老,多谢宋老。”

“嗯,好好当差。我雍丘王府与其他府不一样,就算是对普通百姓,也要客气些。”

“喏。”李战大声答应,目送老宋入府。

第422章 失控 夏侯玄和司马师说了一些时事、学问,感慨万千。 他不像司马师闭门谢客,几乎与外界隔绝。身为洛阳典农,他既是天子的心腹,又有机会接触市井人物,了解的信息新鲜而生猛,有些甚至是以前听都没听过的。 比如最近天子调毌丘俭为幽州刺史,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一方面,作为东宫旧臣,毌丘俭的仕途未免过于顺利,引起了无数世家子弟的嫉妒。虽然那些声望最隆的几个世家没有一个站出来发声,但谁都清楚,背后少不了他们的推波助澜。 这就引发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像刺一样扎在世家心头的问题:天子会不会重新恢复武皇帝唯才是举的意志,打压世家? 另一方面,在诸葛亮连续北伐,关中战事紧张,东南又刚刚蒙受重创的情况下,如果用兵幽州,兵力不足的问题如何解决?募兵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洛阳诸市的游侠儿因此大受鼓舞,不少人有意从军。 洛阳各家闻风而动,招募宾客、部曲的条件水涨船高。 司马师听完,神色不变,嘴角甚至多了几分调侃。 “钟稚叔有没有投笔从戎的打算?人死恩绝,钟太傅年近八十,一旦辞世,他在军中的德泽就折了大半。不趁这个机会从军,可就真的没机会了。王司徒在世时,司徒府门庭若市,王子雍(王肃)一呼百应。王司徒一死,如今还有多少人在乎他王子雍?” 司马师嘿嘿笑了两声。“之前我家求亲,他爱理不理,说是求亲之人太多,要好好挑挑。如今也不知他挑得怎么样了。” 夏侯玄没吭声。这几个月洛阳的形势变化太快,搞得很多人都来不及反应,出了不少笑话。王肃固然滑了一跤,司马懿父子何尝不是如此。之前钟繇把司马懿当奇货,连常林都要亲自上门问病。如今司马懿失去了兵权,汝颍世家立刻抛弃了他。 就算王朗去世,王氏一时受挫? 也比司马懿父子强太多了。王肃再低头,也不会再考虑司马昭。 说了一阵闲话,司马师托辞疲乏? 回内室休息? 留下夏侯玄和夏侯徽说话。 夏侯玄将天子召见的事说了一遍? 夏侯徽沉吟半晌,蛾眉微蹙。 “陛下这是疑心允良,要召他回朝? 却又有所忌惮啊。” 夏侯玄不解。“陛下忌惮什么?” 夏侯徽眨眨眼睛? 压低了声音。“允良似乎找到了证据,怀疑天子是袁氏血脉。” 夏侯玄大惊失色。天子是袁氏血脉的传言很早就有,但当真的人不多。这年头谣言太多? 人都有些疲乏了。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 大部分人都不会当回事? 朝廷甚至连追查的兴趣都没有。 去年有谣言说天子驾崩? 大臣将拥曹植继位? 传得满城风雨? 最后也因为天子一句谣言不可问而风平浪静,曹植父子不仅没受到牵连,反而入京奉朝请,留在了洛阳。 可是有了证据,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可是涉及帝位传承的大事? 尤其是曹植还和曹丕有过夺嗣之争。 “什么样的证据? 可靠吗?” 夏侯徽把她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还告诉夏侯玄? 经过德阳公主和她本人的私下打听,目前除了宫里的太皇太后,宗室之中? 没有人见过刚出生的曹叡。几乎所有人第一次见到他时,都是他三岁以后的模样。 而且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天子当时看起来就很壮大,比一般的小儿大。 天子现在也不矮。这可能和他的生母甄氏有关。甄氏身材高挑,亲儿随母,天子长得高一些也很正常。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说当时大家以为是三岁的天子实际上是四五岁,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至少对心有疑虑的德阳公主和夏侯徽来说,这个结果不仅不能证明天子是曹氏血脉,反正进一步证实了曹苗的怀疑并非无中生有。 夏侯玄听完,也懵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告诉你,又能如何?”夏侯徽很无奈。“你能请示天子,允许我们去问太皇太后?就算太皇太后认定天子是曹氏血脉,允良能接受吗?” 夏侯玄点点头。如果是别人怀疑,这件事还好说一点,偏偏是曹苗怀疑,这个就不好讲了。太皇太后有没有受到威胁?在曹氏、卞氏宗族的存亡面前,她能不能不顾一切,给曹苗一个确切的答案,至少曹苗是要怀疑的。 想来想去,夏侯徽的建议才是最好的。不管天子姓曹还是姓袁,杀死辽东的袁氏后裔,断了天子的后路才是破解之道。 如果天子绝嗣——这个可能现在看来是有的——天下还是曹氏的,这个秘密就是一个意外,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可以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允良会同意吗?辽东也许比江东更凶险。” 夏侯徽看了夏侯玄一眼。“能者不难,难者不能。让你去江东,你能保证做得比他好?”她哼了一声。“我听说,他不仅骗得孙权的女儿晕头转向,惟命是从,连孙权的妹妹也将他当作心腹。你做得到吗?” 夏侯玄诧异地看着夏侯徽。“媛容,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夏侯徽微怔,随即说道:“我生的哪门子气,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将山庄送给小妹,又不时派人送重礼回来,阿母和小妹已经将他当作了家人,你我倒像是外人了。他如果真想迎娶小妹,那也就罢了,现在又搭上吴国公主,究竟怎么回事?还有,你别忘了,他和我家小姑是有婚约的。” 夏侯徽越说越生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夏侯玄尴尬不已。他也觉得曹苗做事太荒唐了些,想帮他说句话都张不开口。 “天子要他回来,你要他去辽东,那他究竟应该怎么办?” “我能和天子相提并论吗?”夏侯徽没好气的说道。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趁此机会喘了口气,又道:“依我看,天子只怕也左右不了他。否则一道诏书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多手脚,要让你出面。” 夏侯玄连连点头附和。之前不知道内幕,他还搞不清天子的用意,现在算是知道了。事情正如他所料,要让曹苗回洛阳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根本不可能。 曹苗无所谓,他反正人在江东,天子鞭长莫及。可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一旦天子震怒,随时有人会成牺牲。不久之前,曹苗出卖隐蕃,不就连累得曹植被徙为浚仪王了么。 “尽人事,听天命吧。”夏侯玄沉吟良久,一声叹息。 第423章 一举三得 “听天命?”夏侯徽冷笑道:“怨不得允良看不起你们这些四聪八达。平时坐而论道,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真遇到麻烦了,只会听天由命,躺……” 夏侯徽想了想,把后面一句话咽了回去。她记得这句话好像是曹苗说的。 夏侯玄尴尬地瞪着夏侯徽。 他觉得夏侯徽今天不正常。是因为与司马师怄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夏侯徽缓了口气。“陛下之意,当是命你出面,召允良回京。以当前形势,允良必然不肯。如此则有违命之嫌,将来若有闪失,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若是一时意气,助吴攻我,更是自绝于大魏,自绝于曹氏,说什么都无法令人信服。” 夏侯玄点头附和。他也觉得天子有这么做的嫌疑,只是找不到化解之术。 谈玄论道,辨玄说理,他很擅长。理国治军,整顿庶务,他也能做得井井有条。唯独这揣摩心机,尔虞我诈,他不仅做不好,而且从心底里厌恶。 这也是他第一时间来找夏侯徽的原因。 在这方面,夏侯徽比他在行。 夏侯徽却有些迟疑,半天没说话。事关重大,任何一点闪失都有可能导致不可承受的后果,可是她了解的信息却有限。不了解情况,就无法决断。 夏侯玄带来的消息来自天子,天子的消息又来自何处?有几分真,几分假?都不太好说。与这些消息相比,她更愿意相信夏侯琰收到的信,毕竟那是直接来自于曹苗本人的叙述。 她以夏侯琰的名义给曹苗写了信,说明了情况,却还没收到曹苗的回复。 她还有点担心,曹苗会不会从字里行间看出破绽,并因此产生怀疑,不再信任夏侯琰? 曹苗最信任的人是谁? 夏侯徽突然眼前一亮。“你要去见阿母吗?” “待会儿去。” “我们一起去吧。”夏侯徽起身。“我去换身衣服。好久没见她们,有点想念了。” 夏侯玄眼神微闪? 若有所思。夏侯徽突然起意要去不周山庄,恐怕不是想念阿母和小妹这么简单,否则她刚才就应该问了。 夏侯徽进了内室? 和司马师商量了几句。司马师很大度? 不仅同意了夏侯徽的要求? 还让她不要担心他,可以在山庄里多住几天。 司马师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 足够堂上的夏侯玄听得清楚。 夏侯玄暗自苦笑? 却不好说什么。 —— 兄妹俩出了城,夏侯玄骑马,夏侯徽坐车。 有车夫、侍从在侧? 两人也不好说什么? 各自默默想着心思。 到了山庄? 已经是傍晚。德阳公主和夏侯琰正准备晚餐? 听说夏侯玄、夏侯徽来了? 又惊又喜? 连忙吩咐厨房加菜。 亲亲热热说了一些闲话,言归正传。 夏侯徽提了一个建议:由德阳公主出面,去拜访浚仪王曹植的妾陈夫人。 陈夫人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她只是曹植的侍妾,没有正式的名份,平常迎来送往? 也没她什么事。但她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她曾经是太皇太后的贴身婢女。 太皇太后第一次曹叡时? 陈夫人很可能亲历其事。 不管太皇太后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曹叡? 都能说明问题。 要么天子是曹氏血脉? 谣言就是谣言。 要么天子是袁氏血脉,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德阳公主听完,一拍大腿。如果不是夏侯徽提醒? 她还真想不起陈夫人这个人。 夏侯琰托着腮,突然说了一句。“如果天子真是袁氏血脉,我们该怎么办?允良阿兄怎么办?” 夏侯玄、夏侯徽面面相觑。 是啊,如果证实了天子就是袁氏血脉,他们该怎么办? 或者说,所有的曹氏、夏侯氏该怎么办?是奋起抗争,还是默认? 默认不太可能。抗争,大司马曹休、大将军曹真是关键。可他们当年都是曹丕的支持者,和曹植明争暗斗多少年。如今愿不愿意拥立曹植? 从常理而言,可能性不大。就算他们要逼曹叡退位,也会拥立曹丕的儿子,绝不会是曹植。 曹植本人或许不会反对这个决定,曹苗呢? 即使按夏侯徽的计划,毋须挑破事实,明着对抗,只要切断曹叡将帝位传承到袁氏血脉的可能性,依然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依然无法避免一个问题:曹苗能答应吗? 辛苦一场,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似乎不太符合曹苗的性格。 这就是夏侯徽计划中最大的破绽。 “最好能和允良面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夏侯玄搓着手,幽幽地说道。 “谁能当此重任?” 夏侯玄看着夏侯徽,不说话。 夏侯徽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无稽之谈。且不说我根本没有能力说服他,就算有,我能去江东?” 夏侯玄苦笑,还是不说话。 德阳公主却点了点头。“媛容,你还别说,我也觉得只有你适合。当然,怎么见面是个大问题,可是就人选而言,的确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 夏侯琰说道:“是呢,允良阿兄到洛阳这么久,只听过姊姊一个人的劝。如果有人能劝他,非姊姊莫属。只是……”夏侯琰吐了吐舌头。“只是姊姊语气温和一些,别再吓得他发病了。” 夏侯徽想起那次曹苗被她逼得发病的事,面红耳赤。 这是一桩冤案,偏偏她又无法为自己解释。 而且,她也觉得德阳公主和夏侯琰说得有理,整个洛阳,还真找不出比她更适合的说客。 “就算我肯,如何才能见到他?” 夏侯玄想了想。“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可以一举三得。” 夏侯徽不屑的哼了一声。她才不相信夏侯玄会有什么一举三得的办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些期待,希望夏侯玄真能解决这个难题,让她成行。 “子元的身体,应该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心情郁结,难以舒解。此时此刻,他应该出门走走,而不是闭门不出。”夏侯玄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尉受伤,天子怜悯老臣,一直想重新启用。如果子元愿意出门,比如担任天子密使,去一趟江东,天子一定会同意。” 夏侯徽眼神微闪,若有所思。 夏侯玄接着说道:“再者,你小姑和允良有婚约,如今允良行间成功,也该回来成婚了。太尉年老体衰,子元理当代行,去问一问情况,免得耽误了其妹的人生大事。” 他笑了笑,带着三分得意。“如此,于公于私都有交待。你也有机会当面劝说允良,岂不是一举三得?” 第424章 不谋而合 夏侯徽哼了一声:“我以为是什么高明之计,原来如此。” 夏侯玄很没面子。既然是在母亲和小妹面前,他也是兄长,被夏侯徽这么奚落,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以为不妥?” “岂止是不妥,简单是荒唐。你忘了大司马是如何受的伤?太尉是如何被夺了兵权,子元又是如何成了……这般模样?洛阳城外,首阳山下,都能打得你死我活,去了扬州,你觉得最后还能回来几个?” “媛容,你这就想岔了。正因为他们不和,才能互相制衡……” “制衡当实力相当方可。如今太尉有何实力可言,是大司马的对手吗?更别说允良心有犹豫,万一以为子元身负密诏,要对他不利,一怒之下,行不测之事,奈何?” 德阳公主也点点头。“太初,你这想法华而不实。” 夏侯琰撇撇嘴。“可不说么,到时候允良阿兄和姊夫、曹纂那夯货三人互砍,血肉横飞一团糟。” 夏侯玄翻了个白眼,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 夏侯玄在不周山庄住了一夜,第二天返回洛阳城。 夏侯徽与他同行,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倒不是生气,她也清楚夏侯玄是一片好心,本没放在心上。又和母亲、妹妹说了一夜的话,郁闷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只是没什么精神,懒得说话。 进了城,两人道别,夏侯徽回太尉府,夏侯玄自去宫中回复。 曹叡刚刚起身,脸色不太好,眼圈也有些黑,还没说话,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听说夏侯徽也跟着去了不周山庄,曹叡多问了几句。夏侯玄想了想,还是把他的建议说了一遍。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曹叡能给司马师一个机会。 给司马师机会,就是给夏侯徽机会。 司马师之所以各种别扭,还是因为身体受伤,仕途受阻,心理落差太大。身体上的事,他解决不了? 如果能在仕途上帮一把,多少也能解决一些心理问题。 此外,他也想试探一下天子的心意。按照他们的推演? 如果天子真是袁氏血脉? 他迟早会压制曹氏、夏侯氏。在不愿意步文皇帝后尘? 大面积起用汝颍世家子弟的前提下,提携河内司马这些实力稍弱的世家子弟是可能的选择之一。 就像在司马懿和陈群之间,他会优先选择司马懿一样。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说不定夏侯氏还要仰仗司马氏的提携。他这么做也是防患于未然。 曹叡听完? 反复琢磨了一会。“虽有弄险之嫌,倒也不是完全不行,只是要多加斟酌。” 夏侯玄躬身再拜。他能做的就这么多? 决定权在曹叡。 夏侯玄出宫之后? 曹叡仔细盘算了很久? 召来刘放、孙资商量。刘放看天子脸色? 知道他有意促成? 只是决心难下? 便提了一个建议。 大司马和太尉同为先帝留给陛下辅政大臣,之所以发生矛盾,只是因为大司马怀疑太尉纵敌,让他遭受石亭之败。如今太尉被罢免兵权,父子身受重伤? 与残疾无异。大司马就算有怨气也该消解了? 大可不必再对司马师赶尽杀绝? 反而要保证司马师的安全。 天子密使在自己的辖区遇害? 他承受不起这样的责任。 要担心的,是司马师进入吴境之后的安全。 依当前形势,孙权有意整顿内政? 应该不会主动挑起战事,没有对司马师不利的动机。要担心的只有两个人:曹苗和曹纂。 有大司马节制,曹纂不太可能自行其事,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曹苗。 曹苗孤身一人,只要保护得当,应该问题不大。可以为司马师安排一些勇士贴身保护,不给曹苗动手的机会。曹苗和司马师原本没有私人恩怨,就算有,现在也是曹苗占了便宜,司马师对他没有威胁,他大可不必拼着自己的前程,非要杀了司马师不可。 与其担心曹苗杀司马师,不如担心曹苗滞留吴国不归。从收到的消息来看,曹苗在吴国活得很滋润,不仅深得吴国公主孙鲁班青睐,而且得到了孙夫人的信任,形影不离。加上他那仙人所授的吴拳已经成了吴国天命所归的祥瑞,就算是孙权也对他另眼相看。 留在吴国,他富贵可期,未必肯回洛阳。 孙资应声附和,表示最大的变数不是别的,就是曹苗本人,不可不防。 曹叡阴着脸,沉吟良久,命人召司马懿、司马师进宫。 —— 汉中,定军山下。 蜀汉丞相诸葛亮站在山坡上,看着汉水两岸的滚滚麦浪,沉默不语。 背在身后的手中,捏着几枚纸,被山风吹得摇摆不定,瑟瑟轻响。 虎步监孟琰站在不远处,看着诸葛亮高大的背影,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诸葛亮将他叫到这里来是什么事,有公务可以在营里谈,到大营外面谈,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知道。 对一心为公的诸葛亮而言,这种事极其罕见。 他担心和孟申有关。孟申是他的族人,不久前刚刚调任建业,负责蜀汉在建业的情报、细作。朱提孟氏归附朝廷时间不长,孟申能这么快得到提升,除了其主管上司杨允的强力推荐之外,自然也和孟氏的实力不可或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每个人的命运都和家庭不可分割,这既是大族的优势,也是大族子弟的无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某个人的牵连。 “你挑选一百精锐部曲,押送一批军械去建业。”诸葛亮转过身,淡淡地说道,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些疲惫,眼神中却隐隐有杀气,让孟琰心头发寒。 他追随诸葛亮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诸葛亮有这样的眼神。 “敢问丞相,大概有多少军械?” “五百套。”诸葛亮说道:“挑些悍勇能战之辈,口风紧些,还有特别任务。” 孟琰心领神会。运五百套军械,根本用不着一百精锐,这个特别任务恐怕是要刺杀某人。虎步监是蜀汉精锐,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执行这一类任务,非虎步监不可。 只不过对虎步监而言,一次出动百人,这也是第一次。 第425章 封口费 诸葛亮沉默不言。 孟琰识趣的行了一礼,躬身退下,由诸葛亮一个人静静。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姜维,颌首施礼。 姜维躬身还礼,神色淡然。他知道孟琰尊敬的不是他,而是站在不远处的诸葛亮。 听到孟琰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诸葛亮转身看了姜维一眼。姜维立刻走了过来,在诸葛亮身边站定,落后诸葛亮半步。诸葛亮淡淡地说道:“了解曹苗其人乎?” “知道一些。”姜维说道。他的正式官职是仓曹掾,实际上远不止此,与诸葛亮走得极近,能接触到不少机密信息。“浚仪王长子,患狂疾十年,托言仙人托梦,如今行间江东。” “你肯定他是行间?” 姜维愣了一下,莫名后悔。他只是直觉,并无证据。对别人这么说当然没问题,与诸葛亮说话却要非常小心,没有足够的证据,绝不能妄下结论。 “维唐突,只是猜测。” “说他是行间,也不能算错,只是未免偏颇。此子狡猾,绝不仅仅是行间那么简单。”诸葛亮无声的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曹叡此刻只怕有些头疼。” 姜维鼓起勇气。“还请丞相点拨。” “曹苗以王子之尊,嫌疑之身,能一路逃出洛阳,进入吴境,这里面要说没有曹叡的安排,恐怕不太可能。曹叡为什么会安排曹苗去江东?必然有非曹苗不可的理由。我仔细想来,大致有二:曹苗聪明绝顶,有上智,可以担当重任,又或者原本就是借刀杀人。如今天子是曹叡,不管曹操托梦之事是真是假,传出这样的消息,曹苗就非死不可。如此,则两者可合二为一。” 姜维思索片刻,赞同的点点头。他本来也有类似的想法,只是不如诸葛亮肯定罢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曹苗自己公布了身份,将自己置于明处,并获得了吴人的信任。如此一来? 吴人之刀从无借起,反倒让曹苗获得了吴人的保护,形势就此失控。” 诸葛亮转过身? 缓缓向山下走去。姜维紧紧跟上? “这场局看似由曹叡主导? 实则曹苗才是真正的主导。顺势而行,舍而后得,此子之智可及? 愚不可及。”诸葛亮叹了一口气? 欲言又止。 蜀汉年轻一辈中,谁能为曹苗之敌?想来想去,也就眼前的姜维堪用。 可是曹叡能让曹苗行间江东? 他却不能轻易做这个决断。曹叡是想借刀杀人? 他却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比起中原? 益州的人才实在太少了? 每一个人都很珍贵。 为此? 他已经纠结了很久? 还是下不了决心。 但他又没有更好的选择。 除了很难找到才智足以和曹苗相当的人之外,想让姜维快速升迁,这是难得的好机会。他对姜维的器重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不仅是益州人,就连荆襄人都有报怨? 尤其是在马谡被杀之后。 他需要一个让姜维能展现才智的机会? 证明自己的决定并非出于私心。 “伯约? 你去一趟建业吧。”诸葛亮说道:“见见曹苗。将来? 他或许会是你的劲敌。” “喏。”姜维压抑着心中的兴奋,躬身领命。 诸葛亮看了姜维一眼,虽然不想说? 却还是没忍住。“记住,现在他还不是你的敌人。” 姜维再次答应。 —— “司马师?”曹苗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马师为密使,前来宣诏? 宣什么诏?曹苗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声呐喊:这tm的是宣布我的死刑吧! 捅了什么样的马蜂窝,他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回到洛阳,就算不死,也是终生监禁。 而且他从离开洛阳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想过要回洛阳,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 让孙夫人带兵打回洛阳,那还可以考虑。奉曹叡的诏书回洛阳,还是算了吧,还不如死在江东壮烈。 但是他很好奇,天子为什么会派司马师为密使。他就不怕曹休、曹纂父子下黑手,直接把司马师做了? 化妆成卖梨农夫的曹纂连连摇头。“我杀他作甚?且不说嫒容跟着,不方便下手,就算有机会,我也不杀。我宁愿看他半死不活的模样,而且要看一辈子。” 想到开心处,曹纂抹着下巴,添在脸上的油彩被抹花了。 “打虎不死,反被虎伤。”曹苗耐心地提醒道:“德思,你可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曹纂瞅瞅曹苗,嘿嘿一笑。“要不你帮我个忙?正好也帮媛容做个解脱。不瞒你说,打残司马师,我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耽误了媛容。” “瞅你这点出息,说你是妇人之仁还真是没错。”曹苗啐了一口,站起身,从筐里挑了两个梨,在身上蹭了蹭,咬了一大口,扔下一个钱,扬长而去。 曹纂看着曹苗的背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秋梨,又甜又脆的秋梨,咬一口,全是水的秋梨……” 曹苗被呛住了,暗自骂了一句。“这夯货,什么时候这么有文采?” 上了酒楼,来到临街的雅座。曹苗一眼就看到了倚窗而坐的孙夫人,走了上去,扔过去一个梨。 “尝尝,新鲜的秋梨,止咳润肺,解渴生津。” 孙夫人接住,掏出手绢擦了擦,咬了一口。“有个好消息。” “哦?”曹苗在孙夫人对面坐下,伸出脚,在孙夫人的脚心挠了挠。孙夫人怕痒,缩回脚,瞋了曹苗一眼,低声说道:“大众广庭之下,不准胡闹。” “唉。”曹苗乖巧的应了一声。“什么好消息?” “诸葛亮同意了,五百套军械正在起运,最迟半个月就能到建业。你的钱准备好了没有?一套十万钱,五百套可是五千万,我手头没这么多现钱。” “他还好意思要钱?”曹苗瞪圆了眼睛,一脸惊讶。 孙夫人也愣住了。“你想白要不成?十万一套不贵,这可都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的精品。” 曹苗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为他保守秘密,不要封口费的吗?” 孙夫人呶了呶嘴,懒得搭理曹苗。 第426章 逆鳞 对曹苗来说,司马师只是明面上的麻烦,他真正要担心的是诸葛亮。 造谣说刘禅是诸葛亮的种只是玩笑。且不说还没有机会散布,就算真的传开了,诸葛亮也不会放在心上。谣言年年有,有几个人是真被谣言打倒的? 更何况是诸葛亮这种强人。 所以,诸葛亮这么给面子,必然别有用心,最大的可能是诸葛亮接收到了他的暗示。 以吴国目前的情形,要马铠何用?他们根本没有足够强壮的战马充当具装甲骑,要马铠,只有一种可能:去辽东,而且是占据辽东。 吴国用兵辽东,既能给魏国找麻烦,又能减少对蜀汉的威胁,何乐而不为? 三国分立,魏国最强。如果能给魏国找点麻烦,就算要付出五百套军械的代价,就算有可能培养起一个强劲的对手,诸葛亮也会试一试。 因为他的选择太少了。精打细算,甚至不惜伤害长远利益,都是他迫不得已的选择。 做不到炮火覆盖,只能追求穿插迂回,尽最大可能挖掘潜力,发挥人的能动性。 这就是当初他特地提出要马铠的原因。 诸葛亮吃下了诱饵,他却不能不防着诸葛亮借力打力,顺手推一把,甚至反客为主。 当年孙权赌上了国运,倾力一战,周瑜浴血沙场,苦战一年有余,才拿下了江陵,最后却便宜了刘备。要说这里面没有诸葛亮运筹帷幄的功劳,谁信? 诸葛亮玩不玩阴谋且两说,玩阳谋绝对是绝世高手。 曹苗有意无意的和孙夫人聊起了当年事。 孙夫人知道孙权当初决定迎战曹操的艰难,也知道后来借荆州、夺荆州的曲折,再加上横江拦截带来的羞辱,对蜀汉君臣的印象一直不好。不用曹苗多说,她就对诸葛亮如此配合产生了怀疑。 “可能会有哪些阴谋?”孙夫人吃完梨,叫人取来水洗手。梨是真的甜,汁水黏手。 “不是阴谋? 是阳谋。”曹苗说道。 “阳谋?” 曹苗点点头。“辽东不是那么好打的。原本吴王未必会寄予厚望,只要能将人劫回来就成。可是现在有了五百套军械,吴王难免会心生野望。对吴国来说? 产良马的辽东太有诱惑力了。一旦吴王有了这个想法? 诸葛亮就有可能因势利导? 推波助澜,直到吴国泥足深陷,无法从辽东脱身。” 孙夫人仔细想了想。“你说得对? 这很符合诸葛亮的行事风格。那我们该怎么办?” “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虚晃一招? 目标仅止于劫人。劫完人,送回江东,我们逍遥海外? 从此不问中原是非。” “还有呢?” “将计就计? 多从蜀汉买一些军械? 夺取辽东。届时依托江东? 立足辽东? 未必不能建一番功业。” 孙夫人微微挑眉? 似笑非笑。“你有把握?” “我有他们不知道的杀手锏啊。摆在明面上的实力大家都清楚,藏在暗处的实力才能决定胜负的关键。诸葛亮再聪明,他能知道我这脑子里有多少秘密?” “看把你能耐的。”孙夫人撇了撇嘴,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洛阳派使者来了? 可能要召我回去。” 孙夫人微怔? 转头看向窗外长街? 卖梨的曹纂已经不见了。她回头看看曹苗。 “那人……” 曹苗及时打断了她。“我们有约在先。” 孙夫人咂咂嘴? 有点不甘心。她坐在这里,一直在观察曹苗,暗中也派了人。她看到了那个卖梨的汉子? 却怎么也没想到曹苗会在这里和他的部下接头,白白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你说。” “我不想回去,你把那个使者弄死。” “如果没有官方身份,我可以帮忙。”孙夫人笑笑。“可是你不肯亲自动手,想来对方有官方身份。” 曹苗点点头。“所以你帮不上忙?” “帮也能帮,只是麻烦些。万一处理得不干净,惹来两国交兵,我没法向至尊交待,就得不偿失了。”孙夫人扬扬眉。“你说对吧?” 曹苗抬起手,指指孙夫人,呲呲牙。“行,当我没说,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大不了就是自断后路,以后回不了洛阳,反正我也没打算回去。等新船造好,你要是不愿意随我出海,就给我一艘海船吧,卖也行……” 孙夫人探身过来,伸手捂住曹苗的嘴,嗔道:“不准你这么说。我帮你做就是了。使者是谁,有多少随从,走哪条路,什么时间到?” “其他的现在还不清楚,只知道主使是司马师。” “司马师是谁?” “司马懿的长子。”曹苗稍微解释了一番。“不过你要小心些,不能伤了夏侯徽,也就是司马师的妻子。她是我家亲戚,嗯,很近的那种。” “我知道了。”孙夫人想了一会,又道:“这夏侯徽……仅仅是你的亲戚?” 曹苗咧嘴一笑。“还是我的相好,你信吗?” 孙夫人斜睨着曹苗,歪了歪嘴角,哼了一声。“信你才怪。” 曹苗哈哈一笑,转头看向窗外。“你千万小心些,司马师家学渊源,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不过和夏侯徽比起来,说他是猪都是抬举他。你只要保证夏侯徽的安全就行,其他的什么都别听,最好话都别和她说,免得被她骗了,乱了心志。” “这么厉害?你被她骗过?” “是啊,当初在洛阳,我和曹纂合谋,本来想弄死司马师父子,为朝廷除害。就是这个夏侯徽,好说歹说,非要我娶司马师的妹妹司马果为妻,最后搞得我进退两难。我估摸着,她这次跟过来,又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之一句话,千方百计诱我回洛阳,好让她的好夫婿司马师立功。” 随着曹苗的抱怨,孙夫人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杀气在眉宇间聚拢。 曹苗再次提醒。“我再提醒你一次,你不能杀她。” “放心,我不会杀她。”孙夫人冷笑道:“不过,只要她踏上江东的土地一步,就别想回去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既然她以婚姻勉强你,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曹苗正中下怀。 有了孙夫人这句话,这事就成了。 谁让她最讨厌包办婚姻呢。 第427章 姜维 司马师有正式的使者身份,所以他的第一站肯定是武昌,见过孙权,才有可能与曹苗相见。 不管是司马师来建业,还是曹苗去武昌,总之都在吴国境内。 不方便动手。 想越过边境,进入无人地带甚至魏境,目前而言也不方便,路程太远,容易走漏风声。 千里行军,还想掩人耳目,必然是一厢情愿。 在感情方面像一张白纸的孙夫人在军事方面还是很专业的,估计以前这类事没少干。 反复斟酌后,孙夫人提出了一个方案:抢在司马师到达之前,赶赴侯官。届时托辞造船任务紧,要求司马师赶来相见。不管他是从陆路,还是从海路,都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做掉他。 陆上有山越,海上有海盗,还有风暴,天生背锅侠。 曹苗笑容满面地挑挑大拇指,心里却嘀咕了一句。 这女人,不是善茬。 到了侯官,山海隔绝,再加上船厂天然的保密措施,他想和任何人联系都不容易,闭目塞听,孤立无援,只能任她摆弄。 可是他无法拒绝,只能抓紧时间,发出紧急通知。 孙夫人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就下令起程。顺水而下,在京口转入内河,取道太湖,直奔钱唐。 建业城内的魏蜀间谍、细作措手不及,乱作一团。 —— 姜维一身士子打扮,装作好奇的模样,四处打量了一番,见无人注意? 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店肆。进门之后,将虎步营的腰牌挂在腰间。 柜台后面的掌柜目光一扫,四处看了一眼? 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里的笔? 闪身进了后堂。过了一会儿? 又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看了一下。 姜维正了走到他的面前,笑道:“掌柜? 就这些锦吗?” 掌柜笑道:“客官没找到满意的?” “没有满意的样式。”姜维摇摇头。“可以定制吗?” “当然可以? 只是定制的费工费料,耗时也长,不知道客官能不能等。” “要多少? 半个够吗?” “足够了。客官? 这边请? 里面谈?” 姜维含笑点头? 随着掌柜走进后堂。 孟申已经在院中站着? 躬身一拜。他已经接到丞相府的命令? 也收到了族兄孟琰的消息,知道押送这批军械来的人中有一个年轻人是丞相的亲信,不能耽误。 但孟琰说得模糊,看到姜维时,孟申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姜维很年轻? 而且看他走路的姿势不像是读书人? 更像武士。从相貌来看? 也不像荆襄人? 带着几许蛮夷之风。 孟申不排斥蛮人,反倒有些亲近。毕竟在中原人的眼里,他也是蛮夷。 他只是奇怪? 丞相怎么会如此重视一个非荆襄系的年轻武人。 莫非是想表示什么? 姜维客客气气地见了礼,随孟申上堂就坐,通了姓名。得知姜维是凉州人,孟申更加惊讶。魏蜀正在凉州交战,丞相如此重用一个凉州人,着实容易引人猜疑。 “孙夫人已经离开了建业,将军是止步于此,我另外安排人送,还是……” “我自己送。”姜维说道。诸葛亮让他来可不是为了送货,而是见曹苗。见不到曹苗,他是不会走的。 孟申点点头。他也觉得姜维不会就此止步,只不过是客气罢了。既然姜维坚持自己送,他做好辅助工作就行了,姜维自有车船,不需要他费心。 孟申取出一副前往侯官的地图,铺在案上,为姜维解说形势。 地图很简陋。侯官以前属会稽郡,现在属建安郡,在山海之间,除了几个县城,大部分地区人迹罕至,侯官船厂看守严密,也不让外地人接近,蜀汉的情报系统一直没有精力涉及,了解的信息非常有限。地图上只是简单的标注了几个地名,两条道。 一条曲折迂回,是山路。一条贴着边,呈简洁的孤形,是海路。 姜维看得直皱眉。他在诸葛亮身边久了,看的地图都是精心绘制的,突然看到这么简陋的东西,有点不适合,对孟申的能力又多了几分怀疑。 但考虑到孟申是孟琰的族人,丞相又特别吩咐过,他还是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照这么说,海路更方便些。” “是的,海路更方便快捷。”孟申打量着姜维,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熟悉水战吗?海上不仅有风暴,还有海盗,随时可能发生冲突。” 姜维踌躇了。他率领的虎步兵都是精锐,但他们没有人熟悉水战,更别说是海上的水战了。 姜维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 “那就只能走陆路了。陆路需要准备路传,打通交节,需要的时间长些,费用多些。另外,将军准备用什么化名?还是用本名?” 姜维笑笑。“还是用本名吧。一介降人,没人在意我是谁。”用化名当然安全,却也容易留下隐患,万一被对方看出破绽,反倒不妙。 孟申答应,又问了一些细节,一一记下,安排人去为姜维准备路传。好在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吴国官方出具过相关的文书,只是补些手续,并不费事。孟申的作用也只是加快一些流程而已。 正如姜维所说,他名声不显,没什么人在意他,孙权也只把他当作一个押送物资的百人将之类的低级军官,并没有给予特别重视。 即使是蜀汉内部,真正将他当作凉州上士看待的人也屈指可数,或许只有诸葛亮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姜维更需要建立一番功勋,报答诸葛亮的知遇之恩。 过了几天,孟申送来了办好的文书,姜维带着人和物,重新起程。建业向东便是海,潮急浪高,姜维没有把握安全通过,索性弃船登岸,由陆路赶往东冶。 相比于船,车的载运量远远不及,原本三艘船就能装下的东西,足足需要近五十辆车,队伍的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十几倍。为了节省人力和开支,姜维不得不让虎步兵们推车。 虎步兵不敢违令,心里却怨言大起。作为虎步营精锐,他们向来只负责作战,什么时候要做力伕? 姜维坐在马背上,感受到部下们的怨气,却无可奈何,只能装看不到。 姜维走后仅仅两天,司马师、夏侯徽也赶到了建业。 第428章 捧杀 “允良走了,去了侯官。”曹纂坐在酒楼上,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 说是宴请司马师和夏侯徽,但是他吃得最欢,司马师和夏侯徽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司马师眉心微蹙,脸色狐疑,却不说话。夏侯徽说道:“他去侯官干什么?窃取造船的技术吗?” 曹纂说道:“不知道。他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未必是他自己的主意吧。吴人让他去,他还能不去?” 夏侯徽瞅了曹纂一眼。“你是为他打抱不平么?” 曹纂翻了个白眼,端起盆子,将剩余的半碗肉汤倒进嘴里,同时挡住夏侯徽要杀人的目光。 夏侯徽还想说些什么,司马师抬起手,轻轻往下一按。“海思,你有空陪我们走一趟吗?” 曹纂摇摇头。“我收到的命令里,只负责你到建业的安全。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护送你。如果你想继续东行,恕我不能奉陪。”他咧嘴笑了笑,看起来却有些狰狞。“除非我接到新的命令。” “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司马师说道:“我们自己去。” 曹纂愣了一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不管你哪走哪条路,都很危险。” “诏书在身,不敢有违。”司马师看了一眼夏侯徽,露出一丝浅笑。“有媛容相伴,生死不离,我没什么好怕的。” 曹纂咧了咧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涌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夏侯徽脸上那么浓的妆,分明是为了掩饰脸色不佳,亏得司马师还有脸说得这么矫情。 伪君子,让他死在吴国吧。 宴会结束,司马师托言疲乏,到一旁室中小憩,留下夏侯徽与曹纂一起喝茶。 虽说是清茶,曹纂依然像饮牛一般,一口一杯,忙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就会赶赴沙场。 夏侯徽直皱眉。她端着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茶,眉头皱得更紧。 这些茶远不及曹苗送给德阳公主和夏侯琰的茶,味涩而苦? 也没有茶香。 “德思,你跟我说实话,允良是不是知道我要来? 所以先跑了。” “他为什么要跑?”曹纂撇撇嘴。“避着你吗?” “离开建业? 方便下手? 免得你为难。” 曹纂目光一闪,一抹浅笑在嘴角一闪而过。“你想多了。” “但愿如此吧。”夏侯徽轻轻放下茶杯,沉默片刻? 突然说道:“如果允良不想回去? 你怎么办?”不等曹纂回答,她又说道:“我是说,若是将来有一天? 你们可能刀兵相见? 你怎么办?” 曹纂愣住了?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不知道怎么办? 只能暂时不考虑。现在被夏侯徽一语揭破? 让他很窘迫,无言以对。 夏侯徽轻声说道:“所谓乱世、升平、太平,轮转有时。从初平元年董卓乱政开始算,于今正好三十年。如今三国鼎立,却只是暂时的? 一统是势之必然? 接下来三十年必然是征伐不断。你希望是魏灭吴蜀? 还是吴国一统天下?大司马坐镇东南? 如果允良滞留江东不归,将来你们父子必然要面对他。” 夏侯徽放慢了速度,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有把握战胜他吗?” 曹纂的嘴角抽了抽? 脸色有点难看。 夏侯徽浅笑道:“所以你看,劝允良回去才是正途,对不对?” 曹纂转转眼珠,神色恢复了松弛。“我口才不好,劝不了。要劝你去劝。” “没要你劝,只是要你随行保护我们。你口才不怎么样,可是武艺一流啊。”夏侯徽抿嘴一笑。“谁不知道如今大魏有两个年轻高手,一个是徒手无敌的允良,一个是阵战无敌的你。” “当真?”曹纂兴奋起来。 “我骗过你吗?” 曹纂晃着大脑袋,嘿嘿笑了两声。他最近一直在江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洛阳这么有名。 “其实允良不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曹纂一愣,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夏侯徽却不说话,端起茶杯,转头四顾。曹纂心领神会,立刻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趴在案上,尽可能的离夏侯徽近一些,压低了声音。 “媛容,你仔细说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允良不肯回去,是不是担心陛下的血脉,怕陛下杀人灭口?” 曹纂眨着眼睛,不敢轻易接话。即使是他,也知道这些话不能随便说。 “我们也怕。”夏侯徽说道:“不过怕解决不了问题。我这次来,就是想借机劝说允良去辽东,断了这个可能。不管陛下姓曹还是姓袁,他的嗣君必须姓曹。只有如此,大魏的江山才能永固,你们曹氏,我们夏侯氏,才能富贵长久。” 曹纂如梦初醒,盯着夏侯徽看了又看,挑起大拇指。“媛容,还是你聪明,怨不得允良提起你时,总是有点怕怕的。” “他怕我?”夏侯徽愣了一下,很意外。在她印象中,曹苗才是那个玩弄人心的恶魔,她被他害得太惨了。万万没想到,曹苗居然会怕她,而且在曹纂面前流露出来。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曹纂这夯货有勇无谋,曹苗想骗他在容易了。 “当然,他还说,可惜你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子,不亚于蜀汉丞相诸葛亮,所以他常称为你女诸葛。” “胡扯!”夏侯徽忍不住啐了一口,脸色却有些泛红。她岂能和诸葛亮相提并论,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虽是敌方,依然让魏国君臣景仰。 “真的,骗你是小狗。”曹纂拍着胸脯说道,很认真。 “别说那些没用的。”夏侯徽抬手打断了曹纂。“我需要你的保护,你答不答应?” 曹纂神情犹豫,夏侯徽又加了一句。“我死不足惜。将来你和允良对阵时,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曹纂咬咬牙。“好吧,我送你。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只负责你的安全。”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夏侯徽满意地点点头。“你准备一下,越快越好。” 曹纂无奈的点点头。他忽然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和夏侯徽私聊。连曹苗都怕的人,他能是对手么,还不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第429章 报仇 虽然很后悔,曹纂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告诉夏侯徽一个情况:前两天,有一批蜀汉人经过建业,向吴郡方向去了。本来倒也没什么,可是那些推车的力伕中,有不少身强力壮,训练有素,有精锐之气。 和他每天都要面对的部下,以及经常面对的吴国解烦兵非常类似。 夏侯徽很重视,但她不明白蜀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吴国君臣又是什么态度。 曹纂都能看出这些人有问题,吴人不可能看不出。看出了,却不阻拦,说明蜀汉人有正当的理由。至于正当的理由之后还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不好说了。 这一切,自然也成了她劝曹纂的理由。 曹纂原本还有些犹豫,被夏侯徽三言两语说得没了主意,当即同意护送他们去侯官。 司马师有正式的使者身份,可以请求吴国提供楼船,走海路,但曹纂见不得光,只能走陆路。在没有后勤支援,又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穿越吴国腹地是很危险的。为了迁就曹纂,司马师也只能走陆路。 为此,曹纂不得不精挑细选,将人数压缩到百人以内,冒充司马师雇来的随从。 曹纂牢骚满腹。 离开建业之前,夏侯徽以司马师的名义,给曹苗写了一封信,说明来意:奉天子诏书,召曹苗回京,与钟繇父子对质,澄清事实,还曹苗清白。 这些当然都是给吴人看的。 起程时,司马师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扮作随从模样,一身青衣,满脸不忿的模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媛容,这是何苦来哉?” 夏侯徽坐在对面,低着头,沉默不语,又似若有所思。 没听到夏侯徽的回应,司马师转头看了夏侯徽一眼? 见夏侯徽心不在焉,笑道:“怎么了,还在担心允良不听劝?你啊? 在洛阳时担心也就罢了? 如今已经到了建业? 担心有什么用?” 夏侯徽收回思绪。“子元,侯官乃是江东造船要地,孙夫人一直负责吴国机密要务? 她去侯官? 必然是有机密之事,为何会带上允良?” 司马师眨眨眼睛。“你是担心允良甘心依附吴国,不愿回洛阳? 并且得到了吴人的信任?” “你觉得呢?” “未必吧。”司马师抬起手指? 小心翼翼地挠了挠嘴角。最近几个月? 胡须脱落得厉害? 他不得不小心点。“允良身份特殊? 既不能让他自由? 又不能监禁他,加上他生性跳脱,除了孙夫人这样的厉害人物,能看得住他的人真不多。孙夫人既有要务,不得不去? 又不能置允良不顾? 带上他也情有可原。” 夏侯徽转了转眼睛? 微微颌首。“这么说? 倒也说得通。只是辛苦了你。我听说,会稽多山,这一路怕是不太好走。唉? 都是太初多事,非要说什么让你出来散散心。” 司马师的嘴角抽出抽,转头看向窗外。“太初说得没错啊,我现在的确轻松多了。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正如太初所说,我的倦怠大多还是因为心情不好。出来走走,好多了。如果这次能劝允良回洛阳,说不定还能重入仕途,只是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他突然笑了笑。“你说,陛下会不会让我去修史?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要多留意这一路的风土人情,将来好写地理志。” 夏侯徽欲言又止,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司马师抚着膝盖的手。这只手虽然藏在袖子里面,却隐约能看到突出的指节,显示出司马师的心情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留意学问,倒也是条出路。”夏侯徽不动声色的转过头。“总比允良说的那什么东方不败可行。” 司马师神情微滞,忽然笑道:“媛容,你答应我的事,没忘吧?”他看着远处的曹纂,一丝寒芒从眼中闪过,一瞬即逝。 夏侯徽眉心微蹙。“你还想报仇?” 司马师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过了一会儿,轻轻吟道:“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夏侯徽黯然泣下,挽着司马师的手。“子元,你别说了,我尽力就是了。” —— 到达侯官后,孙夫人就全身心的投入了海船的改造工程之中。 曹苗亦步亦趋,形影不离。 他不是理工科,对工业生产没什么概念,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当然也没这兴趣。跟在孙夫人后面四处转,更多的是熟悉环境,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这是一种习惯,现在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葛衡才是真正的技术骨干,曹苗最大的作用就是不断的给他打鸡血,偶尔提点方向性的建议。 但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奇怪,动手的受累,动嘴的享福。葛衡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曹苗却享受了最大的成果,在外被工匠们奉为神明,妥妥的天命眷顾之人,在内被孙夫人当作至宝,恨不得用根绳子拴着,生怕被人抢了去。 这让曹苗有些怀念自由。 一连几日,见曹苗心情不太好,孙夫人以为他是闷了,主动提出陪他去番市散心。 侯官临海,是中原与交州之间海路的中转站,陆道开通之前,这里曾经繁盛一时。如今依然是中原人乘船前往交州的必经之路,久而成市。只是规模不如番禺、吴郡的番市大,知道的人并不多。 出了船官,来到番市,曹苗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蛮夷之地。 放眼看去,看不到几个汉人,大部分都是椎髻纹面的蛮夷。就算是汉人,穿得也很清凉,远不如中原人整齐,到处透着生猛气息,就连少女们看人的眼神都火辣辣的,脸皮薄点的直接承受不住。 如果不是孙夫人的随身女卫也一样生猛,杀气腾腾,曹苗很担心自己会被人半路掳了去。 “我们是不是穿得太招摇了?”曹苗感慨道:“应该入乡随俗才对。” “且!”孙夫人毫不客气的啐了一口。“让我像这些蛮夷一样衣不蔽体?亏你想得出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曹苗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抬手扯了扯衣襟,将领口拉松。中原九月已经入秋,这里的九月却还是很热,走了几步路就汗津津的。“如果夷洲也是这么热,你觉得穿着甲胄、战袍还能作战吗?这些人穿得少,未必是因为穷,没衣服穿,而是适应气候。” 孙夫人眼珠转了转,觉得有理,刚要说话,有一个女卫匆匆赶了过来,递给孙夫人一封公文。孙夫人看后,笑了一声。“诸葛丞相还真是热情,居然派人一路送到侯官来。” 第430章 选择 曹苗很诧异。 从建业到侯官可不近,不管是陆路还是海路,都有近三千里路,更别说山高林密,风高浪急。 诸葛亮似乎没必要这么服务周到。吴国将领虽然眼馋这五百套军械,却没人敢从孙夫人的口中夺食。 当他听说负责人是姜维时,他明白了诸葛亮的用意,然后深感荣幸。 大神关注我了啊。 “夫人知道这姜维是什么来路吗?” “一个降将而已。”孙夫人想了想,神情变得凝重了几分。“你了解此人?” “听说过。”曹苗顿了顿,又道:“虽然了解不多,可是诸葛亮如此器重此人,不能不防。” “派他押送一些军械就叫器重?”孙夫人斜睨着曹苗,嘴角带笑。 “押送军械不叫器重,但是不远千里,亲自送到侯官来,那就是器重了。夫人,重点不是军械,是人。” “人?哪个人?” “当然是夫人你。夫人身处大吴中枢,位高权重,牵一发而动全身……” 孙夫人忍俊不禁,连忙打断了曹苗。再让他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疯言疯语。虽说这儿没外人,几个女卫都是心腹,也知道她与曹苗的关系,毕竟不是秘密之地,说得太亲热了,总让人不好意思。 “这么说,这个姜维算是诸葛亮的心腹。” “弄不好还是接班人。他不是刚刚挥泪斩了马谡么,总得有个填坑的。要不然下次失利斩谁?” “噗!”孙夫人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打了曹苗一下,又觉得过于轻佻,不符合自己的身份,讪讪地缩回手,顺势摸着下巴,故作深沉。“既然如此,那就弄死这个姜维?” “我看行。”曹苗正中下怀。 —— 在番市转了一圈,曹苗收获良多,孙夫人也开了一次眼界。 曹苗不厌其烦的找人聊天,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又黑又矮? 说一口鸟语的生番。因为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曹苗找了好几个翻译,有的甚至要几次转译? 就为了打听一些听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消息。 经过分析对比后? 曹苗得出一个结论:夷洲就在侯官东南? 最远不过千里,大小当与吴郡相当,有平原耕地? 足以立国。他甚至画出了一个草图? 在上面标出了可能的航道,估算出了行程。如果海船能在年前改造完成,乘着北风正劲? 顺利的话? 三到四天就能到达。 更重要的是? 从夷洲北上? 有可能避开魏国国境? 直抵辽东。对于孙夫人来说? 辽东才是关键。如果避开魏国,悄无声息的到达辽东,比找到能立国的土地更现实。 即使相信曹苗的能力,孙夫人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为了稳妥起见,她命葛衡加班加点? 先改造了一艘能载三五十人的中型战舰? 带上足够的粮食和水? 又招募了两个生番做向导? 先去夷洲探探路。 番子们能划着独木舟来到侯官,这艘中型战船自然也可以到达夷洲。 曹苗赞同孙夫人的方案,只是在安排谁去这个问题上? 提了一些建议。 孙夫人认为,重赏之下有勇夫,只要肯花钱,就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去冒险。曹苗却觉得,最合适的人选不用花钱,有现成的。 甘宁之子甘瓌。 海外探险不仅仅需要熟悉天文、水情,更要能打,陆战、水战都要通。你不能指望当地的生番会热情好客,摆好了酒席欢迎你,要做好血战的准备。 甘瓌无辜被贬,丧失了官爵、食邑,但身边还有一些部曲,其中不少是甘宁留下的旧部,真正的百战余生。这样的人留在侯官是隐患,派出去探险却是利器。 为了生存,他们会全力以赴,比那些只想发财的人更有战斗力。 孙夫人觉得有理,说服甘瓌的重任就交给了曹苗。 —— 甘瓌及其部曲被关押在一个山坳里,大约有两百余户,近千人。 曹苗看到他时,他刚刚从船厂下值,坐在低矮的草房里发呆,手边摆着一对铁戟,汗流浃背。 劳累了一天之后,这对铁戟对他来说有些沉重,无法像以前一样挥洒如意。 看到曹苗走来,身后只跟着一个少年侍从,甘瓌抬起手,示意围过来的部下不要紧张。 曹苗走到甘瓌面前,背着手,上下打量了甘瓌两眼。 “我姓曹,叫曹苗,谯国人。” 甘瓌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来寻仇?” 曹苗摇摇头。“我知道是谁袭击我,也知道你是代人受过,无仇可寻。”他咧了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况且罪魁祸首已经被我弄死了,全琮降职减俸,大虎公主也被我撬来了,我不亏。” 甘瓌的脸颊抽搐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搞不清曹苗的来意,既不是挑衅,也不像是结交。 “你是君子,还是小人?” 甘瓌眼神渐冷。“怎么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甘瓌一时无语,沉默了半天。“这么说,你是来给我报仇机会的?” “嗯。”曹苗点点头,在甘瓌身边坐了下来。他看着那对铁戟。“我可以试试吗?” 甘瓌盯着曹苗看了片刻,点点头。曹苗拿起铁戟,轻轻碰击了一下,铁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铁是好铁,当是百炼利器,从刃口来看,用得也不多。 “你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吗?” “不知道。”甘譞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凛冽的戾气。“还请曹君指教,究竟是谁害我?” “整个江东世族。” 甘瓌一愣,眼中的戾气迅速散去,化作绝望。某个人害他,他还可以豁出命不要,拼个你死我活。整个江东世族,连个具体的人都没有,这仇怎么报? 沉默良久,甘瓌说道:“如果你希望我感激你,我可以请你喝酒。如果你想让我为你卖命……”他指指四周衣衫褴缕的旧部。“你也看到了,我无能为力。” 曹苗笑了起来。他放下铁戟,拍了拍手,双肘支在膝上,看向远处。 “我不要你卖命,有仇,我自己能报。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为这些人搏一个前程,让害你的人胆战心惊,夜不能寐。要么,让他们做一辈子的囚徒,让害你的人趁心如意,高枕安卧。” 第431章 情怯 甘瓌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就连曹苗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就在曹苗觉得这货和怂爹曹植一样可能已经被现实捶服的时候,甘瓌突然说道:“要死多少人?” 曹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甘瓌抬起手,指指四周。“我就剩这么多人,如果你要价太高,我只能拒绝。” 曹苗想了想,拿起甘瓌的铁戟,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这里是侯官,这里是夷洲,最短的距离大概五百里……” 甘瓌听曹苗说完计划,转头看了曹苗一眼,嘴角轻挑,神情不屑。 “你来侯官才几天?” 曹苗笑笑。“你父子在江东多久了?” 一抹戾气从甘瓌眼中闪过。甘瓌缓缓站起,甩掉半旧的上衣,伸手操起铁戟,左右互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曹苗。 曹苗笑得更加灿烂,双手抱膝,摆出一画看好戏的神情。 阿虎走上前,拔出腰间长刀,做出迎战的姿势。 甘瓌沉下了脸,怒气勃发。“乡公不敢迎战,还是看不起我,让亲卫应战?” “我就是看不起你。被人欺负成狗不敢呲牙,给你肉吃,倒抖起来了,真是莫名其妙,好歹不分。”曹苗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转身向外走去。“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甘瓌大怒,迈步赶来,想拦住曹苗。 阿虎横跨一步拦住,身形迅速,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里,根本没有移动过一般。 甘瓌一愣,凝神打量阿虎。他从小在军营长大,见过甘宁与无数人交手? 自然识得深浅。眼前这个少年亲卫绝非等闲之辈,身手只怕不在他之下。 甘瓌打起精神,摆开架势? 舞戟攻向阿虎。 “丁丁当当”的交击声响了两下? 曹苗走出营门的时候? 阿虎追了上来,神情从容。 “赢了?”曹苗问道。 “嗯。”阿虎应了一声,神情淡然? 甚至有些无聊。 身后? 甘瓌空着双手,站在场中,眼神惊恐? 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两柄铁戟插在地上? 震颤不定? 嗡嗡作响。 看着曹苗、阿虎的身影消失在营外? 甘瓌的部下围了过去? 却没人说话。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自然知道刚才比试的结果意味着什么。都知道这位魏国降人有武艺,徒手放对无敌,没想到他身边的一个少年亲卫也有这么高的武艺,一个回合就击飞了甘瓌的铁戟。 如果他想杀甘瓌,易如反掌。 过了好一会儿? 甘瓌长出一口气? 挥挥手? 示意部曲们散了。他解开发髻? 脱了衣服,走到井边,命人打水?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桶又一桶的水冲洗自己的身体,又命人取来珍藏的澡豆,将油腻的头发洗干净,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出了门。 —— 曹苗让甘瓌选了三十个人,每天开始操练,先恢复体力和各种技能,包括操舟、泅水和战斗。 甘瓌觉得自己的部下脱离战斗不久,平时也坚持训练,不用刻意训练,只要能满足伙食供应,恢复体力即可。 曹苗也没和他理论,让孙夫人挑了三十个女卫,从单挑到团战,从陆战到水战,将甘瓌和他的部曲打得鼻青眼肿,一败涂地。 见识了什么叫专业,甘瓌心服口服,老老实实地听曹苗安排。 一个月后,葛衡完成了第一艘海船的改造,甘瓌等人也做好了准备,带上足够的补给,在两个番子的带领下出海,趁着北风,向东南进发。 曹苗亲自到码头送行。 看着帆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曹苗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他送走的不仅仅是一艘船,他要寻找的也不仅仅是夷洲,一条退路。 也许,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 “大虎要来了。”孙夫人站在窗口,看着远处的森森竹林,神情淡淡。 曹苗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到?” “按行程算,还有十天左右吧。她从豫章郡过来,路程比较短。” 曹苗点点头。他看过地图,从豫章过来路程最短,只是要翻越武夷山,辎重运输不便。随着吴国对会稽腹地的不断征讨,山越部落逐渐臣服,能够提供补给,这条路走的人渐渐多了。 “要派人去迎?” “我担心她和曹纂、姜维撞上。”孙夫人瞅了一眼曹苗,欲言又止。 曹苗无声地笑了起来。孙夫人担心的不是孙鲁班的安全。姜维也好,曹纂也罢,都只有百十人左右,又是客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惹事。杀了孙鲁班,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她是心虚,觉得亏欠了孙鲁班。 “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走一趟。” “行。”孙夫人转过身。“你准备怎么说?” “直说。” “不行。” “那我该怎么说?” 孙夫人咂了咂嘴,抬手搔眉,一声长叹。曹苗走了过去,从背后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行啦,不要担心,交给我。你要是实在难办的话,我在南平多盘桓一段时间,你先去夷洲。” “那要多久?”孙夫人微微皱眉。 “你是希望久一点,还是不希望久一点?”曹苗笑嘻嘻地说道。“我是都可以的。” 孙夫人扭头,瞪了曹苗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啐了曹苗一口。 “没羞没臊!” 曹苗抬起眼皮,看到孙夫人的眉梢有些花,突然说道:“你的眉花了,我帮你重画吧。” “好好的,画什么眉。”孙夫人没心情,转身欲走,却被曹苗抱住不放。她随即感觉到了曹苗的蠢蠢欲动,也明白了曹苗说画眉的意思,脸腾的红了。 “大白天的,你……” “一想到几个月见不到你,我舍不得啊。”曹苗叹了一口气。“要不就别费事了,我小心点,不让大虎看出来就是了。” 孙夫人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我做不到。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虎,只想逃得远远的。”她越想越生气,反手狠狠掐了曹苗一下。“都怪你。” 曹苗痛得直吸冷气,连连求饶。孙夫人却是不放,曹苗也急了,张开嘴,噙住孙夫人的耳垂。 孙夫人一声轻呼,软倒在曹苗怀中。 第432章 开门见山 会稽多山,道路大多依河谷而行。南平是几条主要支流汇成闽江之地,交通便利,人口也相对多一些,自然而聚,在建安初年设县。即使如此,南平县的规模也不大,也就是一个乡聚而已,条件当然好不到哪儿去。即使与稍北的南部都尉治所建安县相比,也是大大不如的。 曹苗选择在这里等候,当然不是因为偷懒,而是图这里方便。孙夫人要干掉姜维,他想干掉司马师,当然要挑人少的地方动手。 随曹苗来的,还有鲁弘以及两百解烦兵。 监视也好,考验也罢,孙夫人只有一个要求,让姜维有来无回。 鲁弘是孙夫人心腹,自然清楚曹苗与孙夫人的事。她没表达过态度,还和以前一样,不卑不亢,勤勤恳恳地做事,忠实的执行孙夫人的命令。 曹苗让她安排一些人到上游打听消息,每天汇报。 两天后,邵武方向首先传来消息,孙鲁班率部越过武夷山,到达邵武。不出意外的话,顺流而下,五天之内可以到达南平县。 几乎在同时,建安方向也传来消息,姜维押运着物资,到达建安县城,将在三天后到达南平。 司马师还没有消息,不知道他到了哪儿。 曹苗对鲁弘说,你留在这里,姜维来了,你就让他等着,好好款待,等公主来接收物资。交接完成之后,如果姜维想走,你也别拦他。如果他不肯走,还要等我,你就让他等着。 至于公主? 我给她写了一封信,你到时候交给她就行。 鲁弘什么也没说,接过曹苗的信? 点头答应。 曹苗带着阿虎和两个女卫起程? 离开了南平? 溯水而上,直奔建安县城。有孙夫人开具的文书,他本可以借宿驿舍? 一路畅通? 但他却选择了野营,就连通过关津也是由女卫出面,没有留下自己的痕迹。 半路上? 他看到了姜维。 姜维在岸? 曹苗在舟? 远远地看了一眼。姜维没留意曹苗? 匆匆而过。曹苗却好整以暇的仔细观察了一番? 将姜维的人手、装备一一记在心里。 到达建安后? 曹苗与鲁弘安排的人取得联系,得知司马师还没到,继续北行。随行的女卫有些不安,却不敢阻止,只得想办法传回消息? 通报鲁弘。 在离建平还有一天路程的盖竹驿? 曹苗见到了司马师一行。 看到曹苗带着阿虎和两个解烦营女卫单独行动? 司马师、夏侯徽都很惊讶? 曹纂的眼神更是古怪,一副我服了,你厉害的神情。 曹苗回以鄙视的眼神。“怎么? 良心发现,将功赎罪?” 曹纂很受伤,翻了个白眼,悄悄的用手指指了指马车的方向。“媛容的要求,我推辞不掉。” 曹苗摆摆手。“有件事和你商量。在你们前面,有一批蜀汉人,领头的叫姜维,你知道吧?” “知道,我们一路跟过来的。”曹纂顿时精神起来。“你想搞他?” “你搞得定他吗?” 曹纂咧着嘴笑了起来。“你看不起我?” “嗯。” 曹纂顿时变了脸色,一跃而起。 曹苗不以为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姜维是诸葛亮欣赏的人,他所领的百余人可能是蜀汉最精锐的虎步兵。我在路上遇到了,大致看了一眼,不比你的手下差。论军械,更不是你能想象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人手一口神刀,一领精铠,一具连弩,至于还有什么武器,我就不太清楚了。” 曹苗还没说完,曹纂就怂了。 他听说过虎步兵,知道那是蜀汉最精锐的步卒,不少人都是益州南郡的蛮夷,最擅长的就是山地作战。再加上蜀汉的精良装备,可以说从人数到装备,再到战斗力,样样压他一头。 “这里的天气真是闷啊,这都十月了,还是一身汗。”曹纂摸了摸额头的冷汗,感慨地说道。 “算你识相。”曹苗拍拍曹纂的肩膀,欣慰地说道。他不怕曹纂怂,就怕曹纂无畏。无知者才会无畏,真正的勇者都会有所惧。“这里的环境和益州南部差不多,正适合虎兵步作战。天地人,你一样不占。” 曹纂讪讪的干笑了两声,拖长了声音。“那怎么办?” “动动脑子。”曹苗向司马师走去。司马师、夏侯徽已经下了车,在车边等着。见曹苗走过来,司马师咧嘴笑了笑,拱手施礼。 “允良,别来无恙?” 曹苗点点头,刚想调侃几句,一看夏侯徽凌厉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你怎么也来了?” “陪子元散散心,看看江南风光。” “感觉如何?”曹苗看看四周漫山的竹林。“喜欢的话,多住一段时间。” “看来允良你是真的喜欢,连洛阳都不想回了。”司马师接过话题。“早知如此,我就该将妹妹一起送来才对。要不然,等你尚了公主,我妹妹岂不成了妾?” 曹苗打量着司马师,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想伸手揽着司马师的肩膀,可是一看司马师比自己高大半头,还是放弃了。“子元,你要是真关心你妹妹,倒是大可不必担心。其实妻妾只是一个名份,谁说了算,最后还是要看家族的实力。你要是愿意做外戚,就算你妹妹后进门,也一样能成为皇后。” 司马师脸色不变,夏侯徽却脸色煞白。“允良,你胡说些什么?虽说这里是荒郊野岭,蛮夷之地,也不能信口胡说。什么外戚、皇后,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 “你紧张什么?这儿是大吴,不是大魏。”曹苗微微一笑。 “你也别忘了,你姓曹,是大魏宗室。” “那天子姓曹吗?我怎么听人说他姓袁?”曹苗笑容灿烂,如阳光普照。他转头看看司马师附近的人。“这些人是司马氏的部曲,还是校事署的杀手?子元,你出发的时候,天子有没有什么取我性命之类的密诏?有的话,就拿出来吧。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司马师脸色微变,眼神渐冷。他沉默了片刻,举起手,轻轻勾了勾手指。 一群人默默的围了过来,抽出了兵器,将曹苗等人围住。 夏侯徽大惊失色,曹纂也吓了一跳,迈步冲了过来,却被几个人拦住,当头一个汉子举起一块黑色的令牌,厉声喝道:“校事署奉诏办差,请将军退后。” 曹苗打量着夏侯徽,歪了歪嘴。“你看,你只是小聪明,你的夫君才是大智慧。” 第433章 决断如流 夏侯徽无地自容,很明显,她被司马师骗了。 她一直以为司马师是忍辱负重,对司马师心怀怜悯,想着如何开口向曹苗求辟邪剑法,没曾想司马师一直扮猪吃虎,居然带了校事吏执行秘密任务,要致曹苗于死地。 司马师名列四聪,是士人魁首,一向对校事吏不齿。他怎么会这么做? 这么重要的行动,事先一点风声也不透,只有一种解释:司马师根本不信任她。 夏侯徽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双腿无力,不得不伸手扶住一旁的侍女,以免摔倒。 司马师吁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允良谬赞,愧不敢当。我只不过是奉诏行事。本来只是有备无患,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勉力为之,还望允良成全。是非黑白,陛下自有明断,毋须我置喙。” 曹苗笑眯眯地看着司马师。“陛下是要我回去,还是取我性命?” 司马师很无奈。天子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懂天子的意思,不管曹苗愿不愿意,都要带曹苗回洛阳。必要的情况下——或者说最好的结果——只带曹苗的首级回洛阳。他当然清楚这不一件容易的事,曹苗武艺高强,又有吴人保护,想杀他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见机行事,所以一直没有声张。 他万万没想料,曹苗开门见山,直接挑明了真相。 他要是敢说天子要取曹苗性命,曹纂、夏侯徽会不会答应? 逼急了曹纂,会不会将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嫁祸于吴人? 看看四周长满青竹的山岭,一旁哗哗流淌的河流,司马师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你本是宗室,误信谣言,有所疑惧? 情有可原。只要你愿意随我回洛阳,澄清误会,自然性命无忧? 何必刀兵相见。” “有诏书吗?”曹苗笑得更加灿烂。“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先稳住我? 半路上再下黑手? 取我性命?” “没有诏书,陛下口谕。”司马师又看向校事吏。“至于他们有没有其他的任务,我就不清楚了。” 曹苗、曹纂同时将目光转向领头的校事都尉。 那校事都尉吓了一跳? 心里恨不得将司马师的祖坟都刨了。这不是将他们往火坑里推吗?就他们这几十个人? 真打起来,肯定不是曹纂的对手啊。 他连忙躬身说道:“我等奉诏协助使者,并无其他任务。” 司马师看都没看校事都尉一眼? 含笑看着曹苗。“你愿意回洛阳吗?” “我有选择吗?”曹苗看看四周。“我只是怀疑你们能不能活着离开江东。你刚才也说了? 我马上就要尚公主? 那你应该知道公主的脾气? 大虎二字可不是白叫的? 解烦营的实力? 德思比我清楚。” 曹纂连忙点头附和。“孙夫人、孙公主虽是女子,却练兵有方,麾下解烦营不弱于我的部下。” 曹苗浅笑着瞥了夏侯徽一眼。“我虽百无一用,还是有人在乎我的生死的。” 夏侯徽心中难受,转过了脸? 避开了曹苗的眼神。 此时此刻? 她心中充满愧疚。如果不是她跟着来? 曹纂不可能随行保护? 司马师也未必有机会见到曹苗。就凭这几个校事吏,想从吴人手中劫走曹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曹苗赶到这里来? 只有一种可能,不让曹纂与吴人碰面。曹纂在武昌活动那么久,吴人早就想抓他了。如果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放他活着离开。 为此,他宁愿临不测之渊,随司马师回洛阳。 司马师也有些踌躇。这一路走来,他已经见识了旅途的艰辛。一旦吴人封锁驿路,他们只能夺路而走,一路杀出江东,怎么看都不现实。 近三千里路,哪来的补给? 翻山越岭会不会迷路? 更别说还有长江。一旦吴人封锁了长江,他们根本无法安全渡江。 怎么想,都是有死无生。 司马师很头秃。他想了一路,就怕遇到这个局面,偏偏就遇上了,而且是当着夏侯徽、曹纂的面,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司马师迅速权衡了一番,一脸恳切地看向曹纂。“德思,允良所虑极是。如今之计,只能兵分两路,你护允良先行一步,我继续前行,希望能拖住孙公主,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曹纂一口拒绝。“我此行是受媛容之托,保护她的安全。接允良回洛阳是你们的任务,不是我的。” 司马师正中下怀,应声答道:“那就让媛容与你们一起走。” 夏侯徽愕然地看着司马师,不敢相信司马师会说出这样的话。 司马师叹了一口气。“媛容,你别多想。事急从权,嫂溺尚且援之以手,何况你们是表兄妹?我反正是个废人,死活无关紧要。如果能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也是值得的。” 司马师说得恳切,不由得人不信。尤其是夏侯徽,听到废人二字,心便软了。 曹纂也无话可说。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曹苗含笑打量着司马师,暗自赞叹。 要说阴险,还是司马师计高一筹。他看似以身犯险,与吴人周旋,其实却将最大的责任推给了曹纂。有校事吏作证,将来有什么意外,天子也怪不到他头上,反而要奖赏他的英勇。 至于他本人的安全,从他接受诏书,离开洛阳的那一刻,已经不在考虑之中。 富贵险中求,他们父子能不能重出江湖,或许就在这一步。 拿自己的命做投名状,够狠。 但他又怎么能让司马师如愿以偿? “啪啪啪。”曹苗鼓起了掌。“子元多谋善断,令人佩服。想来此去一次能全身而退。既然如此,那我就再拜托你一件事,如何?” “允良过奖了。不知是什么样的事?” “陛下曾有诏,命我将袁嵩擒回洛阳,或者直接斩杀。只是我一直没找到动手的机会,现在我要回洛阳了,你能不能帮我完成?” 司马师沉吟片刻,点点头。“若能侥幸脱身,我就勉力一试。”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夏侯徽,面带歉意。“媛容,你聪慧过人,不让须眉。能娶你为妻,是我的荣幸。可惜我福薄,不能陪你白首。若有不幸,你也无须自责,丧期满后,你就另择良人,千万别耽误了自己,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 第434章 风雨欲来 夏侯徽泣不成声。 曹纂尴尬地挠着头。他不怕你死我活的厮杀,却怕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虽然他讨厌司马师,此刻却恨不起来,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惭愧。司马师之所以甘愿赴死,和他脱不清干系。 曹苗再次鼓掌叫好,热情点赞,却惹来了司马师的鄙视和夏侯徽的敌意。就连曹纂都觉得他这么做不太合适,有点落井下石的意思,不是英雄所为。 一旁的校事吏们也有些不屑,纷纷转过了头,有人甚至悄悄的吐了口唾沫。 曹苗无动于衷。 再三叮嘱后,司马师重新起程,赶往侯官。 在夏侯徽的强烈要求下,曹纂安排了一半士卒随行保护司马师。司马师也安排了几个校事吏押送曹苗。为首的校事都尉叫申彪,魏郡人,和韩东有点交情。 曹纂、申彪带着曹苗返回建平。在吴人封锁驿路之前,他们要做好相应的准备,尤其是干粮。一旦吴人下令封锁沿线驿站,他们很难再取得补给。山里人烟稀少,想靠一路打劫,以战养战,除了会暴露行踪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的事当然不要曹苗去做,也不需要夏侯徽去做,曹纂自会安排。在武昌附近做战几个月,他已经非常熟悉这些操作,做起来得心应手。 当然,曹苗和夏侯徽也没什么交流,默契的视对方如无物。 随曹苗而来的两个解烦营女卫很焦灼,几次想着逃回去报信,奈何申彪等人看得紧,没给她们一点机会。曹苗又出面安抚,许诺保证她们的安全,渡江之前一定会放她们,她们才勉强安静下来。 花了一天的时间准备后,曹纂匆匆踏上了归途。 —— 孙鲁班放下手里的书信,眼神疑惑。“这真是允良留下的?” 鲁弘郑重地点点头。这封信是曹苗亲手交给她的,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她不清楚。可是曹苗一去不复返,这让她非常不安。孙鲁班一到,她就向孙鲁班进行汇报。 “曹君说些什么?” “魏帝派人召他回洛阳,他没有别的选择,又不愿意我们和曹纂刀兵相见? 只能去试图说服使者。”孙鲁班的脸色阴沉,眼中杀气翻涌。“实在不行,只好随他们回去。” “曹纂?”鲁弘吃了一惊? 脸色变了又变? 暗自后悔不迭。如果她知道曹纂在魏国使者的队伍中? 她绝不会让曹苗独自前去。曹纂所部精锐,驻建安的南部都尉未必制得住他。 孙鲁班点点头。她也很惊讶。怪不得最近武昌很安静,原来曹纂在魏国的使者队伍中。 曹纂是曹休之子? 又是武昌最近山贼横行的罪魁祸首? 还曾经行刺陆逊。无论如何,她都没有理由放曹纂离开。更何况他还想带走曹苗。 曹苗担心她与曹纂发生冲突,力有不逮? 她却很想和曹纂交交手。曹苗越是担心? 她的战意越浓。她一定要向曹苗证明? 她这几个月的战绩并非运气? 而是实力使然。 她有足够的实力保护曹苗。 尽管如此? 她也没有大意。仔细斟酌之后? 她让鲁弘通知孙夫人,传书会稽、吴郡、豫章,封锁相关道路,做好拦截的准备。 曹纂等人深入会稽腹地,没有十天半月? 逃不出会稽。 千里追杀? 又是她最近练得拿手的山地战? 她自信满满。 经过与鲁弘商量? 孙鲁班派人请来了姜维。你不是想见曹苗吗?曹苗被魏人劫走了,我现在要去救人,身为盟友? 你有没有兴趣助拳? 姜维不远千里的赶到侯官来,就是想见曹苗。听说曹苗被魏国劫走,孙鲁班要去救人,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应允了。能有机会与魏国精锐交手,同时见识一下吴国解烦兵的实力,他求之不得。 得知曹纂兵力有限,不过百人左右,姜维请求打头阵,赶去截断曹纂的退路。 姜维这么做,有他自己的私心。 他一路走来,与曹纂的经历相同,大概能猜出曹纂会选择什么样的撤退路线,揣摩曹纂的习惯,为以后与魏国交战积累经验。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名正言顺的获得附近诸县的地图,了解详细的地形。 这样的机会不多。 孙鲁班答应了,给了姜维附近诸县的地图,并安排了几个熟悉地形的向导。如果姜维没能在这几个县截住曹纂,那就不用费事了,交给她自己来解决。 换句话说,这就是对姜维的考验范围。在这个范围内,姜维可以得到必要的支援和补给。出了这个范围,姜维不能随意行动。 姜维不敢怠慢,商量好联络方法后,立刻起程追击。 姜维与司马师擦肩而过。 姜维知道司马师是魏国使者,司马师却不知道姜维就是他一直跟着的蜀汉使者。看到一百多精锐甲士向北急行,他本能的意识到这些人可能是去追击曹纂一行。 虽然他恨不得曹苗、曹纂都去死,还是加快速度。赶到南平后,他第一时间请见孙鲁班。 孙鲁班很干脆,根本没给司马师说话的机会,直接命人绑了,带上他一起追击曹纂。 司马师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从容淡定,风度翩翩。 鲁弘等人暗自赞赏,不自觉的将司马师与曹苗进行比较。从外形来看,司马师无疑是可以碾压曹苗的。就气质而言,司马师也明显更胜一筹,哪怕曹苗是曹魏宗室。 孙鲁班对鲁弘等人的看法嗤之以鼻。好看有什么用?气质有什么用?司马师是魏国四聪之一,你别忘了,四聪有三聪是被曹苗打过的。在曹苗面前,四聪算个屁。 对孙鲁班这种言论,鲁弘等人表示可以理解,却接受无能。 当然,她们也没傻到会与孙鲁班辩论。 孙鲁班裹挟着司马师,逆水而上。 到建安的时候,她就接到了姜维传来的消息,曹纂一行离开了官道,进入会稽与豫章的界山,他已经派人占据了平昌、定阳两县交界的仙霞岭,但曹纂有可能翻越武夷山,进入鄱阳郡的上饶县。他没有授权,无法与上饶县取得联络,需要孙鲁班的命令。 “逃得挺快啊。”孙鲁班捻着手指,战意更浓。 第435章 无毒不丈夫(随野∮星痕打赏加更) 曹纂蹲在一块大石头,一只手抱着头盔,一只手挠头。 几天没洗头,头皮痒得厉害。可是与头疼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吴军的反应很快,姜维来得更快,从官道长驱直入,抢在他前面到达汉兴县(今浦城),占据了北行的道路。他现在只剩下一个选择,翻越武夷山,进入鄱阳郡。 但他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贸然进山可能会迷路,或者因为补给断绝,饿死在山里。 这么快就陷入困境,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不能不慎重对待。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和曹苗商量,虽然他觉得曹苗未必愿意帮他。 对曹苗来说,留在吴国显然要比回洛阳更好。 过了一会儿,曹苗走了过来,看看曹纂的脸色,咧嘴乐了。 “遇到麻烦了?” 曹纂也不掩饰,用力点点头。“姜维追上来了,劫断了官道,如今之计似乎只有入山。可是山路不熟,万一迷了路,后果不堪设想。” “姜维?”曹苗也很诧异。“速度这么快?” “是啊,我有点大意了。还是你说得对,那些益州蛮子比我们更适应这里的地形。” “或许不止是地形吧。”曹苗笑了两声。“这姜维出手这么快,应该是没在路上耽搁一点时间,昼夜兼程,直插吴兴,关门打狗……” “允良,谁是狗啊?”曹纂有些不舒服。 “好吧,关门打虎。”曹苗拍拍曹纂的肩膀,以示安慰。“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没在山里迷路,翻过山,也可能有吴军在等你?” 曹纂点了点头。他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吴军沿官道传递消息,速度更快,有足够的时间调集兵马。等他从山里钻出来,很可能一头冲进吴军的埋伏圈。 除非他永远不走官道,一直走山路。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你的意思是硬冲?” “我只是觉得姜维就那么多人,他封锁不了所有的山路? 只能重点防护。哪怕他分兵两处,兵力优势就没有了,你完全有一战之力? 又何必望风而遁?至于那些吴郡的县卒? 应该挡不住你吧。” 曹纂琢磨了片刻? 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允良,你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干。”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故意诱你入伏?”夏侯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曹苗转头一看? 夏侯徽站在不远处的树旁? 大概站了一会儿,只是一直没出声,所以才没被发现。 曹苗无声地笑笑? 起身就走。曹纂想叫住他? 曹苗却看着夏侯徽? 似笑非笑。 “你没听出来吗?这一切可能都是我预谋的。你听我的意见? 就不怕被我带到沟里去?” 曹纂还没说话? 夏侯徽也盯着曹苗? 冷笑道:“那姜维来得这么快,只怕我们还没从建平起程,他就开始追击了。你敢说,这不是你预先安排好的?” 曹纂目光闪烁,一声不吭。他其实也有类似的担心? 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曹苗哈哈一笑。“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哪有这未卜先知本事。准备? 我当然有一些。比如我现在要逃? 你们拦得住我吗?” 夏侯徽恨得牙痒痒,气势严重受挫。真要是惹急了曹苗,曹苗不肯回去了? 她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要说意外,反倒是你夫君司马师的反应大出我的意外。”曹苗背着手,绕着夏侯徽来回转了两圈。“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如果在你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他自己。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会牺牲你。” “你说这些有意义吗?”夏侯徽冷笑道。 “没什么意义,只是觉得你自欺欺人可笑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曹纂,嘴角轻挑。“德思为人耿直,看不出司马师的小心思,你也看不出?看你那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骗谁呢?” 说完,不等夏侯徽说话,曹苗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夏侯徽脸色苍白,紧紧的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正如曹苗所说,聪明如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司马师的心思。司马师去见孙鲁班看似危险,实则不然。孙鲁班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相反,让她跟着曹纂、曹苗撤退看似安全,实际上凶险异常。一旦交战,刀剑无眼,她随时可能受伤,随时可能战死。 别的不说,几天急行军,就让她吃尽了苦头。 这还没真正进山。真要进了武夷山,能不能活着出来,谁也不敢保证。 司马师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明明可以带她一起去侯官,却借着曹纂的理由,将她留了下来。他是如此决绝,如此痛快,没有一丝犹豫,几乎是迫不及待。 司马师也许没她聪明,却比她决绝。 “媛容,子元真是这么想的?”曹纂听了曹苗的话,惊恐不已。他虽然讨厌司马师,却没想过司马师会这么绝情。司马懿坑曹休已经够无耻了,司马师如果这么做,简直比司马懿还要无耻。 “你是不是关心错了重点?”夏侯徽没好气的说道:“事不宜尽,你还是赶紧决定走哪条路吧。耽搁得越久,追兵越多。等孙公主带兵追上来了,你就真的走不掉了。” 曹纂如梦初醒,连连点头。“媛容,我觉得允良说得有理。与其翻山越岭,不如与姜维正面对决。只要能诱使他分兵,我们完全有一战之力。” 夏侯徽想了想,同意曹纂的判断。两害相权取其轻,与没有任何准备,进入陌生的大山相比,强行突破姜维的堵截显然更有把握。 “你现在是一军之将,千万要有主见,可是参考别人的建议,却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曹纂点头答应,看着夏侯徽转身离开。走了几天山路,夏侯徽明显露出了疲态。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但他没听夏侯徽抱怨一声。相比夏侯玄,她这个女子反倒更坚强些。 曹纂随即叫来部下,命令他们做好准备,硬闯姜维的防线。 傍晚时分,他们再次起程,回到官道,开始急行军。 第436章 姜维 司马师有正式的使者身份,所以他的第一站肯定是武昌,见过孙权,才有可能与曹苗相见。

不管是司马师来建业,还是曹苗去武昌,总之都在吴国境内。

不方便动手。

想越过边境,进入无人地带甚至魏境,目前而言也不方便,路程太远,容易走漏风声。

千里行军,还想掩人耳目,必然是一厢情愿。

在感情方面像一张白纸的孙夫人在军事方面还是很专业的,估计以前这类事没少干。

反复斟酌后,孙夫人提出了一个方案:抢在司马师到达之前,赶赴侯官。届时托辞造船任务紧,要求司马师赶来相见。不管他是从陆路,还是从海路,都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做掉他。

陆上有山越,海上有海盗,还有风暴,天生背锅侠。

曹苗笑容满面地挑挑大拇指,心里却嘀咕了一句。

这女人,不是善茬。

到了侯官,山海隔绝,再加上船厂天然的保密措施,他想和任何人联系都不容易,闭目塞听,孤立无援,只能任她摆弄。

可是他无法拒绝,只能抓紧时间,发出紧急通知。

孙夫人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就下令起程。顺水而下,在京口转入内河,取道太湖,直奔钱唐。

建业城内的魏蜀间谍、细作措手不及,乱作一团。

——

姜维一身士子打扮,装作好奇的模样,四处打量了一番,见无人注意,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店肆。进门之后,将虎步营的腰牌挂在腰间。

柜台后面的掌柜目光一扫,四处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里的笔,闪身进了后堂。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看了一下。

姜维正了走到他的面前,笑道:“掌柜,就这些锦吗?”

掌柜笑道:“客官没找到满意的?”

“没有满意的样式。”姜维摇摇头。“可以定制吗?”

“当然可以,只是定制的费工费料耗时也长不知道客官能不能等。”

“要多少,半个够吗?”

“足够了。客官这边请里面谈?”

姜维含笑点头随着掌柜走进后堂。

孟申已经在院中站着,躬身一拜。他已经接到丞相府的命令,也收到了族兄孟琰的消息知道押送这批军械来的人中有一个年轻人是丞相的亲信,不能耽误。

但孟琰说得模糊,看到姜维时孟申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姜维很年轻,而且看他走路的姿势不像是读书人更像武士。从相貌来看也不像荆襄人带着几许蛮夷之风。

孟申不排斥蛮人反倒有些亲近。毕竟在中原人的眼里,他也是蛮夷。

他只是奇怪,丞相怎么会如此重视一个非荆襄系的年轻武人。

莫非是想表示什么?

姜维客客气气地见了礼,随孟申上堂就坐,通了姓名。得知姜维是凉州人,孟申更加惊讶。魏蜀正在凉州交战,丞相如此重用一个凉州人,着实容易引人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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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夫人已经离开了建业,将军是止步于此,我另外安排人送,还是……”

“我自己送。”姜维说道。诸葛亮让他来可不是为了送货,而是见曹苗。见不到曹苗,他是不会走的。

孟申点点头。他也觉得姜维不会就此止步,只不过是客气罢了。既然姜维坚持自己送,他做好辅助工作就行了,姜维自有车船,不需要他费心。

孟申取出一副前往侯官的地图,铺在案上,为姜维解说形势。

地图很简陋。侯官以前属会稽郡,现在属建安郡,在山海之间,除了几个县城,大部分地区人迹罕至,侯官船厂看守严密,也不让外地人接近,蜀汉的情报系统一直没有精力涉及,了解的信息非常有限。地图上只是简单的标注了几个地名,两条道。

一条曲折迂回,是山路。一条贴着边,呈简洁的孤形,是海路。

姜维看得直皱眉。他在诸葛亮身边久了,看的地图都是精心绘制的,突然看到这么简陋的东西,有点不适合,对孟申的能力又多了几分怀疑。

但考虑到孟申是孟琰的族人,丞相又特别吩咐过,他还是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照这么说,海路更方便些。”

“是的,海路更方便快捷。”孟申打量着姜维,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熟悉水战吗?海上不仅有风暴,还有海盗,随时可能发生冲突。”

姜维踌躇了。他率领的虎步兵都是精锐,但他们没有人熟悉水战,更别说是海上的水战了。

姜维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

“那就只能走陆路了。陆路需要准备路传,打通交节,需要的时间长些,费用多些。另外,将军准备用什么化名?还是用本名?”

姜维笑笑。“还是用本名吧。一介降人,没人在意我是谁。”用化名当然安全,却也容易留下隐患,万一被对方看出破绽,反倒不妙。

孟申答应,又问了一些细节,一一记下,安排人去为姜维准备路传。好在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吴国官方出具过相关的文书,只是补些手续,并不费事。孟申的作用也只是加快一些流程而已。

正如姜维所说,他名声不显,没什么人在意他,孙权也只把他当作一个押送物资的百人将之类的低级军官,并没有给予特别重视。

即使是蜀汉内部,真正将他当作凉州上士看待的人也屈指可数,或许只有诸葛亮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姜维更需要建立一番功勋,报答诸葛亮的知遇之恩。

过了几天,孟申送来了办好的文书,姜维带着人和物,重新起程。建业向东便是海,潮急浪高,姜维没有把握安全通过,索性弃船登岸,由陆路赶往东冶。

相比于船,车的载运量远远不及,原本三艘船就能装下的东西,足足需要近五十辆车,队伍的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十几倍。为了节省人力和开支,姜维不得不让虎步兵们推车。

虎步兵不敢违令,心里却怨言大起。作为虎步营精锐,他们向来只负责作战,什么时候要做力伕?

姜维坐在马背上,感受到部下们的怨气,却无可奈何,只能装看不到。

姜维走后仅仅两天,司马师、夏侯徽也赶到了建业。

第437章 不能忍 姜维快步回到堂上,又添了一盏灯,将地图照得更亮,迅速找到了九牧亭的位置。

九牧亭在仙霞亭南六十余里,是进入仙霞山后的第一个亭,也是几条支路的汇聚点。

曹纂到达九牧亭后,可能选择继续走官道,强行突破仙霞亭,也可能避实就虚,选择其他的小路,避免正面冲突。不管他选择哪条路,出山之后,他都将面对吴军郡县士卒的堵截,区别只在于哪个县。

姜维更希望亲自截住曹纂。只有如此,他才有可能劫走曹苗。

“出发,去九牧亭。”

匆匆赶来的两个队率听完,面面相觑。“现在?”

姜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事不宜迟,就是现在,天亮之前务必赶到九牧亭。”

两个队率目瞪口呆,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姜维。夜间行动也就罢了,要赶六十里路前去迎敌,而不是在仙霞亭以逸待劳,等曹纂主动上门,这是什么战术?

防止曹纂太累了,自己优势太明显,所以要主动迎上去?

姜维没有和他们解释的打算。他知道这些虎步兵们都不服他,觉得他就是得到了丞相的青睐,这才平步青云。解释没有意义,战绩才是。等他擒住曹苗,送往成都,人皆有赏,所有的怀疑自然烟消云散。

姜维下达了军令,两个队率不敢违抗,只得领命,各自叫起所属的虎步营,向九牧亭出发。

姜维一边命随身亲卫准备,一边请来了仙霞亭的亭长,交待了一些事情。

半个时辰后,姜维率部离开了仙霞亭,直奔九牧亭而去。

凌明时分,姜维到达九牧亭北十里。

深夜行军,地形陌生,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士气,也影响了行军速度,姜维心情很不好。

虎步兵们的心情也很不好。一夜之间急行五十余里,而且是山路,即使虎步兵是蜀汉精锐,又以擅长山地作战著称,还是累得东倒西歪,不少士卒心怀怨气,将姜维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

不少人甚至觉得,姜维不把他们当人看,把他们当野兽。

听着队伍中叽叽喳喳的声音,姜维一言不发,不予理会。

坐在战马上,他看到了远处九牧亭方向的烟气。稍一犹豫之后,他就辨别出那不是清晨的炊烟,而是作战时烧着了建筑引发的烟火。九牧亭在山里,木材少而竹材多,大部分房屋都是竹制的,很容易燃烧。

姜维立刻派两名骑士前去九牧亭侦察,同时命令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

一声令下,刚刚还满腹怨气的虎步兵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刀出鞘,箭上弦,盾牌面向两侧,随时准备迎接箭雨袭击。

——

曹纂伏在一旁的竹林里,看着全神戒备的虎步兵们,暗自赞了一声。

不愧是蜀汉精锐,不愧是诸葛亮看中的人,这份警惕就值得称赞。如果姜维稍微大意一些,只顾着赶往九牧亭,他只要一声令下,一波急射就能重创他们。

现在,他只能看着姜维经过。

一夜之间急行军九十里,所有人都累得不行,偷袭或许有几分胜算,缠斗必败无疑。

他亲眼看到了,蜀军身上的甲胄、手里的战刀都堪称精良,一对一的较量,他的部下未必是这些虎步兵的对手,何况他的兵力还不如姜维。

看着姜维过去,曹纂示意部下继续等,自己刚走到竹林深处。

曹苗和夏侯徽对面坐着,相隔不过两步,却看着不同的方向,没有任何交流。

曹纂暗自咂了咂嘴,走到曹苗身边。“允良,姜维过去了。”

“看清了?”

“看清了。这些虎步兵的装备是真好。打败他们,我要全部扒下来带走。”

“他们的速度快吗?体力保持得如何?”

“中等速度,体力保持得不错。”曹纂咂了咂嘴。“这些蛮子是真能走,几十里山路走下来,还这么精神。我原本觉得元功没用,只会守城,现在算是知道了,野战是一点胜算也没有,除非是平地。”

夏侯徽诧异地看了曹纂一眼。曹纂不是个话多的人,怎么一说起战事来,他就滔滔不绝?

“那就等他回来,一来一回又是二十里。算好时间,及时进食,补充体力。”

曹纂连连点头,转身走了。

夏侯徽转头看向曹苗。她虽然不知道曹苗和曹纂究竟有怎样的安排,仅从这几句话,她也能猜出是曹苗为曹纂出谋划策,调动姜维,尽可能的弥补差距,争取胜利,而不是她以为的敷衍、应付。

“你……帮德思出的主意?”夏侯徽很艰难的开了口。昨晚敷了药后,她的脚疼痛减轻多了,还没向曹苗表示感谢呢。不是她不知道感谢,而是两人一直在冷战,她张不开口。

“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伎俩而已。”曹苗淡淡地说道,眼睛看着满地的竹叶。

夏侯徽听出了曹苗的冷漠,讪讪的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多谢你的药。”

曹苗没吭声。

夏侯徽叹了一口气,扶着侍女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向竹林深处走去。

曹苗皱了皱眉。“去哪儿?战斗随时可能开始,别乱动。”

“洗手。”夏侯徽也有些恼怒。

“那也别走远。”曹苗直起腰,眼皮一翻。“竹林里有蛇。”说着,举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

夏侯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竹叶之间,一片蛇蜕隐约可见,不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四面张望。来的路上,她就听向导多次提醒,走山路时一定要防蛇。有的蛇有剧毒,被咬了就是死路一条,根本没法救。

为了验证这个说法,向导还专门抓来一条蛇,让蛇咬鸡。夏侯徽亲眼看到那只活蹦乱跳的鸡被蛇咬之后,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实际上,不用被蛇咬,仅仅是看到蛇的恶心模样,她就觉得害怕。

听说竹林里可能有蛇,侍女也吓得腿软,连连向夏侯徽递眼色,低声央求道:“夫人,忍一忍吧。”

夏侯徽窘得满面通红。内急怎么忍?原本还不是很急,被曹苗一吓,心情紧张,更急了,没法忍。总不能就在附近解手吧,万一声音大,被曹苗听见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走!”夏侯徽咬咬牙,狠狠的瞪了侍女两眼,一步一挪的向竹林深处走去。

第438章 客主易位 战战兢兢的走到竹林深处,一直到曹苗的身影被密密的青竹完 全遮蔽,夏侯徽才停下了脚步。 走了几步路,脚又疼了。她咬着牙,扶着青竹,慢慢蹲了下来。 侍女不安的看着四周,嘀嘀咕咕的说道:“夫人,其实我觉得……曹君没有恶意。” “你别提他!”夏侯徽没好气的说道:“我解不出来。” 侍女舔了舔嘴唇,没敢再说什么。这儿幽深阴暗,总让她觉得黑暗中有无数的影子,心跳快得让人窒息。多耽搁一会,就多一分危险。更何况姜维随时可能回来,大战一触即发,如果落了单,她们就麻烦了。 夏侯徽解完 手,重新站了起来。侍女用随身带的水壶帮她净了手,又扶着她往回走。曹苗的身影渐渐清晰,侍女忍不住又道:“夫人,不是婢女多嘴,眼下真不宜和曹君起冲突。他是个病人,万一发了病……” 贴身侍女面前,夏侯徽也不掩饰。“他有没有病且两说。你担心他发病,那才是真有病。” 侍女不解,茫然地看着夏侯徽。 夏侯徽瞥了远处的曹苗一眼。“你仔细想想,他哪次发病不是要惹事?别人发病多是伤自己,他发病都是伤别人,自己什么事也没有。我一介女子,任他宰割,全无还手之力,哪里值得他发病。” 侍女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夫人的意思是说,他是装的,就是为了逃避责任?” 夏侯徽不假思索,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当然。” “那仙人授拳也是假的?” 夏侯徽语塞。早在洛阳时,她就知道吴拳之说。进入吴境,吴人更是传得人人皆知,甚至有人能演示两式,说吴拳是假的显然不太现实。可若是承认仙人授拳,那她怀疑曹苗就站不住脚了。 是真是假? 她其实也说不清。 联系到天子的血脉,这就更让人头疼了。曹苗是曹魏的灾星还是机缘,谁说得准呢。 想到司马师的决绝?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理智压过了情绪? 此行的目的再次成为她必须直面的困难。 司马师接受这个任务,显然是得到了天子的某些承诺。如果天子真是袁氏血脉,而司马氏又依附天子? 她作为夏侯氏的一员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言而喻。 不仅是她? 整个曹氏、夏侯氏都会被天子逐次铲除。 曹苗不能回洛阳,他必须去辽东。 只有除掉辽东的袁氏后裔,才能阻止天子用袁氏血脉篡夺曹魏江山的企图。只有拿到确切的证据? 才能迫使天子以真正的曹氏血脉为嗣。 可是该怎么和曹苗说?夏侯徽一筹莫展。她这两天和曹苗形同陌路? 一开口就互相呛? 怎么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 夏侯徽回到曹苗对面? 默默地坐了下来? 几次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看曹苗。 曹苗低着头? 一动不动。阿虎和两名女卫站在一旁,全副武装,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夏侯徽踌躇半晌,好容易鼓起勇气,想和曹苗说说去辽东的事? 曹苗突然站起身来? 拍了拍手。 “你待在这儿别动。” “嗯?”夏侯徽一时没反应过来? 神情愕然。 曹苗也不理她? 转身对那两个女卫说道:“保护好她。” 两个女卫拱手施礼。“喏。”不约而同的看了夏侯徽一眼,眼神不善。看那样子,夏侯徽甚至怀疑曹苗的命令不是让她们保护自己? 而是让她们杀掉自己。 这眼神太凶狠了,就像是看生死仇人似的。 曹苗没有理会夏侯徽的担心,带着阿虎,匆匆去了。 远处的山路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有战马的嘶鸣。 —— 姜维没有赶到九牧亭,就意识到出了事。 派去打探消息的两名骑士一直没有回来,大概率是中了伏,被俘甚至杀死了。 那两名骑士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除了身手过人之外,深知侦察的要诀,绝不会给对方一举全歼的机会。就算遇到危险,总有一人能逃回来报信。 现在两个人都没了,可见对方准备充分,情况也比他想象的凶险。 而九牧亭方向的烟火也渐渐熄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起火,都已经结束了。 姜维下令停止前进,迅速权衡了一番,意识到自己要么是晚了一步,曹纂已经攻占了九牧亭;要么是中了计,曹纂很可能用九牧亭吸引他的注意力,从别的路离开。 甚至……抢攻仙霞亭。 几条山路都不好走,行经仙霞亭的古道反而是最便捷的一条路,亭中有限的兵力也不是曹纂的对手。 姜维懊恼不已,却没有乱了阵脚。他下令部下戒备,就地休整、进食,同时派人向不同的方向打探消息,搞清楚状况。 命令刚刚下达,消息便传来了。殿后的虎步兵送来急报,姜维刚刚经过的竹林中出现了不少人,带着武器,他们涌上山路,正在向仙霞亭方向前进。领队的什长反应快,一看到情况不对,立刻派人向姜维告急,同时抢占有利地形,试图阻击,延缓他们的速度。 姜维暗自叫苦,连忙下令回援仙霞亭。 虎步兵们刚刚走了一夜的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往回赶,怨气满腹,体力却有些跟不上,阵形也有些散乱。即使对他们这样的精锐来说,全副武装的急行军也是不小的负担。 虽然姜维接连下令催促,行进速度还是慢了不少。想追上曹纂,只能寄希望于曹纂所部同样体力不足。即使如此,姜维也不敢怠慢。如果被曹纂抢占了仙霞亭,得到了补给,占据了地利,他就会被曹纂堵在仙霞亭外,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曹纂酒足饭饱后,再次撤退。 如此一来,他将成为笑柄,不仅自己颜面尽失,还将使诸葛丞相蒙羞。 情急之下,明知有中伏的危险,姜维还是下令全速前进。他坐在马背上,一边策马而行,一边扫视着两侧山岭上茂密的竹林,希望能第一时间发现敌情。 殿后的虎步兵说,曹纂之前就藏在竹林里。之所以没有发起攻击,可能是因为他们长途行军,体力严重不足,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他们休息了大半个时辰,虎步兵的体力却到了极限。 此消彼长,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第439章 求死不能 姜维或许不知道什么叫墨菲定律,但墨菲定律依然会起作用。 而且是以姜维意想不到的方式。 姜维很谨慎。他派骑士沿着山路不断奔驰,连续报告前面的情况,确定看到的魏军人数可观,与曹纂的部下数量接近。 曹纂来时,同样取道仙霞亭。姜维在仙霞亭小住的时候,就问过亭长,知道曹纂一行有多少人。 得知前方向仙霞亭狂奔的魏军数量,姜维排除了两侧竹林中还有埋伏的可能。 偏偏在这时候,曹纂发动了进攻。 姜维收到的消息没有错,大部分人都在往仙霞亭进发,留在竹林里的人除了曹苗、夏侯徽等人,只有曹纂和他的五名部曲,总共不过十余人。 曹纂就潜伏在路边的野草中,头上顶着竹枝扎成的伪装。当姜维乘马从他面前经过时,他一跃而起,凌空一刀,将姜维身边的一个亲卫骑士枭首,展开手臂,搂住姜维的脖子,将他撞下战马。 事发突然,姜维猝不及防,翻身落马,与曹纂滚在一起。 虎步兵们反应很快,立刻停止前进,从两头包围过来,却发现曹纂躺在地上,左臂紧紧挟住姜维的脖子,右手长刀就架在姜维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拉,姜维就会血溅五步,必死无疑。 甚至不用刀,仅是曹纂的手臂,已经扼得姜维喘不上气来,舌头伸得老长,眼睛都快翻白了。 很显然,这位诸葛丞相器重的凉州上士在个人武艺上算不上优秀,至少比不上这名魏军士卒,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就被生擒了。 “退后!”曹纂一击得手,心情大好,厉声喝道:“否则我就杀了他!” 姜维很想与曹纂同归于尽。与其耻辱的活着? 不如以命换命。 曹纂是曹魏大司马曹休的儿子? 他不亏。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曹纂的力气实在太大? 手臂像铁铸的一般,扼着他连喘气都困难,更别说下令了。 虎步兵们四面围住? 却不敢动手。匆匆赶来的两个队率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下命令。姜维是诸葛丞相看中的人,出发之前? 虎步监孟琰再三关照? 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姜维死了? 他们没法向孟琰交待? 更没法向诸葛丞相交待。 一命换一命?眼前这个魏军勇士穿的只是普通甲胄? 谁知道他是谁? 他的命岂能和姜维相提并论。除非姜维自己下令,谁也不敢承担这样的责任。 “退后!”曹纂再次暴喝,声音大得几乎能直接震死姜维。 姜维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快要窒息了。 虎步兵们不敢怠慢,只得缓缓后退。 曹纂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 挟持着姜维? 一步步退入竹林中。虎步兵想跟进去? 竹林里射出几枝弩箭? 精准的命中虎步兵的面门,中箭的虎步兵惨叫着倒地,很快就断了气。 剩下的人不敢再追? 停在山路上。 曹纂退入竹林深处,放松了手臂。 姜维大口大口的吸着气,痛苦的弯下了腰。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前程、荣誉、功业,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只有空气才是他最需要的。 当他好容易平静下来时,眼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 几乎没有多想,姜维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曹乡公?” 曹苗也笑了。“听说你想见我?” 姜维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掩着疼得钻心的肋骨,慢慢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一旁乐得合不拢嘴的曹纂。“曹大司马次子,曹德思将军?” 曹纂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如果不是姜维在跟前,他真想跪下来给曹苗磕个头,请曹苗正式收他为弟子,传授他行刺伏击之道。如果不是曹苗帮他出谋划策,又反复演练战术,他不可能这么轻松的生擒姜维。 孤身突袭,从近百名虎步兵的队伍中一举生擒姜维,这简直可以和关羽斩颜良的传奇战绩相提并论。 有了这个功劳,他将成为魏军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 “我们不想杀你。”曹苗淡淡地说道:“只要你肯配合,不与我们为敌。” “你不杀我,我也无颜回去。”姜维慢慢挺直了身体,额头沁出一层冷汗。“所以,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们。除此之外,别无……” 话音未落,曹苗飞起一脚,侧踹在姜维的膝盖上。 “喀嚓”一声响,姜维的右膝被他踹折,右腿反折。姜维痛得嘶声大叫,立足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抱着膝盖,痛得涕泪横流,几乎断气,好半晌才发出凄厉的嚎叫。 曹纂脸色一变,打了个激零。他也没想到曹苗下手这么狠,一脚就踹断了姜维的右腿。从这个位置来看,姜维这条腿算是废了。 听到姜维的惨叫声,林外的虎步兵们骚动起来,很快就有一什虎步兵冲了进来。 曹苗看看曹纂。曹纂心领神会,招了招手,带着五名部曲迎了上去。曹苗单手提起姜维,拖着他向竹林深处走去。阿虎手持刀盾断后。 竹林越往深处越密,姜维的断腿不可避免地碰到竹子,每次触碰,都让他痛得除了惨叫,什么也说不出来。曹苗一点反应也没有,拖着他,向里走了百余步,来到夏侯徽面前,松开手,将姜维扔在地上。 身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会儿之后,声音消失了,竹林里只剩下姜维的惨叫。 曹苗坐在胡床上,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衣摆。“虎步兵的确是精锐,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不是曹纂的对手。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时间足够的话,仅凭曹纂一人就能杀光他们。” 姜维瞪着朦胧的泪眼,恶狠狠的看着曹苗,嘶吼道:“你杀了我吧,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曹苗看了姜维一眼,站起身,一脚踢在姜维的左膝上。“啪!”姜维的左膝也断了。姜维再次疼得惨叫起来,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夏侯徽脸色苍白,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曹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直觉得曹苗阴险,看到这一幕,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曹苗。 曹苗岂止是阴险,简直是残忍。 曹苗坐了回去,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说送你回去,就一定会送你回去,你想死也死不了。就算是你咬断舌头,我都能给你接上。不信的话,你试试。” 第440章 无情的真相 姜维的确想到了咬舌自尽。可是听了曹苗的话后,他还是放弃了。 曹苗心狠手辣,惹怒了他,只会遭到更重要的折辱。如果他真能接上断舌,咬舌自尽也没有意义。 即使要自杀,也要等到离开曹苗之后,不给他施治的机会。 “你想怎样?”姜维瞪着曹苗,眼中喷着怒火。 “下令你的部下投降,交出所有的军械。我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曹苗转头看向竹林外,那里又有惨叫声响起,可能是更多的虎步兵闯进了竹林,企图救回姜维。 不过他们注定是徒劳。阵而后战,曹纂或许不是姜维的对手,他的部下不如虎步兵精练。这种丛林战,曹纂可以完 虐虎步兵,尤其是姜维被擒,虎步兵无人指挥的情况下。 这是他为曹纂量身打造的战术,能将曹纂的优势发挥到极限的特种作战。 虎步兵虽多,却无法配合,只能各自为战。论个人战力,哪个虎步兵是曹纂的对手? 诸葛亮练兵有方,无当飞军号称是这个时代的特种部队。即便如此,虎步兵也不是真正的特种兵。诸葛亮训练虎步兵的目的是堂堂之阵,而不是特种作战,这种小规模的战斗并非虎步兵所长。 接连又是几声惨叫后,竹林再次恢复了平静。 姜维的脸渐渐苍白,眼神也跟着黯淡了几分。他听懂了曹苗的意思。继续下去,只会让虎步兵们白白牺牲,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投降。”姜维哑着嗓子说。 曹苗点点头,命阿虎解下姜维的衣甲、武器,带着他去见曹纂。 阿虎提着姜维走了,曹苗拔出姜维的佩刀,挥舞了两下。刀光霍霍,寒气森森,是一口好刀,比阿虎手中的那口神刀品质还要好,装饰更是精美数倍,完 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你刚才好像有话说?”曹苗看向夏侯徽。 夏侯徽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点点头,却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她从侍女手中接过水壶? 抿了两口水? 润润嗓子。“我……我想和你谈谈辽东的事。” “辽东?”曹苗眼神微闪。“辽东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没收到我的信吗?” “你的信?”曹苗愣了一下? 若有所悟。“你是说阿琰寄来的信,是你写的?” “嗯。”夏侯徽点点头,心头莫名的掠过一丝失望。曹苗居然没看出那封信是我写的? “这么说? 你不是来劝我回洛阳的?” “你不能回洛阳。” 曹苗无声的笑了。“啧啧? 你们夫妻俩还真是般配啊。”他抬头看着夏侯徽。“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夏侯徽又羞又恼,窘迫不堪。 “我本来是打算出海的。世界那么大,何必和你们争这些蝇头小利。你巴巴的跑到江东人? 我躲到侯官? 你还不肯罢休。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曹氏、夏侯氏那么多人? 凭什么非要我去?就算夺回大魏江山? 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这皇位再怎么排? 也排不到我的头上吧?” 曹苗抱着腿? 轻轻摇晃着身体,打量着夏侯徽。“你给我一个去辽东的理由。” 夏侯徽犹豫了半晌。“你出海,你的父王和弟弟怎么办?” “别提我父王。一提他,我就生气。他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从来没和我透露一个字。” 夏侯徽目瞪口呆。曹植知道真相?这么说? 天子是袁氏血脉就不是猜测? 而是事实了。可是……为什么曹植明明知道天子是袁氏血脉? 却不加阻止? 夏侯徽略一思索? 就猜到了其中原由,随即惊出一身冷汗。 曹植不是没阻止,只是做得很隐秘而已。天子的子嗣接连夭折绝非巧合? 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是不是曹植安排的不好说,但他肯定知情。 所以他才尽心尽职,为朝廷效力。如今曹植在关中,与大将军曹真朝夕相处。曹苗在江东,与大司马之子曹纂并肩作战。曹真、曹休支持曹丕不假,可是他们不可能支持袁熙之子为帝。稳住了这两个宗室将领,即使宫中易主,也不会出现大的动荡。 很显然,这件事早在曹植的谋划之中,但曹苗却不知情,他只是曹植手中的一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知道了真相的曹苗怎么可能为此卖命,去什么辽东? “那你答应回洛阳是假的?”夏侯徽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怪不得这么顺利,原本都是圈套。 “也不能这么说吧。”曹苗捡起姜维的拍髀(匕首),试了试刀锋,又收回刀鞘,扔了过来。夏侯徽下意识地接住。拍髀很精致,很轻巧,刀身细长,寒光闪闪,是一口利刃。“留着防身吧。接下来还有一段险路要走,我和德思都不一定有余力保护你。” “什么险路?” “你应该知道鄱阳太守是谁。” 夏侯徽眉头微蹙。她不知道鄱阳太守是谁。她只听得出曹苗的意思,他会继续北归,至于能不能回到洛阳,却不敢说。战斗刚刚开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看来你也不怎么关心江东的事。“曹苗歪着头想了想。“司马师知道吗?” “鄱阳太守究竟是谁,让你这么忌惮?” “周鲂。”曹苗说道:“去年江东伏击大司马,周鲂是诱敌行动的执行人。” 夏侯徽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一片凄凉。 曹休被骗,导致石亭惨败,气得疽发,险些送命。曹纂为此以大司马之子间行江东,行刺陆逊不行,如今到了鄱阳郡,不可能不考虑行刺另一个罪魁祸首周鲂。相比于纵敌的司马懿和战场上正面击败曹休的陆逊,欺骗曹休的周鲂更该死。 同样,曹纂的身份暴露,吴人也不可能放他走。孙夫人很可能已经通知了周鲂进行拦截。如果当时曹纂没有取道仙霞亭,而是翻越武夷山,现在或许已经和周鲂对上了。 司马师呢?司马懿曾是参与行动的大将,怎么可能不知道周鲂?司马师奉命出使江东,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周鲂是鄱阳太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一路北归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可是司马师一个字都没提过。 他这是希望我和曹纂、曹苗一样,死在吴人的手中啊。 第441章 秀才遇到兵 夏侯徽出了一会儿神,轻轻的吁了一口气,露出一丝释然。 曹苗敏锐的感觉到了夏侯徽的变化,却什么也没说。 看破不说破,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德思怎么办?” “什么?” “你配合吴人,俘虏了蜀汉使者,能让吴人放德思一条生路吗?” 曹苗眨眨眼睛,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儿,他又摇摇头,自嘲的笑了两声。“你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么大的能力。其实吧……”他咂了咂嘴,迟疑了片刻。“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不希望你和孙夫人见面。” “我?孙夫人?” “她听说你费心费力的撮合我和司马果,很不舒服,要杀你。” 夏侯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曹苗的这个答案完 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原本以为曹苗主动来见他们,是想借曹纂之手,帮吴人杀姜维,却没想到这背后和她有关系。 不过稍一琢磨,她也能理解孙夫人的思路。 孙夫人被政治婚姻毁了一生,自然对她的所作所为深恶痛极。再加上孙鲁班青睐曹苗,自然不愿意让司马果与曹苗有什么关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她不能明面上用什么手段,借蜀汉人之手,让魏蜀互斗,却没什么问题。 司马师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主动前去见孙鲁班,借机脱身? “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客气。”曹苗难得地笑了笑。“记得还就行。” 夏侯徽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曹纂兴冲冲的回来了,浑身是血,只不过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这一战打得太过瘾了,简直是信手拈来,所击辄破,几乎凭一已之力干掉了姜维所部。 “允良,这姜维不行啊,不过瘾。”曹纂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 用手一抹嘴。“虎步兵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在山路上还行,进了竹林就废了。蜀汉最精锐的步卒就这水平?” 曹苗静静地看着曹纂装逼? 一言不发。 夏侯徽却看不下去了。“骄兵必败。你也不看看? 整个大魏有几个你这样的运气。天生神力就罢了? 一身仙人传授的高明武艺,临战还有人指点,什么都替你想好了? 大司马待你也不过如此吧。” 曹纂嘿嘿笑了两声? 尴尬地挠着头。 夏侯徽提到他的父亲曹休,既是借势压人,也是提醒他谦虚谨慎。曹休之所以大败? 就是太自信了。 曹苗咳嗽一声? 开了口。“蜀汉的甲胄都收拾好了?” 提到战利品? 曹纂又兴奋起来? 眉飞色舞。“都收拾好了? 一百多套? 的确不错。刀利,甲坚,就是有点小,不太合身。” 曹苗也没办法。路上看到姜维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蜀汉虎步兵的平均身高要比曹纂统领的部下矮大半个头? 身材精瘦? 他们的甲胄对中原人来说并不合身。 唯一合身的大概就是姜维的甲胄? 他和曹纂的身材很接近。 “这个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尽量安排到位? 接下来有硬仗要打。” “仙霞亭?不会吧,姜维的部下基本都在这里,漏网的也就一二十人? 就算全部在仙霞亭也没什么用。” “鄱阳太守周鲂。” 曹纂顿时变了脸色。“谁?你再说一遍。” 曹苗没吭声。曹纂对此一无所知,可见事先准备并不充分。别说作为方面大将不合格,即使是作为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也是有所欠缺的。 曹纂想了一会,起身走了,脚步沉稳了许多。 仅凭手里这不到百人的实力和周鲂作战,容不得一丝疏忽。 —— 半个时辰后,曹苗等人回到了官道上。 按照曹苗的建议,曹纂丢下了所有的俘虏,包括姜维。 姜维的双腿被曹苗踢断,除非遇到华佗那样的神医,还有康复的可能,否则这辈子只能坐轮椅了。 诸葛亮的四轮小车后继有人。 带着这样的人行军肯定是不合适的,还是留给孙鲁班照顾比较好。临走之前,曹苗对姜维说,井底之蛙,不知海之大。去看看海吧,长长见识,开开眼界。要不然你就是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我的对手。 姜维面色惨白,沉默不应。 曹纂受到启发,命人打断了所有俘虏的右腿,免得他们重新上阵,同时给孙鲁班找点麻烦,延缓她的追击速度。 扔下俘虏后,曹苗等人骑上缴获来的战马,急速前进,追赶先行一步的部下。 当晚,曹纂命人穿上虎步兵的甲胄,诈开了仙霞亭的大门。休息一夜后,第二天凌晨,再次踏入征程,同时将仙霞亭洗劫一空,带走了所有的补给。 沿途亭驿没有驻军,仅凭几个亭吏根本挡不住曹纂一行。等曹纂翻过仙霞岭,进入定阳县时,他已经抢到了足够吃一个月的粮食,还有一些牛马和车辆。 有了牛马和车辆,就不需要人背辎重,将士们的负担大大减轻。 在定阳县劫掠了一个聚落,造成一路北上的假象后,曹纂转而向西北,进入大山。 —— 孙鲁班率部赶到时,姜维已经在山路上躺了两天一夜,粒米未进,奄奄一息。 看到姜维这副惨样,孙鲁班既惊讶又头疼。 她不能带着姜维行军,只能派人将他们送到九牧亭,安排医匠治疗。能不能治好,不在她的关心之列,纯属义务而已。姜维自告奋勇,请求出战,却遭到曹纂伏击,一败涂地,和吴国无关。 尽管如此,她还是因此耽搁了半天时间。 到达仙霞亭时,前方不断传来消息,曹纂一路劫掠前进,沿途的亭驿被洗劫一空,补给成了难题。孙鲁班不得不又花两天时间从附近县乡调集物资,为此又浪费了两天时间。 鲁弘及时提醒孙鲁班。姜维意外战败,造成了连锁效应,形势有失控的可能,有必要请孙夫人率部增援。否则事态扩大,可能会引起非议。 不管是会稽太守淳于式,还是鄱阳太守周鲂,对孙夫人、孙鲁班主掌解烦营都持反对意见。如今出了纰漏,他们一定会说是孙夫人、孙鲁班对曹苗控制不当,酿成大祸。 孙鲁班越想越恼火,命人叫来司马师,以行间为由,将司马师骂得狗血淋头。勒令他传书曹纂,命令曹纂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所有人都要死,包括司马师本人。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开玩笑,孙鲁班斩杀了司马师的几个随从,其他人都关了起来,只带着司马师一个人追击。并下令负责看管司马师的解烦兵,一旦发现司马师有逃跑的企图,格杀勿论。 遇到不讲理的孙鲁班,司马师有理说不清,欲哭无泪。 他后悔了。 第442章 和解 论及三国政区之复杂,吴国首屈一指。 山越盘踞的腹心地带更是重中之重,让后世学者头秃。 毫无疑问,孙吴时代对东南沿海地区的开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近百年之后,东晋小朝廷之所以能偏安江左,孙吴时代打下的基础不可或缺。 眼下正是大时代的开端,一切草创,吴国在这里新设了不少郡县,控制却非常有限,漏洞无处不在。 即使是后世,这一带作为浙、赣、皖三界接壤的地带,也是政府控制最薄弱的环节。 有利必有弊,有隙可乘的代价就是生活人烟稀少,即使有聚落乡亭,生活条件也极其落后,各种近乎原始的生活状态大大超出了夏侯徽的想象,让她真正领教了什么叫蛮荒。 夏侯徽病了,连续发烧,上吐下泄。 随军医匠治不了这些病,夏侯徽的侍女也不知道该如何照料她,只好求助于曹苗。 曹苗请两个女卫担负起了照料夏侯徽的责任,他自己也提供了一些建议,但作用不大。他只是个演员,绝大部分的医药知识都来自于剧本,要么用不上,要么不敢用。 谁知道那些神剧里的药方是治病还是治命。 归根到底,还是要靠夏侯徽本人的抵抗力。好在曹苗知道夏侯徽虽然是女子,却并非娇弱之人。结婚六七年,连接连生五个女儿,这生命力不是一般的强悍。 “我可能要死了。”休息间隙,夏侯徽躺在担架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死不了。”曹苗说道。“你欠我的人情还没还呢。” 夏侯徽苦笑,转头看向其他的士卒。和她一样水土不服的士卒还有一些,但他们毕竟强壮,还没到她这样起不身的地步。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些?”夏侯徽回头看着曹苗,眼神复杂,既有畏惧,又有欣赏。 “什么?”曹苗一如既往的茫然。 夏侯徽也习惯了曹苗的装傻充愣? 自顾自的说道:“我这两天没事,一直在想这件事的经过,越想越觉得巧合太多。就拿眼前的事来说? 如果德思没有在武昌附近作战近半年? 事先适应了江南的卑湿环境? 这时候病倒的人就不是这几个人了,而是一大半。当年武皇帝征赤壁,还没过江? 中原将士就因疾疫损了三四成。时间好像和现在差不多? 也是秋冬之际。” 曹苗瞅瞅夏侯徽,还是没说话,只是嘴角轻挑。 “还有? 你带着两个女卫? 却没有带你那几个胡姬? 是不是因为胡姬并不熟悉江南的环境? 而这两个女卫却是江东人? 相对适应?” 曹苗站起身? 伸了个懒腰。“我没这么神,算不到司马师会丢下你,特意带上女卫照顾你。” “其他的算到了?” “不是算,而是有备无患。就算这次用不上,下次也用得上。天下三分? 如果不出意外? 大概率还是中原统一江东? 而不是江东统一中原。说起来? 我也没想到大魏还是大魏,却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也不能说和你没关系,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我没你那么自信。” “等你到了辽东? 自然就信了。” 曹苗转头打量着夏侯徽,眉心轻蹙。“我答应你去辽东了吗?我记得没答应吧。” “你不用答应我,你一定会去的。”夏侯徽腊黄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算我不要求你去,孙夫人也会要求你去。要不然的话,她会让你单独行动?” 曹苗眨着眼睛,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他笑道:“你看,你还有心思想这些,可见死不了。所以别自己吓自己了,好好休息,早点康复。” 夏侯徽不依不饶的说道:“德思怎么办?你打算带上他,一起去辽东?” 曹苗想了想,重新蹲了下来,靠着夏侯徽。“你觉得有可能吗?” “有。”夏侯徽瞥了曹苗一眼,嘴角不自然的翘了起来。“就看你怎么说。”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说。要不……你来?” “我也要去吗?” 曹苗笑了。“德思有勇,你有谋,如果你肯去,那我们的实力就可以和吴人不相上下了。我从中斡旋,魏吴联手,成功的概率至少要增加一倍。” “成功之后呢?孙夫人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曹苗看看四周,低声说道:“我父王总不会一点安排也没有吧。” 夏侯徽沉吟了良久,点点头。“行,找机会,我试试。” 曹苗伸出手。夏侯徽不解其意,狐疑地打量着曹苗。曹苗笑道:“结盟成功,当然要有仪式感。” 夏侯徽忍俊不住,犹豫着伸出手。曹苗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合作愉快。” 夏侯徽的手很凉,但曹苗的手很温暖,相握的那一瞬间,夏侯徽觉得手臂都暖和了许多。可惜曹苗只是轻轻一握,随即放了手。夏侯徽有些遗憾,将手缩了回来,笼在袖中,心里有些异样。 这时,曹纂匆匆走了过来。“允良,刚刚俘虏了一个郡吏,你过来帮我审一下。” 曹苗起身,冲着夏侯徽使了个眼神。“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夏侯徽点点头,目送曹苗随曹纂远去。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情绪不对,连忙收回眼神,看向别处。 曹纂和曹苗并肩而行,脱离了夏侯徽的视线后,他打量着曹苗。“允良,你什么时候和媛容和解的?” “刚刚。” “你怎么做到的?她之前可恨你了,几次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吃了你似的。” “患难之交嘛。你看我们现在处境这么难,不同心协力,大家都得死,还有什么仇不开的?” 曹纂想了想,觉得有理,用力的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俘虏面前。曹苗蹲下身子,看看了坐在地上的俘虏,从一个步卒手中接过刚刚搜出来的文书。那步卒不识字,也看不懂文书上面写的是什么。曹苗打开看了一眼,顿时眼睛一亮。 这人叫侯健,是鄱阳郡的属吏,奉鄱阳太守周鲂之命,到乐安县催粮的。 一看就知道这是幌子。这都十一月了,催个屁的粮。 第443章 讹兽 吴国新建,很多制度延袭汉制。八月秋收,以县为单位核算粮食、人口,同时缴纳归郡仓的粮食。 农业时代,尤其是这种偏僻的小县,能够上报的物资非常有限,大部分都由县里自行支配,充当官吏的俸禄和各种开支。 拖到十一月才交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非常小。 更大的可能是以催粮为由调兵。 如果情况属实,那就表示存在一种可能:周鲂还没收到相关的消息,将防范重点放在了武夷山的西侧出口。这是一个信息传输导致的时间差,可长可短,有加以利用的可能性。 曹苗打量了侯健两眼。“侯君?” 侯健怯怯地看着曹苗,片刻之后,又用力的点点头。 “知道我是谁吗?” 侯健用力的摇头,额头的汗珠甩了出来。曹苗眨眨眼睛,拔出拍髀。侯健吓了一跳,拼命挣扎起来。“饶命,饶命,我刚刚成亲,还没……” 话音未落,曹苗割开了绳索,拍拍侯健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 侯健揉着手腕,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看着曹苗,结结巴巴地说道:“多谢,多谢。” “我姓曹,叫曹苗。” 侯健“哦哦”了两声,眼中露出一丝不安,却并不意外。很显然,他早有心理准备。 “什么时候成的亲?”曹苗笑容温和,带着一丝调侃。“看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新人一定是个美人。” 侯健讪讪地笑了两声,没说话,眼中却露出一丝得意。 “恕我冒昧。”曹苗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一副好友相逢? 畅谈人生的模样。“新婚燕尔,不在家陪着夫人,大概是出身不高? 想以功劳立世? 所以才主动申请了这最危险的任务? 赶到乐安来征召人马。” “哦,倒也不是,刚刚接到消息? 说魏狗可能要进武夷山。武夷山路险难行? 怎么得也有半个月,谁会想到……”侯健忽然警醒,却已经迟了。他脸色煞白? 惶恐地看着曹苗。 曹苗哈哈一笑。“无妨。魏狗、吴狗? 大家都是狗。各为其主? 情有可由。不过……”他神色一紧。“既然是各为其主? 如果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 待会儿还请海涵。” 侯健顿时慌了手脚? 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曹苗沉默了片刻,等到侯健即将崩溃,才拍拍他的肩膀,指指远处的夏侯徽。“看到那个女人了吗?” 侯健涕泪横流? 连连点头? 却不知道曹苗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的新婚妻子。我惹怒了太傅钟繇? 钟繇你应该知道吧?我惹怒了太傅钟繇? 无法在魏国立足,只好逃到吴国暂避。蒙吴王与公主不弃,收留了我? 让我有安身之地。只是我家夫人听说公主要下嫁于我,一时情急,便不远千里,追到这儿来了。” 说着,曹苗抬起袖子,抹了抹泛红的眼角。“我也是没办法,只好随她回去。一不小心,逃到这里,迷了路。她不服水土,生了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洛阳。” 侯健茫然地看着曹苗。他虽然不知道曹苗究竟想干什么,可是听了曹苗的解释,莫名的多了一些同情。大家都是年轻人,都是刚刚成亲,都为了前程不得不暂时分开。相比于曹苗的逃亡,他只是在郡内跑一跑,还算是轻松的。相比于曹苗的妻子患病,很可能死在异乡,他的妻子只是独守空房,幸福多了。 “要不,我们互相帮个忙?”曹苗吸了吸鼻子,语带吞音,神情凄楚。 “什……什么忙?” “我放了你,你也别说遇到我们的事,就当没看见。” 侯健还在犹豫,曹苗又道:“你看,你们的消息那么慢,周太守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就算你赶回去告诉他,我们也走远了,很可能已经离开了鄱阳郡。” 侯健想了想,觉得曹苗说得有理。就算他如实汇报,周鲂也来不及赶来阻截。反正曹苗他们就算逃出鄱阳郡,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尤其是长江,他们根本过不去。 结果都是一样的。 “好吧,我不说就是。”侯健咬着牙,点点头。 “多谢。”曹苗向前挪了挪。“帮人帮到底,能不能再请你一件事?” “你说。” “我们没粮了,我妻子又病了,能不能请你带我们的人去乐安。买点粮食和药材?” 侯健犹豫了片刻,也答应了。 “多谢,多谢。”曹苗再三致谢,向曹纂使了个眼色。 曹纂心花怒放,暗暗冲曹苗竖起大拇指。有了侯健这个本地人带路,不仅能解决粮食和药材的问题,还可以趁机摸清去乐安的路。到了乐安县城,解决了补给问题,当前的困难就解决了一大半。 他吓唬了侯健半天,也没能得到一句有用的信息,曹苗和侯健聊了几句,事情就解决了。之前对付姜维也是如此。他原本以为要苦战一场,身边的人至少要损失一半。没曾想,按照曹苗的建议,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姜维,零伤亡。 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曹纂安排了几个五官端正,为人机灵的部下,让他们跟着侯健去乐安县城采购物资。 为表示感谢,曹苗决定送侯健几匹蜀锦——刚从仙霞亭劫来的战利品。侯健很喜欢,却不敢带着去乐安,只好先留在这儿,等侯健从乐安回来再取。 送走了侯健。曹纂安排宿营、警戒,曹苗回到夏侯徽的身边。 “你们刚才说什么,与我有关?”夏侯徽说道。她看到曹苗指着她,侯健也往这边看了又看,不太明白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打量了曹苗一眼,见曹苗眼圈犹红,想起曹苗的拿手绝技,忍不住笑道:“怎么还哭了?” 曹苗咧嘴一笑。“我骗他说,你是我的新婚妻子,特地从洛阳追来的。” “你……”夏侯徽气得变了脸,扭过头。 “事急从权嘛,你别当真。”曹苗将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夏侯徽听了,倒也能理解。对付侯健这种情况,这个故事的确有效。事同此理,人同此心。有共鸣,才能有同情。 “你简直是讹兽。”夏侯徽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有说真话的时候吗?” “有啊。”曹苗笑笑。“刚才那句就是。” 第444章 周鲂 两天后,侯健回来了。 他信守承诺,没有向乐安县长通报曹苗等人就在附近的事,也帮着购买了粮食和药材。临走之前,他再三嘱咐,希望曹苗等人尽快离开,万一周鲂收到消息追上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曹苗满口答应,将答应的蜀锦送给侯健。 侯健带着蜀锦,惴惴不安的走了。 曹纂早有安排,派人跟了上去。撤退固然重要,伏击周鲂同样重要。 就着油灯,曹苗、曹纂、夏侯徽三人围着刚刚绘制的地图,商量战术。 曹苗没怎么说话。他反对伏击周鲂,至少表面上如此。对曹纂坚持要挑战周鲂的心思,他表示无法理解,不能接受,也不愿意提供任何建议。 夏侯徽没有明确反对,但她郑重的提醒曹纂。周鲂是鄱阳太守,虽然他手下的郡兵个人战斗力不能和虎兵步相提并论,兵力却超出几十倍,甚至可能是百倍。稍一闪失,被周鲂围住,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你要打,可以。但是你要做好准备,包括全军覆没的准备。 曹纂原本以为夏侯徽会和曹苗一样,坚决反对,没曾想夏侯徽还给了他一线机会,大喜过望。他拍着胸脯,表示承担所有的责任。他不奢求打败甚至杀死周鲂,但也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无论如何,也要给周鲂找点麻烦,出口恶气。 乐安三郡接壤之地,又是山地,地形复杂,兵力优势发挥不出来,应该不难脱身。 夏侯徽尊重他的选择,然后就逼着曹纂设计战术。 模板就是曹苗之前伏击姜维的作战方案。夏侯徽逼着曹纂从头开始复原,不仅要搞懂是怎么赢的,而且要搞懂为什么这么做才可能赢。曹苗设计这样的战术,是出于什么样的权衡,考虑了哪些因素,又有什么样的应变手段。 接连两天时间,曹纂被夏侯徽反复逼问,几乎要疯了。 与此同时? 他对战术的认识也有了质的飞跃。 如果说曹苗是导师,给他指引了方向,夏侯徽就是课后辅导老师? 帮他磨碎嚼烂? 方便消化。 特种作战就是高手近身格斗? 细节决定成败,战术的意义不言而喻。 兵力悬殊,阵而后战是不现实的? 充分利用地形? 小规模的突袭,不断的尝试,一旦发现机会? 就押上去强行突击? 才是可行之道。 最后? 曹纂制定了一个作战方案。 —— 周鲂放下了手里的文书? 静静地看着侯健。 “侯君?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府君?”侯健脸色苍白? 两腿开始发软。“下吏……” “曹苗狡猾,曹纂凶狠,你如果不幸遇上了他们,为求活命,有所从权? 我可以理解。现在你已经安全了? 再为他们遮掩? 是不是太过份了?”周鲂拿起案上的文书? 轻轻晃了晃,又放在了案上。 侯健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叩头。“府君……” “说吧? 从头开始说,具体到时辰。”周鲂低下头,重新拿过一份文书,提起笔。 侯健不敢再隐瞒。周鲂已经收到其他乡亭的报告,知道曹纂向那个方向去了,时间也和他有重合,再不说,就是死路一条。 他一五一十,将自己遇到曹苗等人的经过说了一遍,连带着曹纂的人去乐安买粮食和药材、曹苗送他几匹蜀锦的事都交待了,没有一丝隐瞒。 周鲂一边听,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书,等侯健说完 ,他挥了挥手,命人将侯健带下去关押。杀不杀他,以后再说,犯了这么严重的错,当然不能说放就放了,必要的惩罚不能少。 侯健被带出去之后,周鲂放下手里的文书,取过一枚竹简,在上面写下几个时间点,然后笑了一声。 曹纂在乐安县的边界滞留了两天,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撤退。 他想干什么?复制击败姜维的战绩?周鲂的嘴角挑起一抹浅笑。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曹休怙勇自负,曹纂也好不到哪儿去。偷袭姜维得手,就以为能在鄱阳郡兴风作浪。 曹植轻佻孟浪,曹苗也差不多。骗得几个女子欢心,就以为能为所欲为,将吴国文武玩弄于股掌之上。 当务之急不是接战,而是收网。 周鲂拿起笔,开始书写文书。首先是通知鄱阳诸县做好防范,不要让曹纂有机会补充给养和药材。千里行军,没有后勤,他们只能或买或劫,就地补充。各县加强防范,可以减少他们得到补给的机会。 没有粮食,他们就无法生存。没有药材,他们生了病就难以治愈,体力会持续下降,直至崩溃。 然后,周鲂又给相邻的新都郡和临川郡发公文,提醒他们曹纂的行踪,商量协同应对的方案。乐安虽是鄱阳属县,却与新都、会稽接壤,如果三郡不能协同,很难真正困住曹纂。 最后,周鲂给孙鲁班发了一个消息:曹苗的妻子千里寻夫,情深意重,要不要赶尽杀绝?曹纂是曹休之子,有袭击陆逊的罪状,杀之无碍。曹苗却只是降人,无可杀之罪。如何处理,要请公主指示。 写完 之后,周鲂笑了笑。他很想知道孙鲁班收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 这个大虎公主,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周鲂派人送出三份公文后,想了想,又提起笔,给陆逊写了一封信。 此战或可将曹纂、曹苗一网打尽。曹苗是公主心仪之人,万一成功,公主必然寻衅,请辅国将军居中斡旋,勿生意外。 派亲信送出书信,周鲂取过地图,开始考虑作战方案。 最好的方案当然是等,但他不能不考虑孙鲁班收到消息后可能加快速度,进入鄱阳,隔在他与曹纂之间,影响他的追捕行动。当务之急,最好有将孙鲁班拦在身后,不让她和曹苗有直接接触。 周鲂反复权衡之后,下令进军,抵进乐安县界,抢占有利地形。 两天后,周鲂率部抵达上饶县界。几乎是突然之间,斥候的伤亡骤增,一夜之间,外出打探情况的斥候损失过半。直接被杀死的不多,绝大部分是重伤,形状惨烈,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周鲂不得不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整,同时加强戒备。 第445章 无处可逃 曹纂端起四石弩,瞄准百步外的吴军斥候,扣动了弩机。 弩箭呼啸而去,一个又白又胖的吴军斥候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大腿中箭,翻身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同伴大惊失色,纷纷寻找藏身之外,四处张望。 曹纂不慌不忙,又扣上了一枝箭。 这些弩和箭都是从姜维手里缴过来的,又轻又准,用了几次就爱不释手。 他身上的精铠也是如此,坚固得让人不敢想象。除非运气差到极点,遇到十石强弩那种超强武器,三十步之外,吴国的弓弩对他们几乎无害。近战时,也能让他们免于大部分伤害,可以毫无顾忌的进攻。 在与吴国斥候较量中,这些蜀汉制造的军械发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 不得不说,做工比魏国的强多了,诸葛亮还是有一套的,不枉曹苗花了那么多心思算计姜维。 值,太他么值了。 曹纂一边想着,一边又端起了弩。他特意射伤那个吴军斥候,而不是射杀他,就是吸引其他的吴军斥候来援人,从而实现持续杀伤。 从身上的甲胄和徽标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队率、屯长之类的小军官,不是普通士卒。按照曹纂对吴军的了解,这种级别的军官通常都是小有家资的豪强子弟,甚至是某个大族的支系。 这些人无法像大族子弟一样起家为县令、太守,又不用像普通百姓做一个普通的士卒,都会从队率、屯长之类的中下层军官做起,积攒一点军功后,就可以升为军侯、都尉,脱离最危险的前线。 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这些人的武艺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实战经验有一些,却谈不上丰富,但他们有身份,麾下士卒不仅要听他们的命令,还要竭尽所能的保证他们的安全,否则会受军法的严厉处置。 射伤他们,就能拖住他们的部下,让他们无法逃脱。 果然? 在那个小军官的哭骂声中,一个吴军士卒冲了出来,一手用盾牌遮挡? 一手拽着小军官的衣领? 往藏身之处拖。盾牌太小? 藏不住两个人。小军官太胖,那个士卒拖起来很吃力,动作很大。 曹纂很轻易地等到了机会? 再发一箭? 将那个士卒射倒。 筹码又多了一个。 近三个时辰的对峙后,曹纂和五个部曲合作,将这一队吴军斥候全部击杀。他们从容的取走了射出的弩箭和有用的物资? 消失在山林之中。 当周鲂接到报告? 带着亲卫营赶到时? 曹纂已经走了。看着一地的狼藉? 看着重重山影? 周鲂的心情无比沉重?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曹纂兵力虽少,但神出鬼没,战斗力极强。兵力少了,抓不住他。兵力多了,找不到他。一不小心? 被他诱入不利地形? 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尴尬境地。 曹休居然有个这么能干的儿子? —— 曹纂回到驻地? 见曹苗正和夏侯徽对面而坐? 神情轻松,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了药材后,夏侯徽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情绪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尤其是和曹苗的关系,那种你死我活的恨意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反倒对曹纂越来越严厉。 “看来德思又占了周鲂便宜。”曹苗说道。 曹纂得意的咧着嘴笑起来,挨着曹苗坐下。“允良,你说的那些战术太好用了。”他又对夏侯徽挑起大拇指。“没想到你对吴国的事这么清楚,那些蛮子真是死脑筋,明知是个死,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往上冲。” 夏侯徽哼了一声:“你出身好,自然体会不到那些普通士卒的难处。” 曹纂撇撇嘴,嘀咕了一声。夏侯徽也不是什么出身贫赛之人,也不知道哪来的理直气壮。 “刚刚允良说了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你是想给周鲂找点麻烦,还是想和所有的吴军,包括解烦营分高下?” 曹纂没吭声。就算他再狂,也没到挑战所有吴军甚至解烦营的地步。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他百战百胜,一败就有可能全军覆没。吴军百战百败,只要抓住一次机会,就有可能全面翻盘。 “你有什么想法?” “周鲂迟迟没有进兵,恐怕是等附近郡县合围。如果只是周鲂,也就罢了。其他太守未必能全听他的。可若是孙夫人或者孙公主出面,就没人敢大意。届时四面堵截,我们很难脱身。” “所以呢?” “我们要让孙夫人、孙公主知道,我们无意与他们为敌。你和周鲂之间的战斗是私仇,仅此而已。” 曹纂笑了一声。“她们能信?” “有机会。”夏侯徽说道:“她们以女子统兵,向来不受吴国文武拥护。如果有人打击一下这些人的锐气,她们不会反对的。就算明面上不接受,行动时也不会全力以赴。” 夏侯徽又看了曹苗一眼。“考虑到允良的安全,孙公主也会投鼠忌器。” 曹纂稍微考虑了一下,接受了夏侯徽的建议,同意安排人送一个随曹苗来的女卫回去,向孙鲁班汇报,表示无意为敌的意愿。如果护送的人员能够顺利返回,还可以趁机了解孙鲁班的位置,不至于一无所知。 夏侯徽挥挥手,示意侍女、卫士们都退出去,递了一杯水给曹纂。“还有一句话想问你。” 曹纂端着水刚要喝,一听夏侯徽这句话,手一哆嗦,不敢喝了。“要不,你先说?” “你觉得天子究竟是姓曹,还是姓袁?” 曹纂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 整的话来。他明白这是件生死攸关的事,但他没有解决办法,只能装不知道。天天忙着做战,固然有折腾周鲂的意思,但背后也有不想考虑这些头疼的事的动机。 现在夏侯徽挑破了这层假象,让他无法逃避。 “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总要面对。”夏侯徽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不是宗室内的争权夺利,而是关系到大魏江山的归属。你不会以为一旦袁氏纂夺了大魏江山,会对大司马网开一面吧?” 曹纂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才好。 “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按照这个趋势,不管我们能不能回洛阳,太尉都有可能重新启用。” 曹纂顿时变了脸色。司马懿和司马师都是他打伤的,司马懿复出,岂能饶了他们父子? 这仇是解不开的。 第446章 内讧 孙鲁班赶到定阳,随即收到了周鲂的公文。 她勃然大怒,觉得受到了周鲂的羞辱。 与曹苗在一起的女人有几个,除了孙夫人的女卫,就是夏侯徽。 夏侯徽是司马师的妻子,一向与曹苗不和。就是她一心撮合曹苗与司马果的婚事,希望曹苗能和司马氏结成姻亲。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成为曹苗的新婚妻子。 就算是,那也不过是战阵之上的兵不厌诈。周鲂统兵多年,又精于行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伎俩,他装作信以为真,来挑拨是非,是觉得我蠢,好骗吗? 让孙鲁班生气的不仅仅是周鲂,还有会稽太守淳于式。 定阳是会稽属县,孙鲁班之前就行文会稽郡,要求会稽郡配合行动,截击曹纂。结果淳于式置若罔闻,即使是在定阳遭受曹纂掳掠之后,他还是过了近半个月才赶到定阳,比孙鲁班还迟了几天。 到定阳后,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孙鲁班,而是去慰问被劫的百姓了。 这简直是赤果果的轻视。 导致孙鲁班有这个印象还有一个原因:淳于式身为青州齐国儒生,以中原士大夫自居,一直看不起江东人,连陆逊都被他弹劾过,说陆逊枉取民人。对孙鲁班这样一个宗室贵女,他更不以为然。 没当面说她一句牝鸡司晨,已经是给她留面子了。 这一切,都让孙鲁班肝火上升,内分泌失调,动不动就发火。 见到孙夫人的女卫,得知曹苗处境尴尬,被曹纂裹胁着行动,脱身不得,孙鲁班更恼火。她越想来气? 将司马师叫了过来。 司马师知道孙鲁班不讲理,为了保命,他的身段很软? 态度好得不能再好? 但他还是没想到孙鲁班的怒气值高得吓人? 几句话应对不当,孙鲁班一个耳光抽了过来,直接将他打飞了。 司马师侧躺在地上? 眼前金星直冒? 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 他是个身高八尺的年轻男子,居然被孙鲁班一巴掌打飞?奇耻大辱啊。 在那一瞬间? 司马师很想破口大骂? 一泄这些天来的怨气。孙鲁班的心情不好? 他的心情就好吗?就算是有心求死? 为父亲复出创造机会? 他也不肯接受如此折辱。 都是年轻人? 谁还没点火气? 可是想想曹苗还没死,他又忍了,生生将一口老血咽了回去。 血咽回去了,气却没法消。肝火太旺,他的一只眼睛发炎了? 先是红肿? 后来就开始流脓。 孙鲁班也懒得安排医匠治疗? 由他自生自灭。 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孙鲁班与鲁弘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周鲂、淳于式不把她放在眼里,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司马师是魏国人? 以使者之名,行间谍之实,打死活该,她总不能将周鲂等人也打一顿。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那倒好办了。 问题就在于不能这么办。不仅不能这么办,还要以礼相待。 就像曹苗说的那样,心里可以mmp,脸上一定要笑嘻嘻。 一想到曹苗的话,孙鲁班更加郁闷。如果有曹苗在身边出谋划策,又怎么会被周鲂等人轻视。 反复商量后,孙鲁班决定放缓脚步。曹纂不到百人,没有后勤补给,不熟悉地形,又在鄱阳境内,周鲂肯定觉得自己可以应付,不愿意让其他人插手。她也没必要心急火燎的赶过去,让周鲂以为她想抢功,或者……关心曹苗。 曹纂和周鲂是私仇,你们就私下解决吧。等周鲂搞不定,我再出面不迟。 计议已定,孙鲁班一边派人向孙夫人汇报,一边继续催促淳于式调兵调粮,准备越境进讨。 鲁弘担心周鲂下手太狠,直接杀了曹苗。 孙鲁班嗤之以鼻。周鲂或许有能力歼灭曹纂,但他想杀曹苗,未免太天真了。 没有人能杀死曹苗。 —— 孙夫人的女卫赶到侯官,向孙夫人汇报了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 孙夫人反复推演后,得出了几乎和孙鲁班一样的结论。 曹纂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也很难逃出吴国,甚至无法逃出鄱阳郡,但他一定能给周鲂等人找点麻烦。 那片地形太适合曹纂擅长的游击战术了。 能在这种地形与曹纂对敌的人,只有解烦营,尤其是孙鲁班统领的解烦营,其他人都不行。姜维被俘,不是他能力不足,或者虎步兵徒有虚名,而是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战斗。 这是一种很多人都没有经验的战术,最熟悉这种战术的人就是曹苗,然后就是曹纂和孙鲁班,其他人都不清楚这种战术的精要,也没有应对的经验。 这有点像曹苗的拳脚功夫。你可以说他不是战场上适用的武艺,但是不得不承认,在适合这种武艺的地方,威力极大,大得让人难以想象。 孙夫人回复了孙鲁班的请示,同意她的方案,按兵不动,先做好外围的准备工作,切断曹纂的退路。同时让周鲂独自应战,让他体验一下这种战术的威力。等他啃不下这块骨头,只能向解烦营求援,再出手不迟,借此机会验证一下新战术的适用性,为将来辽东作战做好准备。 与此同时,孙夫人告诉孙鲁班一个好消息:甘瓌出海顺利,找到了夷洲,也验证了新式海船的优异性能。现在正加班加点的改造海船,明年春天,就可以出海了。 在孙鲁班与周鲂等人斗心机的时候,孙夫人派人将姜维等人送往武昌,交给蜀汉正使。 对姜维成了残疾这种事,孙夫人义愤填膺,表示太过分了。将来抓到曹苗,一定要为姜维讨个公道。 姜维气得无语。他只是腿断了,脑子没坏,看得出孙夫人愤怒背后掩藏的快意。 在离开侯官的船上,姜维无聊之余,与人闲聊,顺便打听点消息,偶尔听到一个传言。 蜀汉天子刘禅可能是诸葛亮的血脉。刘备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长坂坡时,一度想摔死当时还有襁褓中的刘禅。后来又想传位给其他儿子,却碍于诸葛亮的影响力,不得不让刘禅继位,父事诸葛亮。 姜维当然不信,与人争论起来。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多少有力的证据来反驳对方,反倒是对方的逻辑通顺,几个特殊时间点的事件也能自圆其说。 惊愕之余,姜维得知消息来源:成都。 第447章 奇怪的任务 长安。 曹植抬了抬手。“起来吧。” “喏。”韩龙应了一声,站起身,悄悄地打量着曹植脸上的神情。他奉曹苗之命,赶到关中见曹植,就是想问那件事。曹植听完 曹苗的疑惑后,却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想说的想法。 “你回去吧。如果有可能,让他去一趟辽东。如果他没兴趣,也无妨。”曹植抬起头,眼神平静。“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对得起大魏,对得起曹氏。” “大王……” 曹植抬起手。“你不要问了,我不会给你任何答复。”他顿了顿,又道:“有时候,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什么。究竟什么才是真相,又有几个人说得清?” 韩龙有点晕,却不敢多问,只好退了下去。 曹植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叉,置于腹前,眼神迷离起来,仿佛陷入了回忆,想些了某个人,某些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屋后,韩龙静静的站在墙角的阴影里。半天只听到这一句,而且还不知道具体说什么,这让他很失望。回江东后怎么向曹苗交待? 韩龙看看四周无人,闪身回到不远处的厕所,撒了一泡尿,提起裤子出了门。 在门外,他看到了大将军曹真的仪仗缓缓走来。人很多,仅骑士就有近百人。韩龙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里面有几个人很眼熟,仔细一看,其中一人竟然是曾随韩东去江东的校事吏。 韩龙心里咯噔一下,悄悄的站在一旁。 他穿着常服,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也不突兀。 队伍停住,曹真下了车,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还是很胖,走几步路就觉得累? 有好多年没骑马了,一直坐车。 收到消息的曹植赶了出来。他向四周扫了一眼,没看到百姓中的韩龙? 却看到了大将军仪仗中的校事吏。不过他没什么反应? 平静的收回目光? 向曹真拱了拱手。 “大将军有什么事,派人传唤一声便是了,何必亲临?” “这件事干系重大? 必须要和你当面商量。” 曹真摆摆手? 示意里面说话。曹植转身引他入内。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到了堂上,分宾主落座。 骑士打扮的校事吏就站在阶下。 说了几句场面话后? 曹真迅速切入正题。“诸葛亮几次犯境? 夺我阴平? 陛下深感焦虑。我打算组织一次反击? 讨伐汉中? 以振奋士气。” 曹植皱起眉头。“讨伐汉中?大将军准备动用多少兵力? 又从哪条道入?大概什么时候出兵?具体取得什么样的战果?全取汉中,还是耀兵而还?” 曹真笑着摆摆手。“大王且听我说。汉中乃是益州门户,重要性不言而喻。当初武皇帝与刘备争汉中,半途而废,致使刘备坐大? 一统天下遥遥无期。如今诸葛亮得寸进尺? 咄咄逼人? 如果不反击? 只怕他兵临关中之日就在眼前。适度反击一下,还是必要的。万一得手,迫使诸葛亮退守? 自然再好不过。” 曹植打量着曹真,心中狐疑。这不像是曹真会有的想法,倒有点像曹休。 难道是曹真身体不好,影响了脑子? 曹真说道:“说起来,这个战机也是大王父子搏来的。若不是允良行间江东,激起吴国君臣相争,无心用兵,朝廷也腾不出手来讨伐汉中。” 曹植收回思绪,淡淡地说道:“江东虽苟安,辽东却有用兵之意。东西相隔万里,来回就需要一年有余,朝廷能有多少兵力支援大将军?还是说,就用大将军本部人马?” 曹真大笑。“大王不愧是随武皇帝征战半生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要害。不过,陛下已有安排,正打算利用这个错觉,出奇制胜。” “错觉?” “没错。用兵辽东只是疑兵,就是要让诸葛亮觉得我们无力用兵汉中,放松警惕。” 曹植若有所思,随即又道:“即使如此,秦岭高耸,行军艰难,这出奇制胜也不是易事。” “所以要事先探查,看看有没有用兵的可能,哪条路能够出奇制胜。”曹真指向阶下的校事吏们。“这是陛下派人来的校事吏,将以关中都督区斥候的身份入山,进行探查。尤其是子午谷,务必要搞清楚行军的可能。” 曹植眨了眨眼睛。“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大将军又赞成,我也没什么意见。” “那能不能请大王辛苦一趟?” “我?” “是的,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本想亲自负责,可是你看看我这身肉?大王当年曾随武皇帝征讨汉中,熟悉形势,如果你愿意……” 不等曹真说完 ,曹植就点了点头。“若能效劳,自然责无旁贷。” 曹真抚掌而叹。“大王忠君勤事,不愧是贤王。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敢不从命。” —— 韩龙看着曹真上了车,缓缓离开,却没看到那些校事吏的身影,心中不安。 过了一会儿,官廨里走出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集市走去。韩龙一看,竟是个熟人,心中欢喜,便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集市,在一个酒楼上见了面。 那人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大王估计你会在左右,特地派我来见你。”说着,从腰里掏出一面木牌。韩龙看了两眼,确认木牌无误,是曹植的私人信物,这才点点头。 那人将曹真有意讨伐汉中,要求曹植负责战前侦察的事说了一遍。整体而言,这件事合情合理,但曹真要求曹植负责这件事,未免有些唐突。曹植是天子派来的监军,不是曹真的部下,理论上说甚至可以指挥曹真本人。曹真安排任务给他,又是这种任务,不太合理。 可是有校事吏,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这可能是天子的意思。 天子不给曹植下诏书,却通过曹真来安排,又将校事吏的身份挂在关中都督区,怎么看,都不太正常。曹植希望韩龙能通知曹苗,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接受类似的任务。 第448章 随风潜入夜 诸葛亮放下刚刚收到的文书,内心涌动着无以名状的沮丧和愤怒。

继费祎遇刺之后,姜维重伤,双腿折断,成了残疾。

一年之内,折损两位年轻俊杰,对人才本来就不如中原的蜀汉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尤其是姜维。他是年轻一辈中不多见的军事人才,几乎是唯一能在二三十年后大用的将领。

但他废了。不仅是双腿折断,精神上的打击更重,名誉上的受创更是毁灭性的。

率领一百精锐虎步兵,还有吴人的支持,却被仓皇逃窜的曹纂生擒,完全配不上凉州上士的评价。可以想见,一旦这个消息散布开来,会有什么样的舆论,会有多少嘲讽。

马谡的余波未平,又出了姜维这样的事。他知人善任的名声毁于一旦,不管他以后如何公平持正,都避免不了任人唯亲的嫌疑,无法服众。

他不得不付出更多的精力去稳定朝野,无法全力以赴的北伐。

这是上苍对我的考验吗?

诸葛亮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今天是阴天,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一个人名在诸葛亮的脑海里沉浮,若隐若现。

曹植之子,那个逃亡江东的疯子,曹苗。

在这两件事中,曹苗都没有直接联系,但他都有份。

孙夫人追查麋芳案时,曹苗是助手,追踪、审讯,多有助力。

曹纂逃亡时,曹苗与他同行,很难说曹纂的伏击方案中没有曹苗的建议。

诸葛亮返回大帐,重新拿起文书。文书是吴国发来的公文,只提到姜维中伏受伤的大致经过,并没有具体的细节。但里面提到了一个地点:九牧亭。

他依稀听人说起过这个地名,只是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了。

诸葛亮想了想,叫来记室霍弋。“绍先,你是否记得九牧亭这个地名?”

霍弋想了想,点头道:“听伯松说过,在会稽郡,是通往侯官的必经之路,离仙霞亭不远。”

诸葛亮恍然,但心中疑惑更多。仙霞岭是山地正是虎步兵最擅长的地形姜维怎么会中伏?

“九牧亭在仙霞亭之北,还是亭之南?”

“南侧大概五六十里左右最多不过百里。”

诸葛亮的脸色一变,心中更加苦涩。姜维不在仙霞亭据险而守以逸待劳,非要去九牧亭迎战曹纂本身已经违背了用兵常识。想为他遮掩都没理由只能放弃。

难道真是我看人不准?

诸葛亮出了一会儿神,转过身来,才发现霍弋还在,似乎有话要说。他皱了皱眉自责不已。最近太累了有些失态,居然没注意到霍弋的异常。

“绍先,有什么消息吗?”

霍弋悄悄的咽了一口唾沫,尽可能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没有太大的消息,只是一些市井之言。”

诸葛亮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不安。他知道霍弋不是饶舌之人,他说的市井之言只怕不是普通百姓的家常里短最少也与朝政有关,或许是哪个不安份的官员又跳出来大放厥词。

“市井关乎民生有益施政,说来听听。”

“喏。”霍弋从怀里抽出一份书信递到诸葛亮面前。

诸葛亮狐疑的接过看了一眼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果然不是普通百姓的家常里短,而是关系到天子与他本人的家常里短。

这当然是谣言。可是这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有论点有证据,逻辑通畅,欺骗性很强,反驳并不容易。

谣言能造到这个水平,堪称高手。

“绍先对此有何见解?”诸葛亮笑道。

“似曾相识。”

“哦?”

“丞相是否记得,年初在武昌也有一个类似的谣言。”

诸葛亮点点头。第一次听到那个谣言时,他还在想孙权该怎么应对。没曾想,现在该他面对这个局面了。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个名字,似乎这个少年到哪儿,哪儿就会有风波。

洛阳如此,武昌也如此。难道他又要来成都了?

诸葛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冷峻。

霍弋心中微凛。他追随诸葛亮多时,每次看到诸葛亮这样的眼神,总会有人倒霉。

这次不知道又会是谁。

——

诸葛亮很快就将姜维的事暂时放下。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既然姜维没有死,等他回来,自然清楚经过,比他在这儿猜想更有意义。至于成都的那个谣言,自有蒋琬去查,也不用他操心。

如果蒋琬连一个谣言都处理不好,他这个丞相长史也就不用做了。

诸葛亮有更重要的事关心。

据长安的细作传来消息,监军关中的浚仪王曹植突然离开了长安,向子午谷方向去了。他的随行人员不多,但是很精干,还招募了不少熟悉南山地形的山民、药农。

诸葛亮不敢掉以轻心。他不担心曹真,曹真位高权贵,身体又不好,他以身犯险的可能性不大,大军出动又无法掩饰,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曹植不同。

曹植不到四十,正当壮年,不仅知兵,而且多才多艺,他能够执行的任务比曹真多,不能不防。

子午谷也特殊,位于汉中东侧,沿着汉水继续向下,就是曹操时代硕果仅存的名将张郃坐镇的荆州。

一个是魏国最有才的宗室,一个是魏国最著名的大将,如果他们协同行动,威胁不可小觑。

多事之秋啊。

诸葛亮越发感到凄凉,对魏帝曹叡的印象大为改观。他觉得自己低估了曹叡,在血脉之争缠身之际,还能摆出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不惮使用曹植、曹苗父子,手段可见一斑。

他比他的父亲曹丕强太多了,依稀有当年曹操的风范。

曹操后继有人,可是他却找不到自己的继承者。

十年之后,谁能和曹叡抗衡?

刘禅吗?

诸葛亮很绝望。

放眼看去,他找不到一个能放心托付后事的人,自己又年近半百,身体状况不佳,很难说能不能活到花甲之年。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确立优势,北伐中原就只能成一个可望而不及的梦想,所有的努力最后也只是一个笑话。

也许,当初该听取魏延的建议,让他试一试。

诸葛亮左思右想,反复权衡,派人请来魏延,命他率部东进,尝试进攻西城,抢占有利地形,确保汉中的安全。

第449章 建议 曹苗抱着腿,和一个老农并肩坐在一根枯木上,用半生不熟的土语,配合手势,聊得不亦乐乎。 他用一块玻璃片取得了老农的信任。 这玻璃片虽然有气泡,没法当望远镜片用,取光生火却是足够了。 一辈子没出过山的老农觉得很神奇。接受了这么珍贵的礼物后,怎么看曹苗怎么顺眼。 谈起周鲂,老农一脸不屑,摸着头上的发髻说,不如之前的椎髻舒服。 他以前是个蛮子,打小就那么过,自在得很。后来吴军打来了,这里归吴国管,不仅每年要交粮服役,还要改穿汉人的衣服,梳吴人的发髻,让他很不适应。 更要命的是年轻人都被征发当兵了,他儿子去年就死在石亭。据说是个大捷,可是对他来说,这却是一个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 因此,他对周鲂没什么好感。听说曹苗被周鲂追杀,他义愤填膺,最后给曹苗指了一条路。 你在这儿多躲西藏是没用的,周鲂迟早会杀过来。村里就这么多人家,粮食有限,养不活你们这近百的精壮汉子,更没有足够的药材。你要想活命,需要投奔有实力的大户。 比如那个叫董嗣的大帅。 曹苗非常感谢,又送了老农一匹帛,说是给他儿媳妇做手帕用。 高兴之余,老农也有些惋惜。他本来想留下曹苗做义子,和他新寡的儿媳成亲,将来好养老送终。他问过儿媳,儿媳红着脸不说话,显然是愿意的。 只不过看到夏侯徽之后,他们就死心了。 曹苗拿着绘制的草图,回到临时营地,告诉了曹纂这个消息。 曹纂嚼着草根,白了曹苗一眼,咧嘴笑道:“是不是又出卖色相了?” “你要是羡慕的话,也可以去试试。村里的寡妇很多,你这体格应该很受欢迎。” 曹纂嘿嘿笑了。“你不说军纪的事了?” “你情我愿,就与军纪无关。”曹苗正色说道:“你如果能留下一些东西,那就更好了。” 曹纂翻了一会儿白眼? 起身走了。离家这么远,将士们都是青壮汉子,有生理需求也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曹苗一再警告他们? 兔子不吃窝边草? 劫掠这些百姓不利于藏身? 他们才不敢放肆。 夏侯徽斜睨着曹苗。“你怎么不去?论相貌,论谈吐,你可比他们受欢迎。” “我有这必要吗?”曹苗淡淡地说道。 夏侯徽看着不远处的女卫。这个女卫是孙夫人的亲信? 一直跟着曹苗。以前还有一个同伴?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夏侯徽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对曹苗比较疏远,最近却是形影不离。 “你别多想? 她就是监视我。”曹苗说道:“在这儿? 她就认识我和阿虎? 不跟着我? 跟着谁?” 夏侯徽迟疑了片刻。“你和孙夫人……” 曹苗微怔。“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知道? 就是一种……感觉。”夏侯徽似笑非笑。“你别忘了? 我也是女人。” 曹苗想了想,坐了下来。“那你说说,如果你是孙夫人,我去勾引你,你会接受吗?” 夏侯徽红了脸? 啐了曹苗一口。“这怎么能随便比附?” “你别多想啊? 我对你没意思。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孙夫人是怎么想的。” “你们……”夏侯徽捂住了嘴。 曹苗没好气的瞪了夏侯徽一眼。“舌头伸出来? 我看看究竟有多长。” 夏侯徽打量了曹苗片刻? 看不出真假,也觉得自己过于随便,近乎轻佻? 不太合适。虽然她很想问问曹苗究竟有没有勾引孙夫人,却问不出口。 她抱着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转头看向别处,心情有些莫名的低落,却说不上来理由。 也许和这天气有关吧。 “说说。”曹苗扯了扯夏侯徽的胳膊。“我是正经向你请教的。” “你为什么要问我?我又不认识她。” “可是你们有相似之处。” 夏侯徽诧异地回过头,打量着曹苗。“我……和她有什么相似之处?” “嗯,当然了,只是某些方面相似而已,并非完 全相同。” “那你说说,我和她哪儿相似?” 曹苗不紧不慢地说道:“比如说,你们都与普通女子不同。出身好,能力强,不安心做一个普通的主妇,都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思。” “我可没有……” “你只是没想过。”曹苗打断了夏侯徽。“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好看吗?训德思的时候。” 夏侯徽转了转眼珠,有点不好意思。她最近的确经常训斥曹纂,而且很享受这种感觉。看到在部下面前威风八面的曹纂俯首听命,她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自信的人最美,就像孙夫人引弓发射的时候,好看得不得了。”曹苗抱着腿,轻轻摇晃着身体,轻声笑道:“那次遇伏,我险些丧命,孙夫人策马而来,引弓怒射,那叫一个飒。” 夏侯徽迟疑了片刻。“你当真这么以为?” “为什么不?” “男子不是……”夏侯徽沉吟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训曹纂没什么稀奇,那个大傻子从小就被她训惯了,从心底里就有点怕她,不敢反抗。可是其他人则不同,比如她的兄长夏侯玄、丈夫司马师,虽然也常常称赞她考虑周全,心思巧妙,但他们都是居高临下的夸奖,甚至有些抵触,而不是像曹苗这样发自内心的欣赏。 就这一点而言,他的确与众不同。 或许这就是孙夫人、孙鲁班信任他的原因? “如果我是孙夫人的话,我至少会欣赏你。毕竟,能够欣赏她的人不多。”夏侯徽转过头,斜睨着曹苗,嘴角挑起浅浅的孤度。“何况你的身份和能力都超过她,没有崇拜她的必要,只是纯粹的欣赏。” 曹苗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要是这么说,那你是不是也欣赏我?” 夏侯徽摇摇头。“不然。孙夫人以武立身,而你的武艺传自仙人,不弱于她,没有必要崇拜她。我不习武,也对武事没兴趣,我们……”她指了指曹苗,又指了指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谈不上互相欣赏。” 曹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夏侯徽粉脸泛红,嗔怒的看着曹苗,欲言又止。 曹苗站地起来,拍拍屁股。“多谢你的建议。我再努努力,争取和她互相欣赏,灵肉交融。” “你们?”夏侯徽瞪圆了眼睛,到底还是没能藏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你猜。” 第450章 肉中刺 董嗣的山寨在鄱阳西南,是豫章郡与会稽郡的接壤之处。离曹纂所在位置近千里,中间还隔着周鲂率领的郡兵主力。仅凭着老农所指的一个粗略方向,显然无法到达。 但是这不妨碍曹苗布一个疑阵。 接连俘虏了几个活口,询问了一些消息后,曹苗绘了几份路线图,想办法送到了周鲂的面前。 曹苗和夏侯徽一致认为,鄱阳新立,民心未附,再加上吴国大量征发山越人从军,伤亡重而赏赐少,积累的怨气必然不小。周鲂坐镇鄱阳,肩负重任,发现境内的董嗣可能与魏军有关,势必不敢掉以轻心,至少要安排人保持警惕。 如此一来,曹纂面临的压力至少会小一些。 魏国煽动山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曹纂面临绝境,和那些据险作乱的大帅联络太正常了。 对曹纂来说,董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其他人却可以考虑。 比如前年败亡的鄱阳大帅彭绮。 彭绮虽然被周鲂等人击败被俘,但他的余党还有不少,实力弱一些的小帅更是多如牛毛。周鲂能够控制郡县,却控制不了那些深山里的人。 据曹苗所知,吴国与山越的斗争几乎持续了整个吴国历史,前有贺齐、陆逊,后有周鲂、钟离牧,还有著名的诸葛恪,大多以征讨山越起家。 只不过山越虽多,能打的有限,大部分都没掀起什么风浪,反而成了吴国将领的经验包。 如果他们有了正确的领导呢?至少动静可以闹得大一些吧。 既然周鲂一心想围住他们,那他们干脆就在周鲂的肉里扎几根刺。 在曹苗和夏侯徽的帮助下,曹纂选出一些将士,或三五人,或七八人,充当使者,分头行动,寻找那些规模不等的山越部落,封官许愿,鼓动他们与周鲂作战。 这些人都是跟随曹纂战斗多时的老兵,武艺好,熟悉山越的风俗,也有一定的指挥能力。有他们调教山越,游击作战,周鲂会很痛苦。 曹纂与这些将士立誓,以一年为期。一年后,只要他们能活着回到大魏,必有重赏。万一有人阵亡了,也将会赏赐他们的妻儿,脱离士籍。 脱离士籍比重赏更有诱惑,受到委任的将士一个个热血上头,指天发誓,要让周鲂领教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游击战。 小分队派出之后,曹纂只剩下了三十余人,随即赶往附近的一个山寨。 —— 最开始缴获那几幅地图时,周鲂并没有太在意。 董嗣离得太远,几条主要干道又被他控制,方向也不对,曹纂翻山越岭,走小道去投奔董嗣的可能性并不大,显然是疑兵。安排人加强警戒就行了,没必要大惊小怪。 但是后来,当他发现曹纂突然安静下来,再也没有攻击他的斥候时,他意识到麻烦来了。 曹纂有持久作战的意图。 一旦他与附近的山越联络,并进驻他们的山寨,他就可以得到粮食补给,就此扎下根来。而那些山寨有了曹纂等人的指导,作战能力也会大幅度提升,不排除他们野心膨胀,想恢复之前的自治状态。 曹纂总共只有百人左右,对那些部落来说,负担不大,收益却很高,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此一来,鄱阳会大乱。 想通了这一点,周鲂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本想关门打狗,没曾想外来的野狗和本地的土狗可能臭味相投,混在一起。 归根结底,还是他判断失误,以为曹纂出身高贵,身边又有曹苗、夏侯徽二人,不至于降尊纡贵,和那些蛮越勾通,只会一心一意的潜逃,完全没考虑过曹纂会留下不走的可能。 现在后悔也迟了。他能希望的只是自己又一次判断失误,曹纂是撤退,暂时失去踪迹,而不是隐入山林,扎根鄱阳。 周鲂再一次派人通知各县,征发百姓,守好城池,防止山越袭扰。 但好消息未必会来,坏消息却一定会来。 五天后,周鲂身后的上饶县示警,城外出现大量山越。与往常一拥而上的攻城不同,这些山越学会耍诈了,上半夜围城呐喊,闹了半夜,凌晨的派人攀城,一举得手,打开了城门。 上饶惨遭洗劫。 没等周鲂回过神来,乐安也传来消息。山越先是派人扮作卖炭的百姓,潜入城中,半夜里应外合,砍死了守城的士卒,将潜伏在城外的山越引入城中,大肆洗劫。 周鲂仔细盘问了信使,从中看出两个共同点:一个这两次进攻都极有组织,与山越惯常的做法不同;二是有几个身手极好的人做尖刀,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这是曹纂的部下无疑了。 周鲂不敢再怠慢,一面传书孙鲁班,请她立刻率部进入鄱阳郡,一面率领郡兵,进攻最近的山寨。 趁曹纂立足未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破,杀一儆百,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现在至少有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他知道曹纂大概在什么位置,不需要满山围堵了。 经过两天急行军,周鲂率部赶到乐安县境西南的芙蓉尖。 这里就是前几天洗劫乐安县城的山越盘踞之地,为首的大帅是陈氏两兄弟,兄长叫陈隐,为人狡黠,弟弟叫陈强,为人勇悍。曾响应大帅彭绮的号召,起兵造反,后来被周鲂镇压了。 陈氏兄弟的部落不算大,加起来也就三百多户,两千多人。彭绮作乱时,他们曾被周鲂击败过,束手就缚,现在又跳出来惹事,周鲂自然要拿他们开刀。 周鲂很谨慎,生怕被曹纂伏击,步步为营。 他派了两个本地人为使者,前往山寨送信,严令斥责陈隐、陈强背信弃义,限令他们三日内投降,否则大军一动,玉石俱焚。 三天后,当周鲂赶到山脚下,陈隐、陈强兄弟没有来,使者回来了。 山寨里空空如也,别说人,连只鸡都没有。 周鲂目瞪口呆。这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和他之前的所有经验都截然不同。 陈氏兄弟这以绝决,连经营几十年的老巢都放弃了? 第451章 无奈的周鲂 就在周鲂大营东南不到数里的山坡上,曹苗与夏侯徽相对而坐,腿泡在温泉里。 在山里行走了一个多月,夏侯徽非常享受这种难得的惬意,对这种天然热水充满好奇。 “你要不要洗个澡?”曹苗说道,收回看向远处吴军大营的目光。 夏侯徽瞪了曹苗一眼,没说话。和曹苗一起泡脚,她已经觉得很过份了,还洗澡?就算没人看见,这露天洗澡,她也不习惯。 虽然她的确想洗个澡。 “你不洗,我洗。”曹苗挠挠头。“一个月没洗头,头发都快打结了。” 听曹苗这么一说,夏侯徽也觉得不舒服起来,不仅头皮痒,浑身都痒。但她又不好意思改口,只好继续沉默,转头看着远处的山坡,陈氏兄弟的老寨。 曹纂带着人在那里,打算伏击周鲂。他之所以愿意进入鄱阳,就是想杀周鲂。 “你说德思能得手吗?” “现在还不太可能。周鲂善于用间,必然是心思缜密之人,大敌当前,又被德思骚扰了这么久,精神高度紧张,不会给德思什么机会。” “那你还让他去?” “不让他去,他不服气。再说了,让他失败几次,不仅可以提醒他不要骄傲,还可以让周鲂放松警惕,才有可能出现机会。” 夏侯徽想了想,觉得曹苗说得有理。这种揣摩人心的本事,他的确高人一等。 “洗洗吧。”曹苗站起身,再次劝道:“我给你把风。要不等我洗完了,你肯定会嫌脏。” 夏侯徽还有点犹豫,曹苗笑道:“放心,我做人还是有底线的。不会学放牛郎,偷仙女的衣服。” 夏侯徽忍俊不禁。“你别抬举我,我算什么仙女。嫁为人妇,人老珠黄……”说着莫名的伤感起来,声音低了,头也垂了下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衣带,两只脚上下拍着泉水。 曹苗哈哈一笑。“你这么说,是抛砖引玉,要我夸你几句吗?你先洗着,我想想好词,也许等你洗完就有了。”说完,擦干净脚,套上革履,一边哼着歌,一边往远处去了。 听着曹苗的歌着,夏侯徽无声地笑了笑。她叫来侍女,取来洗漱物品,在温泉的出水处,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脱了衣服,钻进泉水之中。 泡着微烫的温泉水,浑身都似乎活了过去,每一个毛孔都在欢笑。 曹苗的歌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一直在远处。夏侯徽忽然想到,曹苗站在上风处,大概就是为了离得远一些,又要让她听见声音,不至于担心。 这人做事虽张狂,心思倒还是挺细腻的。更难得的他不仅不轻视女子,相反有一分难得的疼惜。 真是一个怪人,特立独行。 夏侯徽一边由侍女侍候着沐浴,一边想着曹苗的点点滴滴,心情很复杂。 按照她和曹苗商量好的方案,到了这一步,周鲂应该会改变策略,向孙夫人、孙鲁班求援。一旦她们到达此地,曹苗就会和她们谈判,促成共同前往辽东的合作事宜。 不管合作能不能成,曹苗都将回到孙鲁班身边,或许还有孙夫人。 到时候,她也许就很难见到曹苗了。即使能见,也是一群人围着,不太可能像这么随便。 如果司马师也来了,我是随他回洛阳,还是信守诺言,与曹苗、曹纂一起去辽东? 夏侯徽心情纠结,难以决断。 —— 曹纂伏在一丛杂树的后面,双眼死死的盯着缓步而上的周鲂,慢慢地端起了手中的强弩,将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周鲂。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 周鲂身边有很多人,持盾按刀,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留给曹纂的机会不多。 周鲂本人也穿了甲,除非射中要害,毙命的可能性不大。 曹纂几次试图射击,却还是放弃了。他没有把握,箭射出去只会打草惊蛇。相比之下,他宁愿再等一等。如果周鲂能走到百步以内,他就算射击不中,也可以贴身近战。 以他的实力,在周鲂的部下反应过来之前,突破阻击,杀死周鲂并不难。 他有些后悔,应该带上阿虎。阿虎不仅武艺比他好,箭术也好,即使是这么远的距离,阿虎也能百发百中,一张三石硬弓在手,几乎能抵三五个弓弩手用,绝对能掩护他近身突击。 如果曹苗肯出手,那就更有把握了。 一想到这些,曹纂就有些后悔。 在习武这件事上,他远远不如曹苗、阿虎自律。反正他遇到的对手中,曹苗、阿虎这样的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人都当不住他一击。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费力的去练武,保持状态就够了。 曹苗要求阿虎每天射五百箭,保证命中率九成以上,还不能站着射,必须在奔跑中射击。 这要求也太高了。 现在,他知道这点细微的差别代表什么了,这就是一击必杀和临渊慕鱼的距离。 周鲂在山寨中走了几步,拒绝了部下放火烧屋的建议。他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泄愤。抓不到人,烧屋只会激怒陈氏兄弟,让他们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曹纂走。留着房屋,他们有个念想,或许还会回来。 他转身下山,下山之前,向曹纂所在的位置看了又看。他隐隐的觉得,那里有些危险,但他看了几遍,也没发现破绽。 当一只小鸟站在树梢鸣唱时,他放弃了派人去看一下的打算。天色不早,还是早点回大营为好。鄱阳要乱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谁也不知道哪个县又会遭到骚扰、洗劫。 周鲂心中苦涩。一时大意,埋下了祸根,能不能及时拔除,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只能寄希望于孙鲁班能和曹苗取得联络,解决这次危机。 为此,他不得不暂时放下世族的尊严,向宗室让步,而且是宗室的女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他最无奈的选择。如何面对辅国将军陆逊,也只能将来再说。 在周鲂身后,那只小鸟仰起头,叫了一声,展开翅膀,扑楞楞的飞上了天空。 周鲂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空落落的。 第452章 三巨头 看着周鲂下了山,曹纂悄悄爬起来,撤出了阵地。 周鲂那一眼,就像一枝利箭,让他不寒而栗。如果不是他沉得住气,收敛起敌意,一动不动,又正好有一只小鸟停在头顶,周鲂一定会发现他。 趁着周鲂没反应过来,他迅速撤离。临走之前,不忘掩饰一下现场。 这已经成了习惯,熟练而且专业。 当曹纂等人撤到对面的山坡时,他们看到一曲吴军士卒从山脚下绕了过来,目标正是刚才的山坡,个个刀在手,箭在弦,不禁面面相觑。 曹纂吓出一身冷汗,唾了一口唾沫。 这周鲂果然阴险啊,居然想反杀。但凡迟走一步,他们今天就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恐惧之余,曹纂反倒来了兴趣。他吩咐部下陆续后撤,在几个关键点准备好阻击阵地,一旦被吴军发现,也能节节抵抗,并迅速通知曹苗等人撤离,自己留在最后,远远的观察吴军搜山。 这是一个了解周鲂用兵习惯的好机会。 曹纂在山坡上蹲了半天,直到天色漆黑,才回到曹苗等人藏身的山坳。 曹苗和夏侯徽还没吃饭,一边聊天一边等曹纂。饭菜在火上热着,香气四溢,透着家的温暖。 曹纂搓着手,乐呵呵的凑了过去,就着火烤着湿重的衣甲。南方湿冷,温度虽然不低,却湿得很,在外面伏了半夜,连战袍都有些变重了。 “亏你们有良心。”曹纂说着,随即发现曹苗和夏侯徽与往日不同,再看夏侯徽的头发披散着,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洗澡了?” “是啊,趁着下午有空,泡了一会儿温泉。” 曹纂的眼神怪异起来。“一起泡的?” “啪!”夏侯徽手一扬,一双筷子向曹纂的脸飞了过来。 曹纂早有准备,伸手接住,一手拿开倒扣的碗,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对嘛,媛容,不是我说你,早该这样了。司马氏没有一个好人,你当初就不该嫁给他。他们父子要是翻了身,绝没你的好果子吃。允良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对你却是一片真心……” “饭菜堵不住你的臭嘴?!”夏侯徽涨红了脸,厉声喝道。 曹纂翻了个白眼,埋头大嚼。 曹苗忍不住笑出声来。夏侯徽白了他一眼,起身而去。 “不吃了,气就被你们气饱了。” “别啊。”曹苗拉住她的手。“德思现在才回来,又一脸喜气,口不择言,肯定是大有收获,坐下来听听,帮他分析分析。” 夏侯徽愣了一下,脸上发烫,悄悄挣脱了曹苗的手,却没有坚持离开,默默地坐了回去。 曹苗亲自动手,取下在火上热着的饭菜,又将自己的筷子递给夏侯徽。夏侯徽接过,握在手心,一时心跳如鼓。曹纂虽然粗鲁,却也挑破了她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曹苗说道:“吃吧。这些虽然简陋,却是真正的野味,平时未必有机会吃到。” 夏侯徽默默地点点头,夹了一片菜叶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曹纂一边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开始讲述今天的遭遇。 他今天第一次与周鲂近距离接触,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感触特别深,讲得也特别细,要弄死周鲂的决心也越发坚定。 不仅是为他的父亲曹休复仇,更是为以后清除障碍。有周鲂这样的人协助陆逊,对曹休的威胁太大。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除掉周鲂也会让吴国腹地的山越有更多的生存机会,牵制吴国君臣更多的精力。比起擅长大战的陆逊,狡猾的周鲂对这些山越的威胁更大。 曹苗没说什么,夏侯徽却着实夸了曹纂几句。隐隐之间,他已经有几分大将气度,知道从更高的层次来考虑问题,而不仅仅是杀个痛快。 曹纂欢喜不禁,比得了父亲曹休的夸奖还要开心。 “如果允良和阿虎能够出手帮忙,我一定能弄死周鲂。”曹纂拍着胸脯说。 “怎么弄死周鲂,要细细斟酌。”曹苗倒了一杯苦茶,捧在手心里。这是山里的野茶树摘下的叶子,也没有正式处理,就是简单的晒干,茶味清苦,别有野趣。 “你说,我听你的。”曹纂说道。 曹苗沉默不语,夏侯徽接过了话题。“德思,现在有一个要紧的事,要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 “吴国援兵不断赶来,想撤回洛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和允良商量了一下,打算将计就计,与孙公主谈判,一起去辽东,查清袁氏后裔的真相。如果必要的话,斩草除根。” 曹纂眨着眼睛,沉默了半晌。 夏侯徽之前就提这件事,他想了很久,觉得夏侯徽的方案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之一。与其和皇帝撕破脸,不如用这种办法,只要皇帝在真正的曹氏子弟中选择储君,这件事就能悄无声息的掩盖过去。 事实上,在他们提议与山越联络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否则也不会轻易答应。 “我给家父送个消息。” “最好不要送。”夏侯徽说道:“大司马不知情是最安全的。” 曹纂咂了咂嘴。“好吧。不过我有个要求,一定要弄死周鲂,要不然的话,不知道他又会弄出什么阴谋诡计,骗家父上钩。” 夏侯徽转头看向曹苗。曹苗点点头。“我尽力。不过,我不保证。” 曹纂看着夏侯徽。夏侯徽点点头。“我信他。弄死了费祎,又弄残了姜维,如果不让吴国折损一两个干才,岂不是有所偏私。” 曹苗无奈的咂咂嘴。“你这么说……” 曹纂咧着嘴乐了,晃着大脑袋。“还是媛容说得对,就这么定了。” 曹苗苦笑,抱着腿,看着摇曳的火苗,突然说道:“你们说,如果成功了,我们为大魏立了这么大的功,新帝登基,会怎么封赏我们?还是狡兔死,走狗烹?” 曹纂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那我们就再联手一次,弄死他。” 夏侯徽抬手就是一下。“放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曹纂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算了,这种事我不擅长,交给你们两个吧。有好处忘了我就行。” 夏侯徽看看曹苗,欲言又止。 曹苗愣了一下。“你看我作甚?我根本不想回中原,海船都准备好了。” 夏侯徽翻了个白眼,扭头不语。 第453章 我回来了 一连几天,周鲂派人搜索四周,却一直没找到陈氏兄弟的藏身之地。 在曹苗、曹纂的帮助下,这些山越不仅作战更有技巧,藏身能力也有大幅度提升,与周鲂熟悉的山越相比有明显不同。 这让周鲂越发焦虑,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短短几天时间,人就瘦了一圈。 孙鲁班赶到时,看到周鲂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憋了一肚子的狠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周鲂向孙鲁班请罪,表示自己能力有限,要对鄱阳的形势恶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已经上书吴王请罪自免。在吴王诏书到达之前,他将在孙鲁班帐前听令,以期将功赎罪。 孙鲁班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周鲂说得这么诚恳,倒也不好再责备他,转向问周鲂有什么解决之道。 周鲂推辞了一番后,提出两个方案,供孙鲁班选择。 一是围剿。调集三郡郡兵,配合解烦兵进剿,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扫荡,但凡有点规模的部落全部灭掉。届时强者当兵,弱者屯田,彻底解除后顾之忧。 一是谈判。派人劝降曹苗、曹纂,只要他们肯降,山越的威胁就去了大半,还可以恢复到之前的状况。 两个方案各有利弊,没有绝对的好和坏。 跟着孙鲁班来的鲁弘听明白了周鲂的意思。什么两个方案,其实只有一个方案,要求孙鲁班处理好曹苗,别再让他出来祸害。言下之意也很清楚,这些麻烦都是因为孙夫人、孙鲁班没能控制好曹苗惹出来的。谁惹的麻烦,谁来解决,不要连累其他人。 鲁弘很生气,却没有对孙鲁班挑明。孙鲁班的脾气和孙夫人一样火爆,却没有孙夫人那样的城府。一旦发现周鲂玩这种小心思,她说不定会当场发作,直接砍死周鲂。 周鲂不是司马师,不能随便动手。 与孙鲁班商量后,鲁弘建议先问问周鲂,曹苗究竟在哪儿,然后与曹苗联络,看看是什么情况。 周鲂很尴尬,只能告诉孙鲁班。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找了几天了,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话音未落,孙夫人的女卫来了。曹苗就在附近,想见孙鲁班。 孙鲁班大喜,恨不得亲自出营迎接,硬是被鲁弘拉住了。曹苗现在的身份存疑,孙鲁班不宜表现得太过热情,尤其是当着周鲂的面。否则消息传到武昌,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 孙鲁班派鲁弘去接曹苗。时间不长,曹苗带着阿虎来到孙鲁班面前。 迎着孙鲁班火辣辣的目光,曹苗笑笑,比了个无恙的手势,随即看向坐在一旁的周鲂。 这几天,他有好几次远远地见过周鲂,只不过周鲂没看见过他。 “鄱阳太守周子鱼?” 周鲂微怔,随即点点头,抚着颌下短须,淡淡地说道:“曹君见过我?” “嗯,见过几次,最近的时候大概三百步吧。” 周鲂的脸顿时红了。“你们就在附近?” “没错,就在这座山上。”曹苗笑道:“你是不是想立刻动手,武力荡平?” 周鲂盯着曹苗,看了又看。他的确有这想法。之前无计可施,是因为不知道目标在哪儿。现在既然知道了,又有解烦营助阵,扫平陈氏兄弟应该没什么困难。 “曹君有不同意见?” “没有。”曹苗笑得更加灿烂。“我只是想,曹纂一定很欢迎你这么做,他想杀你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可以说,他之所以来鄱阳,留在鄱阳不走,就是想杀你。” 鲁弘会心一笑,如释重负。 曹苗这句话说得好,一下子就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周鲂身上。这是私仇,是周鲂与曹纂之间的事,周鲂在自己的地盘上,拥有优势兵力,却无法解决曹纂,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果然,论口才,还是曹苗更高一筹。 “要不要我给你画张路线图?”曹苗笑嘻嘻的说道,进一步刺激周鲂。 周鲂感受到了巨大的冒犯,寒声道:“若曹君愿意相助,求之不得。” 话音未落,曹苗从袖子里抽了一卷帛书,扔给周鲂。“明府抓紧时间啊,如果动手迟了,他们也许就不在那儿了。” 周鲂接过地图,打开看了看,神情狐疑。 地图很详细,甚至标出了几个关键的地点,比他想象的要实用得多,绝非敷衍之物。 他隐约猜到了曹苗的用意。曹苗肯定是向陈氏兄弟许诺,他是来谈判的,尽量保住他们性命。如果他率部进攻,那就是他不肯谈,不是曹苗不努力。如此一来,陈氏兄弟怕死,只能拼命反击。 如果他能击败曹纂和陈氏兄弟,那当然没什么问题。如果不能呢? 由这张地图可以看出,曹纂的准备很充分。只要陈氏兄弟支持,坚守一段时间不是问题。 周鲂反复权衡后,将地图交给孙鲁班,还诚恳地夸了一句:曹苗的地图画得真好,是个人才。 孙鲁班心中欢喜,对曹苗说道:“你的建议呢?” 曹苗拱手施礼。“公主,曹纂护送使者司马师夫妻前来,兵不过百,本无兴兵作乱的能力。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不过是因为我。他想带我回洛阳,公主却派人来追赶,周府君更是大兴刀兵,搞得人心惶惶。如今公主亲至,曹纂自知逃生无望,只能给我自由。我现在就在这里,公主还要打吗?” 看到曹苗安然无恙,孙鲁班哪里还有作战的心思。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鄱阳的麻烦还是由周鲂自己解决吧。她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只能一本正经的问周鲂的建议。 周鲂暗自叫苦,这曹苗狡猾得很,又将麻烦推回来了。 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公主,臣以为,不管怎么说,魏人与山贼勾结,不能不战。再者,这曹纂乃是魏将曹休之子,既然他胆大包天,深入我大吴腹地为乱,岂有放过之理?臣愿统兵攻山,斩曹纂首级,献于公主面前。” 孙鲁班看向曹苗。 曹苗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坐等明府捷报了。希望明府能抓紧时间,我还等着赶回去出海呢。” 周鲂阴着脸,向孙鲁班行了一礼,转身出帐。 孙鲁班欢呼着扑了过来,抱着曹苗的脖子,媚眼如水,热情如火。“有没有想我?” “想。不过我要先见见司马师。” 第454章 虎落平阳 司马师无聊的坐着门口,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眼睛持续的疼痛,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怎么会落入如此境地?他想不明白。 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了很久。 每一步,他都做了最好的选择,处境却还是不断的恶化,一直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与阶下囚无异。 我原本仿佛是魏国使者? 听到脚步声,司马师一惊,连忙转头观察。他原本想不动声色,只用眼角余光打量一下,后来意识到对方是在自己的左侧来的,而他的左眼正在流脓,根本没有视力,只好转过半个身子。 然后他看到了曹苗。 短暂的错愕后,司马师一跃而起,向曹苗冲了过去。 他恨透了曹苗。每次想起曹苗,他都恨得牙痒痒,直欲寢其皮,食其肉。 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拜曹苗所赐。不管是父亲司马懿兵权被免,还是他受伤致残,成了阉人,都是曹苗在背后捣鬼。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让他们成为生死仇敌,更何况这么多事凑在一起。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命换一命,和曹苗同归于尽。 就在他冲出去后,他看到了孙鲁班。 孙鲁班站在曹苗身后,冷冷的看着他。 司马师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双腿一软,改奔为跪,双膝着地,在地上滑出数步,扑到曹苗面前,顺势抱住了曹苗的腿。 “允良,你可来啦。”司马师泣不成声。 曹苗目瞪口呆。动作这么娴熟,这是没少训练啊。他回头看看孙鲁班,孙鲁班撇了撇嘴,看向司马师的眼神充满不屑。 曹苗弯腰扶起司马师。“子元,辛苦你了。”一看司马师的眼睛,他又吓了一跳。 我去,难道历史的惯性又起作用了? “子元,你的眼睛……” “呃……思念成疾,思念成疾。”司马师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说孙鲁班一个字。 “呃……你想谁?媛容?” 司马师摇摇头,一脸正色。“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只顾儿女情长?我思念的是君父。” 曹苗点点头,挑起大拇指。“子元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不像我,只有儿女情长,没什么家国情怀。”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孙鲁班。孙鲁班会意,扬眉一笑,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 司马师觉得很恶心,却不敢露出一丝不快。“允良,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唉——”曹苗一声长叹。“地形太复杂,在山里转来转去,迷路了。”他顿了顿,又道:“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注定要终老江东。”一边说,一边含笑看着孙鲁班。 孙鲁班嫣然一笑,咬着手指,斜睨着曹苗,恨不得将曹苗一口吞到肚子里。 司马师无言以对,恨不得自己另一只眼睛也瞎了。 这对狗男女,真是辣眼睛。 说了几句明显没什么诚意的场面话,曹苗言归正传。 事情走到这一步,起因是你们逼我回洛阳。现在看来,洛阳是回不去了,曹纂倒是被困在了鄱阳,身边只剩下二三十人。周鲂正在组织进攻,曹纂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你怎么办? 司马师有点懵。“我能怎么办?” “有两个选择:一是你去劝降,让曹纂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束手就缚。” 司马师苦笑。“你觉得可能吗?” “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个选择:你和他切割,你回洛阳,由他自生自灭。我想办法为他求情,最好的结果是留他一条命。不过以他那性格,大概率是不听劝的,唯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是你可以活下去,回洛阳向陛下汇报,证明他的英勇。” 司马师心里暗骂了一句。我证明他的英勇?让他去死吧。我不说他投敌,我就不是司马氏的子孙。 不过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他还在江东,还在孙鲁班的屠刀之下,随时可能送命。况且当着曹苗的面说这些,曹苗岂能放他离开。 司马师起身,拍打着膝盖上的土,思索了很久。 他原本是不想活了,这样子回去还有什么意义?简直是辱没祖宗。可是曹苗的话提醒了他,曹纂肯定是走不掉了,知道这里情况的人只剩下他一个。真相是什么,全看他怎么说。 这何尝不是一个报仇的机会。 但曹苗太狡猾了,这里面会不会有坑?他必须好好想想。 “允良,我们一起来江东,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回去,我有何颜面见陛下,见大司马?既然德思能够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难道我就不能?我理当上山,与他同生共死。” “好。”曹苗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你准备一下,明天上山。”他叹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司马师的手,转身离开。 “……”司马师看着曹苗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客套一下,你怎么就当了真? 曹苗出了门,放慢了脚步,与孙鲁班并肩而行。 孙鲁班用肩膀拱了拱他。“姜维回去了。” 曹苗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姜维这个人。“你姑姑还满意吗?” “满意。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是曹纂,是他亲手生擒姜维的。”曹苗把当时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基本没提自己出主意的事。这些内幕,只有他和曹纂、夏侯徽三人清楚。按照他们的方案,功劳主要归曹纂,增加曹纂与孙夫人谈判的筹码。 孙夫人讨厌诸葛亮,顺带着也讨厌姜维。曹纂搞残了姜维,孙夫人多少欠他一点人情,谈判的时候会好说话一些。再者,曹纂实力这么强,到了辽东也是一个助力,在确保能够控制曹纂的情况下,孙夫人借用曹纂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这当然是后话,等曹纂击败周鲂才有意义。如果他被周鲂击败,甚至击杀,所有的一切都是空想。 死人没有讲条件的资格。 “他很厉害吗?”孙鲁班好奇的问道。她本来以为是曹苗出的主意,还有些埋怨他帮曹纂太多,搞得如今没法收场。现在听说全是曹纂一个人的功劳,反倒不好说了。 “他天生神力,和阿虎差不多。” 孙鲁班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阿虎的实力有目共睹,曹纂有这样的实力,搞定姜维还是有可能的。 第455章 必斜剑谱 第二天一早,孙鲁班派人送司马师上山。 曹苗安全归来,她心情很好,罕见的对司马师表示出了一丝敬意,设宴为司马师饯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主动要求上山,与曹纂并肩作战,不失为大丈夫,值得应有的尊重。 司马师有苦说不出,只得硬着头皮起程。 他很想和曹苗说说,把话再圆回来,可是他瞪着一只独眼,踮着脚尖看了又看,也没看到曹苗的影子。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地想见曹苗一面。 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曹苗策马而来。没等坐骑停稳,他就跳下马,快步走到司马师面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子元,我来晚了,惭愧惭愧。这么多天没睡一个安稳觉,一觉睡过头了。” 司马师顾不得计较曹苗的真假,挽着曹苗的手,眼泪汪汪。“允良,我此去只怕凶多吉少。你若有机会写信回去,拜托你给我家人传个消息。” “唉呀,子元,你说你……”曹苗连连摇头。“也许是我读书少吧,反正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上山。就你现在这样子,上山能帮什么忙?依我说,你还是别去了,写封劝降信,让人送过去就是了。” 司马师正中下怀。“这……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劝不劝在你,听不听在他。实在不行,到时候再上山也不迟嘛。” 司马师连连点头。“允良,我听你的。” 曹苗暗自撇了撇嘴。就知道你龟儿子装逼,看你这副怂样,应该是一夜没睡,估计这时候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活命二字。他立刻命人取来笔墨,看着司马师写了一封劝降信,用了印,派人送上山。 司马师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现在有机会脱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气呵成。 等送信的人走了,他才意思到一个问题:这封信要是落到天子的手里,麻烦可就大了。 司马师吓出一身冷汗,看看身边的曹苗,欲言又止。 此时此刻,他无比希望曹纂战死,所有知道这封信的人都死。只有如此,他才能遮掩过去。只要有一个人活着,这件事都是隐患,包括夏侯徽。 忽然之间,他才想起夏侯徽应该还活着,连忙问道:“允良,忘了问你一件事,媛容……好吗?” 曹苗微微一笑。“你觉得呢?”不等司马师回答,他拍拍司马师的肩膀。“别想她了。就你这情况,有妻无妻有什么区别?安心回洛阳去吧,就当她和德思一样战死了。” 司马师恨不得一脚踢死曹苗。“战死?你的意思是说,德思绝不肯降?” “周鲂是设计陷害大司马的人,你觉得德思会向他投降?” “那……媛容呢?她也不肯随我回洛阳吗?” “要不你再写封信问问她?” 司马师想了想,一声长叹。“还是别问了吧。她如果肯随我回洛阳,现在就应该在这里了。既然她不肯随你来,自然是不愿回去。你说得对,我这样子,有妻无妻有什么区别,何必再连累她。” “就是嘛,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曹苗拍拍司马师的肩膀。“趁你走之前,我传你一篇剑谱,是我费了好多心思求来的。你用心参悟,如果能悟出其中道理,再有个十年功夫,或许有所成就。” “什么剑谱?”司马师心中升起了希望,求生欲瞬间高涨。 “辟邪剑谱。”曹苗拿出一卷准备好的帛书,皱皱眉。“有话在先,这篇剑谱有点神神道道的,我不是太看得懂。你读书多,天资高,或许能看得懂。” 司马师来不及多想,一把抢过,打开细看。 “一举动周身俱要轻灵,尤须贯串。气宜鼓荡,神宜内敛,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 司马师也没看懂,但他觉得,这不像是曹苗能编得出来的,心里已经信了三分,便接着看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甚至顾不得和曹苗说话。 曹苗在一旁,面无表情。 这部辟邪剑谱自然是他编的,却不是生搬硬造,而是将他记得的几部拳经内容拼凑在一起,为了让字句通顺,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他着实花了些功夫,死了不少脑细胞。 辟不辟邪,他不知道,走到斜路上去是可以肯定。 正常情况下,司马师能不能看懂都是个问题,真要是像欧阳锋一样错练错成,那司马氏的祖坟就不是冒烟的问题,而是火山爆发了。 真要如此,那也只能认命。 —— 曹纂看完司马师的劝降信,咂了咂嘴,对曹苗的佩服又增了几分。 这都能办得到?以他对司马师的了解,就算用刀架在司马师脖子上,司马师也不可能写这样的东西。 这封劝降信送到天子面前,司马师怎么解释得清楚。 身为正使,劝保护他的人向吴国投降,和投敌有什么区别? 曹纂将劝降信交给夏侯徽。夏侯徽看完之后,也是久久无语。除了对司马师的愚蠢无话可说之外,她更感到心寒。 司马师一个字都没提到她。他似乎忘了他的妻子也在山上,在深山野岭里跋涉了上千里,水土不服,险些客死他乡。如今终于有机会见面,他却连问候一声的心情都没有。 曹苗说他自私无情,还真是一针见血。 这夫妻,不做也罢。 曹纂给司马师回了一封信,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表示自己将血战到底,直到一兵一卒,绝不投降。 这既是安司马师的心,让他能顺利返回洛阳,也是向孙鲁班、周鲂表明态度。 与此同时,曹纂按照事先的计划,向陈氏兄弟表明,曹苗已经尽了力,孙公主也同意招安,但周鲂不肯接受,一定要赶尽杀绝。所以,不要有什么奢望了,击退周鲂,打痛周鲂,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杀人放火等招安,不打痛周鲂,是没办法谈判的。 为表诚意,曹纂主动要求首战,并将多余的甲胄、战刀送给陈氏兄弟,以示生死与共。 陈氏兄弟气得破口大骂,整顿人马,发誓要与周鲂决一死战,并且斩杀了周鲂派来劝降的人。 周鲂收到消息,下令进攻。 第456章 上纲上线 周鲂很快就发现自己上了当,限期攻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曹纂率领的魏军人数不多,但个个是精锐。在山越的配合下,他们神出鬼没,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打吴军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每次击杀的人不多,却对士气造成了极大的挫伤。 曹纂本人更是让人头疼的存在。凭借着个人的超强武艺和坚固的甲胄、锋利的战刀,他几乎无人可敌,屡次在两军胶着之际凭一己之力扭转形势,击退吴军的进攻,然后在山越的欢呼声中扬长而去。 山越是蛮夷,不懂礼仪,尊崇强者。曹纂的强悍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也获得了他们毫无保留的支持。 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复搅杀。吴军付出了重大伤亡取得的战果,不是一转眼就被对方夺走了,就是夜里突然起火,烧成了白地。取得的战果越大,周鲂的负担越重。 兵力分散,战线拉长,对他非常不利,却给了曹纂各个击破的机会。 激战十余日,周鲂付出近千人的伤亡,最后的胜利却还是遥不可及。 士气低落,厌战、惧战的情绪日益加重,也让周鲂颇为头疼。 这时,曹苗第一次向孙鲁班提出了谈判的建议。 谈判不是劝降,条件是让曹纂安全撤出江东,并且保证陈氏兄弟的安全,永不征赋。 孙鲁班虽然信任曹苗,却也觉得这个条件过于宽容,会让吴国颜面无存,不太合适,委婉的拒绝了。 曹苗也没有坚持。 双方再战,又打了七八天,周鲂攻占了七成以上的据点,却无力再进。他的伤亡太大,战线又拉得太长,被曹纂连续不断的夜袭闹得无法安生。 想彻底击败曹纂,除非增调兵力,或者请孙鲁班出手。 不管是哪个方案,都意味着周鲂的无能,之前的战绩都要打个折扣,有虚报战功的嫌疑。 一旦涉及到虚报战功,牵涉面就容易扩大。在吴王孙权有意打压以吴郡世家为代表的江东世家时,周鲂不愿因为自己的事授人以柄。 正当周鲂纠结时,曹苗再一次提议谈判。 拖了大半个月,孙鲁班也有些不耐烦了,对周鲂的尊敬也被消磨殆尽。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寨,连地图都给他画好了,打了这么久,还拿不下来,和他名将的身份实在不相符,让人不免怀疑有互相吹捧的成份。 在一次军议时,她试探性的问周鲂,要不要帮忙? 周鲂原本还有些赞同,可是一看曹苗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得怒火中烧。 “请公主再给我五天时间,如果还不能取胜,再请公主出手。” 孙鲁班点点头,看了曹苗一眼。曹苗笑笑。“府君,恕我冒昧,我想问一句,你哪来的自信?” 周鲂垂着眼皮,不说话,只当曹苗不存在。 曹苗泰然自若,根本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我想,你之所以如此有把握,大概是觉得经过近一个月的较量,你已经摸清了曹纂的战法,可以有所针对,一举成功。可是我不得不说,你可能想当然了。” 周鲂本不想理曹苗,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这一点,公主最有发言权。你不妨问问她,当初在武昌,她和曹纂对阵数月,取得了怎么样的战果。明府麾下将士虽然精锐,却未必能超过解烦兵。明府虽然用兵如神,却未必能胜公主一筹。那你凭什么说,公主几个月都没达成的目标,你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达成?” 不等周鲂说话,曹苗笑道:“你是觉得公主年轻,还是觉得她是女流之辈,不足以论?” 孙鲁班看着周鲂,不说话。她原本就觉得周鲂看不起她,只是没表现出来,现在被曹苗当面质问,她很想看看周鲂是什么反应。 周鲂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曹苗立刻逼问道:“那明府以为,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统兵,征战沙场吗?” 周鲂顿时语塞。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如果说可以,那他就是赞成女子统兵。如果说不可以,那就证明曹苗所言不虚,他就是看不起孙鲁班。 他的确反对女子统兵,可是当着孙鲁班的面,他怎么说? 违心附和?他同样做不到。 周鲂只能沉默。 见周鲂迟迟不说话,孙鲁班很生气,一甩袖子。“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你自己上书至尊,报功还是请罪,你自己看着办。” 周鲂面红耳赤,离席再拜,狠狠的瞪了曹苗一眼,拂袖而去。 曹苗叹了一口气,扬声道:“明府,天地阴阳,承认女子与男子一般,就这么难吗?” 孙鲁班恨声道:“别理他,一群自以为是的伪君子。他们贬抑女子,无非是怕自己不如女子,没有了抖威风的资本罢了。” 周鲂听了,气得仰天长叹,用力一跺脚,转身离去。 曹苗起身,走到孙鲁班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别生气,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孙鲁班怒气难消。 她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凭自己的能力统兵,战功也是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凭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承认?自己还是个公主,都受到这样的歧视,那普通人家的女子还有出头之路吗? 男子、女子都是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为什么只有男子能统兵作战、位列朝堂,女子就不可以? 她要扭转这种偏见。不仅自己统兵作战,出将入相,将来还要提拔更多的女子做官。男子可以做的事,女子一样可以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曹苗深表赞同,并且对孙鲁班说,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公主你就是这样的非常之人。这样的事也只有你能做得到,别人都不行,甚至你的姑姑孙夫人都做不到。 毕竟她当时没有你现在的条件,只能给你打基础,为你铺路。 孙鲁班深以为然,觉得重任在肩,一个崭新的时代正等着她开启。她将接过孙夫人的战旗,继续她未竟的事业,为天下女子讨一个公道。 “允良,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第457章 血在烧 曹苗摇摇头,难得的谦虚。“我可以做内助,但不够贤。” “不,我觉得你超厉害,比那些什么名士厉害多了。” “那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能破不能立。我最多只能算你的陈平,做不了张良。你要想成就一番事业,需要你的张良。” 孙鲁班似懂非懂,只是见曹苗说得严肃,不像是玩笑,这才没有反驳。 一旁的鲁弘听了,深以为然。她看了曹苗一眼,眼神有些异样。以前只觉得曹苗张狂,不可一世。现在看来,他其实是个明白人,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这世上有太多自以为是的名士,却没几个有自知之明的智者。 更重要的是,他是真心诚意的放下男子的自负,为孙鲁班谋划未来,当然也包括孙夫人。 孙鲁班就是孙夫人的未来。 只是不知道他如何安排这姑侄二人。 说了几句闲话,话题又转回当前的战局。孙鲁班余怒未消,由周鲂想到了其他人。即使她在前不久的战斗表现突出,令孙权大为满意,大臣们却集体有意无意的忽视了她的成绩,连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 形势比她想的更难,让她进一步理解了孙夫人的不易,也让她更加愤怒。 这些愤怒一直藏在她的心里,直至被周鲂点燃。 周鲂已经成了那些面目可憎的世家的代表,孙鲁班恨不得亲手弄死他。 相比之下,曹苗倒是冷静得多,他为孙鲁班分析了当前的状况。 从这二十多天的战斗来看,周鲂五天之内解决战斗的可能性微乎其乎。除了周鲸自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种复杂多变的地形无法发挥兵力优势,更适合小规模的精锐作战。 就算是孙鲁班带着解烦兵上,也未必能速胜。 如果考虑到鄱阳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寨数不胜数,强攻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纵使能打赢,也是几年后的事,鄱阳郡也会成为一片焦土。 这不是孙权期望看到的。和平解决,才是切实可行的办法。 “你还是建议谈判?”孙鲁班犹豫着。 “是的,公主与我有共同的利益。” 孙鲁班说道:“我和你当然有共同的利益,可是曹纂……” “曹纂也姓曹。如果大魏皇帝姓袁,他家的富贵又能维持多久?” 鲁弘明白了曹苗的意思。“曹君的意思是说,与曹纂合作,共赴辽东?” 曹苗点点头。“曹纂悍勇,麾下士卒虽少,却都是精锐,应该有用。此去辽东,我们走的是海路,主动权还是在公主手中。”曹苗微微欠身。“他和我同宗,多少有些交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迫之以威,并非完全不可控制。” 孙鲁班沉吟着,眼睛看向别处。鲁弘也不说话,低头翻看案上的文书。 曹苗没有再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件事就是要慢慢谈,先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等曹纂击破周鲂,吴人看着曹纂就在眼前,就是咽不下的时候,她们自然会考虑这个方案。 战场上得不到的,也别想在谈判桌上得到。谈判能不能实现,还要看曹纂有没有谈判的实力。 —— 五天很短。 周鲂不敢掉以轻心,特意召集诸将议事,悬以重赏,鼓舞士气。 为了让将士们有足够的体力,他特意休整两天,杀猪宰羊,大飨士卒。同时多派斥候,侦察地形,又调集了更多的弓弩手,准备了充足的物资。 经过调整,鄱阳郡兵的士气有了一定的提振,重新打起精神,向山顶发起最后的猛攻。战斗打得异常激烈,经过休整的鄱阳郡兵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在一天内连克两个山头。 趁着这个机会,周鲂再次派人招降陈氏兄弟。现在投降,还能饶你一条命。如果还不识趣,后果自负。 陈氏兄弟被打得心惊胆战,动摇了,派人来和曹纂商量。 曹纂说,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明日吴军进攻之前,我一定给你们答复。 陈氏兄弟答应了。他们敬畏纂的勇悍,也不愿意与曹纂翻脸。真要逼急了曹纂,杀得两败俱伤,周鲂同样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趁机进攻,屠灭他们的山寨,以此恐吓其他山寨。 送死了陈氏兄弟的使者,曹纂请来了夏侯徽。 “胜负就在今夜。”曹纂举起酒杯,对夏侯徽说道。 夏侯徽点点头,举杯回敬。“为了大魏。” “为了大魏。”曹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你和允良运筹,我冲锋陷阵,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夏侯徽也仰起脖子,将一杯酒喝下肚。她抹了抹嘴角,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一个女流之辈,能为你们拾遗补阙,为大魏尽一份力,感激不尽。只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随你们上阵杀敌。” 曹纂哈哈大笑,摇摇手。“你我三人,各司其职,没有什么高下之分。没有允良在吴人腹心运作,我们根本没机会出现在这里。没有你耳提面命,临机应变,我一个人也无法应对不断出现的意外。如今你们二人的谋划基本都已实现,最后这一击,理当由我来完成。” 夏侯徽吁了一口气,心情说不出的激动。 虽说出身将门,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机会亲临战阵,还能够深度参与这样的军事行动,将来还要和曹苗、曹纂一起去辽东,为大魏的存亡奋战。 如果能成功,这样的功绩足以光耀门户,说不定还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纵使失败,九泉之下,她也可以无愧于父亲,无愧于武皇帝。 夏侯徽抚着微寒的甲胄铁片,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燃烧。她又倒了一杯酒,高高举起。 “德思,努力!” 曹纂举起酒杯,与夏侯徽碰了一下,相视而笑。他喝完酒,放下酒杯,拿起一旁的战刀,转身出帐。 七名部曲在帐外候着,一动不动,宛如木鸡。曹纂环顾一周,微微点头。 “出发!” 第458章 擒贼先擒王 周鲂坐在帐中,看着案上的地图,眼神复杂。 曹苗给的这份地图既是一条路,也是一条绳索,牢牢的套在他的脖子上,越来越紧,让他无法挣脱,渐渐无法呼吸。 阵前的浴血厮杀,敌不过佞臣的几句谗言。 在吴王对吴郡世家日益不满的形势下,曹苗说的每句话都像是无形的刀剑,切割着吴郡世家与吴王之间脆弱的信任。也只有如此,孙鲁班这样的宗室贵女才会有机会走上战场,自为以是的指手划脚。 但他自己也有错。 他不该意气用事,许下五天之内攻克山寨的海口。 曹苗知道这不可能,他也知道。 但他没有选择,只能尽力试一试,希望陈氏兄弟在他貌似猛烈的攻击面前动摇,举手投降。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似乎赌对了。接连攻克了两个山头后,他离最后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如果明天、后天还能保持同样的攻击力度,取胜似乎并非完全不可能。 陈氏兄弟大概率会投降,曹纂呢?他是逃之夭夭,还是铤而走险? 应该像他的父亲曹休一样,明知前面有危险,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冲,寄希望于一身蛮力取胜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埋伏在大帐外面的近百名精锐卫士就是为他准备的。 这些卫士都是他的私人部曲,训练严格,装备也好,今天没有参加战斗,精力旺盛。如果曹纂敢来,就算他是甘宁那样的万人敌,也一样能斩杀在帐前。 匹夫之勇,不足惧也。 周鲂抬头看看帐角的漏壶,叫来了部曲督。“今夜当值的,每人酒一升,肉二斤,让他们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每一个人。如果有打瞌睡的,重责二十,再犯者,军法处置。” 部曲督应了一声,转身出帐。这段时间,他们多次领教了曹纂的夜战能力,有好几个军侯、都尉因为白天作战辛苦,体力消耗过大,疏于防备,被曹纂半夜闯入大营,割走了脑袋。 这让他们压力很大。 周鲂是他们的家主,他们的首要任务不是作战,而是保证周鲂的安全。如果周鲂被曹纂闯进大营刺杀,他们全都得死。 白天好好休息,保存体力。夜晚睁大眼睛,不让任何一个可疑的人接近周鲂,就是他们的责任。 喝了酒,吃了肉,打起精神,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 直到东方既白,他们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一些。又是一夜过去了,值了一夜勤的部曲们纷纷张大了嘴巴,哈欠声此起彼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等着换班。 当大营里的刁斗声响起时,远处山头上忽然惊飞一群鸟。这些鸟发出嘈杂的叫声,黑压压的飞过天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中军大帐外的部曲们也不例外,纷纷举头观看。 紧接着,另一侧的山头上也响起了战鼓声,受惊的鸟群冲天而起,蔚为壮观。 大营里的将士面面相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看着这漫天飞舞的鸟群,不知道是这是什么征兆。 和衣而卧的周鲂听到外面的声音,走出大帐,眯着眼睛,看向四周。 他后半夜才睡,刚刚被惊醒,反应多少有些迟钝。仰着头,看着满天的飞鸟,他心里一惊,就像被人猛地攥住了心脏似的,危机感油然而生,张开了嘴,险些命人警戒。 片刻之后,他又镇静下来。动静都在大营外的山坡上,没必要过于紧张。 “派人去查查。”周鲂对部曲督说道。 “喏。”部曲督应了一声,转身看着一个部曲,刚要说话,突然皱了皱眉,看着远处,沉声喝道:“怎么才这几个人,拖拖拉拉的,其他人呢?” 周鲂转头一看,有七八个士卒正走过来。他们抱着长戟,缩着脖子,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仿佛抱怨着清晨的寒冷。看服饰像是来换班的部曲,只是背着晨光,脸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片刻之后,周鲂忽然意识到不对,这些人挤得太紧了,仿佛在掩饰什么。 这不是在营中行走时应有的队列阵形。 “小心……”周鲂厉声长啸。 啸声刚出,那七八个士卒突然散开,同时抬起了手。 “唰唰唰!”一连串的弦响,数支弩箭射出。 部曲督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中了箭。他躺在地上抽搐着,脸上赫然插着一枝短短的铁矢。 “嗒嗒嗒,唰唰唰!”奇怪的响声连绵不绝,一枝又一枝弩箭接着射出,部曲纷纷中箭倒地,乱作一团。更多的部曲赶了过来,举着盾牌,冒着箭雨,试图在周鲂身边组织防线。 敌人迅速接近,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气势如虎,手中双刀翻飞,转眼间连杀三人,冲到了周鲂面前。迈步顶肘,狠狠的击在周鲂胸口。周鲂感觉就像被野牛撞了一般,喷出一口鲜血,倒飞数丈,撞倒了三个部曲,也被撞出了部曲们刚刚建起来的防守阵地。 周鲂倒地,与一个被射杀的部曲面对面。借着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他看到了部曲咽喉处的铁矢。 “元戎!”周鲂惊呼出声。 他听陆逊提起过,蜀汉丞相改进连弩,名为元戎,以铁为矢,长八寸,一弩十矢,非常厉害。 “识货!”一声大笑,曹纂揪住周鲂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挡在身前。“放下武器,否则我砍死他!” 周鲂刚要说话,曹纂伸出大手,捏着他的脸,微微用力,卸下了他的下巴。周鲂痛彻心肺,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叫。事出突然,周鲂的部曲还没反应过来,依然在向前冲。 曹纂手起刀落,一刀砍下周鲂的右臂,厉声喝道:“退后!” 断手落地,在地上跳了两下,手指屈伸。鲜血飚射,洒在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部曲脸上,他们打了个激灵。曹纂的狠厉成功地吓住了他们,没有人怀疑曹纂杀人的决心,他们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周鲂又急又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是在自己的大营,而是在陈氏兄弟的山寨里。 陈氏兄弟静静地看着他,一脸鄙夷。陈氏兄弟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嘴咧得几乎能看到后槽牙。 “周鲂,认得我吗?在下大魏大司马休之子,谯国曹纂。” 第459章 表演时刻 孙鲁班接到周鲂被擒的消息时,正在吃早饭,嘴里含了一口肉粥,半天没咽下去。 周鲂被曹纂生擒,还砍断了一条手臂? 看着面前的断臂,孙鲁班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周鲂攻不下山寨,她可以理解。被曹纂突进中军大帐,生俘而去,这有点夸张了吧? 听完整个经过,孙鲁班细细品味了一番,有点相信了。 曹纂的时机掌握得极好,将他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周鲂来不及反应也正常。唯一让人疑惑的是曹纂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混进周鲂的中军大帐,又冒充成换班的部曲,顺利走到周鲂的面前。 但凡有一点差池,结果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模样。 曹苗说得没错,曹纂的实力不俗,完全不在自己之下。 孙鲁班想了想,派人请来了鲁弘。 看到一条血淋淋的手臂,鲁弘吓了一大跳,脸都白了。等她听完整件事的经过,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周鲂以心思缜密、机巧百变著称,怎么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被曹纂突入中军大帐,生擒活捉? 难道说,他的威名真是出于江东世家的互相吹捧,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与这些疑惑相比,最大的问题还是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周鲂生死未卜——大概率是没有死——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继续进攻,还是谈判? 继续进攻,就要面临周鲂的安全问题。就算周鲂自己愿意死,她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鲂死。 鲁弘犹豫了半天,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心里咯噔一下。 “公主,这不会是……曹君的计划吧?” 孙鲁班苦笑不语。她也觉得有这个可能,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如果真是这样,那曹苗从头到尾就在骗她,将她当作一枚棋子,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真心诚意,为她着想。 只是这些话,她不愿意对鲁弘说。 两人商量了一番,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派人请曹苗来。 曹苗听完之后,很平静,看不出一点波澜。孙鲁班看在眼里,心里更加不舒服,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曹苗愣了一下,盯着孙鲁班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你这么说,也不算错。我的确想过这种可能,只是没想到曹纂真的做到了。看来他进步不小,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些。” 他顿了顿,又道:“公主也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居然知道怀疑我了。” 孙鲁班很尴尬。“我……” 曹苗摆摆手,笑道:“你这么做并没有错。人心隔肚皮,谁能保证一点私心也没有?只不过这件事的确不是我能设计的。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纵使能猜到大概,也猜不出细节,做不到万无一失。” 孙鲁班和鲁弘互相看看,觉得有理,不免尴尬。 “那应该是曹纂自己的决定吧。”孙鲁班自己给了一个解释,算是对曹苗的歉意。 “也未必,这里面或许有夏侯徽的建议。” “夏侯徽?她很聪明吗?” “聪明不聪明,等你有机会见到她,你可以自己看。”曹苗笑笑,没有深谈,埋下一个钩子就撤。“公主,你决定怎么办,是打,还是谈?” “你的意见呢?” 曹苗想了想。“出了周鲂这件事,我还真不敢随便说。这样吧,你试着和曹纂接触一下,看看他的条件,然后请示夫人和吴王,是打还是谈,由他们决定。” 孙鲁班很后悔。曹苗嘴上说不介意,心里还是有疙瘩,不愿再惹麻烦,主动避嫌了。 她很想向曹苗解释,请曹苗帮她出出主意,却张不开嘴。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派鲁弘上山,与曹纂接触,探探曹纂的口风。 —— 见孙鲁班派来的使者是个女子,曹纂没有见,让夏侯徽出面接待。 这原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孙鲁班身边没有多少可信任的人,能够担当谈判任务的人就那么几个,其中又以鲁弘最适合。 这时候,夏侯徽正式登场的时机就来了。 鲁弘出身江东豪强,家里小有资产,仕途也算顺利,却算不是高门大户。她本人识文断字,读过一些书,人也算聪明,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又跟着孙夫人做事,有点自负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在夏侯徽面前,她遭遇了全方面的碾压。 不论是个人气质、能力,还是家庭背景,又或者是受过的教育,见过的世面,夏侯徽都远胜于她。不用刻意表示,几句话一说,鲁弘就知道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也是在这时候,她意识到曹苗那句话并不是谦虚,夏侯徽的聪明绝不亚于曹苗。 这是女子中的魁首。如果孙鲁班需要一个张良,夏侯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有了这样的心思,鲁弘主动将话题引向了合作。 夏侯徽也没有推辞,坦诚地对鲁弘说道:“你们相信大魏天子姓袁,欲以此要挟,将他掌握在股掌之中,想得很好,但实现的难度也不小。公孙渊为人狡诈,父子兄弟经营辽东四十年,根基甚厚,麾下精骑数万,想从他手里劫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们做不到,我们也做不到,只有我们联手,或许有一丝可能。” “成功之后怎么办?”鲁弘问道。 夏侯徽无声地笑了笑。“如果我们真能成功,证明了大魏天子姓袁不姓曹,自然要另立曹氏子弟为君。敢问鲁都尉,在你看来,谁最适合继位称帝?谁又有资格继位称帝?我,还是曹将军?” 鲁弘眼神微闪。“曹君?” 夏侯徽点点头。“论资格,他当然是最有资格的。浚仪王当年就是武皇帝看中的储君,只是世家强烈反对,当今天子又深得武皇帝喜爱,父以子重,这才让文皇帝占了上风。如果天子姓袁,文皇帝就是得位不正,他这一脉自然不适合登基,帝位当归浚仪王一脉。曹君是浚仪王长子,除了他,还有谁更适合?” 夏侯徽叹了一口气。“我担心的只是他儿女情长,留恋江东,不肯回洛阳称帝。” 第460章 周鲂的心得 鲁弘想了很久,才去见周鲂。 几天不见,周鲂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少了一条手臂,瘦得形销骨立,精神更是颓丧到无以名状。 看到鲁弘进来,他抬了一下眼皮,随即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拼命往角落里面躲。 鲁弘愣住了,狐疑地看向夏侯徽。 夏侯徽摊摊手。“我们没有虐待他。真的,没这必要。” “那他这个……” “可能是信心崩溃吧。”夏侯徽思索片刻,又说道:“人有时候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总会推托给天意、鬼神之类。周府君或许也是如此。” 鲁弘将信将疑。她和夏侯徽商量,能不能让她和周鲂单独说几句。 夏侯徽答应了,爽快得鲁弘都不敢相信。 等夏侯徽出了门,又撤了守卫,鲁弘看到周鲂慢慢坐直了身体,眼神也变得清明凛冽,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周鲂的用意。她刚要说话,周鲂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边,又指了指门外。 鲁弘走到门口,侧耳倾听了片刻,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点点头。 周鲂招了招手,示意鲁弘走得近一些。鲁弘有些犹豫,周鲂苦着笑,指指自己的断臂。 “我伤不了你。” 鲁弘有点尴尬,向周鲂靠近了些,但还是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以防意外。 “你随孙都督、公主参加过山越征讨吗?” 鲁弘摇摇头。孙夫人征讨山越时,她一直在武昌监视曹苗。 “可惜。”周鲂叹了一口气。“我没有纸笔,不能书之于帛,只能口述了。那你用心记下,回报都督和公主,以备日后作战参考之用。” 鲁弘心里咯噔一下,欲言又止。 “这些天,我苦思战败之前后原委,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我几乎可以断定,曹苗入吴,乃是行间。只不过行间手段高明,绝非鸡鸣狗盗之辈,而是上间。勉强比拟,当如伊挚在夏,吕牙在殷,其德虽有不及,其智则不让分毫……” 周鲂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根本不给鲁弘插嘴的机会,也不作任何解释。他的用词越来越讲究,不像说话,倒是像背诵文章,背诵一篇准备了很久的文章。 “纵观曹苗所为,最奇者当以曹纂用兵为最。选熊虎之士,授以精锐,以一当十,所击辄破。以大军围之,则且战且退。大军方驻,则袭扰终日,令其不得安睡。大军欲退,则衔尾而追,纠缠不休。积小胜为大胜,就食于敌,故能久战不疲……” 鲁弘开始有些不以为然,后来越听越觉得有理,不禁对周鲂刮目相看。 孙夫人、孙鲁班与曹纂周旋了几个月,得到的经验都不如周鲂这一个月多。 鲁弘听完,忍不住问了一句。“明府若能卷土重来,能胜曹纂否?” 周鲂沉吟良久。“假我一年,准备充足,能胜今日之曹纂,未必能胜明日之曹纂。” “为何?” “这套战法,曹纂也是初习,须得高人谋士前后点拨,拾遗补阙,方无大错,小处则不免凝滞不活。一年之后,他烂熟于心,因形就势,随机应变,若非同等之高手,难以应付。敢问,我大吴有几个能像曹纂这般武艺精熟,又深谙战法的?有力者无谋,有谋者无力,譬如两指,终不如一拳。” 鲁弘连连点头。周鲂说得对,吴国还真找不出几个能在各方面都和曹纂相提并论的人。若非如此,孙鲁班也不会动心,接受曹苗的建议。 可若是曹苗真如周鲂所说,是魏国间谍,那可怎么办? “明府,曹苗真是魏国间谍?” “十有八九。”周鲂眼中露出自信的光芒。“非此,不足以解释其所言所行。”他想了想,又抚着胡须。“只有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 “哪一点?” “吴拳。我也算见过不少中原的游侠儿,却从来没见过这种武艺。若说是生造,又不太像。若是仙人所授,取信于我大吴的办法很多,似乎用不着下这么大的本钱。弄假成真,于他有何好处?” 看着喃喃自语的周鲂,鲁弘的一腔热血又冷了。 不管周鲂说得有多好,分析得多么到位,在指认曹苗是间谍这一点上,他无法自圆其说。 不能确认这一点,其他的指控都很难成立,有价值的还是对曹纂战法的分析。 “明府保重。我会向公主禀明明府心得,或许公主还会当面向明府请教。” 周鲂愣了片刻,点点头。“我……尽量。” “请明府务必坚持,忍辱负重。”鲁弘加重了语气。“为了大吴。” 周鲂看看鲁弘,嘴角抽了抽。“为了大吴。” —— 鲁弘出了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夏侯徽正站在崖边,欣赏远去的风景,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鲁弘一眼,走了过来。 “周府君说的是战败心得?” 鲁弘尴尬地笑笑。“姊姊果然聪慧。” “没什么,这是他唯一的心结。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他或许早就自杀了吧。” 鲁弘无奈的点点头。她有些类似的想法,所以才劝周鲂保重,等孙鲁班来向他请教。只是她没什么把握,不知道周鲂能不能为了这个理由坚持下去。 战败被俘,又废了一条手臂,这样的打击落到任何一个人的头上,都足以击垮他的求生欲望。 “那……你们能放他回去吗?” “我们如果想杀他,还用等到现在?”夏侯徽笑了起来。“不如这样吧,我帮你出个主意,让他有更多活下去的信念。” “姊姊打算怎么做?” 夏侯徽附在鲁弘耳边,嘀咕了几句。 鲁弘听完,看了夏侯徽一眼,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夏侯徽是真的聪明,居然想得出这样的计策。喜的是她相信这个计策有用,足以说动周鲂,免得他寻死。 鲁弘不敢怠慢,随即施行。她向夏侯徽讨了笔墨,重新走进关押周鲂的房间。 看到鲁弘去而复返,周鲂很惊讶。鲁弘也不多说,将笔墨放在周鲂的面前。她特地留意了一下,当周鲂看到铁削时,神情明显有些不对劲。 这让她确定,周鲂的确有强烈的自杀倾向。 第461章 放不下 “明府,我刚才在外面想了一下,觉得你分析的战法还是有不少不明之处,担心汇报公主后无法解释。所以求了笔墨来,请明府写下来,以便呈报公主,以免以讹传讹。” 周鲂不虞有他,提起笔就写。 这些心得已经在他心里盘桓了好几天,连遣词用字都调整过了,就是想让自己这一篇绝笔有机会为人传诵。他相信,这一篇关于曹纂战法的文章必然会被后人置诸案头,时时检读。 既然如此,当然要有文采,不能太粗鄙,为后人笑。 文章就在肚子里,奈何周鲂右臂已断,左手作书不便,写了几个字,就累得一身汗,字也歪歪扭扭的,不堪入目。 鲁弘趁势将他手中的笔接了过来,让他口述,自己笔录。 她原本就是孙夫人的秘书,通晓文墨,书法还算不错。 周鲂无奈,只得交出了笔。鲁弘故意写错了一个字,顺理成章的从周鲂手里讨回了铁削,再不让周鲂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东西。 周鲂很失望,却无法宣诸于口。 口述完毕,洋洋洒洒千余字,鲁弘又读了一遍,让周鲂修改了几个字,这才郑重的收好。 一切完毕,周鲂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一副心愿得偿,死而无憾的模样。 鲁弘收拾好笔墨,临走之际,又问了一句:“明府,你这战法听起来很有道理,若能实用,当是我大吴瑰宝,理当传诸后世。” “这是自然。”周鲂很有信心,甚至为鲁弘的些许存疑而不高兴。只是考虑到鲁弘是女子,他也不想和她计较,免得堕了身份。 “可是这毕竟只是你的一孔之见,且不说全面与否,毕竟没经过检验,岂能服人?” 周鲂一愣,险些气得跳了起来。 你一个小小女子,连战场都没上过,居然敢质疑我的心血? 鲁弘摆摆手。“孙氏先祖,号为兵圣,那是有破楚平越的战绩为证的。尤其是与破楚之战,五战五捷,直捣郢都,堪称传奇。其他各家传下兵法之人,无不是战功赫赫之辈,故能名传千古。至于那些战败而终的人,他们虽然也有兵法,却不为人所重。比如赵括、项羽,谁会把他们的兵法当回事?” 周鲂气得脸色通红,却无言以对。 “所以说,你看,如果你不能证明你的战法的确有效,写不写,又有什么区别呢?”说完,鲁弘看了看手里的竹简,叹了一口气,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周鲂爬了过去,捡起地上的竹简,厉声长啸。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走到门口的鲁弘停住脚步,转身看了看周鲂,一声轻叹。“明府,你悟的道,只有你亲自去证,别人都证不了。你保重。三天后,我再来看你,希望你学孙膑,不要学赵括、项羽。” 鲁弘顿了顿,又道:“被一种从未见过的战法打败,并不可耻。可若是你就此认输,你就是懦夫,如孟明视都不如。” 周鲂如遭雷击,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看着鲁弘走出了门。 —— 夏侯徽站在门外,含笑年幸存鲁弘。 鲁弘拱手施礼。“多谢姊姊。” 夏侯徽陪着鲁弘向前走去,轻声笑道:“有没有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哪种感觉?” “教训男人的感觉。其实,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人生的第一个老师都是女人,他们的母亲。即使是儒门圣人孔子、孟子,也不外如是。” 鲁弘想了想,哑然失笑。“姊姊说得对。”她想了想,不禁又道:“难怪曹君对姊姊推崇备至,屡次在公主面前提及姊姊。” “他啊,就是太特立独行了,过犹不及。你是不知道,我家有个小妹,就被他宠得不像样子。” 鲁弘不禁大笑。 —— 鲁弘回到大营,向孙鲁班详细转述了事情经过,极力建议孙鲁班接受曹苗的建议,与曹纂、夏侯徽谈判,一起去辽东。 她甚至建议,夏侯徽足以充任孙鲁班的军师。 至少在劫人这件事上如此。 至于劫人以后。与其让曹苗等人独自行动,不如将他们置于自己的控制以内。曹纂只有二三十人,只要小心谨慎,掀不起什么大浪。有夏侯徽作人质,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孙鲁班欣然同意。 不过,为谨慎起见,孙鲁班还是派人去武昌和侯官请示。 在等候孙权诏书的时间里,孙鲁班多次派人上山看望周鲂。 被鲁弘刺激了一下以后,周鲂的态度慢慢有了转变。他不再一心求死,而是一心想着怎么求胜。 曹纂不以为然。他当着周鲂的面放言,你想战胜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下辈子吧。三十年之内,天下找不到能和我在同等兵力下一较高下的对手。 周鲂被气得七窍生烟,越发想击败曹纂,证明自己。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战法看起来简单,却强烈的依赖个人能力,想找到和曹纂一样力大无穷,又精通武艺的人,的确不太容易,更别说还要领悟这种战法的精妙之处了。 不知不觉间,春节到了。 曹苗等人就在乐安县过了春节,抽空还和孙鲁班一起去泡了个温泉,幕天席地,好不自在。 孙权的诏书迟迟未来,孙夫人的消息先来了。 在生番的指引下,甘瓖顺利找到了夷洲,并进行了初步勘察。 夷洲范围不小,立县不成问题,甚至可以立郡。岛上有不少部落,和山越有些相似,有一些很安份,有一些很野蛮,好猎人头。不过在武装到牙齿的甘瓌面前,这些人没猎到人头,却送了不少人头。 往返两次航行,验证了航线,也证明了改造过的海船的确有一定的优越性,抗风浪的能力有明显提升。孙夫人决定趁北风未息,率领已经改造完的三艘楼船,共千余人,带着充足的淡水、粮食,先行出发,前往夷洲。 收到孙夫人的消息,孙鲁班很不满,埋怨孙夫人不等她一直出发,要抢头功。曹苗却心知肚明,这分明是孙夫人故意躲着孙鲁班,不想和她见面,免得尴尬。 她还是放不下。 第462章 亦敌亦友 孙权闭着眼睛,拥被而卧,额头盖着一条布巾。 步夫人用手试了试布巾的温度,跪在床前,掖好被角。 孙鲁育捧着一卷《汉书》坐在一旁,轻声诵读,正是《彭越传》。 孙权听了一会儿,突然睁开了眼睛,招招手,将孙鲁育叫到面前。“小虎,你觉得曹苗此人如何?” 孙鲁育眨着眼睛。“不知父王所指为何?” “嗯……”孙权沉吟着。他一时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了。想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觉得,他会骗大虎吗?” 孙鲁育歪着头,想了想。“他想骗什么呢?财,色,还是权势?” 孙权苦笑。他也不知道曹苗会骗孙鲁班什么。要说财,曹苗不缺钱,他带着四五亿钱来江东,足够他过得自在。要说色,孙鲁班虽然长得俊俏,可是以曹苗的身份来说,身边不缺美女,那几个胡女就都是容貌出众之辈。 似乎只有权势。可是他真想在吴国立足,似乎没有必要和江东世家发生冲突。 以他的文才武艺,扬名江东并不难。 那一篇人人传诵的洞庭赋,别人不清楚作者是谁,他可一清二楚。曹苗有这样的文才,却不肯展露,可见他对名声实在没什么兴趣。 看来只有复仇,借重吴国的兵力,劫杀袁氏后人,完成对袁氏血脉篡魏的截击。 动机可信,那麻烦就是可行性。 到了辽东,远隔万里,救援是不可能实现的,只能靠孙夫人、孙鲁班自己,她们能受制曹苗吗?会不会白辛苦一场,最后却为人做了衣裳?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曹苗看似身边没多少人,但他一定要暗中藏着力量。孙夫人曾隐晦的提及这个问题,包括那个曾入武昌宫行刺的刺客。再加上曹纂的特殊身份,到了辽东之后,组建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力量,并非难事。 如此一来,吴军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客军。 怎么办? “至尊,还是为辽东的事担心?”步夫人轻声问道。 “你也知道?” “袁姊姊一向不问政务,大王也很少去她宫里,最近去得频繁,想来是与此事有关。” “宫里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也就是臣妾多嘴,请至尊恕罪。” 孙权缓了神色,和声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此事机密,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你的口风一向严谨,又是大虎的生母,孤是信得过的。” “至尊,既然事关机密,何不与大臣商量?” “大臣?”孙权苦笑道:“哪个大臣会支持?上次派人去辽东出使,朝中已经是反对声一片。现在要派人去辽东作战,而且是两个宗室女子统兵,又是与魏人结盟,你觉得他们会赞同?” 步夫人也觉得不靠谱,自嘲的笑了笑。 “孤不仅不能和他们商量,还要想办法瞒着他们。周鲂……” 说起周鲂,孙权拍拍额头,觉得头更疼了。 周鲂战败被俘,又失去了一条手臂,这让他怀疑是曹纂故意为之,就像姜维被打断了双腿一样。 不过,这提醒了他周鲂的价值。曹纂的战法诡异,吴军中了解这种战法的人虽有,但体会最深的人还是非周鲂莫属。以孙鲁班的报告中提及的几条原则而言,孙虑、全琮就没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周鲂是个人才。”步夫人说道。 “是啊,的确是个人才,可惜残了。” “断一条手臂,虽有所不便,却不防碍统兵作战。” 孙权心中一动,然后笑了起来。他看着步夫人。“你说,让他协助大虎,为大虎出谋划策,如何?” 步夫人微微一笑。“至尊觉得好,自然就好。” 孙权哈哈大笑,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真是天才。让周鲂跟着孙鲁班去辽东,即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又是让他验证自己的心得,同时还能帮孙鲁班出谋划策,免得孙鲁班无人可用,被曹苗左右。 孙权披衣而起,命步夫人备笔墨,一挥而就。 —— 正月末,孙鲁班收到了孙权的诏书,基本同意了她的方案,只是强调要保密。 此外,还有一道诏书,专门给周鲂,左迁周鲂为佐军校尉,随孙鲁班北上辽东。 孙鲁班咨询曹苗的意见,曹苗表示无所谓。他只想找到曹睿是袁叡的证据,断袁叡的后路,其他的都不重要。如果周鲂能帮他达成这一点,他非常欢迎。如果周鲂影响到这一点,他会毫不犹豫的干掉他。 孙鲁班派人上山,将孙权的诏书送给周鲂。 周鲂反复权衡了一番后,接受了诏书,愿意协助孙鲁班。 最后一个阻碍解决,谈判最终达成,皆大欢喜。 当然,对外宣称是孙鲁班荡平了山寨,曹纂等少数人趁乱突围,隐匿山中,生死不明。 再次见到周鲂,曹苗没放过调侃他的机会。当时劝你不要太自信,你不服,现在丢了一条手臂,服了? 周鲂反唇相讥。胜负未定,有什么服不服?我今天丢条手臂,将来或许会有机会斩下曹纂的首级,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还说不定呢。 曹苗放声大笑,挑起大拇指。身残志坚,佩服,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坚强。 周鲂没理曹苗,反而问了一个问题:到了辽东,你是准备直接杀袁氏后人,还是准备留他们一条性命,和袁叡谈条件,逼他退位? 曹苗收起笑容,沉吟了良久,很诚恳的说道:我还没想好,现在事情也没到那一步,用不着考虑太多。毕竟公孙氏看守严密,能不能见到袁氏后人,拿到确凿的证据,现在都没办法。真到了那一步,再考虑这些事情也来得及。 周鲂顺势提出一个建议:不如我们再赌一次,且合作且竞争,谁能先得手,就听谁的。如果我们吴军先劫到了人,就由我们来决定怎么处理这些人。如果你们先劫到了人,就由你们来决定。 曹苗想了很久,最后接受了周鲂的提议,只是约定双方各出奇妙,却不得互相拆台。如果互相拆台,就失去了合作的意义,不如大家各干各的。 经过反复磋商,屡经争吵,最后总算达成了协议。 二月末,曹苗一行到达侯官。 四月初,南风起,孙鲁班率领两艘楼船,两百解烦兵,扬帆起航。 几乎与此同时,孙夫人也率领六艘楼船从夷洲起航,一路北上。 —— (本卷完) 第463章 失控 太和四年,春二月,洛阳,太学。 天子曹叡站在巨大的石碑前,看着碑上尚未经过风雨的文字,心情说不出的郁闷。 在太学和宗庙立碑,刻上文皇帝最得意的《典论》全篇,能不能表示他就是曹氏血脉,是文皇帝的亲生骨肉,他心里也没把握。 或许在即位之初就应该做这件事,现在做,有点迟了,看起来更像是掩饰。 一时意气。 曹叡转身,看到太尉司马懿站在远处,弓着腰,拱着手,仰头默诵碑上文字,头颈折出一个极大的角度,不禁笑了笑。 早就听说司马懿脖子灵活,果然名不虚传。 曹叡随即收起笑容,转身问曹爽道:“司马师最近如何?怎么一直没看到他?” 曹爽神情鬼怪。“在家修道习武。” “修道习武?他不是……”曹叡愣了一下,及时收住了话题。“……中了瘴气,在家养病吗?” 曹爽凑近了些。“据说是得了奇遇,遇到仙人,求得一部剑谱还是什么东西的,没人说得清楚,如今在家什么事也不做,天天参悟,比允良还疯。” 听到“允良”二字,曹叡脸上难得泛起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苗已经成了断线的纸鸢,没人控制得了他,也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司马师说,他将随吴人出海。 韩东说,他在侯官船厂,联络不便。 但各种迹象表明,曹苗很可能会去辽东,区别只有于是他自己想去,还是被吴人胁迫。 他更倾向于曹苗是主动的。最近几个月,洛阳宗室之间涌动着一道暗流,常常有人谈起他儿时,尤其是刚出生的那几年的事,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怀疑他的出身。 这种家长里短的闲话,又没有明确质疑什么,涉及到的都宗室长辈,说不定还是一副天子生来就与众不同,当为明君的口吻,的确不太好处理。 要不要抢在吴人之前控制辽东,对他来说,是当前迫切需要决定的事。 孙权正与江东世家争斗,腹地的山越被曹纂鼓动,抗争不断,一时半会的应该无力大规模征伐。诸葛亮在武都受挫,只拿下了阴平郡,大将军曹真放出风声后,诸葛亮将重点转向西城,对关中的压力也大减。 或许该趁这个时候出兵辽东。 在不能明说的情况下,毌丘俭能领悟我的意图吗,能完成任务? 曹叡没有太多的把握。毌丘俭是东宫旧臣不假,但他毕竟太年轻了,用兵行政的经验都不太够,突然让他承担这么重要的任务,出现一些失误不可避免,等几年可能更有把握。 但他偏偏没有那么多时间。吴人已经出发,他必须抢在吴人得手之前平定辽东。 一步错,步步错。 曹叡满心苦涩,却说不出口,甚至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即使是曹爽、曹肇这样的玩伴。不仅如此,他还要特别防着他们。 “曹纂被击溃潜逃,大司马府有什么反应?” 曹爽苦笑道:“其他的反应倒没有,就是觉得司马师身为使者,如此决策未免孟浪。不仅大司马府如此,德阳公主府也很不满。” “昭伯,你觉得德思能全身而退吗?” “不太容易。”曹爽连连摇头。“人生地不熟,对手又是同样研习新战法的解烦营,德思全无优势可言。要想全身而退,只能看运气了。”他顿了顿,又道:“陛下,恕臣直言,司马师这事的确做得不妥,从一开始就错了。” 曹叡没吭声。 司马师的报告语焉不详,曹纂、夏侯徽生死未卜,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无从做出判断。 但司马师处置失当,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说他将护送曹苗回洛阳的责任推给曹纂还情有可由,让夏侯徽也跟着曹纂行军简直是不可思议。 夏侯徽是他的妻子,怎么能让她跟着一群士卒翻山越岭?这不合礼法。 难道很多人——包括世家子弟——对他都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是罪有应得。甚至有人说夏侯徽离开他也好,哪怕是死在荒山野岭,也比和这种人过一辈子好。 这种人天生就应该绝后。 事情发展成这样,让曹叡很意外,也让司马懿很窘迫。本想给司马师立功的机会,重新起用,没曾想到他自己的名声搞得这么臭,朝廷再任命他为官,就将面临强烈的舆论压力。 司马师躲在家里修道,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故意找的托词吧。 看着远处的司马懿,曹叡忍不住心生同情。作为一个父亲,看着最器重的长子变成人人唾弃的废物,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曹叡看了一会儿,见司马懿还站在那儿看,不禁有些疑惑。他命人将司马懿请了过来,和声问道:“太尉,所观何碑,何以久立不去?莫不是想起了先帝?” 司马懿躬身施礼。“回陛下,臣观先帝文章之中,有论及火烷布者,忽有所思,故而一时失神。” “火烷布怎么了?” “陛下还记得去年大月氏遣使进献的事吗?” “当然记得。”曹叡笑道。去年冬天,大月氏王波调遣使进献西域方物,是一时盛事,朝野为之一振。大月氏没有向以汉室自居的蜀汉朝贡,而是向大魏朝贡,这对大魏来说意义重大。他封波调为亲魏大月氏王,算是对远方蛮夷的纳贡表示鼓励,希望有更多的人效仿。 “臣奉命接待使者,曾听使者说过,西域好像的确有一种布,入火不焚,只是不知道是否就是这种火浣布。如果只是相似,也就罢了。万一真有这种布,将来有人进贡,却有些不妥。” 曹叡的脸色也变了。“太尉,你确定?” “臣年老,耳不聪,目不明,不敢断言。陛下不妨再问问当时一起接待的臣属,他们应该记得更清楚一些。” 曹叡点了点头,示意曹爽把这件事记下来。如果司马懿说的是真的,的确不能掉以轻心。总不能他刚把碑立起来,就有人证明曹丕学识不够渊博,自以为是,到时候是装聋作哑,继续让曹丕丢人现眼,还是把碑上相关的内容铲掉? 曹爽转身去向相关人员求证,曹叡与司马懿走到一旁,问了几句司马师的状况,随即话锋一转。 “太尉今年五十了吧?” “老臣五十有二。” “这半年休养得如何?” “谢陛下关心,尚能饭。” “既然如此,那太尉就去一趟幽州吧。” “幽州?” “毌丘俭年轻,朕不是太放心,想请太尉为他坐镇后方,时时提携。” 第464章 夫唱妇随 司马懿进了门,解下冠缨,摘下冠,递给迎下来的张春华,又脱了官服,披上一件家居常服,在窗边坐了下来。 “子元呢?” “还在后院练武。”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让他不要练得太狠,伤了气血。” 张春华在他对面坐下,递过一杯热酒。“你自己去和他说吧,我说不动。” 司马懿接过酒,呷了一口。温热而甘甜的酒沿着喉咙滑下肚,带来了难以名状的满足感。 “陛下要我去幽州。” “毌丘俭不是在幽州吗?” 司马懿看着窗外,沉默了片刻。“陛下或许会对辽东有大动作,不想假手于宗室,却又对毌丘俭不放心,我要去协助他。” “是协助,还是监视?” “都有可能。”司马懿欣赏地看了张春华一眼。这位夫人机智一如当年,一下子就听出了言外之意。可惜她是个女子,否则必将是一代人杰。 “我想带上子元。” 张春华想了想。“出去走走也好,免得在洛阳受人白眼。只不过,你别再让他和曹苗那疯子见面,近墨者黑,我觉得他最近也有些疯疯癫癫的。” “近墨者黑有什么不好?他如果真能如曹苗一样,我求之不得。可惜……” 司马懿一声轻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不出的惆怅。 张春华提起酒壶,给司马懿添了一杯酒,又道:“可惜什么,没让他做成女婿?” 司马懿瞥了张春华一眼,摇摇头。“我是后悔耽误了三弟。” 说起司马孚,张春华也叹了一口气。受司马懿连累,司马孚还在关中屯田,也不知道哪一天才有可能调回洛阳。在曹植的眼皮子下,司马孚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有任何大意。 司马孚入仕时就是曹植的文学掾,算是司马氏两面下注的安排。后来见曹植夺嗣意志不坚,司马孚便以直臣面目出现,屡次当面直谏,让曹植下不了台,不仅赢得了好名声,还为转投曹丕阵营埋下了伏笔,顺利转身。 可是谁能想到,曹植居然会死灰复燃?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孚的日子可想而知。 “这次去幽州,真有可能碰上曹苗。”司马懿想了想。“我想,或许应该带上阿果。” 张春华面色微寒。“你还想将她嫁给曹苗?” “曹苗又没有悔婚。就算他没有娶阿果的意思,有这层关系在,总是个机会。” 张春华气急,抬手打翻了司马懿手中的酒杯,酒液洒了司马懿一声。“你这老狗,恁的糊涂。那曹苗就是个祸精,已经害了子元,你还要将阿果往火坑里送?” 司马懿苦笑着,捡起酒杯,看看杯中残酒,说道:“你别急啊,可惜了这好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天子突然对辽东如此用心,恐怕和传言大有关系。你想想,如果天子真是袁氏血脉,他退位之后,谁最可能接位?” “不管是谁接位,总轮不到那个疯子。” “你错了。”司马懿摇摇头。“最有可能接位的,就是他。” 张春华愣住了,盯着司马懿看了半天,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曹氏真是三代而终了。” “曹氏会不会三代而终,我不清楚。可若是曹苗真的登基为帝,而我家又悔婚在先,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张春华脸色微变,半晌不语。以她的聪明,自然知道司马懿所言不虚。 “当然,这只是猜测。就算天子真是袁氏血脉,曹苗找不到证据,也奈何天子不得。这么重要的事,天子不能交给别人,只能交给他的东宫旧臣。毌丘俭太年轻,不得已,他想到了我。” 司马懿看着自己的手,无声而笑。“不期然之间,这个机会又落在了我的手里。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张春华恍然大悟,瞪了司马懿一眼,笑了一声,带着几许调侃。 “那你可把握好这个机会,别再玩脱了。我可不想你升太傅。” “不迁怒,不二过。这样的错误,有一次就够了,我不会犯第二次。”司马懿笑了一声,又道:“说到太傅,最近可有消息?” 张春华摇摇头。“估计就在这几日。张夫人送消息来,说是状况不太好。” 司马懿笑笑。“这也难怪。钟元常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一个雏鸟啄了眼,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他顿了顿,又道:“张夫人说什么,还想攀亲戚?” 张春华点了点头。钟繇的继室张昌蒲是太原人,出身很一般,但很会哄人,深得钟繇宠爱,甚至挤走了正妻孙氏。钟繇续娶贾氏,贾氏却未能生一子半女。等张夫人为钟繇生了儿子钟会,又挤走了贾氏,被钟繇转为正妻。 这种事当然遭到了孙氏、贾氏的强烈反对,为此闹得很不愉快,对钟繇的名声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钟繇将死,钟会却还没成年,张夫人深知在钟氏立足不易,一心想借助外力。司马懿便成了目标之一,张昌蒲以同姓为由,想和她攀亲戚,已经几次派人说合,她却没有答应。 她就是司马懿的正妻,如果和张昌蒲这样的人站在一边,将来司马懿会不会以宠妾来代替她这个正妻? 以妾为妻,违反儒家之礼。为了张昌蒲这样的人留下骂名,还有可能危及自己的利益,她自然不肯。 “洛阳的要变天。”司马懿一声长叹。“钟繇当年做的那些事,将来都有可能被清算。这时候还是离他们远一点的好。我尽快起程,免得他死了,我不得不去参加丧礼。” 张春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迟疑。你连子上也一起带上吧。他也不小了,该经历一些战场,知道仕途之艰难,免得将来成了纨绔。” 司马懿应了一声,满意地看着张春华。他早就知道张春华一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我走之后,你到三弟府中去一趟,让弟妇给三弟写信,让他择机缓和与浚仪王的关系。不要走得太近,却也不能让人觉得太生份,免得将来转身太难。” “我明白。”张春华应道。 第465章 海大鱼 海平面上,成山角遥遥在望。 “周校尉,过了成山角,我们就各奔东西了。”曹苗轻拍栏杆,伸手远指。“你们去沓渚,我去带方,在襄平会合,看看准能先得手。” 周鲂斜睨了曹苗一眼,轻笑道:“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出卖你。” “无妨。”曹苗哈哈一笑。“据我所知,你娶了亲,却还没儿子?” 周鲂脸上的笑容一僵。“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死在辽东,我就投胎到尊夫人腹中。不管你将来创下多大的功业,都给你败光。” “我……”周鲂语塞半晌,最终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校人烹鱼,君子可欺。” 曹苗只听懂了君子可欺,没听懂校人烹鱼,却也不在意。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文化人。“没错,你要出卖我,我就烹你这条鱼。反正我也没打算做君子,不管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我都没兴趣。” “虽是小人,敢于自承,倒也算得磊落。”周鲂冷笑道。 “哈哈哈……”曹苗放声大笑,拍拍周鲂的肩膀。“努力,千万别输给我这个小人。” 周鲂郁闷的一甩手,转身进舱去了。 曹苗摊摊手,对远处的曹纂说道:“他又急了。” 曹纂在一旁听得清楚,已然笑得打跌。见周鲂走开,他快步走了过来,瞟了一眼舱门。“对付这种伪君子,还是你最在行。” 曹苗笑着点点头。“我不仅对付伪君子在行,对付真小人一样在行。”一边说,一边扭了扭脖子。曹纂见状,下意识一个滑步,撤出一丈多远,举手叫停。“允良,团结才是力量。” “算你识相。”曹苗哼了两声,招手将曹纂叫到面前,低声说道:“马上就要登陆了,准备得怎么样?” “准备好了。如果有人在成山接应,绝不会错过。” “交流一下消息就行,不要露了行迹。到了带方再汇合。” “你放心吧,我懂。”曹纂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我阿翁怎么样了,会不会有消息来。” “没给你托梦吗?” 曹纂瞅瞅曹苗,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允良,你父王当年也是不得已,你就别恨他了。谁能想到……”他咂了咂嘴,又道:“你当真要出海?” “出海有什么不好?你看这海,又宽又广。你看这水,又清又蓝。你看这鱼,又大又肥……” 曹苗的说唱还没结束,曹纂突然大叫起来。“大鱼,大鱼……”一边喊着,一边向船头的巨弩奔去。 几个当值的解烦兵吓了一跳,冲上来拦截,被曹纂一手一个,扒拉到一旁。好在相处了几个月,曹纂手下力道得当,没将他们直接推到海里去。转眼功夫,曹纂已经窜上了弩位,双臂用力,上弦搭箭,转动巨弩,瞄准远处时隐时现的鱼脊。 解烦兵们很无语。面对这个天生神力的年轻汉子,他们的确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只能忍气吞声。 改造过的海船沉重,要借重风力航行,必须远离海岸行驶,常常能见到体型极大的鱼类,让解烦兵们大开眼界的同时,也为这一趟出征增添了许多乐趣。 射鱼,就是最常见的娱乐项目。 用巨弩射出带着绳索的巨箭,再让巨鱼拖着船逃窜,直到巨鱼筋疲力尽,然后三艘楼船围上去,同心协力,将巨鱼拖上来,分而食之,既能解馋,也能解闷,还练习了海战,一举多得。 曹纂永远是游戏中表现最抢眼的那个,他过人的力量让他能做很多人做不起的事,比如操作巨弩。 普通人需要三四个人合作上弦,他一个人就可以搞定,能节省很多时间。 似乎感觉到了危险,那条大鱼在远处逡巡了一会儿,始终没有进入巨弩的射程。 曹纂很失望,坐在弩位上直拍大腿。 出来看热闹的孙鲁班站在飞庐上,看着曹纂像个大狗熊似的坐在弩位上不肯下来,不禁撇了撇嘴。 “大傻子!” “他和允良在一起呆得太久了。”夏侯徽说道。 “那不一样。”孙鲁班表示反对。“允良是赤子,天真无邪。他是傻子,混沌未开。” 夏侯徽忍俊不禁。“公主辨析入微,可以清谈了。” 孙鲁班眉开眼笑。她挽着夏侯徽的手。“姊姊,你随我去襄平吧。有你陪着,我安心多了。” “能得公主错爱,徽感激不尽,当与公主共进退。” 孙鲁班欢喜不禁,探身看着下层的曹苗。“允良,媛容姊姊答应我了。” 曹苗仰头看了一眼,笑了笑。原本的计划中,夏侯徽就是要随孙鲁班行动的,只不过没有直接,要等孙鲁班主动提出请求。相处两个多月,孙鲁班已经离不开夏侯徽,提出要求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你好好待她。” “当然,当然。”孙鲁班抱着夏侯徽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她是我的子房嘛。” 夏侯徽嘴角微挑。只有她自己明白,曹苗那句话不仅是对孙鲁班说的,更是对她说的,让她好好辅佐孙鲁班,别把孙鲁班害了。 他虽然嘴上不肯承认,还是动了真心。 这可恶的家伙,处处留情,对他一片痴心的阿琰可怎么办?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阿琰与他接触,听他蛊惑。如今阿琰深信什么男女平等,女子不必依附男子的疯话,连和家的亲都退了,一心等他回洛阳,却不知道他早就对洛阳没有一丝留恋。 船近成山角,有先前放出的斥候船赶来报告,岸上没有魏军驻扎,可以停靠。 孙鲁班随即下令,三艘楼船进驻成山角的海港,安排更多的斥候上岸打探情况,其他人暂时留在船上,保持警戒,以防万一。 进入魏国境内后,孙鲁班就在周鲂的建议下,建立起一整套行军规范,将风险降到最低。她本人更是克服了贪玩之心,尽可能不离船,不给对手可趁之机。 她自己清楚,身为吴国公主,一旦魏军得到消息,肯定会有不少人想捉她立功。一旦交战,必有损伤,她兵力有限,承受不起太大的伤亡,一切不必要的战斗都应该避免。 第466章 成山角(玄清竹打赏加更) 为了避嫌,曹苗、曹纂、夏侯徽三人也不下船。 曹纂、夏侯徽有时陪着孙鲁班,有时坐在一起说说话。曹纂是个闲不住的人,不是与阿虎或者解烦兵比武较技,就是撩拨孙鲁班身边的女卫。 很多人都会因为他的武勇将他当成不识情绪的莽夫,却忘了他原本也是个浪迹花丛的纨绔,骚话说得非常溜,常常逗得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卫又心动又害羞,不知不觉就被他得了手。 有了这只四处撩骚的小公牛做衬托,曹苗简直是守身如玉。 坐在船舱中,曹苗托着腮,看着眼前的棋局,苦思冥想。论围棋,他真不是夏侯徽的对手。夏侯徽让他三个子,他也支撑不到中局。 “心欲静,思欲密。”夏侯徽捏着棋子,轻轻叩击着案几。“棋局如战局,胸有全局,方能谋一隅之胜负。你不能只盯着眼前这几个棋子,一味苦想。” “我认输。”曹苗被夏侯徽教训得没脾气了,抬手就准备抹棋子。 “不行。”夏侯徽连忙伸手,握住了曹苗的手腕。“战场上,你也能投子认负吗?” 曹苗看着夏侯徽雪白的手指,佯怒道:“放手,我叫非礼啦。” 夏侯徽撇了撇嘴。“你叫啊,要不要把衣带解开再叫?亏你说得出口。”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曹苗说着,伸手就要去解衣带。手刚碰到衣带,恼羞成怒的夏侯徽屈指一弹,一枚雪白的棋子精准的击中了他的眉心。曹苗吃痛,伸手掩住眉心。“你小心点,打瞎了我的眼睛,你拿什么赔?” “真打瞎了才好。”夏侯徽轻咬嘴唇,一边说一边将棋盘转了个方向。“免得你见一个爱一个。” “别乱说。”曹苗揉揉眉心,端详棋局。这已经是例行公事了,但凡他中局受挫,夏侯徽又不让他认输,就会互换棋局。机会好的话,他能坚持到最后,偶尔还能取胜。“我有时候还见一个爱两个的。” “可不是么,见到侄女,还爱上了姑姑。”夏侯徽忍着笑,低声说道。 曹苗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啊,有时候是见了小姑,爱上了嫂子。还有时候是见了妹妹,爱上了姊姊。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滚!”夏侯徽喝了一声,又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曹苗却是没听清,也没问,知道问也问不出名堂来,只会被夏侯徽嘲笑几句。 能开几句玩笑,已经是不小的进步。 两人又走了几步棋。夏侯徽低声说道:“分兵在即,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曹苗沉默了片刻,放下棋子,抬头看着夏侯徽。“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好。” “什么事?” “杀袁熙、袁尚的儿子没什么问题,可若是孙子呢?尤其是刚出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你下得了手吗?比如你,会不会想起自己的孩子?” 夏侯徽垂着眼皮,沉默不语。 “所以我在想,我也许应该物色几个能抚养孩子的普通人。如果真抓到了孩子,就交给他们抚养,让这些孩子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长大。” 夏侯徽斟酌了片刻。“仓促之间,哪能找到合适的人家。人都是自私的,有几个愿意抚养别人的骨肉,纵使接受了,也未必能付出真心,轻则当奴婢蓄养,重则如牲畜一般用于牟利。”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若是遇到凶恶之辈,让他们饱受人生艰辛,还不如狠狠心,一刀杀了干净。” 夏侯徽叹了一口气,将棋子扔在棋盘上,一片轻响嘈杂。 “那可真是作孽了,不管将来做多少善事都难以弥补。” —— 周鲂沿着狭窄的小径,缓缓走上了山坡,环顾四周。 小小的海港尽收眼底。 这是一片天然海港,附近没有多少建筑,只有零星的茅屋。能提供的只有淡水,还有一些附近百姓提供的粮食。粮食很少,价格自然也高,好在船上货物也是百姓渴求的,以货易货,倒也能接受。 很显然,这里没有驻军的条件,也没有驻军的迹象。 周鲂将目光转向了山脚下。他确信,那些人中一定有曹苗的人,他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人。 他刚才在山下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的人。那些人面色黝黑,手脚粗糙,口音也古怪难懂,一看就是常年辛苦劳作的本地人,连官话都不会说。 接头的人一定在附近。 只要看着曹纂的部下与什么人接触,他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那些人,除掉那些人,斩断曹纂的后路。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合作,这只是互相利用。谁掌握了主动权,就能利用别人,而不是被人利用。 就在周鲂四处查看的时候,远处响起一声口哨。他转头看去,看到大概十余步之外的杂草丛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一点寒光。他心中一紧,暗自惭愧。对方就潜伏在附近,他却一直没有发觉。如果对方是敌人,他已经中箭了。 周鲂下意识的左手按刀,同时侧身相对,尽可能减少被对方射中的机率。“敢问足下为谁?” “是友非敌。不过校尉的部下再靠近的话,就说不准了。” 周鲂眉头微皱。“你知道我是谁?” “独臂而为校尉者,天下独周君一人。” 周鲂无奈的松开刀柄,抬手示意,既向对方表示自己无意为敌,也示意部下不要再接近,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嗖!”劲风起,一枝弩箭射出,钉在了离周鲂数步远的一棵大树上。 周鲂用余光一瞥,见弩箭上绑着东西,知道是给自己的,便缓缓走过去,甩动袖子,在手上包了两层,才握着箭杆。箭射得很深,他用了些力气才拔下来,暗自估算对方用的弩应该是六石弩,不禁暗自吃惊。 对方不是普通人,应该是军中射手。附近就算没有成建制的魏军,也有魏军的小分队,就像曹纂的部下一样。怪不得曹苗那么有把握,原本他早有安排。 周鲂费力的解开绳索,打开包着弩箭的纸片,看了一眼,神情不免有些尴尬。 纸片上写着五个字:人无信不立。 第467章 心理准备 魏吴双方没有互信,这是事实,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被对方抓了个现行,这才丢脸。 周鲂知道自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输了一招,却无可奈何,只得认栽。 对方的弩箭正瞄着他,发生冲突,只会吃更大的亏。 下了山,周鲂随便买了一些土产,就带着部下回到楼船上。自己被对方制住的时间足够对方交换情况,在岸边滞留也没有意义,只会增加危险。 曹苗正与孙鲁班对坐,谈笑风生,也不知道说什么。见周鲂进来,手里握着一枚弩箭,笑了一声。 “校尉收获不小啊。” “惭愧。”周鲂在一旁坐下,将弩箭摆在案上,又向孙鲁班施了一礼,躬身退出。 孙鲁班拿起弩箭,看了看上面写的字,眉梢轻扬。“你安排的?” “不是我,应该是曹纂安排的。”曹苗取过弩箭,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下了。孙鲁班将写了字的布递了过来,曹苗接过,心中一动,重新拿起弩箭,仔细观察了一番,捏着箭头,微微用力一旋。箭头被拆了下来,箭铤中藏着一截卷得很紧的字条。字条只有半指宽,一指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曹苗拿着纸条走到灯旁,仔细读了一遍,沉吟不语。 孙鲁班原本想表现得沉稳一些,却按捺不住好奇心,伸长脖子,凑过来看,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晕,立刻选择了放弃。“这是什么?” “我父王发来的消息。天子派他勘察子午谷,说是有用兵汉中的可能。” 孙鲁班一听。“这么说,这不是曹纂安排的人?” “不是,是我府中的旧部。我安排他去关中见我父王,他回来了,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孙鲁班哦了一声,挠挠头。“你要上岸和他见面吗?” “不用,消息已经全部在这儿了。”曹苗看看手里的纸条,又看看孙鲁班。“你要看吗?” 孙鲁班连连摇头。他们有约在先,除非对方主动,否则不强求对方提供信息。 曹苗也没多说什么,在灯上点燃了纸条,然后扔在盘中,等纸条烧成灰烬,又泼上一点茶水。做这些时,他一直没说话,神色明显有些不安。 孙鲁班也不敢多说。魏帝安排曹植去勘察子午谷,这个消息很重大,但是对吴国来说却是利好消息。魏国要对汉中用兵,自然不是小动作,至少要动用关中的主力,甚至有可能动用洛阳的禁军。 如此一来,吴国的压力大减,孙权可以放心处理内部事务。 “允良,你担心你的父王?” 曹苗转了转眼睛,缓缓回过神来。“我倒不是担心我父王,我是担心大将军曹真轻敌,以为几次击退诸葛亮,就有机会反攻汉中。上一次夏侯渊阵亡,大魏损失惨重,休养这么多年才算恢复了一些元气。再被他搞一下,之前所有的战果有可能毁于一旦。” 曹苗拍拍额头,自失的笑道:“事关重大,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 孙鲁班体贴地点点头。曹苗拱拱手,匆匆而去。 曹苗刚刚离开没一会儿,周鲂又出现在舱门外。他看着曹苗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再次请进。孙鲁班请他入座,又命人换了杯盏,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鲂静静地听着,最后说了一句。“臣看过了。” “什么?”正在喝水的孙鲁班一愣,险些被水呛着。 “臣看到了那封密信。”周鲂将信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至少他对公主还是诚实的。” 孙鲁班的嘴角抽了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周鲂最初进来时一副沮丧的神情,她还以为周鲂吃了亏。现在才知道周鲂吃了亏,却也讨回了便宜,他早就偷偷看过那封密信了,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做到不露破绽的?”想到那卷起得紧紧的纸条,孙鲁班好奇不已。 “呃……”周鲂有点尴尬。为了把纸条重新送回去,他的确费了不少力气。以前两只手干起来很轻松,现在只有一只手,太费劲了。必要的时候,他不得不动用牙齿。 见周鲂神情不对,孙鲁班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转换了话题。 “校尉对这个消息怎么看?” “魏帝只怕是对曹君父子有了疑心,有借刀杀人之意。此去辽东,公主当尽量撇清与他的关系,免受池鱼之殃,影响了大事。必要的时候,公主可能还要做好弃子的准备。” “弃子?”孙鲁班变了脸色,手里的茶杯“呯”的一声顿在案上,茶水溅出。 “公主。”周鲂面不改色,躬身一拜。“臣奉诏佐军,理当直谏。听与不听,尽在公主。愿公主着眼全局,以大吴为重,不宜囿于儿女之情,以小失大。” 周鲂顿了顿,又道:“曹君特立独行,欲以女子与男子比肩,寄厚望于公主。公主不可令他失望。” 孙鲁班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必要的时候杀了曹苗,才是回报曹苗最好的办法? 这种听起来很诡辩的道理从周鲂嘴里说出来,居然没有一点困难,她也是长见识了。 但仔细想想,又不能说周鲂说得没有一点道理。 她是吴国公主,这次任务不仅关系到吴国能不能捏住魏国的软肋,还关系到女子究竟能不能和男子一样统兵作战,执行任务。而这正是曹苗一直力主的,他肯定不愿意看到她受挫。 只是…… 孙鲁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她现在才意识到,这次到辽东执行任务的复杂性远非武昌剿匪可比。必要的时候,她可能真的不得不面对艰难的选择。 “我再想想。”孙鲁班无力的挥挥手。 周鲂再拜,起身退了出去。站在舱门外,听着舱内孙鲁班捶案的声音,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很残忍,但是他非说不可。孙鲁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面对这种困难的自觉。让她早一点有心理准备,总比到时候再讲道理强,别像他一样,受伤之后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战场凶险,胜负无常。他本该有心理准备的。 第468章 喜相逢 曹纂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像饿死鬼投胎一样扫荡着面前的食物。 夏侯徽坐在一旁,翻看着手里一卷文书,黛眉轻蹙。 听到脚步声,她垂下了手,将文书藏在案下,看着曹苗进来,又顺手带上了舱门,才恢复了正常,将文书递了过来。 曹苗一手接过,一手将已经拆开的弩箭递了过去。 曹纂愣了一下,抢先接过弩箭,仔细端详了一下。“你这是哪来的?” 曹苗将情况说了一遍,曹纂恍然。“我说怎么如此顺利,原来周鲂已经被人困住了。允良,还是你的手下能干,这声东击西的手法玩得真熟练,连我都被骗过了。” 曹苗没吭声,韩龙原本就是斥候出身,又在洛阳做了几年游侠,反追踪的经验本来就比那些部曲熟练。 他低头看文书,只看了一段,便惊讶地抬起头。 “阿琰来青州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夏侯徽没抬头,语气却有些焦躁。 曹苗和曹纂互相看了一眼。曹纂迅速低下头,继续吃饭。接连几个月朝夕相处,他们都已经熟悉夏侯徽的脾气,这是要发火的前兆。 曹苗也识趣的闭上嘴,继续看文书。 不仅夏侯琰来了青州,青桃也来了,乘的是一艘商船,眼下在东莱郡治黄县暂留。青桃派人去辽东,打算和张威取得联系,再由张威接应她去辽东。 韩龙来成山,是想和曹苗取得联系,看他有没有其他的方案。 青桃出现在这里情有可原,但夏侯琰与之同行,则让人难以理解。 德阳公主想干什么? 曹苗没敢多嘴,收好文书,静静地看着夏侯徽,把曹植进入子午谷的事说了一遍。 夏侯徽的眉心蹙得更紧,手指不安的捏紧。 舱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压抑,曹纂吃饭的声音都变得小了很多。 “媛容?”曹苗试探的叫了一声。 “此地不宜久留。”夏侯徽缓缓说道:“青州刺史程喜是天子东宫旧臣,可能已经接到密诏,布好了陷阱,正等着我们入彀。” “阿琰怎么办?” “她们不会有事。”夏侯徽摇摇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天子不会将事情闹大。程喜虽卑鄙,却知道利害,不会轻易惹事。”她瞪了曹苗一眼。“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谁让你当初到处惹事。” 曹苗觉得很无辜,辩解道:“我怎么惹事了?” 夏侯徽大怒。“你将山庄托付给她,还不是惹事?这是能随便托付的吗?她既受了你的托付,如今形势有变,自然要尽可能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你。” 曹苗举手求饶。这都什么理由啊,难道夏侯琰还能将不周山庄打包带来?还是说,山庄没法带来,她打算以身相代? 这小丫头不会是真的动了春心,千里私奔吧? 德阳公主也不管管,就让她这么胡闹? “你想什么呢?”夏侯徽恨声道。 “我没想什么。” “我不管你想什么,如果你敢辜负我妹妹,我这辈子都饶不了你。”夏侯徽咬牙切齿的说道。 曹苗翻了个白眼,觉得很无奈。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要我说……呃!”曹纂总算吃完了,打了个饱嗝。“我们去接应一下阿琰他们,然后一起去带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免得心里牵挂。” 夏侯徽断然拒绝。“不行,阿琰还小,不通武艺,又没吃过苦。跟着我们去辽东太危险。” 曹苗想了想。“未必要去辽东,可以留在带方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带方应该有适合的海港,将来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又或者东进,都要从带方出发,建立基地是必然的事。在这里建一座山庄,招募流民屯田,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毕竟,我们又不缺钱,从中原带来的货品也不愁销路。” 曹纂深以为然,猛拍大腿。 夏侯徽还是有些犹豫。“带方虽是汉地,却未染文明,还是化外之地,阿琰还小,能担此重任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请孙夫人安排一些人保护她。只要不主动惹事,与人为善,再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应该没什么问题。” 夏侯徽反复想了想,缓了口气。“就依你。可是怎么救人?” 曹苗拿起了那只弩箭,指了指箭杆上的一个十字标记。“我们有内应。” “谁?” “田将军。”曹苗说道:“这是我和田复商量好的标记。韩东必然已经与他接上了头,才会在弩箭上留下这样的标记。” 曹纂和夏侯徽不约而同的吐了一口气。 有田豫父子在暗中提供协助,这件事就容易多了。 —— 曹苗与孙鲁班分道扬镳。孙鲁班给曹苗留下一艘楼船,带着夏侯徽,直接驶向沓渚。 她还以保护夏侯徽为由,讨走了知书、如画两个胡姬。 曹苗将楼船留在海上,乘坐一艘中型快船登岸。 不出曹苗所料,赶来接头的不仅有韩东,还有田复。 田复率领一队骑兵,以巡边的名义到达此地。 一见面,田复就拱手笑道:“乡公好手段,短短一年时间,江东风云变色。” 曹苗哈哈大笑。“锦江兄,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意外之喜。有你父子相助,大事必成。” 田复笑而不语。 曹苗随即命人送上两副甲胄、环刀,都是蜀国精品。这不是缴获来的,而是他特地向孙鲁班要来的。孙鲁班此次北上,带了一些蜀汉制造的甲胄做礼物。 比较了一番之后,大家都承认,论军械的质量,蜀汉当之无愧的第一,最适合做礼物。 田复一看那副造型别致的筒袖铠,顿时眼睛一亮。“好东西,这是哪来的?” 曹纂大大咧咧的说道:“喜欢吗?回头再送你几副,不过都是缴来的,没这两副好看。” 田复眨眨眼睛。“那我就不客气了。战场上要什么好看,能保命最重要。我们父子在洛阳黑市见过类似样式的甲胄,奈何囊中羞涩,只能眼馋。”他摸着甲胄,又道:“这是正宗的,洛阳黑市那些成色不足。” “行,回头再送你几套。”曹苗说道:“你给我一年时间,等我在辽东站稳脚跟,建个军械作坊,到时候免费供应你一千套。” “乡公还会造军械?”田复似笑非笑。 “我不会,仙人会啊。”曹苗扬扬眉。“你以前知道我会武艺吗?” 田复放声大笑。“我信你,我信你。” 第469章 自己人 曹苗和韩龙见了面,了解了曹植的详细情况。 这些情况也是几个月前的。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也不清楚。 曹苗心情很复杂。曹植显然知道一些内幕,但他就是不说,只是让自己千万不要回去。这算几个意思? 为什么有话不能说明白? 是怕我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惹出麻烦,留点余地? 隔得太远,够不着他。要不然曹苗真想拿棍子抽他两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瞻头顾尾的。等袁叡将刀架在你脖子上才反抗吗? 真的好气啊。 在田复的安排下,夏侯琰、青桃坐的商船驶入了成山港,将船上装载的财货全部转移到楼船上。 夏侯琰一身锦衣,面色微黑,却看起来更加精神。面对曹苗,她很害羞地施了一礼。 “幸不辱命。除了山庄确实无法搬迁之外,能搬的我都搬来了。山庄作价五百金,算是我家占你便宜,确实拿不出更多的现钱。” 曹苗哈哈大笑。“小妹,你这就见外了。我都说了,山庄送给你当嫁妆,怎么能不作数?”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兄长在外漂泊,花销的地方多,多一金也是好的。” “那就算我借的吧。”曹苗说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夏侯琰张了张嘴,尴尬地看向别处,低声说道:“既然送到了,我自然要回洛阳去。” “你回与不回,洛阳都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掉。出来一次不容易,不如多看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小妹能否帮忙。” “你说。”夏侯琰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过于急迫,连忙补充道:“我什么也不会,能帮什么忙呢?” “我打算在带方郡建个庄园,但自己又没时间打理,你能不能帮我管一管?” “我……”夏侯琰咬着手指头,故意迟疑着,却掩饰不住眼角的笑意。 “别犹豫了,别人我信不过,只能辛苦小妹。”曹苗说道:“不如我们以五年为期。你帮我管五年,五年之后,你如果还想回去,我绝不勉强,奉上厚礼,送你回洛阳。” “好吧。”夏侯琰忍着笑,偷偷冲青桃比了个手势。 与夏侯琰、青龙一起来的,还有马钧。 马钧算是半推半就被骗来的。他在朝廷做博士,奉诏到不周山庄负责装修,后来被山庄的伙食和高薪吸引,找各种理由滞留山庄不归。这次夏侯琰将山庄搬迁一空,借口带他看海,许诺看完海就回去。他也没拒绝,就跟着来了。 现在得知夏侯琰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他多少有些不快。博士虽然不是什么高官,毕竟是食朝廷俸禄的正式官员,经常有机会与天子见面,将来的前程还是可期的。 跟着曹苗出海算是怎么回事?这是逃犯啊。 曹苗和马钧寒喧了几句,见马钧态度不积极,也没多说什么,扔出几件东西。有诸葛亮制造的连弩元戎、葛衡设计的海船,还有海船上安装的弩炮,林林总总,都是这个时代比较先进的技术成果。 马钧一下子来劲了。 他研究了几天之后,郑重其事的告诉曹苗。诸葛亮设计的连弩虽然精妙,但是不够完美,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提高效率五倍。船上的弩炮更不行,改进的余地很大。 曹苗将马钧领到舱里,指着几大箱子黄金和锦帛。“这些钱,随你用。如果还不够,我再去想办法。要什么材料,你给我列个清单,我安排人去买。到了带方,我要建一个大庄园,你有什么好想法,都可以在庄园里变成现实。什么时候你玩得尽兴了,想回洛阳,我立刻送你回洛阳,绝不耽搁你一天时间。” 马钧眉开眼笑,连声答应,拍着胸脯,结结巴巴地说,一个月之内,我给你一具更强的连弩,顺便再将你船上的弩炮改装一下,保证威力翻倍。 那玩意也太粗糙了,一看就知道是蛮夷干的活。 搞定了夏侯徽和马钧,曹苗总算能够坐下来,和青桃交流情况。 一年多不见,青桃不仅武艺大进,身材也窜了一大截,变得凹凸有致,风韵十足。 不愧是凉州人。 试过青桃的身手,曹苗很满意,狠狠的夸奖了她一番。夏侯徽只是名义上的女主人,青桃才是真正的贤内助,是他留在洛阳的操盘手。 他在带方建立庄园的底气之一,就是青桃招募来的张家部曲。这些人一共有一千多人,分作三部分:一部分跟着张威在辽东活动;一部分随行保护青桃和夏侯徽;还有一部分隐在暗中,由青桃亲自指挥。 有了这支核心力量,足以在带方建议自己的小王国。 “凉州出猛人,女人也不例外。”曹苗躺在榻上,双手抱在脑后,看着面如桃花的青桃。“你祖父有你这样的后人,可以含笑九泉了。” 青桃很不好意思,起身披上衣服。“婢子能有今天,皆乡公所赐,不敢忘本。至于张家能不能重兴,还要看我弟弟有没有长进。” “你弟弟跟着张威,最近如何?” “他们扮作游侠、猎户,一直在襄平周边查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但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公孙渊看得很紧,任何人问起袁氏旧部,都会引起怀疑。要想打听到有用的信息,还要与伪燕的权贵联络才行。张威身份太低,接触不到他们。” 青桃取出一份地图,铺在床上。“这几个地点的嫌疑最大,燕军守得严密,无法接近。每个月都有大量的盐运进山里,按数量估计,应该有五六千家,两三万人。” 曹苗坐了起来,看着地图。 地图上画着几个圈,都在襄平城南的山区,大部分只有一条出入的道路,易守难攻,的确是理想的关押地点。离襄平又近,一旦发生事,主力驰援很容易。 看来张威这一年多还是花了心思的。 只不过选择这么多,范围这么大,他也确定不了真正的目标,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以静制动,等待机会。好在他为张家等了这么多年,耐心足够。 “让他安心在襄平等着。收到更新的消息之前,不要有任何不必要的举动。” “喏。” 第470章 公主出马 孙鲁班在沓渚停留了两天后,绕过海湾,一路北上。 七月初,到达辽口。 她乘坐的楼船是尖底船,适合航海,却不方便进入内河。 孙鲁班以此为理由,在辽口附近安营扎寨,并派人到附近的汶县采买生活物资,与安插在此地的吴国间谍取得联系,搜集信息。 孙鲁班原本就接受过一些类似的训练,现在有夏侯徽做参谋,安排得更是井井有条。几个负责人原本还有些担心,和她见过面后,纷纷表示比预期的好,不免恭维几句。 但他们能提供的消息非常有限,原因和张威等人遇到的困难一样,无法接触燕国权贵,了解不到准确的消息。虽然打听到了几个可能的地点,却无法辨别真伪,更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 一言以蔽之,公孙渊防备森严,没给他们留下多少机会。 孙鲁班向夏侯徽问计。 夏侯徽倒是早有准备,从容说道:“君子当待机而动。如今魏国磨刀霍霍,志在辽东,公孙渊焉能不慌。他有求于吴国,自然会主动前来联络。公主不妨耐心等候,只问商贾,不及其余。不出一月,公孙渊必然亲至。” 孙鲁班深以为然,耐心在辽口住下。每天不是骑马射箭,就是到附近草市闲逛,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不出夏侯徽所料,半个月后,公孙渊来了,只是动静有点吓人。 他足足带了一万骑。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孙鲁班着实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消息走漏了,公孙渊是来抓她的,赶紧走为上计。趁着公孙渊还没到,起航返程,逃之夭夭。 夏侯徽拦住了她。 公孙渊真要抓你,根本不需要一万骑,一千骑就足够了。兵力少,速度更快,根本不会给你反应的机会。之所以兴师动众,只是为了展示实力而已,绝不是为了抓人。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之所以如此高调,正是想让公主你见识辽东的价值,增加结盟的可能。 孙鲁班将信将疑,总算没有开溜,耐心地等到了公孙渊的到来。 在夏侯徽的鼓励下,孙鲁班鼓起勇气,只带着孙英等十名女卫,出营与公孙渊见面。 正如夏侯徽所料,得知孙鲁班主动来见,公孙渊很惊讶,命长子公孙修出营迎接孙鲁班。 公孙氏割据辽东四十年,名义上还接受中原的正朔,实际上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公孙修以太子自居,这些年来目无余子,对女人更是从来没放在眼里,看中了就抢,厌倦了就杀。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审美疲劳。 看到孙鲁班的第一眼,他就惊艳了。 一是孙鲁班身材高挑,相貌出众,一身精致的戎装,每一片甲叶都擦得锃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别有一番飒爽,是公孙修以前完全没见过的类型,新鲜感爆棚。二是孙鲁班身后的女卫个个花枝招展,英气勃勃,既很好的衬托了孙鲁班,又不喧宾夺主,整个效果出色,格外吸人眼球。 “久闻公主英武,不逊男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公孙修笑眯眯地的说道,眼睛在孙鲁班身上来回打量,甚至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孙鲁班很不爽,却也没当回事。她被人看得太多,早就习惯了。 男人嘛,都这德行。看到出色的女人,不是排斥,就是想占有。 “我也听说过少将军的名字,却有些失望。” 公孙修一愣,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公主何出此言?” “辽东虽偏居海外,却也受教化数百年。令曾祖据说还做过尚书郎,算是知礼之人,怎么看到人时眼神如此无礼?少将军是来结盟的,还是来猎艳的?” 公孙修脸色变幻。“若是论礼,男主外,女主内,吴国以公主为使,前来结盟,是不是更失礼?还是说,吴国男子软弱,受不得风浪,只能由公主代劳?” 孙鲁班笑笑。“江东多豪杰,前有楚霸王,八千江东子弟灭暴秦。今有孙郎、周郎,破曹操八十万大军于赤壁。辽东兵强马壮,精骑十万,却被曹操一战破胆。若是江东男子软弱,辽东还有男子吗?” 公孙修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讪讪说道:“公主好口才。” 孙鲁班说得嘴滑,还想再拽几句,被夏侯徽悄悄的扯了扯袖子,这才想起来言多必失,现在不是卖弄口才的时候,便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客气话,缓和一下场面。 公孙修随即带着孙鲁班去见公孙渊。 见了孙鲁班,公孙渊也颇有些惊讶,没想到吴国公主竟是如此英气的女子。又听说公孙修被孙鲁班说得哑口无言,更是羡慕孙权有福气,连生个女儿都这么有本事。可以想见,孙氏肯定是人才济济,所以能和魏蜀三足鼎立。 趁着这个机会,孙鲁班说明来意。这次来,除了肩负结盟的任务外,还有一个目的,听说袁熙、袁尚还有子嗣在辽东,袁夫人感念亲情,想见一见他们,希望公孙渊能提供一些方便。 公孙渊佯作不知,问孙鲁班是哪儿听来的消息。 孙鲁班直言不讳,有个叫袁嵩的,自称是袁熙之子,现在就在武昌。袁术之子袁耀已经确认,他的确是袁氏血脉。 孙鲁班又暗示公孙渊。袁氏四世三公,影响很大,如今袁绍、袁术虽然都已经死了,子孙又名声不彰,但孙氏感受袁氏遗泽,有意为其立后,使袁氏祖宗血食。如果公孙渊能提供一些帮助,将不胜感激。 公孙渊不置可否,表示愿意派人去查一下,等有了结果,再给孙鲁班回复。 孙鲁班也不戳破,随即谈起了结盟的相关事宜。 她是主使,身份又尊贵,当然不会和公孙渊直接谈细节。在确认了结盟的原则后,他们各自安排人员具体洽谈,就转换了话题,说起了天气、风土之类的闲话。 孙鲁班表示,来辽东的一个目的就是听说辽东有好马,想买一些战马。价格可以商量,数量也很大,以物易物也行,用钱买也行,总之诚意满满,希望能长期合作。 作为交换,吴国愿意帮公孙渊组建一支水师。 公孙渊怦然心动。 第471章 投其所好 水师对辽东的意义太重要了,公孙渊无法拒绝。 辽东与中原隔海相望,交通只有两条路:辽西的滨海道,沓渚与东莱黄县之间的海路。 滨海道受季节影响严重。春夏之季,雨水多,海平面高,道路极易被淹,无法行走。 海路倒是四季可行,但辽东的水师力量太弱了,根本不是中原水师的对手。一旦海路被截断,青州就是孤军奋战。公孙度时代,曾经攻入青州,取东莱等地,立为营州,但最终还是没有保住。 如果有强大的水师,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天下水师谁最强?当然是江东吴国。 孙鲁班停泊在海边的楼船就是最好的证明。没有强大的水师,他们是无法跨越大海,通过魏国的。 虽然很心动,公孙渊却依然沉得住气。 “请公主容我三思。” 孙鲁班有点着急。条件都开得这么好了,你还犹豫啥?正准备说话,身后的夏侯徽扯了扯她的袖子。孙鲁班会意,随即改口。 “无妨,将军且慢慢思量。我们先谈生意,如何?” 公孙渊老奸巨猾,看出孙鲁班转换的生硬,不动声色地看了夏侯徽一眼,笑道:“公主想谈什么生意?” “自然是战马。”孙鲁班不假思索的说道:“除了战马,辽东也没什么让人心动的了。” 公孙渊哈哈大笑。“久闻公主英武,不逊男子,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如此,那就请公主出猎,让公主见识了一下我辽东的风土人情,顺便选马。” 孙鲁班求之不得。“恭敬不如从命。” “公主身边这些卫士,想来也都是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尤其是公主身边的这位,一看就是大家出身,不知是江东哪家的子弟。” 孙鲁班微怔。她没想到公孙渊会问起夏侯徽,事先没有一点准备。直接说,似乎又不太合适。正当她犹豫时,夏侯徽微微一笑。 “将军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江东子弟。” 公孙渊抚着胡须,双目如鹰。“那阁下是……” “我是谯国人,复姓夏侯。” “夏侯?”公孙渊的眼睛眯了起来,笑容也有些阴冷。“那可是魏国名门,只是不知怎么成了吴国公主的随从?” “岂止是魏国名门,还是汉家开国功臣。”夏侯徽笑笑。“只不过传承几百年,开枝散叶,有些枝繁叶茂,有些却枝瘦叶稀。谯国姓夏侯的有上千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魏国宗室。” 公孙渊微微颌首。“即使如此,阁下在魏国谋一出路也不难,何必去江东?” “天下三分,背井离乡者何止千万。将军岂不闻琅琊诸葛,兄在江东,弟在西蜀,各为其主,退不言私。再者,身为女子,出路有限,能与公主君臣相契,诚为人生幸事,又何必在乎魏吴。” 公孙渊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不由得对夏侯徽高看了三分。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也有大家族的难。大宗、嫡子自然是万千宠爱,有家族的全力支持,仕途通畅。那些小宗、庶子就难说了,即使同姓兄弟,相去何止千里。 他的曾祖父公孙延本出自辽西公孙,是真正的大族,奈何小宗,得不到家族的支持,不得不做小吏。他的祖父公孙度得到了太守公孙琙的赏识,这才读书入仕,有了今天。 至于夏侯徽提到了诸葛瑾、诸葛亮兄弟,那就更不用说了。兄弟分仕吴蜀,相安无事,天下传为美谈。 公孙渊随即请孙鲁班和夏侯徽出猎。 —— 带方郡为公孙度所置,在汉置乐浪郡南郡,领五县。 因为离中原实在太远,这里汉人极少,大部分还是韩民、倭民之类的蛮夷,风土人情与汉人区别明显,平时往来也不多。 地广人稀,大部分人口又集中在县城附近,偏远地带除了一些散居的农民、渔民,几乎看不到人烟。 曹苗登岸几天,看到的人还不如动物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曹苗还是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打击得不轻。土地倒是有,却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无法建起真正的庄园。 确认了不存在实质性的威胁后,曹苗改变了之前在偏远之地建立基地的方案,派人进城与列口县长联络,表示想在列口入户,筑室自居。 之所以选择列口县,是因为列口县是浿水(大同江)入海口,与内陆交通方便。不管是进山伐木造屋,还是将来做生意,都比较方便。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几匹蜀锦,一些中原来的精美物品,就将列口县长变成了热情好客的东道主,亲自赶来迎接,欢迎大财主在带方落户,还特地介绍了几片好地。 至于他们为什么从中原到此,县长很识趣的没问。 经过勘察,曹苗在浿水下游的北岸选择了一块地,开始招募人手,起房造屋,先解决基本的居住问题。 为了安全起见,曹苗白天在岸上督建,晚上还是回楼船休息。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看文基地】,看书还可领现金! 楼船防护力量强,就算来几百个山贼,也别想轻易得手。情况不妙,还可以随时起锚入海。到了海上,就凭这体量,真没什么对手。实际上,仅仅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足以让那些山贼海盗们望而却步。 八月底,秋风渐紧,曹苗收到了孙鲁班的消息:公孙渊接受了谈判条件,愿意让孙鲁班与袁氏旧部接触,交换吴国提供的造船技术及水师训练。具体的细节还在谈,估计真正看到袁氏旧部,可能要等到春节前后。 曹苗安下心来,决定在列口过冬。 以现在的物质条件,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入山查访,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与此同时,曹苗收到了田复传来的消息:天子命太尉司马懿出巡幽州,节制幽冀青三州军事。听说曹苗随江东使团北上,司马懿派人到青州,询问曹苗的信息,想与曹苗联络。 田复不知道曹苗的态度,推说不知。司马懿的使者眼下还在东莱郡治黄县,正准备渡海去辽东。 曹苗很诧异。司马懿派人找我干什么?难道司马师真的练斜了,要找我纠偏? 第472章 戒骄戒躁 曹苗裹着厚厚的熊皮大衣,戴着熊皮帽子,穿着熊皮靴子,活脱脱像一头大黑熊,嘴边喷出的热气化作白雾,随即又结成霜。 他指着被白雪覆盖的山坡。“小妹,你找找看,德思他们藏在哪里。” 夏侯琰穿得也不少,但她完美的保持了形象。白色的大氅,大红的锦裘,雪白的貂皮衣领,精致的鹿皮靴,不像站在蛮荒的带方,倒像是大观园里踏雪赏梅的佳人。 “看不出。”夏侯琰眼神忧虑。“这么冷,他们会不会冻死?” “冻不死。寒冷比酷热更容易承受,多穿点衣服就行了。”曹苗一边说,一边裹紧了熊皮大衣,心里嘀咕着抓紧时间搞点高度酒出来。这么冷的天气,没点烈酒暖身子,真会冻死人。 当然,酒暖身子只是假相,真正的好东西还是高热量的食物。 这可有点愁人,这里大部分是荒山野岭,粮食有限,一时半会的到哪儿去筹集高热量食物。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高科技战争果然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当以美帝为鉴,当以麦克阿瑟为鉴。 “可是他们穿得都不多。”夏侯琰低声说道。 “没事,他们还有膘。”想起曹纂等人胡吃海塞的样子,曹苗的嘴角就控制不住的抽搐。亏得曹纂只带了三十多个部曲来,再多几个,能直接将他吃垮。 连续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训练和养膘,曹纂不用穿熊皮大衣,也像个狗熊。只要不断粮,他在山里呆个把月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曹纂自己信心十足,很想立刻出征,尽快找到袁氏旧部,将袁熙、袁尚的儿孙们杀个干净,然后凯旋,回洛阳享受美好人生。 但曹苗不同意,他要求曹纂再训练一个冬天。理由很充足,他就这么多人,承受不起任何闪失,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多做训练,有利于增加成功的可能性,至少不会因迷路之类的意外冻死在山里。 此外,马钧也需要根据这种特殊的地形和气候改进武器,尤以弓弩为最。中原常用的弓弩不适应这种极寒天气,筋角变得极硬,而且容易开裂。马钧正在研究貊弓,从中寻找灵感。 总而言之,需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太仓促。 实际上,对曹苗来说,只有一个原因是重要的。 他根本不想这么快解决问题。 杀了袁氏后人之后怎么办?让袁叡坐在御座下,每天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吗?就算换一个人登基,又能好到哪儿去? 自己上?他还没想好,总觉得条件不成熟,可能性不大。 既然如此,拖几天才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对他来说,最后成不成都没什么根本性的影响。他觉得在海外挺好,自在。 “时辰不早了,回吧。”夏侯琰看了看天色,提议道。 曹苗答应了,命人吹响结束训练的号角。呜呜的牛角号吹响,在山林间悠悠回荡。夏侯琰睁大了眼睛,看着山林乱石间一个个身影缓缓蠕动、站起,排成队列,依次下山,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些人就在她的眼皮子下面藏着,她竟然一个也没发现。 “德思阿兄好厉害,就像会隐身法一样。” “你千万别当面对他说,他会骄傲的。” “嗯嗯。”夏侯琰用力的点点头,眼睛笑成了小月牙。 曹纂一行下了山,龙行虎步的来到曹苗面前,故意敞着怀。“怎么样,我藏得还算好吧?” “还行。”曹苗点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递了过去。 曹纂接过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这是一副地形示意图,上面标着一些点,至少有一半和他的部下潜伏的地点重合。其中一个点用朱砂标记,打了一个叉,正是他本人所在的位置。 “你这是……” “傻缺,能不能动动脑子?每天都藏在同样的地点,不怕被人伏击?”曹苗摇着头,接连叹了两声,转身走了。 曹纂很苦恼。这片山林最好的潜伏地点就是这些,不藏在这里,还能藏在哪里? “别沮丧啦,允良阿兄是怕你骄傲。”夏侯琰扯扯曹纂的衣袖,悄声安慰道:“他对你们的训练成绩很满意的,只是不想当面夸你。” “真的?”曹纂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夏侯琰蹦蹦跳跳的向曹苗追去。在这蛮荒之地,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像在洛阳一样动静守礼,她想笑就笑,想跳就跳,随心所欲,根本不想回洛阳。 所以,山庄建得慢一点也好。 曹纂看看地图,又回头看看刚才藏身的山林,点点头。去除情绪因素,曹苗说得还是有道理的,这么明显的有利地形,他能想到,对手也能想到,会重点关注。 “笑什么笑,你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吗?”曹纂将地图塞给跟上来的部曲,严肃的说道。 部曲们围着地图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回到船上,曹苗已经派人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曹纂等人三五成群,各围着一个铁釜,一边吃一边讨论潜伏的心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情况,互相交流有利于提高,这已经是他们的保留节目。 “允良,我准备趁着这几天天气好,带人往山里走一走。”曹纂一边吃着烫嘴的羊肉,一边说道:“上次听县长说,山里有一个部落,人数不算太多,却凶恶得很,经常出来打劫。我们既然在这儿落了脚,这方圆百里的,就只能我们打劫别人,哪能由别人来打劫我们?你说是吧?所以我想以战代练,把他们端了。” “你想好了?” “想好了。”曹纂转声叫来一个部曲,取过一份地图。“这是我安排人打听来的路线图,仔细对比过了,应该没有大的讹误。按路程算,来回三十余里,最多五天就能回来。快的话,三天就够了。” 曹苗瞥了一眼地图,满意地点了点头。能在训练之余准备到这个程度,曹纂下了功夫。 “我只有一个提醒:你派人去打听消息,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山贼们比你想象的小心,肯定会有耳目在城里的。我们这么多人来,他们不可能不留意。” 曹纂咧着嘴笑了起来。“我已经知道谁是山贼耳目,随时可以收网,让他为我所用。最后的验证就落在他们身上。到时候审讯,你还得帮帮忙。” 第473章 步子太大了 曹苗点点头。 曹纂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特战指控官了。很多事情不需要他提醒,曹纂就能做得很好。 这不是因为曹纂有多聪明,而是训练有素。 战争是一个极其重视实践的学问,实践比理论更重要。哪怕是一个字不识,也没上过什么军校,只要能在几场战争中活下来,积累的经验也足以让纸上谈兵的名将汗颜。 曹纂渡江一年,且战且练,获得的提升比他之前听曹休讲十年的收获还要大。 战场上的事,曹苗可以放手让曹纂去做,自己只要掌握好大方向就行。 他有更多的事要考虑。比如筹集粮食,招募人手,修建庄园,还要派人打探水文、地形,寻找适合海船停泊的海湾、港口,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并且构建勾连辽东、东莱以及江东的交通网络。 孙夫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他要尽可能的做好准备。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不要只顾着杀人,还要想着招募一些可用的人手。这些人熟悉地形,适应气候,比我们有优势。如果可用,不妨留着。” “我明白。”曹纂笑道:“所以我想着,你能不能去一趟县里,和县长商量一下,看他有没有联手的兴趣。功劳是他的,好处分他一半,顺便让他看看我们的实力,别想什么歪心思。” 曹苗笑了,一口答应。 曹纂能想到这些,是真用了心。仗势欺人是世家子弟的惯用伎俩,恩威并施才是升阶操作。对曹纂来说,不凭借蛮力莽一波,而是想着借势,这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 ——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曹苗带着夏侯琰等人出了门,来到列口县城,拜访县长。 列口县只有三千多户,除去散居四野的猎户、农夫、渔民,有超过一半的人口在县城内外。县城并不大,方圆不过三里,城墙也很破旧,长年失修,不少地方很容易爬进去。 县长李正五十出头,但须发花白,看起来至少有六十。 得知曹苗登门拜访,李正大感意外,连忙命人收拾,自己亲自出门迎接。 虽然有意不问曹苗来历,他毕竟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知道能带着一艘楼船到这里落户的人绝不是什么普通商人。别的不说,看他身边那个粉雕玉琢的少女就知道,这出身至少是一郡豪强。 至于为什么出海,要到这偏远的带方落户,那就不是他能问的了。他也不想问。 寒喧了几句,来到堂上,分宾主落座。县长夫人出来迎接,将夏侯琰接到后堂攀谈,顺便将曹苗送的礼物带进去,免得被人看见。对他们来说,这些来自中原的贵客都是怠慢不得的,人家对你客气,是给你面子,真要论身份,十有八九能压死你。 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曹苗说明了来意。听说境内有一伙山贼,冥顽不灵,不听明廷教化,为祸地方,我深感不平。愿助明廷一臂之力,派人协助明廷,剿灭这些山贼。 李正混迹官场多年,岂能听不懂曹苗的言外之意。列口县岂是有一伙山贼,说得严重些,离县城十里之外都可以算是山贼。他只是一个流官,四年一任,这一任在这儿做县长,下一任还不知道去哪儿呢,自然没心思剿匪。 曹苗愿意剿匪,还分他功劳,他求之不得。 几乎没费什么口舌,李正就答应了,派县卒五十,协助曹苗出战。县里条件有限,只能提供最简单的装备,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要由曹苗提供。 简而言之,就是只出人。 在县廷享用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餐,说了一些真真假假的官场轶闻,曹苗满意而归。 挤在狭窄的雪橇上,夏侯琰看着几乎看不到人影的山野,一时心生疑惑。 “海外是不是都这么荒凉?” “当然不是。”曹苗自然的搂着夏侯琰,免得她从雪橇上摔落。“这里荒凉,是因为这里气候寒冷,不利于耕种,养不活太多的人。你往南走,到了四季如夏的地方,就会发现人很多。” “四季如夏?还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那里天气炎热,粮食生长得很快,一年可以种几季。不过也正因为粮食长得快,活得太容易,所以他们大多数都很随性,吃饱了就唱歌跳舞,要不然就是生娃。嗯……” 曹苗忽然想到,如果将来到了热带,眼前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美少女穿上比基尼,岂不是更养眼?嗯,如果姊妹俩都穿比基尼,那就更养眼了。 “你又骗我。”夏侯琰撅起了嘴,白了曹苗一眼。“只知道唱歌跳舞生娃,那和牲畜有什么区别?他们难道不用读书,不用治国理政吗?”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要去教化他们,教他们读书写字,教他们治国理政。”曹苗收回遐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到时候孙夫人、孙公主领兵打仗,你和你姊姊治国理政,多好。” “事情都让我们做了,那你呢?” “我?当然是唱歌跳舞,还有生娃。”曹苗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的日子,想想都开心。 “你生什么娃,还不是我们女人生娃。”夏侯琰托着腮,有些出神,一副陷入哲学沉思的模样。“要是女人不用男人也能生娃,那就好了。” 曹苗忽然有些担心。这小姑娘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看来以后说话要注意了,平权平过了头,把自己给平没了,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小妹,过犹不及啊。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世界不仅离不开女人,也离不开男人。要阴阳平衡,才是和谐。” “哼!”夏侯琰傲娇地昂起头。“那为什么男子可以娶妻,可以纳妾,女子却不能一样?” “你这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曹苗揉揉夏侯琰的头,惊讶地说道:“谁跟你说的这些?” “我自己想的。”夏侯琰咯咯笑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将你说的往前推了一步而已。” “你这一步……”曹苗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跨得可有大。” 第474章 和为贵 曹苗本想和夏侯琰谈谈人生和生人的问题,后来想想,又放弃了。 就他有限的辩论经验而言,有关社会哲学的问题通常是讨论不出结果的,破坏很容易,建设却很难。怼对手容易,说服对手却很难。 所以他可以怼得夏侯玄哑口无言,却未必能说服夏侯琰。 他总不能也给夏侯琰来个物理教训。 “小妹,你暂时不回洛阳,要不要给公主写封信,说明一下情况,免得她担心?” “写了信,她才更担心吧?”夏侯琰指指四周的原生态景色。 曹苗觉得有理。真让德阳公主知道他将夏侯琰拐到这蛮荒地带,德阳公主可能会杀了他。 还是等发了财、建了国再说吧。 曹苗及时转换话题。“小妹,你想建一个什么样的庄园?” 说到这个问题,夏侯琰顿时来了精神,绘声绘色的描绘起心目中的不周山庄,指点江山,豪气如云。 —— 第一场雪之前,孙夫人率部赶到带方。 曹苗带着夏侯琰、青桃等人迎接。 看到夏侯琰如影如形的跟着曹苗,孙夫人的眼神有些诧异。 “这位是……” “我家小妹。”曹苗热情的介绍道。话音未落,就被夏侯琰掐了一下。夏侯琰笑盈盈地施了一礼。“夏侯琰见过都督。久慕前辈风采,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曹苗的嘴角抽了抽。这小东西,人精啊。 前辈?你这是往孙夫人的心口插刀呢。 果不其然,孙夫人的笑容当时就有些尴尬。她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强笑道:“足下与夏侯媛容是何关系?” “一母所生的姊妹。” “果然,都是一般的聪明过人。” “清谈客耳。论英武,还是都督冠绝天下,三十年间无人可及,唯孙公主可继英姿……” 曹苗一年形势不对,连忙对孙青说道:“麻烦你带她去参观一下楼船。” 孙青知道曹苗和孙夫人的事,对夏侯琰的咄咄逼人也很不爽,立刻横身一步。 “请!” 夏侯琰楚楚可怜地看着曹苗。“阿兄,我想听你和都督说话。” “不行。”曹苗狠下心。再让她胡说八道,孙夫人就要拔刀砍人了。“我和夫人有事要谈,涉及到吴国机密,不宜让你旁听。青桃,你也跟着去,和这位孙都尉多亲近。” 青桃点了点头。 “好吧。”见曹苗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夏侯琰撅着嘴,耷拉着脑袋,跟着孙青走了。 曹苗跟过去,顺手关上了舱门。 孙夫人斜睨着曹苗,嘴角带笑。“这又是怎么回事?” “唉,就是这么回事。”曹苗把夏侯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了一遍。他的确没想到夏侯琰会来这里。他懂夏侯琰的心意,但这的确不是他本人的想法。对夏侯琰,亲情是有的,男女之情的确不多。 “你知道的,我对这半大孩子没什么感觉。” “噗!”孙夫人笑了,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转过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一份地图。“这是我一路走来的发现,最有价值的是这两座岛……” 曹苗一把推开地图,将孙夫人抱在怀中,狠狠的亲了上去。 孙夫人原本还想推开曹苗,双唇甫一接触,立刻软了。“别这样。”她央求道:“会让人听见。” “这是你的座舰。”曹苗说道。 “可是……” “我不相信你控制不住自己的部下。” “万一大虎来了呢?” “大虎在辽东,不在这里。” “哦……”孙夫人长出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不过她还是坚持着坐了起来。“先说正事。事情比较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行,那就慢慢说。”曹苗笑道:“说一夜都行。” 孙夫人瞥了曹苗一眼,故作不屑,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孙夫人这一行收获很大。除了验证了曹苗之前的假说之外,她还发现了几座可以补给淡水和粮食的岛屿。从夷洲出发,沿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岛一路北上,可以直达带方。 这个发现对吴国的意义重大,不仅意味着吴国可以避开魏国的阻挠,直接和辽东取得联系,更意味着一大片土地。 就初步印象而言,路上发现的那个大岛规模不亚于夷洲,甚至可能更大。 曹苗看着地图,听着孙夫人激动的解说,看着孙夫人眉眼间自信的光芒,心中欣慰。 不用他再蛊惑了,孙夫人会一路向东,直到登陆美洲。她已经看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就没有人能够再蒙住她的眼睛。 “夷洲的情况如何?” 孙夫人信心满满,眉开眼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屯田。顺利的话,明年就能自给自足,最多三五年时间,就可以无须会稽支援,甚至可以反哺武昌。” “那好,搞定辽东的事务之后,就先回夷洲,养精蓄锐。你这次只是北行,到时候再向南走一走,或许也会有发现。海船还没有完善,不必急于求成。夏侯琰从洛阳带来了一个人,叫马钧,论天赋,不亚于葛衡,给他们三五年时间,或许能解决海船的动力困难,不必全依赖风。” “是吗?”孙夫人将信将疑。 曹苗早有准备,取出马钧改造后的连弩,摆在孙夫人面前。 孙夫人是行家,稍微试了一下,就知道曹苗所言不虚。 她目前所用的连弩是诸葛亮改进过的,堪称精巧,深得葛衡的赞赏。但马钧改造过的连弩更好,效率提升何止一倍。两者一比较,就知道马钧不仅比葛衡高明,更超出诸葛亮。 对她来说,诸葛亮一直是近乎无敌的存在,如今不仅有曹苗在计谋上足以和诸葛亮匹敌,又出现了在机械上能超过诸葛亮的人,让她信心大增,看到了击败诸葛亮的可能。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孙夫人把玩着连弩,爱不释手。 “这是术业有专攻。”曹苗握着孙夫人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人的精力有限,再聪明的人也比不过一群聪明人。取长补短,同舟共济,才能发挥最大的优势。诸葛亮虽聪明,不过一人而已。” 孙夫人扬扬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和夏侯徽姊妹同舟共济,以和为贵,不分敌我?” “你看,我们就是心有灵犀,想到一起去了。”曹苗哈哈大笑。 第475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孙夫人不是夏侯琰,眼里只有那点儿女情长。 对她来说,有更广阔的天地值得她去奋斗,合作的利益足以让她放弃和夏侯琰这样的小姑娘争风的念头。退一步说,她也不会产生夏侯琰那样的疑问,不觉得曹苗有专情于她一个人的可能。 抛下了那些不必要的杂念,孙夫人随即说起了正事。 曹苗也不希望孙夫人胡思乱想,所以暂时放下了撩拨她的绮念,探讨当前需要关切的实际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就是冬天将至,进山劫人的行动无法展开,孙夫人首先要考虑驻营。 驻营除了要有合适的地形,还要解决食物来源。没有一定的人口,是供养不起这么多人马的。战马还好解决,有的是放牧的地方,人却不能吃草,必须要从当地采购粮食。 孙夫人与曹苗商量,打算返回途中发现的那个岛。那个岛上有当地夷民,种地养猪,还下海补鱼,人口也有数千,能够满足她的粮食需求。 根据那副不太精确的地图,曹苗估计她说的应该是济州岛,旁边还有一个大岛,很可能是九州岛。只是因为比例不太准,这两个岛看起来很远,据说要走七八天。 曹苗同意了孙夫人的方案。控制解烦营这么多年,孙夫人行军作战的统筹能力还是值得信任的。她说那个岛能满足她的补给需要,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为了让她进驻济州岛的阻力小一些,曹苗决定调拨一些岛上夷民最愿意交换的物资给她。如果能够通过交换解决问题,就尽量不要发生冲突,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冤家宜解不宜结,一旦见了血,结了仇,那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了。 先礼后兵,才是王道。 基本方案确定,孙夫人招待夏侯琰吃饭,食物以从夷洲带来的南方食物为主,尤其是各种果干,还送了一些珍珠、孔雀羽毛之类的小礼物。 夏侯琰出身好,见过这些东西,却并非唾手可得。能收到这些小礼物,心情大好,也没那么毒舌了。 当然,之所以这么好说话,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曹苗和孙夫人的关系,要不然肯定要炸毛。 在酒席上,孙夫人说了一些沿途的见闻,令夏侯琰大开眼界。 带方虽是蛮夷,毕竟内属多年,多少还是接受了一些汉人的习惯。孙夫人沿途所见是真正的化外之民,对夏侯琰来说,那些习俗闻所未闻,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如果不是看孙夫人言语朴实,并非能言善辩之人,夏侯琰几乎要怀疑她是说谎。 晚饭后,曹苗与孙夫人继续研讨问题,直到深夜。 —— 灯光摇曳,孙夫人伏在曹苗怀中,一动不动。 曹苗的手指缓缓滑过孙夫人的背。 与几个月前相比,孙夫人的背部肌肉放松了些,脊柱变形也有了明显改善。 “出海的感觉如何?” “好。”孙夫人简洁的回答道:“自在,海阔天空。” 曹苗无声的笑了笑。“没想我吗?” “想你作甚?”孙夫人反唇相讥。“你也未必有时间想我吧?” “天地良心。我可是无时不刻的不在想你。”曹苗转了个身,与孙夫人面对面。“你知道的,我其实对洛阳那个席位没什么兴趣,而且越想越觉得无趣。君臣、父子,夫妻、兄弟,一团糟,谁都不可信。” “那你就别费心了,随我出海吧。” “行啊,现在就走。”曹苗说着,作势欲起。 孙夫人拍了他一下,嗔道:“别装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现在真不是时候。”她翻了个身,双手抱在脑后,仰面看着舱顶。“不管怎么说,总得帮大虎完成任务再说。” 曹苗没吭声。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袁氏子孙究竟在哪儿都不知道,考虑怎么处理他们未免操之过急。 “你怎么不说话?” “我能说什么?”曹苗笑道:“大虎在辽东,周鲂、鲁弘为她出谋划策,身边也是全是解烦兵,魏国只有夏侯徽一个女子,小有聪明,手无缚鸡之力。这是吴国劫人的最好机会,如果还不能得手,我也没办法。等明天开春解冻,曹纂赶到襄平附近,这件事别说你说了不算,我说也不算。” 孙夫人想了想。“孙青听人说,曹纂刚刚荡平了一处山寨?” “试手而已,不值一提。” “初来乍到,能在山林之中奔袭三十余里,一击而中,自身零伤亡。这样的战绩也不值一提?” “对手太弱了。”曹苗想了想。“要不,你在这里多留几天,和曹纂交交手?” “倒也不是不可以。”孙夫人兴奋大增,翻身坐起。“我看看你究竟藏了多少私。” “我藏私?”曹苗很委屈,掀起被子,以示自己毫无保留。孙夫人掩唇而笑,伸手拧了他一下。“那你说说,为什么曹纂能在这样的战力,我解烦营却没有?乐安之战,我可是仔细研究过的,你休想瞒过。” 曹苗也坐了起来,将孙夫人搂在怀里,又用被子将两人裹在一起。“这真不是我偏心,而是曹纂个人的原因。他能混入周鲂大营,生擒周鲂本人,除了时机掌握得好之外,和他个人的武力分不开。你要是能找到一个和曹纂不相上下的高手,你也能做到。” “我倒是能找这样的高手,只是不知道这高手能否为我所用。” “谁?” 孙夫人在曹苗腿上掐了一下。“你说呢?” 曹苗恍然,随即笑了起来。“我不行。我这人比较懒,做不到像他那样爬冰卧雪。再说了,他现在年轻,没什么问题,老了就麻烦了,风湿啊,老寒腿啊,会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早点死。” “你不愿意,那阿虎呢?” 曹苗想了想,凑在孙夫人的耳边。“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孙夫人侧过脸,脸颊有些发烫。 “阿虎不姓韩,姓曹。他父亲可能是我二伯。” 孙夫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阿虎可能是你的从弟?他的生母是谁?” “不知道,我正准备去找。” 第476章 亡羊补牢 事实证明,八卦之心人人有,只有强弱不同。 阿虎居然是曹苗从弟,是曹彰与胡姬所生,而那个胡姬的身份同样神秘,与曾入武昌宫行刺的刺客同门,这个秘密成功的勾起了孙夫人的好奇心。 当然,讨要阿虎的想法也落了空。 曹魏宗室,又不是曹苗这种特立独行的怪人,怎么可能为吴国卖命。 说了一阵八卦,曹苗最后还是为孙夫人出了个主意。 个人能力固然重要,却也不是唯一的因素。只要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再加上性能精良的武器,别说是力大如牛,就算你真是牛,一样能干死。 过于倚重个人的能力,不是一个理性的做法。曹纂的成功只是一种方式,并不是唯一的方式。难道找不到曹纂这样的勇士,这种战法就没有意义了? 显然不是。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曹纂的优势明显,缺点也同样明显。 曹纂身大力不亏,但他杀气外露,太显眼,在山林里作战还可以,闹市巷战就不行。还没靠近对手呢,就被发现了,强弓劲弩一起上,射不死你才怪。 你总不能在大街上走路也穿着重铠吧。 孙夫人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她扭过身,打量着曹苗,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对?” 孙夫人转了转眼珠。“你说的的确有道理,可是正因为你太有道理了,总让人觉得你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就等着我问。” 曹苗欲哭无泪。“天地良心,我这可全是最近才悟出来的道理,千金不传之秘。白送给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揣测我,真让人伤心。” “且——”孙夫人皱着鼻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 夏侯徽放下手里的书,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她掏出手帕,拭了拭嘴角,又端起案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热茶,去去寒气。 辽东的天气真冷,冷得让她不敢出门,只能窝在屋里烤火,连窗户都不怎么敢开。 “吱呀——”侍女推门走了进来,一阵寒气涌入,让夏侯徽浑身一紧,又打了个寒战。侍女见了,连忙关上门,快步走到夏侯徽面前。“大娘,麻烦来了。” “什么事?”夏侯徽淡淡地看了侍女一眼。 “我刚才听人说,太尉派人来了,要见曹乡公。人有营外,不知道哪个多嘴,说大娘在这里。” 夏侯徽一愣。“太尉派人来这儿,找曹乡公?” “是的,婢子也觉得不可思议。太尉要找曹乡公干什么,难道还想联姻?” 夏侯徽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以她对司马懿父子的了解,她相信这这并非不可能。在胜负未分之前,司马氏为了生存,向来是多方下注的。 “使者在哪儿?” “不清楚,应该还在附近吧。”侍女有些紧张。“大娘想见他?” “躲就躲得掉吗?”夏侯徽轻声说道。她虽然与孙鲁班的部下很少见面,但不少人都知道孙鲁班身边有她这么一个人,未必知道名字,却知道姓。 别人也就罢了,司马懿派来的使者一定会起疑心,会多方收集消息,不难猜出真相。 夏侯徽让侍女去查访一下,看看使者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如果他在有意打听她,那就是起了疑心,不要犹豫,主动邀他来见。与此同时,她本人去见孙鲁班。 孙鲁班这两天很开心,几乎天天带着人出去行猎,前呼后拥,好不自在。 除了公孙渊送的好马,她还得到了两头鹰。有了鹰做向导,发现猎物更容易,每天都有收获,从不空手,既过了手瘾,又解了馋。 看到夏侯徽,她多少有些意外。夏侯徽虽出自将门,却不喜欢出猎,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屋里看书。 夏侯徽说明来意,孙鲁班还不知道使者的事,也觉得莫名其妙。 司马懿派人来我这儿找曹苗?他脑子有问题吧。 “你放心吧,我这就亲自砍了那个使者。”孙鲁班拨转马头,猎也不打了,改为猎人。 夏侯徽也没多说,看着孙鲁班带着一群女卫飞驰而去,自己回了营地。 大约傍晚时分,侍女先回来了。使者在附近东打听、西打听,最后都问到了姓夏侯的女人身上,显然是起了疑心。后来孙鲁班带着人赶来了,抓了人,动静闹得很大,还见了血。 夏侯徽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侍女准备出门的衣服。 侍女刚刚准备好,孙鲁班回营了,派人来请。夏侯徽出了帐,来到孙鲁班的中军。 孙鲁班神情尴尬。使者抓到了,但是跑了两个骑士。那使者太狡猾了,一早就将手下散开,她的部署不够周密,被跑掉了两个,没能一网打尽。 夏侯徽没说什么,反倒安慰了孙鲁班两句。 “太尉为人精细,他的手下也是如此,公主不必自责。” 孙鲁班气得直咬牙,鲁弘也有些尴尬。抓人的计划是她安排的,出了纰漏,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夏侯徽说道:“使者在哪儿?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见他。” 孙鲁班很丢脸,让鲁弘带夏侯徽去见。 在一个又小又冷的帐篷里,夏侯徽看到了满脸是血的使者。 “认得我吗?”夏侯徽举着灯,打量着使者。使者很年轻,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使者打了个寒战,迟疑了片刻,点点头。“下吏南阳邓艾,曾在太尉府见过夫人。” 使者说话有点结巴,夏侯徽心中微动,略一思索,又道:“是洛阳典农部的邓艾?” 邓艾微怔。“夫人……听说过我?” “家兄夏侯太初提起过你。”夏侯徽一本正经地说道。“说你是个人才,将来可大用。他没有看错你,能在孙公主的围猎之下送出消息,你有用兵之能,将来必是名将。” 邓艾激动起来。夏侯玄是洛阳典农,正是他的直属上司。他既然向夏侯徽提起过他,也有可能向司马懿、司马师提起他,他能得到司马懿赏识,留在洛阳做尚书郎,现在又被任命为使者,都离不开夏侯玄的推荐,只是他一直不知道罢了。 这也不奇怪,真正的名士都是这样的,施恩不图报,荐人不留名。 “不意得都尉大恩如此,惭愧,惭愧。” 第477章 同病相怜 夏侯徽只提了一下夏侯玄的名字,就取得了邓艾的信任。 他将自己的任务如实说来。司马懿只是让他来见曹苗,并没有提及其他。他之所以如临大敌,是以为夏侯徽成了孙鲁班的俘虏,被送到辽东做什么交易。 按照魏国的官方消息,夏侯徽应该和曹纂一直逃亡,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夏侯徽没说太多,只告诉邓艾。曹苗不在辽东,在带方。 邓艾更懵了。曹苗怎么会脱离孙鲁班的视线,独自去了带方? 夏侯徽不解释。你想知道答案的话,就去带方当面问曹苗。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事属机密,不能告诉你。将来有机会,你自然会明白。 夏侯徽说得神秘,邓艾自然不敢多问。他只是随司马懿出行的尚书郎,级别有限,不该问的不能问。 夏侯徽回报孙鲁班,建议孙鲁班安排人送邓艾去带方见曹苗。这是曹苗的私事,旁人不方便插手。 孙鲁班虽然心里别扭,却还是接受了夏侯徽的建议。 她也不想让曹苗有其他想法,生了芥蒂。 但她还是好奇,司马懿到幽州去干什么? 夏侯徽赞了一声,公主问到了重点。 司马懿是三代老臣,又有统兵经验,因为和世家走得太近,又养寇自重,纵敌伤友,被天子免去了兵权。按理说,这样的人是不太合适重新起用的,天子却将他安排到幽州来,自然是不得已。 这个不得已应该与毌丘俭有关。 幽州刺史毌丘俭是魏帝的东宫旧臣,仕途如此顺利,自然和天子信任有关。但他资历太浅,经验不足,守边或许还能勉强应付,办大事难免力不从心。 天子调司马懿来协助他,大概率是要大事要办。 当前能想得到的大事,当然是辽东,以及袁氏血脉。 也就是公主你承担的任务。 很显然,邓艾到这里来,除了司马果与曹苗联姻的事,还可能有刺探辽东形势的任务。他有两个部下逃脱了,公主想抓到他们,不太可能,只有尽可能拖延时间。 让邓艾去见曹苗,就是办法之一。 短时间内,那两个人不会走得太远,他们一定会在附近查看情况。如果邓艾死了,他们就没其他指望了,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报司马懿。如果邓艾没有死,依然在执行任务,他们反倒有可能返回,与邓艾会合。 就算是他们依然要回去向司马懿汇报,也不会那么急迫。 孙鲁班和鲁弘反复商量,觉得夏侯徽这个办法可行。错误是她们犯的,眼下只能想办法弥补,夏侯徽愿意帮她们,她们总不能再怀疑夏侯徽。 何况这件事也怀疑不到夏侯徽身上,夏侯徽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些。 经过夏侯徽斡旋,孙鲁班放了邓艾和他的随从,派人送他们去带方。正好她和公孙渊刚刚达成一笔交易,买了一千多匹战马,正要送回江东。 两艘楼船,除去不可或缺的水手,各载五百匹战马,已经是极限了。 这些战马也不能直接运回江东,以免水土不服,最好能在带方放牧一段时间,适应一下气候,再转运回江东。 这是孙鲁班刚刚得到的经验。在江东时,她是不知道这些的。 三天后,邓艾跟着运马的楼船起程。 邓艾好兵,又做过屯田吏,为人务实,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上船不久,他就和押运的吴国将领套上了关系,不厌其烦的问东问西,甚至帮着喂马,借以了解战马的习性。 吴国人都觉得这个小结巴有意思,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看管,只要他不跑就行。 大海之上,邓艾想跑也跑不掉。 —— 一个月后,邓艾到达带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曹苗。 曹苗盯着邓艾看了很久,还是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很不起眼,说话还有点结巴的年轻人就是后来灭蜀的名将邓艾?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简单聊了几句后,曹苗的疑惑烟消云散。 邓艾是个有心人,而且极其聪明。跟着吴国的楼船航行了一个月,他不仅学会了养马,还对驾船有不俗的见解,什么风向、水文,说得头头是道,就连真正的吴人都不一定比他精细。 这样的人就是金子啊,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一定会发光。 既然来了,你就别想跑了。 曹苗一边偷笑,一边打开了夏侯徽的亲笔信。 夏侯徽倒没有意识到邓艾的价值,她只是建议曹苗留下邓艾,以免走漏风声。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夏侯徽的不安,曹苗也很自责。这件事他有责任。如果不是夏侯徽反应及时,动用孙鲁班的力量围捕,真让邓艾回去向司马懿汇报,至少德阳公主一家是解释不清了。 偏偏夏侯玄的位置又是那么重要。将来如果要发动政变,需要掌握洛阳屯田兵来维持洛阳的稳定。 曹苗迅速做出了决定。“士载,做尚书郎多久了?” “半年有余。” “你既是尚书郎,为何会随太尉出巡?据我所知,这似乎不是尚书郎的责任啊。” 邓艾的神情有些窘迫,说话也越发不连贯,形象的演绎了期期艾艾这个词。 曹苗看在眼里,却不说破。邓艾出身不好,能做尚书郎纯属运气。宫里的尚书郎大多是高珣那样的世家子弟,做事的能力未必很强,形象、口才却必须要好,一个个自以为才高八斗,目中无人,自然是看不上邓艾这样的庶民子弟的。 邓艾跟着司马懿出巡,很可能是主动请求,就是想立功。 “任尚书郎时,都与谁交好?” 邓艾更加窘迫。“艾……艾没什么朋友。” 曹苗点点头。“我明白了,是那些人徒有其表,士载不愿与之来往,虚耗青春。我当初在洛阳时,也看不上那些人,还和他们有过冲突。士载应该听说过吧?” 邓艾尴尬地点点头。他的确听说过曹苗的名字,中指王子,疯王子,经常有人提及,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可是曹苗这么说,倒是挺合他的胃口,他也觉得那些人徒有其表,名不副实,和他们交往都是浪费时间。 至于是谁不愿意搭理谁,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那些细节,不重要。 “不瞒士载,我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急需人才。不知士载有没有兴趣,助我一臂之力?” 第478章 斩草除根 邓艾有点为难。“艾……艾奉太尉之命……” 曹苗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邓艾,义正辞严的说道:“士载为尚书郎,食朝廷俸禄,我与太尉之女的婚姻是私事,何必士载奔走?太尉此举,殊为不当。我当作书与太尉,为士载鸣不平。”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邓艾大为感动。 他本来也觉得这个任务不伦不类,奈何他是司马懿推荐为尚书郎的,不能不给面子,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现在曹苗主动为他鸣不平,他非常感激。 “乡公言重了,不至于此。”邓艾连忙说道。他可不愿意曹苗因为他而与司马懿发生冲突,一旦传出去,曹苗固然可以落得好名声,他却不好做人。 曹苗故意做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经邓艾坚请,这才打消了主意。 “士载,对辽东形势,有何高见?” 邓艾来了精神,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对辽东的形势,他已经想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合适的人选对话。曹苗如此赏识他,又有意用他,他自然要一吐为快。 “乡公,恕我冒昧,此时并非对辽东用兵之时。” “何以见得?”曹苗不动声色的说着,却提起茶壶,为邓艾倒了一杯水。 邓艾双手捧着茶杯,心里暖洋洋的。司马懿也算赏识他,却从来没有如此礼遇他。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一个是平等甚至是谦虚的请教,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邓艾将自己的看法一一说来。他的理由大致有三点: 一是辽东没有严重的过错,就算朝廷要统一政令,也应该先礼后兵,而不是大军压境,进行迫降。师出无名,很难获得辽东人的认同。 二是辽东遥远,而且实力不弱,一旦用兵,兵力少了不够用,兵力多了,必然影响中原安全。从天子当前的安排来看,似乎打算由幽州来承担作战任务,最多由青州协助。在将领安排上,却排除了最熟悉幽州军事的田豫,以没什么资历的毌丘俭为主力,多少有些任人唯亲的意思,绝非明智之举。 三是进机不对。现在已经是六月了,还没有进行大规模动员,等一切准备好了,辽东已经是冬天,根本不适合开战。 曹苗听得很认真,也确认了天子并没有声张,绝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天子用兵辽东的真实用意。 只要天子还有忌惮,就是好事。 “士载,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曹苗神秘的笑道:“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详情,只能告诉你,这就是我在这里,和吴人合作的原因。” 邓艾虽然心里痒痒的,却还是很识相的没问。 “我带你去见两个人。”曹苗说道。 —— 邓艾跟着曹苗登岸,上了山,站在山坡上,看到初见雏形的山庄,大为震惊。 搞这么大的动静,这是要在这里常驻吗? 很快,邓艾就见到了马钧。 得知马钧是宫中博士,邓艾又信了曹苗三分。如果不是身负秘密使命,马钧怎么可能出现在荒山野岭,筹建偌大的庄园呢? 马钧不知道邓艾是谁,但他和邓艾一见如故。两人都不擅言辞,都有些结巴,却有共同语言。说起实务来,两人滔滔不绝,丝毫看不出结巴的毛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曹苗及时打断了他们,又带着邓艾去见在山里和孙夫人对抗训练的曹纂。 看到曹纂,邓艾彻底信了曹苗,也理解了夏侯徽为什么会出现在孙鲁班身边。 不用说,这就是一次秘密行动,而且是天子直接安排的。 除了天子,谁有这样的权力? 抛下了疑问,邓艾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军事上。他对曹纂等人的新战法非常好奇,愉快的接受了曹苗的建议,先在曹纂身边任亲卫,熟悉新战法,为曹纂提供建议。 曹苗随即给司马懿写了一封回信,让邓艾的随从带回去。 他同时给田复送信,弥补漏洞。不能再出现邓艾跑到辽东,发现夏侯徽这样的事。 —— 黄县。 田复放下手里的信,看了看坐在下面的信使,嘴角挑起一丝笑意。 “一路辛苦。” “不辛苦。”信使连忙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为臣的本份。” “这一路见闻甚广吧?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也让我开开眼界?”田复一边说着,一边命人上酒上菜,款待信使。 信使受宠若惊。他因公事路过,受曹苗之托,给田复带个信。就算是田复给面子,送他一点路费就行了,大可不必设宴款待。他也没多想,只当是田复给曹苗面子,又或者田复纯属是闲得无聊,想听听故事,便将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其中不免有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东西。 田复笑眯眯地听完,问了一句:“除了曹乡公,你还见到什么人了?” 信使已经喝得微醺,舌头也有点大。“这可多了,比如在辽东,我就看到了司马子元的夫人,她和吴国公主一起,甚是亲密。若不是她,我们只怕都回不来。” 田复暗自叹了一口气。夏侯徽、曹苗没有动手的机会,这种事只有他来干了。 “你身上有曹乡公的回书吧?” “当然。” “拿来我看看。” 信使一听,知道不对劲,连忙起身。田复收了笑容,几个亲卫一拥而上,按住使者,从他身上搜出了曹苗给司马懿的回信。 田复接过,放在案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信,我替你送去。你有什么遗言,也不妨交待清楚。如果能办到,我一定帮你办。实在办不到,你也别怪我。” “为什么?”信使吓得腿都软了,喝下去的酒都变成了冷汗。“我……我是朝廷的官员,太尉府的掾吏,深得太尉信任。我……我若不回去,太尉必然生疑……” “你可以试试托梦。”田复哈哈一笑,挥挥手。 几个亲卫扑了上来,将信使及其随从扔进海里。信使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先是破口大骂,随后又苦苦哀求,田复却无动于衷,看着他们一个个溺毙,这才捞了上来,用小棺装了,派人送给司马懿。 田复附了一封信。信使及其随从贪杯,酒醉落海溺毙,无一幸免。 第479章 忍气吞声两父子 司马懿看完手里的信,一声长叹。 司马师坐在一旁,歪着头,打量着那些薄木小棺,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有些讥诮。 司马昭本想保持沉默,等司马懿自己说,奈何司马懿半天没反应,只得主动问道:“阿翁,这曹乡公究竟是什么意思?” 司马懿瞅了司马昭一眼,这才回过神来,将手里的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司马昭接过信看了一遍,更疑惑了。曹苗的书信写得很客气。虽说没有确定什么时候迎娶司马果,却也表示愿意遵守婚约,只等他完成任务,回到洛阳。 “这不是……挺好的么?”司马昭说道:“小妹年纪也不算很大,等两年也不妨事的。” “笨死算了。”司马师挥起手里的长剑,拍了司马昭一下。“这几个人是坠海溺毙,可是这封信却一点落水的痕迹也没有,还看不出问题?” “这能有什么问题?或许他们坠海时没带在身边呢。” 司马师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不想和司马昭说话了。 “子元,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司马师以长剑划地。“使者十一人,无一生还,自然应该是有人不希望我们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司马昭说道:“曹苗随吴国公主行动,莫非是吴国公主限制了他的自由?” “杀人的是田复,你觉得田复会听孙大虎的命令?”司马师冷笑道:“孙大虎就是个蠢女人,她限制不了曹苗,只会被曹苗骗得团团转。这件事必然是曹苗的主意,我只是想不明白,曹苗究竟在哪儿?” “自然在辽东。毌丘俭不是说了么,孙大虎就在辽口。” 司马师沉吟片刻,摇摇头。“如果是辽口,耗时未免太久。我怀疑曹苗不在辽口。可是如此一来,谁为孙大虎出谋划策?” 司马昭一头雾水,不知道司马师究竟在说什么。 司马懿淡淡地说道:“周鲂。” “周鲂?”司马师眼神一紧。“阿翁,何以见得?” 司马懿淡淡的说道:“周鲂是吴国少壮,风头正劲,镇守鄱阳,关系重大。按理说,曹纂在鄱阳闹了一阵,他要么立功受赏,要么因过左迁,唯独不应该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是这大半年来,周鲂仿佛失踪了一般,音讯全无。我想来想去,只怕他被孙权派到了辽东。” 司马师恍然。“如果阿翁的猜测属实,那孙大虎到辽东就不仅仅是为了结盟。这周鲂以欺诈曹休成名,派他来谈判,岂不是自找没趣。” “是啊,就像你我父子一般。”司马懿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就好好做事吧,别问太多问什么。言多必失,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司马懿从司马昭手中接过书信,慢慢抚平。“好生收着,也许将来有用。” “这件事……就这样了?”司马昭说道。 “子元,你写封信,向田复表示一下谢意。”司马懿挥挥手。“就这样吧。” 司马昭看向司马师,司马师却神情木然,什么回应也没有。 —— 灯火摇曳,司马懿靠在案旁,闭目养神。 司马师推门而入,顺手又带上了门,轻手轻脚地在司马懿对面就座,将一封写好的书信摆在案上,推了过来。“阿翁,书信写好了,请阿翁过目。” 司马懿睁开眼睛,用手指轻轻点着书信,眼睛却看着司马师。“子元,你恨曹苗吗?” 司马师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恨他。”司马懿握紧了拳头,声音也变得冷冽起来。“他害我,折辱我,我无话可说。是我自己思虑不周,露了破绽,罪有应得。可是他伤你,却是牵连无辜,未免欺人太甚。” 司马师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连忙低下头,抬手去拭。 “可是,我们河内司马氏不是汝颍荀氏、钟氏,甚至不如辛氏。”司马懿叹了一口气。“你伯父英年早逝,未登公卿。我当年一时犹豫,蹉跎了岁月,入幕时便慢了一步。后来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夺嫡这件大事。本以为从此一飞冲天,谁曾想……” 司马懿用力砸了一下案几,一声叹息。“寄人篱下,除了忍气吞声,又能如何?” 司马师沉默了片刻。“阿翁,这么说,天子的确有可能姓袁?” 司马懿点点头。“十有八九。” “曹氏兄弟手中有证据吗?” “不知道。”司马懿眯起了眼睛。“黄初六年,文皇帝最后一次东征,还兵时曾经过雍丘,与曹植密谈,随即增邑五百。我当时便觉得奇怪,现在回想起来,这应该就是征兆,只是我反应太慢,未及领悟。” 司马师的声音颤抖起来。“阿翁,你的意思是说……” “子元,当时文皇帝已经登基六年,却迟迟不立太子。你说这是为何?” 司马师的脸色数变,鬓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司马懿接着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文皇帝当与曹植有所约定。具体什么约定,我却猜不出。这几天,我仔细想了很久,想到一种可能,只是无法验证。” “什么可能?” “由曹植出面,指证今上并非文皇帝血脉,试探百官心意。” 司马师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是不是觉得不可能?”司马懿无声的笑了笑。“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才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假的。若是百官信了,自然无话可说,文皇帝顺水推舟,将今上除籍,至少可以将他排除在太子之外。或是百官不信,责任由曹植担着,届时下诏切责,再借太后之意赦免。” 司马懿轻叩案几,幽幽说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曹植尚未发动,文皇帝便病重了。说起来,这许昌城的南门塌得真是时候,离文皇帝与曹植密会相距不过十余日。” 司马师半晌无语。他反应再慢,也听得出司马懿的言外之意。这哪是什么天意,这根本就是人谋,而且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曹丕的命。要不然哪有这么巧,曹丕刚准备进许昌,必经的城门就塌了。 “阿翁,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第480章 苦难即财富 “不知道。”司马懿摇摇头。“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能为文皇帝所信任,不露一点蛛丝马迹,这等掩饰本事,绝非常人可为。” 司马师深以为然。 曹丕是个多疑的人,登基之后尤其如此,动不动就杀人。 杀人不仅仅是因为暴虐,更因为恐惧。 他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一点,司马懿深有体会。当初曹丕要杀杨俊时,他以为自己是曹丕心腹,可以为杨俊求情,至少可以免一死。不曾想曹丕根本不给他面子,反而越发坚决,最终还是杀了杨俊。 这件事让司马懿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在曹丕眼里,他没有那么重要。 能在这样的一个人身边做手脚,而且不露一点痕迹,自然是高手。 司马师在脑子里将曹丕身边的近臣想了个遍,还是想不出会是谁。按理说,这样的人为当今天子登基立下大功,天子继位后,他应该一步登天,非常显眼才对。 没有一个人符合这样的特征。 高明的对手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想比之下,曹苗反而是最容易辨别的那个。 “所以我想,他也许不是一个人。”司马懿幽幽地说道:“而是一群人。一个人的企图是野心,一群人的企图就成了民意,即使是文皇帝有所察觉,也不能不有所忌惮。” 司马师愕然,随即恍然大悟。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具体的说,就是汝颍人。许昌就在颍川,还是陈群的故乡。颍川人联手,完全可以瞒天过海,一呼百应。即使被曹丕发现了端倪,面对实力强大的汝颍系,他也只能装聋作哑。 他就是汝颍系捧上去,自然也可能被汝颍系再摔下来。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汝颍系与袁氏渊源极深,他们有足够的动机支持曹叡,以袁氏血脉续曹氏江山。 只是不知道曹叡是否清楚这一点。如果知道了,还能不能延续曹操的方略,继续打压汝颍世家。 司马师拍拍额头,自嘲的笑道:“还是阿翁周密,儿自愧不如。所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是也。” 司马懿露出一丝欣慰。“事非亲自经历,终是赵括谈兵。为父有今天,也是无数次生死之间的历练所得。当初随武皇帝征讨四方,可比现在的处境难多了。” 司马懿一时出神,接连叹了几口气,仿佛心有余悸。 司马师没说话,但他能理解司马懿的心情。能有今天的老谋深算,不动声色,一方面固然和司马懿的天赋有关,另一方面和曹操带来的巨大压力也密不可分。从建安十三年入幕算起,司马懿侍奉曹操十二年,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有一天敢掉以轻心。 他活下来了,就是最大的成功。年轻时经历的磨难,中年以后都成了财富。 司马师是聪明人,他明白了司马懿说这番话的用意。看似蜻蜓点水,却是拳拳爱护之心。 “阿翁,我明白了,必不敢自暴自弃,令阿翁失望。” “嗯,姑且忍耐,笑看来日。”司马懿点了点案上的书信。“要不要再斟酌一下?” 司马师满面羞惭,连忙伸手取了过来,拱手退出。 司马懿看着司马师消失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化作一声轻叹。“痴儿,三年不鸣,才能一鸣惊人。三年不飞,才能一飞冲天。富贵险中求,一家一姓之兴,不铺上一路的白骨,岂有成功可能。” —— 曹苗收到田复转来的司马懿回信时,已经是寒冬腊月。 对田复的野蛮操作,曹苗无话可说,只能表示敬佩。这么简单粗暴的做法,已经突破了他的想象力,也提醒了他,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这种精细活。 当然,也不排除田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弄这一手。 毕竟田豫不是这么粗线条的人,没道理派这么一个粗货来和他接洽。 对司马懿的回复,曹苗却是一点也不怀疑。以他对司马懿的了解,如此温良恭俭让的司马懿是不真实的,这老东西要么是形势不明,保持观望态度,要么就是憋着坏。 总之不能不防。 作为穿越者,如果和曹爽一样被司马懿骗了,那也太丢脸了。 —— 带方的冬天很冷,不仅对来自江南的吴国将士是个严峻的考验,对中原来的魏国将士同样是个考验。 即使曹苗做了相应的准备,尽可能地保证防寒物资的充足,这个冬天依然令人难忘。 最开始的时候,曹纂和孙夫人都对曹苗的谨慎表示不理解,后来见识了真正的寒冷,不得不承认人和人还是有区别的。 同样出身富贵,缺少真正的历练,但曹苗面对困难的态度远远比他们稳重。 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现在十有**是在某个山窝窝里迷了路,冻成冰棍,千年不腐。 当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曹苗召集曹纂、孙夫人议事。作为曹纂的副手,邓艾也参加了会议。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经过一个冬天的打熬,邓艾更黑了,精气神也更旺了。每天充足的肉食供应让他的身体结实了很多。话依然不多,但中气十足,透着一股实力带来的自信。 “再过两个多月,山里的雪就要消解了。在此之前,我们要尽可能的接近襄平,找到目标所在地,做好突袭的准备。一旦战机出现,立刻动手。”曹苗开门见山,指着地图说道:“为了避免引起公孙渊的警觉,我们兵分两路,一路赶到辽口,与公主汇合,一路走山路,潜行到襄阳附近,并确定撤退的备用路线。” 曹苗看看曹纂,又看看孙夫人。“你们有什么建议?” 孙夫人看着地图,略作思索。“我走山路吧。” 曹纂咧了咧嘴。“都督走山路,难道让我去辽口?毌丘俭已经准备了几个月,肯定有细作在辽口。我一露面,他们就会认出来。” 孙夫人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你劫了人之后,是按计划撤退,还是直接回青州?” “海船都控制在你手里,没有船,我还能飞到青州不成?”曹纂摆摆手。“都督,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们还怎么合作?” 孙夫人为难地看向曹苗。“允良,你的意思呢?” 第481章 直觉 曹苗知道孙夫人的小心思,她就是不愿意和孙鲁班见面,能拖一天是一天。 不过,这件事真不是躲就躲得过的,而且也不能因为她的私心影响了公事。 “夫人,你觉得公孙渊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孙夫人没说话。其实不用曹苗提醒,她也很清楚,在带方滞留了这么久,公孙渊很可能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之所以没有反应,只是在等她下一步的决定。 天气转暖之后,她如果还不出现在辽东,势必引起公孙渊的警觉。本来双方就没什么信任基础,得知对方还藏了一手,这还有什么好谈的。 明暗两手,适合做暗手的只有曹纂,没有其他人。 “可是……” “我知道你有顾虑。”曹苗说道:“我和夏侯徽做人质,如果德思违约,你砍我们两个人的首级,如何?” 曹纂脸色微变,舔了舔嘴唇,没敢吭声。 他的确有违约的想法。他从来没打算劫人,而是直接杀了完事。可是曹苗说了这样的话,他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他可以不在乎孙夫人怎么想,却不能不在乎曹苗怎么想。 他不愿意成为曹苗的敌人,那会死得很难看。 孙夫人想了想,点头答应。 曹苗随即做了安排。曹纂、邓艾率部曲三十余人走陆路,根据事先打听好的路线,潜伏到襄平附近。曹苗陪同孙夫人,指挥吴国水师,大张旗鼓的北上,走海路去辽口。 为了掩人耳目,曹纂先随吴国水师行动,在辽东郡东南角的马訾水(鸭绿江)入海口分开,趁小船,溯马訾水而上,在高句丽境内转大梁水(太子河),顺流而下襄平。 这一带地广人稀,只适合小部队行动,否则给养无法补充,就算想抢,也没地方抢去。 曹纂总共只有三十余人,需求有限,与沿途的村落以物易物就能满足。 当然,万一遇到想打劫的,也要靠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援兵是不存在的。 为此,曹苗特别为曹纂准备了一艘船,不仅要供他们三十多人乘坐,还在尽可能多带一些物资,至少在理论上能供他们到达目的地。考虑到沿途的村落大多以山民、猎户为主,带的货物也都是他们平时需要却不怎么容易买到的工具和衣料,还有一些高附加值的奢侈品,用来贿赂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曹苗特地关照曹纂,你别把那些小村长也当成洛阳的贵人,手脚要紧一些,送一点就行了,太多了只会引起麻烦。 曹纂满口答应。 一切准备妥当,曹苗扬帆起航。 夏侯琰、青桃到海边送行。马钧向曹苗保证,等他们秋天回来的时候,就可以住进崭新的不周山庄了,保证比洛阳的还要舒服。 这可是他从无到有,一手设计建造的,绝非中途改造的可比。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说大话,马钧还送了一个庄园模型,供曹苗时时把玩。 —— 孙夫人伏在案上,打量着模型,眼神闪烁。 曹苗推门而入,见孙夫人入神,便笑了一声。“喜欢?” 孙夫人翻了个身,斜靠在案上。“喜欢,可惜不是我的。” “喜欢就送给你,或者你自己选址,单独建一座。”曹苗笑着,在孙夫人身后坐了下来,将她拥在怀中。“一座不够的话,就多建几座。反正马钧是别想回去了,这辈子都别想回去。” “你说了算吗?”孙夫人白了曹苗一眼,推开曹苗的咸猪手。“在马钧的心里,夏侯家的小娘才是真正的女主人吧。” “谁说的?” 孙夫人抬了抬下巴。“看看正堂坐的是谁。” 曹苗将信将疑,凑进了一看,这才发现模型正堂上有几个小人儿,不过豆子大小,却依稀能看出模样,尤其是那少女特有的发髻,不是夏侯琰还能有谁。他暗自苦笑,这马钧是聪明还是笨,拍马屁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不会是夏侯琰的主意吧? “这……能看得出来?不就是个意思么。” “你还装。”孙夫人咬着牙,狠狠拧了曹苗一下。“就算脸看不出,这发髻也看不出?未出闺的和嫁了人的,你分不清出来?” 曹苗雪雪呼痛,继续装傻充愣。“我看不出。”说着,伸手就想把那个梳着少女发髻的小人抠掉。 孙夫人打了他一下。“别抠了,到时候问起来,还以为我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呢。” 曹苗无辜的眨着眼睛,心道你难道不是?可是这样的话,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口的。 孙夫人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尴尬,随即问起了曹苗刚才与曹纂沟通的结果。马上就要分道扬鏣了,曹苗对曹纂做最后的交待。 “放心吧,他要是敢乱来,不用你说,我亲手弄死他。” “那个邓艾呢?他会听你的吗?” “他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他出身一般,和袁氏也没有任何渊源,不会为了袁氏耽误自己的前程。”曹苗将孙夫人搂了过来。“你觉得这人怎么样,可用否?” 孙夫人挣扎了两下,还是从了,靠在曹苗的腿上,认真想了想。“如果我说可用,你会让给我吗?” “这什么话,我的就是你的。”曹苗嘿嘿笑了两声。“我又不通兵法,指挥大军作战这种事,太辛苦,我没兴趣,我给你做萧何。” “一言为定?” “当然。辽东的事摆平之后,我们就东进,我觉得那一片土地应该不错,可以用来练练手。” “邓艾为人务实,好学上进,对军事有天生的直觉。指挥这种几十人、上百人的战斗,并不能发挥他的优势,若是指挥几万人作战,同龄人中,我还没发现谁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曹苗无声地笑了。孙夫人的眼光还是很毒啊,一眼就看出了邓艾的潜力。 “姜维呢?” “姜维都废了,说他作甚?” “闲聊嘛。如果姜维没废,你觉得他有可能成为邓艾的对手吗?” 孙夫人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姜维功业心太重,不如邓艾踏实,恐怕略逊一筹。当然,如果他的腿没废,又经诸葛丞相琢磨十年,或许有机会和邓艾一较高下。” 第482章 想得美 曹苗想了想,觉得孙夫人的判断基本准确。 历史上的姜维虽然没有经诸葛亮琢磨十年,却也跟着诸葛亮几次北伐,深受诸葛亮器重,算是师出名门。可是他后来和邓艾几次交手,还是败多胜少。 这可能和他的太高有关。 从成为蜀臣开始,他就跟着诸葛亮,指挥禁军精锐,不像邓艾那样,从底层一步步做起,清楚地知道不同的士卒作战的特点,不会出现过高的期待。 精锐注定是少数,用惯了精锐的人,是用不惯普通士卒的,常常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平时也就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有可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如果考虑不到这一点,往往会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运气,然后寄希望于下一次。 曹苗做了个决定,等这次行动结束,就将邓艾扔到军中去,从曲军侯做起。 “他是你的了。”曹苗抱着孙夫人,哈哈一笑。“你说,将来真要是在海外建国,国号应该叫什么?” 孙夫人瞥了曹苗一眼,忍不住笑了。“你想得真快。” “迟早的事情嘛。” 孙夫人想了想。“越?” “越王?不好听。我一想到越王,就想到他为吴王吮疽尝粪,恶心。” 孙夫人气得坐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恶心,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经曹苗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越王不合适。吴越是世仇,到现在会稽人和吴郡人都互相看不惯,她一个吴国宗室建的国却叫越,未免不妥。 “那你说叫什么?” 曹苗想了好一会,一拍大腿。“叫美国。” “美国?” “对啊,你长得美,我想得美,你美我美一起美,就叫美国。” “噗!”孙夫人忍俊不禁,笑得直打嗝。 —— 姜维摸了摸耳朵,觉得耳朵有点热。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嘴边呵了呵热气,拿起笔,继续写报告。 门外传来小吏的私语声,含糊不清,但姜维清楚,他们又在抱怨运气不好,被安排来侍候他这个残废。 医匠已经确认,他的双腿没有恢复的可能。下半辈子,他都要在四轮小车上渡过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过自杀,但心里一直有件事放不下,这才忍辱偷生,一直坚持到返回成都。本来他还想去汉中,可是诸葛丞相说,他将回成都办事,让他就在成都等着,免得来回跑。 姜维觉得,这是丞相婉转的说法,其实是让他不要去军中了,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 小吏们也这么想,态度肉眼可见的懈怠了,一副恨不得被他赶走的模样。 这也可以理解,以前跟着他,是因为他受丞相器重,前途光明。跟着他,自然也可以水涨船高,辛苦点也是值得的。现在他成了废人,根本没有前途可言,还有什么意义? 姜维不恨这些小吏。他自己也不愿意这样活下去。写完这篇报告,将出使的所见所闻告诉诸葛丞相,他就可以安心赴死了。 还有最后一部分内容,是关于曹苗的。 对曹苗其人,他的感觉太复杂,一直无法平心静气,所以才留到最后。他不希望误导诸葛丞相,再让诸葛丞相吃了曹苗的亏。 正当他犹豫着怎么下笔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小吏们失声惊呼。 “丞相——” 姜维愣了一下,诧异地抬起头,正好看到诸葛亮出现在门口。 诸葛亮风尘仆仆,身上穿着长途旅行时才穿的大氅。 姜维心中一暖。诸葛亮这是刚回成都,居然第一时间就来看他。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诸葛亮不仅没有抛弃他,反而特意向众人表达了对他的重视。 诸葛亮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姜维。 姜维挣扎着,想下地给诸葛亮见礼。诸葛亮走了过来,伸手按在姜维的肩膀上。“伯约,不必如此。”他目光一扫,看到了案上的报告,顺手拿起一页,读了两段,点点头。 “比起上一次的书信,伯约的心境有所平和,可喜可贺。” 姜维既感激又惭愧。诸葛亮能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出他的心境变化,这是何等用心。但他却辜负了诸葛亮的期望,前几封书信写得很草率,情绪很重。 “伯约,你在江东时,可曾听说周鲂其人?” 姜维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周鲂,当时还担心曹纂翻越武夷山,进入鄱阳郡,便宜了周鲂。 诸葛亮说道:“周鲂被曹纂诱入山中,久战不下,心境动摇,一时疏忽,为曹纂所乘,断了一臂。” 姜维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曹纂的运气也太好了吧,在九牧亭伏击他也就罢了,双方都是陌生环境,难免一时失察。鄱阳却是周鲂的辖区,曹纂是客兵,居然能反杀周鲂? “丞相,这是真的吗?”话一开口,姜维就后悔了。诸葛亮岂是信口胡言之人。 “我本来也不信,最近收到消息,得知周鲂音信全无,这才觉得应该是真的。周鲂是江东名将,又与陆逊交好,这样的人才,不管是胜是败,或生是死,总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如今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未免可疑。只有受伤被俘,才有可能是这种结果。”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姜维会意的点点头,一时心情复杂。他一方面嫉妒曹纂的好运,另一方面又有些释然。 连周鲂都失手了,说明他的失败非战之过。 姜维低下头,看着自己快写完的报告,整理了一下,恭恭敬敬地递给诸葛亮。“丞相,这是维反思所得,若于丞相有微末之助,维死而无憾。” 诸葛亮接过,却没有看。“伯约,还想和曹苗、曹纂交手吗?” 姜维看着自己的双膝,叹息道:“多谢丞相,维已经是个废人,别说曹苗、曹纂,就算是个小儿,也能制维于死地。” “君子斗智,小人斗力,你虽无力,仍然有智,奈何自弃?” 姜维苦笑不语。 “江东传来消息,曹苗随孙公主去了辽东。曹纂下落不明,但我猜测,他应该也去了辽东。如果你有意,不妨去辽东与他们再战一合。” “丞相,曹苗也就罢了,曹纂为何会去辽东?他怎么去,与吴人合作?” “你知道有个叫袁嵩的人吗?” 姜维摇摇头。他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去年六七月间,武昌出现了一个人,名为袁嵩。袁术子袁耀予以确认,确认他是汝南袁氏血脉,具体而言,就是袁熙之子。”诸葛亮说道:“他,就是从辽东去的。” 第483章 做贼心虚 姜维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实在太诡异了。为了一个袁氏子弟,吴魏联手去辽东,其中还有曹纂和周鲂这样的死敌。 “有兴趣吗?”诸葛亮说道。 姜维回过神来,连忙拱手施礼,正打算请缨,一低头,看到自己的双腿,满腔热血顿时化作一盆冷水。 一个残废,行动都不方便,跑到辽东能去干什么? “丞相,我……”姜维抚着双膝。“怕是有心无力。” “有心就好。”诸葛亮摆摆手,一个随从推着一辆四轮小车走了进来,在阶下停住。小车虽然没什么装饰,却很精巧,前进后退自如,只是转弯时有点麻烦,需要将前面两个轮子抬起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小车,只需一人推行,你就可以行动自如。” 诸葛亮看着姜维,语重心长的说道:“伯约,凡事皆有利弊,你虽行动不便,却有更多的时间思考,未尝不是机会。” 姜维心中百感交集,拱手道:“既然丞相如此说,维恭敬不如从命。” 诸葛亮满意地点点头,命人将姜维抱到小车上。小车上垫了褥子,很软和,两侧有扶手,手臂放在上面不高不低,简直是量身定做。前面还有一块横板,可以伏着,也可以当作小书案。 姜维试了试,又由小吏推着,在院子里走了几圈,非常满意,再三向诸葛亮表示感谢。 诸葛亮挥挥手,示意随从退下。两人就在院子里,一立一坐。 “此次去辽东,需要和一个人联络,他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谁?” “轲比能。” 姜维怔了片刻。 他知道轲比能,那是小种鲜卑的大帅,最近在塞外名气很大。诸葛亮让他联系轲比能,这是要借助鲜卑人的力量行事吗? 但犹豫只是片刻,他很快将这种情绪抛在一边,点头答应。 “喏。” 诸葛亮将姜维刹那间的犹豫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他接着说了一些具体的事宜,条理清晰,显然早有准备,并非临时起意。 姜维一一用心记了。 诸葛亮说完,沉默了片刻。“你说途中有些见闻,不太方便在书信里说,究竟是什么?” 姜维打起精神,将在船上时听到的谣言说了一遍。诸葛亮静静地听着,眉心微蹙,却没说一句话。等姜维说完,他笑了一声。“这曹苗还真是看得起我。” 姜维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诸葛亮。 “他一定以为前些年的谣言是我所作,所以反戈一击,传出这样的谣言来。只不过有些事第一次做是天才,第二次是庸才,第三次就是蠢材了。他先在魏国以此术待钟繇,又在武昌以此术乱吴政,现在还想有同样的方法乱我汉廷,未免想当然了。” 姜维躬身道:“丞相所言甚是。些许魑魅魍魉之术,不足以乱正人君子视听,只怕一些小人信以为真。” “我知道了。”诸葛亮伸出手,按在姜维肩膀上。“行事当密,不密则败。我回京之后,来往的人必不会少,就不和你再见面了。你一路小心。” “多谢丞相。” —— 诸葛亮出了小院,站在门外的留府长史蒋琬迎了上来。 “公琰。”诸葛亮缓缓向前走去。 “丞相。”蒋琬亦步亦趋。 “有件事,你听说了吗?” “不知丞相所指为何?” “听说最近成都有不少谣言,其中有一些还与乘舆有关。” 蒋琬面不改色,轻轻点了点头。“琬也听说了。” “为何不报?” “丞相,谣言止于智者,不必过于用心。如果事事上报追查,除了虚耗精力之外,别无益处。” “话虽如此,可是这谣言不仅牵连乘舆与我,更辱及先帝。若是有人从中鼓动,岂不有碍稳定?” “成都尚好,几乎无人相信这类荒诞不经的鬼话。” 诸葛亮神情稍缓。“宫里知道吗?” 蒋琬摇摇头。“有几个郎官轻信乱传,被董休昭(董允)杖毙了,便无人再提。如今风平浪静,一如丞相离京之时。” 诸葛亮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蒋琬回头看了看,轻声说道:“丞相,当真要姜伯约去辽东?” “公琰以为不可?” “琬岂敢。”蒋琬说道:“只是败军之将,不宜言勇。伯约新败,士气低垂,辽东遥远,孤立少援,他能坚持得住吗?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可惜?” “你觉得可惜吗?”诸葛亮抚着胡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要证明自己,他如此,我如此,大汉也不例外。” 蒋琬神色微变,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 楼船还没靠岸,曹苗就看到了雀跃的孙鲁班。 “看来公主这几个月玩得很开心。”曹苗笑道。 孙夫人看了曹苗一眼,欲言又止。曹苗瞅瞅她,笑得更加灿烂。“你放松些,别跟做了贼似的,一眼就被人看出破绽。” 孙夫人嘀咕了两句什么,曹苗没听清,却能感觉到她放松了些。 跳板刚刚放下,孙鲁班就冲了上来,一把抱住孙夫人。“姑姑,你可算来了。辽东太好玩了,到处都是猎物,以你的射艺,每天都能满载而归。咦,姑姑,你的气色这么好,是吃了什么补药吗?” “青春永驻美白养颜长生不老内补气血外充筋骨十全大补丸。”曹苗笑道。 “什么大补丸?”孙鲁班舍了面色泛红的孙夫人,扑向曹苗,双臂吊着曹苗的脖子。“我也要。” “待会儿就给你。”曹苗捏捏孙鲁班的脸。“瞅瞅你,黑得跟炭似的。” “嘿嘿,天天吹风,可不就黑了。”孙鲁班不好意思的摸着脸。“你刚才好像说能美白?” “当然,每天一剂,美白养颜。” “咳!”孙夫人拿出长辈的尊严,咳嗽了一声,防止曹苗再胡说八道,说漏了嘴。“大虎,你身为公主,不宜跳脱,为人所笑。” 孙鲁班讪讪地笑了两声。“这儿又没有外人,没关系啦。姑姑,你的气色真好,简直像年轻了二十岁。” “胡说八道。年轻二十岁,我还要叫你姊姊不成?”孙夫人忍俊不禁,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转换话题。“你父王有回复,他收到战马了,非常满意。不过袁氏旧部的事还要抓紧办。” “姑姑放心吧,我已经知道袁氏旧部大概关在什么地方了。” 第484章 戏演过了 孙鲁班天天外出射猎的同时,周鲂可没闲着。 他以采购为名,天天在集市上闲逛,很快就和集市上的汉胡商贾混熟了。从那些闲言碎语中,渐渐拼凑出了一些消息。 几万人的衣食所需是个大数字,足以影响周边各县的物价,毕竟辽东一个县也就是两三万人,辽口又是辽东与外界通商的必经之路,各种消息都有,只要有耐心,又有去伪存真的能力,收集起来并不难。 这些对周鲂来说,都不是难事。 公孙渊父子的注意力都在孙鲁班身上,却没在意这个只有一条胳膊的中年男人,只当是个普通掾吏,见他天天在集市上采买,讨价还价,开始还派人盯着,后来就渐渐疲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经过大半年的梳理,周鲂确定,袁氏旧部应该在首山附近。 首山是襄平城南的一座山,离襄平城大概三十余里,山不是很高,林子却很密,地势也很险要,很不好走。考虑到几万人生活需要水源,周鲂将重点放在了几条河流的源头,派人蹲点守候,发现了有大量人口聚居的迹象。 从收集到的信息来看,这几万人并不在一个地点,至少分作三处,每个不过千余户,五六千人。袁熙之子究竟在哪儿,现在还不清楚。 听周鲂介绍完情况,曹苗不加掩饰的表示了对周鲂的赞赏。 他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周鲂没说话,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得色。 曹苗接着说道:“你和武昌联络了吗?这时候是不是该让那个袁嵩出场了,有现成的向导不用,是不是有些浪费?还是说,你们已经联络了,只是不想告诉我?” 孙鲁班神情尴尬,周鲂却面不改色,欠身道:“曹君果然聪明过人。” 曹苗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问了。免得讨人嫌,你们继续,我出去转转。” “允良……”孙鲁班想叫住曹苗,曹苗摆摆手,起身出了舱。孙鲁班给周鲂使了个眼色,跟了出来。 曹苗站在廊下,看着远处,轻轻拍打着栏杆。“辽东的天地广阔吧?” “嘻嘻。”孙鲁班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就是太冷,风像刀子似的。你看我的脸,都糙了。” “还想回武昌吗?” 孙鲁班睁大了眼睛。“不回武昌,还能去哪儿?” “天下那么大,何必武昌。”曹苗耸耸肩。“我反正不想回去了,跟着都督游历天下。” 孙鲁班眨了眨眼睛,笑容有些不太自然。“你……要跟着姑姑?” “我只是想游历天下,跟着谁,并不重要。当然,都督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人选,武艺好,有胆当,非常适合我这种懒人。诸事有她劳心,我可以坐享其成。” 孙鲁班舔了舔嘴唇,半晌才说道:“你不回洛阳?” “恐怕没什么机会。”曹苗长叹一声。他沉吟了良久,又道:“司马懿到幽州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不过他没来辽东,应该是留在蓟县了。毌丘俭到了辽西,正要集结人马。公孙渊很紧张,正在准备迎战的事宜,还派人来,请我们出手相助。” “你答应了吗?” “还没有。我应该答应吗?” 曹苗咂咂嘴。“这种事,我不方便说话,你还是和都督商量吧。” 孙鲁班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探着头,打量了曹苗两眼。曹苗不解的看着她。孙鲁班想了想,有些不太自然的说道:“你和姑姑……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曹苗反问道。 “呃……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你们有点怪怪的。”孙鲁班摸摸鼻子,又强笑道:“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曹苗忽然心中一动,盯着孙鲁班看了两眼。“你没想多。” “哦,没想多就好,没想多就好。”孙鲁班敷衍了两句,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回头,盯着曹苗。“你说什么?” 她原本声音很小,近乎私语,这次的声音却很大,屋里正在讨论问题的孙夫人和周鲂都听到了,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孙夫人心跳加速,脸色苍白。她不知道曹苗会和孙鲁班说些什么,而孙鲁班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这场闹剧,该怎么收场? 曹苗吁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屋内,对周鲂说道:“能否请周君暂避?” 周鲂连忙答应,收起地图、文书,起身告辞。孙夫人如坐针毡,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几次想起身逃走,却被曹苗用目光制止了。 孙鲁班看看孙夫人,又看看曹苗,心情和孙夫人一样忽上忽下,忐忑不安。她不知道曹苗和孙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曹苗如此难以启齿,孙夫人又这么失态。 “我犯了个错。”曹苗低着头,说道。 “你犯了什么错?”孙鲁班的声音开始颤抖,手心全是汗。 “途中无事,我见都督常年习射,用力过猛,留下了射病,就主动教都督导引之术,希望有所裨益。” “怪不得姑姑气色这么好。”孙鲁班大惑不解。“这是好事啊,怎么能叫错?” “可是有一次喝多了酒,我把都督当成了你。” “当成了我?什么意思?” “我……我轻薄了她。”曹苗面红耳赤,窘迫不堪,身体缩成一团,一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的模样。 孙鲁班明白了,哭笑不得。她是知道曹苗的,曹苗别的都好,就是不正经,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常常控制不住自己。她和曹苗的第一次就是在西施舫喝酒之后发生的。同样是船上,面对和她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姑姑,曹苗醉眼朦胧之下,有所失礼,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轻薄到什么程度,是逞手足之欲,还是…… 她很想问,但她真的问不出口。见曹苗这样子,恐怕不仅仅是碰到什么不该碰的那么简单,至于是不是跨出了最后一步,她却拿不准。按理说,以姑姑的性格,曹苗这么放肆的话,不可能活到现在。 “姑姑,他……怎么你了?他喝多了,你可别怪他。” 孙夫人看着曹苗表演,又见孙鲁班手足无措,原本慌乱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了许多。她知道,主动权已经不在孙鲁班手中,而在她手中。 “大虎,慈不掌兵,你切不可一时心软,留下后患。”孙夫人从容说道:“这等酒后乱性之徒,岂能尚公主?我决定把他阉了,充作宦者,留在鞍前马后。只是没和你商量,未曾动手。现在既然说开了,就把事情办了吧。” 第485章 看见你就烦 孙鲁班大吃一惊。“姑姑,你说什么?这怎么行?” 曹苗也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孙夫人。 孙夫人横眉怒目,素手轻扬,长刀出鞘,刀尖从曹苗面前划过,直指脐下三寸。 曹苗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捂住要害。 这女人,不会是来真的吧? 孙鲁班更是吓傻了,扑上去,死死抱住孙夫人的手臂,同时对曹苗大喊:“快跑啊,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她看着曹苗,没看到孙夫人眼中闪过的愧疚。 但曹苗看到了,心中大定,神情却越发慌张。“我……我不跑,一人……做事……一人当。虽是无心之过,却……不可推托。我……我一定……对夫人……负责到底。” 见曹苗说话都不利索了,还在嘴硬,孙鲁班气得快哭了。 “你快走!” 孙夫人厉声喝道:“黄口小儿,你怎么负责?” “我……我娶你。” “啊?”孙夫人和孙鲁班异口同声的惊呼,神情却大相径庭。孙夫人不知道曹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慌乱。孙鲁班却是彻底乱了阵脚,不知道曹苗究竟对姑姑做了什么,以至于姑姑要阉了他,而他又不得不娶姑姑为妻,以示负责。 难道他们…… “夫人未再嫁,我未娶,有什么不可以?虽说年岁稍长,却容颜不老。再者,夫人与公主为血亲,容貌相似,我虽不能尚公主,娶夫人为妻,日日相对,也能聊解相思……” 孙夫人一听,着实有些恼了。感情你把我当大虎的替代? “竖子,还敢狡辩,看我不砍死你……” 孙鲁班死死抱住孙夫人,顾不上多想,冲着曹苗连声大叫,让他别说了,赶紧走。曹苗一看孙夫人那气势,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也有些担心,顺势逃了。 剩下的事,由孙夫人和孙鲁班两姑侄谈判去吧。 下了船,上了岸,曹苗一眼看到夏侯徽的马车停在一旁,便走了过去。 夏侯徽隔着车窗,含笑看着曹苗,扬扬眉,又看看飞庐。“你还真是能惹事,还没下船,孙家姑侄就打起来了?” “人家姑侄吵架,关你什么事?”曹苗严肃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如何长舌?” “哼!”夏侯徽不屑地哼了一声。“阿琰可好?” “好。”曹苗摸了摸身上,才想起夏侯琰写给夏侯徽的信还有船上。“她给你写了信,待会儿给你。你这边怎么样?” “还好,没死掉。” “呃……”曹苗有点尴尬。“那件事是我考虑不周,算我欠你的。” “不必,我接受你的建议的那一天开始,就有心理准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我只能愚者多虑,思有一得了。” “你看你……”曹苗咂咂嘴。“不要这么凡尔赛,行不行?” 夏侯徽微怔。“凡尔赛?什么意思?” “就是你这样,假谦虚,真炫耀。” “咄!”夏侯徽啐了曹苗一口,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忍住。笑容忍住了,脸上的红晕一时半会儿却消不掉。曹苗看得真切,扬扬眉。“原来你也会脸红。” “我为什么不会脸红?”夏侯徽瞋了他一眼。 “哈哈,不说了,不说了。”曹苗扬扬手,回归正题。“说正事。你的书信,我收到了,邓艾被我留下了,现在和德思一起,从小路进襄平,到了之后,会派人和他们联络。我不太方便,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出面。从现在开始,你要经常往外走走,做好铺垫。” “我露面,怕是会引起魏国细作注意。” “戴个面纱吧,或者化个妆,改穿辽东的衣服。另外,我会安排人和你接头,让他们向你汇报相关情报。能处理的事,你就直接处理了,有问题,再和我联络。” 夏侯徽目光微闪。“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夏侯徽歪歪头。“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不是帮我,你是帮阿琰。”曹苗咧嘴一笑。“阿琰不肯回洛阳了。” 夏侯徽盯着曹苗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果然。我就知道你对阿琰别有用心,只是拦不住。”她抬头看看隐约能看到身影的飞庐。“你若辜负了阿琰,别怪我翻脸。还有,我妹妹不能为妾,你可想好了。” “那你呢?” “什么?” “你做不做妾?”曹苗趴在车窗上,笑嘻嘻的看着夏侯徽。 “呸!”夏侯徽变了脸色,“呯”的一声关上了窗户。曹苗眼疾手快,及时避开,哈哈一笑。他敲了敲车窗。“唉,开个玩笑,你别当真。说正事,我想去一趟代郡,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夏侯徽将车窗拉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脸。“你去代郡作甚?” “有件事要查一查。” 夏侯徽想了想,点头答应。“避一避也好。你的名头太大,公孙渊警惕性很高,很多事都不方便做。” 曹苗嗯了一声。还是夏侯徽聪明,一听就明白了。当然,她猜不到全部,现实更魔幻,总有你想象不到的事发生。 曹苗向夏侯徽交待了和张威接头的办法。青桃如今俨然是夏侯徽的密友,张威统领的力量自然也归夏侯琰一系,这不是他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不如痛快一些。这次去代郡,他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到另一支力量。 不管夏侯徽、夏侯琰可不可信,他都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夏侯徽听了,也颇有些意外。她知道青桃是张泉的女儿,却不知道张泉还有这么多旧部。对曹苗将这么多力量交给她,她既兴奋,又有些不安。 “允良,这……不合适吧?” “合不合适,你看着办。阿琰的未来,不在我的手里,在你自己的手里。”曹苗回头看看楼船。“我们的对手很强大,此行只是小试牛刀。如果能公孙渊都对付不了,就别想洛阳的事了。你们姊妹俩都随我出海吧。姊妹两个联手,应该斗得过姑侄两个吧。” 夏侯徽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狠狠的瞪了曹苗一眼,咬牙切齿的喝道:“滚吧,看见你就烦。” 感谢,以及一个决定 谢谢所有书友的推荐、订阅和打赏。 上周的打赏名单(排名不分先后),感谢各位的大力支持: 乱武三国、俺们是MD的粉丝、golohou、厨房加肥猫、Drms丶晨风、x木子李x、1人间正道是沧桑1、承天_之翼。 然后,有一个痛苦的决定: 这本书成绩不好,100万字了,均订300+,而且看不到有什么提升的可能,基本可以确定这次尝试是失败的。 老庄很受打击,要缓缓,考虑一下将来。再加上另外一些事,要休息一段时间。更新到本月底,混到这个月的全勤,下个月开始暂时停更,将来会不会恢复,看情况吧。 有兴趣的,可以关注我的公众号“不周山庄”,我会不定期在那里写一些东西,也许会在那里更新也说不定。 最后,感谢诸位一直以来的支持,惭愧。 第486章 我到草原来 孙夫人和孙鲁班是怎么谈的,曹苗不太清楚。 他去向她们告辞时,两人都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有那么一刻,曹苗有点失落,总觉得戏还可以更好一些,奈何没有导演让他再来一次。 好处也有,无论是孙夫人还是孙鲁班,对他要去代郡的想法都没有阻止。 太尴尬了,分开冷静一下也好。 孙夫人是知道阿虎的身世秘密的,对曹苗要去代郡并不意外,也不担心他一去不复返,只是提醒他小心。司马懿父子就在幽州,万一知道他去了代郡,找人弄死他很容易。 孙鲁班心情很复杂,对曹苗爱恨交加,却又找不到理由怪他。她等了曹苗半年,好容易等来了,曹苗却又要走。 看着孙鲁班纠结的模样,曹苗有些不忍,保证自己很快就回来,又温存了一番,才依依惜别。 曹苗走得很低调,除了阿虎,什么人也没带。 半路上,诗彩影和玄棋赶来会合。 “乡公好手段。”诗彩影半真半假地说道。 “怎么个好法?” 诗彩影没准备,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哑然失笑。“乡公这是受了打击,要鼓励吗?” “你要这么想也行,不过我更希望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理解我的用意。” 诗彩影语噎,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悻悻地撇了撇嘴。玄棋掩唇而笑,拨马向曹苗靠了过来,与曹苗寒暄,眉眼温柔如水。 “乡公,还回来吗?” “不回来,还能去哪儿?”曹苗反问道:“知书、如画还在孙公主身边,你想抛下她们不问?” “她们想脱身太容易了。现在送消息,最多两天,她们就能跟上来。” “不喜欢中原,想回草原?” 玄棋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们也很矛盾。中原富庶,草原苦寒,按理说自然中原更好。可我们终究是草原人,中原再好,也不是家乡,处处受人白眼,时间久了,心里总不舒服。” “如果我在海外建国,不分胡汉,大家平等相处呢?” “哪有这么容易?”诗彩影忍不住说道。 “不容易,不代表不可能。”曹苗轻踢马腹,战马向前轻驰,秋风迎面微寒。“不久之前,还有人说女子天生就是弱者,不能上阵,不能统兵征战。如今孙夫人、孙公主不是来了辽东?事在人为,不做,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得成?” 诗彩影想了想,觉得有理,招呼阿虎道:“走吧,跟上去。” 四匹骏马昂首长嘶,奋蹄争先。 —— 到了草原上,诗彩影和玄棋像是回家,曹苗却成了客人。 好在曹苗没有处处有自我为中心的习惯,很享受这种做客的感觉,一切由诗彩影安排,他乐得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就当是体验生活了。 玄棋早就和曹苗有肌肤之亲,忠诚的履行了侍妾的义务,而且席天幕地,比在洛阳的时候还要放得开,让曹苗真真切切的领教了草原儿女的开朗和直爽。 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赶路之余,曹苗也花了些时间练习武艺。 对骑射,他明智地选择了放弃。射箭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就算是武术界,练习射箭的人也非常少。演戏时学来的那点基础太薄弱,短时间内练到能实战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他选择了持矛突击。 他在大枪上下过不少功夫,又有拳术基础,适应了马背之后,很快就掌握了骑战的要诀,剩下的就是练习和实践。 为此,他还特地准备了几只枪头。 枪头与矛头一脉相承,区别就是枪头更小更轻,操控性大大增加。这样的变化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锻造技术的提升。没有足够的硬度和韧性,枪头的破甲性能就完全得到满足。 这几只枪头,是不惜成本的百炼钢。 百炼钢的技术此时已经成熟,只是成本太高,只适合私人订制的武器,无法大面积推广。曹苗有钱有闲,可以不惜成本,专门订制了这几只枪头。 枪杆相对好选,就用好一点的矛杆就行。实战用枪,不需要什么白腊杆之类的,硬木即可。 就算他想要,也没地方找去。 最开始,诗彩影对曹苗专门准备的这杆枪没什么兴奋,甚至觉得那才一斤重的枪头太小,没什么杀伤力。枪杆也和普通的骑矛差不多长,不是真正的高手用的那种丈八大矛。后来和曹苗比试了两回,才意识到这杆看起来不起眼的枪就和曹苗的拳法一样,是真正的杀人技。 她想学,却不好意思开口。 反倒是玄棋没什么心理障碍,很快就籍着陪练的机会,开始学习枪法。 草原上很空旷,有时候走上几天都看不到人,可以放心大胆的练枪。 十月末,当他们进入代郡时,玄棋的枪法已经具备一定的实战能力。 诗彩影将曹苗安置在马城附近,自己独自离开,走了两三天,然后在一个深夜突然返回。 “姜维来了。”诗彩影掀开帐篷,带进来了一股寒气。她也不管曹苗和玄棋睡在一起,径直走到火塘边,伸手烤火,又倒了一杯热奶茶,喝了一大口。 曹苗愣了一下,翻了个身,侧卧在被褥里,打量着诗彩影被火光镶上一道边的侧影。 “你说的是断了腿的姜维?” “除了他,还能有谁?”诗彩影瞥了一眼曹苗,对羊皮褥子下蠕动的身体视而不见。“他奉诸葛亮之命,来联络大帅,听那意思,大概是想趁毌丘俭进兵辽东时袭扰代郡、上谷诸郡。” “我不关心这个。”曹苗打断了她,同时按住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玄棋不安份的手。“我要见的人呢,什么时候来?” “有点困难,可能要等一等。”诗彩影低下了头。 “等多久?” “不知道。” “那我把阿虎留下,行不行?” 诗彩影扭头看着曹苗,有些不太确定。“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那位贵人大概是不想见我,只想见阿虎。既然如此,我留下阿虎,满足她的心愿,从此一拍两散,大家自在,岂不更好?” 诗彩影想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眼神警惕地看着曹苗。“你怎么知道是贵人?” 曹苗笑笑。“一个普通人,会和姜维有什么关系?” 诗彩影嚅了嚅嘴,也不知道是想骂人,还是想夸曹苗几句。最终,她只嘀咕了一句。 “狡诈的汉子。” 第487章 胡女(乱武三国打赏加更) 曹苗从来不介意别人说他阴险甚至恶毒。 相反,他更愿意别人觉得他危险,不敢亲近他。 这样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以前一直没和诗彩影正面较量,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单刀直入,是不希望诗彩影有尽在掌握之中的错觉,不自量力的想主导整个进程。 这种事,不是她能主导的。 她就是一个刺客,理解不了三国纷争的复杂。 诗彩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烦躁起来。脱了外衣,钻进羊皮褥子。“睡觉,明天再说。” 一向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阿虎突然说道:“主君,你们说的……是我的阿母吗?” 曹苗扬扬下巴。“你问她吧。”翻身抱着玄棋,裹紧了褥子。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阿虎转了个身,看着诗彩影。“小姨,是不是我阿母不想见我?”说着话,泪珠已经涌了出来。 诗彩影愣住了,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她伸出手,抹去阿虎脸上的泪珠。“傻孩子,怎么会呢,你阿母听说你来了,高兴得向上天跪拜,恨不得现在就来见你。她只是现在脱不开身,要稍微等一等。” “等几天?”曹苗说道。 诗彩影恼羞成怒。“你能不能别说话?” “你别忽悠我弟弟,我就不说话。” “谁说我忽悠他了?我说的是……” 阿虎打断了诗彩影。“什么?主君,你刚才说什么,我是你弟弟?” “问她。” 阿虎再次看向诗彩影,急声道:“小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啊。” 诗彩影纵身跃起,拔出长刀,冲到曹苗面前,高高扬起。曹苗静静地看着她。“我已经配合你到现在了,你还想瞒?” 诗彩影咬着牙,恨恨地看着曹苗,刀始终没落下来。她走回阿虎身边,咬咬牙。“阿虎,你不姓韩,你是曹,你父亲是……任城王曹彰。” 阿虎傻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他为什么不要我,要让我做小奴?” “这事……”诗彩影回头看了曹苗一眼。这次曹苗没说话,安静地躺着。诗彩影想了想,示意阿虎躺回去,然后钻进自己和褥子,与阿虎并肩躺着。“阿虎,这件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 弹汗山。 姜维坐在四轮小车上,看着帐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用手拉了拉盖在膝盖上的羊毛毯子。 他生在凉州,幼年丧父,自认为吃尽了人间辛苦,不再惧怕任何困难。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空无一人的苍茫大地,面对这似乎要埋葬人间的鹅毛大雪,他还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无人问津的寒冷。 他到草原上已经大半个月了,却一直没有见到轲比能,那些鲜卑人也不把他当回事,爱理不理。 如何才能完成丞相交付的任务?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无奈之下,他只能让随从出去打探消息,希望能多了解一些情况,找到突破口。 剩余的时间,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思考。 也许是因为膝盖的疼痛,他这两天常常想起曹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会再次见到曹苗,再分高下。清醒之后,却只剩下怅然。 曹苗怎么会到这儿来? 就算曹苗来了,他又有什么能力和曹苗分高下?连走路都要人推,怎么和曹苗较量。 就在他黯然神伤的时候,帐外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接着又响起粗重的喘息。姜维听得清晰,眉头微蹙,随即抖擞精神,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颓唐。 一个侍从出现在帐门外,抖了抖身上的雪。“将军,我刚听到一个消息,轲比能的女婿郁筑犍来了。” “郁筑犍从哪儿来,有多少人马?” “郁筑犍从代郡来,听说部落不大,只有万余骑。他是轻骑而来,随从骑士不过百人,一人三马,看样子是有急事。” 侍从搓着手,轻轻的跺着脚。姜维指指火塘上的热奶,示意他自取。侍者致谢,自己取了杯子,倒了半杯奶,捧在手心里,却没有喝。 “我看到了队伍中有女人,听说是郁筑犍的夫人,也就是轲比能的女儿。轲比能很疼这个女儿。建兴六年,轲比能为了救郁筑犍,曾围田豫于马城,据说起因就是这个女儿杀了田豫的使者,双方大战,伤亡甚众。” 姜维沉吟着。“这胡女很骄横啊,敢杀田豫的使者?” “嗯,听说郁筑徤都怕她。” “很好,你再打听打听,看她都喜欢一些什么。或许,我们能通过她说动轲比能。”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女子好像在中原生活过几年,特别喜欢中原器物。她穿的衣服也不是皮毛,而是锦绣。送她两匹蜀锦或许有用。论织锦,天下最好的锦还是蜀锦。” 姜维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不能直接送。直接送,目的太明显,容易引起警觉。你拿两匹锦到集市上去卖,要价一百匹骏马。” 侍从愣了一下。“那谁买得起?就算她是轲比能的女儿,也不会这么奢侈吧?” “本来也不是想卖给她啊。”姜维笑了笑。 侍从恍然大悟,拍拍额头,自嘲的笑道:“将军,你这个办法好,有点那个……那个千金求字的感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姜维没接话。他不觉得这个办法有多高明,也不觉得侍从是真心佩服他,或许只是客气话而已。 他随即吩咐侍从花点心思,搞清楚轲比能女儿身边有哪些人,尤其是那些汉人。爱美之人,人皆有之,草原上物资匮乏,就算蜀锦打动不了轲比能的女儿,也能打动她身边的人。 这些人虽然身份低微,却知道很多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如果能发展一两个做耳目,以后就有消息来源,做起事来方便得多。 侍从心领神会,匆匆去了。 姜维重新拉好毛毯,回味着侍从刚刚说过的话,越发觉得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轲比能的女儿。他叫来两个侍从,加了两件御寒的衣服,推着四轮小车,出了帐篷。 远远地,他看到了一行骑士,站在大营外,站在风雪中。 姜维眉头轻皱,觉得眼前这情景有些不合常理。郁筑徤既然是轲比能的女婿,为何如此不受信任,随从只能在大营外,连大营都不让进? 第488章 防不胜防 “你师姐去了弹汗山?”曹苗收枪,转头看向诗彩影。 诗彩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同时做好了拔刀格挡的准备。 她觉得曹苗有一枪捅死她的冲动。 “她说去去就回,最多三天时间。” 见诗彩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曹苗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本想收起来,临机一动,却又更添了几分杀气。“三天就回?如果回不来呢?” “肯定能回来。”诗彩影脱口而出。 “哦,她去弹汗山干什么?”曹苗说道。他看过地图,三天来回,附近只有轲比能的营地弹汗山。 “她去弹汗山,当然……”诗彩影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很是沮丧。“你能不能别这么奸猾?我不是你的敌人。” 曹苗笑了一声,举起手指。“就三天,到时候看不以她,我可就不等了。阿虎想留下就留下,我肯定不等了。我不远千里地跑来,不是被人当猴耍的。”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我虽然想弄死天子,却也没有配合你们骚扰我魏国边境的兴趣。这要是传出去,将来我还有脸见幽州父老吗?” “谁跟人说要骚扰魏国边境?” “这季节,鲜卑人除了骚扰边境,还能干什么?”曹苗冷笑道:“我劝你们好自为之,田豫虽然不在幽州了,毌丘俭也年轻,又一门心思想搞公孙渊,可是我大魏名将比比皆是,随便找一个出来,都够你们鲜卑人喝一壶的。你们想和诸葛亮眉来眼去,小心眼珠子都被抠出来。” 诗彩影哑口无言,连忙追了过去。“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不简单吗?诸葛亮连秦岭都过不了,他派姜维来和你们联络,自然是希望你们在凉州搞点事情,让大将军难以兼顾。可是你别忘了,他有秦岭可守,你们有什么可守?一旦大将军发怒,尽起铁骑,就算不能将你们赶尽杀绝,将你们赶到大漠深处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去北海放羊?” 曹苗冷笑一声。“说你们傻,你们还不服,这么弱智的手段都看不出来。算了,我有眼无珠,白跑一趟,也不用等三天了,现在就闪人。”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说着,他大声喊道:“玄棋,玄棋,收拾行李,走啦。” 玄棋从帐篷里钻出来,疑惑地看着曹苗。诗彩影急了,连忙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曹苗退路。 “你不能走!” “笑话,我想走,你拦得住吗?”曹苗抖了抖手中长枪,斜睨着诗彩影,大有一言不合就捅死她的意思。玄棋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护住,阿虎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一把抱住曹苗。 诗彩影脸色连变,推开玄棋。“进帐吧,我们把话说开。你若是还想走,我绝不拦你。”说完,一甩手,进了帐篷。 曹苗站着不动,玄棋过来,将他推了进去。 诗彩影已经在火塘边坐好。在这里,她更喜欢盘腿而坐,而不是跪坐。她低着头,扶着膝盖,看起来有些沮丧,有些疲惫。 曹苗在火塘边坐下,长枪就搁在手边。玄棋看得心里发慌,悄悄的拿起长枪,靠在旁边。 曹苗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呷了一口。 “郁筑犍和我师姐并不和睦,两人经常打架。师姐武艺好,郁筑徤力气大,各有胜负。” “为什么啊?” “师姐……总拿郁筑徤和任城王相比,说他什么也不是。” “你师姐觉得任城王好?”曹苗也有点糊涂了。“她不是说任城王是畜生,不把她当人看吗?” 诗彩影很尴尬。“也许是故意气郁筑徤吧。师姐脾气怪,一般人搞不清她的心思。” 曹苗说道:“这么说来,其实她还是爱着任城王的,只是恨任城王不重视她,要用她换马,所以一气之下离开。见过高山,自然看不上小土坡,所以看谁都不入眼,后悔了,又抹不开脸回去,憋了一肚子气,只好逮谁骂谁了。” 诗彩影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这和她去弹汗山有什么关系?” “郁筑犍听说毌丘俭将用兵辽东,想趁机掳掠上谷、涿郡,但是师姐不同意。郁筑犍兵力有限,不敢单独行动,只能向大帅求助,所以赶去弹汗山。他自己的面子不够,必须带上师姐,又怕师姐不肯去,这才借着姜维的由头。” 曹苗立刻发现了诗彩影透露出的信息。“借着姜维的由头,你师姐就愿意去了?” 诗彩影叹了一口气,彻底放弃了和曹苗斗心机的打算。她不能不开口,开口就防不住曹苗的追问,不如主动坦白。 “师姐当年在洛阳时,就说曹叡不是你们曹家的种,还提醒任城王小心曹丕,任城王不信,还说师姐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结果……”诗彩影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曹苗也很意外,半晌才道:“你师姐眼光挺毒,这一点比我那父王强多了。她去见姜维,不会是想联络西蜀,打败天子,为任城王报仇吧?” “这一点,我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只能等她回来,你当面问她了。” 曹苗点点头。“田豫和任城王关系不错,你师姐杀田豫的使者,又是为了什么,迁怒?” 诗彩影摇摇头。“那只是一个障眼法,师姐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和田豫见面。他们其实一直有联络,夏舍,也就是那个宣称被杀的使者,就是他们的联络人。” “有什么样的消息,必须当面说?和辽东的事有关?” “和玉枭印有关。” “玉枭印?”曹苗微怔,随即自责不已。他已经将玉枭事这件给忘了。 诗彩影眼中露出一丝得意。“你父王没对你说过玉枭印失踪的事?” 曹苗不动声色的看着诗彩影。“说过一些,不过我当时没在意,记不清了。这玉枭印是你师姐给你的?她是不是觉得,有了这玉枭印,我父王就能夺回皇位,为任城王报仇?” “也许吧。这玉枭印是怎么落在她手里的,我也不清楚。师姐让我带着玉枭印,赶去雍丘,交还给你父王。我到雍丘后,观察了很久,觉得你父王成不了事,后来正好看到你装疯卖傻,觉得是个机会,所以就给了你。没想到,你主动交了。” 第489章 刺客末流 迎着诗彩影讥诮的眼神,曹苗无声地笑了,带着一丝不屑。 “所以,你只是刺客。” 诗彩影神情微变,怒道:“你什么意思?” “而且是不上了台面的刺客。”曹苗捏起指尖,继续刺激诗彩影。“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到目前为止,最值得骄傲的成就还是入武昌宫,向孙权射了一箭。” 诗彩影的脸沉了下来,却没反驳。 “可是我,一个魏国宗室,身遭一丈以内,生死由我,却能站在孙权面前,随时可以将他毙于掌下。孙夫人、孙公主都是我的枕边人。你说,是你的成就大,还是我的成就大?” 诗彩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虽然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 “乡公手段,鬼神莫测……” 曹苗冷笑一声:“你不用讽刺我,什么鬼神莫测,其实都是最简单的手段,只不过你们不懂罢了。以刀剑行剌,不过是刺客末流。以利益行刺,方窥刺客门径。以人心行刺,才是真正的刺客手段,无往而不利。这些,你们长生堂没教过吗?” 诗彩影气得扭过头,不想再看到曹苗那充满鄙视的嘴脸。 玄棋大受启发,刚想鼓掌喝彩,见诗彩影神色不对,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见诗彩影的气势受挫,曹苗缓了口气。“我如果不交出玉枭印,我父子能离开封地?我能离开洛阳?玉枭印是死的,能不能有用,要看掌握在什么人的手里。你师姐也曾拥有玉枭印,她能做什么?她连最爱的任城王都救不了,只能看着任城王英年早逝。” “呼……”诗彩影郁闷之极,重重地吐了一口闷气。 她无比讨厌曹苗的嘴脸,但她不得不承认曹苗说得有理。若非曹苗,事情不可能发展到这一步。她当初是赌博,却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 这不是她能理解的。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只是一个末流刺客。 “你师姐是哪一年离开中原的?” 诗彩影生了一会儿闷气,还是答道:“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应该是怀了阿虎之后。”她转身看着阿虎。“你是在草原上出生,喝着母虎的奶长大的,所以才叫阿虎,鲜卑名字叫巴里思。” “你师姐没有哺乳她?” “她……当时有事,脱不开身。” “她后来见过任城王吗?” “应该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曹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收拾一下,去弹汗山。” 诗彩影按捺不住怒气,厉声喝道:“我说了,她三天之内肯定回来。” 曹苗俯视着她。“如果我猜得不错,代郡应该是郁筑徤的势力范围吧?” “那又如何?” “你师姐和郁筑徤虽是夫妻,却没什么感情,甚至时常撕打。如果郁筑徤知道你师姐与任城王生的儿子到了代郡,而他们夫妻又不在代郡,你说他会干什么?这时候杀人灭口,是不是最好的机会?” 诗彩影如梦初醒,脸色煞白。 曹苗说道:“趁着消息还没走漏,现在就走,连夜走。” 诗彩影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收拾。还没收拾完,玄棋突然看了诗彩影一眼,诗彩影一愣,随即跑出了帐篷,玄棋则伏在地上,以耳贴地。 曹苗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人来了,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扯开包袱,取出里面的精铠,套在身上,又招呼阿虎披甲、张弓。之前经过多次演练,两人很熟练,互相配合,很快就披挂整齐。 “玄棋,你继续收拾,然后躲在帐篷里别出来,听我消息,让你走就走,不要犹豫。” 玄棋连声答应着。她随诗彩影在中原和江东混迹了那么久,遇到过不少险情,倒不慌乱。 曹苗带着阿虎出了帐篷,诗彩影已经解开了系在帐篷外的战马,曹苗翻身上马,大声说道:“妙琴,你去帮玄棋,尽可能带走所有的食物和衣物,其他的都不要了。” “你们干什么去?” “让他们看看魏武帝的血脉有多强悍。”曹苗举起手中长枪,踢马加速。 阿虎紧随其后。 看着远处已经能隐约分辨出人影的骑兵,诗彩影懊悔不迭。她留在这里等候实在是太蠢了,如果不是曹苗警觉,或许等敌人杀到面前,她还蒙在鼓里。 想不到郁筑徤竟有如此心机。 诗彩影还是不放心,她冲着玄棋喊了两声,也跳上马,追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曹苗回头一看,见是诗彩影追了上来,气得大骂。“你来有什么用?还不如让玄棋来呢。赶紧回去,帮玄棋收拾。” 然而此时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数骑冲到了面前,羽箭破风之声响起。 诗彩影大惊,她没有披甲,只有一个小骑盾,还挂在马鞍上,没来得及摘下。眼看着箭雨将至,她只能弯下腰,趴在马脖子上,希望能躲过一劫。 就在这时,只听曹苗一声大喝,嘴里哇啦哇啦的喊了几句什么,既不是汉话,也不是鲜卑语,诗彩影也没听懂,只觉得气势惊人。她抬头一看,只见曹苗拨马挡在了她的前面,像一座山。 没等她反应过来,曹苗已经策马冲了出去,一声暴喝,一声闷响。 一匹空鞍战马从诗彩影身边掠过,一个身影在地上翻滚,险些绊倒诗彩影的坐骑。 阿虎弯弓搭箭,手不停挥,一口气连射五箭。 几乎每一声弦响,对面都有一人落地。 曹苗挺枪冲锋在前,阿虎弯弓急射在后,片刻间,第一批冲过来的十名骑士就倒下大半。剩下的人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拨转马头,避开了曹苗和阿虎、诗彩影。 “回去帮玄棋!”曹苗放慢了速度,大声喝道。 诗彩影一瞥之下,看到曹苗身上插了几枝箭,战马也中了箭,气息粗重。她不假思索,策马跑到曹苗身边,大声叫道:“我的马给你。”说着,纵身一跃,如乳燕投林,跳下战马,向一匹空鞍战马奔去。 曹苗也没多说什么,纵身跳上诗彩影的坐骑,再次踢马加速,迎向前面黑压压的队伍。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曹苗提枪大喝:“大魏高阳乡公曹苗在此,枪下不杀无名之辈。” 第490章 先声夺人(看更新后才睡打赏加更) 对方数十骑,分作前后两队,趁着夜色而来,本想打曹苗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未曾想反被曹苗和阿虎反击得手,一下子折了六七人。 其中不乏有人能听懂汉话,可是仓促之下,隐约听懂了几个字,却没有听懂曹苗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对面这人杀气很重。 看着对方身后地上辗转呻吟的同伴,这些鲜卑骑士有些慌了,勒住坐骑,放慢了速度。 阿虎拉弓搭箭,再射两箭,放倒两个冲在前面的骑士。 骑士落马,震得大地为之一颤,战马嘶鸣着跑了开去。 对面的人更慌,七嘴八舌的喊了一通后,有人举着盾牌,踢马慢慢走近,用生硬的汉话喊道:“你们是谁?” 曹苗根本不理他们,大声喝道:“你们是郁筑徤派来的吗?” 那人犹豫了片刻。“你究竟是谁?” “回去告诉郁筑徤,夫人早就知道他的诡计,派我等来保护少主。人数也不算多,精骑数人,你们如果想试一试,不防放马过来。” “是……弹汗山的狼骑吗?” 曹苗哼了一声:“在我大魏虎豹骑的面前,弹汗山的狼骑算个屁?” “虎豹骑?”对面的人惊呼出声,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队伍更是出现了一些不可抑制的骚动。有人低声喝了几句,曹苗既听不清,也听不懂,只看到两三骑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曹苗松了一口气。做贼心虚,这些人心里有鬼,犹豫不决,他的目的就达到了。真要是对方不管不顾,上来就打,他和阿虎武艺再好,也未必能活着离开。 希望诗彩影和玄棋能快一些。 “怎么,没人敢来一决高下吗?”曹苗故意大声挑战,一边说着,一边将插在铠甲缝隙里的箭矢取出来,扔在地上。他的动作很大,故意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以便让对面的人注意到他的甲胄。 虎豹骑威名赫赫,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装备好。全员身披铁甲,持矛戟冲锋,对这些缺少足够铁甲的游牧民族骑兵威胁最大。游牧民族真正将骑兵优势发挥到极致,还要等到百十年后的南北朝。 曹苗一口气从身上拔下了七八枝箭,刚才为诗彩影挡箭,他还是冒了很大危险的。 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对方见曹苗不断从身上拔箭,扔在地上,说话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痛苦,确信他身上有最坚固的铁铠,与传说中的虎豹骑吻合,更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有虎豹骑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几个人,说不定正从四面包抄过来,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麻杆打狼两头怕,双方相隔数十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曹苗听到了哨声,知道诗彩影、玄棋已经收拾好,放声大笑。 “懦夫!和郁筑徤一样,都是懦夫!” 有人大怒,嘴里咒骂着,踢马冲了过来。 “来得好!”曹苗踢马前冲,挺枪跃马。两马交错之际,长枪后发先至,一枪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扑通”一声,那骑士翻身落马。 “还有谁?”曹苗振臂抖去枪上的血迹,厉声大喝。 此时双方相距不过十步,隐约能看到对方面容,曹苗身上的精甲清晰可见。 “虎豹骑,果然是虎豹骑!”有人低呼道。 见对方色沮,没人敢迎战,曹苗见好就收,拨转马头,向远处轻驰而去。 阿虎持弓掠阵。有人刚想动,他扬手一箭,妄动的骑士应弦而倒。剩下的人大惊失色,纷纷用骑盾护住胸腹,不敢追击,睁睁睁的看着曹苗和阿虎消失在黑暗之中,才踢马跟了上来。 曹苗顺路牵走了两匹战马。他知道草原上的骑兵和狼一样,不会轻易放弃,一定会跟上来。这将是一场苦战。不过他并不担心对方的追击,只要对方不是一拥而上,来多少人,他都不怕。 以他和阿虎的实力,不可能以一敌百,但每次杀两三个人,分成三十次杀,一点问题也没有。 当然,这要感谢姜维送来的精铠。没有足够的防护,他也不敢这么浪,乱箭可不是好玩的。杨再兴那么猛,一样挡不住。 追上诗彩影和玄棋后,曹苗不再装逼,开始加速撤离。 对方也发现了曹苗的虚张声势,知道上了当,恼羞成怒,像狼群一样扑了上来。 曹苗和阿虎断后,且战且退。阿虎不断回身射击,阻击对手。他小时候喝的虎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三石硬弓在他手中和普通的软弓一样轻松,孙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箭术让他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每一声弦响,必有一人落马。 偶尔有骑士冒险冲到身后,却没人能挡得住曹苗一枪。 鲜卑骑士虽然人多势众,始终无法对曹苗等人形成合围,一时僵持不下。 追追逃逃,一口气跑出去二三十里。天色大黑,越发考验双方的心理。没人敢举火,举火等于为对方指明目标,只能凭耳力和直觉,每个人像都野兽一样,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露出獠牙。 在这方面,这些鲜卑骑士显然更不是曹苗等人的对手。在接连被杀了十几人后,他们终于放弃了,远远的拉开了距离,躲到弓箭的射程之外。 曹苗却不敢松懈。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会不会派人从侧面包抄。一旦被对方截住,就很难再逃脱了。他下令继续全速向弹汗山前进,不给对方任何可趁之机。 “这样跑下去,马会累死的。”诗彩影靠了过来,递过水壶,提醒道。 “马累死,总比我死好。”曹苗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诗彩影犹豫了片刻,气势有点弱。“可是马累死了,我们也跑不远。” “到时候再想办法抢马。”曹苗吐了一口气,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水居然是温的,让他有些意外。刚想问,又闻到壶上有淡淡的香气,知道诗彩影知道他习惯了喝热水,将水壶贴身藏着。 “还有多远?” “按这个速度,明天中午能到弹汗山。不过,马跑不了那么久,支撑不到天亮。” “前面有山吗?” 诗彩影立刻明白了曹苗的意思,稍一思索。“前面不远,应该有座小山。” 第491章 疑神疑鬼 诗彩影的记忆虽然不是很准确,误差足有十来里地,总算方向没搞错,顺利找到了那座小山。 曹苗让诗彩影带着马匹和补给先进山谷,他和玄棋翻身下马,在沟边找地方藏身。阿虎则在他们身后找了一个高处,居高临下,既提供远程火力掩护,又负责观敌形势。 选择地形什么的,已经是习惯成自然,根本不用刻意提醒。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们就找到了藏身之处。 鲜卑骑士追到跟前,也知道这地形可能有埋伏,为首之人下令停止前进,派人向别外打探,同时派人下马,举着盾牌,试探地进攻。 曹苗看到那几个骑士离开,也猜到鲜卑人想干什么,却无计可施。他只能寄希望于诗彩影所说,从别的方向绕过来至少要等到天亮。 “主君,能干掉那个领头的吗?”玄棋凑了过来,声音里有点小兴奋。 曹苗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光。火光照耀下,隐约能看到一个衣甲与众不同的身影。“等下半夜再说。那孙子谨慎得很,身边全是人,没什么机会。” “哦哦。”玄棋抿了一口水。“你最多能打几个?” 月亮升起来了,玄棋的脸看起来很亮,眼睛更亮。曹苗想了想。“玄棋,我告诉你一件事。” “主君,你说。”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使出全部力气,一定要留后手。比如说这种时候,你不能保证对方有没有高手,怎么能知道自己能打几个?万一那人身边有一个和你差不多,甚至比你更厉害的呢?留有后手,一看形势不对,转身就走,还有脱身的机会。如果全力以赴,却发现对方比你预料的更强,你想脱身都脱身不了,可不就死定了?” 玄棋点点头,却有些不以为然。 曹苗说道:“按你们长生堂的习惯,该怎么做?” “长生堂的习惯,是只要有一点可能,就全力以赴,哪怕是自己死,也要先杀死对手。”玄棋顿了顿,又说:“我们执行任务都是有期限的。如果到时候完不成,影响了长生堂的名声,回去也是死。” “我去,这什么破规矩?你们长生堂都这么莽的吗?” “收人家的钱,卖的就是命嘛。”玄棋倒是很坦然。 “你们大师姐也这样?” 玄棋愣了一下,这才发应过来曹苗说的大师姐是谁。“呃……妙琴不是我们的师姐,我们是她雇来的。她跟你说的那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雇来的?她花了多少钱,雇你们做什么,杀我吗?” “当然不是。”玄棋咯咯笑了起来。“她雇我们保护你,全价,到死为止。” “全价什么价?你们几个长得这么漂亮,武艺又好,应该很贵吧?” “知书、如画我不清楚,我是五十金。我拿二十金,长生堂拿三十金。” 曹苗很意外。“这么便宜?长生堂也够黑的,抽了六成。” “我是孤儿,在长生堂长大的。”玄棋想了想,又道:“我不亏。跟着主君,比别的姐妹好多了。至少见过那么多好东西,也不需要拼了命的去杀人,也不会被人羞辱。” 曹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其实和玄棋的接触并不多,但他看得出来,这一路走来,玄棋的确很满足,甚至有些贪婪,仿佛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似的。 现在他明白了。对玄棋来说,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 “好好活着吧。”曹苗捏捏玄棋的脸。“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玄棋嘻嘻笑了两声,没说话。 鲜卑人尝试着进攻了两次,却被阿虎用箭射退了。有地形掩护,又用了厚盾,阿虎的弓箭也失去了大部分威力,没能造成实质性的杀伤。曹苗看了两次,便命阿虎停止射击,节省箭矢,让鲜卑人近身。 有他和玄棋手中的两杆枪,两三个下了马的鲜卑人产生不了真正的威胁。 然而鲜卑人却放弃了,远远的观望着,甚至有人趴在马背上打起了盹。 曹苗不安起来。对方这么稳徤,必有倚仗,要么是还有援兵要来,要么是想耗到天亮再进攻。这里毕竟是草原,夜里冷得很,一夜下来可不好受。 论坚韧耐苦,鲜卑人肯定要比他们强。他清楚这一点,鲜卑人也清楚这一点。 曹苗想了想,让玄棋去找诗彩影,看她有没有其他办法,被鲜卑人堵在这里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过了一会儿,诗彩影和玄棋摸了过来,打量了谷外的鲜卑人片刻,也有些担心起来。 “乡公,这会不会是他们早就料到的?” 曹苗仔细想了想。“应该不会。近百人来杀我们四个,按理说是手到擒来,没必要再安排什么后手。” “如果有人清楚我们的实力,知道未必能一次得手呢?” 曹苗也没什么把握。如果说有人将他们的情况事先透露给了鲜卑人,让鲜卑人有了准备,诗彩影说的这种情况未必不可能发生。当时他报出自己姓名的时候,鲜卑人的反应似乎就很平淡,直到他谎称虎豹骑,对方才露出一些意外。 会是谁呢?毌丘俭,还是司马懿? 曹苗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应该抓两个俘虏来问问。 “妙琴,你去见你师姐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情况?” 诗彩影摇摇头。“我没印象。但我师姐身边有不少人,如果有人看到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曹苗反复权衡了一下。“情况复杂,有备无患。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要尽快离开。被他们围住,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如果真有其他人,恐怕已经被围住了。”诗彩影露出懊悔之色。 “没事。如果真有其他人,他们有必胜的把握,更不会在夜里进攻。我们还有脱身的机会。你去找一个易守难攻,又避风的地方,点一堆火,弄点吃的,然后布置几个假人,围着火……” 听完曹苗的安排,诗彩影忍不住笑了一声:“乡公,你不愧是魏国武皇帝的子孙,狡诈得很。” 曹苗脸一沉。“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夸你,当然是夸你。”诗彩影笑着拱手作揖,转身去了。 第492章 逃之夭夭 诗彩影生起了火,煮了食物。 热腾腾的食物下了肚,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积攒起继续战斗——逃命的力气。 在火堆旁,诗彩影用枯枝、杂草撑起几件衣裳,又将两匹基本跑废的战马系在一旁,战马不安的走动时,会留下晃动的影子。在远处很难分辨是人还是什么,只知道这里有活物。即使有人抵近侦察,也要走到近前才能发现真相。 安排妥当后,曹苗让阿虎保护玄棋先走,一共四匹马,带着所有的补给。这山的地形并不复杂,岔路不多,小心一点,基本不会走散。 曹苗吩咐阿虎,如果遇到落单的鲜卑人,最好能抓两个俘虏。如果对方人数很多,就不要勉强,退回来也行。 阿虎答应了,跟着玄棋,沿着山谷向前。 诗彩影与曹苗伏在一起,半天没说话。 曹苗也没理她,让诗彩影在原地等候,自己悄悄向前潜行,在十步外找了一个位置,藏了起来。 时间不长,七八个鲜卑人摸了过来。他们听到了马蹄声,怀疑曹苗等人虚张声势,趁机逃离。到了谷口,大部分人找位置掩护,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进了谷。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曾在此遭到曹苗和阿虎的阻击,伤了好几个。 曹苗一动不动,看着那两个鲜卑人从面前经过,走到了诗彩影面前。 诗彩影抓住机会,持枪暴起,一枪捅穿了一个鲜卑人的胸口。另一个鲜卑人大惊失色,转身就跑,曹苗趁机出枪,一枪洞穿咽喉。 鲜卑人向前扑倒,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他的同伴躲在暗处,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见没人追击,便连滚带爬了退回去了,远远地看着。 曹苗等了一会儿,叫上诗彩影,翻身上马,沿着山谷急驰而去。 鲜卑人听到了马蹄声,却没敢立刻追,生怕又像刚才一样中计。 诗彩影在前,曹苗在后,一路急行。奔出十来里地,在山谷北端追上了阿虎和玄棋。 阿虎抓了一个俘虏,是一个年轻的鲜卑人,旁边还躲着一具尸体。 一看到诗彩影,鲜卑俘虏就颤抖起来,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曹苗看得分明,悄声问诗彩影。“认识他吗?” 诗彩影看了片刻,摇摇头,表示没印象。 曹苗也不多说,抽了一柄短刀,揪着鲜卑俘虏的耳朵,手起刀落,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就被割了下来。鲜卑俘虏猝不及防,痛得大叫,鲜血淋漓。 曹苗拈着耳朵,在他面前晃了晃。“能听懂汉话吗?” 鲜卑俘虏哇哇大叫,却没一句汉语。曹苗向诗彩影使了个眼色,让她翻译。“问他认不认识你?不老实,就再割一只耳朵,然后割他的鼻子,戳他的眼睛,直到把他身上的零件一件件的卸下来。” 诗彩影头皮发麻,却没敢多说,结结巴巴的翻译了。 鲜卑俘虏被曹苗的狠厉吓坏了,几乎没有犹豫,全部交待了。 他们是郁筑犍安排的,总共百骑,百夫长叫颇黎。本想趁着黄昏时突袭,一举拿下。没想到被曹苗打了个反冲锋,损失了不少人,也错失了最好的机会。颇黎不敢强攻,又不敢放弃,见他们上了山,决定去附近叫人。按路程算,应该在天亮左右能到。 这个鲜卑俘虏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士,并不清楚其他的消息。不过他提到一件事,半年前,有一些汉人来见过郁筑犍。从那以后,郁筑犍和阏氏就经常吵架,还动了刀。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那汉人长什么样?个儿高不高?有没有胡子?” 鲜卑俘虏听完诗彩影的翻译,眼睛就直了,用力点头。“高,很高,有胡子,不过说话声音还有点尖,像是阉人。有人说他的胡子是假的,一碰就掉。” 曹苗和诗彩影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是谁了。 果然,姓司马的都不安份啊。 诗彩影又审了一番,问了俘虏的姓名,取了他的腰牌,然后用一团枯草塞住他的嘴,将他扔在路边。 天色不早,曹苗等人借着月色,不惜马力地向弹汗山狂奔。 —— 颇黎下马,踢了踢几乎冻得半死的部下。 得知部下已经交待,曹苗一行人抢在援兵到来之前逃脱,颇黎有些头疼。他担心伏击,在山谷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就算追,也未必能追得上。 原本一个简单的任务,现在却成了麻烦。 弹汗山,他是不敢去的。那里是轲比能的牧场,即使是郁筑犍本人也要忍气吞声,原本脾气就不太好的阏氏回到了弹汗山会更加嚣张,发起火来连郁犍自己都未必保得住,更不可能保他。 颇黎想了想,决定先回去,找个地方猫起来,派个人给郁筑犍送消息。万一郁筑犍要杀他,他只好先逃到别的部落去。 活下来才是关键。 或许可以去投奔那个汉人?一个念头从颇黎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否决了。 那个汉人是个没卵子的阉人,一身的尿骚味,忍不了。 听说新上任不久的幽州刺史要打辽东,不如去投他,做个义从。那人据说是魏国皇帝的亲信,跟了他,以后一定不会错。 颇黎主意已定,更没有追曹苗等人的积极性,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撤了。 —— 曹苗不知道颇黎撤了,为了活命,他不敢停,一直跑,接连倒毙了三匹马,剩下的几匹马也浑身是汗,四肢打颤,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马如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夜未睡,又连续策马狂奔,大腿被磨破了,火辣辣的疼,腰也快摇断了,恨不得立刻躺平。 在一个岔路前,曹苗只给诗彩影留了一匹马,放掉了其余快要倒毙的马,然后步行从另一条路离开。 诗彩影骑着马赶去弹汗山,见她的师姐。 曹苗等人找了个地方猫起来,吃东西,补觉。他担心颇黎追下来,不敢全部都睡,和阿虎、玄棋三人轮班,保持一个人清醒。 曹苗先当值。这半个时辰是他这辈子最难熬的半个时辰,每一秒都如此漫长。 好在什么事也没有。 次日中午,曹苗看到了诗彩影的师姐,阿虎的生母,一个与诗彩影有三分神似,眉眼却要硬得多的女人。 第493章 罪魁祸首(有空来潜水打赏加更) “我是唐苏合,汉文名字诗若云。按辈份,你得叫我一声婶婶。” 曹苗不假思索,乖巧的笑道:“婶婶好。” 唐苏合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真珠说得不错,你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小时候见到我,绝不肯叫一声婶婶的,更不用说这么亲热。” “真珠?谁是真珠?” “那是我的鲜卑名字。”诗彩影绷着脸。“就是你们说的珍珠。” “哦——”曹苗笑着,拖长了声音。他还不知道诗彩影有这么一个俗气的名字。 唐苏合说道:“不过你还是和你阿爸一样,处处留情,尤其是喜欢年纪大的女人。” “我……”曹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打量着唐苏合,幽幽地说道:“婶婶,我知道我伯父为什么拿你换马了。你这张嘴可真不怎么讨人欢喜。” “哼!”唐苏合哼了一声:“活该他被人毒死。” “是吗?” “为什么不?”唐苏合扭过了头,看向远处。阿虎坐在一棵树下,不时抹一下眼泪。见到唐苏合后,他出人意料的犯起了犟,死活不肯和唐苏合说话,搞得唐苏合心情很不好,说话夹枪夹棒的。 曹苗淡淡的说道:“这么多年,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 唐苏合缓缓转过头,眼神凶狠如狼。“我为什么要愧疚?那是他自找的。我早就提醒过他曹丕不是人,不能手下留情。是他自己手软,与我何干?” “是他手软,还是因为你盗走了玉枭印,才让曹丕钻了空子?” “你……”唐苏合的脸色大变,青一阵,红一阵。 曹苗一言不发,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他迎着唐苏合像是要吃人的目光,缓缓站了起来。唐苏合的神情证实了他的猜想,当年曹丕登基就是一个意外。 而眼前这个唐苏合,就是罪魁祸首。 “你是不是欠我一个交待?”曹苗提起长枪,手臂轻抖,枪头嗡嗡作响。 诗彩影大惊失色,连忙横身拦在唐苏合面前,拔出了长刀。玄棋也吓坏了,下意识的抬起长枪,刚准备对准诗彩影,却被曹苗用枪头压住了。 “玄棋,这事和你没关系,一边去。真珠,这事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最好去看看阿虎。” 诗彩影有些犹豫,唐苏合轻轻推了她一下。“去吧,去看着巴里思,别让他犯傻。” 诗彩影点了点头,看了玄棋一眼,走开了。玄棋吐吐舌头,也退到了远处。唐苏合又摆摆手,示意跟来的鲜卑卫士走远一点,让她和曹苗单独说几句话。 “你果然很聪明,这都能猜得到。” 曹苗也缓了口气。“其实不难猜,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实在是……”他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兄弟反目,叔侄为仇,大魏江山短命,最后竟是因为一个胡女的任性。 “你别指望我愧疚,我不欠你什么。正如你所说,玉枭印就是一块石头,没那么大的作用。” “是啊,可是你的儿子本来可以封侯,现在却成了一个小奴,你也不后悔?” 唐苏合不屑一顾。“就算你父王做了皇帝,他做了大将军,巴里思也不会封侯。在你们这些汉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庶子,而且是一个杂种庶子,还不是被你们当牛当马……” 曹苗打断了唐苏合。“我把他当弟弟。” 唐苏合怒视着曹苗,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好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想要我做什么?” “借我三千精骑,破辽东。”不等唐苏合说话,曹苗又道:“这是给阿虎的,不是给我。除非你想把阿虎留在草原上放羊,否则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他崭露头角。” 唐苏合再次看向远处。“你教他那么多本事,就是为了今天?” “那是他的天赋,不是我能教得出来的,我只是推了他一把而已。任城王有名将之姿,却没有发挥的机会,我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在阿虎身上重演。大魏内忧外患,正需要兄弟同心,共度时艰。” 唐苏合盯着曹苗看了一会儿。“我刚才说错了,你和你父王不一样。你父王要是有你这狠劲,就算没有玉枭印,他也能做皇帝的。我最后再问一句,你会做皇帝吗?” 曹苗笑了起来。“婶婶,你看我和阿虎谁更适合做皇帝?” 唐苏合深深地看了曹苗一眼。“还是你适合些。巴里思和他阿爸一样,一根筋,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曹苗摸摸鼻子。“好吧,那我就尽力试试。” “等我消息。”唐苏合转身离开。“三天后,我再来,希望能听到巴里思叫我一声阿妈。” —— 唐苏合为曹苗安排了一个帐篷,离弹汗山不远,还留下一百骑士保护——当然也可以说是监视。那些人眼中有一条无形的线,只要曹苗接近这条线,他们就会下意识的去摸弓和刀。 曹苗总不能一直穿着铁铠。虽然诸葛亮的技术很牛,那玩意还是很重。大冬天的穿着也不舒服,冷得手不小心摸上去就能沾掉一层皮。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曹苗识趣的做起了寓公。 阿虎倒是找到了乐趣。那些鲜卑骑士知道这个巴里思是阏氏的儿子,力大无穷,天天来陪他摔跤、打猎,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不可一世,动不动就宰牛杀羊大烧烤。 曹苗很失落。 诗彩影感觉到了曹苗的情绪,主动带着曹苗观光。 其实有个屁的光可观。一场大雪过后,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连根草都看不到。 看了一次之后,曹苗就敬谢不敏,躲在帐篷里练枪。经过上次的逃跑经历,他算是真正体会到了长枪的威力,枪兵厄运终究只是梗而已。在战场上,长枪是真正的王者。 简洁,但杀伤力超强。就算不死,贯通伤也能让对手失去战斗力。 诗彩影也有这样的认识,主动向曹苗请教枪法。她之前也学了一些,但当时没用心,没学到真正的精髓。对付普通人还行,遇到真正的高手就露怯了。 曹苗拒绝了。 他对诗彩影说,枪是战场王者,却不适合刺客,你不如练练匕首和弩,那才是刺客应该练的本事。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第494章 仇人见面 诗彩影觉得曹苗在糊弄自己。 曹苗没有解释——这种事解释不清楚。他对诗彩影说,以我或者阿虎的能力,能不能手持一杆长枪,直接杀进轲比能的大营,干掉他? 诗彩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曹苗。 “不能,对吧?但是我可以潜进轲比能的帐篷,用一柄短刀割断他的脖子。当然了,对我来说,不用刀也能干掉他。” 诗彩影想骂人。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曹苗的确有这个能力。 她有点担心。逼急了曹苗,他是真干得出来的。草原上的人带刀很正常,没有刀,吃肉都不方便。曹苗如果想杀轲比能,除非轲比能永远不见他,否则机会多多。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为什么不?”曹苗双手抱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中原大乱在即,草原上有轲比能这样的野心家,绝非幸事。虽说治标不治本,毕竟能争取一点时间。刺客嘛,本来就是非常手段,不得已而用之。” “大帅怎么就是野心家了?” “不是野心家,他会和诸葛亮勾勾搭搭?你不会真以为他不清楚这里面的关窍吧?说白了,他就是两面套利,利用汉人内斗的机会壮大自己,寻找机会。我承认,他是个英雄,可惜是他越是英雄,对中原的威胁越大。前有檀石槐,现有轲比能,中原真是多灾多难啊。” 诗彩影想了很久,也叹了一口气。“汉人、鲜卑人就不能和平相处吗,为什么一定要你杀我,我杀你?像当初和亲,不是挺好的嘛。” “那是你觉得好。”曹苗笑笑。“所以说,你还是适合做个刺客。” 诗彩影撇了撇嘴,无言以对。 —— 雪后初霁,阳光明媚。 姜维坐着四轮小车,由侍者推到了集市,看似悠闲地一路看过去。 趁着大雪之后的间隙,周边的胡人进行互市。也没什么正式的摊位,一块破旧不堪的皮子往地上一扔,将要交易的东西放在上面,就可以做生意了。 看着那些脏兮兮,甚至血淋淋的毛皮,闻着熏人的兽臭,姜维抬起袖子,挡在鼻端。 “觉得臭吗?”一个像北风一样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维没有转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嘴角挑过一丝浅笑。 等了这么多天,唐苏合终于上钩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阏氏不怕臭,为什么要用中原的香粉呢?”姜维笑道。 唐苏合轻踢马腹,走到姜维面前,俯视着姜维。“使者的口才很好,可惜腿脚不太方便。让你白跑一趟,真是惭愧。” 姜维向后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阏氏最近很辛苦啊,里里外外的忙。怎么,有人开价比我们高?” “是啊。”唐苏合摇着马鞭。“怎么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出个有吸引力的价格?” “不必了。”姜维摇摇头,泰然自若。“汉吴是盟友,你帮他们就是帮我们,没必要互相搅和,让你们坐地起价。再说了,弹汗山离辽东还是要近一些的,公孙渊偏居一隅,妄自尊大,早该亡了。” 唐苏合打量着姜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她走了两步,又勒住坐骑,折了回来。“你认识一个叫曹苗的人吗?” 姜维平静的面容一滞,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抚着双膝,淡淡地说道:“有一面之缘。” “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怎么,阏氏要和他见面?” 唐苏合不说话,只是看着姜维。姜维想了想,说道:“此人颇有才智,兼有武艺,是个人才。只是心性狠毒,又好色淫邪,恐怕难当大任。” 唐苏合点点头。“多谢使者提醒,就此别过。哦,对了,你如果不介意,我想买下你带来的蜀锦。用战马换也行,用其他的货物换也行,随你便。还有,你有没有带铁铠,我也想买一些。” 姜维不安的挪了挪身体。他的确带了铠甲来,但数量有限,准备直接送给轲比能,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甚至还没提起过,这个鲜卑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曹苗到了弹汗山? 一想到曹苗,姜维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拜曹苗所赐,这双腿更是曹苗亲自踢断的。如果有机会报仇,他不惜与曹苗同归于尽。 但他忍住了,没表现出任何异常,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不知阏氏需要什么款式的,又需要多少?” “就按你们送给吴国的数量和款式吧。如果有困难,按曹苗的标准也行。” 姜维没吭声,忍了好一阵,总算没有失态。他点点头。“稍后我派人与阏氏联络,商讨价格。这些铁铠珍贵,价格可能会有些高。另外,我身边没有,需要派人回益州,请示丞相才行。阏氏等得及么?” 唐苏合目光微闪,点了点头。她觉得有些遗憾,本想直接弄死姜维,抢走他随身携带的铠甲,没想到他居然没带。 姜维看到了唐苏合眼中的杀意,后脊梁全是汗。他刚才只要说错一句话,这条命可能就要丢在这里了。这些蛮夷可没什么道义可讲,轲比能的这个女儿更是以蛮不讲理著称。精制的铁铠不仅贵,而且难得,她买不起,干脆用抢,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看着唐苏合准备离开,姜维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阏氏若能引见大帅,我倒是可以送阏氏一套精制的铁铠,以为酬谢。至于曹苗,我也有一些感触,或许可以与阏氏分享。将来阏氏若有机会遇到此人,也能有所提防。” “我为什么要提防他?”唐苏合笑了起来。“因为他喜欢年长的女人,所以我要防着他?” 姜维愣住了,既不知道唐苏合这话从何说起,也被唐苏合近乎无耻的话惊呆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眼睁睁的看着唐苏合策马远去。 “将军,这个女人有问题。”推车的侍从轻声说道。 姜维回过神来,微微点头。“你去查一查,看看最近有没有其他的汉人出现。另外,做好行动的准备,一旦发现曹苗,无须禀报,格杀勿论。”他叹了一口气。“若能为国除此獠,虽死无恨。” 第495章 失败的刺客 三天后,唐苏合再次来到曹苗面前。 她带来了几匹骏马,一些食物,和必要的生活物资。 她对曹苗说,轲比能想见巴里思,然后才能决定是否出兵辽东。郁筑徤的部落是指望不上的,他恨不得杀了巴里思。曹苗想求得援兵,只有轲比能能够提供。 经过几天的冷静,阿虎总算能接受唐苏合,但也只是喊了一声“阿妈”便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出现母子抱头痛哭的悲剧戏码。从唐苏合的神情来看,她应该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跟他那愚蠢的阿爸一样,天赋全在拳头上,半点也没留给脑子。”唐苏合如是说,同时撇了撇嘴。 曹苗冷眼旁观,不发表任何意见。等唐苏合说完,转身要走,曹苗才说道:“怎么,我大老远的跑过来,大帅都不肯拨冗一见?” 唐苏合看看曹苗,诗彩影也看着曹苗,神情有些扭曲。唐苏合看在眼里,嘴角轻挑。“人都有亲疏远近,我阿爸现在就想看他的外孙,然后才会考虑要不要见你。” 曹苗点点头,表示理解。“阿虎从小是在大帅身边长大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他离开草原的时候还小,没什么印象。” “如果阿虎留在草原,大帅将来会不会将他的部落留给阿虎?” 诗彩影的神情古怪起来,接连向曹苗使眼色,拼命摇头。 唐苏合说道:“草原上的事与你们汉人的事不同,没那么容易。当然,如果巴里思真有他阿爸那样的天赋,又愿意留在草原上,即使我阿爸不将部落留给他,他也会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王。” 曹苗没有再说什么,转向诗彩影说道:“玄棋三人留给我吧,你要多少钱都行。” 诗彩影低了头。“她们早就是乡公的人了,何必说钱。” “那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一定还你。” 唐苏合很诧异。“你要走了吗?” “有这打算,只是还没决定。”曹苗拍拍阿虎的肩膀。“安心留在草原吧,不用担心我。好人不长命,祸害三千年。我这种人没那么容易死。” “阿兄,三天之内,我一定回来。”阿虎眼泪汪汪的说道。从他有记忆起,他一直就是曹苗的小奴,刚由小奴变成兄弟没几天,转眼就要分离,他一下子适应不了。 曹苗叹息道:“傻小子,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你的外大父、阿母还有小姨都在这里,你的家就在这里。洛阳有什么啊?夺权纂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杀得血肉横飞,没有一点成功的希望。好好在草原待着吧,如果我有机会得手,需要你的帮助,会派人来叫你。” 唐苏合笑了两声,带着一丝调侃。“倒是个明白人,比你父王清醒多了。” 曹苗没理她,挥挥手。“慢远不送。” 唐苏合翻身上马,阿虎和诗彩影也上了马,一步三回头,渐渐远去。 玄棋咂了咂嘴,有些遗憾。自从那天险些与诗彩影刀枪相见,她们之间维系了几年的姐妹情就淡了。这次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曹苗背着手,看着唐苏合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转身对玄棋说道:“收拾一下,我们也去弹汗山。” “去弹汗山做甚?” “杀人。” —— 唐苏合转身,向诗彩影招了招手。 诗彩影心不在焉,直到唐苏合甩起马鞭,轻抽了她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赶上一步,与唐苏合并肩而行。唐苏合含笑看着她。“舍不得?” 诗彩影愣了一下,随即面红耳赤,连连摇头。“师姐,大帅身边有足够的人手吗?” “什么意思?” 诗彩影咬咬牙,鼓起勇气。“你要防着乡公出手行刺大帅。” “没事。”唐苏合冷笑道:“我刚才已经听出来了,拐弯抹角的问,不就是探路嘛。”她看了一眼身后垂头丧气,不停抹眼泪的阿虎,语气缓和了些。“那竖子虽狡诈,待巴里思却是真好。不像曹植那书生,读书读傻了,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兄弟。” 诗彩影眉头轻蹙。“师姐,玉枭印真是你从任城王手中盗来的?” 唐苏合阴着脸,没说话,眼中却闪过一丝后悔。 诗彩影见状,没有再问。她清楚,曹苗的猜测是对的,师姐的任性超出她的想象,不仅害了任城王曹彰,也害了她自己。这么多年和郁筑犍吵闹甚至拔刀互砍,都是缘于她心里的懊悔。 所以有时候真不能太任性。 唐苏合沉默了片刻。“没有巴里思和你帮忙,曹苗还剩几分本事?” 诗彩影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师姐,你可能搞错了。巴里思的本事虽强,但那都是战场上的本事,于行刺作用不大。至于我,虽然能在行刺上帮一些忙,却也有限。论行刺的本事,乡公才是真正的高手。况且除了他本人之外,他还有一些帮手,比如巴里思的异姓阿哥,本事就比我强。” “那个叫韩龙的?” “是的,他也是乡公的暗手之一,说不定也跟着来了。” “韩龙的本事比你强?师妹,你这几年是怎么搞的,长生堂的名声都被你坏了。长老们要是知道了,怕是要责罚你。” 诗彩影苦笑道:“长老们责罚我没关系,别去惹玄棋她们三个就好。乡公护短,惹恼了他,踏平长生堂都有可能。” 唐苏合奇道:“踏平长生堂?他有这么大的本事?” 诗彩影点点头。 唐苏合哑然失笑,沉默了半晌。“怪不得姜维听到他的名字都变了色,原来还真是个狠人。我一直以为他和他阿爸一样,就是会骗女人,没想到是个真有本事的。要是死了,倒是有点可惜。” 诗彩影一愣。“死?师姐,你要杀他?” 唐苏合无声一笑,抬手用马鞭轻敲了诗彩影一下。“你啊,真是一个失败的刺客,就和我当年一样。”她脸上露出一丝黯然。“刺客以不动心为本,心如止水,志在一击。一旦动了心,必败无疑。” 尾声 魏太和四年(231),曹苗来到草原,阿虎与轲比能的女儿唐苏合母子相认。 曹苗计激唐苏合的丈夫——鲜卑小帅郁筑犍,让阿虎出面,杀死郁筑犍,并成功嫁祸姜维,将试图与轲比能结盟的姜维赶出草原,挫败了诸葛亮联合鲜卑人夹击凉州的计划。 在轲比能的默许下,阿虎接管了郁筑犍的部队,率领精骑赶赴辽东。三方会战,大战于医巫闾山,阿虎击败辽东军,迫使公孙渊签城下之盟。 借公孙渊应战的机会,曹苗潜回襄平,劫走了袁熙、袁尚的子孙,并取得了曹叡与他们联络的证据。 孙夫人率部征讨倭国,曹纂带着证据返回洛阳,联络曹真、曹休等宗室重将。在证据面前,曹叡接受了曹苗的条件,愿意称病退位,以换取袁氏子弟的生存。 但曹叡并不打算彻底放弃,他一边以选择储君为借口,在曹魏宗室内部挑起矛盾,一边联合司马懿等世家代表,取得他们的支持,与曹魏展开斗争。 诸葛亮、孙权收到消息,也纷纷派人赶到洛阳,推波助澜。 在夏侯徽的建议下,曹苗一直置身事外,配合孙夫人东征倭国列岛。在洛阳乱作一团,无暇外顾的时候,他联合孙夫人、孙公主和曹虎,以辽东为中转点,完成了海陆两路的钳形攻势。 数年后,年轻的阿虎成为草原上的鲜卑大王,控弦十万。 太和七年(234),曹叡欲借诸葛亮之手削弱曹魏宗室,命曹真伐蜀。曹苗将计就计,由阿虎挥兵西进,协助夏侯绩等人平定凉州,随即又配合曹真攻蜀。 曹真被诸葛亮击败,呕血而死。曹叡派司马懿接替曹真,主政关中。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诸葛亮三败司马懿,曹叡不得不撤换司马懿,以曹植为将。 曹苗亲自赶到成都,挑动蜀汉内部派系斗争,与诸葛亮斗智斗勇。 诸葛亮内外交患,大战之际,鞠躬尽瘁,累死在军前。 曹植平蜀,立下大功,徙封蜀王,坐镇益州,形成了实际的割据势力。 曹叡被迫宣布退位,召回曹植,代行国政。 曹苗为蜀太子,坐镇益州。娶夏侯徽为妻,立为太子妃,纳孙鲁班为妾。 次年(235)正月,曹植即位称帝,立曹苗为储君。与孙权谈判,要求孙权称藩,削地。 孙权犹豫不决,派人联络汉献帝不成,又与司马懿联络,企图挑动魏国内乱,拖延时间。 深知内情的司马懿向曹苗提出联姻,试探曹苗的心意,被拒绝后,接受了孙权的请求,联络汝颍世家大族,与孙权里应外合,以助曹叡夺回帝位为名,建立袁氏江山。 在曹苗的谋划下,曹植将计就计,反杀司马懿等人,诛三族,随即挥师伐吴。 曹苗率大军顺江而下。 经过三年苦战,曹植、曹苗父子兵临建康城下,与孙权结城下之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