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临》 第1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永平三十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早一些。 十一月才刚过半,昌州以北就飘起雪来。 虽然下得不大,但绵绵皑皑,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时日久了,墙角路边到处都有积雪。 看着倒是好风景,却为行路的人增加了不少麻烦。 官道上,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恭声说道,“黄嬷嬷,前头有一处积雪太高,小人怕马车过不去,先清理一下,还请稍待片刻。” 一个圆脸盘子的老妇人掀开车帘,冷声问道,“到哪了?” 车夫看了一眼四周,忙道,“前面就是泉山,等过了此处再行三十里路,就到京都的城郊了。” 黄嬷嬷抿了抿嘴唇,“那就快些清理吧。” 说完她便又将帘子放了下来。 车厢里一共三人。除了黄嬷嬷和一个长脸的妇人,还躺着名少女。 少女十六七岁模样,生得倒是极美,只不过面色苍白一脸病容,身子也格外单薄瘦削。 黄嬷嬷问道,“春香,大小姐怎么样了?” 春香看了一眼少女,压低声音回答,“大小姐晕了一路吐了一路,好不容易安生些。奴婢叫了好几次都没动静,想来是真睡着了。” 黄嬷嬷点点头,“倒是省事了。” 她顿了顿,“春香,你准备一下。” 春香一愣,“什……什么?” 黄嬷嬷一记犀利的目光扫过,“前面就是泉山了。夫人交代的事得办得万无一失,趁着车夫不在,你抓紧吧。”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少女一眼,“你的心得狠一些,也免得她多受罪。” 春香的脸顿时白了。 夫人交代的事…… 当然不是从宿州老家将先夫人所出的大小姐接回京都城,而是让她合情合理地死在回京都城的路上。 可是,黄嬷嬷不是已经买通了土匪吗? 等马车一到了泉山,就演一出戏,天衣无缝地叫大小姐死在那群匪徒的手上。 怎么还需要她亲自动手? 虽说在府里的时候,她也没有少跟着黄嬷嬷作威作福,可这毕竟是杀人…… 要杀的还是临安侯府的大小姐…… 给她春香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的。 黄嬷嬷拿了个抱枕扔到春香身上,“蠢货,这事儿你做不做都脱不开干系的,做了还能在夫人面前讨个好。夫人一高兴啊,说不定就能送你老子娘去山庄里养老,再送你小兄弟一份前程。” 春香心里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咬着牙将抱枕对着睡梦沉酣的少女举了起来…… 许是春香力气不够大,底下的身躯剧烈挣扎。 黄嬷嬷冷冷地淬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她粗壮的胳膊死死地按着抱枕,好一会儿才终于没了动静。 黄嬷嬷将抱枕挪开,伸出手指探了探。 触手一片冰冷。 她森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这有什么难的。” 话音刚落,车帘外便响起了车夫的声音,“黄嬷嬷,前面的积雪已经扫平了。” 车厢里传出有些疲惫的声音,“走吧。” 雪路地滑,马车慢慢悠悠地行着,到泉山地界时天已经黑了。 眼看着和土匪约好的接头地点就在眼前,春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压低声音问道,“嬷嬷,等下咱们该怎么办?” 黄嬷嬷淡淡地说道,“慌什么!等土匪来了,你眼睛一闭晕过去了,等你醒来大小姐已经被劫了去,是生是死都与你不相干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刚杀了人,心里哪能真平静下来。 春香惴惴不安地搓着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没了气息的大小姐。 再一回头时,她忽然看到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她倒吸一口凉气,“嬷……嬷嬷……” 黄嬷嬷全神贯注地望着车外,不远处正有一队人马呼啸而来。 她打断了春香的话,“土匪来了,将红斗篷给大小姐穿好,以便他们分辨。至于你我,装晕便可。不想惹麻烦的话,千万别睁眼。” 春香却并没有安静,哆哆嗦嗦个不停,“嬷……嬷嬷……” 黄嬷嬷不耐烦极了,“又怎么了?” 她回头,猛然看到一张苍白如鬼魅般的面孔冲着她盈盈一笑。 “大……大小姐!你怎么会没死?” 分明早就没有了气息…… 少女笑眯眯地说道,“我死啦!死透了,不信你来摸摸?” 黄嬷嬷顿时怔住,“鬼……鬼?” 少女不答,她望着春香,“你叫什么名字?” 春香浑身发抖,害怕极了,一时竟忘了回答。 忽然脑中一个激灵,她猛地跪倒,求生本能令她口齿清晰起来,“大小姐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也不想害您的,都是黄嬷嬷逼我,我的老子娘和小兄弟都在她手上,我也是没办法啊!” 少女皱了皱眉,“喂,我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春……春香。” “春香,你真傻。我死了,总得有人背这个锅。你猜,做这种见不得人的腌臜事,这个老妖婆为什么非要带着你?” 春香身子一凛。 好端端的大小姐在路上遭了山匪抢死了,虽然侯爷夫人都不心疼,可临安侯府的脸面总是要的。 遇到这种事,她这种办事不利的奴婢本就是死路一条。 也亏她一时鬼迷了心窍,居然信了黄嬷嬷的话,才…… 少女叹口气,“春香,你想明白了的话,就知道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听谁的了吧?” 她顿了顿,“还等什么,那些人就要来了,将红斗篷给老妖婆穿好。” 黄嬷嬷神态迷茫。 她还处于已经死透了的大小姐突然活过来的震惊之中。 等到红斗篷上了身,黄嬷嬷这才醒过神来,“你要做什么?” 她想要挣扎,但这一回也不知道为什么,春香的力气格外地大,死死地将她钳住,根本动弹不得。 少女笑嘻嘻地说道,“你是问我,我要做什么吗?当然是做你对我做的事啊。” 她指了指脚边的靠枕,“你们刚才是用这个闷死我的吧?” 春香脸色煞白,“大小姐饶命!奴婢都是被这个老妖婆逼迫的!” 少女笑了起来,“饶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个人呢,最受不了委屈了,有人要算计我,我当然得回报啊。” 她分明纤瘦柔弱,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了似的,但说起话来就是有一股不容违抗的气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春香,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春香目光一沉,抄起靠枕猛地按在了黄嬷嬷的脸上,连人带枕死死地压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嬷嬷终于彻底不动弹了。 春香满头大汗,浑身上下都已湿透。 “大小姐……” 她转头望向少女,只见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车厢最里面的角落里,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仿佛从来都没有活过…… “真……真的见鬼了?” 外面闹哄哄的,土匪真的来了,但春香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双腿一软,瘫倒下来,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隐约看见有人粗暴地掀开了车帘将个红彤彤的东西扛了出去。 第2章 一梦三十年 春香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怔怔地盯着马车的车顶发呆,总觉得昨夜的一切只是场梦。 可是梦醒了,为什么黄嬷嬷并不在车厢里? 就连大小姐的“尸体”也不见了…… 她猛然坐了起来,毫无血色的脸更苍白了。 尽管已经过了一夜,但手掌上仿佛还残存着绸布和棉花带来的触感,她甚至还能感受到两条生命从有到无的流逝。 春香知道,那不是梦,她确确实实杀了人。 黄嬷嬷是夫人的陪嫁,深得信任,在临安侯府的后宅,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别说她们这些奴婢,就连二夫人三夫人见了,也得客客气气陪个笑脸。 可她却亲手闷死了黄嬷嬷,这事儿,若是被夫人知晓,定是要将她杖毙的。 不,不管黄嬷嬷是怎么死的,她把大小姐弄没了,原本就必死无疑。 春香悄悄地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了不远处的巍峨城门。 那里就是京都城,她日思夜盼的家。 可此刻,她却毫无一丝归家的激动,只剩下沉到湖底的绝望。 入城之后,就犹如进了夫人的五指山,绝无逃脱的可能。 可若是她现在逃了,那她的老子娘和小兄弟怎么办? 横竖都是死路。 春香下定决心,“不如就死在这里好了,那样,说不定家里人还能有条活路。”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要将头往车厢的木板上撞。 正在这时,车帘开了。 少女笑意盈盈地说道,“春香,你醒啦。” 春香浑身窒住,半晌才颤抖着问道,“大……大小姐?” 少女笑嘻嘻地坐在了春香的对面,“嗯,我看你睡得正香,不愿意打扰你,就出去和老胡聊会天。” 她顿了顿,“老胡你知道吧?就是车夫大爷。” 春香懵懵地说,“哦。” 她确实不知道车夫姓胡。 事实上,按照黄嬷嬷的计划,车夫的命最多留到向侯爷禀明原委。一个将死之人,她没有必要去记得他的名姓。 少女的脸色仍旧是苍白的,但她的笑容很甜,“春香,我们很快就要到京都城了。” 她顿了顿,“那你知道回去之后,该说些什么吗?” 春香的身子一抖。 “侯爷和夫人派我和黄嬷嬷去宿州老家将大小姐接回京都城,一路上都很顺利,没想到在泉山脚下却遇到了山匪。山匪掳走了黄嬷嬷。我和大小姐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说完,她小心翼翼抬头去看少女的脸色。 少女笑着摇摇头,“侯爷和夫人派你和黄嬷嬷去宿州老家将大小姐接回京都城,一路上都很顺利,没想到在泉山脚下却遇到了山匪。” “山匪想要掳走大小姐,黄嬷嬷拼死相护。” “所幸遇到了过路的车队,帮忙驱散了匪徒。” “你和大小姐被救下,可惜忠勇救主的黄嬷嬷却被匪徒害死了。” 春香张大了嘴,“啊?” 少女乌黑的眼眸望向她,“黄嬷嬷的尸体就在后面的板车上,这么忠心护主的奴婢,我一定得厚葬她才行呢。” 她忽然咯咯地笑了,“我这个人最是赏罚分明,春香,等回去了,我也会厚赏你的。” 春香连忙哆哆嗦嗦地跪下,“奴婢不配得大小姐的赏赐。请大小姐给奴婢一个活命的机会,奴婢发誓以后一定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再无二心!” 大小姐大难不死,还反杀了黄嬷嬷,这是连阎王老爷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物。 她若是想要安生地活命,便只有依从大小姐一条路。 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配不配得上赏赐,由我说了算。”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春香,来,坐下。你给我讲讲京都城里的事吧,不论你知道什么,都给我说说呗!” 到了这种时候,春香自然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大小姐从小养在宿州老家,老夫人去世后,奶娘三番四次去信请侯爷来将大小姐接回京都城,信件却都被夫人扣下了。这一回,若不是靖远侯府的太夫人病危,萧家忽然想起了世子和您那份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想要完婚冲喜,侯爷怕是都忘了还有您这个女儿。” “萧世子丰神俊朗,才华出众,是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萧家又是皇后的娘家,权势滔天,这等门第气派也就只有皇家才比得上了。夫人实在气不过这份好亲事落到大小姐您的头上,所以派了黄嬷嬷亲自去宿州接您。” “黄嬷嬷知道夫人的心意,一早买通了泉山脚下的土匪,花了重金请他们掳走大小姐。谁知道她还不放心,为了万无一失,竟要先弄死了大小姐再……” “咱们临安侯府,虽比不得那些积世大族,但侯爷这些年深得帝宠,也算是京都城里的后起新贵。为了撑门面,二房三房侯爷都不让他们搬出去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放着大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老家不接回来。” “我听那些老嬷嬷私底下说,那是因为现在的夫人和先夫人有隙……侯爷是做大事的人,不管后宅这些鸡零狗碎,所以也就顺着夫人的意思了。” “如今侯府都是夫人当家。大小姐虽然躲过了这一劫,但折损了黄嬷嬷,夫人震怒,您回去以后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回了京都城,虽然夫人要再害您性命不容易,但磋磨一个小辈,还不是再简单不过?” “宫里的周嫔去岁诞下了小皇子,那是夫人娘家的堂妹,半年前小皇子的周岁宴上,周嫔晋了贵妃。夫人有周贵妃撑腰,侯爷对她也言听计从。” “前两月,三夫人和夫人闹了点小别扭,私下请侯爷主持公道。家宴时,侯爷虽然没说什么,却将三老爷求了好久的差事给了二老爷。听说三老爷回去就给了三夫人一巴掌,三夫人哭哭闹闹地回娘家住了好久三老爷也没去接,后来三夫人顶不住就自己灰溜溜地回来了。” 少女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目光带着一丝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香不免有些同情。 大小姐虽然身份尊贵,但打从出了娘胎就没了母亲,唯一疼爱她的祖母也不在了。 亲爹不疼后娘不亲,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份指腹为婚的好亲事了。 可就连这门亲事,夫人也不允许她得,并且还狠心地想要了她的性命。 她连忙安慰起来,“萧家冲喜婚期应该定得近,大小姐只要能熬到嫁出去,就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靖远侯府的世子夫人,夫人可得罪不起!” “春香!” 少女打断了春香的话,“现在是哪一年?” 春香怔了怔,“永平三十年啊……” 少女皱着眉,“你说的靖远侯是叫……萧长庚吗?那皇后是萧璃?” 春香连忙捂住了少女的嘴,“大小姐!皇后娘娘的闺名岂是可以随便乱说的?等到了京都城您可千万别再这样莽撞了!” 她顿了顿,“不过靖远侯好像还真叫这个名字。” 少女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没有笑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一朝梦醒,居然已经过了三十年……” 第3章 许你三件事 离京都城越来越近,春香的心愈发提得紧。 此次去接大小姐,夫人只对黄嬷嬷下了明示要在回京的路上斩草除根。 可她到底算是黄嬷嬷的心腹,要说对此事毫不知情,那显然说不过去。 夫人不敢堂而皇之地要了大小姐的性命,可要弄死她一个奴婢,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春香偷偷地看了一眼大小姐。 少女正靠在马车的侧板上发呆,那纤瘦柔弱的模样,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 跟着大小姐,真的能保住她一条小命吗? 这时,少女的目光忽然投向她,“春香,京都城就要到了,为免闲言碎语,我们得先走一步。” 她顿了顿,“你跟我下车与行商的车队道谢告辞吧。” 春香一愣,昨夜竟真的有出手相助击退山匪的人。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心中骤然起了一阵狂喜。 太好了! 如此,她便可对夫人说,她与黄嬷嬷正按计划行事,没想到被行商车队横插一档。 山匪忙中出错,错杀了黄嬷嬷,而后被击退。 她错失了机会,便不好再下手了。 春香连忙说道,“奴婢这就跟大小姐下车。” 她悄悄抬头,猛然看见大小姐似笑非笑看着她,一双乌黑墨亮的眼睛仿佛看穿一切。 马车停了下来。 车队也跟着停下。 为首的一人满脸络腮胡子,长了一张好汉的面孔。 他领着两三个兄弟骑马上前,热心肠地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马车里盈盈下来个纤瘦娇弱的少女,虽长得极美,但脸色苍白,满面病容,身上的衣衫还有些脏污,看起来很是狼狈。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却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让人不敢小觑。 少女笑眯眯开口,“小女乃是临安侯的长女,昨夜壮士的恩义,小女感激不尽。只是,前面就是京都城门了,入城之后,人多嘴杂,小女怕徒惹无端口舌,便先与众位别过。” 她随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支钗子,“此乃信物,将来壮士若是遇到困境,可持此钗来临安侯府,小女必当相报。” 女子贴身佩戴的饰物很是私密,若非极大的信任,绝不会轻易予人。 络腮胡好汉一时怔住,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钗子。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瞥了一眼。 少女挑了挑眉,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那是个皮肤黝黑相貌平平的大叔,看起来三十上下,胯下坐骑很是普通,穿得也只是粗布麻衣。 应该是络腮胡的手下。 突然,她的目光被他腰间别着的玉佩吸引。 玉佩只是寻常的玉佩,然而,上面系着的络子的打法却很独特——那是她独创的式样。 三十年是无比漫长的岁月,然而于她,却只是一夜之差。 这是她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熟人”。 少女用笑容掩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她状似无意地将玉钗扔到了大叔的手上便就转身。 “我叫如锦,你若是遇到困难可拿玉钗来找我,我许你三件事。” 马车很快驶开,剩下行商车队的人面面相觑。 络腮胡啧啧称叹,“临安侯慕修齐贼得跟洞里的老鼠似的,没想到他家大小姐的胆子可真大。” 他转过头,“主子,您说,这慕小姐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相貌平平的大叔皱了皱眉,总觉得少女那番话是对着他说的。 但初次相见,一面之缘,她难道还长了透视眼,能一眼就看穿他的伪装? 他收起玉钗,“走吧,回城再说。” 马车里,春香笑着说,“原来大小姐的闺名叫如锦,真是个好名字呢!” 如锦微微有些惊讶,“你原本并不知道我叫什么?” 如锦是她从前的名字。 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向春香解释。 那些理由冠冕堂皇,就算在临安侯面前,她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没想到…… 春香的目光里满是同情,“大小姐是在宿州老家出生的,听说侯爷从来都没有见过您……” 侯爷没有给大小姐取正式的名字,过世的老夫人叫她大姐儿,其他人都只尊称大小姐。 如锦笑了笑,“名字不过是个代号。” 上辈子,别人只称呼她的封号,如锦这个名,知道的也没几个。 倘若不是用惯了懒得换,她才不介意叫什么呢。 临安侯府的马车上刻了爵徽,车夫老胡又是个熟面孔,通关手续齐全,守城的士兵问了两句就直接放了行。 但其他人却被盘问许久,有几个外乡人说不出进城后的落脚地,就直接被赶了出去。 如锦好奇地问道,“现在入城这么严?” 春香连忙回答,“下个月陛下过寿,听说有外朝使节来访,怕有人趁机作乱,城门守卫自然是要严一些。” 如锦不解,“陛下过寿?陛下不是六月的生辰吗?” 三十年过去了,但以春香说的那些事推测,京都城的贵族格局似乎没怎么变化。 年号改了,换了皇帝,自然是该太子登基。 想来虽时过境迁,但历史的车轮仍旧会按照着既定的轨迹滚滚而前。 她只不过是错过了中间的那段过程,结局总不至于有什么大变化的。 太子与她都是六月初八的生辰,她不会记错的。 春香却急红了眼,“我的大小姐,不是刚和您说过,到了京都城可千万别再嘴没遮拦乱说话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是腊月十六的生日,哪是什么六月!以后啊,您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先问问奴婢,尤其是皇家的事儿,瞎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如锦怔了怔,“是腊月?” 她的脸色有些奇怪。 三十年前,腊月出生的皇子倒确实有一个,只是宫婢所出的他,是最没可能登上皇位的。 当初太子妃产子后血崩而死,为了照顾年幼的太孙,陛下特意下旨立萧璃为新的太子妃。 萧璃当了皇后,皇帝却不是太子? 如锦满脑都是疑惑,但她初来乍到,很多事得慢慢打听,急不得。 她笑眯眯地说,“春香,我刚来京城,什么都不懂,以后就要劳烦你多提点了。” 春香忙道,“大小姐快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 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小姐,已经到内城了。前面就是朱雀街,住的都是京都城里有名有姓的达官贵人,您若是有兴趣,我给您讲讲?” 如锦向车外望了出去。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条街倒还是老样子,只除了朱红大门上的牌匾换过,亭台楼阁仍旧是从前模样。 真是神奇,昨日在脑海中分明清晰可见,一夜之隔,就成了沧海桑田。 她幽幽叹口气,指了指前面路口最大的那所宅子问道,“春香,那府邸可真大,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第4章 无主之宅 春香顺着大小姐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是从前的庆阳郡主府,自从郡主三十年前过世之后,这里就一直空着。” 如锦的目光动了动。 三十年前就死了啊……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真正的慕大小姐确确实实被两个刁奴闷死了,这才有了她上身的机会。 而她原本的身躯抽走了灵魂,自然也活不下去。 如锦有一些怅然,但很快,她又乐观起来。 至少她上辈子死得很轻松,一点痛苦都没有,也算是幸事了。 春香见大小姐沉默不语,连忙解释,“庆阳郡主虽然已经死了很久,但她可一直都是京都城的传说呢!” 庆阳郡主的母亲荣福公主,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 先帝对公主宠爱极盛,赐她最大的府邸,给她最好的封邑,还选了京都城最温柔的美男子给她当驸马。 公主大婚之后半年产女,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陛下赐封刚出生的外甥女为庆阳郡主,金银赏赐一车车送往公主府。 可惜公主生产时伤了身子,熬了两年还是撒手人寰。 陛下爱怜外甥女没了母亲,就直接将公主府的门匾换成了庆阳郡主府。 一个话还说不清楚的小女娃开门立府,往上数几百年也是头一遭。 郡主一日日长大,出落得也一日日更像她的母亲,陛下看着外甥女思念妹妹,给她的宠爱比自己亲生的皇子公主们还要多。 如锦神色平静,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认真地听着故事。 她歪着头问道,“那郡主是怎么死的呢?” 春香忙道,“郡主的死因是皇家秘闻,怎么会叫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知晓?” 她想了想,“不过呀,我有一次听府里的老嬷嬷酒后闲聊,说郡主好像是喝酒醉死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锦笑了起来,“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怎么死的,其实也不重要。” 她抿了抿唇,“这是朱雀街最大的宅子了,就真的一直让它空了三十年?” 京都城里的大宅子都是有数的,每当新晋富贵分封论赏时,便是这些大宅子易手换人的时候。 三十年呢,郡主府居然巍然不动,令人惊讶。 春香摇头,“想要得到它的人应该不少,听说晋王就曾有过这个意思,但陛下拒绝了他。连晋王都如此,谁还敢开这个口呢?” 她压低声音说道,“听说陛下与庆阳郡主曾是一对,可惜郡主没福,死得太早,要不然这皇后之位就轮不到萧家了。” 如锦失笑…… 所以,是因为陛下怀念旧人,所以才要保留这座府邸吗? 她摇头说道,“春香,这些市井传言信不得。” 春香不服气,“大小姐初来乍到不知道,陛下每年的六月初八都要到这府里来一趟,从大清早一直待到深夜。” 她语气中带着向往,“陛下对郡主的深情,三十年如一日,京都城里的女人们谁不羡慕?” 萧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她得不到陛下的心。 庆阳郡主芳华早逝,但她永远活在陛下的心里。 如锦默了默。 传闻和真相,果真风马牛不相及。 但她现在是慕如锦了,三十年前的往事与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系,又何必和不相干的人多费唇舌呢? 又过了两条街,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春香小声地说,“大小姐,临安侯府到了。” 她的神情肃穆,看起来不仅紧张,还有些畏惧。 如锦笑意盈盈望着她,“你不是已经想好该如何应对夫人了吗?都是那行商车队横插一档,你虽办事不力,但这次没办成的事,下次找机会再做就是了。” 她顿了顿,“你家夫人不傻的话,当不会再惩罚你。” 春香有种当着人面下毒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感。 她急匆匆地跪下,发咒赌誓,“奴婢不会再害您了,从此以后必定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否则叫我猪狗不如!” 如锦笑了,“我知道。但与其让夫人换一个人来害我,还是你来做更好一些。不是吗?” 春香的脑子不停地转,“大小姐的意思是让我假装仍是夫人的人?” 如锦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 她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去通报吧。” 不一会儿,春香回来,“让我们走西角门进去。” 如锦看她脸色不对,“怎么了?” 春香抿了抿唇,“西角门有点远,平素里都是奴婢下人进出……听门子说,夫人去了安国公府上做客,这会儿还没有回转……” 她抬头问道,“大小姐,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要不要等等夫人?” 若能见着夫人,就能顺理成章地跟着从侧门进去,不用挤小门这样徒惹人笑话。 如锦却摇了摇头,“太冷了,我不等。” 春香叫了一声,“大小姐,这是夫人的下马威,您若是真的走了小门,以后就成了京都城里的笑话了。” 虽说她是有把柄在大小姐手上才对她言听计从的,但不免也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眼见着大小姐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但起码还得留一些脸面在。这小门一走,恐怕连府里那些倒夜香的老婆子也敢欺负她了。 如锦对着车夫说道,“老胡,就走西角门。” 她回头冲着春香眨了眨眼,“你倒是还挺关心我。放心吧,成为笑话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宁香堂里,临安侯夫人周氏一脸阴霾,“那死丫头真从西角门进来了?” 此时,应该在安国公府上做客的周氏正靠在暖榻上抱着手炉撸着猫,十分惬意。 她身旁立着的季嬷嬷回答,“是。” 周氏冷笑,“还以为苏梓萍的女儿能有点气节,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从下人进出的小门里进来了。” 她一把将猫儿放下去,“真是无趣。” 故意放出话来,是想看那死丫头为了面子死守着大门口等她,这么冷的天,就是冻不死,也最好冻出一场病来,免得在她面前碍眼。 季嬷嬷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夫人,有个事儿得向您回禀,黄嬷嬷……” 她咬着牙道,“黄嬷嬷死了!” 周氏一震,“什么?” 季嬷嬷抹了抹眼泪,“门子说,马车后头拖了一个板车,上面躺了个人,一动不动地,好像死了。我叫人去看过了,那就是黄嬷嬷,身子都僵了,早死透了!” 第5章 闻香 西角门确实很偏僻,如锦跟在春香身后走了许久都不见内宅的影子。 她这具新的躯壳实在是太瘦弱了,也可能是一路奔波疲惫,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扶着一棵老树站着喘了会粗气,她忍不住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 春香忙道,“从西角门进来之后,先是奴仆的居所,然后是浣衣处针织处医药处杂事库房,再过去就是大厨房,然后要经过后花园子,才到府里的后宅。” 她看了一眼四下,“快了快了,过了前面的月牙门就是了。” 如锦叹了一声,“临安侯府还挺大的嘛。” 真是时过境迁,三十年前的临安侯府慕家,只是一个靠着祖宗余荫过日子的闲散家族,在京都城的世家中排在末流,朝中无人,低调地很。 哪里有资格住得上那么大的宅子? 春香是临安侯府的家生子,骨血里天生带着一股对侯府的自豪感。 她眉开眼笑地说道,“老侯爷当初有从龙之功,陛下将侯府隔壁犯了事的陆翰林府和徐侍郎府都赏了咱们家,老侯爷又花了许多年打通改建,这才有了如今的临安侯府。” 从龙之功? 这么说,那个人从冷宫皇子登上帝座,慕家押对了宝。 如锦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问道,“你们夫人不在家,府里也没有个迎接的人,等会儿我们进了后宅,该去哪?” 春香忙道,“大小姐不必担心这个,临出发前,夫人就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雪柳阁给您住。” 她顿了顿,“等会儿进了内宅,奴婢先将您安顿好了,再去宁香堂给夫人回话。” 如锦点点头,“有地方去就好。” 她又累又困,只想找个高床暖枕好好睡上一觉。 也许……一觉醒来又回到了从前呢? 虽然都是没爹没娘的小可怜,但庆阳郡主至少还有陛下宠爱,过着天下最奢华张扬的日子,比这一入府门就被后娘给下马威的小丫头可逍遥多了。 春香讨好地说,“大小姐累的话,奴婢扶着您!” 如锦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就不怕被夫人知道?” 她吸了口气,“我缓过来了,继续走吧。” 雪柳阁虽说是在内宅,但离中间的主屋距离遥远,在西北角上,快靠近后围墙了。 不过离西角门倒是最近的,过了月牙门往北走,没过多久就到了。 春香推开院门惊呆了,“这……” 院子里杂草丛生,差一点就要将走道给铺满上。 遥遥望过去,门窗上的纸因为太破旧而泛黄飘起,有些干脆就破了洞,风灌了进去,能听见“呼呼”的回响。 如锦毫不意外,“看来你们夫人压根就没有让我活着回来的打算。” 换了她以前的性子,确实是忍不住的。 她有一条随身携带的紫金蟒皮鞭,若有人胆敢像周氏这样欺负她,她必定会以皮鞭相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换了具身体,彷佛连她的喜怒哀乐也都抽走了。 她并不愤怒,只觉得无趣。 春香有些窘迫地说道,“大小姐,不如你在这里先等一等,我去找季嬷嬷。她是夫人身边负责这些日常的管事嬷嬷,先让她安排您到客舍住下,等这里收拾好了您再……” “春香。”如锦打断了春香的话。 她打了个哈欠,“我实在太困了,先去睡一觉,其他的等我醒来再说吧。” 春香只好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将快有一人高的杂草折断。 还好,屋子里一应家具都有,虽然取下了罩布也仍有许多灰尘,但至少有了坐卧的地方。 如锦径直进了里间的卧房,床上空荡荡的,没有被褥。 她真的很困,也就顾不得这些了,随意拿掸子掸了掸床板上的灰,然后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木板之上。 春香小声地叫了两下,“大小姐,大小姐……” 少女脸色苍白,一点动静也没有,像是死了似的。 春香一惊。 大小姐不会是死了吧? 死在路上不打紧,但死在了府里,她必是要给大小姐陪葬的。 她连忙伸出手指,刚要探在大小姐的鼻尖,忽然听到了少女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声。 春香顿时松了口气。 她苦笑起来,是她虚惊了。 大小姐可是阎王老爷都不收的人物,昨夜她和黄嬷嬷合力都没给她闷死,这会儿怎么会轻易就死了呢? 在这么简陋,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脏的环境,都可以毫不在意呼呼大睡的人,实在是轮不到她来操心的。 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夫人的狂风骤雨,春香又忧惧起来,她低低说道,“但愿夫人能放过我一马……” 她不是天生的坏人,所做的一切就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如锦是真的睡着了。 要不是因为太冷了半夜被冻醒,她应该会一觉睡到大天亮。 夜深了,屋子里没有灯。 好在窗户上的破洞送了点光亮进来,不至于眼前乌漆麻黑一片。 今日是十六,天上的月儿又亮又圆。 如锦坐起来搓了搓手,依稀看见床角放了一床有些破旧的小被。 她知道春香来过了。 对于春香,她谈不上什么好感,毕竟闷死原主春香也有份的,不管这是否出于本意,但春香手上沾染的血污是洗不掉的。 可她也没有因此就觉得春香是个十恶不赦必须要死的恶人。 这世道,奴仆的性命如同草芥,又像是风中的浮萍,往左还是往右,原本就不随他们的心。 不去恨扯线的人,却去怪一个木偶,那有什么意思呢? 春香来过,说明她躲过了一劫。 也好。 经过这两夜一天,如锦知道,她再也不是庆阳郡主了。 这具躯壳太过柔弱,身份又略显尴尬,想要过上从前毫不费力就能得到的生活,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 而春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用得的人了,虽然也不可靠,但总比没有要好。 “没吃晚饭有点饿,要是现在能有一只烧鸡就好了。” 如锦闭上眼,想象着烧鸡的样子,轻轻抚摸着饥肠辘辘的肚皮。 神奇地,鼻间居然闻到了烧鸡的香味。 她蓦得睁开眼,“真的有人在吃烧鸡!” 京都城的夜冷得有些冻人,但烧鸡的香味不仅诱人,这股烟火气还让如锦有尚在人间的真实感。 她笑了起来,“任性一些也罢,慕如锦在临安侯府的处境再差也不过如此了。” 反正周氏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弄死她。 少女的心情忽然雀跃起来,她欢快地跳下床推开门,顺着如洗的月色闻着烧鸡的香味一路寻了过去。 第6章 我叫青山 雪柳阁常年空置着,地处又偏,平日里人迹罕至,夜里也无人巡守。 如锦顺着烧鸡的香味寻去,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摸到了屋子后面的竹林。 竹林之外,就是侯府的后墙了。 清冷的月色下,竹林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正席地而坐,撕扯着什么东西。 烧鸡! 如锦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分我一点可好?”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将林中人震得不轻。 那人迅速以防守的姿势对着林外,“什么人?” 踩着无垠的月光,如锦步履轻盈地走进林子,她终于看清楚那人的脸。 这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不,可能比她还要小一些。 他生得很好看,哪怕身上穿着最简朴的粗布衣衫,也遮掩不住他俊秀的面容。只是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忧郁,眼神里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令他看起来显得有些成熟。 如锦问道,“我肚子饿了,这烧鸡能分给我一点吗?” 少年举着烧鸡指向她,沉声喝道,“我问你是什么人!” 如锦欺身靠近他,十分自然地从少年手中接过烧鸡,自顾自撕了一条鸡腿,又还给他。 她美滋滋地啃了好几口,这才笑了起来,“你不必这样紧张,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少年愣在原地。 他压根没有想到少女会如此大胆,居然直截了当就抢走了他的烧鸡…… 惹不起,躲得起。 少年原本打算拎着烧鸡就跑,可正在这时,月光照在了少女身上。 对面的少女瘦弱纤细,像是纸折的娃娃,脆弱得叫人心疼。她身上的衣衫脏乱,发髻也都散开了,脸上还有些脏污,看起来好像刚刚经历过惨烈的事件。 他心里猛然升腾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来。 在这深夜里,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想必与他一样也是个有故事的苦命人吧? 少年逐渐放松下来,指了指地上铺好的草垫,“站着有些打眼,你还是坐下吃吧。” 如锦是真的饿了,三下五除二便将一整只鸡腿啃了个干净。 她目光盈盈地望向少年,“能再给我一点吗?我现在没有钱,等以后有钱了会报答你的。” 少年看了眼手中的烧鸡,有些犹豫起来。 这样美味的鸡腿也不是每天都能有的,他很珍惜,每次都先从鸡脖子鸡脚这些零零碎碎的开始啃,最后才舍得吃肉最多的大鸡腿。 刚才被少女不客气地撕走了鸡腿,并连着一大片的鸡胸肉,已经算很大方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没吃饱…… 如锦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不行吗?” 少年抿了抿唇,将剩下的一个鸡腿递了过去,“你吃吧。” 而自己,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鸡架子。 腹中饱了,身体也好像暖了起来。 如锦侧身望着少年问道,“你是临安侯府的人?” 这几乎是一句废话。 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仍旧是临安侯府的地盘。侯府守卫森严,而后墙高耸,寻常飞贼也进不来。 但这句废话,却是打开话题绝好的开场白。 少年警觉地望着她,“你不是?” 如锦笑了起来,“我?算是吧。” 她顿了顿,“这烧鸡是厨房偷的吧?” 少年的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你胡说什么?这是厨房剩下来没人要的,我只不过是不忍浪费罢了,怎么能叫偷?” 如锦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就算是你偷来的东西,我也吃了大半,咱们俩个就是一伙的。” 她笑了笑,“我说过了,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少年想了想,觉得有理,心神便放松了一些。 他小声嘀咕,“这真的是厨房不要了的烧鸡,我没有偷。” 如锦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嗯,你没有偷,我知道了。” 她一边啃着鸡肉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在这里做事的吗?晚饭他们没有让你吃饱吗?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吃东西?” 少年瞪了她一眼,“你吃了我的鸡腿……两个,这些问题不是该先回答吗?” 如锦笑笑,“吃人嘴软,你说得好有道理哦。” 她顿了顿,“我叫如锦,今天是我第一天进府,他们没有给我准备晚饭。我是被饿醒的,闻到你的烧鸡香味实在忍不住找过来。至于父母?我娘早死了,我爹……从来都没有将我当成是女儿,不提也罢。” 前世也就罢了,她母亲荣福公主大婚六月产女,驸马孔煊从来都没有将自己当成是亲生女儿,母亲死后,她和孔家就完全断绝了来往。 只是不清楚临安侯为什么会和大女儿如此生疏,甚至连个名字都吝啬不给。 少年闻言,一时有些怔住。 果然,对面的少女与他一般,都算是没爹没娘的苦命人。 不,比起他来,她的境遇显然更加不堪。 他动了恻隐之心,连声音都柔软下来,“我叫青山,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爹娘,天生地养,在市井街道混着长大。七岁那年,侯爷将我带进了这里。只不过,他后来也没有再管过我……” 受欺负倒不至于,毕竟是侯爷亲自带进府中的人。 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在暗处受的气可多得很,还无处可诉。 青山抬头看了如锦一眼,“以后你若是饿着了和我说,我在厨房当差,总有机会带出来好吃的东西给你。” 他指了指地上的鸡骨头,“晚上二老爷宴客,这好好的烧鸡碰都没碰就倒了,我觉得可惜就偷藏了起来。朱门酒肉臭,这种事时常有,都不稀奇了。” 如锦点点头,“好,那我以后没东西吃就和你说。” 比起和春香在一起时的防备和算计,青山显然是一个相处起来极其轻松的对象。 尽管这少年身上也似乎藏着心事,但他的善良和简单都是写在脸上的。 她嗦完最后一根鸡骨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青山点点头,“你先走吧,我还要打扫一下这里,免得被人发现。” 他顿了顿,“如……如锦……” 如锦回过头,心情很好的样子,“嗯?” 除了……他,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名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青山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你以后饿了就去厨房找我,也不必出声,让我看到你就好。然后再到这里来等我。” 如锦笑了起来,“好。” 她冲他摆了摆手,就顺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 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空中,银辉洒满天地山河,也落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竹林上。 青山怔怔地看着少女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她彻底不见了,这才收回了目光。 第7章 不受委屈 昨夜之前,如锦的生活如同花团锦簇一般,甚至称得上是豪奢放纵的,不过一夜之隔,居然沦落到吃个烧鸡就能满足的地步。 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嘴角的油渍仍带着食物的芬香,身上的被褥也逐渐温暖起来,眼睛开了又闭,闭上又开,眼前依旧是那堆满尘埃的家具、霉斑纵横的白墙,还有窗户上漏风的破洞。 这一切都提醒着她,好像,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如锦不知道是什么怪力乱神让她一夜之间跨越三十年的长度,倘若那时她就已经死了,上天又为什么要送她来这里? 要只是想给她换一个人生,又为什么不给她选一户平凡温馨的家庭? 富贵于她如同云烟,她真正想要的只是疼她爱她的父母,温柔友善的兄弟姐妹,穷一些也罢,只要一家人能够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就是最美好的画面。 而慕大小姐的处境,显然比她还要不如…… 蓦然,如锦抬头,看到天花板上高悬着一只蜘蛛。 蜘蛛是孤零零的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甚至还有些瘦小,可它却霸占了一整片墙角,来来回回吐丝,结出了两张硕大无比的巨网。 她睁大眼睛盯了许久,终于发出来自灵魂的疑惑,“莫非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提示?” 让她既来之则安之。 让她不论处于何等恶劣的境遇,都要见缝插针地吐丝结网,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破洞的窗户漏进来些天青色的光,看来很快就要天亮了。 昨夜如锦没有见到临安侯和周氏,但今日是再躲不过去的了。 周氏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 事实上,周氏早已得逞,真正的慕大小姐在泉山脚下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而临安侯对自己的长女视若无睹,不论这里头有什么样的隐情,他都是一个寡情薄义的凉薄之人,甚至都不配称为一个父亲。 指望他来抗衡周氏,为自己赢得机会,那是不可能的。 慕家的二房和三房倚靠长房生活,在临安侯府根本没有话语权,连横合纵也行不通。 这么看来,在府里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就只有萧家了。 想到萧家,如锦的心情略轻松了一些。 萧璃是她上辈子最好的闺蜜,而萧长庚则一直是她们两个的小跟班。 就在她成为慕大小姐之前,她刚与他们姐弟纵饮欢聚过。 她还记得喝到最后,萧璃先醉了,萧长庚借着酒劲发疯,哭着问她要不要跟他走,远远地离开京都城再也不回来了。 还是她亲自将这对喝醉了的姐弟送到了靖远侯府的马车上。 所以,春香说庆阳郡主是醉死的,那不过是无稽之谈。 她那天确实喝得不少,但远还没有到醉的地步。她清楚地记得,送走了萧家姐弟后,她还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再去睡觉的。 谁知道一觉醒来…… 如锦收回了思绪,天亮后尚有一场硬仗,她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先走一步算一步。 天刚大亮,如锦就被院子里嘈杂的脚步声吵醒。 春香领着季嬷嬷进了屋,身后鱼贯而入一群捧着面盆毛巾衣裳珠钗香粉的丫头。 季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这就是咱们家大小姐呀!生得可真标致!” 她一抬手,那些小丫头都立在两侧。 “老奴姓季,昨夜陪夫人在安国公府上做客,回来得晚,春香这丫头也不通报,老奴不知道大小姐回来了,实在是太怠慢了,还请大小姐恕罪。” 分明说的是赔罪的话,但语气里却半分谦卑都没有。 如锦原本打算学个怯生生的模样,但一寻思,她上辈子活了十七年哪一日不是横着走的,那伏低做小的姿态她实在是不会呀。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委屈自己。 “侯府的规矩确实是差了一点,从门子到洒扫厨房待人接物没一个得用的,幸亏我是自家人,家丑关起门来也传不到外头去。若是昨夜来的是客人,那夫人的名声可就要被你们这些刁奴带累坏了。” 季嬷嬷的脸色顿时变了,“你!” 黄嬷嬷信上说,养在宿州老家的大小姐性格内向闷声不响,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却如此伶牙俐齿。 她还在腹诽该如何给这丫头一点下马威。 却见慕大小姐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样是不行的呀!我是大小姐,你只是个奴婢,怎么能冲着我说‘你’?你应该说‘您’!” 她摇摇头,“看来夫人真是个慈悲心肠,身边养了一群你这样欺主的恶奴。” 季嬷嬷气得不行。 她和黄嬷嬷乃是夫人身边得左膀右臂,在这临安侯府的后宅,可谓是一呼百应的人物。 这死丫头倒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劈头盖脸对她一顿骂,简直将她说成了是个没规矩不懂礼数的恶奴。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如锦嗔道,“看你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也是经过风浪的人,怎么连表情都管理不好,瞧你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真的好吓人呢!等我见着了夫人,一定得建议她重新挑一个温柔善良的贴身服侍,要不然连带着夫人的面相也要被带坏的。” 她看了一眼竭力低头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们,“还愣着干什么?我要洗漱更衣。” 小丫头们齐刷刷望向季嬷嬷。 季嬷嬷就算是心头再恨,此刻却也不能折腾什么幺蛾子。 侯爷和夫人,还有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这会儿可都在正堂等着呢。 她只好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伺候大小姐洁面更衣!” 如锦张开双臂,十分自然地接受着丫头们对她的服侍,仿佛这一切只是她的日常,很是理所当然。 季嬷嬷心里泛起了嘀咕。 宿州老家那边,自从老夫人去世之后,就断了供养。这些年来,管家也陆陆续续将绝大多数的奴婢都打发走了,家中只剩下管家和奶娘两个人抚养大小姐长大。 管家是夫人的人,除了最基本的口粮,一文钱都不会多给。 奶娘对大小姐倒是忠心,但手头没有银钱,事事处处都是亲力亲为,忙不过来的时候,让大小姐自己做事也是可能的。 可这丫头通身气派,除了长得瘦弱一些,哪里有抠抠搜搜的拮据模样? 再加上她如此能言善道,言辞毫不饶人,与黄嬷嬷信中所言,实在是有些出入。 季嬷嬷忍不住起了疑心,这大小姐有些不对啊…… 第8章 认错了爹 正堂内,临安侯慕修齐静静地坐在主座上喝茶。 他面沉如水,一双眼睛专心致志地盯着杯中茶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二老爷慕修远有些不耐烦了。 他皱着眉头问道,“大嫂,这大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啊?我今日还有个要紧事要办,耽误不得。” 二老爷最近刚调任京兆府衙门,上任第一桩差事就是个连环杀人案,案情紧张忙碌得很。 若不是要见见从未谋面的大侄女,他这会儿早就出门了。 二夫人毛氏素来温和,是个不爱多言的性子,但从她微蹙的眉头可知,此刻毛氏的心情也并不舒畅。 临安侯夫人周氏心里很是得意。 她故意让季嬷嬷晚了半刻钟去叫那死丫头过来,无非便是想让二房三房先入为主。 苏梓萍的女儿不懂规矩不敬长辈,第一印象不好,以后便是遇到什么事,恐怕也没人愿意出手相帮。 三夫人郑氏年轻时伤过腰,不能久坐。 但临安侯在,她也不敢造次,只能硬生生地挺着。 可从大清早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这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了? 郑氏苦着脸对大夫人周氏道,“大嫂,要不您再派个人去瞧瞧动静?” 三老爷慕修宏立刻喝道,“大嫂治家有方,这还用得着你提醒?” 他将自己的茶杯往郑氏那用力一放,“喝茶!” 郑氏的腰是真疼,偏偏丈夫一点都不体贴,还要在人前堵她的嘴让她没脸。 她又痛又臊,只觉得长房就是与她八字不合,被周氏欺负也就算了,连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也要折腾她。 一时间,屋子里静若寒蝉,那些小辈们就更没人敢开口抱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主座上,临安侯的目光终于从茶水上移开。 他站起来,冷哼了一声,“既然还没有准备好,那今日就不见了。” 这话一出,堂内众人的表情各异。 周氏抿了抿嘴,“老爷,这不妥吧?孩子毕竟刚来,有些不惯是难免的。” 临安侯沉着脸,“急什么,也不是明日就要出嫁。” 三夫人虽然不敢说什么,但也还是趁机站了起来松动她的老腰。 二老爷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改日再见大丫头吧!” 他衙门里确实还有急事,实在是耽误不得,对着临安侯道了个辞便跨出一只脚要往外走。 这时,忽然有一团红彤彤的影子迎面而来,径直扑进了他的怀中。 二老爷震了一惊,“什么人?” 这话还没有说全,便听到怀中一句声嘶力竭的“爹爹”…… 季嬷嬷喘着粗气跑过来,“错了,错了,大小姐认错人了,这位是二老爷,堂上的才是侯爷呢!” 原本要各自散去的人群,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纷纷停了下来。 少女猛得从二老爷怀中弹出来,满面羞红。 她一身红衣,在皑皑白雪下原本就十分醒目,这会儿雪肤红颊,又满脸都是泪水,看起来就更鲜活动人了。 “二……二叔……” “哎……哎!” 二老爷的眼神十分复杂。 有些尴尬,又有几分心疼,甚至还有些羞愧。 名正言顺的慕家血脉,居然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得,大庭广众认错了爹,虽然看着是小姑娘的荒唐,但内里理亏的到底是谁? 二老爷挠了挠头,“这个……二叔衙门里有人命案子,得去办差了。” 想了想,他又觉得这句话是不是说得太冰冷了一些? 二老爷想象着自己孩提时代最喜欢听到的话,又补充了一句,“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葫芦吧!” 少女有些懵懵地点头,“哦。” 二老爷步履匆忙往外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转身回来,拉起少女的手拖着她往堂内走,一直走到了临安侯的面前,然后将少女的手放在了他大哥的手上。 “这是你亲爹,你们聊。” 说完,二老爷头都没有回撒腿就跑,不一会儿就没了影踪。 如锦抬起头来,看清了临安侯的脸:方脸盘,一字眉,黄肤色,细长眼。 这就是慕大小姐的亲爹啊? 她忽然有些担心起自己的长相来。 成为慕大小姐才不过两天,根本没有机会去细细地检查过这具身体。 刚才净面,也都是丫头伺候,她都没能往铜盆的水面上看一看自己的倒影。 这万一要是长得像爹,可怎么办啊! 临安侯很不自在。 他还是第一次被个女孩子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虽然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可从未谋面,几乎就是一个陌生人。 何况,这个孩子生得与她的母亲那般相像,他一看到她,就会想起那些不愿意再想起的往事。 临安侯本能地想要甩开掌心里软糯却又冰冷的手,却不料对方反手将他的手握住。 “你……” 如锦这回没有哭,“你真的是我的父亲?” 临安侯撇开目光,含含糊糊地回答,“嗯。” 尴尬和疏离是只属于两个人的,这幅景象在旁人看来却父慈女孝得很。 周氏几乎就要气疯了。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死丫头,没想到,真的和苏梓萍长得一模一样。 那张脸,她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看到了,今日却像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又出现了…… 她咬牙切齿地问道,“怎么回事?” 季嬷嬷怔了怔。 夫人不让大小姐准时过来,她便设法多拖了一会儿,差一点就成功了。 谁料到最后关头这死丫头居然发疯一样飞奔过来,还闹了这么一出认错爹的把戏? 这下子,大小姐不懂规矩不守时的印象便就不攻自破了。 二夫人三夫人都是人精,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吗? 她这回是没将差事办好,还把夫人也扯了进去…… 季嬷嬷一眼看到三夫人好奇的目光,立刻跪了下来,“回禀夫人,是老奴睡过了头去晚了雪柳阁耽误了事儿,还请您责罚!” 周氏气得不轻。 她对办事不力的奴才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季嬷嬷办砸了她的差事,还折了她在毛氏郑氏面前的脸面,就是打个三十大板也不解气。 可黄嬷嬷死了,她手头暂时还没有更得用的人,便只能忍住这口气。 “是该责罚,等回头再说。” 周氏转过身,已换了一张笑脸。 她不动声色将如锦的手从临安侯手上拿开,“都站着干嘛?坐下说话吧!” 第9章 原来你见过鬼啊 周氏的话音刚落,便见身旁的少女像被雷劈了一般跳了开来,“疼!好疼!爹,她弄疼我了!” 居然是在向临安侯撒娇。 周氏怒不可遏,竭力装出来的笑脸顿时就垮了下来,“你说什么?” 她不过只是拿开了那臭丫头的手,片刻接触罢了,就算确实使了两分力,也不至于疼成这样。 这丫头就是故意的! 如锦委委屈屈地望了过去,又小小声声地说,“夫……夫人您刚刚弄痛我了。” 她缓缓地将衣袖撸开,露出分外白皙细瘦的一条手臂,而手腕处,红痕显赫,确实是刚才周氏抓住的地方。 堂上顿时响起几声倒抽的凉气。 二夫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却不再是刚才的不耐,而是震惊和心疼。 就连打定主意要看好戏的三夫人,也忍不住嘀咕一句,“这抓得可真够用力的。” 言下之意,是认定了这红痕乃是周氏弄出来的。 一股怒火在周氏的胸中升腾而起。 苏梓萍的女儿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刚进侯府就处处和自己对着干。 这楚楚可怜的样子都是装的,可恨毛氏郑氏都给骗了! 还好,侯爷一直以来都是和她站一边的。他对苏梓萍厌恶已极,恨屋及乌,对这个女儿也从无好感,想必不会轻易被骗了去。 周氏端出一副温柔的模样,转脸去看临安侯,“侯爷,我没有……” 原以为侯爷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那死丫头几句,却没料到他沉下脸说,“季嬷嬷办事不力,耽误了二弟的差事,先罚她二十大板吧!” 周氏脸色顿时一变,“侯爷!” 季嬷嬷她原本就是要罚的,可侯爷主动提出这一桩却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这是在当众打她的脸。 为了苏梓萍的女儿! 苏梓萍虽然已经死了十七年,但在周氏的心上,却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她轻视她讨厌她折辱她恨死她,可又偏偏羡慕她嫉妒她,哪怕在夺走苏梓萍的一切之后又过了这么多年,她一想到这个名字还会浑身发抖。 唯一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方法,就是将苏梓萍的女儿彻底地踩在脚底下。 可现在,这一切才刚开始,她对之信心满满的丈夫就临阵倒戈,毫无征兆地背叛了她,这几乎要令周氏发狂。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又费了更多的力气让自己笑着对如锦说,“我手重,可能是不小心弄疼你了,真是对不住了。” 周氏连忙退下手腕上的玉镯,动作轻柔地替替如锦戴了上去,“美玉养肤,过会儿就不疼了。” 如锦的手腕太过纤细,玉镯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倒也正好能将她手上的红痕遮盖住。 她眯了眯眼睛,“多谢夫人,好像已经不疼了。” 这玉镯是上等的羊脂美玉制成,似乎还是周氏的心爱之物,被滋养得圆润清透,很是值钱。 她初来乍到,不论做什么事都需要花钱,这白捡来的银子干嘛不要? 今日的戏已经差不多了,再过反而不美,不如就此收手,等慢慢地摸清了这里的情况,想让周氏哭还不容易吗? 周氏隐忍着怒火,“坐下说吧……” 临安侯对他原配发妻所生的这个女儿感情十分复杂。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这辈子都不要见到她,像两个没有交集的陌生人一般,过着各自的生活,老死不相往来。 哪怕不得不将这个孩子接到了京都城,在她出嫁之前,他也希望和她保持距离,只做名义上的父女,别有什么实际接触。 甚至,他都默许了周氏对长女的磋磨。 那些陈年往事太过触目惊心,那个他不愿意提起的人也是周氏心上的结,周氏是必定忍不住要对那个孩子出手的,只要不伤及性命,他也打定主意只当不知晓。 然而,当这孩子露出手腕上的红痕时,他的心却还是像被什么钝器击打了一番,闷闷的,有些疼。 或许,这就是连着筋打不断的骨肉亲情? 临安侯的心骤然一痛,像是被针扎过似的,难受得紧。 他沉着脸说,“我朝中还有要事,得先行一步。你是临安侯府的大小姐,将来还是靖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想要什么就问夫人要便是。” 说罢,他便起身欲离去。 “父亲!” 临安侯的脚步顿住,他生硬地回头,“什么事?” 莹白似雪一身红裙的少女冲他莞尔一笑,“父亲,您还没有问过我叫什么名字。我叫如锦,慕如锦。” 临安侯愣了愣,随即匆匆地点了点头,逃也似地离开了。 侯爷一走,周氏便不屑再装出和蔼可亲的模样。 她板着脸说道,“下月陛下生辰,我还要去准备贺礼。二弟妹三弟妹,如锦初来乍到,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郑氏刚想反驳一下,却见周氏立了起来,好脸色也不给一个地拂袖而去。 她忙跟毛氏嘀咕,“二嫂,你看大嫂……” 毛氏咳了一声。 她不理会郑氏的抱怨,淡淡地对如锦说道,“我是你二婶。这是你三叔三婶。这几个都是你的弟弟妹妹,都是一家人,以后要好好相处。” 长房一共有五个孩子。除了如锦,周氏生了二小姐淑蔷三小姐淑薇和大公子文辰,最小的男孩则是临安侯小妾白氏所生,名叫文哲。 二房有一儿一女,四小姐淑荇和二公子文华,都是毛氏所出。 三房也有五个孩子,三公子文君四公子文楚五公子文庭都是郑氏所出,五小姐淑荟和六小姐淑芳则是姨娘生的。 毛氏介绍完了说道,“你若是有事,可去秋霞居找我。” 她嘱咐自己的女儿,“荇儿,你大姐初来乍到,对府里不熟,你陪她到处走走看看吧!” 说完,便也离开了。 三老爷也要上差,笑着和如锦寒暄几句便就溜了。 三夫人见状,便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老爷,你等等我!” 如此,正堂便只剩下了一群孩子。 他们都是头一次见如锦,对她大部分还是好奇的比较多。她又生得极美,天生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一时间被家里这群兄弟姐妹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姐,宿州好玩吗?” “大姐,我以后能去你那找你玩吗?” “大姐,你怎么这么好看!” …… 一群叽叽喳喳中,忽然传出个格外尖利的声音来,“你瘦得跟个鬼似的,怎么配嫁给萧煦哥哥!” 场面顿时静默下来。 如锦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她眯着眼笑了起来,“原来你见过鬼啊,要不然怎么知道鬼长什么样!” 第10章 自有去处 说话的是二小姐慕淑蔷。 她和三小姐慕淑薇是周氏的一对孪生女儿,分明长得一模一样,但性子却南辕北辙,一个鲁莽,一个缜密。 慕淑薇见姐姐沉不住气却反被将了一军,连忙上前说道,“我姐姐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有时说话不中听,但没有坏心肠,还请大姐不要跟她计较。” 她一把拉过慕淑蔷,“姐姐,母亲吩咐让我们过去帮忙,你快随我来,莫要耽误了事儿。” 说着,连拉带拽,就将人带了走。 大公子慕文辰今年十四岁,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今日这一切他都看在眼中,心里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先是自己的母亲,后来又是自己的姐姐,她们好像都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姐很不友好。 虽然他并不知道缘由,可先生教的待人接物君子礼仪并不是这样的。 慕文辰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其实他倒是挺喜欢这个长得像仙女一般的大姐,也很想知道宿州老家的风土人情,只是有了这个小插曲,总觉得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罢了罢了,以后若是有机会,他再单独和大姐好好说说话吧! 他见无人注意,便偷偷地溜了出去。 如锦发现,她一来就和长房闹得不欢而散,家里的这群弟弟妹妹却并没有因此而不敢与她接近。反而,这些小家伙看自己的眼神还多了几分崇拜。 看来,周氏母女在临安侯府作威作福惯了,并不得人心。 四小姐淑荇得了母亲毛氏的命令要照顾大姐,不知不觉便就有了维护如锦的使命感。 她对着一众兄弟姐妹说道,“大姐刚来,以后有的是时间回答你们的问题,先都散了吧,让大姐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小家伙们都挺好说话,嘻嘻笑笑就都散了去。 慕淑荇见如锦一副惆怅模样,关切地说道,“二姐说话向来直接,常常伤人而不自知,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大姐也不要放在心上。”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靖远侯和大伯父是好友,咱们两家多有来往。大家一直知道慕家和萧家有婚约,都以为是二姐……直到靖远侯府的老夫人病了,萧家要冲喜,才晓得原本是先大伯母与靖远侯夫人有过指腹为婚的约定,所以……” 所以,慕淑蔷才会这么愤慨地指责如锦配不上萧煦。这么多年,她应该一直以为靖远侯世子夫人的位置稳稳妥妥是她的吧? 如锦心内暗道,“原来如此。” 这也就解释了周氏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冲喜迫在眉睫,她死了,慕家就能再出一个女儿,这婚事势必就落到了慕淑蔷的头上。 噫,真是对不住,让她们母女失望了呢! 如锦的目光动了动,“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放不下……” 慕淑荇微讶,“那大姐是?” 如锦凑近她,小声问道,“四妹你说,二妹三妹长得像爹还是像妈?” 慕淑荇愣住,“这……” 她仔细地想了想,“二姐三姐的眉眼像大伯母多些,不过脸型和肤色更像大伯父。” 如锦苦着脸,“对呀,我也觉得是。” 周氏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就算人到中年,气质容貌也都是上佳的。 可她看到慕淑蔷和慕淑薇姐妹,却生得十分普通,远不及她们的母亲美丽。尤其是那宽阔的四方脸和偏黄的皮肤,就和临安侯一模一样! 顿时就让她更加担心自己的长相了! 上辈子,世人都知道庆阳郡主姿容卓绝,也最喜欢娇艳美丽的事物,能入她眼的必定是当世名品,是个驰名天下的颜控。 这具身躯虽然不是自己的,可也还是本能地希望可以顺眼一些。 慕淑荇有些不解地问道,“所以,大姐是在担心什么?” 如锦讪笑,“倒也没什么,不值一提。” 她忙岔开话题,“二婶既然说有事可以找她帮忙,那我就不客气了。四妹,能否叫几个婆子先去雪柳阁帮我打扫一下?” 慕淑荇笑着点头,“自然可以。” 她顿了顿,“不过大姐住雪柳阁吗?那里位置有些偏,进出不大方便。要不然,我去请母亲帮忙去和大伯母说说,给大姐换个地方?我的玲珑阁旁边倒还空着一个院子。” 如锦连忙摇头,“不必麻烦啦,我觉得雪柳阁挺好,好好打扫一下就行。” 她看了看天色,“今日有些阴冷,四妹穿得单薄,我看就先各自回去休息,等改日天气晴了再请四妹陪我逛如何?” 慕淑荇想了想,“也好。” 她顿了顿,“大姐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路怎么走,我先送你回去。” 如锦笑着谢过,“那就有劳你啦!” 姐妹两个说说笑笑地,倒也很快就到了雪柳阁。 推开大门,慕淑荇惊呆了,“这!” 大伯母也太欺负人了吧! 院子里的杂草丛生,都快要比人还要高了。这大冬天的,破了洞的窗户一到晚上就呼呼灌风进来,该有多冷!更别提屋檐下的蜘蛛网,阴暗处的蛇虫鼠蚁了。 大姐昨晚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睡了一夜? 她眼眶内有些湿湿的,“大姐,你等着,我去告诉我母亲去!” 如锦连忙拉住她,“别!” 她笑了笑,“四妹我问你,府里当家理事的人是谁?” 慕淑荇眼泪汪汪,“大伯母……” 如锦问道,“那你告诉二伯母,她能为我出头吗?” 慕淑荇愣住。 好像……真的很难办到…… 二房如今也是依靠着长房生活,父亲新得的差事也都是大伯父的功劳,平日里不管周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母亲也总是假装不知道般退让和忍耐。 何况,就算母亲愿意为大姐出头,又能怎么样呢?整个侯府都是长房的。 如锦笑了起来,“所以,这种糟心事就不必叫二伯母知道啦,免得她替我生气却又无能为力。” 她顿了顿,“我只需要你借我几个人手,帮忙稍微将这里打扫一下便是。” 慕淑荇讷讷地点头,“嗯。” 她转念又道,“可就算如此,这里一时半会也没法好好住人……要不,你还是先去我那住几日吧?” 如锦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自有去处。” 第11章 贫困的慕大小姐 如锦送走了慕淑荇,转身对着春香问道,“你今日还跟着我,是昨夜夫人发了话吗?” 春香连忙回答,“是,夫人让我以后就跟着大小姐。”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大小姐的脸色,“确实是监视着您,方便以后下手的意思。” 若不是因为还要留着她做这点用处,昨夜夫人盛怒之下,就该让她去跟黄嬷嬷作伴了。 如锦挑了挑眉,“除了你,这雪柳阁里就不给其他人了吗?” 春香摇摇头,“没,夫人没有说其他的。” 她急忙解释,“奴婢也问过雪柳阁的洒扫休整以及日常供给的问题,只是当时夫人倦了,季嬷嬷又说会给安排好的,所以……” 如锦冷笑,“果然。” 周氏是故意要让她在这废弃的院子里住上几天好狠狠地给她一个下马威。 没有猜错的话,这一两日内她应该也吃不上干净可口的饭菜了。 她若是一个好揉捏的,这件事发生了也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若是非要闹起来,周氏一句不知情,将几个管事的拉出去打一顿就能脱责的。 毕竟,周氏正在为了下个月陛下的生辰贺礼“劳心劳力”,操持着这样的大事,一时疏忽忘了关怀初来侯府的继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春香忙道,“大小姐,外头冷,您还是先进屋去坐坐。” 她有些讨好地说,“夫人虽然没有给雪柳阁拨人,但也没有禁止库房给咱们添东西。等会儿我就去要一些干净的被褥和茶具,拿一些窗户纸,再请一些炭回来,总之,先能住人就好。” 其他的,便也只能慢慢来了。 如锦问道,“春香,你身上有银子吗?” 春香一愣,随即点点头,“有,但是不多……奴婢是家生子,每月发了例银,大半都给了爹娘。” 她问道,“大小姐是要用钱?要多少?不多的话也可以去账上先预支着。” 如锦笑了起来,“我请四小姐借了几个人给我,等会就要来这里帮忙拔草打扫。虽说我欠的是四小姐的人情,但也不好叫这些人白干活。” 她顿了顿,“账上若是能支,那便最好。若是不能,就请你帮忙垫付一下,等以后我加倍还你。” 春香忙道,“大小姐和我客气做什么?” 如锦进屋,打开桌上的几个包裹,那是慕大小姐的随身行李。 她见里面都是些半新不旧的衣物,别说银两,就是珠钗首饰也没几件,不由皱起了眉。 堂堂临安侯府的大小姐,全部家当就是这些? 她不由看了一眼春香,想要试探一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毕竟有些话她是不能直截了当问出来的。 “春香,我有件桃红色的包裹好像不见了。” 春香连忙过了查看,“一二三,对呀,大小姐的行李就三件,我数得清清楚楚的,没有漏。” 她讪讪地说道,“自从老夫人去世之后,宿州老家那边的供给便有些不足,我和黄嬷嬷去接您的时候,原本就没有收拾到什么……” 如锦眸光动了动,看来,慕大小姐确实过得很穷困。 她上辈子日子过得豪奢,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自然知道银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 这辈子虽然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处境还不怎么样,但她也并没有打算要亏待自己。 看来,接下来她不仅要在这府里站稳脚跟免受欺凌,还得想法子搞钱。 正在这时,外面来了个矮矮的婆子,“大小姐在吗?我们几个是四小姐派来帮忙的。” 春香连忙跑出去迎接,一顿安排之后才又折返回来,“大小姐,那几位大娘我已经打点好了,您尽管放心就是了。” 如锦点点头,“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她目光微垂,忽然问道,“春香,你和我说说这内院的宅子哪里住的谁吧!我提前知晓了,也好心里有个底,以后不闹什么笑话。” 屋子里也没有纸墨笔砚,春香只好去屋外头捡了些树叶在地上摆了一气。 “夫人住的宁香堂是正院,二小姐三小姐住在双玉阁。二夫人住秋霞阁,在这里,四小姐的玲珑居就在后头。……对了,这个是松涛院,是侯爷的书房,离咱们这里倒不远,侯爷有时会歇在那,平日里不让人随便进出。” 如锦将春香讲的这些默默记在心里,还认认真真地拓展开问起了前院的布局。 春香不疑有他,倒也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如锦又问,“若是我要出去逛逛,是直接出门还是得夫人允许?” 春香忙道,“我们奴婢需要宁香堂的对牌才可从西角门进出,若是大小姐要出门,和二门知会一声让他们备车就是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又面露为难地道,“不过大小姐刚来,夫人又没有明确表过什么态,我怕二门上那些人会糊弄您……若是能叫上其他的小姐一起,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如锦点点头,“嗯。” 春香安慰地笑笑,“大小姐头一次来京都城,一定很想出去逛逛吧?您别心急,马上要腊月了,京都城各家各府的宴请多的是,有的是机会。” 她压低声音说道,“早上虎威将军府送来帖子,要在后日开赏梅宴,要请夫人带着几位小姐过去,特别注明了邀请大小姐您。” 如锦问道,“虎威将军府?是胡家吗?” 胡家兵权在握,与她名义上的父族孔家一样在军中很有威慑。 春香有些惊讶,“大小姐竟然知道?” 她接着说道,“将军夫人和靖远侯夫人是堂姐妹,这宴啊一看就是为了您专门开的!夫人就算心里再不乐意,也总要带大小姐过去的。” 如锦点点头,“嗯,我知晓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靖远侯夫人的心,她还是能理解的。 虽说是自己定下的指腹为婚,但慕大小姐自小养在宿州,靖远侯夫人从未见过这个未来儿媳妇,也不知道她相貌品性如何,心中总是忐忑好奇的。 事关儿子一辈子的幸福,没有哪个母亲可以真正做到淡定。 相看不相看的她无所谓,事实上,对这门婚事能不能成,如锦都并不在意,但有了正大光明可以出门的机会,她还是挺开心的。 能出门,就有机会去找一找她当初的故旧,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但说不好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仍在自己的位置上守着呢? 要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做点什么,她实在是太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了! 第12章 我想进去等父亲 很快便到了晌午。 春香小声问道,“已经到了饭点,外头帮忙的婆子,咱们要不要留饭?” 外头的杂草除了一大半,四间屋子除了小姐的卧房她亲自打扫过,其他的仍旧满目灰尘,要将雪柳阁简单打扫一遍,怎么也还需要几个时辰。 照道理来说,就该请这些婆子在雪柳阁用午饭,吃完了接着干活。 可是,按着夫人今日的态度,大小姐恐怕自己都还没得吃…… 如锦上辈子虽然生在锦绣富贵之中,但人情世故还是懂得。 御下之术是她懂事以后最先习得的东西,毕竟身份再尊贵,她也只是个无父无母孤零零的小女孩,若不懂得玩转人心,难免要受恶奴的欺骗和辖制。 她笑着对春香说,“雪柳阁的午饭,大厨房要么不会准备,就算送过来了,多半也只是些残羹冷炙。这样吧,春香,你再借我一些钱,拿着银子去问大厨房买,多给一些也无妨,她们总不会眼看着到手的银子不要吧?” 春香有些犹豫,“大小姐,这样……好吗?” 她倒不是舍不得钱,大小姐就算暂时穷一些,但等她成了靖远侯世子夫人,问她拿的这三瓜两枣实在不值一提。 只是,人心都是贪婪的。 一旦大小姐开了这个头,她怕以后不论雪柳阁要什么,都得额外花钱去买。 如锦冲她笑了笑,“借你的银子,今夜我就能还上。” 她摆了摆手,“去吧!” 春香福了一身,便就去了。 如锦看了看脏兮兮空落落的屋子,“昨夜太累,对付一晚也就过去了,但叫我日日夜夜睡在这种地方,是绝不行的。” 她站起身,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步履轻盈地出了门。 自雪柳阁往南经过一座拱门再往东侧便是松涛院。 如锦从小记性就特别好,有过目不忘之能,虽说换了一具身子,但好在这些才能并没有消失。 此刻,春香与她讲过的临安侯府布局,在她脑海中平铺成地图,而后,又忽然像活了过来似的,成了立体的。 她笃定地沿着脑海中的路线走着,就好像这座府邸从前来过千次万次一般,十分熟捻。 走了两千六百多步,她驻足停下,抬头看到了松涛院的匾额。 漆金的三个大字,有些像三十年前的书法名家颜晖的手笔,但笔锋虽然相似,力道却微有不足,想来应该是仿的。 如锦眼眸微微动了动,看来临安侯喜欢颜晖的书法,这倒是方便她投其所好了。 颜晖是当初陛下给她请的书法启蒙老师,所以她写的字刚劲有力,气势恢宏,并无一般女子拥有的秀气和温柔,反倒似男子峥嵘必现。 过往的经历教会她,不论要征服什么人,第一步都需要与对方建立起联系。 对待心里眼里从未有过自己的“父亲”,主动亲近,展现才华,只要她足够出色,便就能唤醒他内心的所谓父爱,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保护伞。 在周氏一手遮天的这座府邸,唯独抓住临安侯的心,才是她反抗的唯一出路。 当然,这有个前提,她必须是亲生的。 上辈子她也曾这样讨好过孔煊,但孔煊对她这个大婚六月便出生的女儿十分绝情,就像是块茅坑里的石头,根本就不给一点柔软。 如锦默默地祈祷,“希望慕大小姐是临安侯亲生的!” 她上前叩响了松涛院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魁梧,目光如炬。 他微微有些震惊,“是……是大小姐?” 居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如锦心里闷闷的,人家都说女儿肖父,看来她长得可能比慕淑蔷还要像临安侯了,要不然素未谋面之人,怎么能不必她开口就知道她是谁…… 虽然这样也侧面证实了自己确实是临安侯亲生的,但一想到临安侯那张比八仙桌还要方的面孔还有蜡蜡黄的脸色,她不由有些沮丧。 她忧伤地说道,“是我。这位大叔,我想找父亲。” 魁梧的大叔说道,“侯爷今儿有事,得晚上才能回来。” 他顿了顿,“大小姐若是要找侯爷,可以去正堂,这松涛院是侯爷处理公务的地方,平素不让任何人进来。” 如锦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哦。” 她身形单薄瘦削,看起来十分柔弱,裙摆上不知道从何处沾染了草籽,显得有些狼狈。 魁梧大叔的眼神里露出一丝不忍来,只是,侯爷确实不在,他便是想帮大小姐通报也无能无力。 他抿着唇就要将大门合上。 这时,如锦忽然伸出了细瘦的手臂,挡在了门缝之间,“大叔,我可以进来等父亲吗?” 她眼神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想进去等父亲。” 趁着魁梧大叔愣神的功夫,她就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鱼,微微一侧身,便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魁梧大叔愣了愣,“这……” 人都进来了,再赶人走不太好吧?毕竟她是大小姐啊!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响起这样的声音。 理智还是服从了情感。 魁梧大叔几乎没有太犹豫就重新合上了松涛院的大门。 他对着如锦说道,“侯爷的书房确实是重地,不让任何人进出,若大小姐非要在这里等的话,只能在廊下,或者……” 指了指右侧的耳房,“外头太冷了,那是书库,大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里面坐坐。” 所谓书库,是指放置藏书的库房。 大户人家,尤其是书香门第,家中藏书众多,堪比一个,几个书架根本放不下。再说,藏书虽多,但主人的喜好不同,也不是每本书都有机会被挑选放在书房的。 如锦笑着说道,“那就有劳了。” 书库不算很大,里面堆满了各种藏书的箱子,只有门口这块地方是空着的。 魁梧大叔动作麻利地搬了凳子小几过来,还给沏了热茶。 如锦连忙谢过,“大叔,我这不速之客给您添麻烦了,只是我实在有不得不见父亲的理由,必须要在这里等他。” 她顿了顿,“等我见着了父亲,会和他禀明缘由,绝对不会连累大叔您的。” 魁梧大叔的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大小姐,您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做事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您喊一声便是了,我叫慕良,府里的公子小姐们都叫我良叔。”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良叔!”如锦叫住了他。 她从怀中取出先前周氏给她的那个玉镯递了过去,“我初来乍到,需要用钱,良叔能不能帮我找个可靠的地方将这东西当了?” 第13章 爹爹是你吗 良叔有些诧异,“这……” 侯爷对长女漠不关心,这是事实。夫人与先夫人之间又有过节,可想而知,大小姐的处境并不会太好。 但才刚来两天,就把人逼得当首饰,也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 他年轻时曾受过先夫人的恩惠,不论在情在理,都对大小姐的遭遇十分同情。 然而这毕竟是侯爷的家事,开门放了大小姐进屋,已经是他自作主张了,倘若再私自帮大小姐做事,侯爷定要对他心生不快。 如锦看出了良叔的犹豫,他不是不想帮自己,而是有所顾忌。 这时,肚皮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 她苍白的脸颊顿时漾起了一抹红晕,“不好意思良叔,我饿了,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 良叔的目光动了动,夫人当真连口饭也不给吃吗?也太欺负人了! 他顿时下了决定,将玉镯收入了囊中,“当玉镯的事,我会试试看的。大小姐先坐会儿,我去让厨房送点吃的过来。” 如锦看着良叔魁梧的背影心想,“他在帮我。” 松涛院是临安侯的书房,是他处理机密要务的地方。负责打理看守的,自然也是最被信任的心腹之人,更不会是个软弱的角色。 良叔若是有心不让她进来,哪怕她使手段进了院子,他也有办法将她驱赶出去。 可他没有。 不止没有,他还给她安排了暖和的地方等待,准备了热茶,现在正要为她去取吃食。 这一切都表明,这个良叔与她有过渊源…… 如锦摇了摇头,“春香说,慕大小姐是在宿州出生长大的,这是她头一次来京都城,良叔怕也从未见过她吧?” 所以,良叔认识慕大小姐的母亲? 她目光一亮,“或许可以想办法套出点什么来。” 对于慕大小姐的所有了解,除了春香透露出来的信息,其他都是如锦按照常理和常识推测的。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全然不知情。 既然如今她已经是慕如锦了,就不得不要承担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搞清楚来龙去脉。 她的母亲是谁?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父母分开? 为什么她的母亲会去宿州生孩子? 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父亲不肯接她回京都城? 这些问题如锦都需要得到答案,不管是临安侯还是周氏都不会告诉她。 而良叔似乎知道些什么…… 不一会儿,良叔拎着一个红漆制作的食盒进到屋内,“大小姐,先吃饭吧!” 红烧鱼、卤牛肉、酱鸭腿,都是大荤。 看来,良叔在侯府的地位也不低。 如锦只有在闻到饭菜香味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仍在人间。 她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鸡鸭鱼肉对她来说算什么,都是吃腻了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两天而已,却成了美味。 “谢谢良叔,那我就不客气了!” 良叔看到大小姐吃得香,虽然觉得心酸,但不免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撇过脸去,“大小姐慢慢吃,我先去做事,等会儿自会来收拾的。” 天幕微沉,临安侯踏着青灰的夜色进了松涛院。 他面色铁青,像是刚从外头受了气回来的。 贴身跟随的侍卫慕平气呼呼说道,“萧长庚这个老匹夫太不地道,分明是他家要求着咱们家,居然在这时候横插一档。” 临安侯冷哼了一声,“萧家从来不是善类,虽然要与慕家结亲,但绝不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他转头问道,“阿良,你怎么看?” 良叔接过侯爷都外套挂好,“陛下早就将接待外朝使节的事交给了侯爷,等到一切就绪,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时候靖远侯又提出要与侯爷共同接待了吗?” 慕平愤愤点头,“这分明是要夺功!可恶陛下被他蒙蔽,还以为两家既结秦晋之好,便已经共进退了呢!” 良叔摇摇头,“我看未必是要抢功劳。” 他接着说道,“靖远侯是皇后亲弟,又是陛下的发小,在朝中权势显赫,接待外朝使节再好,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他没有必要因此得罪未来的亲家。” 临安侯露出沉思的面容,“阿良,你的意思是?” 良叔说道,“靖远侯图的,绝不是一点小小的功劳。侯爷,这次的使节团恐怕不简单,您务必要留一个心眼。” 临安侯想明白了,不由抚掌笑道,“阿良,你果然是我的诸葛孔明。” 慕平也“哦”了一声,“侯爷常说我是一个莽人,我还总不服气,但阿良能想到的地方,我压根就没想到过。” 他看向临安侯,“侯爷,这么看,我们就要多盯着点靖远侯的动向了,跟着他,说不定能捞个大功劳!” 临安侯顿时一扫雾霾的心情,“阿良,去拿一瓶好酒,今日你我三人共饮一杯!” 慕良和慕平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一个身手非凡,一个脑力卓绝,是他的左膀右臂。虽为主仆,情同兄弟,夜里没有人的时候,三人经常举杯共饮。 良叔却忽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我自作主张请了大小姐进来等候,还请侯爷责罚。” 他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只是默默地改成他主动放了人进来。 临安侯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但是,刚刚阿良才给他解了困惑,他走不好当面给他脸色看。 他默了默,“她还在书库?” 良叔点点头,“大小姐奔波劳累多日,显是乏了,躺在书库的箱子上睡着了。我不忍唤醒她,正不知道怎么办呢,侯爷您就回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如锦交给他的玉镯,“大小姐请我帮忙当了换一点钱。” 临安侯怔了怔。 他认出这是早上周氏给长女的见面礼,不由叹了口气,“把镯子收好,准备点银两,随我去看看她吧。”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纵然是铁石心肠,也免不了有不忍的时刻。 天色已经很黑了,书库里漆黑一片。 良叔执着烛火,临安侯跟在他身后。 寂静的小屋里,堆满了装着书册的木箱,书香和檀香混合,交织出奇特的气味。墙角并排着的两个箱子上,红衣少女蜷缩着。 她睡着了,瘦弱柔软纤细,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惹人心疼。 她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身子微微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喊,“爹爹,爹爹,是你吗?” 第14章 我要照镜子 这声音柔软微弱,只是喃喃耳语,落到临安侯的心上,却犹如雷霆万钧。 爹爹…… 万千歉疚像巨浪一般排山倒海地涌现,惊涛拍过,将他整个人吞没。 对啊,他是这孩子的爹爹啊! 不论他和苏梓萍之间曾有过多少恩怨,孩子却是无辜的。他冷落她是迫不得已,可怎么容许其他人对她任意践踏? 临安侯不由放缓了神色,他走到少女的跟前,蹲下身子,目光刚刚好能平视她白皙瘦削的脸。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幽幽叹了一声,“你要是生得没那么像她,该有多好!” 那样,他就能下定决心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了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很想靠近,一对上这张脸,却又畏惧了。 临安侯站起了身,对着良叔说道,“阿良,等他醒了你亲自送她回去。” 他顿了顿,“当镯子的钱你也给她带去。传我的话,以后大小姐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去账上支用,不必经过夫人。” 说罢,他便转过脸往外走去,再不回头看一眼。 良叔连忙应下来,见少女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悄声地合上了书库的门。 暗夜里,如锦慢慢睁开眼。 屋子里没有光,乌漆麻黑一片,她翻身坐了起来,“原来临安侯和慕大小姐的母亲有隙。不过他看起了倒也不算个全然无情的父亲。” 不管怎么说,今日她赌对了。 有了临安侯这句话,以后她在慕家的日子便好过多了,不论周氏如何想要整她,至少不能再在衣食住行上亏待她。 至于其他事,她还真的从来都没有放在过眼里。 周氏,不配当她的对手。 如锦回到雪柳阁的时间天已经墨墨黑了。 春香早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大小姐处境尴尬,不好嚷嚷地叫夫人知道,她早就满园子地去找人了。 她一见到人,就立刻迎了上来,“大小姐,您可把我急死了!” 如锦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这里也不是外面危险的地方,我不会有事的。” 春香腹诽,那可不一定。 这园子里的池塘那么大,池水那么冰,若是不小心掉了下去…… 她连忙制止自己继续想象。 良叔将手上的木匣交给如锦,“大小姐,您让我办的差事办好了。您是侯府的大小姐,以后若再需要什么,叫人直接去库房取用便是,不必经过夫人。” 他又道,“天冷,大小姐快进去吧!您还不曾用过晚饭,我这就去一趟厨房,让他们准备些好吃的给您送过去。” 如锦连忙说道,“谢谢良叔,那就有劳了!” 春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许久,等到良叔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敢开口问道,“大……大小姐,这都是真的?” 良叔诶!侯爷的左膀右臂! 便是夫人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良叔! 他亲自送大小姐回来,还去厨房给大小姐叫吃的! 所以,大小姐刚才去了松涛院? 如锦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只是推开门进了雪柳阁。 走廊下的宫灯亮了起来,将院子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铺满整个院子的杂草,已经被除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花坛里的花树也都修剪过了。这不算什么精致好看的庭院,但比起昨日刚来时,简直称得上焕然一新。 破洞的窗户纸都已经换下,新糊的纸很厚,屋子里再听不到呼呼的风响。窗棱上的油漆有些陈旧斑驳,但积灰被擦拭干净,看起来顺眼多了。 四个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虽然没有换,但也擦得干干净净。在墙角结了漫长岁月的蜘蛛网,也被清掉了,角落里放置了香鼎,此刻袅袅白烟,正散发着香气。 很好! 这地方勉强能住人了。 如锦找了把椅子坐下,将良叔给她的匣子打开。 木匣子一共隔了三层。第一层是一些碎银两,第二层是两排金锭,最底下一层则是一沓银票,各种面值都有。 她约莫估算了一下,加起来能有上千两银子。 春香不由惊叫起来,“大……大小姐,这么多钱!” 如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还好。” 她将底层的银票放入袖中,如何将匣子推了过去,“春香,把你今日替我垫付的双倍取走,其余的,帮我保管吧!” 春香连忙摆手,“这不妥!实在是太多了!” 她指了指最上排的碎银,“日常用度,这些就足够好久的花费了。” 如锦摇摇头,“那你是小看我了呢。” 她站起身,“收着吧。我先进房休息一会儿,饭菜若是来了,你叫我。” 春香只能应下。 大小姐的房门合上了。 她这才敢拿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这些银两,“这得有三百两吧?我这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府里选买奴婢,上好的资质也不过十五两一个,这些银子,足够买二十个人了,大小姐却如此轻而易举地交给她来保管。 可她却是差一点杀死大小姐的杀人犯啊! 春香的心中涌上无比复杂的情绪,有一些庆幸当初对大小姐痛下杀手的时候并没有用全力,后来又果断地听从了大小姐的命令闷死了黄嬷嬷。 所以她是做了正确的选择吧? 在夫人与大小姐之间,虽然一开始是为了保命的缘故,她才选择站在了大小姐这一边,可现在她是真心实意的。 翌日一大早,昨夜松涛院的良叔亲自送大小姐回雪柳阁一事就穿得沸沸扬扬,侯爷的吩咐也传到了各位管事耳中。 临安侯府虽然是周氏主持中馈,但侯爷才是这个天,侯爷的话远比周氏还要灵。 如锦醒来的时候,看到外面的家具都被换过,书架上放满了书,屋子里也添了许多摆设,连架子上都放满了瓶花。 春香惊喜地都快要哭了,“大小姐,他们说要给您换一张新床。” 她指了指身后四个模样周正的小丫头,“这几个是管家刚刚送来的,以后就是雪柳阁的人了。” 八仙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点。 四个丫头手中端着热水,捧着毛巾,梳子还有妆匣。 如锦淡淡地笑了笑,“这些事你就看着办吧。”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春香,去问问他们有没有铜镜,我要照镜子。” 第15章 我要见你们老板 铜镜里,是一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 眉如远黛,气若幽兰,肤如细缎,白皙如玉。一对眼眸乌黑发亮,闪着耀眼的星芒,不论怎么看,都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 如锦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像临安侯就好!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铜镜里的慕大小姐,忽然皱起了眉,“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镜子里的少女过于纤瘦了,若能胖上三分,脸颊更圆润一些,眼角眉梢扬起自信,束男子的发髻,再着一身鲜丽的劲装,策马扬鞭,就该和从前的她一般无二了吧? 没错,这张脸与三十年前的庆阳郡主有六七分相像。 如锦联想到自己是个父不详之人,或许,她一觉醒来附身在慕大小姐身上并非偶然? 她心里想,“一定要想办法知道临安侯的原配夫人是谁!还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家是积世百年的大家族,临安侯的原配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必定也是世家之女。 可慕大小姐这些年来被遗弃在宿州老家,竟也没有外家的人为她主持公道,这不合常理! 只是身份来历容易打听,但那些曲曲折折的往事在这座府邸怕是没有人敢乱嚼舌根,她还是得走出去,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如锦目光动了动,“春香,我想出去买衣裳。” 明日虎威将军府设宴,就算周氏再不情愿,也必要让她去的。 但她的行囊简陋,里面都是些半新不旧的衣裳,有几件身量还小了,就这样穿着出去岂不是寒酸? 周氏连她的住所都没有准备妥帖,自然也不会提前给她准备衣物服饰,就算现在叫人过来给她量体裁衣,也赶不上明日的宴会了。 所以,她必须要在今日之内给自己买一套成衣,置办一身落落大方的行头。 春香连忙说道,“大小姐,那我现在就去叫人套车。” 她问道,“您要不要去请四小姐一起去逛街?四小姐端庄大方又温柔体贴,在京都城的贵女中很受欢迎呢!” 如锦摇摇头,“我心中记着四妹的好意,但近日不可与她走得太近,以免殃及池鱼。” 她冷笑一声,“周氏欺负不了我,心中的气一定攒着没地方出呢。” 二房依靠长房生活,毛氏事事处处谦逊礼让,日子本来就过得辛苦,她又何必给她们带去不该有的麻烦。 果然,有了侯爷发话,如锦这趟门出得很顺利。二门上的管事殷切热情,特地套了辆上好的马车,赶车的仍是老胡。 春香对着老胡说道,“去东市的咸宁街。” 她笑着回头对如锦解释,“咸宁街上都是新近很受年轻女子欢迎的店铺。采蝶轩和霓裳楼都是质量上乘的成衣铺子,明玉轩和倩宝阁是卖首饰的。” 如锦笑笑,“那就去吧。” 一梦三十年,早已物是人非。 东市的咸宁街,她也曾去过的,但当时可没有什么采蝶轩霓裳楼。 就好像马车外这似曾相识的街景,脚下的每一块青砖她曾走过,可她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伤感,大概是难免的。 但彷徨慌张这样的情绪,如锦并没有。 她将心底深处那一抹对往昔的留恋埋了起来,然后对自己说,“属于庆阳郡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属于慕如锦的时代,现在才要来。打起精神来,好好活!” 马车转了个弯,又踏上了来时的路,恰好经过朱雀街上最大的那所宅邸。 如锦看到门楣败落毫无生气的庆阳郡主府,“这里无人看守,就没有小偷飞贼进去偷盗吗?” 春香道,“大小姐您想多了!” 她解释起来,“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陛下每年都会到庆阳郡主府里思念故人,这地方算是禁地,一般二般的毛贼,哪里敢进去偷东西?就算偷到了东西,也没有一家当铺敢收。” “再说了……”她顿了顿,“朱雀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巡街的守卫原就比别的地方多些,各家各宅也都有府兵,别说毛贼,就是野狗也不敢来这里撒野啊!” 如锦一副了然的表情,“哦,原来如此。” 她心里却在想,不论如何她得找机会进去一次。她还有许多珍藏的东西留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 总得去看看才行。 咸宁街很快到了,马车停在了采蝶轩前。 春香对着老胡说道,“我和大小姐要沿着这条街逛一逛,你去将马车停到隔壁文昌街的巷子里,等我们逛完了去找你便是。” 她又取了点钱递过去,“大小姐逛得累了,也可能就在前面的富贵楼歇歇,到了饭点我们若是不来,你便先去买点东西吃。” 老胡兴高采烈地去了。 如锦心道,这春香手脚麻利,做事周到体贴,倒是个不错的丫头,只可惜心思太过活跃,手上还沾染了血…… 她没有办法信任这样的人。 春香喊她,“大小姐,采蝶轩的刺绣乃是京都城一绝,她们的绣花色彩艳丽图案也别致新颖,就是价钱有点贵……” 如锦回过神,跟着春香的步伐进了去,“先看看也好。” 进门的那一刻,有人从里面出来,恰好擦肩而过。 如锦顿住了脚步,但她没有回头,继续往里面走着。 掌柜的见来了客人,连忙笑脸相迎,“这位小姐想看看什么?江南的云锦还是西域的天丝?只要您想要的,就没有我们店里没有的!” 如锦挑了挑眉,“哦?真的?只要我想要,就都可以?” 掌柜的对店里的业务还是十分自信的,他撸了撸胡子,“当然!倘若我这铺子里找不到小姐要的衣裳,那整个京都城也不会有。” 如锦笑了起来,“我要纤云阁出的线漱玉楼织的锦裁柳堂的师傅做的衣裳,你这里也有?” 掌柜的脸色顿时一变,“这……纤云阁出的线漱玉楼织的锦倒是不难,但裁柳堂三十年前遭了一场大火被烧个精光,只剩了一位唐师傅,唐师傅年事已高,眼睛瞎了,前几年就不再给人做衣服了。” 那唐师傅倒是收了些徒子徒孙,但已经算不上是裁柳堂的人了。 他满脸难色,“小姐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 如锦咯咯咯笑了一阵,“掌柜的莫要紧张,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话锋一转,她的神情忽然肃穆起来,“我要见你们老板,这总不是为难你吧?” 第16章 这丫头发现了我 掌柜的面色又是一变,“这……” 彩蝶轩当然有幕后的老板,但轻易不会现于人前,成衣铺内大小事务,只要和生意有关,他都可以做主。 也是奇了怪了! 老板神出鬼没,两三个月才偶尔过来一趟,还是从后门进出,这位小姐又是从哪里知道今日老板恰好在的? 或许,她只是诳人…… 掌柜的刚想找些说辞糊弄过去,却听楼上响起沉闷如瓮的声音。 “老黄,请慕大小姐上来!” 掌柜的面色一凛,“那小姐就跟我上楼去吧!” 如锦笑着对春香说道,“明日那种宴会该穿什么比较得体?春香,你就好好帮我挑一挑吧。” 她顿了顿,“啊,对了,我喜欢大红色。” 真是一点都不想要低调内敛呢! 春香迟疑了一下,“可是……” 大小姐并不打算带她上楼。 刚才那声音有些耳熟,应该是曾见过的人。可就算是熟人,孤男寡女待在一处,也于礼不合。 若是被夫人知晓了,拿去大做文章,那和靖远侯府的婚事…… 然而,大小姐一记眼神扫过来,她所有的劝告就都吞进了肚子里。 “是。” 大小姐的手段别人不清楚,可她是见识过的,连嚣张跋扈害人无数的黄嬷嬷都栽了,还有谁会是大小姐的对手? 春香深深的吸了口气,便安心地去给大小姐挑选明日赴宴的衣裳和首饰。 如锦跟着掌柜的上楼。 采蝶轩的二楼似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做成了一个一个小的隔间,里面摆放着铜镜等装饰。 沿着走廊到最里面,推开门,是一间书房,黄花梨木的大桌上纷纷杂杂地摆着许多面料和丝线,想来应该是掌柜的办公地。 此刻,宽大的太师椅上坐着个魁梧的络腮胡汉子,穿着一身上好的绸衣,腰间的玉佩名贵,手上的翡翠扳指价值不菲,显得富贵逼人。 掌柜的躬身道,“老板,您二位谈事儿,我下去招待客人了。” 络腮胡汉子摆了摆手,“去吧,拿出咱们店里最好的衣裳给楼下的客人看看,再给个好折扣。” 他站起身来,咧开嘴笑呵呵说道,“慕大小姐别来无恙?原本打算等盘好货了再去贵府拜访,没想到这么巧,咱们又见面了!” 如锦笑道,“听老胡说,恩公姓涂?那我就叫您一声涂老板了。” 她乌黑墨亮的眼眸在窗口的黄花梨木屏风上打了打转,很快又移开。 “那日在泉山脚下,多亏了涂老板一行相助,这么大的恩情,原本就该小女亲自上门道谢才对。可惜,涂老板虚怀若谷,不肯留下贵号。今日能再见,可见真是缘分了!” 涂老板呵呵呵呵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原本就是我辈应该做的。何足挂齿?” 他试探地问了问,“慕大小姐是怎么知道涂某就是这采蝶轩的老板的?” 如锦眯了眯眼,“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碰见了大眼睛高鼻梁的那位大哥,我记得曾在涂老板的车队里见过。”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有过目不忘之能,见过一次就能牢牢记住。 涂老板张大了嘴,“哦!原来如此!” 他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来,“慕大小姐记性真好,令涂某佩服!” 如锦掩嘴一笑,“我只是见到了那位大哥,心里想着或许能见到恩公,这才碰碰运气的,没想到还真被我撞着了好运!” 她又看了一眼屏风,“那天我许下的三件事一直有效,欢迎恩公随时来向我兑现。” 涂老板没有看到如锦的眼神,乐呵呵地说道,“慕大小姐有心了,将来若是真有难处,涂某定然会前去叨扰。” 如锦微微一笑,“涂老板是觉得我初来京都城处境尴尬自顾不暇,帮不了你们吗?” 她点点头,“自顾不暇确实是的,不过,只要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如锦必定倾力相帮。” 说完,她福了一身便就下楼去。 “春香,衣裳挑好了吗?” 春香连忙点头,“云锦做的裙子,大小姐喜欢的红色,挑的最小的尺码,奴婢比了比,应该正合适。” 如锦点点头,“那就结账吧!我们再去倩宝阁看看有没有合衬的首饰。” 春香忙道,“哎!” 二楼的窗户微微开着,涂老板透过缝隙望出去,“主上,慕大小姐进了斜对面的倩宝阁。” 太师椅上这时已换了人。 那日在京都城门口驭马立在涂老板身侧的那位平平无奇的大叔,此刻正一脸沉思地望着面前的书桌。 “有亮,这丫头发现了我。” 涂老板微微一震,随即咧嘴笑开,“不可能!” 他拍了拍黄花梨木的屏风,“这东西结实厚重不透光,您站在后面,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瞧得见?不可能!” 大叔苦笑起来,“这丫头不可小觑,看来我以后不能再来这里。” 他目光所及是两个茶杯,茶水只有一半,杯壁上的水汽证明茶还是热的。 所以,屋子里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涂老板这才醒悟过来,他重重地拍了拍脑袋,“唉呀,疏忽了!” 他思考了半天,“应该无妨吧?慕大小姐只知道屋里还有一个人,甚至也可能猜到是您,可您已经改装易容,她又是头一次来京都城,若是这样就能猜到您的身份,那可就见鬼了!” 大叔抿了抿唇,“但愿如此。” 涂老板忽然想到了什么,“咦?明日虎威将军府上办宴,老将军也邀请了主上您吧?听说那宴是为了慕大小姐所设,不如……” 他嘿嘿一笑,“不如主上亲自试探一番?” 像这种赏梅宴上,必定会有许多适龄的未婚女子,说不定哪个看对眼了,主上就能摆脱这京都城最老单身汉的名号了。 主上都三十了! 他涂有亮别看长得老相,实际比主上还要小两岁呢,今年二十八岁的他已经有妻有妾,儿女双全,最大的娃都十岁了。 但主上却还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让人心疼! 相貌平平的大叔冷冷地看了涂有亮一眼,“京兆尹刘海潮与燕国使臣有接触,他们的对话内容你可拿到手了?” 涂有亮怔了怔,“没……还没有。” 大叔将手中的账册扔了过去,“活都没有干完,就想去玩乐?罚你今日不许回家!” 第17章 有没有老鱼上钩 如锦逛了一圈,将所需之物尽数采买一遍。 她素日生活豪华奢适,如今景况不同,却也不想在日常上委屈自己。洗澡用的香露一两银子只得两瓶,涂脸的胭脂买了月妆阁最贵的孔雀红,钗环首饰件件都是上品。 结账的时候,春香握着荷包的手在颤抖。 这三四百两银子她还没有捂热呢,难道就都要送出去了吗?亏她还天真地以为这些钱够宽裕舒适地过上好久了呢! 大小姐那句“那你是小看我了呢”言犹在耳,原以为不过是戏言,没想到却都是真的…… 如锦看着春香那难舍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她递过去一张银票,“我来。” 银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就要尽情花啊,花完了想办法再去弄便是了,何必纠结? 比起人死了钱还在这种事来,死过一次的人会觉得,钱没了也就没了,只要人还在便可。 她举着找回来的散银说道,“春香,我饿了,带我去富贵楼。” 春香不知何时红了脸。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小姐把银子收回去吧,奴婢这里有的……富贵楼就在前面,那的点心师傅是江南来的名厨,式样精致味道可口,大小姐该去尝尝。” 如锦目光微动,“是该去尝尝。” 富贵楼是京都城的百年老字号,三十年前,就是咸宁街乃至东市最热闹的地方了。 人多的地方就有江湖。茶肆酒楼赌场妓馆显然是打听消息最好的所在,自然也极容易散播出去消息。 她现在,急需抛出诱饵,看看有没有老鱼上钩。 老胡的马车停在富贵楼旁边的小巷子里,时刻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他一看到春香提着大包小包地过来,就立刻上前将东西接过。 如锦问道,“你吃过了吗?” 老胡笑呵呵地道,“吃过了吃过了。大小姐头一次出门,好好地逛着吃着,老奴就在这儿候着。” 说完便提着东西一溜烟跑回了马车上。 春香笑着淬了一口,“这老胡素来木木呆呆,没想到也有机灵的时候。” 如锦挑眉,“哦?” 那夜在泉山脚下,还没有遇到涂老板的商队之前,多亏了老胡尽力周旋,要不然那群山匪恐怕真要得手了。 当时她在马车里,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看外面。 老胡口若悬河地与山匪讲着法典和道理,实在说不通时又执着马鞭不要命地挥舞驱赶,那表情神态,她至今都无法忘怀。 毫无疑问,老胡不仅是个忠诚而勇敢的老仆,也机敏智慧。 和木木呆呆,是毫不相干的。 春香忙道,“老胡是从前太夫人在京都城时常用的车夫,后来年纪大了,便就转去做了杂活,负责修剪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他不爱说话,人也呆呆的,见着了夫人也不问好,大家都以为他脑子有点不好使呢。” 她顿了顿,“这次去宿州接大小姐回京都城,原本的车夫不小心摔断了腿,黄嬷嬷想起老胡也会赶车,他年轻时曾陪着太夫人去过宿州路熟,人又木讷不说话,这才挑了他去。” 若是太机灵的车夫,泉山脚下的那出戏便有可能会被看穿。 虽说后头总会找个法子将人弄死,但若被留下了什么把柄,总不是太好。 这是黄嬷嬷挑选老胡去宿州的原因。 如锦点点头,“许是看在你刚才给了他银子的份上。” 她心里却在想,原来老胡曾是太夫人的人,这么说来,临安侯府的陈年往事,或许他能知晓一二? 富贵楼果然不愧是京都城名店,这才刚刚到了吃午饭的点,店里便已经坐满了人。 跑堂的小二满脸愁容地说道,“两位客官您看,没座儿了……” 这些客人都是刚落座的,等吃完饭走人没有一个时辰,也得有半个时辰,实在不好意思叫个娇滴滴的小姐等。 春香瞅了一眼楼上,“雅座和包厢也没座儿了?” 她好歹也曾经跟着黄嬷嬷耀武扬威过,这富贵楼又不是没吃过,大堂的座儿常常爆满是真的,但楼上的雅座可不一定,那都是留给达官贵人的。 怎么?欺负大小姐新来的不知底细? 小二苦着脸说道,“姑奶奶,真的是对不住了!燕国的使节团刚到京都城,今儿楼上的雅座包间都被他们包圆了。若是寻常的客人,还能想办法给您腾个座位,但那可是外邦使臣!” 下个月就是陛下五十大寿,各国使节纷至沓来,要为陛下庆贺。 万朝来贺,这既是彰显国威的时候,也是京都城上上下下格外谨慎之时。 倘若这时出了什么乱子,影响了外邦使节对京都城的印象,那可是摊上了大事。 春香登时有些生气,“没有座位,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动不动就赶客这就是你们富贵楼做生意的道理?” 此刻,她有一种极力向大小姐推荐京都城的好东西却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的挫败感。 什么嘛!早知道就去望江楼了! 如锦轻声喝道,“春香,不吃就不吃了,换一家便是,何必生气?” 话虽是这样说,但她却有些期待后续的发展。 燕国使节团吗? 她并不是非要吃这富贵楼的酒菜不可,但让春香搅一搅这池塘水也不错。 春香忙道,“大小姐,我可不是无理取闹。他们就是店大欺客!” 上一回她陪着夫人过来,也是坐满了人,但掌柜的就是生生地将顶楼他自己的地方布置成了雅间。 做生意的,总有突如其来的状况,哪里会想不到这些呢? 只不过是觉得大小姐年纪小面孔生,不想费心招待罢了。 掌柜的听到动静从里屋跑了出来,“贵客息怒!” 他听小二说明原委,满脸赔着笑,“二楼确实被燕国使节团包圆了,虽说在下也很想让两位客官高兴,但总不能叫人家燕国人说咱们京都城的人做生意不讲信用。” 春香不服气地说道,“这便是要赶客的意思了?” 她特特意地将身子往前一拱,露出了她腰间的铭牌——那里刻着临安侯府的爵徽。 果然,掌柜的面色微微一动。 满城勋贵如云,但临安侯府的家世该算是上乘的。 慕侯爷是天子近臣,宫里得宠的周贵妃又是侯夫人的亲堂妹,他们家的大小姐很快就会和萧皇后的娘家侄儿靖宁侯府世子萧煦结亲。 等下,大……大小姐? 掌柜的看了看气势凌人的丫鬟身后那个瘦弱安静的少女,心思转了三四转。 他忽然端起了一张笑脸来,“哪里哪里!怎么敢?两位贵客看得上小店的饭菜,实乃是小店的荣幸。若是两位不嫌弃的话,三楼倒还有一间雅室,只不过是仓库所改,环境有些寒酸……” 第18章 小杆子变胖了 富贵楼的三楼确实不大,堪堪也就能容纳一张桌子的地方,原先是个阁楼,比普通的包间要矮些。 好在有个大窗户,倒也亮堂。 春香伺候如锦坐下,“大小姐想吃点什么?这里的点心是一绝,要不要试试?” 她指了指菜单上的几个小菜点心,“这几个真正好味道!” 去年夫人请她娘家的嫂嫂到这儿来吃饭,吃不了剩下的点心赏了人,她有幸吃到了几个,鲜地眉毛都要掉下来呢。 如锦笑了笑,“好,那就点这几个给你吃。” 她顿了顿,抬头望向掌柜的,“我要一份翡翠白玉蒸饺,一份天鹅酥,一份酥炸奶糕,还要一壶桃花酿。” 掌柜的脸色又是一变,“这……” 这都是菜单上没有的东西。 他讪讪地笑,“真是不好意思,贵客点的这几道点心,本店都没有……桃花酿,不如改成桂花酿如何?桂花酿是小店的招牌。” 如锦皱了皱眉,“你们的厨子换人了吗?” 她抿了抿嘴唇,“我祖母和我说过,富贵楼的特色小吃就是翡翠白玉蒸饺、天鹅酥和酥炸奶糕。” 掌柜的有些尴尬,“我来富贵楼二十年了,倒是没有听说过。” 他忙道,“不过本店厨房的大师傅是上一任大师傅的亲传弟子,他在店里已经三十多年了,要不我去问问这几道点心他会不会做?” 如锦的眉头终于松了,“那就有劳了。” 不一会儿,掌柜喜滋滋地回来,“今儿真正是贵客有口福,大师傅说他年轻时跟着师父学过这几道菜,只是三十年没有做过了,若是味道不够好,还请您多担待着。” 他顿了顿,“啊,对了。大师傅说,他那有手作的桃花酿,平时只是自饮,若是贵客喜欢,等他做好了那几份点心,他要亲自送酒过来与贵客尝。” 如锦甜甜地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掌柜的忙道,“那两位在此稍候,我下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先行告退了!” 春香有些得意,“大小姐您看到了没?这些人都是迎高踩低之辈,先前恨不得赶客,见到了奴婢腰上挂的腰牌后,又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给您摘下来。” 她哼了一声,“若是再有更惹不起的人来,说不定后院也能给腾出好位置!” 如锦笑了起来,“嗯,你说得很对。” 富贵楼的后院确实还有一间包厢,从前,那是专为庆阳郡主准备的雅室。 三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间屋子还在不在? 不过,这里的大师傅居然还会做三十年前她最喜欢吃的点心,私底下也酿着她最喜欢喝的酒,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她只是想试探一番罢了。 或许掌柜的会将这话当做笑话一般随口一提,恰好叫有心人听见呢! 那个大师傅,会是熟人吗? 如锦的心情雀跃,有几分紧张,更多的是期待。 “咚咚咚”,有人敲门。 春香道,“进来!” 木制的排门轻轻被移开,进来个肚大腰圆的中年男子。 他确实挺胖,却一点也不显油腻,头上包着布帽,肩上打着布巾,双手端着托盘进来,“在下是富贵楼的大师傅卢安为贵客送餐来了。” 声音倒是与众不同的尖细。 如锦认认真真地瞅了卢大师傅半天,实在是没有法子将他与记忆中安插在富贵楼的属下联想起来。 也许,只是巧合吧。 期待被浇灭,紧张化为惆怅,她连声音都低落许多,“多谢你了,放下吧!” 卢大师傅端着托盘的手却在颤抖。 他细语柔软,“这盅桃花酿是在下亲手所制,只取新开的嫩蕊,只用上清涧的泉水,三酿而得。还请贵客尝尝是不是您要的那个味儿?” 不知为何,言语里竟隐约可见哽咽之声。 世间的三十年,是无比悠远而漫长的岁月。 而对于如锦,不过只是两天前,她的味蕾清晰地记着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喝的酒是什么滋味。 手上夹的每一筷,都是熟悉的味道,甜度鲜度咸度,甚至连酥皮的厚度都一致,口味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好一些。 桃花酿,自然也和从前一般无二。 虽说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人,但能吃到想要的滋味,此番也不算白来。 如锦还是满意地笑了起来,“真好吃!” 卢大师傅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一直等到如锦将三盘点心都吃完,这才不得不起身要告退。 他一步三回头。 如锦目光动了动,“大师傅,您的酒卖吗?” 卢大师傅忙道,“贵客若是喜欢,打一壶带走便是,难得您喜欢我的手艺,谈什么卖不卖的,赠与有缘人罢了。” 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小马,带这位客人去我屋子里取一瓶桃花酿去。” 竟是要支开春春。 春香十分警觉地看了如锦一眼。 如锦笑着摆了摆手,“春香,那你就跟这位小师傅去一趟,顺便打包两盒你爱吃的带回去,再结个账。” 她望向卢大师傅,“恰好我问问大师傅这翡翠白玉蒸饺的馅料有什么讲究。” 春香无奈,只好跟着那叫小马的伙计出了去。 如锦开门见山,“大师傅是有话要对我说?” 卢大师傅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红的,“贵客与在下的一位故人生得好像,乍见之下,不由让我想起了从前。一时感慨,叫贵客见笑了!” 他顿了顿,“在下卢安,有一个小名叫小杆子不知道贵客可曾有过耳闻?” 小……小杆子? 如锦的脑海中一阵“轰轰”作响,“你是小杆子?你怎么那么胖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卢大师傅兴奋不已,“贵客果然曾听说过我?” 他就说嘛,一来就将菜单上没有的三十年前的菜点上,还全部都是庆阳郡主喜欢吃的东西,这绝不可能是无意为之。 所以他非要自己亲自上菜探探究竟。 这一来可好,点餐的贵客与郡主生得六七分相似,只不过过于纤瘦了点,倘若再胖一些,那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庆阳郡主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会是巧合? 世人都道庆阳郡主在三十年前就过世了,可他小杆子身为郡主身边第一小太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过郡主的尸身。 比起郡主已经不在人世,他更愿意相信这是郡主使的障眼法或者恶作剧。 郡主只是厌倦了京都城奢靡繁华的生活,假死脱身金蝉脱壳,从此云游四海去了。 而眼前这位小姐的出现,似乎就印证了他三十年来的执念! 第19章 金甲令尚在 如锦目光复杂地点头,“听说过。” 三十年过去了,曾经骨瘦如柴的小杆子如同发糕一样胖了两三倍,确实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过仔细分辨,还是能从这张圆如满月的脸上看出昔日贴身小太监的眉眼来。 原来,小杆子的本名叫卢安啊…… 她万分感慨地道,“你怎么会来富贵楼?沈福呢?他怎么不见了。连仲春和仲秋也不在。” 沈福是从前富贵楼的掌柜,也是庆阳郡主的暗桩,仲氏兄弟则是郡主拨给沈福的护卫。这酒楼明面上的靠山是当时的礼部侍郎楼千远,事实上,楼千远也是她的人。 没错,富贵楼是如锦自己的产业。 听到熟悉的名字,卢安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沈福死了,仲春和仲秋也死了,偌大的家里,没剩下几个人了!” 他擦了擦眼泪,哽咽着抬头,“您……您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打这个络结?” 如锦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给卢安系上,“这是我刚在倩宝阁买的小玩意,随手打了个络子系上了。你喜欢,就送给你好啦。” 她笑着望向他,“我叫如锦,慕如锦,是临安侯的长女。” 卢安的脸色顿时凝滞了,“如……如……” 如锦,是庆阳郡主的闺名,这位小姐果然与郡主有关。莫非…… 他目光一亮,闪着无尽的期盼,“或许……” 如锦打断了卢安的问话,“小杆子,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也不愿对你撒谎。所以请你不要问我的来历。” 她顿了顿,“你只需要知道,金甲令尚在,从此以后你不再孤单了。” 金甲令,是庆阳郡主的私印,只有少数得郡主信任之人才见过这印的真容。 卢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誓死效忠金甲令,任由郡……慕大小姐差遣!” 如锦扶他起来,脸上虽然满面笑容,眼底却藏着泪光,“你现在是富贵楼的大师傅,不再是奴才啦!以后见着我,也不要这样拘谨,随意一些。” 她顿了顿,“来,和我说说这三十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好好在庆阳郡主府待着,为什么来了这里?” 卢安抹了抹眼泪,“郡主过世之后,孔家来了人要操持后事,陛下悲痛过度,竟也允了。孔家的人把持了郡主府,又以护主不力之名被圈了起来,一直到郡主出殡也不放人。” “郡主落葬那日,我装病偷跑了出去,混在了守灵的队伍里,棺木钉死之前,我偷偷打开看过一眼。里面是空的!郡主根本不在!” “郡主素来聪慧伶俐,我就猜是不是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要假死脱身换一种活法了。” “郡主七七过后,孔家的人就解散了郡主府的奴婢,是内务府拨的就还回去,郡主自己买的则打发走。我自小跟在郡主身边长大,早就和内务府没有关系了,他们便也打发了我走。” “我无处可去,来了富贵楼投奔沈福,仲春仲秋两兄弟也在。” “我坚信郡主没死,说不定哪天厌倦了游山玩水的生活就会回到京都城,所以我换回了本名,拜了大师傅为师,开始学做菜,我将郡主爱吃的菜爱喝的酒都学会了,一心盼望着哪天郡主能回来!” “没过多久,太子在陛下面前耍酒疯一头栽进了御花园的春池,就这么在陛下眼前活活淹死了。陛下接连受到打击中了风,也就小半个月的光景,陛下驾崩,十三皇子登上了龙座。” “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新陛下给楼大人定了罪,查抄了富贵楼。沈福和仲春仲秋都被牵连下了狱,后来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我因为换了名字,旁人只知道我是新来的学徒,放过了我。郡主死了,楼大人倒台了,大师傅霸占了富贵楼。他没有妻儿,只有我一个徒弟,就收了我当义子。” “二十年前,他心痛症发作死了,富贵楼就名正言顺地到了我手里。我毕竟身份特殊,不便抛头露面,所以请了个掌柜的充当门面。” 卢安眼泪汪汪,“如今,大小姐回来了,那这份产业自然该交还给您!您容我些时日,我将账册都整理好给您送来!” 如锦目光动了动,“不必麻烦了,从前怎么样,以后便还怎么样。你知道的,富贵楼的存在,并不是为了钱。” 而是为了有更明亮的眼睛和更灵敏的耳朵,以不被人蒙在鼓里肆意欺瞒。 卢安此时更笃信了自己的想法,他正色说道,“是。” 如锦抬头问道,“对于我母亲的事,你曾有所耳闻吗?” 她顿了顿,“我是指临安侯慕修远的原配妻子。” 卢安忙道,“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临安侯的原配发妻姓苏,她的父亲苏明哲乃是当今太子的老师。苏家和慕家是世交,这也是门举国称羡的良缘。” “只是……”他画风一转,“也不知道为什么,成婚之后没多久,就传出来临安侯和苏氏和离的消息。听说苏氏怀胎六月时只身下宿州,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多久,临安侯就和他的表妹周氏成了婚,随着周家的势起,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临安侯和苏氏的那段往事了。” 卢安叹了口气,“世家大族,很少有闹和离的,这事儿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富贵楼里整天都传这些消息,想不知道都难。” 他接着说,“当初,坊间都认为是这苏氏做了对不起临安侯的事儿,所以大着肚子离开京都城,她的娘家人半句话都不敢吭声。要不然,苏太傅这样的人物,在陛下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 原来如此。 如锦目光微垂,慕大小姐的母亲原来是苏明哲的女儿啊! 是叫梓萍? 那她应该是见过那个小丫头的。 庆阳郡主最后一次生辰宴上,那个叫苏梓萍的小姑娘才刚八岁,她当时就觉得很有些眼熟。 原来,不过是恍然间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如锦目光微转,忽然又开口问道,“小杆子,你刚才说是孔家的人操持了郡主的后事,然而入土的棺木却是空的……吗?” 第20章 他还活着吗 驸马孔煊出身广平侯府,是孔侯的次子,因温柔俊美闻名于天下,乃是当时京都城第一美男子,适龄的名门贵女们人人都想要嫁给他。 陛下疼爱幼妹,将孔煊赐婚荣福公主,听说旨意下来时,满城尽是心碎的声音。 大婚六月,公主产女,孔煊从公主府搬出,从此流连花楼醉生梦死,直到公主去世,也再没有踏入公主府一步。 后来,孔侯夫人称病勉强将次子留在了府中,他却在自己的院子里建了座集美楼,美人娇妾纳了十七八个,夜夜笙歌,纵情声色。 三十年前,他的各色美人便为他生下了十二名子女。 这样的孔煊,会在庆阳郡主死后良心发现,不仅替她操办后事,还请她认祖归宗吗? 卢安忙道,“郡主的后事是由驸马的长兄孔世子夫妇一手操持。除了棺内无人之外,外务内务十分得体,无可挑剔。” 他顿了顿,“当初,公主葬回了皇陵,而郡主的墓却葬在孔家的祖坟,算是了了陛下的一个心愿。” 如锦抿了抿唇,“如今的广平侯府是谁当家?” 卢安回答,“上一代的广平侯两年前摔了马去世了,独子孔誉袭爵。新任的孔侯才十七岁,是京都城最年轻的侯爷,还未婚配。” 他接着说,“算起来,是孔驸马的侄孙。” 如锦眼帘微垂,“他……还活着吗?” 卢安轻轻点点头,“孔驸马上个月新纳了怡春楼的姑娘当妾,京都城的老少爷们都羡慕他老当益壮呢。” 富贵楼最不缺小道消息,尤其是高门大户的风流韵事,是最好的佐餐佳肴。 如锦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挺好的。” 她话锋一转,“我的丫鬟快要回来了,今日就说到这里,以后我若有空会常来,到时你再将这三十年来的往事,专门捡那有趣的和我说一说吧。” 卢安很是不舍。 事实上,他对于如锦的身份还有一万个好奇。 这位大小姐不仅面容与庆阳郡主十分相似,就连说话的语气和举手投足都是一模一样的。 倘若不是已经过了三十年,他真的会以为是郡主回来了! 不,哪怕已经过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他也仍有一种直觉:站在他眼前的就是活生生的郡主,是他日思夜盼,睡觉时都会梦见的人啊! 他此刻已经认定,不管慕大小姐究竟是什么人,从此以后,他只将她当郡主一般看待。 卢安正自心中激越,忽听少女柔声说道,“小杆子,谢谢你!你还在,我真的很高兴!”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只剩个胖男子哭成泪人。 如锦下楼至大堂内,春香恰好提了酒壶出来。 结了账,取了打包好的美食,主仆两个便要离开。 刚踏出富贵楼的门,就见前方来了一队穿着与众不同的番邦人。小二热情洋溢地上前引路,“客官的包间在二楼,请诸位随我来!” 如锦的脚步微顿,“燕国使臣?” 她目光兴味地在为首一名五官深邃格外高大的男子身上停留了一会,一直等到那群人上了二楼,这才收回了目光。 春香唤道,“大小姐?” 如锦笑眯眯看着她,“春香,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打铁铺子吗?” 春香愣住,“有倒是有的,不过大小姐您要找打铁铺子干嘛?” 她忙道,“如今侯爷发了话,您若是需要什么物件,尽可和管事的要,不会有人再推三阻四的了!” 如锦笑笑,“我想打些宿州孩童间流行的小玩意儿送给家里的弟弟妹妹。” 她看了眼天色,“不过今日出来太久,还是等改日我画好了图纸再拿去打吧。” 春香顿时觉得心都柔软了,“咱们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天青巷,那边就有个上好的打铁铺叫王记。” 她接着说,“咱们家大公子在那儿打过一把防身的匕首,手柄上镶满了红宝石,可好看了呢!” 如锦笑了,“原来是大弟也光顾过的铺子啊,那就最好了。” 两人说着,便拐到了小巷里。 老胡起身相迎,不一会儿,马车便消失在了街角。 宁香堂的下人们这两天日子不好过。 他们很明显地察觉到,自从大小姐从宿州老家回府之后,夫人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难看。 一开始只是将奴婢骂个几句,后来就满屋子乱扔东西,花瓶都碎了好几个。今日更吓人,负责通报的小丫头不过舌头打结说错了一个字,就被拖下去打了二十个大板。 一时间,伺候夫人的奴婢们人人自危,紧张地都喘不过气来。 屋子里,周氏的面色沉得像是雷雨天的乌云,没有一丝血色。 “那个死丫头还没有回来?” 季嬷嬷矮着身子道,“还没。宿州小地方来的没有见过世面,见着了京都城的繁荣盛景,定是看得眼花缭乱走不动路了。” 话音刚落,周氏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是一摔,“真真气死我了!” 她满面怒容,差一点就能喷出火来。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侯爷的心与我是一样的。没想到这死丫头才刚进门,他就变了节!苏梓萍到底有什么能耐,都死透了那么多年,还能离间我和侯爷的感情!” 当初,是她不顾名节,在侯爷备受打击的失意时刻,奋不顾身地站出来陪伴着他走出被苏梓萍背叛的痛苦中。 也是她,不顾世人的闲言碎语,在他刚和离时就立马嫁进了慕家,连大婚都是各项事宜从减。 这么多年,她替他主持中馈,安抚家人,管理下人,还为他生儿育女。他也确实看起来事事处处都顺着她。 可苏梓萍的女儿才刚进门,他就变了! 什么雪柳阁要什么东西都不必经过夫人,这是在结结实实打她侯夫人的脸! 实在是让她又伤心,又愤怒! 季嬷嬷忙安抚道,“夫人消消气,奴婢知道您心里不舒坦,但事已至此,咱们光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顿了顿,“夫人,明日虎威将军府设宴,若是能让那丫头在众人面前出个丑……膈应到了靖远侯夫人自然是好,就是不能,叫她被京都城的贵女们耻笑一番也是极好的。” 话未说完,周氏“啪”一声一个巴掌甩到了季嬷嬷脸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在府里怎么胡来都没关系,左右都是我们的人,这些话传不出去。一旦去了外头,就只能她好我好大家好,否则她若是出了丑,丢人的可是我!” 第21章 穿还是不穿 季嬷嬷顿时有些委屈。 她和李嬷嬷一般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房。 论得体能干,她自觉比李嬷嬷还要强一点,可不知为何,却处处被李嬷嬷压上一头。 如今,好不容易李嬷嬷死了,她成了夫人身边唯一能够倚靠的人,却接连受挫,屁股上的伤还没有结痂,又遭了夫人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脸颊上火辣辣的,心里也都是委屈,“夫人,大小姐自小养在宿州,才回来没几日,就算她哪里出了丑,也归咎不到您身上的……” 周氏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季氏,我看李嬷嬷不在,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冷哼一声,“那死丫头若是德行有亏,我能讨得什么好?别忘了,家里还有好几位待字闺中的小姐。” 砸钱出力养着二房和三房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老二和老三那点微末的俸禄吗? 还不是盼望着侄儿们进学入仕,侄女们得一份好姻缘,将来能够反哺家族,成为她儿子的助力吗? 想要对付慕如锦,有的是法子,何必要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犯不上的。 季嬷嬷一张老脸又羞又臊,讪讪地问道,“那……难道咱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白白让那丫头在人前露脸吗?” 周氏冷笑,“那当然不可能。” 她思忖片刻,问道,“虎威将军府的花宴,清怡公主也会到吧?” 季嬷嬷连忙点头,“应是。” 她陪着笑,“清怡公主是萧皇后最疼爱的幼女,自小就和外家走得近。听说,公主和胡家那两位小姐也是手帕交。” 周氏笑了起来,“季嬷嬷,你将给二小姐新做的那套锦裙给雪柳阁送去,再送一套红宝石头面。她不是喜欢膈应人吗?明日,咱们便让她成为宴上最鲜艳夺目的那个。” 她顿了顿,“也不好做得太明,这样,多送几套衣裳去,然后让春香引导她穿红衫。” 京都城的人都知道,清怡公主喜爱红色,经常鲜衣怒马驰骋街市,听说那是跟已故的庆阳郡主学的。 所以,只要有公主在的场合,旁的贵女便会避嫌不穿红色裙衫,毕竟谁也不敢与陛下的爱女争锋啊。 季嬷嬷眼珠子转了转,心下顿时明白,夫人这是要捧杀。 给大小姐锦衣华服,说明夫人对继女并不苛刻,至于她穿红还是着绿,这就不归夫人管了。 这招果然高明,都叫人寻不出破绽来。 大小姐若果真被清怡公主厌弃,哪怕当场被下了脸子,侯爷也怪不到夫人头上去。 季嬷嬷谄媚地笑,“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周氏头疼地抚着太阳穴,“去吧,别再将事情搞砸了。” 如锦刚回雪柳阁,便看到季嬷嬷满面笑容地等在门口。 她对周氏身边的人没有好感,尤其是这个季嬷嬷,不仅坏,还蠢。 季嬷嬷陪着笑脸迎上来,“大小姐出去逛街了?奴婢在这儿候了许久也不见您回来,想必是逛得尽兴了。 话中有刺。 如锦眯了眯眼,“确实挺尽兴。” 她望了一眼季嬷嬷身后小丫鬟手中的托盘,“哦,你是来给我送东西的呀,那就放下吧。” 既没有要和季嬷嬷搭话的意思,更没有叫她坐下。 季嬷嬷一想到这几日在这个臭丫头这里吃了不少亏,心中一团火。 但再生气,也还是得忍着。 她假笑着说道,“明日虎威将军府请宴,夫人要带大小姐出门。夫人想着大小姐刚来,还没有来得及做新衣裳,便将给二小姐三小姐做的新衣匀了几件出来,差奴婢给您送过来。” 如锦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下便是。” 她见季嬷嬷面色有些不好看,笑了起来,“怎么?你还等着我对你感激涕零?不过几件衣裳罢了,放下吧放下吧,老端着也不嫌累。” 季嬷嬷头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说话这么直的丫头,气得肉都抖了。 但是她偏偏又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对小丫头们喝道,“没听大小姐说放下吗?” 衣裳首饰送到了,季嬷嬷却站在那不动,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如锦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逛了大半日太累了,现在打算歇一会。怎么?你站着不走是要伺候我午睡吗?” 她忽然提高了音量,“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嫌伺候夫人太累,故意到我这儿来躲懒的!行啊,还真有你的!” 站在屋檐下的小丫头没忍住笑出了声。 季嬷嬷的脸黑成了锅底,“你!” 她这会儿的脸连假笑也挂不住了,“既然大小姐要休息了,奴婢便就告退。春香,你跟我过来一下,关于明日赴宴的细节,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如锦没有理会,打了个哈欠,便就进了屋。 没过多久,季嬷嬷便带着人离去了。 春香脸色不怎么好地进来,见如锦并没有睡觉,正倚靠在床头发愣,便将季嬷嬷吩咐她明日一定要让如锦穿一身红衣的事儿说了。 她愤愤说道,“夫人可太坏了,她这是想害您!” 如锦抬头,“哦?” 春香将清怡公主爱穿红衫的事一并告知,“去年翰林院掌院的夫人寿辰,御史台秦御史的大孙女不知道清怡公主也在,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裙衫,这还不是大红,就被公主劈头盖脸抽了一鞭子破了相,只能远嫁东宁。” 她很是不平,“夫人这是没安好心!” 还好,她们今日去了成衣铺子买了合适的衣衫首饰,明日至少能躲过清怡公主这一劫。 如锦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位清怡公主喜欢着红裙?去哪也都带着鞭子?” 听起来倒有些像她从前的做派。 只不过,她的鞭子从来不打女人和弱小无辜,更不会因为与别人撞了衫就如此大动干戈。 春香便将清怡公主的事迹挑有名的说了几件,正说到激动处…… “春香。” “啥?” 如锦笑眯眯地望向她,“我遂了周氏的心愿穿了红衫去赴宴,就一定会得罪清怡公主,说不定她也要当场给我一鞭子让我破相。但我若是破了她的诡计,就说明你办事不力,你可是要受罚的。” 她顿了顿,“明日那套红裙,你是希望我穿还是不穿?” 第22章 她得主动出击 春香一心想让大小姐避免被清怡公主厌弃,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小命仍在夫人手中攥着。 不只是她,还有爹娘和弟弟,他们全家人的命运都由夫人掌握着。 爹娘老了,农庄的活太苦太累,想去西山的别庄看守洒扫。 弟弟春树今年十二岁,若能给哪位公子爷当个小厮长随,就像侯爷身边的慕良和慕平一样,将来的前程也算是稳当了。 而这些,原本黄嬷嬷都许诺给了她。 春香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很想向大小姐表忠心,但却又无法承担起夫人震怒的后果。 她正忐忐忑忑不知所措时,忽听大小姐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还有几分真,也罢,看在你及时提醒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 如锦望着春香,“明日,我就先让周氏高兴一下吧!” 春香连忙说道,“可是,那样的话,大小姐您怎么办?” 她急匆匆地解释,“清怡公主自小就耍鞭,她的皮鞭又是定制的,很是韧利,鞭鞭见血。” 如锦眯了眯眼,“那我也不能只顾自己安全,倒叫你受罚呀!放心,不论如何,我总是临安侯长女,花宴又是为我而设,公主会有分寸的。” 公主有没有分寸她不知道,但她又不是一根木头桩子,人家打过来,她难道不会跑吗? 她伸了伸懒腰,“好了,我真有些倦了,先歇一会,等晚饭来了,你叫我。” 春香泪眼汪汪地点头,“嗯!” 她心里感动极了! 大小姐千金之躯,却如此为她着想,甚至不惜因此直面危机。而她,却差一点成了害死大小姐的杀人凶手! 实在是……羞愧难当…… 如锦有些困乏,但那只是身体,此刻,她的头脑正飞速地转着,消化着今日从小杆子那得到的信息。 庆阳郡主的死,孔家的反应过快,与平时的冷漠截然不同。反常即妖,这说明此事与孔家脱不了干系。 郡主的棺木是空的。 孔家操办葬礼,先将郡主府原有的人马圈禁,是不想让人发现郡主的尸体不见了吗? 那么,郡主的尸体到底去哪了? 孔家是知情者,还是不知情的掩盖者呢? 虽说肉身只是一具皮囊,但人总要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的。为前世的结局寻一个答案,才能在今生彻彻底底重新开始。 何况,如锦总觉得,她的今生与前世是有关联的。 得去一次孔家,见一见孔煊。 她想。 三十年过去了,这世上知晓答案的人恐怕没剩下几个,而孔煊该是最有可能清楚一切之人。 但她一个深闺弱女,想要见孔煊谈何容易?或许……她可以先想法子认识一下如今的孔侯? 如锦一时有些头疼。 从前她有皇帝舅舅庇护,不论做什么事都畅通无阻。 想见什么人就光明正大找上人家去,要问什么话就开门见山地问。倘若不从,就直接捆了关着饿上几天,没有问不出来的话。 而现在,光是生存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提做点什么了。 不行,若是等着机会来找她,那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她得主动出击! 如锦蓦然睁开眼,“春香!” 春香推门进来,“大小姐,还没有到晚膳的时候……” 如锦问道,“笔墨纸砚可都有?” 春香愣了愣,“西间倒是设了一个书房,昨日库房也送了些书画摆设,但笔墨纸砚是没有的……” 雪柳阁刚收拾出来没多久,先只是按着最寻常的摆设着,看大小姐喜欢什么再添。 她也暗自揣夺过,依着大小姐的性子,或许会喜欢刀枪棍棒这些东西?但万万没想到大小姐居然是个读书人啊。 如锦说道,“那你现在就去问库房要一些来。” 不一会儿,春香气喘吁吁地回来,“大小姐您看这些行吗?” 她面上颇有得色,“管事的说,这些都是上好的东西,比着大公子的份给的。” 等大公子过了十五岁,侯爷就要请封世子,那可是临安侯府的继承人!大公子用的纸笔,想来该是不差的。 果然,如锦笑着点头,“很好。” 她伸出食指勾了勾,“春香,你会磨墨吗?不会?来,我教你啊!” 春香…… 她跺了跺脚,“大小姐不要拿奴婢打趣!早上管家不是送来了四个小丫头吗?其中有一个小翠是会磨墨的,我去叫她。” 不一会儿,小翠来了。 其余三个丫头也好奇跟了来。 春香说道,“正好人来齐了,还请大小姐给她们几个赐名。” 她解释起来,“这几个丫头是新买了训好的,随意给取了一些小红小翠的名字,等到分配了主子,再请主子赐名。” 四个丫头齐刷刷地福身,“请大小姐赐名!” 如锦笑呵呵地说道,“我取名的手艺可很一般,或许还不如小红小翠好听呢。” 她身边第一小太监叫小杆子,四大侍女叫锅碗瓢盆,更别提铜锤铁饼这些了。 春香忙道,“不拘叫什么,是大小姐赐的名就行。”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将来大小姐出阁,这几个肯定是要带去靖远侯府的。” 如锦想了想,“这样吧,你叫苕溪,你叫蜀素,你叫值雨,你叫甘露。” 她笑了起来,“我正好想着要写字,便给你们取字帖当名如何?” 四个丫鬟高兴坏了,“多谢大小姐赐名!” 大小姐真是淘气,刚开始还真以为要像四公子的丫鬟那样叫小鱼小兔小羊小龟,真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们不懂什么字帖不字帖的,但听着就很美不是吗? 蜀素留下磨墨,其他几个丫鬟先行退下。 如锦展宣,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篇金钩铁马般刚劲有力的字。 等它干了,她对春香说道,“趁着天还未黑,你帮我将这个送去松涛院。” 春香一愣,“这……” 她讪讪说道,“松涛院不肯收的。良叔这个人不好说话,就是夫人要送冰糖莲子羹进去,良叔也不让呢!” 如锦笑笑,“你且先去送,人家不收你就再带回来便是,又不损失什么。说不定,也许,可能,万一,要是收下了呢?” 她这一篇是前朝的名将沈步君的《与亲书》,是沈将军临上战场前对家中老父的辞别书,写满了他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尊敬之意和此去战场将要离别的不舍牵挂之心,读来荡气回肠又感人至深。 这且不提。 就算只是冲着颜晖的笔迹,如锦相信,松涛院也一定不会拒绝这份小礼物的。 第23章 跟我打仗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苕溪在书房里点了灯,就蹭着不走了,认认真真地看着如锦写字。 蜀素一边磨墨,一边悄声地问道,“大小姐,春香姐姐去了松涛院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语气里竟有几分担心的意思。 如锦轻轻地笑,“好事。” 雪柳阁和松涛院的距离很近,倘若东西被拒收了,那春香早就该回来哭了。 她抬起头,看到苕溪如痴如醉地盯着她写的字,不有好奇问道,“你会写字?” 苕溪憋红了脸摇头,“不不不,奴婢不会。” 她又憧憬又哀伤,“听说我爹爹是个秀才,原本等我长大了他会教我写字,可惜……” 可惜她还没有长大,爹爹就病死了。 娘亲和她被同族的大伯赶了出来,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后来,连娘亲也去世了。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无处可依,竟被恶房东卖给了牙婆说要抵房钱。 还好,遇到的牙婆心肠不错,没有将她卖进勾栏院,而是送入了临安侯府中。 苕溪有时候会想,倘若爹爹并没有病死,而是好端端活着,她该会怎样? 她一定也会读书识字明理,过着可能不富足但却温馨快乐的生活。 苦孩子的命运总是相通的,如锦想到了从前跟着她的锅碗瓢盆四大侍女。 能被牙婆发卖的小丫头哪一个没有伤心的往事,但自从跟了她,锅碗瓢盆的脸上就一直是激昂向上的。 也不知道后来她们都怎么样了? 现在她们还活着吗? 如锦想,等下次见到了小杆子一定得好好问一问。 苕溪见大小姐沉默不语,因为是自己突如其来的诉苦扫了大小姐的兴致。 她不由慌了,惶惶恐恐就跪下,“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多嘴!” 如锦放下笔,起身走到苕溪跟前摸了摸她的头,“乖,起来吧。以后,我教你写字。” 她的目光望向蜀素,“你们也得学认字。” 管家拨给他的这四个丫鬟,春香已经打听过了,都是买进后新训的,没有经过夫人的手。 听说,这是松涛院的意思。 这样倒好,能干的丫头固然难得,但自己教出来的用着更放心。 春香虽然好用,可她是家生子,她的爹娘和兄弟牢牢地掌握在周氏的手中,哪怕她现在心向着自己,但总有一天也会倒向周氏的。 她得尽快培养出自己得用的人手。 如锦看着呆愣愣的两个丫头笑了起来,“值雨,甘露,你们两个也进来。” 她认认真真地宣布,“从明日起,每天晚上我会留出一个时辰教你们认字写算。希望你们好好地学,将来,不止可以为我分忧解难,还能自己独当一面。” 春香进门的时候,看见小丫鬟们齐刷刷跪了一地,个个都痛哭流涕的模样。 她一急,“这是怎么了?你们几个怎么惹大小姐不高兴了?” 苕溪忙抹了眼泪,“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大小姐说要教我们写字,我们这是高兴的。” 春香松了一口气,“嗨,瞧你们这哭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吓死我了。” 她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儿啊!临安侯府的大丫鬟可人人都认得字,要不然以后怎么帮主子做事?” 蜀素问道,“那春香姐姐识字?” 春香不自觉地将腰板挺了挺直,“我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就有先生教过。” 家生子比起买进来的仆从当然更得主人信任,也更容易被重用。所以,府里从小就对他们进行技能的培养,识字只是第一关。 她主动请缨,“大小姐,这教认字的事,就让奴婢来帮忙吧!” 如锦点点头,“也好。” 她问道,“东西送出去了?” 春香很是得意,“东西送出去了。” 她眉飞色舞地说道,“原本良叔是有些为难的,但侯爷听说是大小姐自己写的字,便让良叔传了进去。奴婢头一回遇到这事,也不敢走,就一直在门口候着。” 如锦笑着问,“那你候到了什么?” 她挑了挑眉,“莫非侯爷还给了赏?” 春香忙道,“那倒没有,但我觉得这可比给了赏钱还要重要。” 她高兴地说,“侯爷说,请大小姐明日吃了晚膳去松涛院找他。” 侯爷的关注,在这个深藏暗箭的后院是一种保护,夫人即使心里恨不得捏死大小姐,却也不敢再妄动了。 忍一忍。 再忍一忍,等婚期定下,大小姐出了阁,一切就好了。 最好……最好大小姐能将她一家都要了去当陪嫁,可这就需要大小姐在侯爷心上足够有份量才行。 但愿可以! 用过晚膳,如锦让丫鬟们散了,“明日我和春香要出门,你们几个各司其职,将家给看好就是了。” 春香跟着进屋,“大小姐,今夜我睡在踏板上值夜吧!” 她忙补充道,“您在宿州长大或许没这规矩,但入乡随俗,临安侯府的小姐们夜里睡觉都有丫鬟值房。一来是为了保护主子的安全,二来也是方便差使。” 如锦摇头,“我不需要。” 她眯了眯眼,“春香,明日可能会遇到什么你比我清楚,你得回去好好睡,养足了精神才能打胜仗呢!” 春香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也好。大小姐,我现在就住东厢,离您近,有事您大声唤我也能听见的。” 她一边退下,一边念叨着,“得去弄一个铃铛,若是有事大小姐摇铃我就能听见。” 如锦目光复杂地望着春香的背影。 半晌,她叹口气说道,“来日方长,且再看吧。” 翌日,如锦将周氏希望她着的红色裙衫穿在身上,在铜镜前顾盼,“春香,我好看吗?” 春香连连点头,“好看!”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别的我不敢说,大小姐的美貌在临安侯府可是头一份的。不,不止临安侯府,咱们家素日来往的亲戚中,就没有见过比您更好看的小姐了!” 夫人倒是个美人,可惜二小姐三小姐肖父,论容貌,不过只是普通,还不如二房三房的小姐们。 如锦淡淡地一笑,“美貌是天生的,不算本事。当遇到豺狼虎豹时,反而会是催命符。美人薄命,你可曾听过这句话?” 春香一愣,暗暗懊悔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有些结巴起来,“奴婢……我……不……” 如锦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不过,听你说我好看,我还是很高兴的呢!” 她甩了甩红裙,“来吧,跟我打仗去,今日咱们只许胜不许败!” 第24章 乱吠的野狗 如锦一身华贵的红裙出现,像一朵娇艳富贵的牡丹,美丽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这份美丽在慕淑蔷眼中却格外刺眼。 她原本就甚是普通的脸顿时垮拉下来,竟露出几分狰狞,“太讨厌了,一来就抢我的东西,煦哥哥……也就罢了,连我的新衣裳也要抢!” 如锦和萧煦的婚事,是人家的娘亲指腹为婚,虽然她恨不得和煦哥哥结亲的人是自己,但也知道,这实在称不上是抢她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慕淑蔷看如锦这身红裙便更不顺眼了。 此时母亲和二婶还未到,她便不再顾忌,肆意说道,“慕如锦,你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穿这红裙就跟偷了大人的衣裳穿一样,真难看。” 她冷哼,“当真以为我的衣裳是谁都可以穿得起来的吗?” 如锦挑了挑眉,“哦?是吗?” 她伸出双手原地转了个圈,“衣服是有些肥,不过束个腰就好了。二妹,你穿衣好不好看考验的是衣裳,而我就不同了,不论什么样的衣裳我穿都挺好看的呢。” 这是在明晃晃地说,长得好看的人穿啥都好看。言下之意,就是说慕淑蔷长得丑。 慕淑蔷气得不行,“你!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没人理?父亲不喜欢你,要不然怎么不让你在京都成长?” 生得像父亲,而没有遗传到母亲的美貌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痛点。 平心而论,慕家的女孩子姿色都很普通。 三妹就不提了,一胎双生,顶着一模一样的脸,自然也有相同的烦恼。 四妹五妹也都肖父,没有比她好看到哪里去。 就是最小的六妹才五岁,肤色倒是白嫩,但一张小方脸棱角分明,已经隐约能看出长大之后的走势。 身处在一堆姿色平庸的姐妹之中,也从不和相貌出众的贵女来往,让慕淑蔷逐渐忽略了自己相貌平平这个事实。 可现在,她最讨厌的慕如锦,却用如此轻佻的语气嘲讽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容貌。 真是……恨不得……撕烂那张刺目的脸! 慕淑薇脸色一变,连忙将二姐拉住,“母亲就要到了,可千万别在这里吵起来!” 她连推带拉将人赶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面露尴尬地说道,“二姐心情不好,口不择言了,都是一家姐妹,还请大姐千万不要和她计较。” 如锦笑眯眯地说道,“那是自然。大街上若是有条野狗对我乱吠,难道我还要学它也吠回去吗?” 慕淑蔷简直怒不可遏,硬顶着要将脑袋从车窗中伸出来,“慕如锦,你说谁是野狗呢?你才是野狗,不,你是野种!你是你娘和野男人生的野种!” 慕淑薇连忙将二姐的嘴巴捂住,“好啦,你就少说两句吧!”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她索性将车帘放了下来,“车夫,将马车先行驶出去,咱们在侯府门前的街上等。” 慕淑蔷的马车缓缓地离开。 如锦乌黑如墨的目光停留在车厢上,久久不能移开,等到马车就快驶出二门,她忽然笑了。 “二妹,我刚才忘记告诉你啦,大街上遇到乱吠的野狗,我不会学它吠回去,但野狗若是太烦人,我会撕烂它的嘴,甚至打爆它的狗头也说不定哦!” 这声音不算很大,但马车里的慕淑蔷却听得清楚明白。 她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上了头脑,生出要与慕如锦同归于尽的念头来。 倘若不是三妹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身,她恨不得就立刻从马车的车窗里跳下去。 “三妹,你听到了没有?慕如锦在威胁我,她不仅嘲笑我长得丑,还威胁我!” 慕淑薇轻轻揉了揉二姐的头,“我当然听见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会咬人的狗不叫,别看她现在威胁你,等会儿还不一定会怎么倒霉呢!” 她笑了起来,“二姐,你猜,鲜血淌在红色的衣衫上,能分辨出这红是衣裳的颜色还是血的颜色?” 慕淑蔷一时愣住,好半天才醒悟过来,“三妹,你是说……清怡公主?” 她顿时高兴起来,“对对对,我就说母亲那么讨厌慕如锦,怎么会将给我新做的衣裳也让给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最好,清怡公主能对着慕如锦那张讨厌的脸来几鞭子,要不了她的命,毁了她的脸也是好的。 慕淑薇将食指竖在嘴前,“嘘!咱们且看戏便罢了,可千万莫要多言,别给母亲惹麻烦。”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 周氏姗姗来迟。 毛氏和慕淑荇紧随其后。 周氏看到如锦身上的红裙,心中很是满意,这两天松涛院对这死丫头另眼看待的消息不断传入她耳中,让她又愤怒又憋屈。 若不是碍于二房也在,她怕是只言片语也懒得搭理那死丫头。 但戏还是要做足的。 周氏硬是挤出了一点笑容寒暄几句,“原想着你穿蔷儿的衣裳会嫌大,倒是还好。” 如锦先向二婶行了礼。 她似笑非笑看着周氏,“其实昨日我刚去采蝶轩买了几套合身的成衣,倒并不是没有衣裳穿。不过夫人的盛情难却,这身红裙我还是笑纳了。” 慕淑荇一脸惊恐地望着如锦,“大姐!” 毛氏捏住女儿的手,“荇儿,时辰不早了,还不快点上车?” 她笑着问如锦,“大姐儿,你是和夫人坐一辆车还是跟着你四妹好说说话?” 如锦还未回答,周氏已经先发了话,“咱们家的大小姐怎么能没有自己的马车?以后老胡那辆车就给她吧。” 说完,她便甩了甩帕子由季嬷嬷扶着上了马车。 如锦笑着谢过了毛氏的好意,“二婶心里想着我我知道,不过还是一个人坐车宽敞。” 慕淑荇着急地问道,“母亲,大姐不能穿红色!” 毛氏摸了摸女儿的手,“我知道。” 她顿了顿,“但在你大伯母面前,这话不能说。” 慕淑荇急道,“可是……大伯母这不是摆明了要……害……” 毛氏叹口气,“你想救你大姐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等会儿你见机行事,想法子泼你大姐一身水,然后让她换上你备用的衣裳便可。” 她顿了顿,“不过,你万不可自己亲自出头,以免被……记恨上。” 第25章 儿媳妇是侯爷想要 虎威将军府今日设宴,阖府上下从前日就开始忙碌起来。 将军夫人姓徐,乃是肃国公的侄女,与靖宁侯夫人徐氏是嫡亲的堂姐妹。 徐家盛产男丁,家中女孩不多,各房就只一两个。所以,将军夫人和靖宁侯夫人自小感情深厚,胜似亲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胡将军府这一场花宴,便是专门为了靖宁侯夫人相看未来儿媳所设。 不过,即便知晓花宴的主角乃是临安侯刚入京都城的长女,接到请柬的贵夫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心甘情愿领着自家的女孩儿甘当绿叶。 胡将军手握兵权,肃国公府门第显赫,靖宁侯乃是国舅,临安侯又是天子近臣,胡徐萧慕四家,乃是京都城中顶级的门阀。 这种盛宴,来的宾客非富即贵,说不定能给儿女们觅一份好亲。 一大早,靖宁侯夫人便携着两个女儿萧姝姝和萧媛媛到了虎威将军府上。 将军夫人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做事,一边让人领着两个外甥女去后院寻表姐妹们玩,一边将妹子了自己的屋子。 她递了杯热茶过去,“瞧你这心神难安的样子,叫人不敢相信你是一府主母。不就是相看未来儿媳妇吗?有这么紧张吗?” 靖宁侯夫人满脸愁容,“姐姐莫打趣我!这件事来龙去脉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抿一口热茶,又放下,“当初我与苏梓萍交好,又恰好同时怀了身孕,便开玩笑要结个娃娃亲。侯爷许是看中了慕修远的能力,便当真找了保人签了婚书。” “谁知没过多久,苏梓萍就与慕侯爷闹了和离,大着肚子跟他们家太夫人去了宿州老家。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当时我就后悔了,想要退亲。但侯爷说,人无信而不立,要结亲的是我们,要退亲的也是我们,这让世人如何看待萧家?” 将军夫人点点头,“侯爷是做大事的人,眼界就是不一般。他说得没错,你当时若是真要退亲,萧家可就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她顿了顿,“再说,临安侯确有才干,连我们将军都夸赞不已。煦哥儿的媳妇是临安侯的长女,单这个身份便也够了,你还愁什么?” 靖宁侯夫人苦笑着摇头,“姐姐此言差矣,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儿媳妇身份高些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只要人品相貌好,孩子性子讨人喜欢,就算门第差一些又如何?” 她叹了口气,“慕家大丫头刚一出生,听说苏梓萍就没了。她若一直养在太夫人手里,倒还罢了,但是他们家太夫人五六年前就过世了,听说那孩子一直是和奶娘一起生活……” 将军夫人点点头,“说起来,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 她问道,“你是怕她在奶娘手里长大,不识大体没有规矩浑身上下小家子气?” 靖宁侯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不止如此……” 她压低声音说道,“慕家的姑娘你都见过的,长得都很普通。我怕这大丫头也……” 竟是生怕慕大小姐生得太丑了…… 将军夫人听了这个担忧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妹妹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娶妻娶贤,只要人品性子好,样貌普通又何妨?” 她继续说道,“煦哥儿若是好颜色,就拣着好看的纳几房姨太太便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靖宁侯夫人皱着眉,“姐姐也说了,人品性子相貌,总得有一样。可若是除了门第什么都没有……” 她眼角泛起了泪光,“煦哥儿是我的心头肉,也是靖宁侯府的世子爷,他还是名满京都城的四大公子之首呢。我这当娘亲的,受不了这么委屈他……” 将军夫人揉了揉妹妹的手背,“那我且问你,若是等会儿你见着了慕家大丫头,事事处处都不满意,你该当如何?” 靖宁侯夫人一窒,“我……” 这些年来,她其实一直关注着慕大小姐的动向,但临安侯府却毫无动静,仿佛完完全全地忘记了这个女儿。 她还曾心存侥幸,若是慕家不再提起这茬事儿,她也就当没有不是很好? 京都城的贵公子,有恪王三十不婚在前,二十来岁成婚都算早的,她的煦儿才刚十七,婚事上一点都不急,再等个五年八年都行。 最好,熬着熬着就将这门婚事给熬没影了,那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没想到居然是自家侯爷先忍不住了。 太夫人的小中风也有些年头了,太医说以后行动不是那么方便,但不碍性命,活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这哪里就需要冲喜了? 不过是侯爷寻这个做由头催着慕家将大小姐接进京都城罢了。 说到底,这个儿媳妇是侯爷想要。 靖宁侯夫人忽然有些沮丧起来,“她若德行无亏,只是不好看些,也不懂礼仪和规矩,我确实也无能为力。” 她叹口气,“不过也总要摸一摸底细,倘若真的不行,我也好进宫向皇后娘娘求个教习规矩的嬷嬷到家里……” 将军夫人柔声说道,“我的妹妹啊,道理你都懂,我就不和你说那么多了。今日你且先看看那孩子到底如何。” 她顿了顿,“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去待客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来?” 靖宁侯夫人抹了抹眼角,“嗯,当然。姐姐一心为了我,我岂能叫姐姐独自劳累?” 话音刚落,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舅母,舅母,你在吗?” 靖宁侯夫人立刻打起来精神,“清怡公主,我在这里呢!” 她压低声音对将军夫人说道,“姐姐,等会儿借你家飞白一用,帮我看着这小祖宗,免得她捣乱坏了我的事儿。” 胡飞白是虎威将军和将军夫人的爱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京都城四大公子之一。 也是清怡公主明恋的对象。 将军夫人淬了妹子一口,“得了,你这丫头靠不住,为了清静这都将外甥卖了。” 她揉了揉眉心,“行行行,我让飞白拖住清怡公主,不叫她去前堂捣乱,行了吧?” 靖宁侯夫人搂着姐姐的手臂撒娇,“我就知道姐姐从小到大都是最疼我的!”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声“舅母!”,她连忙道,“我来了!” 第26章 我被嫌弃了 清怡公主是大乾皇帝李冉的掌上明珠。 陛下登基已有三十年,后.宫佳丽三千,得宠又失宠的后妃无数,却独对萧皇后敬爱有加。 帝后大婚八年,皇后迟迟无出。 陆贤妃生皇长子,赵淑妃生皇次子皇三子,沈惠妃生皇四子,连陛下酒后胡闹临幸的掖庭宫婢女也产下了皇五子,皇后的肚皮却仍旧毫无动静。 朝野上下,波澜暗涌,陆贤妃的娘家甚至隐隐开始为皇长子造势。 陛下一道口谕下来,便将这谭搅浑了的池水重新安静下来。 “大乾的太子只会是嫡出。” 许是陛下这份心意感动了苍天,不久之后,萧皇后就有了身孕,次年五月诞下皇六子,刚落地就被封为了太子。 又隔六年,皇后生下清怡公主。 当时陛下已经有九位皇子,十一位公主,却像是头一次当爹的毛头小伙子般,对着公主傻笑不停。 从此,除了上朝和临幸宫妃,陛下几乎整日将公主带在身边,甚至亲手照顾,陪伴玩耍,比民间的父女亲情还要亲密无间。 陛下对皇后所出的一对儿女如此重视,便也印证了陛下对皇后的尊重。 萧皇后在后.宫地位尊崇,连带着她的娘家靖宁侯府也水涨船高,这三十年来,盛宠不衰,已是荣华富贵至极。 靖宁侯夫人知晓萧家的荣耀来自于何处,对清怡公主自然是像小祖宗一样地供着,半点都不敢怠慢。 她急匆匆从胡将军夫人房里出来,对着清怡公主笑脸相迎,“公主是想找姝姝和媛媛玩耍?她们两个在栖霞阁与表姐妹们玩,我带你过去。” 清怡公主一身鲜亮的红裙,精神抖擞地站在院中的梅树下,竟比凌霜傲雪独自开的红梅还要艳丽。 她笑着摇头,“我昨日才和两位表姐玩过,今日就先不去找她们了……” 说着,公主忽然扭捏起来,雪白的小脸上飞出两朵红云,“舅母,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去找飞白哥哥玩?” 公主虽然胡闹,但面对心仪的男子还是有几分羞涩和矜持的。 尽管整个京都城的人恐怕都知道她爱慕胡飞白,她也不好意思贸然闯入他的院子,又怕惊着他,又怕他觉得她不庄重。 靖宁侯夫人有些头疼,她就知道…… 她看了一眼公主身后两个贴身侍女,心想,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来就是侯爷知道了也不会说她什么的。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飞白问话,那公主就随我一起去有匪阁吧。” 清怡公主大喜。 她上前搂着靖宁侯夫人的手臂,“我就知道舅母最疼我了!” 胡将军夫人的主屋到有匪阁距离不近,中间刚好要经过宴客的梅花坞。 时辰已经不早了,陆陆续续有客人来。 前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梅花坞内传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来。 不一会儿有丫鬟急匆匆跑出来,见到靖宁侯夫人忙道,“苏翰林夫人不知道怎得晕过去了,奴婢正要去请夫人。” 靖宁侯夫人一愣。 苏翰林正是苏太傅的长子,也是苏梓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说起来,是她未来儿媳妇的大舅母晕倒了。 不论是从堂姐这里的面子,还是论着慕家大丫头的关系,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看一看。 靖宁侯夫人忙对清怡公主说道,“公主,事出突然,我得去看看苏翰林夫人的情况。这样吧,我叫林嬷嬷跟着去有匪阁,如何?” 清怡公主点点头,“也行。” 她摆了摆手,“舅母去忙吧!” 是谁带她去找胡飞白并不重要,她只是希望他们两个的见面不那么唐突罢了,说白了,有个借口缓和一下就成。 靖宁侯夫人吩咐了林嬷嬷几句,便匆匆往梅花坞去了。 清怡公主便要穿过梅林,往有匪阁去。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团红彤彤的影子。 她揉了揉眼,终于看清楚梅林中间的青石板道上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瘦弱纤细的背影。 居然穿了一身与她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裙! 清怡公主喝道,“站住!” 那个红色的背影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停下来。 公主的火气顿时有些上来了,她从腰间抽出紫金蟒皮鞭,用力掷了过去,“我叫你站住!” “住手!” 几乎是同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但鞭已出手,似乎已经晚了。 “啪”一声,皮鞭打在衣裳上,粗粝的蟒皮划破丝线,与皮肤亲密接触,顿时有血腥气弥散开来。 清怡公主张大嘴巴瞪着眼前人,“恪……恪王哥哥……” 恪王李渡一身紫色锦袍,如同玉树一般站在清怡公主跟前。 此刻,他眉头微皱,左肩的衣袍已经撕裂断开,隐隐渗出殷红的血迹。 “清怡,你又在胡闹了!” 清怡公主知道自己闯了祸,心里很虚,却又觉得万分委屈,“我只是想让她停下来罢了!” 她又不是凶残暴虐的恶魔,怎么可能遇人就要对方见血呢? 倘若不是恪王哥哥横加阻拦,硬是要挡在那红衣女子身后,她这鞭的距离根本就打不到人好不好? 挥鞭,也不过只是为了震慑对方,希望那女子停下来。 “这位小姐,您刚才是在叫我?” 一道细弱柔软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何时从恪王身后钻出个清瘦姣丽的少女来,“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在叫我。” 她一脸的无辜,眼眸里净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迷茫。 清怡公主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少女,像是见了鬼一般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你……你……你是谁!” 少女盈盈福了一身,“我叫慕如锦,是临安侯的长女。刚才梅花坞里有位夫人晕倒了,混乱间我的衣裳被人泼了水,府里的小丫头正要带我去客舍换衣裳。” 她困惑地看了一眼四周,“那位姐姐跑得可真快,一眨眼我就找不到她了。我正急着往前赶,没有留神听到您叫我……” 清怡公主的目光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裙摆上好大一滩水渍。 她激荡的心神略略平复了一些,“哦,原来你就是慕家大小姐。说起来,咱们还是一家人呢!来,我带你去换衣裳。” 说罢,她越过恪王上前搂住了慕如锦的手臂,拉着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去。 李渡一个人寂寞地站在青石板路的中间,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小丫头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了。 他轻轻地用手指碰了一下受伤的左肩,殷红的血仿佛在嘲笑着他,“我被嫌弃了?” 梅花树的顶上微微响起沙沙声响,有人从空中跃然而下,“主上!” 李渡的脸上瞬间恢复了云淡风轻的表情,他掸了掸左肩破损的丝线,淡淡地说道,“替我取一套新衫来。” 第27章 我慕姐姐饿啦 梅花坞里,此刻已经安静下来。 苏翰林夫人素有心疾,方才见着与去世的小姑子一模一样的慕大小姐一时激动才晕厥过去。 这会儿吃过了保心丸,也喝了胡将军府上的军医开的养神汤,慢慢缓和了过来。 胡将军夫人关切地问道,“苏夫人要不要去客舍休息一下?” 苏翰林夫人坚决摇头,“今日起得晚了,过来匆忙忘了吃药,瞧我这一通动静,吓着大家了吧?也劳烦将军夫人挂心了。我这毛病就是这样,一吃药就好,现下已经没事了。” 她笑着说道,“我真的没事了,将军夫人若是不信,要不我给你耍个大刀看看?” 苏翰林夫人娘家也是武将出身,年轻时候还真的常舞刀弄枪。 她这一插科打诨,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胡将军夫人也笑了起来,“既如此,就随苏夫人。不过,夫人若有不适,可千万要及时和我说,我让军医就在外头候着呢!” 苏翰林夫人倘若真的在虎威将军府出了什么事,她可万万担待不起。 苏家虽然没有勋爵,但苏太傅不仅是太子的老师,也曾教过陛下,是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在天下儒生中也很有声望。苏翰林又是翰林院掌座,将来极有可能会拜相。 苏翰林夫人笑着说,“你真是有心了!” 她四下张望,“这快开席了,人是不是还还没有来齐全?” 胡将军夫人秒懂,苏夫人刚才一定是见着慕大小姐了,这会儿梅花坞里不见人,有些着急。 苏家在苏梓萍这件事上态度不明,对这个外孙女也一直很冷漠,坊间甚至传言苏明哲早已和小女儿断绝了父女关系。 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她看了一眼四周,其实早就已经满满当当的人了。 只空了两张座位。 胡将军夫人笑着说,“除了清怡公主,刚才还有位小姐的裙衫被水洒了,小丫鬟领着去客舍换衣裳了,想来很快就回来了。” 她顿了顿,“既然苏夫人无碍了,我便吩咐下人准备开席了。” 苏翰林夫人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胡将军夫人去忙吧!” 胡将军夫人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靖宁侯夫人早已急得不行,“姐姐,你派人去看看慕家大姐儿吧?她去客舍有一阵子了还没有回来。我怕……怕她会遇见了清怡公主……”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这丫头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穿了一身红……” 越想就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下人说的慕大小姐立刻桃花坞的时间,恰好与清怡公主去有匪阁的时间对得上。 这一旦遇上…… 一想到当初那位被公主的鞭子打花了脸的小姐,靖宁侯夫人的心就提了上来。 胡将军夫人拍了拍妹子的手,“你这就叫关心则乱。倘若真的不巧遇到了清怡公主,早就闹出动静来了,岂会如此太平?” 靖宁侯夫人觉得有理,但心里还是忐忑。 与她心情一般忐忑的还有临安侯府的二房。 毛氏低声问道,“荇儿,你当真看着你大姐出去换衣裳了?” 慕淑荇点头,“嗯,刚才苏翰林夫人晕厥,众人手忙脚乱时,我撞了一个倒水的侍女,她手里的水壶泼出去,正好洒在大姐的裙摆上。” 她继续说,“我本要带大姐去取备用的衣裳,但胡家的丫鬟说,胡将军夫人早有准备,她带大姐去客舍便可。” 毛氏面色微沉,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 慕淑蔷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慕淑薇则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至于周氏,正与旁边的贵夫人兴致勃勃地聊天。 她低喝一声,“大意了!” 慕淑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啊,母亲是说,那丫鬟根本不是胡家的?而是大伯母的人?” 毛氏摇摇头,“是不是胡家的不好说,但一定是你大伯母买通的人。” 胡将军夫人再有心,也不可能准备各种尺码的新衣裳供弄脏衣衫的客人换的。 她叹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这或许就是你大姐的命。” 遇到一个处心积虑要害人的继母,倒霉只是迟早的事。 但愿,大丫头能躲过这一劫吧! 正在这时,门口待客的侍女通报,“清怡公主到!” “临安侯府慕大小姐到!” 梅花坞里,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每个人都扭头望了过去,顿时又一片哗然。 有一道尖利的声音,“不!不可能!” 是慕淑蔷。 但很快,她的嘴就被慕淑薇捂住,“二姐,沉住气!这是什么地方,莫要乱喊,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还好,众人都处于震动之中,没有人留意到她姐妹二人的动静。 门口,两条红彤彤的身影手拉着手出现,一个正是陛下的爱女清怡公主,另一位则是个脸生的少女。 不,说脸生也不尽然,至少这里的贵夫人们对这张脸都有些眼熟,那是一张与曾经的京都城第一才女苏梓萍一模一样的脸。 但这还不是最惊人的发现。 让所有人震惊的是,慕大小姐身上穿着与清怡公主几乎一样的红裙,两个人又有说有笑手拉手出现。 这与传闻中的情况不一样啊! 清怡公主看着这群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人,只觉得心烦。 这些人真是坐井观天的青蛙,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呸呸呸,不是这样说的,但意思差不多。 她究竟什么时候不允许别人在她面前穿红衣裳啦? 穿得不好看她也就吐槽一下罢了,难道还真能一鞭子甩过去毁别人的脸? 至于秦御史的大孙女,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好吗? 清怡公主满脸鄙视地在那些捂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的贵女们身上扫过,最后对着胡将军夫人说道,“劳烦夫人在我这里加个座,我要和慕姐姐坐在一块。” 胡将军夫人哪敢说不? 不一会儿,下人便将座位换好了。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 公主虽然年纪小,但与她们却是君臣有别。今日这宴会虽然胡将军夫人是主人,但却只有公主能坐主位。 在公主旁边落座,岂不是高抬了慕大小姐的身份? 清怡公主拉着慕如锦坐下,“慕姐姐,你饿了吗?” 少女笑着点点头,“有一点。” 公主立刻说道,“胡将军夫人,可以开席了吧?我慕姐姐饿啦!” 胡将军夫人哪敢怠慢,“开席!” 第28章 你我可以合作 既是花宴,必离不开赏花。 按着京都城名门世家间的流行,赏花之后,必得有吟诗作画这个环节。 酒菜已过三巡,桌几早换上了点心果盘和茶饮。 胡将军夫人笑着说道,“我们家将军虽是个粗人,却有些附庸风雅,但凡见着琴棋书画上有几分才华的子侄,都欢喜得不行。” 她顿了顿,“所以今日这宴,将军给了一个任务:以梅为题,不拘诗歌书画,落款不写真名,只用别号,到时一并收上来后,与他们对面聚贤阁的作品混在一处,由苏翰林、赵编修、陈祭酒以及恪王爷共同审评,评出最优者。彩头乃是一对羊脂玉梅瓶。” 说着,将军夫人手一挥,便有侍女抱着一个温润莹白的玉瓶过来,对着众人展示一番后,就立在一侧。 她笑着说道,“若是这第一是咱们梅花坞这边出,我再额外出一套红宝石的头面。” 这座待客的楼阁名叫梅花坞,是因为它恰好正对着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梅林。 而男宾们则在梅林另一头的聚贤阁。 男女客虽分坐,但赏的却是同一片梅,如此倒也算公允。 靖宁侯夫人的目光悄悄地扫了慕如锦一眼,思忖片刻,又从手上褪下一个沉甸甸的七宝金镯,“那我也添个彩头助助兴。” 屋里年长一些的长辈见状,纷纷取出随身携带的首饰加码。 不一会儿,胡将军夫人跟前的托盘上,已经满满当当。 她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觉得这规矩倒可改一改。便是那第一叫聚贤阁得了也无妨,梅花坞的第一便能将这些彩头都带回家去,众位看如何?” 都是世家大族的夫人,自然不会在意区区一件首饰,都附和道,“就听将军夫人的。” 私底下,都悄悄地吩咐自家孩子好好表现。 赢这些彩头事小,倘若真的能得第一,哪怕只是梅花坞的第一,也算大出风头了,有这名头,还愁媒婆不踏破门槛吗? 清怡公主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贵女们跃跃欲试的表情,有些鄙视地说道,“瞧她们激动得!” 不过是个第一的虚名,以及这些既不能吃也不好意思卖的俗物罢了,也值得这么激动雀跃? 如锦眸中闪着笑意。 从前她是庆阳郡主的时候,与清怡公主的想法是一样的。但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她已居于超然之位,名利财富于她,都唾手可得。 而这些公主根本瞧不上眼的东西,对一个普通的世家贵女来说,却极有可能改变她的姻缘与人生。 不争,自为恬淡。 用力争取,也值得表扬。 清怡公主转头看向如锦,“慕姐姐,难道你也想和她们争这个第一?” 如锦笑着说道,“桃花坞里得个第一自然没什么有趣的,但公主难道不想赢聚贤阁的那些人?” 她眯了眯眼,“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连带兵打仗的女将军都曾有过,难道在才学方面,我们女子就一定不如男子吗?” 三言两语,就将公主的心思扭转了过来。 清怡公主一拍大腿,“对呀!和这些女子争这头名有什么意思!但若能赢了聚贤阁那些人,可不大快人心吗?” 叫那些嫉妒她受父皇宠爱的酸儒们闹心去! 斗志才刚昂扬起来,清怡公主顿时又蔫了下来。她讪讪说道,“吟诗作画?我不会呀……” 单单将紫金鞭耍好就挺费功夫了,再去学这些,她还哪里有空吃喝玩乐呀? 如锦笑了笑,“公主若是不嫌弃,等会你我可以合作。” 她从前虽然和清怡公主一样是个混世魔王,但皇帝舅舅对她的培养却十分悉心。她不仅和书法大家颜晖学写字,教她画画的老师更是名动天下的画圣吕柏恺。 吕老的画,配上颜老的字,就算不能力压聚贤阁夺这魁首,也该能让那几位老学究震动一番吧? 如锦不需要第一的名头,对这堆彩头的兴趣也不大,她只希望今日之事可以传到临安侯耳中,令他对她另眼相看。 清怡公主撇了撇嘴,“合作?你还不如说作弊呢!我连磨墨都不会,凭啥和你一块儿落款署名?” 她摇摇头,“占好朋友便宜的事,我不干!” 如锦微微有些惊讶。 她早知道世间传闻多半与事实不符,所以梅林相遇公主的表现她其实并不意外。公主年幼单纯,性子坦率直接,顶多也就是贪玩了一些罢了。并不是传闻中那等凶残暴虐之人。 然而,也仅只如此。 但此刻清怡公主这番话倒让她真正地刮目相看起来。 如锦甜甜地笑了起来,“公主不是觉得这里无聊,想早些结束吗?我一个人画太慢了。等会儿我勾勒图画,再教你上色,咱们两个齐心,快些画完交上去。然后,咱俩就去逛逛将军府的园子去。” 她顿了顿,“我只是勾了轮廓,颜色都是公主所上,你我分工合作,各有付出,这难道也算是作弊?” 清怡公主挠了挠头,“咦?这样说的话,好像算不上是作弊。” 如锦接着说道,“公主若是心中介怀,倘若真的得了第一,那名头你我共享,彩头就都给我呗!” 她笑了起来,“你看,我就算多付出一些想法,但也多得到了奖赏,这岂不是公平得很?” 清怡公主想了想,倒还真的是这个理。 她嘿嘿一笑,“也好,那就听你的,咱俩共同合作!早点搞完,我带慕姐姐去逛园子去!” 胡将军夫人令侍女摘了一花瓶的梅花摆在中间,纸墨笔砚皆都分发下去。 贵妇人们纷纷聚到将军夫人和靖宁侯夫人处,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欣赏着年轻贵女们舞文弄墨。 梅花坞今日共有二十来位贵女,有些在仔细观察梅花,有些站在廊下远眺梅林的景色,有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构思。 今日的题并没有限时,大家都存着细细打磨的心思,打算拼尽全力。 唯独坐在主座的慕如锦已经开始动笔。 靖宁侯夫人心有些痒痒。 她悄声对胡将军夫人说,“姐姐,你偷偷去那边看一眼可好?” 胡将军夫人很是无奈,“急什么,等会儿自见分晓。” 她压低声音说道,“你瞧那孩子生得如此出挑,一来就收服了清怡公主的心,就算才学上差一些,又算得了什么?你呀,知足吧!” 第29章 有一点倒霉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如锦便已停笔。 然后,她便开始指导着清怡公主上色。 公主也格外认真。她确实不擅画技,但也学过几分皮毛,在如锦的帮助下,晕染、点染、接染、托染,层层叠叠,倒也浓淡相宜。 不一会儿,她兴奋地放下笔,“成啦!” 这声音惊动了桃花坞内所有的人。 “这么快?” 有几位还在构思的贵女都快要急哭了,刚落笔的心也一紧,顿时加快了速度。 慕淑蔷脸色一黑,暴躁地将笔一放,“不写了!” 慕淑薇安慰她,“二姐怎么糊涂了?慕如锦养在宿州,那里能有什么好先生?她顶多也就识了几个字,你当她还真能吟诗作画?” 她压低声音,“清怡公主的才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不过就是胡闹罢了,草草做完应付一下,好跑出去玩呢!” 果然,公主和如锦交了卷,就手拉手出了桃花坞。 慕淑蔷顿时又高兴起来,“还是三妹说得对!我听说,慕如锦在宿州老家那边还要亲自干活呢,哪有钱请先生?她能写两个字就不错啦。” 靖宁侯夫人蹭到胡将军夫人身后,悄悄伸出爪去想要将如锦的作品拿过来看,她急于想知道这未来儿媳妇的才学如何。 胡将军夫人“啪”得一声打掉了靖宁侯夫人的手,“卷起来封了漆的,打开就算作废了,万一是幅难得一见的佳作,你就害了她。” 她顿了顿,“难道,儿媳妇还没有过门,你就要在她心里种根刺?妹妹啊,你可想好了,你就煦儿一个儿子,你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儿媳。” 靖宁侯夫人乖乖地缩回了手,“哦。” 她撇着嘴,“我不看就是了。” 梅林的青石板路上,如锦问道,“公主这是带我去哪?” 清怡公主羞涩起来,“原本是想去有匪阁,不过这会儿飞白哥哥应该还在比试。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比好出来,可我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她脸颊微红,“前面拐弯绕过去便是聚贤阁了,我想……” 如锦噗嗤一声笑了,“哦,你想去偷看?” 清怡公主涨红了脸,“呸,什么偷看!聚贤阁附近的风景好,我就是带姐姐去逛逛,顺便瞅一眼飞白哥哥罢了!” 她狐疑地望了过去,“怎么?慕姐姐害怕了?你若怕人说三道四,那就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瞅几眼就回。” 如锦笑了起来,“瞧公主说得!” 她拉着公主的手往前行去,“我是去看风景,又不是去看男人,怕什么说三道四?” 清怡公主顿时兴奋起来,“我就知道慕姐姐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她追赶几步上去,殷勤地问道,“慕姐姐会不会骑马?会不会耍鞭?想不想学?我教你啊!” 聚贤阁里的年轻人有的在泼墨作画,有的在奋笔疾书,有的仍在构思。除了三位老学究,只有恪王李渡在悠闲地喝着茶。 忽然,不远处传来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 李渡转头望去,只见梅林边的月牙桥上,并排坐了两名少女。 她们红衣胜血,雪肤莹如白玉,笑颜生动,顾盼生姿,竟比梅花还要更好看。 他轻轻皱了皱眉,回过头来,果然见屋子里的少年人有一大半被笑声吸引,纷纷都往月牙桥上看,有几个甚至还看得如痴如醉。 “胡闹!” 李渡心内喝道。 他对着苏翰林等人说道,“小王过去摘几枝梅花过来,也还让还未动笔的几个年轻人再仔细观察观察。” 说罢,便悄然从阁中离去。 月牙桥上,自以为找到了隐蔽处的清怡公主笑嘻嘻说道,“那个穿蓝衣裳的就是飞白哥哥。胡飞白,虎威将军的小儿子,京都城四公子之一。” 提到心上人,公主的眼睛都快笑得眯起来,“飞白哥哥不仅生得好看,文韬武略俱都不凡,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如锦忍不住打趣,“哦,公主原来是替陛下选拔人才哪!” 清怡公主用脚踢了下桥柱,“喂!慕姐姐,你又打趣我!” 她羞涩地低下了头,“飞白哥哥就算不是京都城四公子之一,就算文不成武不就,就算长相普通,我也还是会心悦于他的。” 如锦好奇问道,“哦?” 公主掩嘴,“我小时候掉进了宫里的春池差一点死了,是正好跟着虎威将军入宫的飞白哥哥跳下来救我的。” 她有些后怕地摸了摸心脏,“那个春池可深了,我皇伯父就是溺死在了那里。” 孩提时的救命之恩,成了公主心中的爱慕,她一心一意地喜欢着胡飞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嫁给他,然后用一生一世去报答他。 如锦轻轻摸了摸清怡公主的后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主会得偿所愿的。” 她岔开话题,“我刚来京都城没几天,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公主,什么是京都城四公子呀?” 清怡公主连忙回答,“京都城四公子就是坊间评选出来的京都城最有前途、最受欢迎、最想嫁的四位未婚男子。一旦成婚了,就会被踢出这个名单,再补一位新的上去。” 她接着说道,“现在的京都城四公子是恪王哥哥、飞白哥哥、萧煦哥哥还有广平侯孔誉。对了,今日这几个人都在呢!” 孔侯也在? 如锦目光动了动,“恪王哥哥?是刚才替我挡了一鞭子的人吗?说起来,我还没有感谢过他,有些太不懂事了……” 清怡公主忙道,“什么呀!若不是恪王哥哥横插一脚,我那鞭子根本就打不到你好吗?你是个女孩子,而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有分寸的。”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劝你还是别去谢恪王哥哥了,不吉利……” 如锦微微一愣,“啊?” 清怡公主说道,“恪王哥哥人是挺好的,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他。但他吧,有一点倒霉。” 她小声说道,“恪王哥哥就是我那掉进春池的皇伯父的独子。 他刚出生,母亲就没了。刚过了满月,父亲也没了。 十八岁要成亲的前几天,新娘子没了。后来接连说了好几个未婚妻,不是坠马摔死,就是游湖翻船,还有一个听说要嫁给恪王,连夜跑了,结果遇到了土匪死得很惨…… 到现在他三十多了,也没人敢嫁给他……” 如锦张口叹道,“这么惨!” 清怡公主点点头,“是挺惨。你和我表哥定了亲,应该过不多久就要成亲了,我是怕他身上的霉运沾到你,到时候害你成不了亲就坏事了。” 她顿了顿,“说起来京都城四公子都换了好几轮了,只有我恪王哥哥巍然不倒。他若是再不成亲,苏翰林的小儿子苏昊怕是没有机会进这个名单威风一下了。” 如锦很是同情地叹了一声,“真可怜!” 清怡公主连忙捂住了如锦的嘴,“别说他可怜!” 她顿了顿,“上一个说他可怜的姑娘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好端端的不知道为什么得了癔症,不仅被未婚夫退了亲,还被家里送进庵堂关了起来。听说,没多久就病死了……” 如锦被捂住了嘴,哼哼唧唧说了几句,但含含糊糊不清。 清怡公主道,“恪王哥哥人真的挺好的,但他就是倒霉,换了别人也就罢了,但你是我的好姐妹,我可不想看你落得凄凉的下场。” 手掌心里传来如锦的气波。 公主终于松开手,“你刚才在说什么?” 如锦惊恐地望着清怡公主的身后,“恪……恪王!” 第30章 姑姑会疼你的 清怡公主转过头去,见恪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她身后。他面色平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以如锦的反应推测,他应该站在这里很久了。 公主心里抖抖的,连声音都有些不平,“呵……呵呵,恪王哥哥你不是在那边评审吗?怎么过来了?” 恪王淡淡地回答,“这边动静太大,影响了里面答题,所以我来看看。” 清怡公主讪讪地说道,“哦?是吗?哈哈哈哈……” 她受父皇宠爱,素来有些胆大妄为,除了太子哥哥外,其他的几位皇兄就算是得罪了遍,他们对她也莫能奈何。 唯独这位恪王哥哥,她心里有一些拿捏不准…… 要不是皇伯父当初在春池溺亡,这大乾的帝位根本轮不到父皇来坐,而她也不会是金尊玉贵的公主。眼前这位才是乾国之主。 父皇对恪王哥哥的态度向来很不明朗。 只手遮天的皇帝想要一个人的性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自古帝王登基,有多少是踩着兄弟子侄的白骨上位的? 这都是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事。 就算是父皇,登基之后,兄弟们不是被送去了藩地,就是横遭不幸,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可他留下了恪王哥哥的命,平平安安抚养他长大。 若父皇只是想要一个宽仁的贤名,那就该学先帝那样荣养自己的幼弟安乐王。 安乐王不学无术,就喜欢吃喝和美人,是一个肠满肉肥的糊涂蛋,最后噎死在了美人的肚皮上。 世人只道安乐王荒唐,却都赞叹陛下仁慈。 可父皇却对恪王哥哥却是认认真真栽培的。 恪王哥哥和大皇兄二皇兄年龄相仿,他们三人一块长大,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读书骑射的先生都是同一人。 名满天下的大儒苏明哲,曾经教过父皇,现在是太子哥哥的老师,也曾亲自指点过恪王哥哥的学业,这待遇是其他几位皇兄都没有的。 恪王哥哥能被列入京都城四公子之一,可见他不仅相貌出众,文韬武略也都是很出色的。 但若因此就认为父皇对恪王哥哥是真心怜爱的话,又似乎天真了。 恪王这个封号,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警示。 自从开府以后,恪王哥哥便很少进宫。 父皇也没有像对其他皇兄那样,给恪王哥哥安排什么差事。 订一门婚事就死一个未婚妻的连续打击,让恪王哥哥早断了成家立业的心思,他甚至还拒绝了父皇的赐婚,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孤独终老了。 既没有事业,也没有家庭,恪王哥哥便成了个整日沉迷吟诗作画的老光棍。听说,他最近还开始对算命和医术感兴趣了…… 父皇对恪王哥哥谜一般的态度,不仅让朝臣一头雾水,就连她,也莫名地对他多了几分畏惧。 这份畏惧,再加上背后说人坏话被当面听见的心虚,让清怡公主忍不住想要逃。 她冲着如锦使了个眼色,“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换个地方游玩,不打扰你们了。慕姐姐,快跑!” 公主似乎没少干过逃跑的事,像阵风般一溜烟就没了影踪。 李渡好整以暇地望着如锦,“你不跑?” 她不只没跑,她一动都没有动过。 如锦笑了起来,“想见你真难,好不容易见着了,我为什么要跑?” 她的目光望向他,带着几分慈爱,“李渡,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李渡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更令他觉得不舒服的,是她的目光。 总觉得是一种长辈看小辈的眼神。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么看着他一个三十出头的老光棍,实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皱了皱眉,“听闻慕大小姐刚回京都城,我们以前该是没有见过的吧?” 如锦微微一笑,“哦?是吗?不一定吧。” 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他是城门口收下她的簪子和三件事的相貌平平无奇的大叔,也是她亲手打了络子送他满月礼的小娃娃。说起来,他小时候她还曾帮忙给他换过尿布呢! 李渡一怔。 她果然还是认出了他…… 他的易容术是跟玄羽卫的鬼手学的,十五年来从未被人识破过。 为了更自然流畅逼真,他亲自设计了新的身份,编造了一整套身世,苦学了变声的技能,连神态姿势动作都刻意去模仿,自谙已到了鬼斧神工的级别。 可却三番两次被一个小姑娘看穿……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如锦见他皱眉的时间有点长,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伸出手替他抚平眉头。 她这样想,就真的这么去做了。 冰凉滑腻的手指轻轻在李渡的额头上抚过,少女软糯清冽的声音在他下巴处响起,鼻尖满满都是她身上的清香。 长久以来平静无波的深潭水竟然漾起了一圈涟漪。 “你年龄大了,不能总皱眉,这样会老得快!” 李渡蓦然清醒过来,他寒着脸抓住如锦的手腕,然后放开,“慕大小姐请自重。” 他沉声说,“你的未婚夫萧煦就在聚贤阁,为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对你将来不好,还请赶紧离开。”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 “李渡!” 李渡的脚步没有停。 如锦笑眯眯地问道,“我去采蝶轩就能见到你吗?” 她顿了顿,“你不要误会我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不轨之心,我俩年岁相差太大了,你不应该这样想我。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吗?” 李渡的脚步顿住。 “你去采蝶轩找老涂,告诉他你想见我,他自会向我通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如锦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只是小时候可爱,没想到长大了还这么有趣!” “这些年来,你应该吃了不少苦吧?没关系,以后有姑姑在,姑姑会疼你的!” 虽然作为慕如锦的人生还有许多难题,想要搞清楚庆阳郡主的过去也困难重重,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蓦然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或许……未来的道路……不必非要一个人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格格不入的人,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呀! 第31章 入画 清怡公主拼了命地跑出去好远,猛然发现她把慕姐姐丢了。 她想折回去,又害怕恪王哥哥的眼神。 可是,慕姐姐虽然是她新认识的朋友,却很对她的脾气,与那些只懂得阿谀奉承她的人截然不同,她也舍不得丢下慕姐姐沾染恪王哥哥的霉运。 终于,公主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往回走了。 好在没走两步路,就看到了慕姐姐。 她的语气里带着恳切的关心,“慕姐姐,你怎么那么慢?” 如锦笑笑说,“我和恪王说了两句话。” 清怡公主瞪大了眼睛,“你和他有什么话好说的?” 她的脑海中展开了一发不可收拾的联想,“该不会……该不会是……” “慕姐姐,你别看恪王哥哥生得和谪仙一般,让人猜不透他的年龄,实际上他已经很老了,我二皇兄只比他小一岁,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爹了!” 如锦忍着笑望向她,“公主想说什么?” 清怡公主急忙道,“我怕你初来京都城,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被我恪王哥哥的美色迷惑了……” 如锦“噗嗤”一笑,“公主怕是想多了。” 她顿了顿,“恪王让我带着公主去别处,免得叫胡公子见了误会您。” 飞……飞白哥哥? 清怡公主一拍大腿,懊悔不已,“糟糕了,糟糕了!飞白哥哥不会误会我是那等性子轻佻之人吧?其实,我可端庄了呢!” 在胡飞白面前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突然之间坍塌,这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公主垂着头说,“慕姐姐,我们去没有人的湖心亭坐会儿吧,我要散散心。” 等两个人回到梅花坞时,天已近黄昏。 胡将军夫人笑着说道,“刚刚聚贤阁那边出来了今日比试的结果,等那边展演好了,就会送过来的。” 清怡公主拉着如锦的手坐下,悄声问道,“慕姐姐,咱们的画真能得第一?” 如锦笑着摇摇头,“得第一哪那么容易?刚才我要不那么说,公主定不肯与我合作。” 她目光动了动,“其实,原本就是游戏之作,得第几根本就无所谓。重要的是,我和公主有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清怡公主的脸颊微微红了下。 她挽住如锦的手臂晃了晃,“哎呀,慕姐姐别这样说话,怪叫人心动的。” 两个小姑娘笑成一团。 靖宁侯夫人的目光就没有从如锦身上移开过。 除了这未来儿媳与昔日老友生得一模一样,也叹服这孩子居然能将无法无天人见人怕的清怡公主收服得服服帖帖。 此刻她的心情更矛盾了。 生怕儿媳妇配不上她的宝贝疙瘩,又怕儿媳妇太厉害压制她的宝贝儿子。 就在靖宁侯夫人心中百味陈杂时,胡将军夫人握住了她的手,“妹妹,你这未来儿媳妇不一般,我瞧她通身气度待人接物比临安侯夫人所出的那两个不知道要强多少。” 她顿了顿,“那孩子父母亲缘淡薄,是个可怜人,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靖宁侯夫人心念微动,忙点头答应,“我会像待亲女儿一般待她的。” 胡将军府的管家亲自领着人将三个托盘的作品送来了桃花坞。 他满脸欢喜,“今次的结果由苏翰林、赵编修、陈祭酒,还有恪王爷共同评选出来,靖宁侯和咱们虎威将军也都认可了。第一和第二都是聚贤阁的,这第三落在了桃花坞。” “哦?” 此言一出,桃花坞内顿时喧哗起来。 今日聚贤阁内,京都城四公子都在,还有以文才闻名大乾的苏翰林之子苏昊,陈祭酒的孙子陈禹青。 梅花坞能在这么多青年俊彦中夺取第三,那已经是惊人的才气了。 究竟是谁,众人都好奇得不得了。 管家将第一第二的作品打开。 第一是篇梅赋,洋洋洒洒数百字,不仅书法一绝,文才更是惊世。署名阳空。 阳便是日,空则乃天。 日天,这是苏昊的手笔。 第二则是幅画,栩栩如生一片梅林旁,月牙桥上立了一对璧人。男子紫衣华贵,女子红衣鲜丽,正相对而立,顾盼成欢。署名雪鹰。 管家介绍道,“这是孔侯的作品,雪鹰则是孔侯爱猫的名字。” 有贵妇人凝神细看,“这桥有些眼熟,看起来倒像是聚贤阁旁边的那一座。” “却是呢。” “我瞧这女子伸手在抚男子的额头,这般亲密,想来该是一对佳侣。” “果然是孔侯,心思细腻,画作的技法纯熟,还富有感情。透着纸,都能让人感觉到这对小情侣的甜蜜。” 清怡公主张大了嘴巴,“这……” 这画的不就是恪王哥哥和慕姐姐吗? 慕姐姐不是说就说了两句话吗?怎么还上手了呢?这若是叫舅母和表哥知道了,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这个孔侯想干什么?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清怡公主咳了一声,“众位夫人此言差矣!孔侯所画之人,大家难道不觉得眼熟吗?” 她讪讪一笑,“没错,这红衣女子便是本公主我了!” 众人一片哗然,“没错,景色既是实景,画中人想必也是真人。原来是公主啊!那这男子……” 清怡公主道,“京都城里最爱穿紫色的男子,难道不是我恪王哥哥吗?” 她叹口气,“方才我在月牙桥见着恪王哥哥,有一朵桃花掉在了他额头上,我替他掸走而已,没想到竟被孔侯入了画。” “原来如此!” “我就说呢,画中人那么相像,显是兄妹,哪里是什么小情侣呀!” 清怡公主见调转了舆论,顿时松了口气。 如锦偷偷捏了捏她的掌心,悄声说,“谢谢。” 她也没有想到与李渡的短暂相处竟然被人入了画。 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以她现在的处境,被人识破确实会有很多麻烦。 没想到清怡公主挺身而出,轻而易举地替她化解开了这个难题,心中很是感激。 如锦想,公主天性善良,却被流言所污,与从前的她何其相似。或许,她们两个真的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管家取出第三名,徐徐展开。 第三名是一幅画,以梅林的青石板路为视野,勾勒出了行走在梅林之间的惬意欣喜。旁边还提了一首短赋。 署名是小青。 胡将军夫人问道,“哪位是小青?” 如锦与清怡公主相视一笑,手拉手站了起来,“是我们。” 第32章 我看不妥 力压众公子勇夺第三名的作品,居然是清怡公主和慕大小姐合作而成,桃花坞内一片哗然。 “不可能!” 慕淑蔷再也顾不得仪态,尖利地喊道,“慕如锦根本就没有请先生教习过书画!” 临安侯夫人周氏低声喝道,“蔷儿,不许胡言!” 慕淑蔷气急败坏地说道,“母亲!我又没有说谎!宿州哪有什么名师?就是有,也轮不到教她啊!” 可第三名的这幅书画,就是她看着,也是极好的,比她的大弟慕文辰不知道要高明多少。 这不可能是慕如锦的本事。 清怡公主一记犀利的目光扫过,“慕二,你的意思是,你大姐胸无点墨,本宫也是个草包,所以这小青是我们两个冒认的?” 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周氏见状,不得不出来打圆场,“蔷儿,快和清怡公主道歉。公主愿意和你大姐分享才名,是公主宽容大度,这也是她们两个感情好,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言语中,竟也认定了如锦不学无术。 比起慕淑蔷的猜测来,周氏显然更加笃定。 管家是她的人。 太夫人死后,慕如锦在宿州的日子不好过,能吃饱喝足就已经是幸事,怎么可能还学什么琴棋书画? 管家每月一封家书报告宿州老宅的情况,从来没有一个字提及慕大小姐有在读书写字。 那死丫头,能跟着奶娘识几个字就算不错的了。 堂下顿时便起了议论之声。 靖宁侯夫人也紧张起来,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如锦怎么应对。 如锦冲着胡将军夫人施了一礼,“能不能请夫人赐我笔墨纸砚?” 既然已经决定要高调,那索性就做到极致。能在这种场合赢下一个才名,也未必是件坏事。 至于周氏,她要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胡将军夫人一挥手,立刻有伶俐的丫鬟端着托盘将物件送上来。 如锦略一思忖,便挥毫下笔,不过片刻笔墨停下,书画已成。 她笑着对慕淑蔷说道,“不如二妹来帮我念一下这首诗?” 慕淑蔷根本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就这么随意画几下,慕如锦就能成就什么好字画。 她傲然起身,走到了如锦桌前。 为了让慕如锦丢个更大的脸,她看也没有看内容,便将书画展开,对着众人环举一圈,“众位可看好了,这是慕如锦的亲笔之作。” 有人发出赞叹,“慕大小姐好厉害,这连小半刻钟都不到呢,就能出这样的作品!” “而且还十分应景,题切得也很好。” 慕淑蔷的心顿时慌了一下。 怎么回事? 她急急忙忙将书画翻转过来,只见白纸上赫然是一片梅林,与第三名的画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并没有在花瓣上色,反而以墨晕染,看起来略显萧索。 而旁边的空白处,题着一首小诗。 慕淑蔷情不自禁念起来,“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脸色顿时一变,“你!” 如锦目光闪闪望向周氏,“夫人有所不知,祖母在时亲自给我启蒙。后来,她老人家驾鹤西游,别的倒也没什么,却给我留了一屋子的书画。” 她低声叹口气,“自此后,我整日与这些书画为伍,总觉得这样,祖母仿佛就还在我身边……” 一个字都没有说周氏不好。 但一句有所不知,却又说明了一切。 梅花坞里的贵妇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临安侯府的那点子事又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赞叹的语气倒更真诚了一些。 胡将军夫人连忙打个圆场,“临安侯夫人好福气,多个聪明又省心的女儿,真让人羡慕!” 她朗声说道,“来,既然梅花坞的第一为清怡公主和慕大小姐所得,这些彩头便都是你们俩的。” 清怡公主鄙夷地瞥了一眼慕淑蔷,“慕姐姐,东西先放我那,你有需要再给你,免得被人贪了去。” 慕淑蔷愤愤地道,“你!” 下一刻,她的嘴就被慕淑薇捂住,“母亲,姐姐身子不舒服,我先行带她回家休息可好?” 周氏也不想再承受贵夫人们复杂的目光,借机向胡将军夫人道辞,“孩子不舒服,我就先行告退了,等改日再登门拜访。” 梅花坞的动静早就有人一五一十传去了胡将军耳中。 胡将军私下里又告诉了靖宁侯。 至于其他人,只知道第三名乃是清怡公主与慕大小姐。 清怡公主有几分本事,这些名门公子心里多少都有些数,可见有才华的是慕大小姐无疑。 有人打趣萧煦,“煦,没想到你那养在宿州的未婚妻竟是个才女。前些日子你还惶惶不安,现在心终于定了吧?” 萧煦红了脸,“去去去,谁惶惶不安了?” 那人又道,“我早和你说了,慕大小姐是苏昊的表妹,他们苏家的血脉哪一个不是才华出众的?这等才华,若再有张娇美如花的脸,那可不比你迷恋的那个冰清姑娘要好许多?” 他拍了拍苏昊的肩膀,“昊,你见过你表妹吗?她生得美不美?” 苏昊面无表情,“骆衡,你的话有点多。” 骆衡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就问问嘛,那么凶做什么?” 他转头问道,“誉,你说对吧?” 孔誉冲他笑了笑,“骆衡,你得叫我孔侯。” 骆衡一时气结,“你!” 他们骆家虽然早已没落了,可他却是晋王妃的外甥,平时和这些贵介公子玩耍时从未觉得有什么不便,今日却一个个地对他甩脸子! 李渡冷眼旁观这一切,心里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微微地堵。 “王爷!王爷!” 他回过神,“哦?苏翰林,不知有何赐教?” 苏翰林笑着说道,“陈祭酒打算将前三名的作品请回国子监去,让国子监的学生们好好研习,但这第三名却是出自闺阁,怕是有什么不妥。” 他摸了摸胡须,“所以,我特来问问王爷有何高见?” 李渡垂了垂眼眸,“小王认为,将头名的诗赋带去国子监便可。” 苏翰林又道,“陈祭酒惜才,想见一见这前三名的作者。清怡公主千金之躯,能不能请王爷帮忙请一请?” 李渡看了一眼苏翰林。 苏家和慕大小姐的关系京都城里人尽皆知,只不过苏太傅不松口,没有人敢提罢了。 看苏翰林这热切的模样,应该是他自己想见慕大小姐吧? 不,聚贤阁想见慕大小姐的人远不止苏翰林一个,这些年轻气盛的公子哥每一个都对才华出众的慕大小姐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萧煦…… 李渡心里又开始有憋闷的感觉。 他摆了摆手,“我看不妥。” 第33章 先喝一杯 花宴结束,清怡公主亲自送如锦回府。 她让侍女送上月白色的狐裘斗篷,亲手给如锦系好,“莫让孔侯见着你也穿了红色。” 孔侯亲笔作的画,对画中人物自然十分敏感。她的三言两语能让别人信去,但必定难以瞒过孔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公主很希望如锦成为她的表嫂,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她叹口气说,“我还想将那幅画收着,可惜孔侯说已经给了恪王哥哥。” 如锦心中一热,“多谢公主处处替我着想。” 萍水相逢,初次相见,但清怡公主给了她真心。 她抿了抿唇,“想来恪王定会好好保存这幅画,不叫它再出现于人前。” 清怡公主点点头,“恪王哥哥虽然倒霉,人却是挺好的,向来不是多嘴之人。” 她顿了顿,“他和我们一样,都不想叫这件事让别人知道。” 虎威将军府离临安侯府不算太远,过三条街便到。 过朱雀街时,清怡公主趴在车窗上认认真真地盯着外头看。 如锦好奇问道,“公主在瞧什么?” 清怡公主拉着如锦的手说道,“前头就是庆阳郡主府了。” 她眼中露出艳羡,“我从小听庆阳姑姑的事迹长大。父皇和我说她,母后和我说她,舅父也时常提起她。我虽然从未见过庆阳姑姑,心里却十分向往呢!” 如锦眼帘微垂,“哦,是那个传说中的庆阳郡主吗?” 公主点点头,“庆阳姑姑喜欢穿红色,时常鲜衣怒马,驰骋在京都城的大街上。她手执紫金蟒皮鞭,遇到不平事,第一个站出来拔鞭相助。” 她目光里露出神往,“我从小就很想成为庆阳姑姑那样的人!” 如锦面色平静,心中却犹如波涛掀过。 傻孩子,庆阳郡主哪有你说得那样好? 她涩涩地笑了起来,“我觉得公主就很好。” 清怡公主转过头来,望着如锦的眼睛闪闪发光,“慕姐姐,你知道吗?我父皇的寝殿里藏了庆阳姑姑的画像。你和画上的人长得……好像……” 那张画像她时常趁着父皇不在去偷看,时间久了,总觉得好像熟识了一般。 或许,这就是她第一眼看到慕如锦就喜欢上了她的原因。 如锦微讶,李冉的寝殿藏了她的画像? 这是真的吗? 不……不会吧? 李冉乃宫婢所出,自小养在冷宫,到七八岁才被皇帝舅舅记入皇家玉牒。 她少年时同情他的经历,心疼他的际遇,也因为他那张苍白柔弱的脸和忧郁可怜的眼神,曾情不自禁心怡于他。 但她的喜欢,被他冷酷无情地拒绝了。 一点余地都不留。 她还曾为了他狠狠哭过好几回。 后来她游戏人间,结识了很多朋友,渐渐将李冉放下,彻底与他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到死也没有过往来。 谁料到三十年后,她竟然成了世人眼中李冉的挚爱,他还在寝殿放了她的画像…… 男人的心,可真是难以捉摸。 清怡公主见如锦不语,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嘘!是我多言了,慕姐姐你就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有些惆怅地望了一眼车窗外巍峨的屋宇,“我想要了这里以后当我的公主府,可惜父皇不允。” 如锦安慰清怡公主,“听说庆阳郡主未曾活过十八岁,陛下可能是怕这宅子并非吉祥之地,所以才不肯给了公主。” 她笑笑,“公主仰慕庆阳郡主,是公主的情怀,但我觉得公主自己就已经很好了呀。喜欢一个人,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而不是让自己变成她。” 清怡公主微微一愣,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慕姐姐,你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如锦浅浅地笑了起来,“也有人说我和我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那我就要重复她的人生吗?我是我自己,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她望向清怡公主,“我觉得,公主也该和我一样想。”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临安侯府门前。 如锦盈盈与清怡公主道别。 就在她要下车那一刻,公主紧紧抓住她的手,“慕姐姐,今日能认识你是我人生的大幸,你等着,我明日就来找你玩!” 如锦笑了起来,“好啊,我等着你!” 她冲着马车挥挥手,就提着裙子自己进了府门。 管家亲自迎了出来,“大小姐,侯爷有请!” 天色已经很黑了,松涛院里到处都点了灯,照得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良叔亲自引着如锦进了正房。 临安侯正靠在书桌前翻着书信,他眉头紧蹙,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昏黄闪跃的灯火照在他脸上,显得脸色蜡黄蜡黄。 暖榻上摆了一桌酒菜。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嗯”了一声,算是让良叔退下。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父女两个。 临安侯脸色怪怪的,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他放下书信,背着手踱步走到了窗前,看了一眼如锦,就上了榻。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你吃过了吗?” 如锦笑笑,“虎威将军府上设了晚宴。” 临安侯顿时有些失望的神色,“哦。那我先吃一点。” 如锦看了一眼暖榻。 几上摆了五六个菜,有几道还冒着热气,想来是刚送过来不久。白玉瓷壶的壶口有湿润的水汽,酒该是温的。餐具放了两套。 看来这一桌,临安侯是为了她专门而设。 如锦便脱了鞋也上了榻,坐在了临安侯的对面,“去人家家里赴宴,虽然饭菜精致,但总不好意思多吃。说起来,女儿还没有吃饱。” 她自然地举起了筷子,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临安侯,“父亲,您快点动筷吧,女儿饿了!” 临安侯连忙把筷子往菜里戳了戳,“你吃吧。” 如锦吃了几筷子,见临安侯只是怔怔望着她,抬头问道,“父亲怎么不吃?” 临安侯的脸色五味陈杂。 她一声声的“父亲”落在他耳中,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慢慢磨,有些痛。 他咳了一声,将话题岔开,“听说你在胡将军府上以梅为题作诗画得了第三名?” 这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如锦毫不意外。 她其实也等着这效果,“侥幸罢了。父亲怎么知道了?是夫人跟您说的吗?” 临安侯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他知道长女出众的表现,自然也对周氏和次女丢了脸的事也一清二楚。 他别过脸去,“你……你在宿州是怎么学的颜晖的字,还有吕柏恺的画?” 如锦目光微垂。 她拿起白玉瓷壶替临安侯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父亲,我们先喝一杯再慢慢说!” 第34章 情势所迫 临安侯登时急了,“你一个女孩子……” 话只出口了一半,对座的少女已然将瓷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他沉着脸讷讷说道,“那壶花茶是给你准备的……” 如锦吐了吐舌头,“这酒确实有点辣。” 但她并没有去饮什么花茶,反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父亲,这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好好聊天,女儿心中高兴,再敬您一杯。我就先干为敬了!” “父亲,女儿从小就猜想父亲该是何等伟岸的英姿,见后发现,父亲不止伟岸,还很开明!来,我再敬您一杯!” “父亲,女儿第一次站在松涛院的门口时,就发现原来您也喜好颜公的书法。俗话说父女连心,可见这都是真的!父亲,女儿想为了这心有灵犀敬您一杯!” …… 临安侯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女对自己一顿胡夸海夸,然后一杯又一杯的美酒就被她吞进了肚,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这孩子……不是来骗酒喝的吧? 他这可是陛下御赐的霜琼酒,平素都舍不得喝,今日得知长女力压众学子喜提第三,心中高兴,一激动才拿出来的。 这一杯杯地下去,岂不是快要喝掉了一半? 临安侯赶紧饮下杯中酒,立马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顺便还掂了一下玉壶的分量。 他的脸顿时黑了,果然! 一半都不到了! 他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如锦续杯的动作,指着桌上的八宝腊鸭说,“先吃菜。” 如锦夹了两口,将筷子放下,“父亲问我在宿州老家是怎么学的颜公的字和吕公的画?” 她指了指白玉瓷壶,“就如同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喜欢喝酒一样……不过是因为情势所迫罢了。” 顺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嗯,霜琼乃是宫中御酒,制酒的原料稀有,工艺十分复杂,好的师傅又难得,所以存量不多。 除了在宫廷盛宴时有机会喝到,也只有受了功勋的臣子才有幸会被赏赐几壶。 从前就算皇帝舅舅那般宠爱她,这酒也不是随时都能喝得到的。 “情势所迫?” 临安侯一时微窒,竟忘了去管那白玉瓷壶。 再一杯霜琼下肚,如锦心满意足地点头,“嗯。” 她抬头望向临安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身边没有父母家人,哪怕身份尊贵,也难免要受人欺凌。尤其,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子。” 临安侯的心有些隐隐作痛。 太夫人去世之后,他也并非一刻都不曾想过长女在宿州的处境。 周氏解散了家仆,他知道。 宿州老宅除了管家,只留下区区几名洒扫和护院,他知道。 长女身边只有一个奶娘伺候,他也知道。 敏感如他,甚至也能隐约察觉管家在吃穿用度上的苛刻。 然而,太夫人私产颇丰,这些东西并没有送回京都城侯府,他以为太夫人定然早就对那孩子作了安排。 除此之外,他与苏……苏氏和离后,苏氏是带着她的嫁妆直接去的宿州。苏氏出身名门,当年十里红妆,也曾轰动满城。 而奶娘,则是苏氏娘家带来的陪嫁。 他以为,身份尊贵的侯府大小姐,手头又有银子,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受人欺负。 可她却说“难免会被欺凌”。 这简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如锦的目光望着临安侯,透过他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远在别地,周围都是表面上不得不奉承你暗地里却恨不得踩死你的人。不论是谁处在这样的境地,我想,都没有办法再当一个温柔软弱的娇娇女了吧?” 真正的慕大小姐,因为柔弱,被黄嬷嬷闷死在了回京都城的马车上。 倘若不是因为她的附身,慕大小姐的死,最多不过得到几句“可惜”,不会有人怀念她,更不会有人受惩罚。 就连眼前这位慕大小姐的亲生父亲,也不会记住她。 如锦眼帘微垂,羽扇一般的睫毛轻轻闪动,“所以,我学最阳刚有韧的画,写最铁骨铮铮的字,喝最烈的酒,骑最难驯服的马。我总是在想,当我足够强,比男孩子还要强大时,就不会有人敢再欺负我了。” 她忽然问道,“父亲,您说对不对?” 临安侯只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有一股气从他的胃部翻腾,却怎么也无法顺畅地涌上来,憋在胸口处团成了一个结,让他难受得快要窒息。 他噎了许久,终于还是低声说道,“傻孩子,你不会再受欺负了……” 如锦笑了起来,“我知道。自从我见到父亲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她满上两杯酒,举起,“父亲,那我们干一杯吧!” 临安侯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霜琼了,管它什么酒,哪怕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长女想喝就都给她喝了吧! 他的双眼噙着泪花,“干!” 春香焦急地等在松涛院的门口左顾右盼。 夜深了,有点冷。 她不断搓着双手不停地踱着脚步。 “吱吖”,门开了。 良叔递了个暖手炉过来,“侯爷与大小姐喝得正欢,一时半刻怕是结束不了,你先去休息吧。等会儿,我会亲自送大小姐回雪柳阁的。” 春香受宠若惊地接过手炉,“不不,怎敢劳烦良叔?我在这候着就行。” 良叔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将门重新关上。 松涛院不让外人进出,这是规矩。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锦终于从里头出来,她一眼看到了蹲在檐下的丫鬟。 “春香,你怎么在?” 春香跳了起来,急急忙忙迎过去,“大小姐,我有紧要事想求您。” 如锦瞅了她一眼,“若是紧要事,你该让良叔叫我。” 春香忙道,“不不不,只是奴婢的一点小事,怎么能妨碍大小姐与侯爷共聚天伦?” 等回到了雪柳阁,如锦脱下狐裘问道,“说吧,什么事?” 春香“噗通”一声跪下,“大小姐,夫人从虎威将军府回来后就大发雷霆,把奴婢叫过去臭骂一顿。夫人说,奴婢办事不力,要将我送去庄子上配人……” 她悲愤又害怕,眼中已然蓄满了泪珠,“求大小姐救我!” 第35章 我不会这么做 像春香这样的家生子,自小就被当成主子的心腹大丫鬟来培养,将来若是嫁人,也必定是给有前程的管事当妻子。 好一些的,能跟着当掌柜的丈夫出去过,那就是当家的太太,将来兴许还能得主子的恩典给孩子脱了籍,这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差一些的能嫁一方管事,那也是在侯府有头有脸的人物,比七八品小官员的太太日子还要好过。 再不然一辈子不嫁人,给夫人小姐当个贴身的管事嬷嬷也好,至少一生衣食无忧。 但一旦被送去庄子上配人,那下半辈子就只能是个农妇了。 春香汲汲营营这么多年,甚至连昧良心的事都干了,不就是为了能有个好前程吗? 可夫人要将她发配至农庄,断绝她做人上人的念想,这简直比直接打杀了她还让人难受。 如锦思忖片刻,问道,“夫人是当着你的面这么说的?” 春香落下眼泪,“是。不论我怎么求,夫人都不肯改口。” 她的膝盖上前挪了挪,离如锦更近一些,“大小姐,奴婢知道自己没脸求您帮忙,可是,奴婢真的不想去庄子上,更不想不明不白地就嫁了人。” 在庄子上做活的,多是愚笨的庄汉,但凡伶俐一些的,早就被挑选到府里做事了。 一想到将来要和那样的人做夫妻,她都觉得要窒息。 如锦歪着头问道,“那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 春香忙道,“侯爷的松涛院连夫人都不让进,但大小姐却能进去与侯爷吃酒,可见侯爷心中对大小姐还是宠爱的。” 她咬了咬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只要大小姐跟侯爷要了奴婢的身契,奴婢就是大小姐的人了。夫人虽然是侯府的女主人,但也没有将大小姐的丫鬟随意配人的道理。” 自从在泉山脚下大小姐没死成开始,春香就已经决定以后会好好跟着大小姐了。 可她全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夫人手上,她便是想要忠心耿耿,有时也力不从心。 索性便趁了这机会,将自己的身契送到大小姐手上,以后也好一心一意伺候大小姐。 倘若将来能带着老子娘和小兄弟一起跟着陪嫁去萧家,那就更好了…… 如锦的睫毛闪了闪,“你说的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她顿了顿,“但是春香,我不会这么做。” 春香的脸色顿时一白。 攸关她命运的难题,对大小姐来说其实只不过是张张口就能办到的事。 于大小姐而言,一个举手之劳,便能得到她的卖身契,从此她彻底为大小姐所用。在临安侯府形势复杂的后院,能得到一个熟悉情况的家生子的忠诚,会有事半功倍的便利。 这个买卖一点都不亏。 她以为,大小姐不会拒绝的。 如锦蹲下身子,目光恰好与春香平视。 她认认真真地说,“假若我真的按着你说的那样去做了,我觉得,这会害了你。” 春香愣住,“这……怎么会害我?” 如锦笑了起来,“我今日在虎威将军府上出了风头,你听说了吗?” 春香点点头,“大小姐得了第三,仅次于苏昊公子和孔侯。” 这也是她笃定临安侯不会拂了大小姐请求的原因之一。 如锦幽幽说道,“我初来乍到却夺了第三的名头,现在整个京都城的人都在好奇我。” 她眯了眯眼,“说不定连陛下都知道了我的名字呢!” 春香用力点头,“那是肯定的。大小姐在众多小姐中脱颖而出也还罢了。您却盖过了京都城四公子的锋芒,这简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如锦笑了起来,“所以,我不会帮你。” 她话锋一转,“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啊。” 周氏除非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将派到她身边的丫鬟打发嫁人。 整个京都城的目光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呢! 她扮演慈母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急不可耐地让人寻到她苛待继女的把柄? 周氏自己有两个待嫁的女儿,她的儿子还没有娶妻,将名声搞臭了,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春香怔了许久,终于醒过神来,“所以,夫人是在试探我!” 倘若大小姐向侯爷要她的身契,那说明她已经向大小姐投诚。 倘若并没有,那她就还可为夫人所用。 如锦起身,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你等着吧,周氏兴许还有大事要你去办。” 她伸出手,“起来吧。” 春香哪敢让大小姐拉她起来,可却又觉得,这伸手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伸手,而是一种契约和承诺。 她抿了抿唇,还是将手搭了上去,“多谢大小姐提点。” 如锦让苕溪烧了一碗红糖姜茶过来。 春香忙问,“大小姐今儿着了凉?” 如锦笑着摇摇头,“没有,这碗是给你喝的。” 春香一头雾水。 如锦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了,但你还不行。喝了这碗姜茶,就去雪柳阁前面的小树林里蹲着哭去。” 说完,便进了屋将门合上。 春香苦着脸望着姜茶许久,忽然福至心灵,“原来如此!” 她仰着头一股脑儿将姜茶喝了,像是壮士赴死一般,昂首挺胸哭去了。 此时的宁香堂内,气氛有些吓人的冷窒,茶碗碎了一地。 周氏显然是已经发泄过一番了,这会儿神色倒还算安和。 她靠在榻上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侯爷留那死丫头去松涛院吃了酒?” 季嬷嬷将身子压得老低,根本不敢抬头,“是,洒扫的小红看见,抬出去的酒壶是陛下赏赐的霜琼……” 她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承受风雨的准备。 但周氏这一回却没有再摔东西。 她咬着牙说道,“呵呵,他对这死丫头倒是真舍得。” 霜琼有多珍贵,连她都不常有机会能喝上一口,侯爷居然和那死丫头对饮了一壶。 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侯爷嘴上说着恨死了苏梓萍,可心里根本就是爱得不行! 要不然怎么能对着与苏梓萍一模一样的脸喝得下霜琼? 季嬷嬷满脸忧惧,“夫人,您得好好筹谋筹谋了!那丫头今日出了那么大一风头,若是不煞煞她的威风,我怕以后她更不将您放在眼里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在靖宁侯府买通的婆子打听出来,说靖宁侯和夫人都对那丫头十分满意……” 周氏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我自不会叫苏梓萍的女儿好过,但此事尚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她沉声道,“叫人去盯着春香……” 第36章 喝酒误事 翌日,松涛院。 日上三竿,太阳的金光从窗户纸中透过,均匀地洒在了屋子里。有一道光特别晃亮,照到了临安侯的脸上。 临安侯眯着眼醒来,怔怔地坐在床榻上发呆。 “阿良!阿良!” “侯爷,我在。” 良叔捧着盛着热水的铜盆,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从外头进来,“侯爷先净面吧。” 临安侯按了按太阳穴,试探地伸出脸去,“阿良,我昨夜……喝醉了?” 头有些疼,只记得和长女连续干了好几杯霜琼,其他都没什么印象了。 良叔笑着说,“侯爷昨晚睡得挺好,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睡得那么踏实。” 临安侯懊恼地道,“那就是真的喝醉了。” 他抬了抬眉问道,“我喝醉后总是会断片。阿良,我有没有……提起……那孩子的母亲?” 长女生得与她母亲相像,他很怕喝醉后会错认了人胡说八道。 良叔还是笑着,“那倒没有。” 临安侯刚松了口气,却又听良叔幽幽说道,“就只是抱着大小姐的脚踝嘤嘤地哭泣了会……” 什么? 哭?还嘤嘤? 临安侯费力地想了想抱着女儿的脚踝该是怎样的姿势,脑海中呈现出活灵活现的一幅画面来。 他的脸色蓦得黑了。 晴天霹雳! 丢人现眼! 哪里有地缝?他要钻进去躲躲! “我……真的?这样了?” 良叔见临安侯整个身体俱都僵住,索性便给他拧干了热毛巾,递了过去。 “也还好,侯爷哭了一小会儿就醉倒过去了。” 临安侯小猫洗脸般拿毛巾在脸上抹了一下,就忙不迭地甩开。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踱啊踱,许久,突然停了下来,“阿良,昨夜大小姐可也喝醉了?” 倘若长女也喝醉了,倒就不必这么担心了…… 良叔仍旧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大小姐和我一起将醉倒的侯爷扶上了榻。” 他顿了顿,“我问大小姐是否需要送她回雪柳阁,大小姐说,不必麻烦了。” 临安侯脸上小小的期待顿时破灭了。 他懊恼地捶了捶头,“霜琼那么烈,我就不该将这酒拿出来得瑟。” 要是换了桂花酿,就算喝了两壶,他也不至于喝得人事不知丢那么大的脸。 良叔笑笑,“昨夜那壶霜琼,大小姐喝了约莫四分之三。” 临安侯喝道,“阿良!” “我在,侯爷有什么吩咐?” “阿良,你今日对我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啊!我怎么觉得,你在暗搓搓地讽刺我?” 良叔笑着摇摇头,“侯爷多心了,我与侯爷向来都是这般说话的,与昨日前日并无分别。” 他顿了顿,“啊,对了,昨夜侯爷倒是真对大小姐说了句不靠谱的话。” 临安侯竖起耳朵,立刻问道,“我说了什么话?” 该不是指着长女的鼻子骂她的母亲吧? 良叔故作深沉地“嗯”了一下,“这话不怎么靠谱,我觉着倒不如不说罢了。大小姐若是问起,您便可理直气壮地说没有这回事儿,因为侯爷是真真地忘了。” “啪”,临安侯忍不住拍了拍桌子,“阿良,你不得了啊,现在都学会戏谑我了!还说没跟我对着干?” 他沉声喝道,“快说!” “侯爷说,要带大小姐去参加三日后的东山围猎。” 临安侯立刻摇头,“不可能!” 他哼了一声,“陛下三日后要请各国使节去东山围猎,令朝中重臣带上自家擅长骑射的儿孙,最好能在擅长狩猎的燕国人面前露一手,好杀杀他们的威风。猎场多危险的地方,我又不是疯了傻了,怎么会带女儿去?” 慕家并不是武将出身,家里几个孩子文才尚可,骑射都不怎么出挑。 他压根就没有打算带人去参加围猎。 良叔笑笑,“我就说吧,倒不如不说,反正侯爷都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不过大小姐可是听进去了,她还说今日想去马场挑一匹马。” 临安侯不敢置信地望着良叔,“阿良,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我真那么说了?” 他一拍脑袋,“我……我怎么可能这般信口雌黄?” 良叔颇有些同情地望着临安侯,不好意思,您还真是这么信口雌黄…… 他咳了一声,开始学临安侯的语气说话。 “陛下每年围猎都会带上清怡公主,我当然也能带上我的女儿。” “没事儿,公主每回都打扮成男孩子,锦儿你也穿你弟弟的衣裳便可。” “陛下对英果飒爽的女孩子向来宽容,就算被发现了,他也一定不会怪罪的,这一点我侍君多年还是有把握的。” “周氏?呵呵,她知道了就知道了呗,难道她还能和我吵一架不成?就算她要和我吵,我不理她就是了,怕她做什么?” 临安侯…… 阿良是不会对他撒谎的。 他沉默许久好好将这些信息消化了一番,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喝酒误事。阿良,以后我再要和那孩子喝酒,你得劝着我些。” 良叔笑着道,“是。” 临安侯收拾得当,用了点早膳,叫过了慕平,“今日要再去一趟尚驿馆会会那几个燕国人。” 他的脚步刚踏出松涛院的大门,忽然又退了回来。 “阿良,你去查一下太夫人的私产还有……苏氏的嫁妆是怎么回事,那些东西都去了哪里?” 良叔连忙答道,“是。” 他望着临安侯的背影眼中闪了闪泪光,“侯爷终于开窍了。” 松涛院发生的事,如锦自然一无所知。 她起身后不见春香,问苕溪,“你春香姐姐人呢?” 苕溪脸上隐有担忧,“春香姐姐不知道因了何事,昨夜在雪柳阁门前的小树林里哭了一夜,大清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晕过去了。” 她顿了顿,“大小姐放心,蜀素已经去请过府医,说春香姐姐只是感染了风寒,吃几帖药好好休息几日便能好了。” 如锦点点头,“知道了,让她好好歇着吧。” 苕溪问道,“大小姐要去看看春香姐姐吗?” 如锦摇头,“那倒也不必。” 这场戏原本就是做给宁香堂看的,她对春香越是冷漠,反而越能让周氏对春香放心。 苕溪又问,“那大小姐今日打算做些什么?” 如锦歪着头想,昨日清怡公主说要来找她玩,也不知道是公主随口一说还是真的。 她打算等到晌午,倘若公主没来,那她就去找良叔挑马去。 只是不知道换了个躯壳,以现在这柔弱的小身板,还能不能顺利地驾驭烈马了…… 正这么想着,忽见值雨风风火火进来,“大小姐,清怡公主派人送了封信来。” 如锦连忙拆开,原来是萧皇后病了,清怡公主今日要在宫里陪伴母后,约好了改日再一起玩。 她倒是松了口气,“也好。” 如锦抬头看了一眼值雨,“听说你小时候跟着家里人跑过江湖?那你的身手应该还不错吧?” 值雨咧开嘴笑笑,“花拳绣腿,不值一提,不过就是力气比寻常人大一些。” 她看了一眼四周,腾腾跑到了墙角一人高的盆栽处,抱上去就举了起来,“大小姐,您看看这可还行?” 第37章 没有,你听错了 岂止是还行?简直太可了。 如锦笑眯了眼,“很好,准备一下,陪我出趟门。” 采蝶轩二楼,涂有亮站在窗前远望,“主子,您到底要我看什么?这都快两个时辰了,也没见什么特别的啊。” “让你盯着就盯着,怎么那么多废话?” “我的爷欸,那您也总得告诉我咱盯的到底是个啥吧?” 李渡抿了抿嘴,“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有些事,是连心腹都难以启齿的。 若是叫老涂知道,他一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在期待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前来,必是要被当作变态…… 但他对那个叫慕如锦的丫头确实很好奇。 从在泉山脚下那场闹剧开始,他就觉得这丫头身上浑身都长满了谜。 他更想知道,她是怎么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伪装的。 涂有亮将魁梧的身躯半耷拉在窗前的几上,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咸宁街。 有间书屋出了新的话本,一大早就有人排队等开张。 富贵酒楼这些天生意兴隆,常有番邦人成群结队过去用餐。 离陛下的生辰近了,出来逛街的小娘子也越发多了,咸宁街上的各家成衣铺子首饰铺子这些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采蝶轩的生意自然也不差。 这不,门前又停下一辆马车。 涂有亮眼睛一亮,“咦,这不是临安侯府的马车吗?这赶车的好像是叫……老胡?” 他嘀咕着,“是慕大小姐!咦?她不是前日才来买过衣裳的吗?” 李渡嘴角微微上扬。 他就知道,忍不住人的不只是他。 “老涂,等会儿你去沏壶花茶……” 话音未落,只见涂有亮道,“哈,原来慕大小姐只是在咱们这停个车,她去了富贵楼。” 他顿了顿,“主子,您刚才说让我去沏壶什么茶?” 李渡面沉如水,“没有,你听错了。” 富贵楼门口,如锦回头看了一眼采蝶轩的二楼。 那里确实有人。 她微微笑了一下,转身对着值雨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找主厨买一壶酒。” 值雨问道,“大小姐不需要我帮忙吗?” 如锦摇摇头,“一壶酒罢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你留着点力气,等会儿有得你好忙的。” 说罢,便戴好帷帽,步履轻盈地进了大堂。 这个点还没有到午市,掌柜的正在给跑堂的训话,“那些燕国人脾气不大好,但出手大方,赏钱给得多,何况来者皆是客,能忍的就都忍忍,不能忍的……也还是得忍……” 如锦打断了掌柜的话,“我找卢大师傅买酒。” 掌柜的略有些不快,“这位客官,小店还未到营业的时间……” 如锦笑着递过去一锭银子,“你对燕国人倒是好脾气,怎么也不忍着点乾国的客人?我要见卢大师傅。” 厨房的幔布掀开,探出颗圆溜溜的脑袋,“谁找我?” 待看清来人,卢安顿时迎了上去,“您来了!” 他一记眼神杀狠狠瞪了掌柜的一眼,掌柜的连忙要将银子还回去。 如锦笑着说道,“不必了,这些银子拿去置办一桌好菜,替我打包好,交给门口那位姑娘。” 卢安敲了一下掌柜的头,“还不快点去办!” 他笑着将后院的门帘打开,“您这里请。” 三十年过去了,富贵楼的后院却仍旧是从前模样,仿佛时间在这里定了格,一点都不曾流逝过。 如锦熟门熟路地进了她专属的包厢,果然还是熟悉的布置,桌椅板凳、就连柜上摆的青花瓷瓶,也仍是旧物。 她有些感动,“小杆子,你有心了。” 卢安连忙沏了热茶,“这里是郡主的地方,不敢招待外客,我每日亲自打扫,也从不让外人进来。” 他挠了挠头,忽然傻笑起来,“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还能在这里看到郡主,您能来,也算是我小杆子梦想成真了!” 如锦笑了起来,对于真正信任的人,有些话是不必说出来的,因为有心就可以感受得到。 她柔声说道,“那日走得匆忙,有许多话我还没来得及问。小杆子,从前的旧人,你还有多少是能联系上的?” 卢安面色有些微沉,“不多了。” 他叹口气,“郡主去世之后,锅姐和碗姐就没了。瓢姐跟着郡主府的一名侍卫回了老家,刚开始还有信,后来就没什么联络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如锦默然,树倒猢狲散。 她都不在了,跟着她的人自然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但她万万没想到,锅碗竟然紧跟着她前后脚就丢了性命。 “她们两个是怎么死的?” 卢安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后来我问过瓢姐,她始终不肯说。现在,可能只有盆姐才清楚当年的真相了。” 如锦抬眉,“盆?她还活着?” 卢安点点头,“郡主出事之后,萧小姐就带走了盆姐,还给她改了名。后来,盆姐跟着萧小姐进了宫,如今人家已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慧姑姑了!” 语气里颇有些愤忿。 如锦想起来,盆原本的名字里是有一个慧字,换了主人,换回从前的名字,倒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她叹口气,“那东西两市的那些人手呢?” 卢安苦笑起来,“三十年过去了,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从前的老兄弟们死的死、走的走、改行的改行、易主的易主,就算还剩下来几个,也都年纪大不顶用了。” 他顿了顿,“像我一样苦守着的倒也还有几个,天香茶馆的老楼、同心赌坊的老杜、春风阁的莲娘还有福禄寺的小和尚。” 如锦问道,“你见过他们了?” 卢安点点头,“昨夜聚了一下。” 他忙道,“不过我并没有提起您来。毕竟您现在……是慕大小姐,他们与我不同,未必肯听您的。” 如锦眼眸微动,“我知道。” 她顿了顿,“卢安,郡主府如今的境况如何,你有了解吗?” 卢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京都城里人人都说庆阳郡主府是座荒宅,这话,对也不对。” “郡主府里除了看门的和洒扫的,确实没有几个人。里面的东西,也几乎都被搬空了。但陛下每年都在郡主生辰那日过去追思,所以京畿卫也还是派了人每日巡守,盗贼和小偷根本进不去。” “至于里面是不是还埋着暗卫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如锦皱了皱眉,“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卢安顿时一怔,“您……要进庆阳郡主府?” 如锦目光闪闪地望着他,“我有一些东西在那里,想要尽快取回来。” 第38章 这是给我的 如锦从富贵楼后院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午市将要开启,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跑堂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楼梯上有两片虎皮斑斓的衣角,那应该是燕国人正上二楼的包厢。 燕国人,最近来得挺勤…… 值雨仍旧站在刚才的位置一动不动,只不过胖乎乎的小手中多了两提食盒。 看到如锦,她欣喜地唤道,“大小姐!” 如锦收回目光。 她右手捧着一壶桃花酿,用空着的左手扶了一下帏帽,“走吧。” 采蝶轩二楼,李渡仍在查阅账册,正被几个数字搞得焦头烂额。 忽听窗台边上涂有亮“嘿嘿”一笑,“主上,慕大小姐又过来了,想是吃完饭了要回去。” 李渡面无表情,“哦。” 其实富贵楼旁边的巷子也很宽阔,不必非将马车停在采蝶轩这里。 他胸口有些发闷,沉声说道,“老涂,等会儿你出去贴个告示,非我采蝶轩的客人,不许将马车停到我们这里。” 涂有亮…… “主上,开门做生意,要将所有的客人和潜在客人都当成大老爷一般才行,哪有这样的……” 李渡冷冷一记眼神飞过,“你开这店难道是为了赚钱?” 涂有亮小声嘀咕,“虽然……但是,赚钱也是顶顶重要的……” 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自从开了这家生意兴隆的成衣铺子,弟兄们的手头都宽裕起来了,出门办事也比以往顺利许多。 要不然,能指望连真脸都不敢露的恪王爷的大名吗? 呵呵…… 李渡狐疑地望了过去,“老涂,你在想什么?” 他怀疑老涂在心里骂他…… 涂有亮忽然惊喜地叫道,“哎呀,慕大小姐进来了!” 所以嘛,所有的潜在客人都有可能变成客人,一个都怠慢不起的。 他挺起了杀猪砧板一样厚实的胸膛,“主上,您接着忙您的,我得下去招呼生意了。” 李渡默了默,半晌说道,“你告诉她,我在。” 如锦进到采蝶轩,摘下帏帽,“掌柜的,你们这里有没有男装?” 掌柜的眼尖,一眼便认出她是前日被涂老板亲自迎上二楼的小姐,立刻笑容满面地说道,“有,自然是有。” 他连忙领着去了男装区,“客官随意看看,需要什么和我说便是,给您算便宜一点。” 如锦挑了几身轻便简洁的款式,问道,“我给我弟弟买的,他和我差不多身量,这几套有没有合适的尺寸?” 掌柜的顿时有些为难,“和小姐您的身量差不多的成衣,倒还真没有。” 他忙道,“若是您不急,我让裁缝给您量一下尺寸,他们加紧时间现做,也最多三五日就能拿到。您看,如何?” 如锦皱了皱眉。 后日就是东山围猎,若是现做,必定来不及。 但她又不想去问慕文辰借衣裳。 其实,她对慕文辰并无恶感,那日匆匆一面,也只觉得他还是个单纯的少年。 但他总是周氏生的,这意味着他们两个不动干戈便已是大幸,绝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所以能不交集就尽量不要来往,这对谁都好。 何况,她也不想提前惊动了周氏,破坏了她去东山的计划。 这时,响起了涂老板洪亮的笑声,“哈哈哈哈,慕大小姐看看这两款如何?有您要的尺寸。” 如锦看了过去,“也好,麻烦涂老板帮我包起来吧。” 虽然款式有些花哨,但好像府里的弟弟们也都穿这样的,聊胜于无。 掌柜的一看,脸色微变。 他小声说道,“老板,这是秦侍郎夫人给小公子定做的衣裳……” 涂有亮瞅了掌柜的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抓紧时间让人再做两套便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他拍了一下掌柜的肩膀,“愣着干嘛?快去包衣服去!” 如锦看了一眼值雨,“你去结账。” 涂有亮见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小声说道,“慕大小姐是来找我们主上的吧?他就在楼上。” 原来主上一大早就让他在窗口查探,其实就是在等慕大小姐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非害得他像个没头脑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慕大小姐的父亲正管着外邦使节的招待事宜,而他们手头正好查着燕国人的案子,主上想要通过慕大小姐了解一些信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欲说还休的? 难不成还以为他老涂会误会主上想要老牛吃嫩草吗? 涂有亮忍不住多看了慕大小姐两眼,“这也太嫩了,不至于……”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啊,我是来买衣裳的。” 她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后日陛下要去东山围猎,我父亲说要带我一起去见见世面,女子打扮不方便,所以我来这里买两套男装。” 楼上传来清脆的铜板掉落在地的声响。 涂有亮会意,连忙问道,“既然来都来了,慕大小姐不上去坐坐?” 如锦微微笑了起来,“不坐了。待会回去还要跟家里人一起去马场挑一匹马。等改日有空再来拜访。” 这时,值雨过来说,“大小姐,已经买好了。” 如锦从值雨手中取过一提食盒,交给了涂有亮,“买多了,吃不掉,这个给你家主上。” 说罢,她便转身出了采蝶轩。 李渡凝着眉头站在窗口望着那丫头上了马车,望着马车绝尘而去,直到马车彻底消失不见。 他回转身,看到摊了一桌的富贵楼美食,眉心的结打得更深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涂有亮舔了舔嘴唇,忍不住伸手去拿了一块枣泥糕就要往嘴里送,“管她什么意思,这东西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多可惜!” “啪”,一股大力打掉了他的手,枣泥糕应声又落回了盘子里。 他委屈地抬起头,“主上,您这是干嘛?” 李渡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这是给我的,你不许吃。” 涂有亮…… 如锦回到雪柳阁,先是让值雨将富贵楼打包的菜点分发给了其他几个丫鬟。 “你春香姐姐喜欢吃这几个,悄悄地给她送过去,莫要让别人知晓。” 她自己则是换了刚买的男装,然后去了松涛院。 良叔开门,看到立了个粉装玉琢的小公子还有些惊讶,待看清楚是大小姐,他心中便已明白来者何事。 他摇摇头说道,“恐怕要叫大小姐失望了。” 如锦忙问道,“怎么?” 良叔叹口气,“侯爷昨夜喝醉了,说的话……” “咳咳……” 有人打断了良叔的话。 如锦和良叔齐刷刷将目光望了过去,来人居然是临安侯。 他的鬓发有些乱了,看起来一脸的风尘仆仆,好像是从外头匆匆忙忙赶回家来的,很是仓促的模样。 “侯爷!” “父亲!” 临安侯挺了挺身子,“我下午得个空闲,就亲自带你去一趟西郊马场,给你挑一匹温顺些的小马吧!” 第39章 我想试试 良叔心中微讶。 西郊马场位于京都城的西北角,离内城的距离不近,乃是昌州以北最大的马场。 马场的老板叫西门锐,从前是虎威将军手下的游骑长,平乱受了伤,就卸甲开了这马场。 因为和胡将军的这层关系,他还同时做军马的生意。每年兵部都会从西郊马场采买一部分战马补充四疆。 西郊马场有整个京都城、也许是整个乾国最好的马。 但普通人买马不去那。 南市就有马贩子,除了价格实惠的代步马匹,所有好看又名贵的马种他们都有。京都人想添置一两匹马,一般都去南市,挑了就能牵走,方便得很。 良叔没有想到,临安侯居然真的要带大小姐去东山围猎,还急匆匆从尚驿馆赶回来带她去西郊马场挑马。 这对大小姐算十分重视了吧! 看来,侯爷一旦开了窍,很快就能适应“慈父”这个身份。 还颇让人感动欣慰的呢! 他目光微微有些湿润,“侯爷,我也想去活动活动筋骨。” 临安侯似笑非笑看着良叔,“不,你不需要。” 一大清早就开始拆他的台,现在也好意思跟着他一块儿去西郊马场? 不,不带! 他慕修齐也是有脾气的! 良叔一脸无奈地望着临安侯领着大小姐扬长而去,苦笑着摇头,“侯爷真是爱记仇……” 不过,这么鲜活生动的脾气,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在侯爷身上见过了,久到快要忘记了时间。 这些年来,侯爷就像是个套了面具的人偶,活得像一个得宠的忠臣、威严的上峰、可靠的家长、恩爱的丈夫和严厉的父亲。 唯独不像他自己。 但自从大小姐回来后,侯爷一点点地恢复了“人”的模样。 良叔低声感慨,“真好啊!” 如锦跟在临安侯身后上了马车,慕平与车夫并排坐着驱马,马疾如风,不一会儿就出了临安侯府的大门。 她心中很是激动,又有些忐忑。 临安侯亲自带她去挑马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原本以为要捂热一颗冰冷的心,还需要更久的时间。 现在看来,临安侯的这颗心原本就是热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被表面的冰层迷惑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期待当一个好父亲。 能得到临安侯的宠爱,无疑是件好事。 这年月,女人的权势来自于父亲、丈夫和儿子。在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之前,她不得不要借助临安侯的势力,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而令如锦忐忑的是,慕大小姐这具身躯实在是太柔弱了,等会儿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驾驭马匹。 倘若不能,或者出了大丑,会不会在临安侯心中留下个爱说大话的印象? 她不想好不容易改变的局面毁之一旦。 马车里,临安侯看着长女垂着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问道,“锦……锦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锦儿,锦儿…… 刚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叫,但一旦叫出口了,还觉得这名字又顺畅又好听。 如锦连忙摇头,“没,没有。” 她顿了顿,眼神里骤然起了幽雾,“我只是从来没有想到,竟也会有与父亲共乘一车的机会。父亲,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太高兴了。” 临安侯的目光顿时柔软下来,还带了几分懊悔与自责。 他将话题岔开,“等会儿锦儿不论看上什么马,都只管和父亲说,这算父亲送你的第一份礼物。” 如锦甜甜地笑了起来,“嗯,谢谢父亲!” 慕平听见车厢里不断传来侯爷和大小姐的笑声,嘴角不由翘了起来。他扬起马鞭用力地挥斥,“驾!”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西郊马场到了。 此时,如锦与临安侯已经很熟络了。 她步履轻盈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又将手伸出去,“来,父亲!我扶您下来!” 临安侯乐呵呵地将手搭在长女的手臂上跳下马车,罢了还眉飞色舞地瞅了慕平一眼,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慕平…… 临安侯大驾光临,惊动了西门老板。 西门锐亲自领着临安侯和如锦去挑马,“这几匹马还未长成,不过倒是很适合大小姐的身量。您别看它们小,却都是汗血宝马的后裔,速度和力量都不可小觑,比平常的成年马还要厉害些。” 临安侯对马没有太多研究,转头去问慕平,“阿平,你觉得呢?” 慕平点点头,“若要与人比骑射,这些马自然还差了一些。不过大小姐若只是骑着玩,便已经很好了。” 话说得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按着如锦从前的身手,这些马自然是不够的,不过她毕竟换了躯壳,一时拿捏不准如今的水平如何。 她想了想,问道,“老板,我能试试吗?” 西门锐忙道,“自然可以!” 他对马场的每一匹马都很熟悉,细细给如锦讲马儿的脾气性子,以及驾驭时的小法门。 如锦认真记下,然后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翻身上去,用尽所有的力气全神贯注地驱马而去。 起初,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她太瘦了,手臂和大腿几乎毫无力量,就连驾驶这么小的马也要费尽全部心神,颇有些吃力。 但慢慢的,从前出色的御马技术在她的身体中觉醒,逐渐开始发挥威力,技巧的精湛抵消了部分力量的不足,让她变得轻松起来。 等到一圈结束,她已经十分自如。 如锦高坐在马背上,神采奕奕地对临安侯说道,“父亲,这马很好,但我想试试更好的!” 临安侯骄傲地对西门锐说,“西门老板,我女儿想要更好的马!” 西门锐连忙让人牵了几匹汗血宝马过来,“大小姐看看这两匹如何?” 如锦一一试过,马是好马,却犹不够烈。 她摇摇头,“还有没有更好的?” 其实,按着她现在的细胳膊细腿,这些马已经足够了。 但力量是可以训练的,她与慕大小姐的身体无比契合,使用起来毫无障碍。只要她努力多吃一点,长得更强壮一些,再加强锻炼,不多久后,她就能恢复从前的水准。 汗血宝马价值昂贵,千金也不易得,趁着临安侯付钱,她得一步到位。 嗯,她的马得配得上以后的她。 西门锐想了想,“这……” 他有些迟疑,“倒是有一匹,不过那马性子太烈,好几位贵客看中它都没能驯服。恪王上一回还让它给摔了,王爷放下狠话说,一定会收服它的……” 如锦目光一亮,“我想试试!” 第40章 这马是我的 这是一匹通体褐色的高头大马。 它的毛色金亮,在落日余晖下闪着耀眼的星芒,逆光而来,像天生高贵的王者,又像桀骜不驯的剑客。 如锦的眼神直了。 从前与她形影不离的坐骑就是这样一头褐色的大马,体格健美挺拔,腿部的线条修长健硕,奔跑的姿态华美而有力。 她给它取名叫踏月。 如锦有一瞬间的恍惚。 此刻迎着风踏蹄而来的这匹骏马,仿佛是踏月踩碎了三十年的时光正向她飞奔而来。 “这马是我的!” 她转头对着临安侯恳切地说道。 少女墨黑乌亮的眼眸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泉水,波光粼粼,带几分忧虑和期盼,却又格外坚定。 临安侯一看到她的眼神心就化开了,他毫无原则地点头,“好好好,咱们买它!” 西门锐…… 他咳了一声,“侯爷不如再考虑一下?这马性情刚烈,轻易不让人上它马背。价格,却格外昂贵。倘若买了又骑不了,岂不是浪费?” 既浪费了银子,也暴殄了天物。 话虽然是这个道理,但在一心想要满足女儿心愿的临安侯听来,却还是有那么一丝刺耳。 他绷着脸说道,“阿平,你去试试!” 实在不行,他买了送给女儿,偶尔也借擅骑射的亲随骑几天成不? 慕平心中顿时一阵狂喜。 他早就掂量过了,大小姐确实会些骑术,但苦于身娇体弱,勉强也就能驾驭寻常宝马。 但这匹褐马不同,无论是从它非同一般的走步还是目中无人的眼神,都证明了它的狂傲。 这是匹万中无一的烈马,价值恐怕要在千两之上! 那是他倾尽全部身家也凑不齐的数额。 倘若侯爷真的买下来了,大小姐又力有不逮,那他岂不是能时不时“借”来骑骑? 嘿嘿…… 慕平大踏步往前走,从马夫那接过缰绳,一记极其利落的平沙落雁翻身上马,“驾!” 然而,帅不过三秒。 褐色宝马像是发怒一般疯狂地飞奔起来,边跳边狂躁地甩着马尾,顿时就将慕平从马背上扫落。 “哎哟哟!” 临安侯关切地喊道,“阿平,你怎么样?” 慕平扶着臀一瘸一拐地跑回来,一脸的委屈,“侯爷,我没事,就是被踹了一下。” 西门锐露出同情的目光,“被这马踹过的人不少,你这还不算最厉害的。” 他看向临安侯,“侯爷,不是我不乐意卖给您,实在是这马脾气太大了,我也怕伤着人,那就不好了。” 临安侯面露犹豫之色,“这……” 慕平身手极佳,驭马也有手段,像这样厉害的老手也被摔了个狗吃屎。 他小心翼翼问道,“锦儿,要不,咱换一匹温顺的?” 买不到心头爱不算什么,若是女儿被摔出个好歹来,那才是得不偿失。 如锦却摇摇头,“我第一眼看见它,就知道它是我的。” 她顿了顿,“父亲,我想试一试!” 临安侯连忙摆手,“这马的脾气你也看到了,连你平叔都……”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女儿从马夫手中接过了缰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上马。 “西门老板,快派人跟上去看看!” 西门锐哪敢怠慢,急急忙忙叫了两个骑术高超的马夫跟上。 他手心里捏着把汗,“但愿不要出事才好!” 如锦伏在马背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紧缰绳,胯下的褐马脾气很大,不停摆动着身躯想要将她甩脱。 她一刻都不敢分神。 双腿内侧的皮肉被马骨膈得生疼,勒马的双掌也传来阵阵扯痛,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像被颠簸得要散开了一样。 她没有松懈,“马儿,马儿,你长得那样像踏月,会不会是她的亲戚?” “我第一次见踏月的时候,她也像你一样皮,拼了命地要把我摔下去。” “可是后来,她成了我形影不离的小伙伴,我不论去哪里,都会带上她。除了这一次……”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她应该早就不在了,也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又埋骨在何处。” “马儿啊马儿,你知道吗?踏月,我想她了……” 晶莹而滚烫的泪水从少女眼眶滑落,无声无息地没入了褐马的毛发里,瞬时消失不见。 褐马仿佛感受到了这份悲伤和想念,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如锦心中激越,忍不住轻抚褐马的鬃毛,“我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你其实也喜欢我对吗?” 褐马嘶鸣起来,像是给她的回应。 如锦缩了缩鼻子,挺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们以后也做形影不离的好伙伴!来,让他们看看我们有多么契合!” “驾!” 不远处的临安侯提心吊胆地看着女儿驯马,曾有好几度,眼看着女儿瘦弱的身躯就要被烈马甩下去,但她又坚强地挺了过去。 他不自禁地抓住了慕平的胳膊,“太惊险了!太吓人了!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慕平哼哼唧唧,“疼!” 临安侯点头,“嗯,锦儿肯定被甩疼了!” 慕平委屈极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临安侯,“侯爷,我是说,您把我掐疼了!” 临安侯却好似完全没有听见这话,全部心神都被如锦与马牵引着,“阿平,你看看,这马是不是没那么闹腾了?看,它慢下来了!” 慕平抬眼一看,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好像……是真的!刚才是大小姐与褐马之间的搏斗,剑拔弩张之势一见便知,可现在,他们的气氛已然缓和,褐马在顺着大小姐的心意而行!” 他大声说道,“侯爷,大小姐将那烈马降住了!” 同时看出门道来的,还有西门锐。 西门锐张大了嘴,满脸无法置信,“这……” 龙虎营的将军都降不住的马,胆敢将恪王摔个几十次的马,就连他这个马场老板都碰不得的马,居然就这么叫个瘦弱的小姑娘给收服了? 这是为什么呀? 难道是因为慕大小姐生了一张格外娇艳美丽的脸?而这马恰好是个好色之徒? 他忍不住擦了擦眼睛,“不对呀!” 这褐马是母的,她就是好色,不该去好温润如玉的恪王爷的色吗? “西门老板!” 西门锐醒过神来,“侯爷有何吩咐?” 临安侯昂着头挺着胸,脸上有丝毫不肯掩盖的得意,“如今,你总可以爽爽快快地将这匹马卖给我了吧?” 西门锐忙躬身道,“卖!卖!当然卖!” 第41章 胎记 如锦翻身下马,这才注意到褐马的臀部有一块五瓣花朵型的胎记,颜色呈棕黄,位置偏下,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她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巨浪来。 踏月的臀部也有这样一块胎记。莫非…… 临安侯笑呵呵迎上来,“锦儿,这马现在是你的了!” 千金巨资,买一匹马确实略嫌贵了。 但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对长女不闻不问,这份愧疚之情,实在太过沉重,不多花点钱怎么能稍稍平息? 西门锐也很高兴。 这马太野,在马场好些时日了总寻不着合适的买主,长此以往,他也怕砸在手里。 “恭喜侯爷喜得良驹!” 如锦却道,“慢着!” 她微微笑了起来,“这马的确很好,但西门老板还没有说过它的来历呢!” 权贵买马,比起功用,其实更注重血统。能得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是贵族身份的象征,意味着财力和权力。至于它是否真的能够日行千里,倒还是其次。 西门锐连忙说道,“这个还请大小姐放心!” 他十分骄傲地看了褐马一眼,“慕大小姐可曾听说过庆阳郡主?庆阳郡主擅长骑射,先帝宠爱她,便将燕国进贡的千里马踏月赐予郡主。” “郡主仙逝之后,踏月被陛下收入御马所,后来与陛下的坐骑隐空成了一对,生下了数匹小马。” “我们马场有幸得了其中一匹,又以汗血宝马相配,这匹褐马便是踏月的后裔,乃是血统纯正的宝马。” 踏月的孙女…… 果然! 如锦眼中隐隐含着泪光。 她垂下眼眸,对着临安侯轻轻福身,“女儿多谢父亲赐马!” 离开西郊马场之前,如锦偷偷对西门锐请求,“还请西门老板暂时不要对外宣扬我得了这匹褐马。” 她微微笑道,“后日我父亲要带我去东山围猎,我还想出其不意多得几个彩头呢!” 西门锐曾在虎威将军麾下,和胡将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胡将军夫人与靖宁侯夫人是姐妹。而这位慕大小姐则是靖宁侯世子的未婚妻。 这点面子他自然要卖。 他笑着说道,“大小姐还请放心,我们马场没有多嘴之人。” 反正,东山猎场褐马一出,懂行的人自然就都知道了此事,尤其是恪王。他还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跟恪王爷开口说这件事呢! 周氏掌管临安侯府的后宅,到处都是她的眼线,临安侯新买了一匹马自然逃不过她的视线。 下人回禀时,她懒洋洋躺在榻上,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斥资千金?随侯爷去吧。” 侯爷乃是天子近臣、朝中新贵,权势显赫,自然财源滚滚而来。只要侯爷喜欢,莫说千金,就算是万金,也花用得起。 季嬷嬷脸色很是凝重,“夫人,我听说侯爷是带着雪柳阁那位一块儿去买的马!” 周氏睁开眼,“你说什么?” 她顿时怒意升腾,“昨夜才刚喝了酒,今日就连买马也要带着在身边。侯爷这是想干嘛?” 明知道她看这丫头不顺眼,偏偏还这样做给她看,难不成是想让阖府上下都看她的笑话吗? 季嬷嬷小声说道,“那丫头的手段好生厉害,这才来了几天就将侯爷的心笼络了去!侯爷对二小姐三小姐可从未曾这样过!” 她顿了顿,“我想着,咱们侯爷平素也不骑马,怎么好端端地买起什么汗血宝马来了?该不会是那丫头撮窜的吧?” 周氏脸色铁青,“侯爷回去松涛院了?” 自从侯爷越发得陛下的赏识,公务也就越来越繁忙,前几年他干脆就搬去了松涛院住,她这个宁香堂也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来坐坐。 松涛院里摆的都是机密,由慕良亲自把守,平时不让任何人进出,就是她也踏不进去一步。 季嬷嬷摇摇头,担心地看了周氏一眼,“去了白姨娘那里……” 侯爷一月最多来两次宁香堂,最多也就是坐坐,已经好久都没有…… 白姨娘处他却跑得勤! 周氏拳头捏得青筋必现,她闭上了眼,好半晌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去打听清楚侯爷买马做什么!” 她顿了顿,“还有,春香那边怎么样了?” 季嬷嬷忙道,“春香昨夜这小树林哭了一宿,早上被发现的时候是晕过去的,府医说她感染了风寒。” 她顿了顿,“我叫那块洒扫的婆子留心了,说雪柳阁那边好像都没有人管她……想来,春香并未得那边的另眼相看。” 周氏沉吟片刻,“那丫头精着呢,自是不肯相信春香,不过,春香到底有没有与我们离心,还得再看看……” 她顿了顿,“明日你去看看她,给她送点补品,再说几句漂亮话,先将她稳住。其他的,以后再说。” 季嬷嬷恭声道,“是。” 她心里却有些担心,侯爷买马只带了慕平,想要从慕平口中套出话来,那是不可能的。 慕平与脾气温和的慕良不同,那可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刀子的人,她见着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只想要绕道走。 果然,她打听了一圈也没有任何收获。 很快到了围猎那日。 宁香堂里的气氛从大清早开始就不怎么好,周氏整个人身上都弥散着戾气。 眼线来报,昨夜侯爷在白姨娘那里歇了一整宿,刚才侯爷从她那出来,白姨娘亲自送到了门口不说,侯爷还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好些丫鬟婆子都见着了。 一想到自己如花美貌却独守空房,而白姨娘的姿容只算普通,却与侯爷时常缠绵缱绻,她心里就又妒又恨。 这股气,总得有个地方撒。 周氏问道,“季嬷嬷,我让你查的事弄清楚了吗?” 季嬷嬷的身子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夫人恕罪,松涛院那边的人口风紧,实在是问不出来什么。我还叫人去了趟南市马铺,都说没这回事。所以……” 周氏将手中的热茶劈头盖脸洒向季嬷嬷,“京都城卖马的地方能有几个?南市没有,西郊马场去问过了吗?” 她冷哼一声,“废物!要不是李嬷嬷死了,我这里哪轮得到你伺候?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滚烫的茶水泼过来,还好躲闪得及,没有直奔脸面,但季嬷嬷的衣裳却还是湿了。 寒冬腊月,湿透的衣裳很快变硬,冰凉地贴在皮肉上,浑身都不舒服。 季嬷嬷心里憋着一口气。 她心想:李嬷嬷再能干不还是不清不楚地死了?她再废物,可夫人也没有别人可用,不也仍旧要倚仗自己办事? 周氏斜眼看过去,“怎么?说你是废物还不服气?还不快给我去一趟西郊马场!” 这时,屋外传来慕淑蔷的哭闹声,“母亲,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慕淑薇掀开珠帘扶着二姐进了来,沉着脸说道,“西郊马场不必去了。” 她望向周氏,“母亲,今日陛下邀请了朝中勋贵子弟还有各国使节在东山围猎。父亲刚才带着慕如锦出了门,那匹马是给慕如锦买的,他没有带弟弟去赴陛下的围猎,而带了慕如锦。” 第42章 阿花 东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一条山脉,坐落于京都城的东郊。 在茂密的崇山峻岭之间,隐藏着秀美绝伦的风景和稀有的山珍地宝,山间气候冬暖夏凉,一年四季体感舒适,京都城的世家贵族都喜欢在此地置办别庄。 陛下的离宫就建在最高的那座隐秀峰上。 东山猎场乃是皇室御用,就位于离宫脚下,一路盘踞而上,延伸至半山腰,规模浩大,地势也很险峻。 从临安侯府到东山围场距离不近,至少也要得一个多时辰。 一路上,临安侯慕修齐苦口婆心地对长女反复强调了猎场的环境凶险、捕猎的难度巨大。 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嘱咐道,“锦儿,等会儿你就安生在爹身边坐着,咱喝喝茶,赏赏景,等他们猎完了等着吃野味便成!” 如锦不解地问道,“父亲,咱们不必上场比试吗?” 她瞅了眼临安侯的坐骑,是匹通体枣红的纯种汗血宝马,一看就名驹,价值不菲。 小褐马就更不用说了,实打实花了千金。 倘若他们根本就不下场,那骑着这么名贵的骏马难道就只是为了凹个造型吗?这也太浪费了吧! 临安侯忙道,“锦儿,咱过来就是凑个热闹的,不必将输赢放在心上。你可千万别逞能,猎不到小鸡小兔的没什么,爹给你买一筐都行,可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他压低声音,“下场比试就交给那些武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乾已经太平了很多年,这些将军们都闲出屁了,正好今日让他们表现表现!” 这是临安侯的心里话。 大乾太平盛世已久,武将们久未征战,浑身筋骨都要生锈了,而年轻的公子哥们什么风浪都不曾见过,还以为天下只有一个乾国呢! 但事实上,乾国的太平只是表面文章。 燕国蛰伏已久,看似臣服,实则虎视眈眈地盯着大乾的边陲,狼子野心蠢蠢欲动。 而魏国和夏国也在伺机而动。 只要有一方撕破和约,四国鼎立的格局就会立刻发生变化。到那时,太平盛世也就不复存在了! 陛下特意在生辰宴之前安排这场狩猎,就是为了让武将们活动活动筋骨,也为了让朝中这些年轻的小家伙们清醒地认识一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尤其是燕国人,他们高大勇猛,又擅长骑射,倘若真的犯我国界,当真是一大心腹之患。 临安侯瞅了一眼长女,小声嘀咕,“要不是我酒后口无遮拦答应了你,又确实想要带你多见见世面,这种危险的地方,谁舍得带你来?” 所以,为了女儿的安全,她最好时刻与自己待在一起。 嗯,只要不乱跑,就不会有危险。 如锦眼波微动。 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嗯,我都听父亲的!” 临安侯这才满意。 他抬头一看,不远处就是东山围场了。时间还早,但从门前停着的马车和侍从来看,有不少人已经到了。 “锦儿,就要到了,跟上来。” 围场大门前,涂有亮掀开马车的帘子,只露出半张脸问道,“主上,真不要我跟着您?” 李渡掸了掸斗篷上的灰,“有蒙恩在就够了。” 他慵懒的目光在涂有亮高耸的肚皮上打量了两圈,皱着眉摇头,“你太打眼了,不好。” 涂有亮…… 蒙恩抱着胸点点头,“嗯。” 他个子很高,身形健硕,半边脸上带着个玄铁烧制的面具,另外半边面孔却又十分深邃俊朗,看起来很引人注目。 涂有亮…… 他无奈地问道,“主上今日不下场吧?那我把飞云带回去吧!” 飞云是恪王府最贵的一匹马。 李渡点点头,“不下场,我这种身份还是低调一些得好。你呀你,原本就不必兴师动众将飞云带出来……” 话音未落,他忽然改了口,“不,你还是将飞云留下。” 涂有亮瞪着眼睛问道,“那主上还是想下场咯?” 都说女人的心变得快,可这男人的心,怎么也变得那么快?说好的低调呢? 李渡板着脸将车帘子放下,对着车夫说道,“赶紧走,不必记挂我这里,我有飞云。” 飞云翘马首嘶鸣起来,“嗯。” 这番动静有点大,惊动了临安侯一行。 临安侯立刻笑着前去打招呼,“原来是恪王爷!” 恪王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直挺挺地越过临安侯落到了慕大小姐的身上,“慕大小姐你……” 恪王向来内敛安静,极少在人前显露情绪,又特别知礼节懂分寸,进退之间拿捏得当,这也是朝中虽然无人看重他却也没有人轻视他的原因。 但他这会却无视了临安侯,直勾勾地盯着慕如锦。 这…… 临安侯的脸色顿时一黑,恪王不会是看上长女了吧? 这可不行! 且不提长女已有未婚夫婿,就是没有,恪王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也好意思盯着一个岁数快小了他一半的小姑娘这么看? 老不羞! 真不要脸! 他沉着脸,显然已经非常不悦,“恪王,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尽快进去吧,可莫要让陛下久等。” 李渡像是魔怔了一般,根本没有听见临安侯的话。 他快步上前走到了如锦面前,语声颤抖地问道,“慕……慕大小姐,这马是你的坐骑?” “对呀!” “你……是从何处得到的这匹马?” “西郊马场。” 李渡神情恍惚地叹道,“西门锐竟然将桀骜卖给了你……” 他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少女,“你……驯服了它?” 如锦笑眯眯点头,“嗯。” 下一刻,她又皱起眉来,“桀骜?恪王在说我的马儿吗?不是什么桀骜呢,她叫阿花。” 她笑容甜美,声音也软糯动听,“我的阿花。” 李渡觉得,应该是有一道看不见的惊雷在他头上劈开了,他现在脑袋疼! 阿花…… 像桀骜这样的烈马,最起码也得有一个高贵不羁的名字,比如擎宇、风驰、苍穹…… 阿花…… 李渡忧伤地望着褐马,语气里带着化解不开的委屈,“你不肯做我的桀骜,却甘愿当她的阿花吗?”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阿花丢了一记不屑的眼神过去,然后又狠狠地甩了甩马尾,右前蹄出其不意地一踹,顿时就将李渡踹开了去。 第43章 只是有点伤心 这一踹,来得猝不及防,连恪王的贴身侍卫蒙恩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飞奔过去时,恪王已经自己捂着胸口爬了起来。 “主上!您有没有受伤?” 李渡悲怆地摇了摇头,“倒是没有。” “那您为何捂着胸口?” 李渡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伤心。” 在阿花出蹄的那一刻,临安侯先是有些担心。 恪王虽然处境略有些尴尬,但他总是陛下“忠孝仁慈”的一杆大旗,若当真受了伤,还是有点麻烦的。 即便如此,他心内也还是忍不住有隐约的快意。 阿花不愧是他花了千金买下的马,颇具灵性,懂得护主,这一蹄乃是给恪王的下马威。 干得漂亮! 待看到恪王无甚大碍后,他的心情就更好了。踹也踹了,又没踹坏,等于白踹。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临安侯关切地上前,“恪王爷,这马性烈,前日刚被小女驯服,仍存野性,尤不喜人靠近。您没有被它伤到吧?” 李渡淡淡地摇头,“没有。” 他牵过飞云翻上了马背,动作也还是敏捷灵巧的,可见确实没有受伤。 “时辰不早了,侯爷也赶紧进去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临安侯…… 祈元塔建在半山腰,是围场内唯一的建筑物。塔高五层,依山而筑,十分精巧。 招待群臣和各国使节的大殿在三层,大大的露台上,桌几一字平铺开,最中间黄罗盖伞下,摆着的是大乾皇帝李冉的御座。 陛下自然还没有到。 作为皇帝,必须得姗姗来迟。等所有人都到齐了,然后再威风凛凛地出场,这才叫盖世神威! 有司礼监的宫人按着座次将先来的朝臣一一引至座位。 临安侯身为天子近臣,座位摆得离陛下不远,中间只隔了两人。 他小声招呼如锦,“锦儿,你看这里视野宽阔,能看到围场里大半的风景,谁猎到了什么一清二楚。你呀,就和爹安生坐在这里看热闹便成。” 如锦笑着点点头,“嗯。” 其实,她确实有想要下场的心思。 就在踏进这里之前,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得用什么法子才能自然顺利又安全地参与狩猎。 不过,在看到临安侯的座位在这么核心的地方后,她立刻就改了主意。 她想出风头,也不过是为了引起上位者的注意。 靖宁侯是她前世挚友,而陛下与她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是她死前最后见到的人,另一个则在她死后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乾国的主人。 想要知道三十年前的庆阳郡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她必须要会一会。 但下场比试是有风险的,假若能够安安全全地达成目的,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祈元塔确实是围场里最安全的地方了,三层以上,就算有人存心暗算,但也超出了箭的射程。 而站在高处的人却能一眼看到林中动静,万一有人遇到麻烦,也能指挥施救。 几上摆了许多瓜果点心和零食小吃。 临安侯惦记着女儿刚来京都城没见过世面,小声地给她讲解这些点心的来历,还一个劲地往孩子手里塞,“喜欢吃什么和爹说,让宫人再上就是了!” 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如锦心中隐隐有些暖意淌过。 虽然临安侯从前对女儿的冷漠间接导致了慕大小姐的死亡,可对她,却一直都在弥补中。 她是个从未得到过父爱的人,名义上的父亲对她避之不及,也不知道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所以父亲的关怀成了她上辈子最求而不得的东西。 而现在,临安侯似乎在弥补着她内心深处的渴求和缺憾。 她有一点被感动到。 父女俩相谈正欢,忽然一道紫色的影子立在了他们身侧。 临安侯一愣,脸色顿时微妙起来,“恪王爷,又见面了!” 李渡已经恢复了风清云朗的神色,他淡淡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径直就在临安侯旁边坐下。 他目光所及看到如锦,本来也想颔首示意打个招呼的,但一想到阿花,便抿了抿唇将头转了过去。 朝臣陆陆续续到了,三国使节团的座位也渐渐坐满了人。 不一会儿,靖宁侯也到了,就坐在临安侯旁边的另一个座位。 他十分热情地打招呼,“修齐!” 毕竟是未来亲家,虽然对靖宁侯的某些做法不太认同,但临安侯还是笑容满面地应道,“长庚兄!” 他看了一眼靖宁侯身后的萧煦。 未来女婿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就连眼神看上去也十分灵动。不像某些人,年龄一大把,还一天天穿个紫色不稳重,脸上的皮肉僵硬,都不见什么表情。 这么一看,居然对萧煦十分满意起来。 靖宁侯一眼看到了临安侯身后的陌生公子,“这位是……” 临安侯正要回答,忽听宫人唱道,“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躬身山呼,“陛下万岁万万岁!” 如锦偷偷抬眼,看到了一身明黄的李冉。 他的身形相貌与三十年前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老了皱纹多了些。 然而,与他从前的忧郁隐忍相比,成为了大乾皇帝的李冉眉宇间充满了王者的自信与霸气,与她认识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如锦垂下眼帘。 那个男人是她情窦初开时心里藏过的人,她曾对他付出过真心,也真真切切地被他伤害过。 可隔了沧海桑田再次见面时,她的心中却毫无波澜,再没有从前那般悸动,也没有一丝不甘恨意。 还不及她初次见到李渡时心潮澎湃。 “众卿平身,都不必太过拘谨,都随意些。时辰不早,今日的围猎就开始吧!” 陛下话音刚落,燕国使节团那头就齐刷刷站出来七八个壮汉,“吾等愿为乾国皇帝猎下虎熊助兴!” 魏国人和夏国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陛下朗声笑道,“我们乾国可有儿郎愿意下场一试啊?” “哗啦啦”站出来一排的武将。 太子一身劲装,“父皇,儿臣愿往!” 这下,京都城里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公子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附和要下场比一下骑射。京都城四公子,除了恪王,俱都站了起来。 陛下十分高兴,挥了挥衣袖,“那就去吧!” 爱子也要下场,靖宁侯自然反复叮咛,“时刻跟在太子左右,猎物不重要,护好太子周全才是你的要务。你自己也要当心流箭……” “煦儿?煦儿?” “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萧煦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临安侯身后粉妆玉琢的小公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靖宁侯终于看清楚那孩子容貌,仿佛如被雷击,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你是……” 第44章 连梦里都是她 临安侯忙道,“锦儿,快来见过靖宁侯!” 他知道长女与苏氏生得相像,第一次见到时也有些被吓到了,但相处之后发现,她与她母亲只是形似,性情脾气举止处事都截然不同。 长庚兄想来也是因为乍然相见,才这么惊讶的。 对面的“少年”盈盈福身,“见过靖宁侯。” 靖宁侯脸色一白,“锦……锦儿?” “少年”抬头,目光莹莹望着他,“回靖宁侯的话,我叫如锦,慕如锦。” 临安侯的心犹如一艘木船,被巨浪冲击得粉身碎骨,残浪卷过,连木屑都不曾留下。 如锦…… 这是个埋在记忆深处却一刻都不曾忘记过的名字。 而眼前这张脸逐渐与那个连梦中不敢见的人重合,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容,连说话时的顿挫都是一样的。 他甚至能在“少年”身上看到三十年前就耀眼到令他睁不开眼的光芒…… 如锦…… 是她回来了吗? “父亲!” 靖宁侯醒过神来,看到儿子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临安侯也面露狐疑之色。 他不再是三十年前藏不住事的萧长庚了,他现在是权柄煊赫的靖宁侯,甚至也当得起一句“老谋深算”。 “原来是锦儿,我看到你就想到了故人,不免有些感伤,倒是让你见笑了。” 靖宁侯转头拍了拍萧煦的肩膀,“注意安全,去吧!” 萧煦点头,“哎!” 他偷偷看了一眼未婚妻,心中有小鹿乱撞,红着脸颊跑去了太子身边。 太子李潇注意到这边动静,见表弟红着脸过来,忍不住打趣他,“临安侯带来的可是慕大小姐?怎么?见着了未婚妻害羞了?” 萧煦羞涩得很,“太子殿下别拿我开涮了,快快,大家都下去了!” 太子见状,笑得更开心了,“看你这满意得不得了的模样,想来这慕大小姐不仅才华出众,而且还是个美人。” 他搂着萧煦肩膀边走下楼边道,“那为兄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太子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送入了李渡耳中。 他表情淡淡地看着远处的风景,心里却有些闷,为了缓解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感,他抓了块红枣糕放入口中。 天气寒冷,端上来时热腾腾的糕点有些凉了,“真苦!” 耳边传来少女惊讶的声音,“很甜呀!” 李渡侧过身去,看到如锦也在吃红枣糕,她吃得很香甜的模样,嘴角还粘上点残渣。 “你……” “嗯?” 李渡用手指了指自己嘴上相对应的位置,“你这里沾了东西。” 下一刻,少女伸出丁香小舌在她唇边最近扫了一圈,然后问他,“现在呢?” 李渡…… “没有了。” 他有“克”未婚妻的名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从不与京都城中的贵女有不必要的接触,但好歹也活了三十岁了,见过的女子不算少。 可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 “你……” “嗯?” “没什么。” 李渡很想提醒一下如锦,这里是天子设的筵席,四周围都是朝中重臣,隔壁坐的是她未来公爹,行为举止得端庄大方。 吐舌头这样的小动作,若是叫别人看了去,恐怕对她不好。 但一想到他与她也不过区区几面之缘,既不是亲戚,也不算朋友,这种话说不出口。 如锦四处望了下,“咦?清怡公主没有来?” 此时下场围猎的队伍已在下方集结完毕,楼上众人的心神都被牵动,不论是靖宁侯还是临安侯,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 无人应答。 在沉默了一阵子后,李渡实在不忍心,低声说道,“公主从不错过任何一场围猎,她会来的。” 如锦笑了起来,“我就说嘛!” 这时,有宫人过来,细着嗓子说道,“陛下请靖宁侯与临安侯过去问话。” 临安侯柔声叮嘱如锦,“锦儿,爹去去就回,你千万记得我说的话,乖乖在这里吃吃喝喝看热闹。” 如锦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临安侯急匆匆跟在靖宁侯身后往陛下那去了。 如锦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几乎与李渡并肩而坐。 而他们与旁边的晋王,隔开了有四五米之远。 倒是个适合谈话的机会。 李渡思忖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你上次说,要告诉我是怎么一眼看穿我的伪装的……” 他在采蝶轩等了她两日。 那种好奇等答案的感觉真是抓心挠肺,他一定是太想知道原因了,这两日连梦里都是她。 如锦又吃完一块红枣糕。 “这里人多口杂,指不定还有别人的眼线暗卫,你真的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说这些?” 她打量了一下李渡。 虽然他三十岁了,是有点老,但单看这张脸,也不过二十出头,岁月对待他显然特别温柔。 他眉目俊朗,温润如玉,一身紫衣,像个下凡的仙君,论容貌,京都城四公子中,应当以他为首。 这样一个人,却易容成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四十岁大叔,要说做的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她才不信呢! 李渡心里闷闷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他心痒难耐想知道的答案,若是没有回应,说不得今夜明夜又要梦到她了。 总是梦到别人的未婚妻这算怎么回事? 如锦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原本我打算今日下场,在这么一大片宽阔的森林里与你偶然相遇,四处无人时说上几句话,总不会有人偷听吧?” 李渡默了默,“这不合适……” 他顿了顿,“刀箭无眼,如果只是为了说几句话,没有必要冒这样大的险。” 如锦摊手,“那就只能改日了。” 李渡抿了抿唇,“清怡公主其实早就到了。她混在了太子守卫的队伍里,这会儿已经进了林子。” 他顿了顿,“如果你真想下场,也不是不可以……” 如锦有些心动。 临安侯千叮咛万嘱咐的,实在让她不好意思偷偷跑下去,但公主若是也在,就给了她一个极好的借口。 现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她与清怡公主是好闺蜜,她心系公主去陪伴她是很自然的事。 至于围猎的风险,自然是有的。 但太子公主都下场了,可见猎场的保卫工作应该做得不差。这座祈元塔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弓箭手,倘若有人胆敢图谋不轨,应该很快就会被射杀。 剩下的,就只有那些猛兽了…… 这时,李渡幽幽说道,“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避过所有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到达一个安全的所在……” 第45章 女孩子得自重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看你那么心急,那好吧。” 李渡白皙的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霞。 他确实急于知晓为什么,但这都是出于对“事业”的负责,不想以后的行动露出破绽,被对手看破了他的身份。 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总觉得好像被扭曲了意思,听起来那么猥琐……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绕到祈元塔的背后去,马厩也在那。你先走,我跟上。” 东山围场如锦从前也来过几回,对这里的布局大致上还有印象。 她望向陛下那边,见自己的老父亲正忙于应付陛下,根本无暇分神,便低声说道,“嗯,那我在马厩那边等你。你要快来哦!” 李渡的脸上烧得更红了。 这丫头说话既甜又糯,语句暧昧,隐隐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她是对每个人都这样说话的吗? 这不妥…… 等会儿若是有机会,他得隐晦地提点她几句。 京都城这样的地方,不比宿州民风淳朴。慕家与萧家,都是朝中重臣,多少双眼睛盯着的,倘若她言行有瑕,暗地里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闲话。 私底下……便罢了,在人前,还是得谨言慎行。 “主上?” 李渡回过神,见蒙恩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怎么?” 蒙恩嘿嘿一笑,“您与慕大小姐游山,那我呢?要不要跟上?” 游山? 果然被误会了! 李渡黑着脸瞅了蒙恩一眼,“你就在这儿守着,万一临安侯问起来,你得想好应答。” 蒙恩苦着脸,“我不要!” 他要怎么应答? 说您的女儿被我们家王爷拐去山林里聊天去了?他一定会被临安侯当场打爆头的! “我是主上的贴身侍卫,负责守护您的安全,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您才是。” 李渡冷笑一声,“现在开始你就不是了。蒙恩,就守在这里。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比试已经开始,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场内,他见无人注意到他,便悄然下了祈元塔。 只剩下独眼的蒙恩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主上只说要我守在这里,也没有说一定要留在这个位置。我得动一动,挪到临安侯看不到我的地方去!” 李渡到了马厩,一眼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英姿飒飒的“少年”正冲他招手。 “李渡,你来啦!” 他惊讶地望向她,“你叫我什么?” “李渡呀,难道你不叫这个名字?” 李渡默了默,“我今年三十了。” “我知道。” “我比你大了十来岁。” “大了十三。” “我与你三叔同年。” “可你长得比我三叔年轻多了。你让我叫你大叔?那我可叫不出口。再说,我和清怡公主是朋友,那样会差辈分的。不可不可!” “……” “我只是觉得称呼恪王冷冰冰的,太生分,以后还要经常见面的,叫名字多亲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以后还要经常见面的? 这…… 总去见别人的未婚妻做什么?他不是那样的人。 但这丫头巧舌如簧,李渡觉得没有必要与她争辩,极有可能反被她带偏。也罢,他不过只是想求个答案,其他的就随她去吧。 他默了默,“私底下随你叫什么,在人前,你还得称我恪王。” 如锦笑眯眯,“那当然,我又不傻。” 下一刻,她撅着嘴说,“父亲不让我下场。李渡,我没有弓箭。” 李渡有些头疼。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像如锦这样爱撒娇又脸皮厚的小姑娘,没辙,只能叹口气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弓箭。” 不一会儿,李渡回来,将弓和箭筒递给了如锦。 “等会儿你跟着我,不要乱跑。这弓箭只是给你防身,一般情况是用不着的。” 如锦点点头,“嗯。” 她心里想的却是:来都来了,不猎点野味回去不就白来一趟吗?豺狼虎豹熊就算了,最好能猎头野鹿,鹿肉味道鲜美,比烧鸡不知道强上多少。 说起来,她还欠青山一顿美餐呢! 两个人并驾齐驱,从祈元塔的背面进入了山林。 说是走的小路,其实不如说这里根本没有路,他们只是在越发茂密的森林里穿行,一路安宁,除了鸟鸣和风声,再无其他的侵扰。 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到了开阔处。 李渡翻身下马,将飞云牵在树上,“就这里吧,无人会来。” 如锦好奇问道,“野味多在隐秀峰的阳面,咱们走的却是背荫处。李渡,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听临安侯说,今上喜好围猎,东山围场每年冬天就会开放,陛下隔三差五就领着臣子们纵马快意,已经成了固定的活动了。 但狩猎的人,眼中只有猎物,是不会留意到背荫处的风光的。 李渡抿了抿唇。 小时候和几个皇子一起偷来围场玩耍,中途与他们失散。后来天黑了,就他一个人,为了不成为野兽的腹中物,他不得不辗转了整个猎场逃避追捕。 然后他发现,背荫处不仅没有猛兽,而且林子深处还有一汪温泉。 寒冷的冬夜,他躲在了温泉里活了下来。 但这种经历,自是没有必要对别人提起。 他淡淡说道,“偶然发现罢了。” 如锦抚了抚阿花的鬃毛,“这里草地肥沃,你多吃点啊!” 李渡微愣,“你不拴住它?”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拴它干嘛?它又不会跑。” “怎么不会跑?” “它四处溜达,叫它就回来的,怎么能叫跑?” 如锦瞅了一眼飞云,忍不住嘀咕道,“就这样的御马水平也好意思染指我的阿花……” 马儿是有灵性的动物,真正驯服它后,就会与主人建立起联系。 像她,虽然与阿花才不过两日缘分,但阿花已能与她心灵相通。它能听得懂她说的话,了解她的意思,不会走远,只要她一个指令就可以立即飞奔到她身边。 李渡沉默了半晌,“前面有两个树墩,你若是站累了可以坐下休息。” 他顿了顿,决定还是直奔主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如锦转过身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一直将李渡的脸颊看得满面通红。 他终于羞涩地撇开脸,“你……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女孩子……得自重……” 如锦“咯咯”笑了起来,“这和自重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告诉你为什么啊!” 第46章 算不得女人 李渡怔了怔,“愿闻其详。” 如锦笑眯眯地说,“李渡,你的肤色白皙,是那种泛着冷光的白,在阳光下甚至连脉络都清晰可见。这种白让你的美色加持,你看你都三十了,论相貌却不输给与你齐名的其他京都城公子。” “但冷白是一把双刃剑,它同时也放大你脸上的瑕疵,让你的缺点分外突出。” “你右脸靠耳处有三个痘坑,呈三角形态分布,其实不算深,但因为你太白了,就很显眼。至少,我一眼就会注意到。” “你的易容术确实高明,无论从妆容、服饰,还是举止仪态,都将你要扮演的人拿捏得很准。而且你还注重细节,在脸上做出了褶皱和斑点,甚至连手部都不曾疏漏。” “但你忘记将痘坑填平了。” 李渡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向侧脸,“痘坑?” 果然,在右耳附近,他摸到了三个微微凹陷的小坑,手感实在太不真实,他来来回回摸了好几次才终于确定了位置。 确实,像个三角。 说实话,李渡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侧脸还有痘坑的存在。这是小到可以让他忽略不计的瑕疵,但现在,却成了别人识破他伪装的破绽。 他脸色骤然一变,“你在京都城郊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在那之前你应该没有见过我吧?” 如锦点点头,“涂老板演技不好但凡需要下决定的时候,他的眼神总往你那飘。所以我知道,你才是商队里的领头。” “至于我是怎么猜到你就是恪王的……” 她忽然欺身上前。 李渡的心如同小鹿乱撞,“砰砰”跳个不停,“你……你想干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她身上又有婚约,倘若招惹来闲话,他就是想对她负责也莫能奈何…… 他脑海中正乱成一团,下一刻便收到了她鄙夷的眼神。 “你想什么呢?” 如锦一把从他腰上扯下玉佩来,“暴露你身份的是那日你的随身配饰。” “万福玉麒麟很配你的身份,但那日你戴的却是个长生玉葫,那种纹路的玉佩都是送给刚满月的小孩子的。” “民间传说,年幼的孩子不能戴特别名贵的配饰,怕折福。所以,普通人家的孩子小时候戴的都是金器银器,而你的长生玉葫却是羊脂玉料所制,虽不是上品,但雕工精细,价值不菲。” “这种图案的玉佩是三十年前的样式,现在早就不流行了。三十年前出生的贵胄,需要隐姓埋名易容改装才能活动的人,猜一猜就能知道是谁了吧?” 虽然让如锦认出李渡身份的,是她亲手送他的满月礼,但她说的这些也不无道理。 李渡脸色一变,“我……疏忽了……” 那块玉佩是随手拿的,只是喜欢那络子特别的编法,再加上丝绦经过岁月的洗礼有些泛黄发白,觉得这种陈旧感更配跑商的身份罢了。 没想到…… 他皱皱眉,“你离我那么远,竟连玉佩上的图案也看清楚了?” 如锦笑嘻嘻地说,“我特别出众的地方远不止如此呢!比方说,我知道你最近正在调查燕国人的事,但你还没有头绪。” 她望向他,“李渡,要不要考虑和我做个朋友?不论你想要做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 哪怕是为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李渡的眸光动了动,“那你想要什么呢?” 眼前这个少女早就窥破了他的伪装,但她替他保守了秘密,并且还告知了他的破绽。 可见,她并不是敌人。 但素昧平生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帮他?总不可能是因为看上了他吧? 他想知道为什么。 如锦盈盈一笑,“我当然不是别无所求,我要的可多了。” 她抬头看着清朗的天空,“我要权势、财富和自由。” 李渡…… 权势财富也就罢了,问一个没有自由的人要自由……这丫头脑子坏掉了。 “该回去了,小心些,说不定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离开过。” 说着,李渡转身要去解飞云的马绳。 如锦拉住了他的衣袖,“我是认真的。”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李渡,我不想过慕大小姐的生活,更不想嫁去萧家做萧煦的妻子。” “我只想做我自己!” 短短的几眼对视,李渡心中已百转千回。 “我不想嫁去萧家做萧煦的妻子。” 这句话在他脑中和心上翻来覆去地响,掀起排山倒海般的波浪。 良久,他终于沉闷地发声,“嗯。” 如锦疑惑地问,“嗯是什么意思?” 李渡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你帮我。” 如锦雀跃起来,她吹了一个响哨,阿花应声而来,她飞身马背,追赶几步。 “李渡,你同意和我做朋友了?” 李渡脸色平静,“嗯。” 他顿了顿,“我确实在查燕国人的事。同时在调查的,还有靖宁侯和你父亲。若你真的决定要站在我这边,那就不能让你父亲发现你我也参与了此事。” 如锦点头,“那是自然。” 两个人并肩而骑行了一段路,如锦忽然问道,“李渡,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我呢?是因为我是一个漂亮女人吗?” 她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生气起来,“你这样可不行!越是漂亮的女人越爱骗人,从古至今,有多少人被美色所误!你这么轻信美人,是要吃亏的!” 李渡停下来,“美色哪能误人?不过是被误的人无能罢了。” “漂亮的女人就算爱骗人,但上不上当不也是自己说了算的吗?” 他顿了顿,“还有,你确实很漂亮,但在我眼里只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女孩,算不得女人。” 话音刚落,他便驭马飞驰而去。 如锦先是有些生气,她垂头看一眼束胸都无法遮掩的鼓胀,很不服气地说道,“这具身子是瘦了点,但也不能算不女人吧?” 但很快她就高兴起来,“大侄子挺有担当,知道不能将自己的懦夫愚蠢归咎于女子,是个好孩子!” 第47章 耍赖可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骑行,只要再过一个拐角就能出这片森林,然后将坐骑放回马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 运气好的话,甚至都不会有人发现。 但到了猎场却没有射出一二箭,如锦却颇觉遗憾。 她现在不是皇室郡主,这皇家猎场不是她说进就能进的地方,等下次再有机会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李渡见她神色低落,低声问她,“你很喜欢打猎?” 看她擅长御马,骑术称得上精绝,刚才问自己讨要弓箭时目光中闪耀的神采,想必不仅擅长骑射,还很热爱围猎。 他也不知为何,心中不禁一软。 “你若真的想,我们可以去那边。” 如锦惊喜地问,“真的可以吗?” 下一刻,她又沮丧起来,“但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的,倘若被我父亲发现了,他一定会很生气。” 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临安侯的怜惜和重视,并不想这么快就叫他失望——被人捧在手掌心上的感觉实在太好,她再也不想被摔到地上去。 李渡说道,“他们要猎大物,必然要深入山林。你若只是想过过瘾头,只在外围便可。” 他顿了顿,“你的箭筒里只有七支羽箭,射完就走,耽误不了多久。” 如锦高兴极了,“太好了!” 于是两人改转方向往南行去。 到了有阳光的地方,渐渐便有一些野兔山鸡出现,如锦箭法很好,几乎都是一发命中。 很快,七支羽箭全部射出,箭筒空了。 她望向李渡,目光里带着渴求,“你……不猎吧?” 他的箭筒中还有七支箭。 李渡…… “耍赖可不好。” 如锦讨好地笑,“反正你也不用,还不如给我呢!李渡,你答应过的,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待好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小气呢?” 看他的手指纤长细白,比她的还嫩,根本就不是练过弓箭的模样。 那些羽箭他留着浪费,不如让她再猎头野鹿,她只割走一块肉,其余的都给他也成! 李渡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小丫头小看了。 但他一把年纪了,也不好意思与个小女孩争长论短,只能闷闷地说道,“强抢好朋友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为友之道。” 如锦挑了挑眉,“强抢?我这还没上手呢!” 她夹紧马腹,伏在马背上,“阿花,他说我们强抢呢!我可不想空担了虚名。来,咱们俩真去抢抢看,抢到手了,羽箭归我,李渡归你。” 阿花嫌弃地瞅了李渡一眼,嘶鸣起来。 这个摔倒在本花蹄子下的男人,谁想要谁要,反正本花看不上。 李渡感受到了来自对面一人一马的双重鄙视,心中一塞。 还好多年韬光养晦的生活造就了他非同一般的忍耐力,被鄙视就被鄙视了,难道他还能和个小女孩与她的马儿计较? 正当这时,远处密林中,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呼救声,“救命!” 然后便是一阵嘈杂的响动。 李渡脸色一变,“前面好像出事了。” 如锦忙道,“那我们过去看看!” 李渡伸手拦住了她,“那里有人,而且不少,陛下在祈元塔上也应该注意到了动静,当会无事。” 他顿了顿,“趁乱我们赶紧回去才好。” 如锦想了想,“那好吧。” 话音刚落,凄厉的呼救声再次响了起来,“父皇救我!” 如锦脸色一变,“是清怡公主!” 她顿了顿,“公主是我的朋友,李渡,我得去看看!” 既然是清怡公主出了事,身为大堂兄,李渡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面沉如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顺着人声的方向飞驰而去,很快就到了一处茂林。 李渡面色沉下来,“若我没记错的话,这附近住了一只熊瞎子。” 果然,再往前走一些便看到一只巨大的黑熊矗立在林中,而它的脚边正坐了一个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少女。 正是清怡公主。 四周围了不少人,大多数是乾国的勇士,也有几个燕国人,正商量着该如何将公主从熊瞎子的掌下救出。 “找几个人从熊瞎子背后出箭,吸引它注意力,将它引开,剩下的人从正面营救公主。” “流箭无眼,公主和黑熊靠得这么近,难免要被波及。伤了公主千金之躯,你我还想活命吗?” “不如我们结一条长绳扔过去,另一端叫公主拿住,然后制造噪音迷惑黑熊,顺势将公主救出。” “你想什么呢?倘若此计可行,又何必结什么长绳?这黑熊在林中时日已久,那么多年都平安无事,可精着呢!” “要不然就用火攻,公主掩住口鼻,匍匐在地,浓烟伤不了她。” “可这到处都是树木,一旦点燃,山火难灭,就连陛下的行宫也要遭殃,你这是想祸国吗?” 燕国人实在看不下去他们争吵不休,“我们齐心协力将那熊射倒不就成了?” “万万不可!黑熊现在还很平静,似乎并未打算伤害公主。但你若是出箭,黑熊受到惊吓发狂,公主便要遭殃。” 如锦心急如焚,“公主与黑熊距离太近,不容易救援。可若是继续拖下去,她就更危险。李渡,这里人太多了,黑熊已经开始烦躁起来了……” 李渡抿了抿唇,“我若想办法引黑熊转身,你骑着桀……你的阿花过去将公主救起,速度要快,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他望向如锦,“但若是稍有差池,不仅公主,连你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如锦看了一眼越发烦躁的黑熊,“我知道我会有危险,但倘若我什么都不用做,公主可能就……” 她面色肃然,“李渡,只要我们配合好,我和公主都会没事的!” 李渡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这丫头才来京都城不久,与清怡公主说是朋友,但其实也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却肯为救公主而以身犯险。 他不由想到,方才她说以后他们两个也是好朋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他遇到了危险,她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他? 李渡猛然摇头,不,他不会遇到危险,他也不要她为了他涉险…… 如锦急了,“李渡,你做不到引黑熊转身吗?” 李渡从自己的箭筒中抽出四支羽箭递过去,“黑熊若是反扑,你就用箭射它眼睛。” 他顿了顿,“不论如何,我希望你能活着回到祈元塔!” 第48章 小看了他呢 太子李潇接到消息飞奔而来。 他见一大群人远远围在四周七嘴八舌地吵嚷着,就是无人敢上前营救,不由怒喝,“弓箭手何在?” 他身后一群人齐刷刷举起了弓。 立刻就有年长些的老臣劝道,“强攻只会激怒黑熊,怕是对公主不利啊,还请殿下三思!” 太子犹豫再三,颤声喝道,“宝儿,我是哥哥,你还好吗?” 清怡公主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离黑熊的脚掌只余三五寸距离。 她惊惶地睁开眼,“哥哥!救我!” 太子身后,萧煦上前一步,“公主,你还有力气站起来吗?若是可以,等会我们万箭齐发,你就躲开!” 清怡公主眼泪刷啦啦留下来,“刚才摔倒时扭到了脚,我现在动不了了!” 刚才还算平静的黑熊,随着周围人群的聚集越来越烦躁,开始挥舞手臂左摇右摆。 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父皇母后,请恕女儿不孝……” 太子心中急得不行,“你们快点想想办法!” 广平侯孔誉骑着马缓缓从弓箭手身后出来,“殿下,或许可以声东击西,再行一招左右夹击,趁着黑熊应付不暇,再找人将公主救出来。” 太子凝眉,思忖片刻后道,“可以一试!” 他刚要吩咐下去,忽听不远处响起羽箭破腹的动静,“咚咚咚”三只飞雁中箭,不偏不倚落在了黑熊的身上。 黑熊闻到了血腥味,格外兴奋起来,转身抓起猎物。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骑褐马从黑熊背后飞驰而来,“公主,把手递给我!” 这声音清甜软糯,像是沙漠中的甘泉、冰天雪地里的篝火、暴雨后的彩虹,一下子就让清怡公主的心重新活了起来。 她猛然睁大眼睛,“是你,慕姐姐!” 如锦冲她安慰地笑笑,伸出了自己的手,“公主,把手交给我!” 奇迹一般,褐马跪下了前蹄。 如锦用尽全身力气将公主拥入怀中,“阿花,干得好!” 黑熊这时反应过来,转身要捶打如锦她们,“嗖嗖嗖嗖”,四支羽箭不疾不徐恰恰好射中了黑熊的眼睛。 巨痛,令黑熊彻底发狂。 如锦厉声喝道,“围住它,助我们脱困!”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弓箭手,射杀黑熊!” 在箭雨中,如锦环住清怡公主,在阿花的奋力驰骋下,终于顺利脱困。 阿花的速度慢了下来。 如锦轻轻拍了拍怀中仍在颤抖的小姑娘,柔声问道,“公主你没事吧?我们现在安全了!” 清怡公主“哇”一声哭了出来,“慕姐姐!” 她反手紧紧地抱住如锦,像是紧紧抱住了生的希望,“慕姐姐,我刚才以为必死无疑了,我贵为一国公主,怎么能落个葬身熊腹的下场呢?那实在是太丢人了!还好,还好你来了!” 如锦回头看了一眼在万箭齐发中轰然倒地的黑熊,轻轻揉公主的头发,“不哭不哭,现在没事了。” 太子急匆匆赶到,看见的却是公主与一个“男子”深情相拥的场面,顿时抽出腰间佩剑。 萧煦连忙拦住,“殿下,不可!” 他瞅了如锦一眼,有些羞涩地说道,“救下公主的人是慕家大妹妹,她……她是我的未婚妻。” 起初,知道自己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时,萧煦是抗拒的。 爹妈也太不负责任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自己定下了终身? 万一她长得丑,万一她不识字,万一她品性差怎么办?那不是害了他吗? 偏偏那慕大小姐养在宿州,路途遥远,他就是想偷偷去考察一下未婚妻的品貌也没有机会! 但虎威将军府上,她诗画双绝一举赢了第三,才华出众,就连他自己都比不上多矣。那时,这颗傲娇的小心脏就隐隐有些小鹿乱撞的雀跃了。 在祈元塔上,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又被她的美貌迷了眼。 直到刚才,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她像天神下凡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清怡公主救了出来,可称得上是英姿勃发。 才华、美貌、气度、英勇,慕大小姐一样不缺,这样的未婚妻,整个乾国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太子醒悟过来,脸上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都是一家人!” 他上前,先向如锦道了谢,然后将清怡公主抱下马,“宝儿,你有没有受伤?” 清怡公主扑到哥哥怀中,蹭了蹭他的衣襟擦了擦眼泪和鼻涕,“除了脚崴了有点疼,其他没什么。” 太子垂头看了眼发皱又黏糊糊的胸口,“呃……” 他咳了一声,“太医!宣太医!” 随行太医给公主简单诊治包扎,如锦四下张望,想看看李渡去了哪里。 他精准无比的三箭让飞雁落在了黑熊身上,这才给了她冲出去救人的机会。可叹她方才居然还觉得他箭术不行…… 她真是小看了他呢! 这时,一方白帕子塞了过来,“擦擦吧。” 如锦抬头,“你是……孔侯?” 孔誉一身月白色的紧身劲装,头上戴着个银冠,眉目俊朗,却自带几分忧郁,再加上他身形纤细,看起来倒有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感。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这里……有血。” 如锦这才了悟,“哦。” 她笑着将雪白的帕子递了回去,然后拿袖角擦了擦脸,“不好脏了孔侯的手帕。” 孔誉窒了下。 人家已经擦干净了脸,他倒也不能强行再送帕子过去,只能假装毫不在意地收回来。 “你的骑术不错。” “尚可。” “但你的箭术更佳。” “还好。” 孔誉忽然注视着她,“要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几乎是同时做到引诱黑熊和救人两件事,需要你有极高的箭术造诣。” 如锦顿时明白,孔侯这是在试探她。 她寻了一圈没有看到李渡,便就知道,这场华丽救人的功勋对他来言,可能会造成麻烦,所以他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这也意味着,救下公主只能是她一人所为。 她眼眸微垂,然后抬起头来,直视孔侯的眼睛,“我的箭术确实不差,一直没有机会与人切磋。孔侯若是不嫌弃,趁着今日天时地利人和,还请不吝赐教!” 第49章 我很高兴 孔誉略显忧郁的眼眸望向如锦。 眼前的“少年”脸上尚有未曾清理干净的血污,身上衣衫也都皱了破了,看上去很是狼狈。但她笑容明媚,眼神坚定,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自信和雀跃。 “你刚从黑熊手中救了公主,想是累了倦了,此时便该好好回祈元塔去,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好好休息。” 他扇了扇眼睫,“我孔誉,从不乘人之危,胜之不武的事,我不会做的。” 话音刚落,“少年”噗嗤一声笑了,“胜之不武?孔侯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她一个纵身飞上马背,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确实有些疲倦,但要赢过你,却还不是难事。” 如锦驾马来到个侍卫跟前,伸出手去,“借你箭筒一用!” 跟随太子的侍卫,箭筒是特制的,足可以放十五支羽箭。 人家侍卫还未曾反应过来,她一个俯身,便将箭筒捞走,然后如同离弦之箭飞窜出去。 孔誉的耳边只剩下一句,“十五支箭,用完就回,看谁猎的数量多,标的大,速度快。” 这番动静将太子也惊动了。 太子连忙问道,“慕大小姐怎么走了?” 营救公主是莫大的功劳,他还等着太医将宝儿的伤口处理一下,就带着她们两个回祈元塔禀告父皇,论功行赏。 她骤然离去,倒显得他对待妹妹的救命恩人不够郑重了。 孔誉无奈极了,“回禀殿下,慕大小姐要与我比箭。” 其实,慕大小姐救人的法子与他所想一般无二,但在他的设想中,一个人是根本无法完成的。这需要两个人,不,更多的人齐心合力地配合,才能毫发无伤地从熊掌之下逃脱。 但慕大小姐却单枪匹马地做到了。 他只是出于谨慎,所以才试探她是否还有同伴。 假若有,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出来?是因为有什么隐情吗? 没想到,却激起了慕大小姐的胜负欲,非要与他当场决一胜负才行…… 人家话都说成这样了,倘若他躲着不应战,那岂不是成了缩头乌龟了吗? 孔誉翻身上马,“还请殿下派一队侍卫过去,十五支箭,想来能得不少猎物……” 太子看着孔誉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笑着对萧煦说道,“你的未婚妻倒是有趣得很。” 他语气中带着欣赏,“父皇向来不吝啬对巾帼英雄的赞美,对朝中几位上过战场的老太君时常封赏。慕大小姐文才出众武略过人,这次又救了宝儿,父皇必定会有厚赏!” 萧煦心里有些五味陈杂。 未婚妻如此优秀,他自然是欢喜的。 但她明明知道他也在这里,却还是招呼都不打地要与孔誉比箭,争强好胜是肯定的,对他也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技痒难耐,想要找个人比比骑射,他也可以啊! 他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也是名满天下的京都城四公子之一,论容貌才华门第,他哪一点都不比孔誉差,论骑射,他更是自认能压过孔誉一头。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好委屈啊! 萧煦抿了抿嘴唇,对着太子说道,“殿下,我亲自带一队侍卫去跟慕家妹妹。” 她不要和他比试,那他就帮她捡猎物去呗,总是要在她眼前晃晃,才好叫她记住他萧煦的! 虽然距离如锦上一回打猎已经过了三十年,但好在三十年的漫长岁月对于一座山林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东山围场的地势和地貌,与从前相比,几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这也意味着,山林中动物的分布,也与她记忆中的方位相差不大。 围场中,往年出现过的猎物,有黑熊、豺狼虎豹这些猛兽,也有灵敏迅捷的梅花鹿和野狐狸,像山猪山鸡野兔这些算是最容易猎到的了。 如锦一个人,不想与猛兽过命,再加上她心心念念想着要猎一头鹿,回去和青山分享鹿肉,所以她很快便明确了目标。 林中突然响起了动静,她搭弓出箭,一击即中。 跑过去一看,却是头野猪。 又有树影撩动,一箭击出,只是山鸡而已。 如锦接连射出了好几箭,猎中的多是些小物件。 “不对呀,我记得这边多有野鹿出现,地上也还有鹿的脚印呢。怎么会那么久了都不见一头?莫非都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耳边传来幽幽的叹息,“真是一个傻丫头!今日林中来了那么多人,而鹿又是最为敏感最易受惊的小动物了,它们早就躲起来了,怎么可能还会在你面前瞎溜达?” 如锦转过头去,看见一身紫袍的李渡正慢悠悠从林间蹿出。 “咦,你不是已经回到祈元塔去了吗?” 李渡抿着唇,一双眼睛墨色如海,“是该回去了,但临走前听到有个不知轻重的傻丫头非要缠着别人比箭。” 如锦忙道,“我是确定可以赢,才和他比的。” 李渡挑了挑眉,“哦?你从未见过孔侯出箭,怎么能确定可以赢过他?” 如锦哼了一声,“他的手指纤细无力,手掌心上和虎口均没有厚茧,骑马的姿势也只是好看而已,一点都不实用。所以我猜,他或许会骑射,但绝不是什么高手。” 李渡慢悠悠地伸出自己的手来,好整以暇地翻过来又翻过去。 “我的手指也很纤细,手掌心上和户口均没有厚茧子,但我可以射中飞禽,箭箭命中靶心。” 如锦不由一愣。 她刚才还有些懊恼自己小看了李渡,结果同样的错误却又犯了第二次。 “孔侯……他很厉害?” 李渡的目光深了深,“你是在问他的箭术?那我可不清楚。但你问的若是孔侯本人,那应该是相当厉害的。” 他顿了顿,“他今年才十七岁,比你大不了多少,除了是大乾最年轻的侯爷,他还是太子的智囊。将来若是太子即位,那他便是当仁不让的首辅。其人心思深沉,不可斗量,他究竟有多少才干,莫说我,怕是连太子都还摸不透呢!” 如锦沉默了一会,似乎……确实是她轻敌了…… 倘若她能确保万无一失地赢,那自然能堵住孔侯的嘴,让他无法再去追究拯救公主的局究竟是不是她一人所为。 可如果输了,那…… 她抬起头来,“李渡,对不起,我鲁莽了。差一点,就可能害了你……” “不过……”,她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么关心我,宁肯冒着风险也要回来帮我,我很高兴呢!“ 第50章 你赢了 李渡…… 这丫头也太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吧?倘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这话,还以为是他对她图谋不轨别有用心呢! 这个误会可要不得。 他急忙撇清,“倒也不是因为关心你……” 话音很轻,几乎被林中的风全部吞没。 如锦撑着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风太大!我听不见!” 李渡默了默。 没听清就算了,一时竟也不忍心再说一遍。 他抿唇指了指不远处,“前面有你想要的野鹿,跟我来!” 萧煦沿着如锦行过的方向一路走,每隔一段,就能见着散落的猎物,飞禽走兽皆有。 她从侍卫处取走的羽箭并非特制,太子卫队人皆有之,这里又是刚才他们经过之地,一时也分不清这些猎物到底是不是她所猎。 但他还是令手下将东西全部都捡起来了,实在多了,等会儿挑着上好的十五头交上去便是。 虽然未婚妻过于耀眼的光芒已经有些微微灼到他的眼,但他也还是希望她能赢。 这时,萧煦忽听前面有女子娇俏的惊呼,“中了!” 恍惚间,还有男子温柔的低语,只是那声音一闪而逝,听得并不真切。 他皱了皱眉,“跟上去!” 萧煦远远地看见高头大马上的“少年”正弯弓对准了林子深处,“嗖”,羽箭离弦,惊起野鹿哀鸣。 他忍不住鼓起掌来,“好箭!” 如锦回头,“你是靖宁侯世子?” 血统真是神奇,萧长庚的儿子长得与萧长庚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脸上的骄傲自负和孩子气也如出一辙。 这不由让她想到了从前。 她鲜衣怒马,纵行长街,萧璃总伴在她左右,陪着她恣意飞扬,而萧长庚则是她们两个忠心不二的跟班。 眼看着他从拖着两筒鼻涕的小屁孩一直到身量挺拔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男子汉,不论什么时候,他都在她俩身后默默地跟随着。 打架他上,背黑锅他来,姐姐们不高兴了还要心甘情愿地挨怼。 和萧氏姐弟在一起的日子,可能是她记忆中最美好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了。 倘若她当初没有死,而是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见着萧长庚的儿子,应该会忍不住摸摸他虎里虎气的大脑袋,然后说一声“真乖”吧! 如锦的目光顿时慈祥起来,“辛苦你替我收拾这些了。” 萧煦令人将林中被猎中的野鹿抬了出来,居然一共有两头。 他兴奋起来,“太子殿下刚刚才说,今年的鹿不好猎,这一下就有两头,必定能赢过孔侯!” 如锦笑了笑,“萧世子,我只剩下最后一支箭了,咱们往回走吧!” 咱们…… 萧煦心中乐开了花。 虽然未婚妻的笑容有些怪怪的,总觉得有点像祖母看着他时的样子,但她说“咱们”呢,可见她心里一直都是有他这个未婚夫的! 等到回到刚才黑熊被围困处,不仅太子翘首等着,连清怡公主也还在。 清怡公主见着如锦,立刻用力地挥手,“慕姐姐,我在这!” 如锦忙道,“公主怎么没有回祈元塔去?” 太子无奈地道,“宝儿非要在这儿等慕大小姐回来。” 清怡公主撅起了嘴,“只是崴到了脚有些扭伤罢了,又不是摔断了腿。慕姐姐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我,我不过是多等她片刻,怎么就等不得了?” 她望向如锦,“慕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猎到了什么?” 如锦看了一眼四周,并不见孔侯。 她刚想说话,这边萧煦已经十分狗腿地将猎物分门别类地放好,得意洋洋地说道,“十四支羽箭,例无虚发,全部都在这里了!” 在场围观的还有擅长骑射的燕国人。 即便是他们这群几乎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也很难做到百发百中,一时有些惊了。 燕国使节团中为首的石奎与努尔深对视一眼,悄声说着燕国话。 “听说这女孩是临安侯的长女,临安侯这个文弱书生,怎么教得出这样擅长骑射的女儿?我不信!”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乾国人故意演给我们看的?那刚才的黑熊是怎么回事?那等危急的境况,便是你我联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的。” “这才是问题所在!你我都不一定可以做到的事,这个乾国小女孩怎么可能做到?乾国人联手演了一出戏,就是要威慑我们,让我们不得轻举妄动!” “这只是你的推断罢了……” “石奎,你看那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像是骑射的高手吗?乾国人做戏必定大有深意,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去禀告太……” “努尔深,谨言慎行!” “哼,石奎,你也太小心了!我们说的是燕国的密语,就连寻常燕国百姓也不一定听得懂,你怕这些乾国人做什么?” 太……太子吗? 如锦微微挑了挑眉。 她不由想到那日在富贵楼门前遇到的那群燕国人,为首的那个魁梧雄壮,当时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很有几分当年的燕国九皇子轩缘迟的风采。 或许,那位就是当今的燕国太子吗? 倘若这消息是真的,那这可是一条大鱼! 孔侯姗姗来迟,收获也颇丰,不过多是山猪野兔,比较特别的是两头通体雪色的白狐。 野鹿确实难猎,但只可食用。 而这种质地的白狐狸的毛皮,却可以制成皮草,在京都城的贵妇之中十分流行。 孔侯所猎的这两头白狐,毛色清透,毫无杂质,称得上是极品,皮草行收入的价格很高。 这样的话,谁输谁赢,一时间竟然难分伯仲,端看评判的标准。 孔侯见太子面露难色,连忙说道,“慕大小姐用时短,猎到的品种多,数量也比我大,这一局是我输了。” 太子略松口气。 如锦是清怡公主的救命恩人,又是女子,他心内很难不偏向于她。 可孔侯却是他最看重的左膀右臂,将来的股肱之臣,他也需要照顾到孔侯的面子。 还好,孔侯主动言败,解了他的难题。 如锦似笑非笑望着孔侯,“孔侯箭术非凡,何必自谦?不过,这一局,确实是你输了。” 天空有轻微的响动,彷佛飞鸟掠过云梢。 粉装玉琢的“少年”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孔侯,连动都没有动过。 忽然,她轻轻抬手,满弓将最后一支羽箭射出。 “嘶”“啪”,一头飞鹰应声而落。 孔侯目光闪了又闪,终是笑了,“你赢了。” 第51章 不要喜形于色 “当时女儿崴了脚动弹不得,那头黑熊就离我那么一点点点点距离,它真要不小心坐下来,就一定会压死我!” “女儿当时心想,这次可是凶多吉少了!女儿并不怕死,可是舍不得父皇和母后,以后若是没有女儿在旁尽孝,您二位该多么孤单寂寞无聊?” “女儿当时心内默念,父皇母后的恩德容我来世再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如锦换过干净的衣裳回到祈元塔时,看到清怡公主正挽着乾国皇帝李冉的臂膀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方才遇险的景况。 她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公主天真单纯,还是个小孩子,要不然也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历险当成有趣的故事来说。 差一点,她可是要死在黑熊掌下呢! 临安侯早就收到了猎场传来的消息,虽说确认女儿安然无恙,但在没有见到人之前,还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回廊上打转。 好不容易盼到女儿的身影出现,他急急问道,“锦儿,你没事吧?” 脚下一踉跄,居然就朝地下磕了过去,呈现出五体投地状。 还好,有一双手臂及时扶住了他,令他避免了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侯爷请小心。” 临安侯抬头,见是恪王,顿时便有些尴尬。 他麻溜地起身,敏捷地将手从恪王臂膀中抽脱,然后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多谢王爷!” 这下,轮到如锦问他了,“父亲,您没事吧?” 临安侯绷住了脸,“我没事。” 他一把将女儿拉过,等离得恪王终于足够远了,这才将绷住的面容松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不是叫你闲坐吃瓜看风景吗?为什么非要下场?溜出去也就罢了,你还尽干危险的事!倘若你要真出了事,你叫爹……” 当慈父的感觉挺好的,而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其他的孩子他酝酿不起来。 他还没有当过瘾呢! 一想到刚才差一点就要失去长女了,他的心就抽成一团,直到现在还在疼。 如锦连忙安慰他,“父亲,我这不是没事吗?” 临安侯哼了一声,“你是没事,但你爹可有事了。” 他感觉到四周不断投来的羡慕嫉妒或者恨的目光,心里有些涩涩的,“你这风头出得有点太大,从刚才开始就有不少人问我是怎么培养的这么出色的女儿,你这叫我……怎么说?” 难道要叫他说,我女儿是天生地养自学成才的? 一想到长女从前过得有多苦,他就想扇自己的嘴巴子。 那些苦,都是他纵容施予的,他不仅是帮凶,还是主谋。 如锦轻轻搂住了临安侯的手臂,“父亲身居高位,又何须向别人解释什么呢?” 关于慕大小姐在宿州所受的苦,不仅对临安侯而言是个难言之隐,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理智上,为了这具躯壳的主人,她是应该埋怨临安侯的,正是因为他的冷待和放任,才间接造成了慕大小姐的死亡。 可情感上,她又觉得,临安侯对现在的她好,即是对慕大小姐的忏悔。 不是每个犯过错误的人都有机会可以改正,但临安侯……值得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锦笑嘻嘻地将话题岔开,“父亲,在围场内猎到的猎物,是要收缴归公,还是可以带回家去的?” 临安侯回答,“那自然是谁猎的归谁!” 他忽然警觉大起,狐疑地问道,“锦儿,你又想做什么?” 如锦咳了一声,“这个……刚才女儿救了公主之后,又与孔侯比试了一番,猎了不少山猪野鹿什么的。” “什么?你和孔侯比试?”临安侯瞪大了眼睛。 他听到女儿单枪匹马从黑熊掌下救出了清怡公主后,整个人都处于懵的状态,倒还不知道这丫头居然还和孔侯比试了一把。 如锦忙讨好地说道,“女儿想着若是能将这些野味带回家去,倒是可以和叔叔婶婶弟弟妹妹们一块儿尝尝鲜呢!” 她的出发点如此有孝心,父亲应该不会怪责她了吧? 没想到临安侯连连摇头,“你再说一遍?” 如锦愣了一下,“什么?” 共聚天伦还不够冠冕堂皇?那她再加点。 “女儿只是想着正好快过年了,若能自己猎些野货回去当年货,岂不是就可以省下不少银子?虽然父亲有钱,但咱们家人口众多,能省一点是一点,总是好的。” 最好能将这些野货折算成银子还给她,那就更好了! 临安侯连忙摆手,“不是这个。” 如锦怔住,“那父亲想让我说什么?” 临安侯看了一下四周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和孔侯比试,是谁赢了?” 如锦…… “当然是女儿赢了!” 孔侯起先只说自己输了,却并不承认她赢,这不过是为了大局不让太子殿下为难。 但后来,他可是心服口服地认了她赢的。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太子殿下和清怡公主都在场,那么多人亲眼见证的,还能有假?” 临安侯别过脸去,眼眸中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因不擅骑射,常被那些武夫私底下暗讽手无缚鸡之力。但现在,他女儿却能力敌孔侯,可是狠狠给他出了口恶气! 不过,等再转过身来时,临安侯的面色却又平静如常。 他咳了一声,“我们慕家人,向来胜不骄败不馁。锦儿,等会儿见了孔侯,你可不要喜形于色,令孔侯难堪了。” 如锦忙道,“是,父亲。” 这时,恰好孔侯也上了祈元塔。 他看到如锦,原本想要打个招呼,但见临安侯也在,他们父女之间似乎在说着什么重要的话,不方便打扰。 想了想,他便要从另外一侧绕过。 “孔侯!” 没想到临安侯居然主动招手。 孔侯脚下拐了一个弯,便朝如锦这边走了过来。 “孔誉见过临安侯。” 临安侯笑呵呵地望着面前略显阴郁的年轻人,“小女初来乍到,还不太懂京都城的规矩,方才鲁莽,不知道礼让,居然赢了孔侯。唉,若是冒犯了孔侯,还请孔侯多多见谅,不要和她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孔侯…… 如锦…… 父亲大人,说好的胜不骄败不馁呢? 说好的不要喜形于色呢? 说好的不要叫孔侯难堪呢? 孔侯现在的脸色可是很难看啊…… 第52章 您对女儿真好 萧皇后近日感染了风寒,原本身子就未康复。乍一得知清怡公主遇险,惊怕之下,又昏了过去。 陛下和公主听闻此消息,立刻便就起身回宫,留下太子在祈元塔上招待众臣与外邦使节。 除了预先备好的美酒佳肴,宴上最大的特色,便是以今日所猎之物入菜。 红烧、清炖、煲汤、黄焖、炙烤,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食材的风味,御厨使出十八般武艺,让整座祈元塔上充满了食物的芬芳。 最后一道菜,则是新鲜的嫩烤鹿肉。 临安侯夹起一片鹿肉,表情得意地看了一眼左侧的靖宁侯,然后又将目光转到了恪王身上。 等到这两位都充分得感受到了他的骄傲,他的筷子才徐徐地落到了女儿的碗碟中。 “锦儿,快些尝尝你猎的野鹿。” 如锦一怔,“啊?不是说谁猎的归谁吗?” 她千方百计地要猎头鹿,可不是为了和这些人分享美味的,鹿都被吃光了,那她还怎么去还青山的人情? 临安侯连忙咳了一声,示意女儿说话小声一点。 他压低声音道,“今日那么多人下场,除了你,就没有别人猎到了野鹿。太子重金来求,我哪能推拒?不要急,只取了一头尝尝鲜,剩下那头咱们还能带回家去。” 重金? 如锦目光一亮,小声问道,“父亲,那酬金……” 临安侯又开始心酸起来。 上次长女让阿良帮她当玉镯,那时候他就看出来,这丫头手头是真紧。 想他堂堂临安侯的女儿,对金钱俗物却那样在意,可见从前过的日子该有多么拮据…… 都是他不该…… 临安侯忍不住缩了缩鼻子,“你猎到的野鹿,酬金自然都是你的。” 他顿了顿,“今日锦儿替爹好好地长了脸,等家去,爹也会好好奖赏你!” “父亲,您对女儿真好!” 宁香堂内,周氏的脸色十分难看。 从一早得知临安侯将慕如锦带去了东山围场,她就立刻派人进宫知会了周贵妃。 周贵妃的眼线不断传出消息来,汇报着临安侯和慕如锦在猎场的一举一动。 她听到慕如锦从黑熊掌下救出了清怡公主。 她听到慕如锦与孔侯比箭胜了孔侯。 她听到太子殿下花重金买下了慕如锦猎的野鹿。 慕如锦越是风光,周氏就越是恼怒生气。 但今日她却难得地没有摔东西,只是冷笑着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那张徐娘半老却依旧娇艳美丽的面孔。 她忽然问道,“季嬷嬷,你说我长得美吗?” 季嬷嬷突然被点到名,吓得身子抖了抖,“美!” 她瞅着周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着,“夫人打小就生得好,还未及笈就被封为京都城第一美人,这么些年过去了,从前与夫人交好的贵夫人们哪个不是老了皱了,只有咱们夫人还像个小姑娘般娇嫩。” 这话虽是阿谀奉承,但倒也不全然是拍马屁。 她家夫人今年三十五岁了,同龄的夫人们都逐渐显出老态,只有她肌肤光滑白皙,眉眼生动娇俏,看起来就像二十出头。 周氏“咯咯咯咯”地笑了,“你倒是会说话。” 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左顾右盼,“不过你也没说错。当年要不是因为这张脸,我又怎么能扳倒苏梓萍,夺了她临安侯夫人的位置,又让她客死异乡?” 季嬷嬷心“突突突突”地跳,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周氏收起笑容,“收拾收拾东西,我要去白云庵静修五日,为慕家祈福。明日出发。” 季嬷嬷惊讶起来,“夫人,这?” 白云庵在南城郊外,路途遥远不说,还特别偏僻。贵族世家常把家里犯了错的女孩小妾送到这里修行,明着是为家族祈福,暗地里是来吃苦受罚的。 夫人去了白云庵,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以后可还怎么在贵夫人间立足? 周氏一记冰冷的目光扫过,季嬷嬷立刻又闭上了嘴。 “是,老奴立刻去准备行李。” 临安侯和如锦回到府中时已经很晚了,华灯夜上,家里人多已经歇下。 他笑呵呵地对管家说,“明日一早,你叫人去各房知会一声,明晚漱玉堂办家宴,大小姐要请家里人尝尝她亲手猎的野味,请大家务必出席。” 管家连忙应下。 如锦小声问道,“父亲,女儿能不能再吃一块烤鹿肉?” “咦?现在?锦儿没吃饱吗?” 临安侯想到方才宴上,长女从头到尾嘴巴都没停过,吃得比他还要多。 他这会儿都吃撑了,按说,她也不至于饿啊! 如锦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许是今日费的力气太多了,总觉得有些饿。” 她忙道,“倘若父亲觉得麻烦,就算了。我忍一忍,明日再吃也是一样的。” 临安侯顿时急了,“麻烦什么麻烦?饿了就得吃东西,怎么还需要忍到明日?” 家里又不是没有那个条件…… 他大手一挥,“管家,去让厨房先将鹿肉处理一下,给大小姐烤了送去雪柳阁。” 如锦笑嘻嘻地道,“父亲,您对我真好。” 临安侯笑了起来,“就算是平民百姓,孩子饿了,当爹的也得想尽办法整出点吃的来,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了,锦儿今日劳苦功高,想是累了,先回雪柳阁歇息吧,等会儿鹿肉好了,厨房会送过去的。” “父亲也早点歇息。” “好好好。” 如锦刚回了雪柳阁不久,厨房就送来了好大一块烤鹿肉。 小侍女们都不曾见过世面,闻着这香味就馋得挪不开步了。 如锦笑了起来,“给我留一半,其他的你们四人分了吃吧。” 小侍女们欢呼起来,蜀素去拿盘子,甘露去取刀,值雨看着鹿肉流口水。 苕溪则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给春香姐姐也送过去一些?” 如锦摇摇头,“她感染风寒,不能吃这些不消化的。” 雪柳阁这四个丫头应该是可靠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厨房里就没有周氏的眼线。既然好戏已经开锣,她当然要有始有终,不能露出了马脚。 至于鹿肉…… 东山围场一直要到明年春天才关,她和清怡公主的关系好,总有机会再去猎一头回来的。 春香一个人寂寞地躺在病床上,除了苕溪送来一日三餐,其他时候,这几个丫头都对她避之不及。 浓浓的烤肉香味从门缝中透了进来,馋得她不行。 一阵又一阵的笑容传入她耳中,时不时还有“啧啧”的称叹声和含着食物时含含糊糊的说话声。 她期盼了又失望,重新期盼后,又失望。 终于,春香明白,大小姐是要把这戏做绝了。 “不行,我得再去大哭一场!” 春香委委屈屈地起身,勉勉强强撑着身子打开了门,一步三回头地到了院子门前的小树林里。 这一次,她哭得比上一回更酸楚更凄厉了…… 第53章 我都答应你 夜深了,雪柳阁后院外的竹林里,穿着粗麻布衫的少年席地而坐,时不时警觉地将脑袋伸出去张望。 前面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个身量与他差不多高的人影,等走得近了,才看得清楚,是个袅袅婷婷的少女。 来了! 少年的脸上露出笑容,他麻溜地站起身,往外迎了出去。 “青山!” 少女熟络地唤他名字,不像是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萍水过客,彷佛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 青山的脸颊顿时红了。 他略显局促地说道,“你来厨房找我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的饭点,各房撤下来的餐盒里也没有什么好的。对不起,今天没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青山从袖口掏出一个手帕包来,轻轻打开,“这是昨日掌事的赏我的红豆糕,我保存得很好。如锦,你尝尝看?” 如锦看到糕点还冒着热气,想来是刚热过的,心里暖暖的。 这傻孩子,不会是特地为了她留下的这块红豆糕吧? 她笑了起来,“好,一定很好吃。” 两个人在上次的茅草堆上坐下。 青山忽然动了动鼻子,“如锦,你闻到没有?好像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是……肉香!” 他顺着香味一路嗅去,最后停在了如锦面前,“咦?” 如锦笑眯眯地从背后提出一个食盒来,“你的鼻子还挺灵,没错,我给你带了肉。” 她顿了顿,“我说过,会报答你的!” 青山狐疑地看着食盒,“肉?” 食盒是红檀木做的,雕工精细,又富贵又精致。他曾拿着这样的食盒给大公子送过饭。 如锦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盘已经切成片的炙烤鹿肉。 青山一震,“这……这是鹿肉!” 如锦笑着点头,“你很有口福,这是今日刚猎下的新鲜野鹿。” 她取出筷子递过去,“来,吃吧!” 青山却迟迟没有接过筷子,他整个人都有懵懵的,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 良久,他漆黑的眼眸望向了如锦,“你是……大小姐?” 厨房刚接收到了侯爷从东山围场带回来的一大堆新鲜猎物,据说,这些都是大小姐的战利品。 其中有一头好大的野鹿。 管事的才割了鹿腿上的一块肉,火急火燎地烤完了就给雪柳阁送过去。 而现在,这份烤鹿肉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早该想到的。 上次和她分享烤鸡的那一天,正好是大小姐从宿州回到京都城的那一夜。她风尘仆仆,一脸倦容,却又淡定地来撕抢自己的鸡腿,毫不怯懦,充满了自信。 有哪个初被卖入府中的奴婢可以这样? 他早该想到的…… 如锦大大方方地点头,“嗯,我和你说过的,我叫如锦,慕如锦。” 她将筷子直接往青山手中送,“快吃吧,凉了会腥。” “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猎到了野鹿。” “这可都是为了你!我吃了烧鸡,总想要回报你更好的东西,世上还有什么比鹿肉更鲜美的野味呢?” 青山听着少女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一时五味陈杂。 她“知恩图报”,特地为他猎来了野鹿,甚至让他赶在府里的主子们之前就吃上了美味。 他当然感动极了。 可是…… 她是大小姐呢,而他只是侯府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不起眼的小厮。 云泥之别,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是朋友。 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与她相见了…… 因为这失落,原本鲜美至极的鹿肉在口中,也变得苦涩起来。 如锦关切地问他,“咦,你吃得那么慢,是不好吃?” 青山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当然好吃了!是因为太珍贵了,我有点舍不得吃……” 如锦笑了起来,“你傻呀?食物罢了,珍贵什么?你若是喜欢,以后有机会我再去猎便是了。” 青山闻言有些想哭。 看来如锦和他一样,是真心将对方当成朋友了。 也是,虽然她是大小姐,但府中的传言他听得真切,晓得她日子并不算好过。 说起来,与他一般都是可怜人。 孤独寂寞的灵魂,听说是相通的,彼此能够认出来,想要做一起取暖互相打气,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可是……她终究和他还是不同的。 他默默地夹起一片又一片鹿肉,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真好吃!” 如锦聪慧敏锐,当然察觉到了青山情绪的低落。 而她也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她抿了抿唇,“青山,你想不想离开临安侯府?” 青山愣住,“什么?” 离开临安侯吗? 自从七岁那年被侯爷带进府来,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在这里过了。 他是一片无根的浮萍,没有家,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呢?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念外面的世界。 其实,他在七岁之前的记忆并不美好,不是被地痞流氓欺负,就是与野狗抢食,有一顿没一顿常常饿肚子。 简直不能和在侯府的日子比。 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怀念着过去…… 如锦望着他,“青山,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你不属于这里。” 他身上有一种野性。 即便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他单纯清澈眼神之下的桀骜。 这种气质,有别于侯府别的奴婢和小厮,一眼就能让人分辨出来。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侯府后墙,“这座府邸华丽安逸,看起来像是一团繁花簇锦,但却被困在高高的府墙之内。可你身上明明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啊!而你若是鸿鹄,怎么能像家雀一样被困在华贵的笼子里?” 青山的心猛然砰砰直跳,“我……” 无数个夜里,他都梦到在市井和街道,他被一群壮汉举着棍子追打,他被成群结队的野狗吠啸着追咬,前面不远处就是侯府闪着金光的大门,只要他躲进来,就会安全了。可他并没有。他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被追打的命运,一次都没有想过要躲开。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 他舍不得的东西,是自由,是宁可被打死咬死也要留住的,自由。 如锦柔声说道,“我可以让你出去,过你想要的人生。当然,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你。” 如锦有些惊讶,“我都还没有说要你答应我什么事呢,你就不需要好好想想?” 青山摇头,“不需要。” “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让我出去。” 第54章 这个给你主子吃 翌日,如锦又带着值雨去了一趟富贵楼。 后院的雅室里,她将一大早临安侯让良叔送来的一匣子银票尽数交给了卢安。 卢安连忙推辞,“小姐您这是干嘛?富贵楼生意不错,我这儿不缺钱花。” 虽然几经波折,富贵楼落到了他的手里。但这原本就是庆阳郡主的产业,他一直都只是替郡主代掌罢了。 如锦笑着说道,“以后你替我做事,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这些你先拿着,重振金甲卫就请你多费心了。” 她顿了顿,“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三件事。” 卢安神情恭敬地道,“小姐但请吩咐。” 如锦抿一口茶,“昨日东山围猎的事你听说了吗?” 酒楼茶肆是最容易传播消息的所在,富贵楼里,昨夜便有客人谈及此事。 卢安连忙点头,颇有些骄傲地说道,“小姐骑射双绝,救下公主赢过孔侯,原本就不是难事!” 如锦轻轻地笑,“但一个养在宿州老宅被奶娘拉扯大的失宠小姐会这些,却太惹人注目了。” 她目光微凝,“小杆子,你尽快找几个可靠的人去一趟宿州,务必要将此事遮掩得天衣无缝。” 卢安忙道,“是。” 下一刻,他又小心翼翼问道,“那是否要将奶娘送走?” 如锦摇摇头,“奶娘身患重病,在我离开宿州前就已经卧床不起了。这么多天过去,也不知道她的身子能不能熬得住……恐怕……” 春香说过,奶娘很早之前身体就已经很差了,因此时常给侯府去信想请临安侯派人将慕大小姐接回京都城。 这些信,却都石沉大海,不是被管家扣下了,就是被李嬷嬷撕碎,从未到过临安侯手里。 奶娘吊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等来了京都城来的马车。 慕大小姐临走时,奶娘虽然还活着,却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心上突然涌上一股哀伤,“你叫人去探探奶娘的情况。倘若她还活着,替我捎句话去,说我现在很好让她放心。倘若她已经没了,替我去她坟前拜一拜。” 卢安点点头,又问,“那管家该如何处置?” 如锦笑了笑,“留着。” 她目光里闪过微芒,“总要给周氏留点念想,这游戏才好玩。” 卢安忙道,“是。” 如锦接着说道,“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是帮我留心一下燕国人的动向。” 卢安道,“燕国人倒是时常来富贵楼吃饭,二楼天字号包厢一直是他们在用。他们时常高谈阔论,从不避人,只不过……” 他无奈地挠了挠头,“他们说的家乡话,叽里咕噜的,谁也听不懂……” 好歹是在庆阳郡主身边当过差的,卢安的敏感度还行。 当燕国人第一次出现时,他就留了心。奈何人家说的鸟语太难懂了,至今他都一无所获。 如锦点点头,“下次他们再来,你派人知会我一声。” 卢安恍然大悟地嚷起来,“对啊,我怎么忘了郡……小姐能听得懂那些!” 当年燕国九皇子轩辕迟对庆阳郡主一见钟情,在京都城流连了半年,对郡主可谓是痴缠。碍于两国邦交,郡主也只能客客气气与轩辕迟骑马射箭喝茶看戏逛青楼…… 虽没有做成一对,嬉笑玩闹中竟成了朋友,还连带着学会了他们燕国人的官话和密语。 卢安忙道,“三日后,好像是燕国使节团一个统领的生辰,前两日燕国人就来定了位置,让我将整个二楼腾给他们。” 如锦低声笑,“提前五日订座,这个统领想来地位不低。好,那日我一定早早过来,你替我安排一下。” 她顿了顿,“还有第三件事。” 卢安睁大眼睛问,“啥?” 如锦道,“你帮我去城南赁一所小宅子,打扫干净,过些日子我会送过去一个人。” 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又如同上一回那样打包了酒菜,与值雨一并踏入了采蝶轩的大门。 涂老板有些意外,“慕大小姐怎么来了?” 今儿王爷不在,也没有提前知会过慕大小姐要来,难不成是又来给他送生意的? 啧啧,怪不得说赚富贵人家女眷的银子容易,这才没几天,已经买了他好几套衣裳了! 如锦笑着说道,“上次的那两套男装都很合身,比着那个尺寸,还请涂老板再给我做几身。” 她随意指了几套样式,“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各式都来一套。加紧加急的话,三日能做好吗?” 涂老板掰了掰手指,“三日似乎有点……” 来不及三个字还未说完,他猛然瞥见慕大小姐射来一道分外凌厉的目光,身子一抖,顿时改了话风,“来得及,来得及!” 加班加点再雇人手也得来得及啊! 如锦这才满意,“那你就记好了,三日后的这个时辰我来取衣裳。” 她让值雨付了钱,又留下一提食盒,“这个给你主子吃。” 涂老板恭恭敬敬送了慕大小姐出去。 他回到店里,闻到食盒中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香气,忍不住打了开来,“这么多呢!这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吧?主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还是先替他吃了吧?免得浪费……” “咳咳……” 屋梁上传来沉闷的低咳,“我劝你最好不要。” 涂老板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骂道,“你个死蒙恩,你不是跟着主上去办事了吗?怎么躲在上面吓人?” 独眼蒙恩哼了一声,“主上料事如神,怕你要干对不起他的事,所以叫我在店里看着你!果然!” 他唾弃地看了涂老板一眼,“你居然想要偷吃慕大小姐送给主上的东西!” 涂老板气得不轻,“我这是怕浪费!这些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主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蒙恩鄙夷地说道,“好不好吃,那也是主上的东西,主上说了算。我和你打个赌,就算这东西冻成了块,主上也一定把它们吃个精光!” 涂老板“切”了一声,“打赌就打赌,你说赌什么?” 他嘀咕道,“你以为主上是傻了吗?这么喜欢吃不会去隔壁热腾腾地买一份?非要啃凉的?咱们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 蒙恩一把从梁上翻了下来,笑呵呵地伸出手去,“就赌你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我瞧着挺威武霸气的,适合我!” 涂老板哼了一声,“看上了我的大金链子呀,也要看你那小细脖子有没有命能戴上它!” 他一把揪下大金链子,“哐当”一声往桌上一放,“赌就赌!” 第55章 你们是我的人 如锦刚回到雪柳阁,便见三个丫头脸色有些古怪。 她先让值雨将从富贵楼带回来的点心分发下去,一边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苕溪连忙回禀,“春香姐姐的家里人听说她病了,派了她兄弟过来接她去庄子上住几日,人刚走。” 蜀素小声补充,“听说是夫人允了的。” 甘露瞅了一眼食盒道,“春香姐姐刚走没多久,就听宁香堂的人说,夫人带着季嬷嬷也走了。” 她顿了顿,“好像是去什么庵堂祈福,得去好几天。” 说完,她又去瞅食盒,顺便还留了一点哈喇子。 如锦点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三个小丫头连连摇头,“没……没了。” 如锦冲她们笑笑,“既然没事了,就都坐下来趁热吃吧。” 春香被接走,早在她意料之中。要不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任谁要利用春香起什么幺蛾子,都是很难做到的。 至于周氏出门祈福,也不难理解。 恨不得弄死的继女来京都城短短时日,就出尽风头,周氏心中该早就气愤难耐了吧? 但现在的慕如锦,与当日在泉山脚下那个纤瘦弱小任人揉捏的小可怜不一样了。 不仅临安侯十分看重她,她还成了清怡公主的朋友,就连陛下和太子都知道了这样一号人物。 这时候贸然出手对付她,显然不是件明智的事。 可留在府里,对心高气傲的周氏而言,岂不是更难受? 难道要让她眼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共享天伦吗? 此时离开既是眼不见为净,又能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以图更大的谋划。 如锦心想,也好,省得周氏在家添乱坏了她的事。 等几个小丫头吃完,她笑着说道,“春香走了,雪柳阁需要有个人管事,你们几个,谁能自告奋勇?” 其实,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如锦对春香的印象早有了改观。 假若她是真的慕大小姐,或许会将春香留在身边。 但她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 春香是临安侯府的家生子,她的家人都在这里,就算拿走了她的卖身契,也斩不断她和家里人的联系。 所以,培养新的得用的丫头,成了如锦必须要尽快做成的事。 这四个小丫头都是府里从牙婆那买入的,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也无牵无挂。 听说还是良叔特意挑选了令管家送到雪柳阁的。 如锦知道,良叔对她心存善意,想来这几个丫头的底细应该都是清白的。 所以,她只要拿走她们的卖身契,就能与临安侯府毫不相干,从此之后不论天涯海角,她都能放放心心带上她们。 如锦有心要培养一下她们,趁着春香不在的机会,恰好便提起了这个话题。 她笑意盈盈望着值雨。 “值雨要不要试试看?管事大丫头的月例银翻倍哦!” 这丫头自小跟着家人跑江湖,八岁那年瑞州城庙会,她与家人走散。 只因记得母亲出生在京都城,居然自己卖身给了牙婆,条件就是只能将她卖去京都城。 值雨长了张喜人的圆脸,五官清秀,看起来很有些娇憨,力气大却不笨拙,既有本事又有决断。 如锦很喜欢她。 值雨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声都还含糊着,却竭力摇头。 “大小姐,我就算了。我这把力气,留着给您拎东西当保镖!” 倒也算……合适。 如锦转脸去看甘露。 甘露生了张好看的鹅蛋脸,论姿容,是这四个丫头里的翘楚。 听说她家里原本有个包子铺,家境也还算殷实,父母老来得女,对她疼爱得紧。可惜有个沉迷赌博的兄长,不仅将包子铺输了,还气死了双亲,最后赌得输红了眼,竟将才六七岁的小妹卖给了人牙子。 小丫头辗转流落,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牙婆的手,这才到了临安侯府。 她境遇悲惨,却天性乐观,颇有大将之风。 没想到甘露也摇头,“婢子刚进府里时,曾被分去厨房上学过两年,大小姐带回来的这些点心,我估摸着我也能做起来。” 她眼眸中忽然绽放出光芒来,“大小姐,我瞧着雪柳阁的南厢有一个不用的灶台,要不我去清理干净,以后大小姐想吃什么我来给您做!保管叫您吃得白白胖胖的!” 如锦目光一亮,“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如此甚好。 大厨房虽然离雪柳阁近,按着最近的风向,自己想吃什么让去要,他们也多半不敢推脱。 但到底不如架个小厨房方便。 如锦笑眯眯地问道,“苕溪,那你呢?” 苕溪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是个秀才,可惜家破人亡,小小年纪就被发卖为奴,这际遇让人叹息。 不过,她生得清秀,有一双清澈又敏慧的眼眸,看起来甚是聪明。 区区一个雪柳阁想来能管理得不错。 苕溪却摆了摆手,“婢子倒是想当这个管事,可也不会呀。” 她忙道,“婢子擅长针绣,以后大小姐的衣裳可以都交给我打理。但管事的活,我觉得,只有蜀素姐姐能行!” 如锦将脸望了过去。 比起其他三个丫头的娇俏可爱来,蜀素长得就有些普通。 京都城的世家大族选奴婢都看脸,哪怕是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丫头,放到寻常的乡村,说不定还是四方八里最好看的姑娘呢! 相比之下,蜀素的姿容就显得与临安侯府的其他年轻丫鬟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外表的不自信,这丫头性格冷闷,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话,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但她会磨墨。 从春香教这四个丫头认字时候的表现,也能看得出来,她还识字。 因为蜀素不爱说话,所以如锦对她的情况了解最少。 只晓得她是个孤儿,自小养在慈善堂,至于后来是怎么进的临安侯府,便就不清楚了。 蜀素闷闷地说道,“大小姐若是少一个管事丫头,婢子愿做。” 她顿了顿,“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如锦好整以暇望着蜀素,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好,我答应你。” 蜀素有些惊讶,“大小姐就不问问我是什么条件吗?” 如锦笑道,“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这番对话有些耳熟,好像昨夜才发生过似的。 她忽然就懂得了,青山答应她的时候,想必也是与她一样的心情。 因为,相信。 “蜀素,从现在起,你便是我身边的管事大丫头了。” 她从怀中掏出四张卖身契,目光一一投射到四个丫头的身上,“记住,不是雪柳阁,也不是临安侯府,而是我。你们,是我的人!” 第56章 赌 蜀素顿时跪了下来,“蜀素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其他三个丫头见状,也立刻跟着跪倒,“苕溪,值雨,甘露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大小姐与小姐,只有一字之差,但内中含义却千差万别。 如锦笑着将四张卖身契交给蜀素,“你是我的掌事丫头,这些由你来保管。” 卖身契是昨夜从东山回府的路上问临安侯要的。 当时她刚为临安侯挣下了脸面,区区几个丫头的身契,临安侯毫不含糊地答应了,而且一早就让良叔亲自送了来,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匣子银票。 良叔说,这些银票除了昨日太子的买鹿钱,剩下的是临安侯给她的零花。 银票的数额不小,加起来足有两千两,够得上一个小富之家一辈子的花销。 这两样东西在如锦的手上还没有捂热,现下,便都给了出去。 银票给了卢安,她需要他帮着重建金甲卫,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根基。 卖身契给了蜀素,她需要她打理好生活琐事,让她不再被后宅琐事羁绊。 蜀素面色凝重地接过四人的卖身契,倒也并没有推辞。 她目光微闪,终是坚定起来,望着如锦一字一句说道,“婢子想要小姐帮我救一个人,这就是我的条件。” 如锦笑了起来,“救!” 蜀素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紧皱的眉头却仍旧没有松弛下来。 她眼神肃然地望着如锦,“他被关押在刑部诏狱十八年,想要救他出来,怕是很困难的……” 刑部的诏狱,历来都是关押重刑犯和死囚的地方。 但死囚最多等到秋后,便会处斩。 关押了十八年的重刑犯…… 如锦收起了笑容,“那人是犯了什么事?” 蜀素看了一眼如锦,又看了一眼其他三位姐妹。 苕溪值雨甘露都是明白人,连忙向如锦告退。大的屋子内,只剩下如锦和蜀素两个人。 炙热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子里,光的影子悄悄洒在了蜀素的头顶,她平凡的面庞被光影一切为二,一半光亮,一半阴暗。 像是竭尽全力鼓足了勇气,终于,她“噗通”一声跪下,“谋逆。” 犯了谋逆重罪,居然还能活十八年?那个人一定非同小可。又或者,他身上仍旧藏着上面想要的秘密。 倘若是别的事,如锦还当真可以夸下海口说她办得到。 但要从刑部诏狱救出一个仍旧被关注着的逆臣,恐怕…… 如锦看着蜀素,眼眸中一片波光粼粼。 良久,她问道,“蜀素,你想要我救的人,应当与你的身世有关吧?谋逆重罪,当诛九族。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个永远都深埋在心里的秘密,你怎么会想到要将这个秘密告诉我,还求我去帮你救人?” 她顿了顿,“难道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说你是逆臣之后?” 蜀素眼框内蓄满了泪水,却又坚忍地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她红着眼说道,“婢子也知道说出此事有多大的风险,更明白求小姐帮忙,可能会给小姐带来弥天灾祸。可是,婢子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只能冒险求您!” “前几日,我偶然听到二老爷和侯爷提起,刑部要处决一部分羁留超过十五年的重刑犯。我偷偷潜入二老爷的书房,看到了他书案上的名单,其中便有那个人的名字。” “关押在诏狱的那个人,是婢子的父亲。他叫柳宿,是三十年前御史台大夫柳承风的独子。” 如锦怔了怔,“等等,你说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蜀素挺起了胸膛,“我父亲叫柳宿。” 事到如今,她已经毫不遮掩自己的出身来历。哪怕小姐去告发她,她也要堂堂正正地以柳氏女的身份赴死。 如锦微微晃了晃神。 原来是柳宿那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啊! 御史台大夫柳承风是太子哥哥的左膀右臂,她从前经常出入太子东宫,也没有少和柳家的人打交道。 柳宿生得其貌不扬,但脑袋却出奇得好使。因知晓她有过目不忘之能,那孩子总是缠着要和她比赛。 但她吃喝玩乐忙得不亦乐乎,怎么有闲功夫和个小娃娃玩?所以,她见着柳宿便就躲开…… 这在她的记忆之中,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没想到柳家竟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 原来蜀素,竟是小胖子的女儿吗? 这样看,倒确实有几分相似的。 如锦垂了垂眼眸,“蜀素,我不会去告发你。但要从诏狱救人,也没有你想象中容易。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她顿了顿,“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过你的事,就算做不到,也会努力尝试。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这件事太难,我不保证可以成功。我只能答应你,会想尽办法让你见你父亲一面。” 蜀素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真……真的吗?” 虽然她以此为条件接受了当小姐的掌事丫头,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两件事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她也没有任何资格可以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可小姐实在是太有本事了,不仅猎下了那么多野味,听说还在熊掌之下救了公主。 一边是迫在眉睫的父亲的命运,一边是像高山一样让她仰望的小姐,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决定要赌一把。 赌输了,不过是搭上了自己一条小命,倒也能和父亲去黄泉下做个伴了。 赌赢了…… 不,她根本没有想过会赌赢。 谁知道小姐却说,可以尽最大的力量去让她见父亲一面。 父亲…… 那是她从出生后就未曾见过的人,他只活在她的想象之中,而她终于要有机会见到他了吗? 如锦正色说道,“此事除了我,你再不可对第三人说起。” 她顿了顿,“另外,既然你要我帮你,也就是说你对我是信任的。那你就要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部都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许拉下!” 蜀素难掩激动的神情,几乎都快要哭了。 她尽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三十年前,我祖父被人构陷在太子的饮食中下毒,令太子白日出现幻觉,在春池溺水而亡。柳氏全族三百多口人,除了我父亲恰好外出躲过一劫,其余均被处死。” 三十年前…… 如锦的脑袋有些嗡嗡嗡地疼,又是三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 三十年前似乎发生了很多大事,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而那些转变,却都在她莫名其妙地死亡之后。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第57章 或许是我害了你 蜀素娓娓说道,“我父亲当时才十二岁,眼看着家族因莫须有的罪名倾覆,自然心有不甘。他隐姓埋名,躲躲藏藏艰难生存,却始终不忘记要搜集证据,替父平反。” “因缘巧合,居然叫他混入了玄衣司。” 如锦微微有些惊讶,“玄衣司?” 那可是直属于陛下管理的情报机构。 与皇城司不同,玄衣司的负责对象是乾国的大小官员,建立的目的便是帮助皇帝御下,制衡朝臣。 这是一把双刃剑。 既能让皇帝足不出宫便能将所有的朝臣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大到他们与什么人来往,小到后宅阴私。 但同时,也让了解官员怨声载道,深恶痛绝。 当如锦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皇帝舅舅宽和仁慈,觉得监视下属有违天道,所以将玄衣司取缔了。 没想到,李冉登基后不久居然又恢复了这个部门…… 蜀素接着说道,“十八年前,我父亲执行一个重要的任务时身受重伤,幸得一名花娘所救。他侥幸活命,但却意外暴露了身份,被他当时在玄衣司的同僚抓捕,后来关押在刑部诏狱。” 她目光动了动,“谁也不知道,他疗伤期间与暗生情愫,花娘腹中还怀上了他的骨肉。花娘为自己赎了身,为了保全腹中孩儿,她生下女儿后就将孩子放在了慈善堂门口,再想法子进入慈善堂当了一名奶娘。” 如锦柔声问道,“那个花娘现在还在吗?” 蜀素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悲伤,“我七岁那年,母亲得了一场重病,没能熬过那年冬天。” 她抬头望向如锦,“小姐,我得见上父亲一面,告诉他,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儿。” 如锦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她挥了挥手,“你先下去,让我好好想一想。” 蜀素乖顺地将门带上离开。 如锦打开半扇窗,屋外的冷气瞬时涌了进来,但同时,炙热的阳光也洒向了屋内。 她靠在软塌上发着呆。 柳承风是太子哥哥的死忠,只要太子顺利登基,他就能拥有荣华富贵。 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冒险转投他人,也绝不可能在太子饮食中下毒。成功了,也不过只是拥有一张与现在一样的筹码,但一旦失败,却要阖族陪葬。 所以,与太子哥哥一样,柳承风也只是这场夺嫡的受害者。 因为他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所以他必须死。 按着谁获利最大谁就最有嫌疑的法则,害了太子和柳氏一族的人,无疑是…… 如锦忍不住咬了咬唇,心中五味陈杂。 李冉是皇帝舅舅酒后失德临幸宫婢所出,自小备受冷落,就算后来记入皇家玉碟正了他皇子的名,但却也从未得到过皇帝舅舅的正眼看待。 冷宫皇子,有名无实,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 当时若非她鬼迷心窍迷恋上他忧郁的眼神和化不开的忧愁,也不会非要让太子哥哥帮帮他…… 是太子哥哥,将李冉从黑影重重的阴暗角落拉了出来,教他本领,给他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了他。 后来,不仅太子哥哥信任他,连皇帝舅舅也对他另眼相看。 倘若不是如此,毫无根基和势力的李冉,又怎么会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乾国的新君呢? 他一定是接收了太子旧部,否则不可能如此的。 如锦的眼泪瞬时便淌下来,“太子哥哥,或许……是我害了你……” “柳宿,你手中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真相,才能让李冉留了你十八年?我想要知道……” 今日家宴,临安侯早早从衙门回来。 听说周氏一大早就带着身边人去了庵堂,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胡闹!” 长女昨日才在东山猎场出了风头,羡慕他的人很多,嫉妒他的也不少呢! 就这会儿,京都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临安侯府的一举一动,就希望能够挑出点刺儿来好说道说道。 周氏自请去庵堂,知道的人晓得是周氏心胸狭窄,容不下锦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锦儿不孝跋扈逼走了继母呢! 呸呸呸,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总之,周氏在这个当口就这么跑了,留给了他一堆口舌烂摊子,真是可恶至极! 良叔安慰道,“侯爷,夫人不在,倒也未必全然是件坏事。” 他顿了顿,“靖宁侯府派人递了帖子,说他家太夫人这几日清醒一些了,想要见见大小姐。” 临安侯思忖片刻,脸上终于松快许多。 这时候萧家要见锦儿,多半就是要商定婚期了。倘若周氏在,他还真的不好将此事独揽。 可周氏对锦儿心存偏见,他根本就指望不上她能真心实意为锦儿着想。 她不在倒好,他便可亲自带着女儿去一趟萧家。 “定的什么时候?” 良叔回答,“后日。” 临安侯点点头,“后日恰好我休沐,倒是合适。” 良叔又道,“对了,夫人好似也派了人去宿州。” 临安侯目光微动,随即摆了摆手,“派人跟着,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颇觉疲倦地抚了抚头,“厨房上准备得怎么样了?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回来了没?” 良叔笑着答道,“早就安排好了,两位老爷也刚到家。” 临安侯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意,“今日一家人都在,我要好好喝个不醉不休!” 良叔咳了一声,“侯爷真要?” 想到前几日的醉态才在长女面前丢了脸,临安侯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他撇开脸,小声说道,“就喝两盅,喝两盅又不会醉。” 夜幕渐渐深了,漱玉堂内却灯火通明。 此时已经酒过三巡,正是觥筹交错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酒香和肉香。 临安侯坐在上首,原本属于周氏的位置,此刻坐了如锦。 二老爷和二夫人坐在左侧,三老爷和三夫人坐在右侧,下方依次坐着慕文辰和慕文华,慕淑蔷和慕淑薇,最后一位则是慕淑荇。 三房的孩子年龄还小,与文哲一起吃饱后就被奶娘带了回去。 白姨娘却被留了下来,此刻她正站在临安侯身后,殷勤地替侯爷斟酒布菜。 慕淑蔷气得脸都要扭曲了。 要不是父亲向来威严,她有些害怕,她都恨不得将面前的菜盆子往慕如锦脸上扣! 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种罢了,居然胆敢将母亲赶走,还坐在了父亲身边的位置上。 凭什么! 慕淑薇轻轻地捏了一下姐姐的手掌心,“二姐,你要冷静。” 她压低声音说道,“母亲临走前的吩咐,你还记得吗?” 慕淑蔷点点头,“嗯,母亲叫我们学会忍耐。可是三妹,这叫我怎么忍得住嘛?” 慕如锦也就罢了,母亲一走,连白姨娘也蹬鼻子上脸出来作妖。 她的目光看向了白姨娘,恰好见着父亲偷偷在白姨娘的掌心画了个圈,白姨娘瞬时红了脸,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意味不明地笑了。 慕淑蔷只觉得胸内泛起了一阵恶心,她“啪嗒”一声,重重地将筷子放下,“我吃饱了,不吃了。” 第58章 苍蝇飞走了 碗筷与桌面相撞的声音太过刺耳,令席间有种尴尬的沉默。 临安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蔷儿既然吃饱了,那就先回去歇吧。” 慕淑蔷…… 她确实说要走了,但她还没有站起身呢,父亲就迫不及待地要赶她? 如锦冷眼旁观着慕淑蔷气到猪肝色的脸庞,觉得不添把柴火不尽兴。 她笑嘻嘻地说道,“爹,您看二妹说了要走,却还黏在椅子上呢,想来是喝了点酒,有些醉了,走不动路呢。” 临安侯打眼一看,确实如此。 他摆了摆手说道,“那薇儿就扶你姐姐回去休息吧。” 慕淑蔷气极了,“你!” 慕淑薇连忙拉下二姐伸出的手指,“二姐,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如锦笑呵呵地给临安侯倒了酒,“父亲,今儿高兴,女儿再陪您喝一杯!” 临安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确实高兴!锦儿今日给为父长了脸,把那几个号称骑射传家的老武夫给嫉妒坏了,哈哈哈哈,高兴!” 半分关注都没有给慕淑蔷和慕淑薇两人。 如锦笑嘻嘻地望向慕淑蔷,眼眸中竟带着几分同情和可怜。 慕淑蔷跺了跺脚,冷哼一声,“慕如锦你得意什么!有你哭的时候!” 这地方实在太气人了,不能待,她拉着三妹的手就跑了出去。 如锦笑了起来。 她从来都没有将周氏所出的这对姐妹放在眼里,不论她们使出什么花招,她都觉得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小手段,不值一提。 但,讨人厌的苍蝇终于飞走了,心情难免会好一些。 她好兴致地给两位叔父将酒杯满上,又满是关切地望向二老爷慕修远,“二叔,上次您说的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逮到了吗?” 提到这个,慕二老爷就激动起来,“没,还没呢!那歹人当真狡猾,每次都快要逮着他了,却又被他滑不溜秋地跑了。上头给的破案期限快要到了,整个衙门的人都焦头烂额的,真是气人!” 这个连环杀人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闹得京都城人心惶惶的。 恰逢各国使节都在,下月又是陛下的生辰,所以,刑部尚书早就下了死命令要限期破案,而且只给了短短十五日。 若是十五日期限已到,但凶案未破,凶手未抓到,那不仅他们这些负责破案的重案司要员要挨杖责,就连提督也要换人来做。 眼看着月底就要到了期限了,但连个凶手的影都还没有摸到,重案司上下气得都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整个刑部都弥散了紧张的气氛。 要不是临安侯千叮咛万嘱咐今夜家宴不可缺席,慕二老爷这会儿还在衙门里加班加点呢! 如锦目光幽幽地看着慕二老爷。 慕二老爷所在的重案司,与京兆府衙门底下的捕房不一样,重案司负责的都是大案要案,这种造成恶劣影响的连环杀人案件不提,就连谋逆大案也会由他们经手去查。 简而言之,陷在诏狱内的柳宿,虽然不归重案司管,但他的案底却都存在重案司的档案库里。 慕二老爷刚被调任去重案司,只是个副提督,但他是临安侯的亲弟,就连提督大人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在重案司的权利是很大的。 如锦垂下眼眸,很快又笑着抬起头来,“二叔,您说那个凶手总是先你们一步,好不容易抓到点线索,却又让他跑了?” 慕二老爷气愤地道,“对,他好似生了千里眼,总能提前猜透我们要做的事,快一步将线索扼住,提前一步跑掉,比狐狸还要奸猾!” 如锦略思忖片刻,低声说道,“那人这么熟悉衙门办案的套路,总觉得他要不就是衙门里的人,要不从前曾在衙门里待过……” 慕二老爷的目光骤然亮了…… “哎呀,我先前也怀疑过这歹人反侦查的能力那么强,约莫是个受过训练的,要不然怎么每次都能先我们一步?但偷偷地排查了衙门里的差人,却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他一拍桌子,“我咋就没想到那些离开了衙门的也得去查呢?”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大哥,我不喝了,我要去衙门里……查……查案!” 慕二老爷才没走几步路,脚下一踉跄,腿就软了下来,“哐当”一声跌倒在地。 “二弟!” “老爷!” “二叔!” “爹!” 众人七手八脚地起身围过去,只见二老爷在地上扭了扭身子,而后竟响起了均匀的呼噜声,已然香甜地睡着了。 临安侯摆了摆手,“二弟妹,你先带着二弟回去歇吧。” 说着,就有身强力壮的小厮过来抬着慕二老爷回去,慕文华不放心,亲自扶着父亲,二夫人毛氏拉着慕淑荇福了一身,“大哥,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见状,便也告了辞。 偌大的漱玉堂顿时安静下来。 临安侯今夜喝得不少,但因为桂花酿不烈,这会儿正喝得畅快,突然人都走光了没人陪他喝了,还觉得有些扫兴。 正在这时,如锦笑眯眯地将他的酒杯满上,“父亲,女儿陪您接着喝!” 临安侯顿时高兴起来,他也替长女倒了酒,“还是锦儿深得我心,来,喝!” 话音刚落,忽然又伸过来一只白白净净的举着杯的手,“父亲,还有我呢……” 慕文辰眼巴巴地望着临安侯,舔了舔唇说,“父亲,孩儿也想陪您喝!” 临安侯一惊,“辰儿,你怎么也在?” 他刚才没有做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吧? 在长女面前,他可以是慈爱的,甚至,当一个慈父的感觉格外让他感到舒畅。但是在长子面前,他却必须是个严父。父不严,何以教子? 慕文辰略有些些委屈,“父亲,我一直都在啊……” 看着大姐与父亲那样亲近,甚至还可以举杯共饮,他眼中的羡慕简直溢于言表。 好不容易等着大家都散了,屋子里只剩下父亲与大姐了,他才大着胆子也想凑个热闹,没想到…… 坦诚地说,父亲惊讶的表情让他的小心脏有点点点的受伤。 临安侯端着身子,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辰儿啊,我看这时……” “父亲,我和弟弟一同敬您一杯!” 如锦打断了临安侯的话。 她笑着往慕文辰的被子中添满了酒,“弟弟快要十五岁了,也是时候该学着喝点酒。这桂花酿不烈,恰好可作初学之用。来,弟弟,今儿你我一同陪父亲喝高兴了尽孝心!” 第59章 真够冤的 翌日,临安侯被良叔叫醒,“侯爷,今日您还要去一趟尚驿馆,该起了!” 临安侯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不敢置信地问道,“阿良,我昨夜……又喝醉了?” 良叔笑而不语,递上拧干的热毛巾,“侯爷先净面吧。” 临安侯连连摇头,“不对呀,我的酒量可没那么差,怎么喝了点桂花酿就能醉?” 霜琼性烈,可桂花酿却是甘甜可口连女眷都爱喝的呀! 他猛然想到了点什么,不由步履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软软地跌坐在了床榻边上,“难道我也像郑国公那样得了不治之症,内脏虚空,滴酒就醉?” 嗜酒如命的郑国公突然有一天成了一杯倒,以往的千杯不醉海量顿时化为乌有,没过多久就在家中暴毙。死后才知,郑国公的肝上长了一颗老大的瘤子,一杯就醉,也是因为这瘤子的缘故。 良叔无奈地说道,“侯爷,您别乱想,和那没关系。” 他叹口气,“昨夜家宴,一共喝掉了八坛桂花酿。” 家里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女眷只不过点到为止尝了个滋味,二老爷早就醉倒了,三老爷也早早就撤了。剩下的那些酒去了哪里,侯爷心里就没点数吗? 临安侯吸了一口气,“我?喝的?” 桂花酿再淡,也架不住量大啊,谁那么一坛一坛地灌下去,就是酒神也得醉。 顿时觉得有点自豪起来了呢! 良叔沉默了会,说道,“昨夜散去之后,您又喝了两坛,大小姐喝了两坛,大公子喝了一坛。” 他顿了顿,“您命我要拦着点您喝酒,我拦了两回没拦住。” 临安侯揉了揉太阳穴,“昨儿高兴,一时没克制住嘛!好在周氏不在,要不然我和锦儿醉了没什么,若是叫她知道辰儿也喝醉了,必定是要和我闹起来的。” 周氏膝下就辰儿一个儿子,对他像眼珠子一样爱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极尽呵护。 孩子还小的时候,他也曾想要带着去玩个蹴鞠骑个小马爬个山啥的,但周氏总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时间长了,他的心思也就淡了。 还不如当一个摆着供着的严父,既不会出错,也还省力气。 良叔尴尬地咳了一声,“侯爷,昨夜您是被大小姐和大公子扶着回到松涛院的。” “什么?” 临安侯不敢置信地叫了起来,“锦儿……就算了,辰儿昨夜可是第一次喝酒……” 就算是桂花酿,一坛下去也不少,这小子居然没醉? 良叔扯了扯嘴角,“许是大公子天生酒力好。” 侯爷喝两杯,大公子喝一杯,剩下的这杯里,还要被大小姐洒掉一大半。就这样,大公子喝得醉才怪呢! 眼看着临安侯深陷困惑与怀疑,他连忙岔开话题,“侯爷,时辰不早了,您用过早点就该出发了,以免耽误了要事。” 临安侯一边换衣衫,一边忍不住冲着良叔挤眉弄眼,“阿良,我昨夜……没有……那样吧?” “哪样?” “就是抱着……哭……胡吹……之类的。” 良叔忍着笑,“那倒没有。除了答应以后常带大小姐和大公子出门,其余的并没有胡乱应下什么。” “还好,还好。” 临安侯松了口气,匆匆忙忙换了衣裳便就出了门。 雪柳阁中,如锦也已经起身了。 值雨迎上来说道,“小姐,我刚才去秋霞居打听过了,二老爷一大早就去了刑部衙门。” 如锦点点头,“很好,等会儿你和蜀素陪我出趟门。” 采蝶轩才刚刚开张,临安侯府的马车便就停了过来。 如锦带着两个丫头下车,吩咐车夫老胡,“我们今日要在外头逛得久一些,午饭也在外头用了,你到申时以后再来此地接我。” 老胡应了声“是”,便驾着马车往巷子里驶去。 涂有亮见了如锦有些惊讶,“慕大小姐,您的衣裳还未做好呢,您不是说要三日后……” “涂老板您这里有没有雅间?”如锦打断了他的话。 涂老板忙道,“有有有,楼上请!” 二楼楼梯口处,设了三间雅室,是专门为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准备试衣裳用的,里面不仅摆放了桌几茶点,还有一整面的落地铜镜,很是豪华。 门帘一遮,如锦对着蜀素说道,“等下你穿上我的衣裳,戴好帏帽,便可与值雨在咸宁街上四处逛逛。到申时,你们再回到这里来等我。” 值雨忙问道,“小姐,您要去哪?有没有危险?还是带上婢子吧!” 蜀素面色沉重,隐约猜到了小姐是在为了她的事情奔走。 她咬了咬唇,“小姐,您万事都要注意安全,倘若有任何勉强,都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我……我没事的。” 如锦笑着拍了拍蜀素的肩膀,“你放心,我晓得的。” 她看了一眼两个丫头,“喜欢逛哪就逛哪,爱吃什么就吃,想买什么也都买下来。最重要的是,蜀素,得让人以为你就是我。” 吩咐完了,她从雅室里出来,对着涂有亮说道,“带我去见你家主上。” 涂有亮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醒过神来,“主上此刻正在王府……” 自从前夜主上认认真真将慕大小姐送来的凉点心都吃干抹净之后,他老涂心里就冒出来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他家主上恐怕是老树要开花了! 联想到主上一遇到这位慕大小姐就各种没原则的样子,他觉得这假设多半差不离…… 虽然主上的年龄都可以和慕大小姐的亲爹称兄道弟了,但一想到周贵妃比陛下小三十岁,这点年龄差距都不算什么了。 一将慕大小姐往未来主母的方向想,涂有亮看如锦的眼神就越来越亮。 主上都三十出头了,一般二般的贵女听着他的名就吓得躲老远的,生怕自己沾染上了这个“克妻”的倒霉鬼。 克妻?主上可真够冤的! 第一任未婚妻与府里的侍卫暗生情愫,成婚前几天私奔了。这种家丑不能外扬,对外也只能声称她死了。 坠马摔死那个证实是家里的婶娘心怀鬼胎,在马厩的草料里动了手脚,为了世家大族的名声,只说是意外。 游湖翻船那位,根本还不是未婚妻,陛下只是有意要指婚,这还没有指呢,只算是陌生人。 至于逃婚遇土匪那位,就更扯了。逃婚是真逃婚,但逃的根本不是主上的婚。结果正主儿晋王府的二公子毫发无伤转年就娶了亲,还三年抱上了两娃娃,自家主上却又背上了这不该背的锅…… 平白无故得了个“克妻”的名号…… 但慕家大小姐就不一样了,她刚从宿州来京都城没几天,应该还不晓得这些传言吧? 想到这,涂有亮分外殷勤地说道,“慕大小姐,请,我老涂亲自送您过去!” 第60章 去搬个梯子过来 “你在说什么?” 李渡放下手中的急件,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把慕大小姐带到王府来了?” 老涂是疯了吗? 他虽是自己最有力的左膀右臂,但公开身份却是采蝶轩的老板,与恪王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这会儿贸贸然登门,已然犯了大忌,他居然还带上了慕大小姐! 这猪脑子是在想什么呢! 涂有亮却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笑呵呵地将大胖脸凑过去,“主上,我晓得您心里欢喜,跟我老涂用不着装!怎么样?这事儿老涂办得您称心如意不?” 李渡…… “人呢?” “正在暖阁呢。” 李渡面沉如水,“老涂,你知道慕大小姐与靖宁侯世子是有婚约的吧?” 涂有亮不以为然,“知道啊。不止我知道,整个京都城怕没人不知道吧?” 要不是打着完婚冲喜的名号,慕大小姐这会儿还在老家宿州孤苦伶仃地熬着呢。 李渡默了默,“既然知道,那你还把人家的未婚妻往王府带?” 是生怕朝中没有想要挑他错处的人? 还是怕临安侯的政敌不够多? 涂有亮嘿嘿一笑,“这不还没有成婚吗?我看慕大小姐不大乐意的模样,这婚事多半不能成!” 他压低声音说道,“主上,您若是真的对慕大小姐有那意思,可得好好抓住机会喽,像慕大小姐这样还不晓得您克妻的姑娘,京都城里可就只有这独一份了!” 李渡…… “老涂,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大白天的就胡说八道。” 他绷住了脸,“你可知若是叫人知晓了此事,会给慕大小姐带去多大的麻烦?妨碍她名声,甚至影响她的姻缘……” 涂有亮委屈起来,主上这是不信任他啊! 他老涂亲自将人带进来的,保密工作自然做得严严实实,怎么能叫人发现了慕大小姐的行踪? “主上这么说,那就是不想见了。那老涂只好领着慕大小姐先回去了。” 哼,矫情谁不会,他老涂也是有脾气的好吗? “慢……慢着!” 李渡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开口,“既然人都来了,怎么能见都不见一面就赶人家走?” 他撇了撇嘴,“慕大小姐一定是有急事找我。” 三日之约就在后日,倘若没有急事,她不会主动上门。 他想着便迈开了脚步急着要去暖阁。 涂有亮却伸出手臂拦住,“别介,这是人家的未婚妻,主上那么正派,有什么话让我老涂去通传便是。” 李渡…… 他打掉了涂有亮的手,“事急权宜,今日就不计你莽撞之罪了。你先回店里侯着,我会亲自将慕大小姐送回去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就往暖阁的方向去了。 涂有亮嘿嘿一笑,“只要主上松土勤,慕大小姐很快就能成为主母了吧?” 他望着李渡的背影满怀着期待。 暖阁里,如锦一身男装临窗而坐。 她听见身后珠帘攒动,连忙回头,脸上露出明媚笑意,“李渡,你来啦!” 李渡心里微微一暖。 自从他懂事起,除了陛下会叫他渡儿,其他人都不会叫他名字。后来他成年封王,就连陛下见了他,也只叫他恪王。 李渡这个名字,成了一个孤单寂寞的沉睡着的符号,直到她出现。 她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李渡”,那么自然,毫不生疏,彷佛他们不是刚刚认识,而是熟识已久的故人。 这感觉不坏,在这寂冷的冬日令他平静无波的心照进了些许阳光。 “李渡,你在想什么?” 李渡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没……没什么……” 他连忙岔开话题,“慕大小姐来寻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如锦笑眯眯地说道,“你这话说得,我们都是朋友了,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玩吗?” 她蹦蹦跳跳从暖阁里出去,“李渡,我瞧你这府邸不错,你就不打算带我到处逛逛?” 李渡愣住,“啥?” 冒那么大的风险上门来找他,是为了要逛一下他家园子? 这丫头不按常理出牌,真让人感到头疼啊。 如锦忽然又退回来,走到李渡的身侧,小声问道,“啊,我忘了问你了,你这里……” 她动作很小地指了指四周,“是不是有玄衣司的人?” 恪王乃是先皇长孙,倘若不是太子早殇,这皇位就是他的。 虽然陛下登基已经三十年,膝下皇子不少,但恪王的身份地位实在太特殊了,难免会让人心生警惕。 他这里想来不是什么安生地。 李渡微讶,“临安侯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他摇摇头,“我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深居简出,玄衣司若是蹲守在我这里,怕是早就要无聊死了。你想做什么,便就去做,这里……没有他人的耳目。” 如锦挑了挑眉,“你倒是自信!” 她随手捡了地上一块碎石,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树丛中飞去。 树丛中响起轻微的动静,彷佛是一声闷哼,枝叶微微晃动,然后才彻底安静下来。 李渡黑了脸,“那是我的侍卫,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啊!是这样啊……” 如锦尴尬地甩了甩头发,“我只是替你试试侍卫的身手,看来不怎么样嘛……” 她摆了摆手,“这个不行,换掉吧!” 树丛一阵剧烈的摇晃,彷佛在无声地抗议。 李渡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的花园在那边,跟我来。” 看什么风景自然是假的,恪王府的园子再精致能比得过宫里吗?如锦连宫里的御花园都看腻了呢。 她一路引导着李渡将她往最西侧带,不知不觉便就站到了花园的边上。 李渡停下了脚步,“再往西便是围墙了,慕大小姐,我们往回折吧。” 虽然他心里隐约彷佛觉察到了什么,但实在是猜不透这丫头的心思啊! “李渡,你家隔壁住的谁?” “隔壁原来是吏部尚书杜如海的府邸,前年杜如海告老还乡之后,这府邸便就空着了,如今还未搬进其他人。” 如锦狡黠一笑,“李渡,既然隔壁无人居住,要不咱俩爬墙过去看看那边的风景?” 李渡…… 他早就猜到了这丫头目的不纯,万万没想到,她的目的地居然是隔壁的空宅子。 她想要做什么? “这似乎不妥……” 妥字才刚出口,他就看到如锦一脸渴求的目光,被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么一盯,他的话头竟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 “徒手爬墙不是很妥,不如你稍等,我叫人去搬个梯子过来……” 第61章 你真好看 隔壁的大宅才空置了两年,便就杂草丛生,遍地荒芜。 李渡默默地跟在如锦身后,眼见她瘦小却坚定的背影经过一座座亭台楼阁,又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廊,一路向西,脚步不停。 他终是忍不住开口,“庆阳郡主府上可不比这里,陛下设了暗卫守护,你不可贸然过去。” 少女的步伐终于停住。 她转过身,“李渡,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里?” 李渡看了一眼不远处清晰可见的围墙,“快走到底了……” 他墨星一样的眼眸顿生疑惑,“庆阳姑姑去世很久很久了,那座府邸久已不见人烟,除了她的寝殿时有人打扫,其他地方比这里还要破败。你……” 总不至于是想去如同废墟一般的庆阳郡主府看个风景吧?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眼底藏着深不见底的微芒,“我要去取个东西。” 她冲他勾了勾手,“你跟我一起来。” 取东西? 李渡的眼中满是困惑。 慕大小姐才刚入京都城没有多久,与庆阳郡主府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怎么会有东西遗留在那? 她今年也才堪堪十六七岁,三十年前郡主府关闭时,不仅她未曾出生,连她的父母都还是个孩子。 “李渡,既然对面有暗卫值守,那就不用梯子了,太打眼。你会不会爬墙?不会的话,我教你啊!”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就借着墙边柳树的力爬到了树杈上,只要再往墙头纵身一跃,就能顺利骑上隔壁庆阳郡主府的高墙。 李渡忙道,“那墙年久失修,恐怕承受不住你的重量,你一跃过去,怕它就要倒塌。” 他沉着脸伸出了手,“你先下来。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墙洞,从那走不会惊动暗卫。” 如锦看了一眼墙头,又看一眼李渡,“你没骗我?” 俗话说,上树容易下树难。这具身子太过瘦弱,手臂的力量不足,虽然勉强上了树,要退下去却难得很,极容易摔个狗吃屎。 李渡无语,“我骗你干嘛?” 难道这丫头以为他是为了想抓她的手,所以才撒谎骗她的吗? 他在她心里就是这样的无耻好色之徒? 李渡的脸色骤然红了,也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微恼。 他撇了撇嘴说道,“你不信可以试试。三十几年的陈砖早就脆了,敲上去声音都是空的。” 如锦叹了口气,“不试了,我信你。” 围墙塌了她被砸了并不可怕,要是真怕暗卫抓了这才是噩梦呢。好奇探险看风景这种说辞骗鬼的,玄羽卫的人才不会信。 可她莫名其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哪怕她是临安侯之女,也总得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总不能说,她与李渡情投意合已通款曲,来这荒宅是为了体验“极致的刺激”吧? 如锦蹲在树杈上,将手臂竭力往下伸,然而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她有些沮丧地说道,“李渡,我够不着你……” 李渡倒是有些轻身功夫,要将如锦从树上放下来并不难,只是这样的话就不可避免地有些亲密的动作。 他一个孤身老男人,和她那样有婚约在身的年轻小姑娘搂搂抱抱的实在不妥,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可也不能总叫她在树上挂着…… 李渡想了想,还是张开了双臂,“那你跳下来,我能接住你。” 话音刚落,树上的少女便就跳了下来,冲着他的怀中落。他一时准备不及,竟被她扑倒在地。 少女温热的气息均匀地洒在他脸上,点燃他颊间的红云,炙热的心火也因此燎原。四目相对的瞬间,“噗通噗通”,连心脏的跳动也如此清晰可见。 “李渡,你真好看!” “什么?” 少女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说,你长得可真好看呀!” 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地滑过,“脸型和鼻子像你父亲,眉眼却有你母亲的影子。你太会长了,挑的都是他们最好看的部分。” 李渡仿佛听到身上的人儿在嗡嗡嗡说着什么,只是他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噗通噗通”,脑海中,耳朵里,心内,全部都是心跳声,而入眼所及,全部是她。 “什么?” 少女轻盈地起身,笑嘻嘻地问道,“李渡,你摔疼了吗?” 她举起手舒展开五指,不停在他面前晃,“摔坏脑子了?不至于吧!” 李渡这才醒过神来,他撇过脸去,不让她看到他已烧起来的面容。 “没,没有摔疼。” 这里野草丛生,在他身下形成柔软的垫子,就好像躺在了棉絮上,不仅没有摔疼,还让他恍然间仿佛做了个美梦。 是场不该做的梦。 如锦笑嘻嘻地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李渡一个灵巧的跃起,然后掸了掸身上的杂草,声音分外地冷淡,“墙洞就在前面。” 说着,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行去。 如锦尴尬地收回了手,“好看的男人脾气可真怪,对人忽冷忽热的,摸不清楚状况……” 她摇摇头,“算了,不管了,办正事要紧。” 果然有一个墙洞,塌了一大半,刚好够得一个人矮着身子钻过去。 如锦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李渡,你这侦查工作做得不错,连你家隔壁的围墙上破了个洞都一清二楚。” 今日这一遭她算是看明白了,李渡的处境远比她以为的要好。 偌大的恪王府,竟没有一个玄衣司的密探守着,所到之处皆有暗卫守护。这说明,李渡不仅不再受陛下的钳制胆战心惊地活着,还分明已经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李渡淡淡地回击,“比不上你,连庆阳郡主府里都有你的东西呢。” 如锦的脸色顿时肃然起来,“那东西对我很重要,今日我一定要取回来。可是……” 她话锋一转,“你刚才说,庆阳郡主的寝殿有人暗中值守?” 李渡微微一怔,“你想要的东西在庆阳姑姑的寝殿?” 他的目光顿时有些狐疑,“你不会是要去……” “偷东西”三个字被李渡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心想应该不至于的,堂堂临安侯府的大小姐,还不至于如此…… 下一刻,却见如锦笑嘻嘻说道,“按照你们的看法,说我去偷东西倒也没什么不对。不过于我而言,我只是去取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她拍了拍李渡的肩膀,“好啦,你已经上了贼船,就不要再想对错。去,帮我将玄羽卫的人引开……” 第62章 上了贼船 李渡说得没错,三十年无人修缮的庆阳郡主府此刻已成了一个废墟,一片萧瑟颓然,倘若是夜里过来,想必会以为进了鬼屋。 但郡主的寝殿却是个例外。 如锦怔怔地望着熟悉的一砖一瓦和一草一木,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分明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起卧休憩的,可这一眼竟已三十年。 李渡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咬着唇一言不发,但眼眸中却似乎蕴藏着千军万马,情绪起伏更迭,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厮杀。 他的语气不由带了几分困惑,“慕大小姐?” 如锦回过神来,“玄羽卫的人都引开了?” 李渡点点头,“不多,只有两个。现下往南边去了。” 如锦很是欣慰地望着他,“你还挺有本事的!” 与玄衣司一样,玄羽卫是直接隶属于陛下管辖的一支暗卫,主要负责陛下的安全防卫工作。 陛下深居禁宫,有御林军与禁卫,用得上玄羽卫的地方不多,所以便扩大了玄羽卫的职能,将其变成了一支坚不可摧的地下军队。 如果说玄衣司是朝中大小官员的紧箍咒,那么玄羽卫就是整个大乾的天眼。 玄羽卫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李渡能轻易引开两个玄羽卫,可见他的能力。 李渡总觉得这丫头的笑容有些过于慈眉善目了,让他顿时不自在起来,“可能这里久未有人前来,他们懈怠了。” 他将话题岔开,“你要的东西在里面?” 如锦笑了笑,“嗯。”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跟我来吗?” 好奇心驱使李渡点了头,“好。” 下一刻,顽皮的少女脸上露出诡谲惊艳的笑容来,“真的上了我的贼船,可就再也下不去了哦!” 李渡讷讷地说,“哦。” 早已经下不去了。 在他坐在采蝶轩二楼焦灼等待她的时候起,他就已经踏上了她那条船,再也下不去了。 寝殿上了锁,锁头有些锈了,上面刻着的莲花纹路隐约可见,是从前的那把没错。 如锦在院子里的假山下摸索了半天,竟真的被她找着了更锈的钥匙。 她在石头上搓磨了几下,将铁锈弄掉些,然后插进钥孔,“啪嗒”一下,锁竟然应声而落。 李渡瞳孔缩了缩,“你!” 假山石下的钥匙陛下和玄羽卫都没有发现,可见隐藏极深,可她却熟门熟路地摸了出来,如此驾轻就熟地开了庆阳姑姑寝殿的门。 他猛然想到了十几年前曾经传过一阵子的流言,“或许,你母亲……” 如锦转过身,拾起李渡的手指放在他嘴上,“嘘!有什么话稍候再说,咱们先办事。” 她冰凉的手指在他唇角滑过,激起古井的微波。 李渡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他的嗓音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些沙哑,“好,我不说话。” 门轻轻推开,入目是一片豪奢的香闺。 如锦低声轻叹,“倒还是从前的模样。” 只不过时日到底太久了,再华贵美丽的家具经过岁月的洗礼总也要旧的,油漆掉了,墙皮脆了,纱帐蛀空了。 她忍不住撅起嘴来,“听说陛下对庆阳郡主一往情深?我看未见得吧!” 要是她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将他的居所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素爱的样子,但却都是新的。 贵为皇帝陛下,富有四海和天下,总不会因为要节俭就让“心爱的女人”的寝殿生了虫吧? 可见李冉对她并不上心,那些传言也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李渡愣了愣,没有想到这丫头开口就是这句话。事关陛下和庆阳姑姑,都是他的长辈,这话他没法接。 陛下真的喜欢过庆阳姑姑吗? 应该是喜欢过的。 他小时候,每年的六月初八,陛下都会牵着他的手到这里来,一坐就是一天,这是真的。 那时候郡主府还没有现在那般破败,他总能在这里找到许多奇奇怪怪又好玩的东西。 七岁那年他在西厢的墙角找到了一只金龟壳,献宝一样捧着去给陛下看,当时他还在陛下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陛下哭了。 小时候他不太懂,后来年岁渐长,经历了一些事后,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 可惜的是,八岁之后,陛下就再也没有带他来过这里。 李渡轻轻将这些回忆拨散,他低声问,“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东西还在吗?” 如锦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拨步床,她在床底下摸索了半天,又是“啪嗒”一声,床竟然动了…… 她冲着李渡招了招手,“别发呆了,快点来帮忙,帮我推过去。” 大床推开,床底下居然是一个暗门。 门上排列着一串石珠,李渡见如锦在那摆来摆去,不一会儿,暗门就开了,能看见齐刷刷的楼梯下面仿佛是一个小仓库。 如锦笑嘻嘻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取了东西就上来。” 她话音刚落就敏捷地下去,在里头“乒铃乓啷”半天,终于背着个大包裹出来了。 李渡瞅了眼她背上的大布袋,到底没敢问出“怎么拿了那么多”。 他心想,庆阳姑姑藏东西的地方那么隐秘,想来市井传言该是真的,要不然慕大小姐一个刚从宿州来了没几日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轻易找着? 既然如此,倒也真算不上是“偷”。 如锦将床榻恢复原状,心满意足地说道,“还好东西都在,剩下的那些暂时不急用,等以后再来拿。” “哦。” 还好李渡已经说服自己这不是偷东西,所以听到她说还要来时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她要来这里,总要先经过恪王府。 回程很顺利,没过多久他们两个就又回到了恪王府的暖阁。 如锦笑嘻嘻地说道,“好朋友嘛,就是你帮我,我也帮你。” 她拍了拍李渡的肩膀,“今天你帮了我,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李渡抬头看她,“哦?” 如锦欺身过去,凑到了他的耳边,“你还记得那个叫石奎的燕国人吗?他是燕国使节团的副使。他有一个身强力壮的跟班,就是个子特别高大那个。” 她顿了顿,“那个人,是燕国的太子。” 第63章 我不要你的命 雪柳阁前,慕文辰搓着衣角在冷风里等着。

其实,有个叫苕溪的小丫头请他进去了好几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在门口等大姐回来比较有诚意。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大姐却还不来……

他现在有点后悔刚才的倔强了。

“辰弟,你是来找我的?”

慕文辰眼睛一亮,“大姐,你终于回来了!”

再不回来,他怕是熬不住就得敲门进去等了,那岂不是白白在外头吹了那么久的冷风?

如锦有些惊讶,“你找我有事?”

坦白说,昨夜与慕文辰一块给临安侯敬酒,既是为了讨好“父亲大人”,也想故意做给慕淑蔷姐妹看,若是能将周氏气个够呛那就更好了。

但一场酒的情谊,比起两个人之间所隔的鸿沟实在太过微不足道,她不指望能因此收服这个弟弟,更不指望他会对自己亲密起来。

所以,看到他鼻子耳朵都被冻得通红地来雪柳阁门前等她,她有些不敢置信。

慕文辰搓了搓手,“冷!屋里去说!”

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如锦微微一愣,“哦,对,进去说。”

两杯热茶入肚,慕文辰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

他笑着说道,“今儿我下学早,在路上遇见父亲了。父亲说他衙门里事多,今晚还有应酬,恐怕不回来了。父亲叫我嘱咐大姐,今夜好好休息,明日等他回家,就一块儿去趟靖宁侯府。”

如锦笑了笑,“就这点事也值得你寒冬腊月里在门口等那么长时间?”

她顿了顿,“辰弟,下次万不可这样了,倘若你被冻坏了,我可担待不起。”

周氏原本就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要是她的宝贝疙瘩又因为自己生病了,那岂不是要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

慕文辰红了脸,憋了好半天才道,“我以为这样才能显得对大姐更尊重些……”

如锦一怔,“什么?”

慕文辰垂着头,低声说,“大姐初来,母亲对你照顾不周,二姐三姐也似乎……可我是家里的男子汉,她们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我得顾上。”

他抬头,目光里透着坚定的模样,“大姐,我母亲她们若是再为难你,你一定要和我说,我会与她们好好说道理的!”

如锦的鼻子有些微微的痒,她没有想到,慕文辰能说出这番话。

这是歹竹出好笋了?

也不对,临安侯为人并不坏,只是有时会钻牛角尖,固执又倔犟。

慕文辰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脉,又早早入了太学院读书识字明理,见识和眼界理应比周氏宽广。

她不由笑笑,“那我以后就靠着辰弟了。”

事情交待完了,但慕文辰却还是赖着不走,他东看看西摸摸,还不停没话找话。

“大姐,你这桌子不错。”

“雪柳阁确实有点远,但却挺安静的。”

“墙角有只蜘蛛,大姐我帮你赶走它!”

如锦无奈极了,“辰弟,你和大姐有话可以直说……”

慕文辰扭扭捏捏说道,“太学院月末有个游园诗会,可以邀请家里的兄弟姐妹一道前去。我……我想……”

他抬起头,认真地问道,“大姐,我可以邀请你去吗?”

这是太学院给读书优秀的学子的奖励,但往年,他都白白地浪费了名额。

无他,家中兄弟姐妹虽多,但多是小不点儿,比他大的只有三个姐姐。四姐是二房的,不够亲密。二姐三姐的文采……

这不,好不容易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文采出众的大姐,他可不是得好好与同窗们显摆显摆吗?

如锦看着慕文辰忐忑期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承蒙你看得起,我自然是得去的。”

她拍了拍他肩膀,“到时你提前一日与我说便成。好了,现在我要去休息了,你……”

慕文辰急急跳起来,“大姐,您休息!我不打扰您!我会提前一日提醒您的!您可不要忘了哦!”

他一边走一边不忘记回头确认。

如锦摆了摆手,“绝对不会忘记!放心吧!大姐说话算话的。”

苕溪将茶盏撤走,笑嘻嘻说道,“大公子可真像个小孩子!”

甘露淬道,“人家大公子可比你大呢!”

不过是世家贵族的孩子备受呵护性子被养得纯真一些罢了,哪像她们自小受尽飘零苦,难免得成熟。

如锦笑着叫丫头们都散了,只留下了蜀素。

“我仔细想过,要去一趟刑部诏狱,只有两种办法,要么让在刑部具有一定职位的人带我们进去。我二叔倒是符合条件,但这样一来,咱们的事就会被曝光,说不定还要牵连家里。这种忙,我二叔不会帮。”

“还有一个法子要简单一些,但可能会冒一点风险。”

蜀素眼含泪光,“婢子不怕危险。”

如锦低声说道,“买通诏狱的牢头,冒充狱卒进去。”

蜀素闻言大惊,“这……怎么可能呢?”

如锦微微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有什么不可能?”

她顿了顿,“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先做一个局。”

蜀素连忙问道,“怎么做?”

如锦看着她,“从现在开始,不论我带你去哪里、做什么、见什么人,你都不要问为什么,将这一切全部都烂在心里。”

她幽幽说道,“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蜀素顿时跪了下来,“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小姐让我睁眼我就生了眼睛,小姐让我张嘴我才长了眼睛,小姐要我听我才有耳朵。从此以后,蜀素唯小姐之命是从!”

她用力说道,“连蜀素的命都是小姐您的!”

如锦将她扶了起来,“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真心。”

她顿了顿,“等会儿再去我二叔那边打探一下,看看那个连环杀人的案子有没有什么进展……”

“是!”

“对了!”

如锦笑着说道,“明日我要与父亲一同去靖宁侯府看望他家太夫人,你陪我一起去。”

她扬起手舒展了一下身子,“啊!真累啊!来这里这些天竟还一日不曾得闲呢。”

明日去靖宁侯府,后日富贵楼卧底,月底之前要将蜀素的心事了了,月末还要去太学院参加慕文辰的游园会。

就连接下来的日程也给她明明白白地安排好了……

然后,就该是陛下的生辰了吧?

如锦目光里隐约有火光闪过。

李冉,你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呢?

第64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翌日恰值临安侯休沐,虽然昨夜与燕国人逶迤应酬一宿颇是疲倦,但今日是要去靖宁侯府商量长女的婚事,他也还是强打起精神上了马车。 “父亲,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不是昨夜燕国人给您找麻烦了?” 临安侯看着长女关切的眼眸,心也不由暖了起来,“燕国这些年来厉兵秣马,早就想撕破当年的和谈约定了,他们野心勃勃,其心可诛,我们不得不防……” 陛下叫他去负责接待外宾的事宜,还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要不然让礼部的那些官员出面便可,何须劳动他临安侯?现下,更是让靖宁侯也插了一脚,可见,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如锦乖巧地替临安侯捏起了肩膀,“燕国使臣团此次来人不过七八十,就算他们有什么狼子野心,但也不会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动作吧?” 她顿了顿,“这不是在做有去无回的事吗?” 临安侯叹口气,“锦儿你年纪小,对这些国家大事不大清楚,爹爹说给你听。” “燕国皇帝名叫轩辕迟,他排行九,又是庶出,照道理燕国皇位根本就轮不到他坐。” 如锦有些惊讶,轩辕迟也当了皇帝? 她皱连忙问道,“对呀,他上面还有八个哥哥呢!” 当初轩辕迟之所以被留在京都城当了半年多的质子,就是因为老燕皇儿子太多,嫡子们看不起这个庶妃所出的九弟,故意设局落下了他。 说起来,她也还曾担心过他回燕国之后日子不好过呢! 临安侯面色骤然肃穆起来,“轩辕迟将他那八个哥哥都杀了,这才坐上的帝位。他手段凌厉,登基之后,将侄儿们全部杀尽……” 他顿了顿,“如此不择手段的凶残暴虐之徒,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不会借着给陛下贺寿的机会在京都城搞出什么事端?” 如锦手上的动作微窒。 临安侯扭了扭肩膀,“锦儿,怎么了?吓到了?” 如锦连忙继续捏了起来,“确实挺吓人的。不过,女儿不害怕!” 她笑嘻嘻说道,“燕国皇帝就算再凶恶,那也不是我们乾国人的对手,几十年前我们能打败他们一次,现在自然也可以!” 临安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 他点了点头,“不错,燕国人就算翻出几朵小浪花来,可我们乾国可是汪洋大海呢,还不是一眨眼就被冲没了?不成气候!”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长女这么瞎聊聊挺解压的,将他绷紧了一夜的神经就这么松弛开来,简直要将疲惫的神色一扫而光了。 就这么说着,车夫禀告,“靖宁侯府到了!” 大约是为了显示重视,靖宁侯与世子亲自来迎,双方寒暄几句,就互相请着进了正堂。 靖宁侯夫人等候已久,笑着上前迎接,“上回在虎威将军府里见着过你,可惜没有机会单独与你说话,今日来了,定要好好玩玩。” 她拉着如锦的手,“这是姝姝,这是媛媛,都是我的女儿,她们两个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如锦在胡将军府上见过萧煦这两个妹子,算有过一面之缘。 因为萧长庚和萧璃的关系,总觉得这两个小丫头看起来很是亲近,难免带了几分喜爱。 她连忙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了过去,“我叫如锦,很高兴认识你们!” 正在于临安侯说话的靖宁侯闻言,情不自禁向如锦望了过去,一时不察,居然湿了泪眼。 临安侯惊讶极了,“萧兄,您这是?” 哭了? 是眼泪没错吧? 三个小丫头寒暄罢了,这是哪里有值得一哭的泪点? 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像三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哭就要哭的,但这老男人的心思也不容易猜得上啊! 靖宁侯连忙说道,“屋子里的熏香点得太重,迷了眼,不碍事的。” 他装腔作势咳了一声,“夫人,太夫人该等急了,你带着孩子们过去吧!” 靖宁侯夫人连忙说道,“对对对!太夫人念叨你好些天了,这两日身子好一些了,便急着要请你过来见见,咱们现在就去拜见她老人家。” 如锦笑着点头,“好。” 萧煦从大门口开始目光就紧紧跟随着未婚妻不肯挪动,这会儿见她要走,哪里舍得? 他默不吭声地跟在如锦身后,这会儿太阳炙烈,阳光拉长了地上的影子,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她的身影,却又紧紧地与她的影子黏在一块。 萧姝姝先忍不住发声,“幼稚!” 萧媛媛却道,“这哪是幼稚?分明是浪漫!” 靖宁侯夫人脸上堆着笑,眼神里却有一种冷淡,她咳了一声,“你们几个在客人面前怎好如此没规没矩的?” 她回头看到萧煦,冲他摆了摆手,“女孩子说话,你跟着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正堂听你父亲和慕伯父说话?” 萧煦脸颊微红,“我……我也去给祖母请安。” 给祖母请安当然只是一个借口,他其实只是想跟在未婚妻的身后,不说话,哪怕看着她也好。 那日在东山围场,她与孔侯比箭,最后的那一枚羽箭,他亲眼看着她射中了一头飞禽。那一箭,好似也正中了他的靶心…… 还好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要不然面对如此出众光芒四射的她,他恐怕连开口追求的机会也没有吧? 老话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想了想,觉得有未婚妻宠的时候也该狠狠宠着,要不然岂不是要辜负上天给他的这份眷顾了呢? 靖宁侯夫人神色微微不悦,不过当着如锦的面,她还是笑着说道,“煦儿,别胡闹了,赶紧回去,莫惹你父亲不快。” 她转头对着如锦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家里孩子皮,叫你看笑话了。” 如锦连忙说道,“令嫒天真可爱,令公子坦白直率,说起来你们母子之间的亲情真叫人羡慕呢!” 听她提到母亲,靖宁侯夫人的神色又柔和下来,“太夫人的居所就在前面,请!” 萧煦委委屈屈地看着母亲和未婚妻的身影远去,终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忍不住撅起嘴来。 身边小厮见状忙道,“大公子,我听说有一句俗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慕大小姐的亲娘虽然没了,但是她亲爹还在啊!只要您讨得了临安侯大人的欢心,还怕慕大小姐不喜欢你吗?” 萧煦目光一亮,“对呀!” 反正也看不着未婚妻了,不如去拍拍未来岳父的马屁去! 他昂着头拍了拍小厮的脑袋,“你这铁脑瓜还算有点用,回头给你赏钱。” 第65章 静思己过 如锦跟在靖宁侯夫人身后,穿过一道道月牙门,终于来到了萧太夫人的居所。她抬一抬头,看到院口的门匾上金灿灿地写着三个大字,静思居。 她眉头轻皱,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这地方倒是安静,但对于一等侯爵府的老太君而言,却有些过于偏僻了,几乎就要靠近西边的府墙。 而且,萧太夫人不仅是侯府的太夫人,她还是萧皇后的母亲。这般地位,不该住在这种地方…… 靖宁侯府人口稀少,并不像临安侯府那样住了三房,根本就不存在住不下的情况。 匾额上的字也不对。 京都城世家大族太夫人们的居所,大多都是慈字辈,慈心堂慈恩堂居多,也有别出心裁叫春晖堂锦晖堂的,但大抵都有赞颂慈母的含义。 静思居……一听就很小气了。 静思?己过吗? 靖宁侯夫人见如锦若有所思的模样,连忙解释起来,“太夫人原先住在正堂旁边的暖阁,但那里靠近园子,来来往往人多,太夫人嫌吵,自己非要搬到这里来的。” 她讪笑着,“我们原想着先依着她,等过阵子再劝她搬回去,没想到她却得了中风。太医说,这种情况,就最好不要再搬动她老人家了,所以……” 想来这个理由靖宁侯夫人不知道已经解释过多少遍了,说起来很是顺溜的模样。 如锦轻声道,“原来如此。” 但她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萧太夫人的脾气……她实在是太了解了,性喜热闹,最爱铺张奢华,但凡家里得到个稀罕物必定要嚷嚷得叫整个京都城都知道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嫌吵闹就搬去这么偏冷的地方? 一个人的脾气性格很难改变,除非这三十年间萧太夫人身上遇到了什么巨大的变故。 但萧璃已经贵为皇后,萧长庚又是手握重权的天子近臣,萧煦还名列京都城四公子之一,萧家的大小姐也嫁得很好,萧太夫人可称得上是万事如意。 所以…… 早有婆子迎了出来,“见过夫人,太夫人听说慕大小姐要来,早早地就醒了,这会儿正靠在榻上喝药呢。” 靖宁侯夫人点点头,“你去禀报一声,就说我们来了。” 她回头笑着拉住了如锦的手,“太夫人的中风刚有些起色,说话还不怎么利索,平日里最多能蹦出来一两个字,恐怕要等一段时日才能与你好好说话了。” 如锦点点头,“小时候也见过隔壁邻居家中了风的老太太,那时候她还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没几年就能跑能跳了。” 她轻声安慰,“靖宁侯夫人还请放心,太夫人福气大,一定很快就可以如常说话了。” 靖宁侯夫人叹口气,“但愿如此。” 萧太夫人的屋子里飘满了药香,因是冬日,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这股味道散不去,闻起来便更浓烈了,甚至有些呛鼻。 如锦跟在靖宁侯夫人身后进了太夫人的卧房。 萧太夫人是清醒的,正呆呆地靠在软榻的靠垫上张着嘴任由下人喂药。 三十年了,萧太夫人从徐娘半老变成了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比起年轻时的饱满丰腴,这会儿却瘦脱了形,差一点就让人认不出来。 靖宁侯夫人小声地唤着,“母亲,慕家大姐儿来看您了!” 萧太夫人神情呆滞,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 靖宁侯夫人笑着将如锦拉了过去,“母亲,这就是您心里一直都记挂着的与煦哥儿指腹为婚的慕家大姐儿。” 如锦福了一身,“如锦见过萧太夫人。” 萧太夫人的身子一震,顿时将脸转了过来,等看清如锦的容貌,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鬼……鬼……走……” 药水打翻了,弄洒了床铺。 这大冬天的,湿了的被褥入骨般地凉。 靖宁侯夫人顾不得其他,连忙叫人将老太太搬到了床上。 “还不将这里清理干净?” 一群奴婢手忙脚乱地忙动起来,屋子里一时乱糟糟的。 靖宁侯夫人有些抱歉地看着如锦,“你与你母亲梓萍生得相像,太夫人恐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倒是惊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如锦轻轻咬了咬唇,眼中很是迷惑,“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夫人,真的很相像吗?” 她只见过八岁的苏梓萍。 铜镜里看到的现在这副模样,与从前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假若慕大小姐与苏梓萍一模一样,那是不是意味着长大之后的苏梓萍与从前的庆阳郡主也有七分的相似? 想到自己父不详的身世,难道苏家还与自己有不一样的渊源? 靖宁侯夫人顿时柔软下来,“你和你母亲的五官确实很像,但气质却截然不同。说实话,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们两个的区别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夫人就……” 她安抚道,“你在这儿先坐一会,我去和太夫人好好说。” 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愉快,传出去总是不好听。再说了,太夫人明知道未来孙媳妇是苏梓萍的女儿,还指着慕家大姐儿叫鬼,实在也是有些…… 如锦乖巧地点头,“嗯。” 她墨亮的眼眸望了过去,心里却越发狐疑了。 萧太夫人说的鬼,并不是苏梓萍,而是庆阳郡主吧? 可她就算真的看到了庆阳郡主的鬼魂,也不该是这副惊动害怕的模样啊…… 要知道,庆阳郡主可是她一双儿女的好朋友呢,时常来往,彼此之间熟悉得很。 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靖宁侯夫人哄了老半天,萧太夫人还是很激动的样子,她无奈,便只得放弃。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太夫人今日的状况不大好,恐怕得改日再和你好好说话了。” 她对着萧姝姝和萧媛媛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好好陪着祖母。” 然后她又转头望向如锦,“两位侯爷还有许多事要谈,一时半会恐怕不得闲。这样吧,今日天气暖,不如我带你去园子里逛逛,你也好先熟悉一下府里?” 如锦轻轻地笑,“那就有劳夫人了。” 靖宁侯夫人一路走,一路将沿途经过的亭台楼榭都介绍一遍。 虽然这座侯府如锦已经熟悉得像自己的家了,但她也还是很认真地听着靖宁侯夫人的指点。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水榭。 靖宁侯夫人笑着说道,“我让她们将暖帘放下来,咱们进去坐一会喝喝茶聊聊天吧!” 如锦点头,“好。” 训练有素的侍女们一番动作,水榭中便有了暖意,石桌上摆满了瓜果甜点和热腾腾的茶。 侍女们皆退下,只剩下靖宁侯夫人和如锦两人。 靖宁侯夫人忍不住旁敲侧击打探着如锦在宿州的生活以及现如今的处境,尽量地想要多了解未来儿媳妇一些。 三盏热茶入腹,如锦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 她抬起头笑眯眯地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要与夫人说。” 第66章 我要退婚 靖宁侯夫人的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不过面上却还是笑着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好。” 如锦笑着望向她,缓缓地开口说,“我要退婚,还请夫人帮我。” “什么?” 靖宁侯夫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如锦神色自若,不疾不徐地又说一遍,“我说,我要退婚,希望夫人能够帮我。” 靖宁侯夫人倒吸一口冷气,良久才让心绪平静下来。 她皱着眉头问道,“你可知你与煦儿的婚事乃是十七年前就定下的,交换过庚帖立过婚书,上头还有安国公的亲笔签名。” “我听说了。” 如锦笑笑,“但我大乾的律法既然能允许成婚了的夫妇和离,自然也没有不准退亲的道理。” 她顿了顿,“只要你我两家都觉得这婚事不合适,心平气和地将婚约解除,将来仍旧以世交走动,并不会有什么不妥。” 靖宁侯夫人心中微微一动。 但她却仍旧很是生气,“你与煦儿才见过几次?连他人品性子都没有摸清,凭什么觉得你们俩个不合适?” 她顿了顿,“莫非,是因为你在京都城出过两次风头,便就眼高于顶,觉得我家煦儿配不上你了?” 如锦连忙摇头,“夫人多想了。” 她抿了抿唇,“萧世子出身名门,乃皇后家侄,又是京都城四公子之一,是乾国万千少女的梦中人。于我,也是门难求的良配。” 这是实话。 整个京都城,能与萧煦比肩的未婚男子不多,孔侯算一个,苏昊算一个,剩下的便只有胡飞白了。 但他们都不是皇亲国戚。 萧煦不仅是皇后的亲侄子,还是深受太子信任的表弟,将来太子继位,他的地位只会比现在更高。 靖宁侯夫人脸色稍霁,“那你何出此言?” 如锦笑眯眯地望着她,“其实夫人心里也很清楚我与萧世子不合适。” “世子乃是靖宁侯独子,也是萧家未来唯一的倚靠。靖宁侯府簪缨百年,在朝中地位稳固,世子只需要守成,便可一生无忧。” 她眸光潋滟,语气微顿,“他根本不适合有个锋芒万丈的妻子,而是需要一名操持家务平衡关系的贤内助。” 靖宁侯夫人目光一震,“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这也是她的心事。 虎威将军府上初见如锦,见她才华夺目时,靖宁侯夫人是欣喜的。谁不想得个家世好模样俊又拿得出手的儿媳妇?她的煦儿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方才配得上。 可东山围场如锦勇救清怡公主箭术又胜了孔侯的事传到她的耳朵里后,她就开始担忧了。 儿媳妇的光芒太盛,就会显得她的煦儿黯淡无光,对富贵已极的靖宁侯府而言,怕也未必是件好事。 只是这桩婚事是指腹为婚,侯爷对这个儿媳似乎十分满意,临安侯也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人,所以想要退婚的心思便只能深深埋在心里。 这会儿,靖宁侯夫人的心事被如锦一针见血地挑破,她如何能不心惊? 如锦的笑容很是真诚,“自然是真心的。” “不过,我想退婚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我们家的事夫人也都知道,我刚回来没有多久,还不曾厘清楚当年发生的事,临安侯府还有许多事需要我去做,我并不想匆匆忙忙就嫁出去。” 此时,靖宁侯夫人看如锦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脸上的表情也真诚了许多。 “但你们的婚事并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就算我答应助你,成功的希望也很渺茫。” 她讪讪一笑,“侯爷虽然敬重我,从不干涉我管理府中内务,但这门亲事是他心中所求,我……阻止不了他……” 这便是同意了。 如锦伸出手去,覆盖住靖宁侯夫人有些微凉的手指。 她笑着说道,“夫人只须配合我便是,我有法子能够让两家不伤和气地解除婚约。” 靖宁侯夫人将信将疑,“真……真的?” 得罪临安侯不是良策,假若真的可以和平友好地了结她的心事,那简直太好了。 如锦嘴角翘了起来,“还请夫人静候佳音。” 她凑过脸去,在靖宁侯夫人耳边说道,“夫人这两日若是得空,最好去一趟南城郊外的白云庵,周氏正在那里静养。” 靖宁侯夫人一脸狐疑,“你的意思是?” 如锦点点头,“周氏并不希望我能顺利地嫁过来呢。” 她点到即止,不再多言,又将话题岔开,“夫人,我们该回去正堂了,要不然我父亲和靖宁侯都将事情谈完了,可就不妙。” 靖宁侯夫人连忙说道,“对,对。” 既然打了主意不想叫这事儿能成,那最好就不要商议太多细节,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感情。 如锦回到正堂时,临安侯与靖宁侯正为了婚期争吵不休。 “我这女儿才刚回家,不能那么早过门,怎么也得让我留到明年这个时候!” “我家太夫人情况不好,孙媳妇自然是越早过门越好。最迟到明年开春,不能再晚了!” “我本来想把女儿再留两年的,这已经是看在你家太夫人面上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呵呵,若非我三催四请让你将女儿接回来,你的女儿还在宿州一个人孤苦伶仃着呢!现在倒说得自己好像是个爱女的慈父一般了,叫我说你这根本就不是心疼女儿,是诚心想要和我作对吧?” 临安侯没有听得全,隐约听出点意思来,不由拍了桌子喝道,“你说什么?敢不敢大声一点再说一遍?” 靖宁侯气恼上头,也不客气起来,“呵呵,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是说……” “侯爷!” “父亲!” 如锦与靖宁侯夫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要解除这门婚事的坚定。 “夫人,你怎么回来了?”靖宁侯满脸不悦。 “锦儿,太夫人没有留你说说话吗?”临安侯也很担心女儿在萧家受到了冷待。 如锦捂着肚子皱眉说道,“父亲,我有一点不舒服……” 临安侯连忙问道,“怎么了?” 如锦咬了咬唇,“倒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些不舒服。” 临安侯飞快地跑到女儿身边,“今儿天冷,许是冻着了,那咱们回家!” 第67章 母子反目 马车悠悠,临安侯的心却提得紧紧的。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儿,终是忍不住开口,“锦儿与靖宁侯夫人处得不好?” “挺好的呀。靖宁侯夫人很讲道理呢!” “那你为何要装病叫我离开?” 如锦笑着吐了吐舌头,“被父亲发现了呀!” 临安侯面上漾起几分得意,“那是,我女儿的心思怎么能逃得过老父亲的法眼?”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怎么?锦儿……看不上萧煦那小子?” 如锦目光一动,“父亲怎么这样说?” 临安侯摸了摸下巴,“别的女孩子见着了未婚夫婿,要么害羞要么装矜持,大大方方的倒也是有,但哪里像你这般?” 他叹口气,“萧煦与你同龄,性子是不够沉稳,但也不至于让你跟哄孩子似地吧?” 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他别提观察地有多仔细了,这一点绝不会看错的!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父亲也看出来了?” 临安侯吸了口气,“这么说,是真的?” 如锦低声说道,“我统共才见了萧世子两次,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对他谈不上有什么了解,自然也称不上看不起了。” 她眉眼间忽现几分委屈,“只是我才刚来京都城没几日,还未在父亲跟前尽孝呢,不想那么早成亲。” 原来如此! 临安侯顿时感动起来,“爹爹也不想让锦儿这么快就出阁。” “不过……”他话锋一转,“锦儿的心情爹理解,但萧煦那小子可是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好郎君,婚期可以拖一拖,但这婚却还是得成的!” “女儿知晓了。”如锦轻声道,语气有些低落。 临安侯咳了一声,“锦儿啊,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早就定下的姻缘可不是你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 他顿了顿,“这里头啊,牵连甚广,还有许多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容不得咱们任性。” 如锦抬头问道,“牵连甚广?我听说,当年靖宁侯夫人与我母亲同时有了身孕,她们两个交好,便开玩笑说,若都是男孩便结兄弟,都是女孩则为姐妹,若为一男一女,便结成夫妻。” 她一脸困惑的模样,“这难道不是我们两家的事吗?还会牵连到谁?” 临安侯苦笑起来,“傻丫头,你虽然聪慧,但到底经历得少,爹就算和你铺开了说,你也未必懂。何况,知道太多对你也不好……”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如锦的额发,“总之,爹会尽量多留你几日,在此之前,你先和萧煦熟悉起来。爹保证,他是个好孩子,嫁去萧家是个不错的决定。” 话已经说到这里,听起来没有什么别的余地了。 如锦只好笑笑说,“嗯。” 她终于明白,退婚这件事恐怕不如她想象中简单,向来对她十分容忍的临安侯,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如她所愿般地好说话。 很显然,两家联姻不仅临安侯与靖宁侯共同达成的意愿,这背后还有未知的势力,逼着他们两个人拧成一股绳。 换了别人的话,这时候就该认命了。 但她是如锦。 从前就不会为了任何人和事妥协退让,现在重活一世,她当然更不会委屈自己做勉强的事。 她不想嫁给萧煦,是因为对他没有感觉。 倘若条件合适长辈期许就能让她愿意嫁给他,那三十年前,她早就嫁给萧煦的爹了,如此这世上便不会有萧煦。 临安侯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走吧!最多,多经历一些磕绊罢了。 如锦岔开话题,“父亲,萧太夫人是怎么回事?” 临安侯道,“哦,萧太夫人中风已久,只不过今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突然恶化了,前几个月很严重,险些没命。这不,靖宁侯才吵着要你们成婚来冲喜。” 他接着说,“还好这阵子病情稳定下来,一日比一日好转,这才将婚期宽限了起来。” 这些都是场面话,并不是如锦想知道的。 她早发现了,临安侯虽然在朝政上颇为敏锐,称得上是一把好手,办事效率也极高,但生活上,他简直就是一个脑子拐不过弯的榆木疙瘩。 与其旁敲侧击,倒不如直截了当地问。 “父亲,我是说,萧太夫人与靖宁侯之间是不是有些不和?” 临安侯的脸色一变,“锦儿,你何出此言?” 如锦便将今日所见一一叙说,“女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临安侯压低声音说道,“萧家乃是皇后的娘家,那些陈年旧事平日里无人敢提,既然锦儿问起,那我就说一说,你将来过门了心里也好有个数。” 他咳了一声,“三十年前,老靖宁侯过世,不知道因何故,靖宁侯在灵堂上与他母亲大吵一架,惹得她头撞老侯爷的棺椁,被众人救下。” “靖宁侯承爵之后没多久,太夫人就病了,后来更是直接中了风。这三十年来,京都城所有的宴会从此再无萧太夫人。” “若只是靖宁侯如此,便也罢了,连皇后娘娘也对母亲十分冷淡。那么多年了,就算太夫人身体不好不能进宫觐见,总可以回家省亲,我朝有这个惯例。但皇后娘娘一次也没有回过靖宁侯府……” “所以,爹估摸着,这萧太夫人恐怕是做了什么惹得一对儿女厌弃了的事,所以才……” 如锦呢喃,“又是三十年前……吗?” 从前的萧太夫人因为小吏之家,面对京都城世家大族的贵夫人时便不怎么自信,因此总喜欢虚张声势,来遮掩自己的底气不足。 所以,为人便浮夸了些。 但除此之外,她也仍是个称职的母亲,对膝下一双儿女十分疼爱,在庶子女面前也是宽厚的。 萧氏姐弟和母亲感情不错。 萧太夫人对从前的庆阳郡主,除了有些格外夸张地恭敬与讨好之外,也相处得挺愉快。 她实在想不明白,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萧氏母子反目成仇…… 临安侯点点头,“对啊,那一年真的发生了许多事,死了很多人,所以爹印象特别深刻。” 他顿了顿,“咱们家,也就是从三十年前你祖父从龙有功开始光耀门楣的!” 如锦幽幽的眼眸望着临安侯,“父亲,您有时间可以和我讲讲吗?女儿对咱们家的事一无所知,总觉得有些不孝呢!” 第68章 漂亮小哥哥 提起父亲的英伟事迹,临安侯眼中闪起了光亮。 “三十年前,我们慕家在京都城还只是个末等侯,祖宗的余荫差不多挥霍尽了,倘若子孙再无建树,这爵位也不知何时要被收回。” “你祖父慕白胸怀大志,颇有谋略,便去向太子请缨,期望能成东宫智囊。太子性情柔和,素来宽仁,你祖父所献之策却都是激进果断的,理念不合,便为东宫所拒。” “你祖父因此沉寂了一段时日。” “没过多久,庆阳郡主与太子相继出事,先帝悲恸伤情,竟暴病驾崩,未来得及留下遗诏。朝中六七位皇子各自为营,夺嫡之势水深火热。” “其中,贵妃所出的吴王呼声最高,而冷宫出生的当今陛下却最不起眼。你祖父慧眼识珠,一早看出陛下非池中之物,便去自荐。当时,陛下身边正缺良臣谋士,你祖父之举算是雪中送炭。” “陛下在众位皇子之中最为弱势,要想突出重围,必须要有出其不意的激进之法,与你祖父所谏不谋而合。因此,陛下十分重用你祖父,视之为左膀右臂。” “陛下登基之后,封赏有功之臣,除了晋王、萧家,便是我们慕家了。咱们大乾除了跟随太祖打江山时分封过四位国公,如今朝中也不过只有萧家与慕家才是一等侯。” 如锦甜甜地笑了,“那都是祖父慧眼如炬,跟对了主子押对了宝才有慕家的风光。” 她语气轻松,心中却早已百转千回。 这样看来,李冉竟也不是那般顺利就替代了太子哥哥的…… 按着当时境况,太子哥哥一旦出了意外,最有可能成为皇储的是吴王,谁曾想到皇帝舅舅竟在来不及立下遗诏的情况下就驾崩了呢? 这才有了七王夺嫡的局面,也才给了势单力薄的李冉一个异军突起的机会。 临安侯见女儿的脸色忽然有些怪异起来,连忙问道,“锦儿,是哪里还有不舒服吗?” 如锦回过神来,“没,没有。” 她顿了顿,“我只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有些感慨罢了。” 临安侯叹口气,“你祖母只喜欢清闲恬静的生活,不喜欢朝野锋争。自从你二叔满了十五岁后,她便回到了宿州老家,只过些清静日子。” 他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事,我想你祖母也不会和你说。”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个急刹,剧烈地颠了一下。 “怎么回事?” 车夫连忙回答,“禀告侯爷,前面的春风阁重新装潢后改名叫如沐春风楼了,今日开业,请了许多舞狮人,看热闹的人太多堵住了大道,马车过不去了。” 靖宁侯说道,“那就绕过去。” 车夫很是为难,“侯爷,绕不回去了,后面马车太多都给堵住了。” 如锦掀开车帘前后看了看,“父亲,后面的马车都排了长队,看起来,不论往前走还是调头,都需要花些时间。” 靖宁侯心想,倘若是他自己一个人,反正堵着也是堵着,就下车去如沐春风楼逛逛了。 早就听说他们新进了几个异邦花娘,天姿国色,又有异域风情,十分特别。趁着今日重新开业,还要搞什么簪花仪式,想必十分热闹。 正好最近周氏不在,无人管束,他的心不免特别活络…… 然而,临安侯瞅了瞅长女,躁动的心顿时安静下来,“也罢,先将女儿送回家去,等夜深了再来。到时,簪花大会恰好开始,那才是真正的热闹呢!” “父亲!” “嗯?” 如锦挽住了临安侯的手臂,“父亲!” 临安侯被女儿讨好的笑容看得心里发毛,“锦儿,你有话直说……” 如锦指了指外面,“那什么如沐春风楼里锣鼓喧天好生热闹,既然马车走不了,不如父亲带女儿过去看看吧?” 她满脸期待,“女儿初来京都城,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很是好奇呢。” 临安侯的老脸顿时红了,“锦儿,胡说什么呢!那种热闹可不是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可以看的。” 他咳了一声,“这如沐春风楼从前叫春风阁,你可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 如锦点点头,“知道啊!” 她笑嘻嘻说道,“我听清怡公主提过,她说春风阁是京都城中最让人快活的地方了。有美酒佳肴,有歌舞琴瑟,不仅有美丽的女人,还有漂亮的小哥哥呢!” “这……” 春风阁确实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场所,也没有规定不让女子进出。事实上,这里除了美艳女子,也还蓄养着老板从各地甄选的男色。 贵族世家的小姐们偶尔被家中兄长带着去见世面,也有让男子陪酒弹琴聊天,倒不会有什么逾矩之处,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对人说这春风阁的好处的,怕也只有清怡公主一个了。 但公主是公主,陛下爱女如命,原本就宠得无法无天,她就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不有违国体,谁又敢多说一句呢? 锦儿可是有未婚夫的,去不了这样的地方! 临安侯又咳了一声,“锦儿啊,如沐春风楼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的地方,咱们还是在马车上等等,这种热闹不看也罢!” “父亲!那为什么清怡公主可以去呢?” “这……” 临安侯想了想,“公主是陛下爱女,无人敢在她背后说三道四,但锦儿你若是如此,可就不一样了。” 如锦抬头,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顿了顿,“父亲刚才不是还说,整个乾国,除了四家国公,只有萧慕两家一等侯。女儿想,这些老国公应该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在背后说女儿的坏话吧?” “这……” 临安侯一时语窒,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女儿说得好有道理! 他正在犹豫,忽听如锦又道,“再说了,我打扮成男子与父亲一道去如沐春风楼看热闹,又有谁会怀疑我的身份?” “这……” 临安侯摇摇头,“但锦儿今日又没有穿男装。” 如锦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带了。” 她嘿嘿一笑,“每回出门,我都会备上两套衣裳以防万一。” 临安侯看着长女一脸的期待,终是不忍叫她失望。 他心软下来,无奈极了,“那……好吧……” 第69章 莲娘没有变 临安侯下了马车等着,没一会儿,便见着长女一身男装掀开车帘就要跳下来。 他连忙上前两步,“你慢着点!” 如锦笑嘻嘻说道,“孩儿都能百步穿杨,这点高度算什么!父亲莫要担心。” 临安侯一脸无奈,“知道了知道了,爹知道锦儿有能耐!不过,等会进了里面,说不定会遇见熟人,你可给爹低调一些。” 男人嘛,去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放松放松太正常不过,但若叫人发现他带着女儿一块儿混迹如沐春风楼,那就不像话了! 如锦乖巧极了,“嗯嗯,孩儿都听父亲的!” 今日休沐,临安侯身上穿的是常服。不过,因为要去靖宁侯府做客的关系,特意打扮了一下,看起来珠光宝气得很。 如沐春风楼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掌柜的眼睛早炼得贼亮,一眼看出来这是贵客,连忙引了去二楼的包厢。 “两位贵客快请进,簪花大会要夜里才开始,不过这会儿我们也有节目,不知道两位是想听曲儿还是观舞,都可以安排上!” 临安侯咳了一声,“就是过来看看,也不必劳师动众,该演什么就演什么。” 他转头看了一眼如锦,故意说道,“贤侄啊,你看看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尽管点,不要替大伯省钱。” 如锦暗暗地冲临安侯竖了一个大拇指,真心实意地称赞了老父亲的演技,她自己也配合地说道,“大伯,那侄儿就不客气啦!” 她指着菜单说道,“掌柜的,这个这个这个不要,其他一样都来一份吧!” 看起来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大老爷领着刚成年的侄儿出来见世面的一样。 如沐春风楼的酒菜可比富贵楼贵多了,这么满满一大桌得值不少钱。 掌柜的对这两条肥鱼十分满意,笑容中又多加了五分殷勤三分谄媚。 “楼里的姑娘们都去准备今晚的簪花大会了,只有几位卖艺不卖身的歌女和琴娘在,也不知道两位贵客是不是瞧不上……” 如锦笑嘻嘻说道,“瞧你说的,我大伯君子如竹,如此高洁优雅,与那些好色之徒怎可相提并论?” 她拍了拍手,“若有技艺超凡的歌女和琴娘,还请赶紧安排一下。” 掌柜的晓得有钱的是“大伯”,不由将目光望了过去。 临安侯讪讪地摆了摆手,“就这么办吧!” 心里其实在想,那他倒也没有长女说得这般高风亮节…… 掌柜的刚要离开,忽听如锦说道,“慢着!” “贵客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 如锦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们这里还有些绝色美少年?他们不用准备今晚的簪花大会吧?” 临安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锦……贤侄!” 看来以后不能让长女老跟着清怡公主玩,瞧她好好的乖女儿被带坏成什么样了!居然胆敢当着他的面向掌柜的要男人? 就不能……就不能等他不在的时候再干这种事嘛! 没想到如锦笑嘻嘻地拍了拍临安侯的手背,“大伯,来这里就是要放松的嘛!不必太压抑自己的。” 她冲着掌柜的飞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把你们这里长得最好看的小哥哥们都安排上!” 掌柜的顿时了悟,“明白!这就给两位贵客安排上!” 临安侯一脸懵懵的,总感觉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锦儿,你刚才说?” “父亲,这酒不错。来,女儿给您斟上一杯!” 就这么一愣神,临安侯三杯酒水下肚,已经忘记了刚才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但他又产生了新的怀疑。 他狐疑地看着女儿,“锦儿,宿州也有这样的地方吗?我怎么瞧着你很自在的样子,好似对这种地方很熟悉。” 如锦笑眯眯说道,“因为和父亲在一起,所以孩儿才能这么自在啊!” 如沐春风楼从前叫春风阁,是京都城数一数二的花楼。三十年前,庆阳郡主就时常带着好姐妹女扮男装出入,夜夜笙歌,纵情玩乐。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里幕后的主人便是郡主。 时隔三十年,春风阁不仅大修过好几次,连名字都改了,但如锦一踏进这里就知道,这仍旧是属于她的地方。 铺陈、摆设、布局,就连帘幕的颜色都是她喜欢的雨过天青。 真好,莲娘没有变。 如锦轻轻垂下眼眸,又替临安侯满上一杯,“不管在哪,有父亲在的地方,就是家。来,父亲,孩儿再敬您一杯!”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挺腻歪人的话叫如锦说起来就是那么真诚,临安侯心中一热,眼眶里就有些酸。 他顿时就释然起来。 女儿自小养在宿州小地方,都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对这些没有见过的东西自然就会产生好奇,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说起来,也都是他这个爹不称职,因为自己那点可笑的倔犟将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扔在宿州不管,实在是不配为人父! 如今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了,她又乖巧可爱,还依恋自己。不过就是有一点好奇心罢了,就随她去吧,家里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 不一会儿,掌柜的亲自送了琴娘和歌女进来,同时还有四名面容秀丽的青衣公子。 “冷霜、浮烟、白雾、烬香见过两位贵客。” 如锦笑眯眯地看一眼冷霜,一眼就看出这个青年是这四人之首。 “这些名字都是谁取的?” 冷霜化水,浮烟易散,白雾吹逝,烬香魂消。 冷霜人如其名,一张脸生得鬼斧神工般轮廓分明,俊美得让人心旌摇曳,只是神情冷淡,冷若冰霜。 他淡淡说道,“是莲娘取的名字。” 如锦望着他,“莲娘?” 冷霜面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莲娘是如沐春风楼的老板。” 如锦笑了起来,“名字取得不错,就是太悲了。” 不过,确实是莲娘的风格。 有四个美男子陪酒,临安侯觉得怪别扭的。 他很想将坐在他身边的两个浑身香喷喷的男人赶去女儿那边,但又觉得不妥,只能硬生生地说道,“贤侄啊,等吃过了咱们就回府去吧,家里人可还等着呢!” 如锦嘴上应得好,转头却对白雾和烬香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给老爷倒酒?” 温过的美酒一杯接着一杯送入临安侯的口中,不一会儿,他便有些迷糊了,“锦……贤侄啊,我看喝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回家了吧?” 如锦笑着道,“大伯是不是倦了?你们两个,将我大伯扶去榻上歇一下。” 曲声悠悠,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叶子来,放到冷霜的手心里,“去,帮我将莲娘请过来。” 冷霜皱了皱眉,“如沐春风楼的人不准私自收授客人给的东西。” 如锦笑了起来,“谁说这是给你的?” 她面容倏得肃穆起来,“把这枚金叶子交给莲娘,告诉她这几日我会再过来一趟的。” 第70章 可能要有新主人了 如沐春风楼后院的小屋里,莲娘正与一名宫装女子对坐饮茶。 “这是用今晨的露水泡制的梅花茶,慧姑姑试试看如何?” 慧姑姑饮了一口,“莲娘巧思,确实不错。” 她将瓷杯放下,一伸手,就有侍女送上一个木匣,“上次的事,你办得很好,这些是皇后娘娘给你的赏赐。” 莲娘恭敬地接过,“皇后娘娘的赏赐,莲娘却之不恭。” 她语气微顿,“皇后娘娘是郡主的闺蜜,为娘娘办事本就是莲娘应该做的,以后若再有什么,还请娘娘尽管吩咐便是。” 慧姑姑眉头一挑,“我知道莲娘对郡主忠心耿耿,但我劝你一句,也要懂得变通。” 她站了起来,“郡主已经去世三十年了,你和这如沐春风楼早就是自由身,你可以像我一样投靠皇后娘娘,而不必总是这么客气生分。” 莲娘心头一跳,“慧姑姑这话说的,莲娘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为皇后娘娘做事,吩咐下来的话,哪一桩没有办好过?” 她连忙站起身来,“我这点小本生意,这些年倘若不是有着皇后娘娘的照拂,早就不知道被人挤兑到哪里去了。还请皇后娘娘放心,我莲娘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慧姑姑任由侍女将斗篷系上,一边说道,“那就好。” 说罢,在喧天的锣鼓声中便从后门悄然而去了。 从隔壁的门中闪出一道瘦削的身影,“莲娘,慧姑姑怎么说?” 莲娘叹口气,“不过又是从前那些不硬不软的话刀子罢了,不妨事。” 她抬头,目光里带着忧伤,“如墨,你说是不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坚持,早就该和慧姑姑一样忘了郡主,彻彻底底成为萧皇后的鹰犬?” 如墨摇摇头,“不,莲娘,你没有错。” 她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目光里带着希翼,“郡主吩咐过,除了她本人,就只有金甲令可以号令我们。这些年,迫于生计,我们不得不为皇后做事。” “可是……”她认真地说道,“萧皇后没有金甲令,她不是我们的主人。” 莲娘握住了如墨的手,“对!哪怕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有主人了,也不会随随便便地认他人为主。” 正说着,忽然远门被叩响。 莲娘警觉地喝道,“谁?” “是我,冷霜。” “进来。” “是。” 如墨挑眉问道,“你不在前堂待客,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冷霜忙递过去金叶子,“有位客人让我将此物交给莲娘。” 金叶子? 莲娘狐疑地接过,等她翻过去看见金叶子上的刻纹时,脸色骤然大变,“客人在哪?带我去见。” 如墨不解地取过金叶子,见到印记时,也急了,“莫要磨蹭,快点带路!” 等他们来到包厢时,里面却只剩下正在打扫收拾的侍女。 “客人呢?” “大老爷喝醉了,公子爷扶着他回家,刚走没多久。” 等莲娘追出去,热闹的街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和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车,入目所及,哪里还有她要找的人? 冷霜低声说道,“那位小姐说,她这几日会再来一趟。” 莲娘皱眉,“小姐?不是说是位公子吗?” 冷霜忙道,“她身上有香粉的味道,我还注意到她有耳洞,应该是位女扮男装来看热闹的小姐。” “她还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她只是问了我名字是谁取的,我说是您,她又说名字取得不错,只是太悲了。” 莲娘浑身一窒,这句话曾经郡主也对她说过! 她垂头反复摸索着金叶子上的刻痕,好半晌对着如墨说道,“准备一下,我们可能要有新主人了!” 三十年了,金甲令还会再出现吗? 但愿不要叫她又白高兴一场才好…… 如锦扶着脚步虚浮的临安侯回到松涛院,“良叔,快点来接一下父亲!” 良叔连忙帮着将人安安稳稳送到榻上,皱着眉头问道,“这大白天的,侯爷怎么又醉了?是靖宁侯灌的?” 如锦有些心虚地摇摇头,“没……” 她咳了一声,“从靖宁侯府出来,我和父亲去了如沐春风楼吃饭,都是我不好,见他们家酒好喝,就多敬了父亲两杯。没想到……” 没想到临安侯的酒量那么差,简直和她喝一次醉一次…… 良叔摇摇头说,“侯爷量浅,偏又贪杯,出去应酬十次里有九次要醉着回来,还有一次啊,就是没有喝。” 他叹口气,“以后大小姐还是拦着一点侯爷喝酒,总喝醉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锦吐了吐舌头,“是我的错,我以后知道啦!” 认错如此积极,态度又这么好,良叔还能说什么? 他亲自送如锦出去,“大小姐,我听管家说,你想要一个叫青山的小厮的卖身契?” 如锦点点头,“对呀!父亲说,府里的人只要我看上了,尽可去跟管家要,他都同意的。” 她抬起头来,“怎么?这个青山不行?” 良叔思忖着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青山……是没有卖身契的。” “什么?” “当年侯爷在青杏街与人喝酒,回家路上遇到了野狗挡路,那时恰好我与阿平都不在。偶遇的这个少年居然替侯爷将那群野狗都收拾了。侯爷觉得他不错,就问他要不要跟着回临安侯府,那少年同意了,侯爷这就把他领回了家。那时少年还小,又不会认字,便也没有立什么字据。” “这么说,青山原本就是自由人?” “是。后来那少年倒是大了,在府里也学了认字和手艺。侯爷的意思,那孩子愿意待着,就给他活做,想要离开,也随时都行。并没有人拘着他。” 如锦惊讶问道,“所以,青山一直都知道这些?” 良叔点头,“是啊。他对侯爷有仗义之恩,临安侯府便抚养他长大,怎么能叫他为奴作婢呢?那岂不是恩将仇报了?” 他顿了顿,“若是大小姐看上了这小子的才干,只要他肯,随时都可以给您做事。” 如锦笑了起来,“好的,我知道啦,多谢良叔提点!” 第71章 我可以试试 天色渐渐暗了,已至黄昏。

如锦没有回雪柳阁,而是去了大厨房。

她点了几个想吃的菜,状似随意地指了指青山,“你,等会儿帮我送过来。”

半个时辰之后,青山提着食盒到了雪柳阁。

“这些都是大小姐想吃的菜,您尝尝,若是没什么问题,我……我就先回去了。”

如锦指了指对面的空位,“你坐下,陪我一起吃。”

青山一愣,“这……不妥吧?”

如锦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妥的?你又不是侯府的下人。来,坐下,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青山默了默,“是。”

他已经知道如锦想对他说什么话了。

“我确实没有签身契,良叔也说过,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如锦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所以,你并不是非要我的帮助才能出去的,对吗?”

“对。”

青山连忙解释道,“但我也并没有骗你!”

他的声音低落起来,像秋风卷走了落叶,“在侯府生活,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快乐,但衣食无忧,也不会受欺凌。假若你没有出现,我恐怕会在这里过一辈子。”

“可是,你对我说,我不是被圈养的家雀,而是该展翅高飞的鸿鹄。我……心动了。”

青山抬起双眸,“可是,我一个人出去了该做些什么呢?我又能做什么?我需要大小姐的帮助,这是真的。”

他似乎有些急了,语气里满是迫切,“我……我可以给大小姐签卖身契!”

那眼神略带忧郁,在昏黄的灯火下隐隐闪着孤独苦寂的光芒。但他是真诚的,让人一眼就能看清他的决心。

如锦望着他,良久,“好,我知道了。”

晚膳用完,青山将残碟收入食盒,然后起身告辞。

如锦叫住了他,“青山,今晚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就跟我离开这里。我不要你签卖身契,但你得答应我,以后只为我做事。”

翌日清晨,一辆马车悠悠从临安侯府出发,去往了城南。

青山扶着如锦下了马车,狐疑地看着眼前一所民宅,“大小姐,这里是?”

“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了。进去看看吧!”

推门之前,如锦顿住脚步,“青山,你我并非主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这怎么行?”

青山慌乱地推辞,“你我云泥有别,当时那样叫你是我不知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还是叫你小姐,对,以后我为你做事,你自然就是我的小姐。”

如锦无奈,“也罢,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随你方便吧。”

她拿钥匙打开宅子的门,入目便是一个干净有致的小院。说是小院,其实也不小,一共三间正房,有两个厢房,还有一间柴房。

这是她之前让卢安帮忙租赁的房子,为了方便,他直接便给买下来了。

小杆子的办事效率比以前还要高,短短时间内不仅找到了合她心意的宅子,还将这里布置修整一遍,一进来就能舒服地住人。

如锦将钥匙交给青山,“以后这地方就是你的了。”

青山接过钥匙,抬头问道,“小姐,那我以后该做些什么?”

如锦笑笑,“你要做的事可重要了呢!现在你就听好。”

她指了指斜对面紧闭的门扉,“那里住的是刑部诏狱的顾牢头一家,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与顾牢头熟悉起来。”

得有人牵引着,才能叫顾牢头往她编织好的网里撞。

青山是个自由之身,严格来说,与临安侯府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在慕家,认识他的也不过就是厨房上的这些人。

他是一个纯然的新面孔,但小时候又与市井街道有分不开的联系。

无疑,是引顾牢头上套的最好的人选。

青山面色一惊,“牢头?”

小姐果真非常人也,一出手就给他出了这么一道难题。真有些忐忑啊!

如锦挑了挑眉,“怎么?你害怕?”

青山连忙摇头,“我不害怕!我又没有干作奸犯科之事,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如果我让你去做的就是作奸犯科之事呢?”

“这……”

青山憋了老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杀人不行,其他的……我……可以试试。”

倒是挺有原则。

如锦“咯咯咯咯”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又不是什么女魔头,怎么会叫你做犯法的事?”

她顿了顿,“青山,你只要与顾牢头迅速地搭上关系,然后根据我的指示行事便是。其他的,不需要你做什么。”

青山连忙回答,“是。”

如锦递过去一张银票和一些碎银,“不够了再和我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小姐!”

青山问道,“我怎么样才能收到你的指示?”

“你院中这棵槐树下,若有红砖,你便去西厢的书柜上找一本《水经注》,里面自然有指示。”

“如果我有进展了该怎么通知你呢?”

“你去咸宁街的富贵酒楼点一份翡翠白玉蒸饺,自然会有人来接待你,然后你可将消息交给那个人。”

“好。那我……”

如锦笑眯眯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青山连忙摇头,“没……没有了。”

“那我就走了,你不用送我,刚搬过来定然还有许多东西缺漏的,你去看看,可以出去买点。顺便逛逛,也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好。”

青山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终究没有问出那句“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不过,能为小姐做事也好,虽然现在不住在临安侯府了,但总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却离小姐更近了呢!

马车里,如锦对着车夫说道,“老胡,今日我有点事要办,恐怕得很晚才回府了。等下你就送我到咸宁街,然后就先回去吧。”

“是。”

“若是有人问起,你只说大小姐去逛街了,别的一概不知。”

“是。”

如锦放心地将车帘放下。

老胡是太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陪嫁,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又受过苏梓萍的恩惠,所以才会主动请缨去宿州接她,又在泉山脚下奋不顾身地抵抗山匪想要保护她。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有对她表过忠心,但他用行动来表示了。

他是信得过的人。

采蝶轩中,李渡一大早就过去等候如锦了。

从清晨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直到富贵楼午市的大堂里都坐满了人,如锦才姗姗来迟。

第72章 简直是妖术 涂有亮连忙引了如锦上二楼,“慕大小姐,你怎么才来?我家主上已经等了大半天了!”

最里间的屋子里传来两声略显尴尬的咳嗽。

如锦推开门,叫李渡正面对着临街的窗户,只给她留了一个修长俊挺多的背影。

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倒真像个被人发现心事的小孩子,真是可爱呢!

她不由笑了,“你在等我?”

李渡僵硬地转过身,“老涂嘴上没门,就跟个爱嚼舌根的长舌妇般,哪里有几句正经话?你可不要听他胡说。”

“我确实一大早就来了,不过是为了处理账目的,不是因为要等你。”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书桌处,还没有来得及坐下,便就尴尬地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偌大的桌几上干干净净的,连本账册都没有,哪里有像在处理账目的样子?

如锦见他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她其实不太明白大侄子的脑子是哪里抽了风,非要对着她睁眼说瞎话。

等她,哪怕一大早起来就开始等她,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说明他很看重与她的合作,也很重视燕国太子的消息啊。

他的态度这么认真,将来不论做什么,都一定会成事的。

孺子可教,这只会让她欣慰。

有什么好遮掩的?

不过,大侄子既然不想让她知道,作为长辈也不忍拂逆他的心意。

如锦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笑眯眯地说道,“我就说嘛,富贵楼的寿宴在晚上,哪有人会从大清早就开始等的?”

她顿了顿,“现在午市还没有过,等会儿他们歇了市,咱们就从后巷的小门进去,换上他们伙计的衣裳,晚宴时就冒充一下跑堂的,看看那些燕国人到底要搞什么鬼!”

李渡皱了皱眉,“等一下!”

“什么?”

“你和我说过生日宴之事后,我便派人想要去富贵楼打通关节,没想到他们却强硬地很,不肯临时招收劳工。”

如锦笑笑,“你还真要去富贵楼打工啊?不过就是混进去几个时辰罢了,不必那样兴师动众的。”

“可是……冒充富贵楼的跑堂,富贵楼里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他们难道不会声张吗?若是闹将出来,戳破你我身份,那就糟了……”

一个是乾国恪王,一个是重臣之女,搞不好是要变成两国纷争的。

到时,陛下为了息事宁人,定然要将他们两个当成牺牲品。

他……也就罢了。

可她还是如花一般的年龄,甚至都还没有嫁过人,他怎么忍心见她就此遭遇横祸,香消玉殒呢?

说到底,她只是想要帮他的忙罢了。

如锦忍不住上前捏了捏李渡的脸颊,“是你傻还是我傻?倘若不是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我会如此行事?”

她摇摇头,“李渡,你也太小瞧我了!”

李渡默了默,“倒也没有……”

他知道她本事大着呢,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次的事情会搞砸。只是,关心则乱,他总想要做得更谨慎一些。

如锦拍了拍李渡的肩膀,“好啦,不用绞尽脑汁想要怎么解释我才不会生气,我大人大量,不和小孩子计较。”

小孩子?

他?

李渡脸色怪异起来,“又在胡说八道了。”

如锦笑嘻嘻说道,“好啦,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乖,趁着时间还早你我得准备一番,晚上可还要办大事呢!”

李渡总觉得这丫头的语气像在哄孩子,让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憋闷。

明明他比她大了十三岁,她称他一声叔叔也不为过的,可她总表现得好像是他的长辈一般。

偏偏这种干大事的节骨眼上又不好和她认真掰扯这个。

他讷讷问道,“准备?准备什么?”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易容啊,你不是会易容术吗?你不会是想让我们两个顶着真容去当奸细吧?”

她摇摇头,“燕国人可不蠢!他们中有不少人见过我们两个的真容,不加遮掩的话一定会被认出来的!”

真是奇了怪了,这孩子明明聪明得很,怎么今日哪哪都不太对劲呢?

是……吃错药了?

李渡咳了一声,“我自然知道应该要改容换貌,这不用你说。”

他顿了顿,“不过易容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简单,需要很繁琐的工具和准备,一时半会我也没有办法替你彻底改头换面。”

如锦皱了皱眉,“那怎么办?燕国人知道我的长相,而且应该对我印象很深刻。”

“莫急。”

李渡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我只是说没有办法替你做长久的易容,但若只是一个晚上,妆术便能做到。”

他打开身后的某个抽屉,取出一个八宝匣,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放满了颜料的盒子,旁边插满了各种大小的刷子。

如锦惊讶地问,“李渡,你要在我脸上作画?”

易容术是传闻中的秘术,她曾听说陛下的玄羽卫中有人懂得此术,不过并没有机会见识过。

相比而言,妆术就没那么神秘。

春风阁最厉害的妆娘就能让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变成艳光四射的花魁。

只不过这种妆术并不持久,遇水则化,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一经清洗,便会将人打回原形。

没想到,李渡堂堂恪王,竟也会这些。

李渡柔声说道,“你坐下。”

他问,“你想扮成什么样的人?”

如锦想了想,“不容易让人记住的面孔最合适。”

她睁大眼睛眨了眨,“李渡,你真的能做到?”

李渡冲她微微一笑,“所以,你也小瞧了我呢!”

他顿了顿,“闭上眼睛,稍待片刻。相信我!”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李渡终于开口,“好了,可以睁眼了。”

铜镜中,照出一张清瘦秀气的小男孩的脸来。

看上去很舒服,不容易揉揉产生恶感。但因为没有什么记忆点,看过之后又容易就忘掉,完全记不起来。

如锦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这……是我?”

分明还是她自己,眉眼之间细微的变化居然让她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简直是妖术吧?

她冲着竖起了大拇指,“李渡,你太厉害了!”

李渡脸颊飞过一丝红云,“不过雕虫小技罢了,你若是喜欢,以后有空我可以教你。”

他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今日的行动,咱们只是去窃听,绝不能轻举妄动与燕国人发生任何冲突。倘若……”

“倘若被他们发现端倪,我会给你创造机会,你一定要头也不回地跑,绝不能叫燕人知道你的身份!”

第73章 这丫头看上我了 如锦认真地说道,“李渡,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身为先太子的独苗,李渡在朝中的身份很是尴尬,陛下那一大家子是靠不住的。 算起来,只有她,才是大侄子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呢!她不护着他谁护着? 李渡…… 这丫头怎么回事? 把他要说的话都抢着说了,那让他说什么? 保护?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要靠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保护的话,那岂不是这几十年都白混了?丢人不丢人啊?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渡的心中却还是有什么东西被化开了,暖暖的,荡漾起来。 “你不相信我?” 如锦表情肃穆,一扫她素来的笑意,“你是恪王,事关国体,被逮住了可是大事。我就不一样了,我虽然是临安侯的女儿,可也是个年少无知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没有人会和一个小丫头过意不去!” 她顿了顿,“再说了,富贵楼那边我早就有了安排,没有人可以在我的地盘上抓住我。” “少年”昂着头,白皙的小脸上红扑扑的,目光里迸射着自信和决心。 李渡一时看得呆了,竟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去碰触她的额发,“我当然相信你。” 他顿了顿,“傻丫头,我们一定会很顺利的!” 隔壁富贵楼的午市终于结束了,赶在晚市还没有开始之前,换了装扮的如锦和李渡悄悄地从后门潜入了富贵楼的后院。 小门是虚掩着的,雅厢里点了暖炉,整整齐齐叠着两套富贵楼伙计的衣衫,几上沏了热茶摆了茶点,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安排好的模样。 但没有人。 李渡满心疑惑,终是忍住了没有开口发问。 一直等到黄昏夜上,前堂客来逐渐人声鼎沸,才听到有人在院中大喝一声,“二楼的贵客到了,大牛二狗快去伺候!” 如锦笑嘻嘻打了一下李渡的胳膊,“走啦,去干活了!” 李渡一震,“大牛?二狗?我们?” 如锦白他一眼,“对呀,我取的,好记!” 李渡……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有些担心她未来的孩儿,以她“阿花”“大牛”“二狗”这般的取名水平,搞不好她以后的孩子会叫“铜钱”“铁锤”什么的…… 富贵楼二楼的包厢内,此刻已经将隔帘撤下,整个二楼连成了一间。 包厢内一共摆了五桌,约莫坐了四十来人,是燕国使节团的一半人数。 坐在主桌的是燕国太子轩辕明珠,此次他微服出行,一直以石奎护卫的身份示人,竟瞒过了整个大乾。 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燕国使节团的主使穆棱,副使石奎和努尔深,以及几名护卫队长。 因是提前就定好的酒席拟好的菜单,人一到齐,酒菜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上满了整桌。 石奎对掌柜的说道,“二楼就不要再让闲杂人等上来了,你也下去,留两个伙计在门口听命即可。” 说着,扔过去一锭金子。 掌柜的乐呵呵接过赏钱,“贵客们还请慢用,有事随便吩咐!” 他拍了拍“大牛”的肩膀,“你们两个好好在这儿伺候着,千万不可怠慢!” “大牛”讷讷道,“是。” 门被小心翼翼关上。 走廊里只剩下“大牛”与“二狗”相视一笑。 包厢里,燕国人开始用燕国密语说话。 “属下恭祝太子二十岁生辰!太子殿下文成武德泽被苍生!” 如锦目光一亮。 果然,燕国太子混在使节团中此事确凿无疑了! “我们远在异国他乡,本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只不过我们燕人二十成年,几位将军非要给我过成年礼,这才破个例。诸位,我轩辕明珠在此谢过了!这一杯先干为敬!” “敬太子!” “今日也是我十八皇弟的生辰,他虽不在,但我这个兄长却不能忘记。诸位,我们一起遥祝十八皇子平安健康!” “敬十八皇子!” 如锦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里暗自嘀咕,“轩辕迟可真是能生,孩子都有十八个了,比他爹还厉害……” 十八个孩子不可能是同一个女人给他生的,两个三个都不一定能行,看来那家伙后宫佳丽三千人了啊! 想当初他还死乞白赖地非要求她嫁给他呢,还好她坚决没有答应! 不对,也许她答应去燕国和亲了后来就不会死了呢? 呸呸呸!想什么呢! 如锦连忙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小声吐槽道,“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去当母猪!” 李渡…… 他离她近,自然将她的话听了明白。可是她是怎么会没来由地说出这种话的,他实在是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 这丫头……脑子不会是坏的吧? 包厢里一片觥筹交错,燕国人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大,只不过都是些敬酒之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如锦在门口站了快要一个时辰,这具瘦弱的小身躯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只觉得腿都有些软了,实在累得慌。 “你累了吧?要不你去休息会,我在这里便行。” 李渡压低声音说道,“我瞧他们应该不会在这种场合说什么机密事……” 如锦摇摇头,“忍忍便是了,燕国人不按常理出牌,万一说了什么我错过了没听到,岂不是白忙一场?” 她笑笑,“我没事。” 李渡心里的柔软仿佛又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个傻丫头原本可以躺在锦绣膏粱中安生做她的大小姐,何至于在这里吃冷风受这种苦? 都是为了他…… 他不由也有些困惑起来,她这么为他是图什么呢? 真的只图以后求个自由自在无人拘束? 所谓的“以后的自由”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一件事,可她现下为自己的付出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如果算一笔买卖,那他是稳赚的,而她却显而易见地血亏着。 难道…… 李渡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难道这丫头看上我了?” 他目光深沉地朝如锦瞅了过去,她立刻报以笑魇如花,那眼神中的关怀和恳切,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想……恐怕是真的! 慌乱! 羞涩! 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喜悦? 不,她还是个孩子! 而且,她与萧煦早就有了婚约! 李渡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决定了,等今日的窃听计划过去,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劝劝她回头是岸! 这时,包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冲着如锦劈头盖脸喝道,“茅房!茅房在哪?你带我去!” 第74章 小激动 来人是努尔深,一个好色的莽汉。 前不久,他因与人争风吃醋在醉月楼打伤了两个人。 陛下寿辰在即,京兆府尹不想节外生枝,便强使伤者息事宁人。努尔深不过赔了点钱,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李渡皱了皱眉,拦在如锦身前,“客官,我来带您去茅房。” 谁料努尔深却一把推开了他,“滚开!你爷爷什么时候说要你来带?” 他油腻腻的手挑起如锦的下巴,“小哥,爷就要你领我去!” 满嘴的酒气全部都吐了出来,让人恶心。 如锦心中大怒,不论是从前当庆阳郡主的时候,还是现在成了慕大小姐,还从未有人胆敢如此对她。 且不说她,就算她此刻当真只是富贵楼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伙计,乾国的子民也万万不容燕国人如此猥亵! 她定要剁了这肥猪的手! 如锦越是生气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越是温柔明媚,“是,客官这里请!” 李渡的担心写在脸上,他情不自禁抓住她的手,“不要……” 这努尔深恶名昭彰,是个十足的混蛋。 不过只是去个茅厕,却非要选个清秀的伙计带路,举止又如此轻佻,谁知道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如锦冲着他眨了眨眼,低声说,“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李渡想到这丫头的能耐,心里略微宽了些,“有事你就喊,蒙恩在。” 包厢里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只不过那些人说的都是燕人的密语,李渡连蒙带猜也听不出什么所以然,索性便就不听了。 恰好有伙计来送菜,他喝住,“对不住了,我要去一下茅房,请小哥帮忙替我站一会儿,一会儿就回。”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如锦。 那边厢,如锦领着努尔深往后院的茅房去,经过后厨时遇到了卢安。 她冲他挑了挑眉,他轻轻颔首以示收到。尽管已经过了三十年,但主仆之间的默契却仍在。 努尔深醉得不轻,人也格外癫狂,一路上便不停要对如锦动手动脚,皆被灵巧地躲开了。 他也不恼,“你个小伙计,倒是滑不溜秋的。也罢,等爷解决了内急,再来办你不迟。” 如锦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 她笑得更深了,“客官,小心脚下,前面就是茅厕了。” 努尔深踉踉跄跄地过去,推开门时,还不忘回头,“你不许走!就在这里等着!” “吱呀”,门合上了。 如锦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卢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递上了锁头。 她亲手将茅厕的门给锁上。 “往里面熏一点迷烟,不必多,以免被燕国人发现什么端倪。反正这猪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一点就够了。” 卢安早有准备,立时照做,这是他跟着郡主混了那么多年养成的默契。 说实在的,三十年没有做过这种事了,突然来那么一下,他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呢! 不一会儿,只听里头“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大石头撞倒在地。 卢安笑着说道,“小姐,成了!” 他问,“接下来呢?” 如锦目光冷了下来,“本想砍了他的猪蹄,但若是在你这里让他受了伤,怕是不好交代。也罢,先留着,改日我叫他双倍奉还。” 她将钥匙递了过去,“我要他掉进这茅坑,身上的臭味洗一百次也洗不干净!” 说罢,她拂袖而去。 站在拐角处的李渡…… 好像他又自作多情了,这丫头手段多的是,根本就不需要他担心。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又上了二楼,静静地守在包厢前,燕国人闹哄哄的,但却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深,终于要散场了。 突然有人问道,“努尔深呢?” “喂,你们两个有没有看见一个高壮的大汉出去?” 如锦连忙点头,“是,有!那位客官去了茅厕。” 石奎吩咐手下,“去看看!” 不一会儿,后院响起了嘈杂的响动,有燕人过来回禀,“副使大人,努尔深大人他……他醉倒掉进了茅厕,而且,现在还不曾醒!” 轩辕明珠从包厢里出来,“石奎,发生了什么事?” 石奎与努尔深不对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打小报告的机会,他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属下已经派人去救他了。” 轩辕明珠脸上一阵嫌恶,“这个努尔深,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说道,“石奎,这里的事你处理一下,我先走了。” 后院的茅厕前,燕国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捞出一个浑身沾满屎尿的大东西,臭气熏天,让人作呕。 掌柜的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地说道,“这个茅坑的底板有一些松动,但绝不影响正常使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人居然能震裂开厕板,掉下去……” 他连忙又道,“不过,没有保护好客人,那也是我们富贵楼的疏忽,今日客官们的酒席钱就不收了,就当是小店的一点歉意!” 石奎令人检查了厕板的裂缝,参次不齐,并非人为砍断。 富贵楼的态度这么谦卑,甘愿免去酒席钱,这笔花费不小,等于全部落入他的囊中,这还有什么可追究的?反正掉进茅坑的人是努尔深这个蠢货,又不是他! 他便道,“店家可要好好地把关这些厕板,下次若再掉入了别人,可就没有我们燕国人好说话的了!” 掌柜的连忙点头,“是是是,大人教训得是!” 石奎对着手下说,“实在是太脏了!用凉水给他重洗一遍,然后拖他走人,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给燕国抹黑了!” 说罢,他捏着鼻子先行离去。 这寒冬腊月,一盆盆的凉水从头到脚一遍遍浇下去,让努尔深仿佛坠入了冰窖。 巨大的寒冷让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我是谁? 我在哪? 为什么? 他刚想发问,一桶寒彻骨的凉水又劈头盖脸浇下去,将他整个人都给打懵了。 总算将那些屎尿冲刷得差不多了,燕国侍卫问道,“努尔深大人,您是否能自己走出去?” 努尔深这才反应过来,沙哑着嗓子问道,“我怎么了?” “你喝醉了上茅房,不小心踏碎了厕板掉进去了。” “什么?这不可能!” 努尔深气得哇哇大叫,“这绝不可能!” 燕国侍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可能不可能的这事儿连太子都知道了,也就已经定性了。 努尔深凶光四射地往人群中望去,“一定是那个伙计暗算我!我要把人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第75章 心悸 “什么人胆敢在此喊打喊杀?”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 一身墨蓝色锦袍的年轻人徐徐走到努尔深面前,他皱眉冷喝,“当我京都城是没有王法的地界吗?” 是孔侯! 努尔深踉跄着脚步,咋咋呼呼道,“孔侯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个小伙计暗算爷爷,叫我丢了好大的脸!” 孔侯沉着脸问,“是哪个小伙计?努尔深,倘若你能将人揪出来,说清楚他是如何暗算你的,本侯便为你主持公道。” 他顿了顿,“倘若你既揪不出人,又说不清所以然,那我大乾的子民也不是那样好欺负的。” 燕国侍卫一看不好,连忙扯了扯努尔深衣袖,“副使大人,您喝醉了,咱们赶紧回驿馆去!” 人家富贵楼对今晚的酒宴分文未取,就已经足够表示了诚意,石奎大人都已经说好此事已了。 偏偏努尔深这个混人还要纠缠不清,若又闹大了起来,他也要被连累。 努尔深仗着自己的姐姐是燕国皇帝宠爱的贵妃,原本就十分跋扈,哪怕到了乾国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这会儿又借着酒意,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推开侍卫,在富贵楼这群伙计中看了又看,辨认许久,“你,是你!” “客官,小的一直在大堂,从没有上过二楼,大堂的客人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那么是你!” “客官还请不要冤枉人,小的是厨房上帮忙的,今晚这是第一次出来。” “那就是你!对,一定是你!” “你这燕人是眼瞎了吧?我可是来这富贵楼用餐的食客!瞧你这胡说八道的劲,莫非是想要碰瓷?” 围观人群顿时炸了起来,“刚才掌柜的不是已经说了免单吗?怎么?燕国人还嫌不够?这是得有多穷,才在这上头动邪门歪道的心思?” 孔侯冷声问道,“努尔深,究竟是哪个伙计暗算你,你可辨认出来了?” 努尔深一时语窒,“这……” 只记得是个长相俊秀的伙计,可到底长什么样他竟然全然记不清了! 难道真的是他喝醉了?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正在努尔深深陷自我怀疑时,只见他身后侍卫互相之间使了一个眼色,趁着人不注意,两个手掌同时劈上了努尔深的后颈。 努尔深应声缓缓倒向其中一个侍卫的怀中。 另一个侍卫讪笑着对孔侯说道,“孔侯,真是不好意思,努尔深大人醉了,我们奉命带他回驿馆,还请孔侯通融。” 孔侯冷笑一声,“那我就卖燕国使节团一个面子,不再计较此事,但也希望以后你们努尔深大人不会再来为难富贵楼。” 他顿了顿,“来者是客,我们乾国有待客的礼仪。但客人,可也莫要失了做客的规矩才好!” 燕国的侍卫们连声说是,在围观群众的嘲讽和鄙夷中拖着浑身湿透的努尔深灰溜溜地离开了。 掌柜的终于松了口气,“大家散了吧,散了吧!明日富贵楼休整一天,等后日再开门营业,前来光临的客人们每桌送小菜两份!” 这把虽然亏了不少银子,留下的残局也要花点时间收拾,但看到那个趾高气扬讨人厌的努尔深掉了茅坑,也还是大快人心的。 他恭恭敬敬地跑到孔侯身边,“多谢孔侯为小店主持公道!” 孔侯没有答话,半晌指着角落问道,“刚才站在那里的伙计去哪了?” 掌柜的一愣,顺着孔侯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伙计?哪有什么伙计?” 孔侯面上变幻莫测,良久说道,“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此时,如锦和李渡早就已经从后门溜回了采蝶轩。 被努尔深这猪摸了一把下巴,令她至今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心中有一股怒气纾解不出来。 刚才隐忍不发,这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气得哇哇直叫,“真是可恶!白忙一场,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还被占了便宜!” 李渡又是心疼又是内疚。 倘若她不是为了要帮他,又怎么会无端受这等欺辱? 他声音低沉而柔软,温和得像是能化雨的春风,“来,你坐下,我替你将妆卸下。” 如锦这才略欣慰一些,“还好有妆。” 总算是隔了一层。 她睁大眼睛问道,“李渡,我的妆厚不厚?” “厚。” “那就好!” 李渡坐在如锦身前,表情细心而专注,他轻轻用蘸了特殊药水的棉布擦拭她脸上的妆容。 温柔地,像羽毛拂过她脸颊。 她生得可真好看啊! 眉、眼、鼻,还有她的唇,仿佛是天上的神仙用最上乘的美玉精心雕刻而成,称一句鬼斧神工也不为过。 “你们府上的饭菜不好吃吗?” 如锦怔了一下,“嗯?” 这突如其来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她怎么回答? “一般吧,谈不上难吃。李渡,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渡脸颊飞起两朵红云,还好天色已经墨墨黑,屋子里点的灯光晕昏黄,叫人看不分明他的羞涩。 他咳了一声,“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如锦嘿嘿一笑,“李渡,你府里的厨子做饭好吃吗?” “嗯,挺不错。” 卸了一半妆的小花脸忽然欺身上前,直直地怼到李渡的面前,“那我以后能经常去你家蹭饭吗?” 大侄子这么高冷,她得想方设法抓住机会多争取一下相处的机会,这样才能培养错过了三十年的感情嘛! 带着少女馨香的呼吸均匀地洒在李渡的脸上,是温热的,令人血脉喷张的,他甚至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能与她的鼻尖亲密触碰在一块。 三十出头的老大叔突然就心悸得不行。 他有些慌乱起来,“当……当然可以……” 完全忘记了之前劝她回头是岸的打算。 如锦满意地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李渡接着卸妆,如锦继续发问,“李渡,陛下平日对你大方吗?” “大方。” “不对吧?我看你好像过得很拮据的样子,都要靠开成衣铺子贴补家用了。也对,你要瞒着陛下养那么多人,肯定很辛苦,一分钱都要分成两瓣花……” “那倒也不至于……” “李渡!” “嗯?” “你有没有想过娶个有钱的妻子?我听说京都城好多看起来富贵体面的人家,其实内里早就已经空了,都靠着夫人的陪嫁撑门面呢!” 李渡…… 这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第76章 带我回家吧 远处传来更声,竟已亥时三刻。

李渡说道,“你的马车好像不在附近,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有些担心,“你那么晚回家,临安侯会不会斥责于你?”

京都城民风开化,对于贵女们的约束极少,但再开明也没有容许女孩子们玩到深更半夜才回家的道理。

这丫头才刚来没有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家里站稳脚跟。听说,她的继母对她不好……

如锦想了想,“父亲大人应该不会骂我,不过那么晚回家,他肯定要追问我是与谁在一块的。”

她促狭地朝他挑了挑眉,“倘若叫他知道,我和你厮混在一起,你猜他会怎么样?”

厮混……

这话怎么听起来就那么别扭?

李渡皱了皱眉,“临安侯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那必然是要大发雷霆、暴跳如雷的。

要不是碍于女儿的名声,怕闹大了会对她与萧煦的婚事有影响,说不定他还要去陛下面前告他一状吧?

如锦叹了口气,“唉!”

她委委屈屈地望向他,“看来今夜我只能在采蝶轩将就着睡一晚了……”

李渡怔了怔,“你不打算回去?”

如锦点点头,“实在太晚了,不论我从哪道门进去都会惊动到父亲大人的。他要当真问起,我一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搪塞他……”

她叹了口气,“与其如此,倒不如不回去了。我的马车一早就回家了,府里的人应该都以为我在呢!”

这也是托了周氏不在的便利,要不然恐怕很难瞒过去。

李渡……

半晌,他低声说道,“采蝶轩住不得人,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如锦笑嘻嘻地说道,“那不如你带我回府啊?你那暖阁不错,还弄得香喷喷的,我在那将就一夜就成。”

她说得那样自然,就好像不是要跟着一个男人回家,而只是吃个饭喝个茶……

李渡默了默,“你是个女孩子,我是个大男人,你不该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可知,万一我是个坏人,那你将陷入什么样的危险中?”

这丫头生得如此天香国色,天底下能有几个男人把持得住?

她还太小,不知道世间险恶。

既然已经成了“朋友”,也在一起共同做事,他有义务要提点一下她,千万不可轻信男人!

“可你不是坏人啊!”

如锦笑嘻嘻地说道,“李渡,你是一个好人,我信任你才会跟你回家。你才不会对我做什么呢!”

从前她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皇帝舅舅想要给她一世富贵,原本是打算要将她嫁给太子哥哥的。

按说,她的容色举世无双,比慕大小姐这张脸还要美艳几分,太子哥哥也是个男人啊,怎么会不欣然答应呢?

但太子哥哥却拒绝了这门婚事。

太子哥哥说,两情相悦方成良缘,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也希望她可以找到自己的有情郎,就算只是兄妹,他也保证照拂她一生。

可见,男人和男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太子哥哥是个温柔善良有担当的男子,他的儿子又怎么会是坏人呢?不可能的。

李渡心里默念,“我确实不是坏人,但我也是个男人啊……”

三十出头,血气方刚。

面对如此动人有趣的小丫头的撩拨,他也很难做到古井无波的。

只不过,比起别人,他更懂得克制自己,也真心实意地希望不会因为他而影响到她的将来。

“李渡?李渡!”

“嗯?”

“你在发什么呆?别乱想了,我们赶紧回家吧,我都困了!”

“哦!”

“李渡,我去你家要不要再换个妆?”

“不必。”

“就这样堂而皇之不好吧?你家真的没有玄衣司的人暗中盯着?”

“没有。”

“不可能啊!陛下都将废弃已久的玄衣司重新设立起来,可见他性本多疑,满朝文武就没有能信得过的人。像你这样需要重点关怀的对象,他怎么会放过呢?”

“莫要妄议陛下,小心祸从口出……”

“不过也对,你母妃出身寒门,举家都在南岭,整个大乾除了我都没有能让你倚靠之人。陛下就是任由你扑腾,你也折腾不出几朵水花吧?李渡,你这是被小看了呢!”

“……”

李渡实在受不了这丫头的聒噪,瞅着盘子里还有一块糯米糕,也不管是不是冻硬了,就往她嘴里塞。

“马车到了,别说话。”

临近陛下生辰,京都城全面实行宵禁。

不过,李渡的马车倒是十分顺利地就往恪王府赶,一路上不仅没有受到盘查,甚至都没有遇到什么人影。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停到了暖阁的门前。

李渡将自己的斗篷脱下,罩在了如锦的身上,帽子宽大,将她容貌完全遮住。

他低声说,“下车了。”

如锦站在马车上,发愁地望着长而拖地的斗篷,“这样走路会踩到吧?”

“踩吧。”

“这是野狐狸的毛,很难得呢!踩脏了多可惜!”

“没事。”

“那我要是摔倒了呢?”

“你可以扶着我。”

“那我要是把你也带着摔倒了呢?”

“……”

李渡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暖阁。终于,他咬了咬牙上前将如锦打横抱起。

手起人落,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已在暖阁的廊下。

“现在你不必为难了。”

如锦……

暖阁便是上次如锦来过的所在,也是李渡平时办公的地方。

靠窗处摆放了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大桌,铺满了笔墨纸砚。大桌的对面则是一张软榻,散发着袭袭清香。

如锦一进入,就觉得浑身舒展开来,扫落一身的寒意。

她伸了个懒腰,“李渡,我好饿!可是我又好困!”

当了一晚上的探子,忙得都没有停过,就只在采蝶轩吃了两口冷糕点,这会儿肚子都瘪得咕咕叫了。

李渡连忙说道,“我让蒙恩去取些食物过来,吃过了再睡吧!”

“我要吃面,汤面。”

“好,你先坐会儿,我叫人去做。”

等李渡端着汤面从外头进来,只见如锦早就已经伏在软榻上睡着了。

他低声叹了口气,将碗放下,然后又将她轻轻抱起放在了榻上。原本还想给她脱鞋,想了想终是觉得不妥便就算了,只把被褥替她掖掖好。

子夜的钟声敲响,昏黄的灯光下,李渡望着酣睡的小丫头怔怔发了会呆。

今日她的举止让他越发确定,她定是对他有意思了,要不然怎么会毫无防备地就在他的屋子里睡着了?

她年龄是小,但却有从黑熊掌下救人的勇气,也有一箭射中飞鸟的本事。倘若不是喜欢他,又怎会如此?

若她是自由身,他倒是不介意……

可她明明身有婚约……

“如……锦?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77章 男人哪有建功立业好玩? 如锦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暖阁里点了银霜炭,一夜未歇,烘得室内温暖适宜,很是舒适。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试探地唤了一声,“李渡?” 珠帘攒动,进来一个穿着玄衣的劲装女子。她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表情却十分冷淡。 “主上有事不在府中,他吩咐过,请您吃了汤面再离开。” 如锦抬头望着那女子,半晌开口问道,“你是玄羽卫的人?” 玄衣女子的发髻上插了一支金色羽毛簪。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是金羽符。 配金羽符者,在整个玄羽卫中都不算多,这女子,至少也是个队长以上的身份。 主上? 莫非…… 果然,女子一怔,面上闪过几分恼意,“主上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她重重将碗放下,“吃完了叫我,我送你回去。” 如锦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姐姐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要不然我待会儿要怎么叫你?” 她尝试着叫了一句,“玄羽卫的姐姐,我吃好啦!这样?” “你!” 玄衣女子冷哼一声,“我叫素月。” 说罢,便摔帘而去。 如锦啧啧叹了两声,“好大的气性啊,这与我想象中玄羽卫密探的形象严重不符啊!我还以为应该要更低调高冷一些呢……” 她挑了挑眉,“不对,她好像是在……吃醋?” 吃她和李渡的醋? 这个叫素月的玄羽卫喜欢李渡? 不过,比起这个八卦来,显然还是李渡的身份让她更感兴趣一些。 玄羽卫的主上,那岂不是玄羽卫之主? 李冉将玄羽卫给了李渡? 什么?李冉没有将他身边最可靠最有力的势力玄羽卫交给太子,而是交给了李渡这个满朝文武都觉得他最忌惮的大侄子? 这是什么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神仙故事啊! 如锦双眼放光,骤然兴奋起来。 怪不得! 这偌大的恪王府居然没有半个玄衣司的人在。就连隔壁的隔壁庆阳郡主府的玄羽卫,也都能被李渡轻易调走。 他根本就是玄羽卫的主人,哪里会有人不听他的号令? 看来,真的是她小瞧了李渡呢! “素月,我吃完啦!” 黑面女侠素月沉着脸进来,“我就在门卫,你不必叫得那么大声。” 她扔过去一件斗篷,“将自己罩住,莫要让人看清楚你的脸。” 如锦接过,发现不是昨夜李渡的那一件。 新斗篷也是难得一见的野狐毛皮所制,虽然有些宽,但长度合身,好像是连夜叫人改过似的。 她欢欢喜喜地穿上,“素月姐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素月冷哼一声,“跟上。” 马车就停在暖阁前,样式很是普通,也没有刻爵徽。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夫“吁”地一声,马车疾驰,便往临安侯府赶。 如锦好奇地望着素月,“你一直都在李渡身边做事?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这样看来,涂有亮应该也是玄羽卫的人了,采蝶轩老板只不过是他的掩护罢了。 有趣!真是有趣! 素月冷着脸说道,“你与主上才认识多久,凭什么要见过我?” 这么多年来跟在主上身边,还是头一次被要求做与任务无关的事,说实话,她现在满心都是忿忿不平。 主上究竟是为什么? 不过是送个小丫头回家,为何非要用她?还不惜暴露玄羽卫的身份。 她素月想不通! 如锦闻言“噗嗤”一笑,“呀,我现在不是就见过你了吗?” 素月一窒,“你!” 如锦轻轻拍了拍素月的肩膀,“素月呀,你们主上既然让我见了你,就说明他没有打算要对我隐瞒什么。” 她眯眼笑了起来,“也就是说,我们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素月扭过脸去,“别自作多情了!” 她冷哼道,“要不是怕你夜不归宿回家不好交代,主上才懒得管你的闲事。” 世风日下,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家却不回,非要赖在主上身边,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可叹主上惊才绝世,却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竟被美色迷了眼。 果然,世间男子都一样,连主上也逃不过美人劫。 就不能一心一意搞事业吗? 如锦惊讶道,“咦?” 素月冷冷说道,“当日东山围猎清怡公主被黑熊所困,玄羽卫疑心是有人蓄谋为之,所以请你回去问话。” 她顿了顿,“有了这个借口,临安侯不会再多问你什么。” 玄羽卫做事,神出鬼没,不能以常理推测。作为陛下最信任的机构,也没有一个臣子胆敢对此质疑。 如锦了悟,“哦!” 她笑嘻嘻地道,“那就多谢素月姐姐啦!” 素月嫌弃地挪开了一些,“别!你我云泥有别,千万别姐姐妹妹的乱称呼,我受不起。” 说着,居然还掸了掸衣袖。 如锦哑然。 什么嘛! 这明显是把她当成了泥…… 她活了十七年,不管是从前当庆阳郡主的时候,还是现在,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嫌弃过呢,还被人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行行行,不叫姐姐就不叫,你长得那么好看,说什么都对!” 明明听起来像是句夸人的话,但总觉得好像在骂人。 素月忍不住喝道,“你又在胡说八道!” 她猛然察觉对面的小丫头离她似乎有些过于近了,忍不住又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你看我干嘛?” 如锦撅着嘴,“素月,你不喜欢我?” 素月…… 现在的小姑娘说话都这么直接吗?问问题就不能委婉一点? “我只是奉命行事,对你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还请你不要靠过来了,你……请自重!” 如锦狐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凶?莫非是因为你喜欢李渡?” 素月跳将起来,像是一条炸了毛的猎犬,“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我喜欢主上?我要是喜欢主上,还能这么和和气气地把你送到这里?早就在面里下毒毒死你了!” 她冷哼一声,“我只是看不惯你们美色误事罢了。” “美色?误事?” 如锦连忙摆手,“不不不,素月你绝对误会了!我和李渡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素月狐疑地问道,“那是什么关系?” 如锦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见李渡骨骼清奇,是个做大事业的好苗子,所以便想要好好帮他成长!” 她连连点头,“对!是想要好好辅佐他成功的那种关系!” “真的?” “真的!” “没骗我?” “绝对没有!” 素月顿时就看对面的小丫头顺眼了许多,“我就说嘛,好好做事不好吗?非要谈情说爱成家立业?老涂原来多厉害一个人,娶妻生子后不仅肥胖油腻,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对对对!我也是觉得世间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做,忙都忙死了,哪里还有空谈情说爱呢?” 如锦仿佛找到了知音,“实话和你说,我压根就没有打算要嫁人,男人哪有建功立业好玩?”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78章 越想越害怕 李渡的考量是对的。 临安侯府的普通下人或许都以为大小姐坐着老胡拉的马车一早就回到了府里,除了雪柳阁的人,没有人知道大小姐一夜未归。 但这些根本就瞒不过松涛院。 要不是因为顾虑着女孩子夜不归宿名声不好,临安侯早就满世界地找女儿了。 一夜未眠的老父亲满眼血丝地坐在书桌前,嗓音沙哑地问道,“阿平,人找着了吗?” 慕平摇摇头,“问了老胡,说大小姐是在咸宁街下的车,还说昨夜有事要办,晚点会自行回府。” 他顿了顿,“昨夜咸宁街上倒真的发生了一件事,听说富贵楼里一群燕国人给个副将过生辰,其中一个叫努尔深的醉后不慎跌入了粪坑……” 临安侯皱了皱眉,“努尔深?” 那个臭名昭著的燕国副使? 若不是看在他是燕国皇帝的小舅子份上,以这个人短短是日在京都城所做下的诸多恶行,陛下早就收拾了他去。 他心中猛然一惊,“难道锦儿失踪与这个努尔深有关?” 越想越害怕!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他的长女天姿国色,论容貌整个京都城的贵女无人能出其右。而那个努尔深,偏偏却是个好色之徒! 慕平眼看着侯爷脸上的表情波澜起伏,心知不妙,连忙说道,“侯爷还请放心!昨夜努尔深是被抬着出的富贵楼。大小姐没回来这事,一定与他无关。” 唉,侯爷什么都好,就是想象力太过丰富。你给他一张揉碎了的废纸,他都能脑补出一段气吞山河的家国情仇。 若不是因为这个毛病,当年夫人也不会被气得坚决要与他和离了…… 临安侯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但轻松不过须臾,脸上的愁容又起了来,“可锦儿到底去了哪里呢?她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除了清怡公主,也没听说她和哪家的千金关系亲近一些的……” 他来回踱了两步,脸色倏然又变了。 “哎呀不好!” 慕平连忙问道,“侯爷想起什么了?” 临安侯满脸担忧地说道,“前日我们从靖宁侯府出来,正好遇到了如沐春风楼的开张大典。锦儿好奇,非缠着我进去吃了顿饭,说是要见见世面。” 他声音颤抖起来,“她……那丫头不会是看上了那个叫冷霜的小倌了吧?昨夜她难道是……” “侯爷!” 良叔咳了一声,打断了临安侯的话,也打断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想象。 “大小姐已经回府了。” 临安侯连忙问道,“现在?刚刚?” 良叔点点头,“是玄羽卫的女官送回来的。” 他顿了顿,“许是怕惊动了府里的人,没有走前门。大小姐是被人从后院墙头直接送进来的……” 府兵原本要拦下来人的,但是那位玄衣女官发髻上明晃晃的金羽标识让他们停了手。 玄羽卫是陛下的私军,行事代表的是陛下的意志。 临安侯终于冷静下来。 他抿了抿唇,“回来就好。” 这下轮到慕平不淡定了,“玄羽卫怎么会突然盯上了我们家大小姐的?莫不是朝局有变?侯爷,不请大小姐过来问问吗?” 临安侯摇头,“不必了。” 他叹口气说道,“既然昨夜锦儿是与玄羽卫的女官在一起,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想必他们只是找她问话。锦儿若是遇到麻烦,她会自己与我说的,不需多问。” 良叔说道,“侯爷一夜未歇,既然大小姐平安无事,您还是去睡会儿吧!” 他看了一眼慕平,“大小姐若有什么吩咐,我与阿平都在,可为侯爷分忧。” 临安侯摇摇头,“我哪里睡得着?” 他顿了顿,“阿平说昨夜燕国人在富贵楼为他们的副将过生辰,像这种事我居然不知道!可见是我的失职。我得赶紧回衙门准备准备,以免陛下问起,一问三不知。” 话音刚落,松涛院的门就被叩响。 良叔连忙出去,不一会儿领了如锦进来,“侯爷,大小姐来了!” 看!长女心里还是记挂着老父亲的! 临安侯颇为欣慰,所以也就开门见山了,“锦儿,你刚回来怎么不去休息?” 如锦看着临安侯满眼掩饰不住的血丝,心中一暖,又多了几分愧疚。 她确实没有想到自己昨夜未归居然并没有瞒过临安侯,而且他还找了她一个晚上。 早知道那样的话,她应该让李渡送她回家的…… “父亲!” 如锦垂了垂眼眸,“女儿昨夜被玄羽卫的女官请去了解情况,他们怀疑当日清怡公主遇险恐没有那么简单。” 她顿了顿,“女儿在玄羽卫时,偶然听说,此次燕国使节团来访,最大的人物并不是他们的使节大人,而是……燕国太子。” 临安侯怔了怔,半晌拍了拍桌子,“我就知道!” 他神情激动地说道,“我早就怀疑他们暗中来了人,没想到居然是演过太子!” 如锦笑笑,“女儿只是无意中听到一句,没想到对父亲大人能有帮助,那真是太好了!” 她一直知道临安侯在查燕国人,也很想要帮助他,只是她不能让他知道她与恪王混在一处,更不能透露自己会燕国密语一事。 今日素月来送她回府,但是给了她一个绝好的借口,可以假托是玄羽卫的消息。 这样甚好! 临安侯轻轻扶着女儿的手臂,认真叮嘱道,“锦儿,这话你可不能对别人说。” “女儿知道,燕国太子混入我大乾境内,这种大事女儿不会乱说的。” “诶,爹不是说这个。爹的意思是,你在玄羽卫听到了消息,这话可万万不能透露出去。玄羽卫的人可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原来是这个。父亲放心,女儿只告诉了父亲,别人谁也不说。” 临安侯这才放了心,“锦儿,那你回雪柳阁好好休息吧,爹得出去干活了!” 离陛下生辰越近,他这心里就越是没底。总觉得燕国人会搞事情,这不,事情就来了! 如锦轻轻福了一身,“父亲辛苦了!” 她站在松涛院中一直目送着临安侯与慕平远去,然后转身望着良叔,“良叔,有件事我想请教你!” 第79章 添把柴火 良叔正了神色,“大小姐,有什么事您就问吧。” 如锦的眼神带着疑惑,“父亲对我如此慈爱,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关心我。可为什么先前他却将我一个人扔在宿州老家,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 临安侯对慕大小姐的这份父爱,不可能是大风刮来的,定然有着很深的根源。 可从慕大小姐凄惨的过往和悲凉的结局,她却看不到一丝被父亲怜爱的影子。 这也有点太奇怪了吧! 良叔叹了口气,“大小姐若是得空,能否进去陪良叔喝杯茶?” 如锦忙道,“乐意之至。” 正房前的回廊宽大,此时日照三竿,炙热的太阳驱散严冬的寒霾,均匀地洒落在回廊上,照得人身上暖洋洋。 良叔摆了小几,沏上茶水,与如锦相对而坐。 “侯爷至情至性,是个心地纯善之人,绝非坊间臆测的那般对大小姐不闻不顾。他只是……只是有些太天真了。” 如锦眉头动了动,“良叔的意思是,父亲以为我在宿州过得很好?” 良叔点点头,“慕家在宿州乃是名门大族,又有许多故交,太夫人慈爱,身边只有大小姐一个孙辈,自然万千宠爱。侯爷认为,您虽然不在京都城长大,但在宿州也定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还自在,这没什么不好。” 他顿了顿,“您若是自小养在府里,日子反而没这么舒坦。” 话没有挑明了说,但显而易见,这都是因为周氏的关系。 如锦点点头,“祖母尚在时,父亲这般考量,我能理解。可后来,她老人家去世了,父亲仍然这样想?” 良叔叹了口气,“太夫人仙逝那一年,南疆有一些异动,陛下令侯爷跟着虎威将军出征,一去就是两年。所以,连太夫人的葬礼侯爷都没有办法去。” 他顿了顿,“当时二老爷和三老爷曾想过要将大小姐带回来的,但夫人……二房和三房可以说是依靠着长房生活,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等侯爷从南疆回来,已经又过了一年……” 有时候,错过了某个时间节点,再要去做这件事时,就会平添许多阻拦。 如锦抿了抿唇,“就算有诸多事务缠身,那他总能派个人去宿州看看我吧?” 听春香说,慕大小姐在宿州过得很不好。 首先是生活拮据,府里一应用度苛刻,到后来已经到了奶娘倒贴自己积蓄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恶奴作伥,管家对外声称大小姐身体不好,不允许她见客,也断了她所有与外界的往来。在府里,半点对主人家小姐的尊重都无,连个洒扫的小丫头都可以对她呼来喝去。 倘若临安侯真的在乎这个女儿,只要派人去看看她,这一切就能不揭自明。 良叔忙道,“阿平去过宿州。大小姐没有见过他吗?可是他回来说大小姐一切都好,侯爷这才放了心。” 他脸色一变,“不对!当年阿平见到的根本就不是大小姐!怪不得阿平说,大小姐和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了,还以为是女大十八变的关系……” 如锦冷笑起来,“管家是周氏的人。” “当初太夫人过世后,她的私产都留在了宿州,她当初有言在先,这些东西不入公中,是专门留给大小姐的。” 良叔心里有些难受,“田庄商铺银票金银珠宝,再加上您母亲的嫁妆,您身上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侯爷也是觉得至少能保证大小姐衣食无忧,所以就……” 他摇摇头,“看起来,这笔钱压根就没有到您的手上。” 区区一个管家,还没有这个胆量贪墨主人家的家资,何况临安侯在朝中权势煊赫,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的。 那么,这笔巨财落到了谁的手里,岂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如锦挑了挑眉,“原来竟还有这事……” 太夫人的私产也就罢了,连苏氏的嫁妆也要贪,周氏真的已经丧心病狂! 良叔连忙说道,“侯爷第一次发现大小姐手头紧,就立马派人去了宿州调查。您放心,该是您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侯爷有这个本事。” 他顿了顿,忽然强调了一句,“侯爷,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有些话,良叔身为下人不方便说,可这么多年,谁也没有他看得清楚。 他自小跟着侯爷一块长大,侯爷的秉性善良,为人也最讲情义。只是年轻时受了小人离间,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错误,又偏偏脸皮薄心气高不肯认错,以至于到了今日这地步。 夜深人静时,侯爷心里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 侯爷不仅后悔,也还很自责,可错事已经铸成,再也无法挽回,而如今的生活却仍要继续。 倘若不是大小姐如此锋芒万丈地回来了,激起了侯爷内心的反抗之心,或许这辈子也就只这样过了。 还好,还好…… 如锦垂了垂眼眸,半晌又睁开,“有件事我不好当面对父亲说,但也觉得有必要让良叔你知道。” 她笑了起来,“我进京都城的那夜,在泉山脚下,曾经死过一回了。那位来接我的黄嬷嬷,亲手拿靠枕要闷死我。” 良叔脸色大变,“什么?” “还不止如此呢。黄嬷嬷勾结了泉山的土匪,假装遭遇了抢劫,打算来一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把戏。” 她耸了耸肩,“只可惜,她遇到的人是我。” 既然临安侯已经在查宿州的往事,那如锦也不介意再往上面添点柴火浇点油,反正那些怒火都是周氏应该承受的。 她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很记仇。 良叔心中震动。 大小姐如此轻描淡写地诉说着生死相关的险境,仿佛那只是一场梦或一粒浮尘,梦醒了掸一掸,就烟消云散似的。 可他能够想象,被人闷住呼吸差一点就要死了,当时的她,该是多么无助和绝望! 好半晌,他才说道,“我知道了。” 如锦将杯中茶水饮尽,然后起身,“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退了。” 良叔连忙要送她。 如锦摆了摆手,“良叔还请留步。” 她忽然笑了笑,“我今日仍然有事要出门,或许会晚一些回府。还请良叔告诉父亲,我行事向有分寸,绝不会使自己受伤,请他莫要担心。” 良叔望着大小姐袅袅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侯爷,但愿您这一次能下定决心……”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0章 与我并肩作战 追究那些陈年往事,是为了给香消玉殒的慕大小姐一个交代。 这是在占有这具躯体的那一刻,如锦给出的承诺。有仇报仇,偿清前怨,这是尊重,也是礼节。 但报仇不急于一时,眼前还有一桩更紧要的事:卢安打听出来,刑部拟在陛下生辰之前就将诏狱那些重刑犯一并处决。 陛下腊月十六的生辰,时间已经不多了。 要混入刑部诏狱何其之难,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蜀素,如锦便竭力筹谋。 第一枚棋子已经落定,现在她得走第二步。 如沐春风楼黄昏开始支起迎客的灯笼,天边的红霞才刚变幻成墨色的暮霭,座上就满了七成。 后院小楼上,如墨冲着莲娘摇摇头,“我特意叫冷霜在外头迎客,那人没来。” 她有些担心,“莲娘,会不会是我们白高兴一场?一枚金叶子罢了,虽然有金甲卫的印记,但那些年郡主舍出去的金叶子何其之多,有几枚存世并不稀奇。或许,只是巧合。” 莲娘望着幽深的烛火闪了会神,“不,不会是巧合。那人不仅有刻着金甲卫暗记的金叶子,她还知道我是谁。” 这世间知道她莲娘属于金甲卫的人不多。 除了郡主身边几个得用的,也不过就是老楼、老杜,还有小和尚。 他们这几个人同气连枝,都是受了郡主的恩惠替她代持产业,这三十年里也与她一般为了不投靠他人苦苦支撑着,彼此之间,绝不会用这种手段互相试探。 剩下的……便只有权势滔天的靖宁侯与宫里那位皇后娘娘了…… 倘若这是皇后的谋算,那就没有必要派慧姑姑屡次三番来游说她了。 莲娘目光深了深,“如墨,继续盯着,只要那个人到了,你立刻派人去请楼爷和杜爷来。” 话音刚落,只听冷霜急急忙忙敲门,“莲娘,莲娘,那个人来了!” 如锦刚踏入如沐春风楼的大门,便就被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一左一右搀扶着往里头走。 香风习习,软语温言,一口一个“公子爷”温柔娇媚到骨子里,叫得人受用极了。 嗯,当男人可真好! 她一手捏捏左边金镶玉的脸,一边摸摸右边念奴娇的手,“乖,给爷去要个最大的屋。” 跟在如锦身后的蜀素…… 小姐真是非常人! 做这种轻佻的动作怎么能那么熟捻那么流畅那么一气呵成?居然还有几分优雅…… “铁牛,你害羞了?” 猛不丁被唤一声铁牛,蜀素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小姐给她取的化名。她今日的身份,是“公子爷”乡下来的穷亲戚,跟着“公子爷”过来见世面的。 “没,没害羞。” 蜀素瓮声瓮气地回答,“就是有点热。” 还好她皮肤黑,还好这灯光暗。 花娘引着如锦和蜀素进了二楼最里间的包房,不是上次那一间,但格局一模一样。 屋子里,琴娘和歌女都在,一见有人进来,便奏起一曲《凤求凰》,莺莺诉语,婉转啼鸣。 如锦笑着打断了弹奏,“曲高寡和,不如来首《十八摸》?小爷到如沐春风楼是来寻开心的,可不是上曲艺课。” 琴娘立刻转弦,曲调也欢快起来。 如锦又毫不客气地对身边的花娘说,“小爷爱好男风,你去将你们楼里最好看的美男子找来,陪我们喝酒。” 蜀素的瞳孔猛然放大了。 这……还能这样? 好男风这件事也能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不过,她很快琢磨了一下,小姐是女子,女子喜欢男子,不就是好男风嘛,这没毛病的呀! 顿时松了口气。 花娘拿了金珠,识趣地散了。 不一会儿,便进来四个俊美非凡的年轻男子,除了为首的冷霜,其余三个都是生面孔。 如锦笑眯眯地拍着自己的左侧,“冷霜,来,坐下!” 其实,从她踏入如沐春风楼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之后,他便迅速转身离去,想来早已经通知了莲娘。 但这两个花娘并没有直接引她去后院的小楼,而是送她来了这里。 可见,莲娘还想观察一下她。 如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四周,在右侧的墙上看到一面装饰用的镜子,心内顿时了然。 莲娘就在隔壁。 这样也好。 她还是她,只是换了一个躯体的事,太过匪夷所思,就连最信任的小杆子,她也无法明着说出口。 与其解释自己的来历,不如让莲娘自己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或许,能省下许多口舌。 桌上摆着三壶酒。 冷霜问道,“这里有杏花、竹叶,还有桃花酿,公子爷不知道想喝什么?” 如锦笑笑,“桃花酿。” 冷霜说道,“正值寒冬,竹叶和桃花都已过季,倒是杏花正当时。公子真的不尝尝看杏花?温过的酒,暖肠胃。” “不必了,我只喝桃花酿。” 冷霜便也不再勉强,他替如锦倒了一杯,“这是我们如沐春风楼特制的桃花酿,公子尝尝看如何?” 如锦抿了一口,“不错。不过,比富贵楼的桃花酿还是差了一些。” 她对着铜镜笑了起来,“莲娘,你摘桃花时晚了一刻,花蕊上已经没有晨露了。酿酒时,你多放了两分水,又少放了一分糖。所以,你的桃花酿寡淡有余,清甜不足,入口虽然清爽,但余味没有回甘。” 铜镜后面的莲娘浑身一震,眼泪顿时夺眶而出,“郡……郡主……” 七八分相似的脸,一模一样曾说过的话。 她不敢相信时隔三十年郡主还能活生生地回来,但眼前的“少年”绝对与郡主有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关联。 如沐春风楼,终于要迎来新主了! 如锦对着蜀素说道,“你在这玩乐一会,我出去谈点事。” 蜀素红着脸,“玩?乐?” 和这四个美男子? 能不能不要? 她一个人坐在这里也能等的,不需要有人陪啊! 但她没有等来回答,因为小姐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这间屋。 如锦推开隔壁屋子的门,见到了泪如雨下的莲娘。 上天真是诡秘,她与莲娘的上一次见面不过月余,而莲娘与她的上一次相见,却已经过去足足三十年了。 三十年,她仍是昨日模样,莲娘却满脸沧桑、已生华发。 “莲娘,金甲卫尚在,你还愿意与我并肩作战吗?”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1章 认主 与郡主一模一样的语气、神态,甚至连挑眉的姿态都如出一辙。 莲娘不再有疑,“扑通”一声跪下,“莲娘愿与主上共同进退!” 如锦“噗嗤”一声笑了,“莲娘,你就不看看我的金甲令吗?万一,我只是个被调-教出来刻意模仿庆阳郡主的西贝货呢?” 莲娘微微一怔,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坚定起来。 “金甲令自然要看,但不是现在。于我莲娘而言,在见到您的那一刻,心中便已承认,您就是我如沐春风楼的主人!” 举止动作可以模仿,说话的语气和节奏能够刻意学习,但一个人的风姿与神韵是与生俱来的。 分明不是同一个人,但她确确实实在面前“少年”的眼神里看见了属于郡主的光芒。 心之所向,是为真诚。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如锦眼波微动,“他们几个也来了?” 莲娘连忙点头,“是,主上莫怪莲娘自作主张,老杜和老楼这些年来与我一般都在苦苦支撑着。” 她眼眶红了,目光里全是莹莹的水光,“我们等一个新的主人,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如锦轻轻抓住莲娘的手,语声低柔,“我知道你们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当年庆阳郡主府的亲卫,死的死散的散,她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也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莲娘他们若非隐在背后,与她并没有表面上直接的关联,哪里还有如今的局面? 天香茶馆、同心赌坊、富贵酒楼,还有春风阁,却都是京都城最赚钱的几个买卖。这三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眼红觊觎,想要将他们收归己有。 想要保留初心,必定得付出难以想象的坚忍和努力。 一定很辛苦吧? 莲娘哽咽着说道,“他们应该都已经到了。主上,随我这边请!” 杂物间的柜门打开,里面是一道隐秘的楼梯,可以避开人多嘈杂的大厅,直接通往后院。 与前堂的热闹相比,后院的小楼宁谧冷清,只有二楼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温柔和煦,有种宛若琼台听仙音的隔世感。 倒与如锦此刻的心情很是相符。 楼梯的拐角处,如墨神情激动地迎了上去,“莲娘,杜爷楼爷还有卢爷都到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莲娘身后的“公子”,眼泪情不自禁淌落下来。 像! 真的是太像了! 胸中蕴藏着千言万语,只不过却无从说起。当然,她也并没有什么资格去问新主与郡主之间的关系。 与深受重用的莲娘不同,她只是三十年前庆阳郡主随手解救的一个小丫头,见她可怜无去处,就把她送到莲娘这里当侍女。 “如墨,不要哭,女人的眼泪是珍珠,很金贵的,要珍惜。” 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如墨心上,炸得她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这句话…… 郡主救下她后,亲手拭去她的眼泪,然后对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以后的无数个艰难困苦的夜晚,每当想哭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郡主的箴言,女人的眼泪是珍珠,这一点点困难算什么,才不值得她哭呢! 就这样想着,好像苦就不是苦,难也没有那么难了。 如锦冲如墨笑了笑,“去开门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六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来人。 “郡……郡主?” “太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锦笑着说道,“除了小和尚,人都来齐了。这样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她举起左手,缓缓撸下袖子,露出莹白如玉的皓腕,一枚玄铁铸成的镯子清晰可见。 取下镯子,触碰到一侧的机关,镯子上的绞纹应声弹开,圆形的镯竟变成长条的玄铁令牌。上面的花纹整齐明晰,是一朵傲然怒放的牡丹。 如锦轻声喝道,“金甲令在此,尔等可还愿意继续追随我?” 她说“继续”。 但屋子里的人已经来不及思考和分辨这句话的含义,“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地。 当初庆阳郡主成立金甲卫的时候曾说过,除了她本人,就只有手持金甲令的人才可以号令众人。 三十年过去了,原本以为金甲卫再无新主。 但现在,手持金甲令的人出现了。 不论这个人是谁,他们总算找到了依靠。 “杜康愿誓死效忠新主!” “楼之繁愿以新主瞻前马后!” “卢安此生永远跟随小姐左右!” 一阵慷慨激昂的宣誓之后,杜康和楼之繁醒悟过来,“小姐?卢安你早就知道新主的身份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莲娘犀利的目光也望了过去。 卢安嘿嘿一笑,胖乎乎的手抓了抓脑门,“这……”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他与庆阳郡主从小一块长大,对郡主实在是太了解太熟悉了,所以压根不需要什劳子金甲令,他只要一见到人就知道是郡主回来了! 可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不太清楚,少不了会有怪力乱神之嫌,也不好将这些人的思路往这上面引…… 如锦笑着将话题接了过去,“我刚来京都城没多久,因为有事要请卢安帮忙,所以先去富贵楼找过他。” 她顿了顿,“是我让他先不要声张的。” 莲娘好奇地问道,“刚来京都城没多久?” 如锦知道,以后若要共事,她的身份是瞒不过的。 金甲卫向来奉行以诚待人,彼此之间赤诚以对,是以真心来结交的,她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什么。 她笑了起来,“我是临安侯的长女,前不多久才从宿州老家进京,诸位想必都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如锦,慕如锦。” 莲娘的眼泪又下来了。 郡主的闺名老杜他们几个大男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如锦,郡主也叫如锦。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楼之繁眼中有着惊讶,“是虎威将军府上诗画夺了第三名的那位慕大小姐?也是东山围场从黑熊掌下勇救公主的那位慕大小姐?” 他的天香茶馆可是京都城八卦集散中心,整个京都城的小道消息都会在茶馆中流转一遍。 再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了! 如锦转过头去,冲老楼微微一笑,“正是我。” 楼之繁忍不住“啧啧”两声,“是临安侯府的大小姐,怪不得与我们郡主生得那样像了!” 如锦眯了眯眼,“哦?怎么说?”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2章 我等着你的酒 楼之繁说道,“临安侯的原配苏梓萍,乃是苏太傅的独女。在二十年前,可算是我京都城第一才女。” 他顿了顿,“兰溪诗会上,她初次入局,便以一篇咏柳赋夺取魁首,当时也就如小姐您现在这般年龄。” 兰溪诗会是乾国文人墨客间规格最高的文会,三年一度,不拘身份,不论门第,只以文才论输赢。 由几位当世大儒评定,最终决出一二三名,不论出身如何,皆可破格拜入大儒名下,将来不论是读书还是做官,有这名头作保,从此平步青云。 这魁首,自然就更难得了。 莲娘附和道,“这事我记得。那年的兰溪诗会过后,满城尽是对苏才女的赞誉,就连我们春风阁内,也少不得这些谈论。” 她想了想,“听说,苏大小姐是女扮男装去的兰溪诗会,夺得魁首后,不小心被人碰掉了发簪,长发散落,众人这才发现她竟是位女娇娥。” 楼之繁点点头,目光里闪烁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莲娘可知,碰落苏才女发簪之人,正是临安侯慕修齐?也正是这个小插曲,才让他们成就了一对神仙眷侣。” 他顿了顿,“然而,也是苏才女这一次亮相,才让众人将从前的一桩往事重新提上心头。” 如锦目光一动,“是关于庆阳郡主的身世?” 其实,早在看清楚慕大小姐的长相之后,她隐隐就对那些从前困扰自己又悬而未决的问题有了些猜测。 都说母亲荣福公主是怀着身孕嫁给孔煊的,那么她的生父到底是谁呢? 这个真相,在她逐渐成长的十七个年头里,也并不是从来都没有去追寻过的。 只是,皇帝舅舅将她保护的太好,又对她给予了过度的宠爱,所以那些知道些许往事的人一个都不愿对她开口。 他们讳莫如深,甚至视之为洪水猛兽,以至于她连母亲零星半点的过往都找不到。 时间久了,探寻身世的秘密这件事,她也就看得淡了。 反正,不论她的父亲是谁,她都是荣福公主的女儿,都是皇帝舅舅最疼爱的外甥女。 楼之繁撸了撸长长的胡须,“正是。” 他斟酌了一番,“二十年前的苏才女,实在是长得太像早逝的庆阳郡主了。都是花样年华,七八分相像的容貌,联想到苏太傅从前曾当过荣福公主的老师,坊间便顿起了流言……” 如锦微微有些惊讶。 她早知道苏太傅曾是太子哥哥的老师,后来又教习过李冉,但却不知,母亲也曾是他的学生。 楼之繁嗟叹一声,“京都城的百姓生活富足,平日里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说些八卦。这一传十十传百,便闹得人尽皆知,还惊动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呢!” 他摇摇头,“靖宁侯差人抓了几个起头的,以侮辱皇亲之罪将人打入了刑部大牢,最严重那个据说关了十几年呢!如此重刑重典下,哪还有人胆敢再胡说八道?很快就再没有人提及此事了。” 再后来,就连庆阳郡主都成了往日云烟,不再被人记得,又何况这些陈年旧闻的猜测呢? 再无人提起,也无人知晓了。 楼之繁目光发亮,早就在头脑中插上了八卦的翅膀,任由自己想象起来。 “倘若郡主真是苏家的血脉,那小姐与郡主相像,小姐能得到郡主的金甲令,也就不稀奇了。” 金甲令之所以时隔三十年才重新现世,一定是因为苏才女一开始不愿意接受郡主的馈赠,后来又死得太早,等到慕大小姐长大成人,这么一晃,那么久的时间就过去了。 …… 如锦默了默,但很快便笑了,“嗯,不稀奇。” 她其实早已无意追究自己的生父是谁,就算真的是苏太傅,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现在已经是慕如锦了。 但,假若这个理由能让这些属下少些困扰,多一些信服,那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让他们接受还魂重生这些匪夷所思之事要简单吧? 那就当是如此吧。 如锦含含糊糊揭过这话题,楼之繁的眼神却分外兴奋,闪烁着“瞧,我就说是如此嘛”的光芒。 金甲卫重新有了主人,但三十年来各家的账本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理得清的。 如锦笑着说道,“你们为我所用,又不是卖身于我,这些年来若有所得,皆是你们自己的功劳,与我何干?” 她摇摇头,“今日我来,不是要查你们的账本,更不是要问你们要钱,只是想让你们替我完成一个局。” 如此如此,那般那般。 如锦吩咐下去之后,笑着问道,“下月上旬之前,可能做到?” 这还是金甲卫三十年来第一个任务,众人都摩拳擦掌,欣喜莫名。 尤其是杜康,他这次唱主角,自然底气十足,“我老杜别的能耐没有,磨一个赌徒的心性还是不在话下的。此事交给我,小姐请放一百二十个心!” 如锦笑笑,“那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事情既已办成,她也不便在此久留,就对莲娘说道,“天色已晚,我要先回去了,等改日找个机会,我们几人再一道去富贵楼小聚吧。” 莲娘忙道,“小姐,我送送您!” 小楼的拐角处,莲娘幽幽说道,“金甲卫有了新主,此事定难瞒过宫里的皇后娘娘。小姐,莲娘斗胆提醒您一句:萧家的那对姐弟,您可千万要多留心。” “还有……”她顿了顿,“盆儿姑娘,如今,已经是皇后娘娘的慧姑姑了。” 楼之繁自以为洞悉了陈年的八卦,找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但莲娘更相信自己的自觉。 眼前的少女就是郡主没有错,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成了眼前模样。 但郡主换了怎样的皮囊和身份,与她莲娘又有什么干系?她誓死效忠的只是郡主而已。 如锦目光闪了闪,“多谢你,莲娘。你说的事,我记住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神明媚如朗月,“如沐春风楼,我以后会常来。到时,这三十年来发生过的所有的事,你尽可细细与我说。” 莲娘撇过脸去摸了摸眼角的泪痕,“那莲娘就恭候小姐的大驾光临了。” 她顿了顿,“桃花酿,我一定早起一刻摘下带着晨露的花蕊,酿酒时,少放两分水,多放一分糖。等明年春天,我请小姐喝酒!” “好,我等着你的酒!” 如锦捏了捏莲娘的手,“人多眼杂,你让冷霜送我便可。” 如沐春风楼底层的大包厢内,李渡百无聊赖地看着舞姬跳着胡璇舞。 他实在是搞不懂,不就是转圈圈吗,为何他身旁坐着的这两个礼部的狗官居然看得这般如痴如醉。 早知道这么无聊,刚才就该找个借口溜了,不知道现在称自己跑肚了是不是还来得及? 这时,透过珠帘的缝隙,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人……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3章 自私鬼 待看清楚那张脸,李渡向来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那丫头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她是和那个长得娘里娘气的男子一道来的? 不,不对,那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就是如沐春风楼的……小倌? 她初来京都城不久,怎么会结识什么小倌? 这么说来,她与这个小倌刚才在楼上? 李渡越想心情越堵,胸口仿佛被乌云缭绕,憋闷得不行,脸色也越来越黑沉。 这种低靡的气息连礼部这两个被舞姬所惑的狗官也察觉到了。 “王爷?王爷?” 李渡回过神来,“哦,这里的酒菜恐怕不干净,本王腹中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他拂袖起身,“罗大人,孟大人,你们两位不必相送,还请自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夺帘而去。 罗大人和孟大人原本还想去关心一下,毕竟再不得宠也是位王爷,但舞姬的小腰实在是太美,勾得他们眼睛都挪不开。 罢了罢了,等下回见了恪王再问候吧。 如沐春风楼的门口,如锦笑着问蜀素,“怎么样?那几位郎君伺候得还周到吧?” 蜀素脸色“腾”一下红了,一直烧到了脖子根。尽管灯光昏暗,尽管她皮肤黑,但脸都胀成猪肝色了,再怎么也遮掩不过去。 “小……表哥,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说得好像她是来寻花问柳的一样…… 虽然那几个小哥哥生得好看,讲的笑话也好听,在最初的拘谨过后,确实也把她逗得花枝乱颤的。但她发誓,绝对没有发生任何于礼不合的情况! 绝对没有! “哦?这意思是他们没有伺候好你了?” 柳宿的事迫在眉睫,这些天来蜀素的日子不好过。即便她不说出来,但眼底的光芒却越来越沉寂。 好不容易今日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蜀素,如锦便觉得这些生动的表情很是珍贵。 她忍不住想要逗逗她,哪怕能让她暂时忘却那些烦忧也是好的。 冷霜接口道,“我们如沐春风楼是有规矩的,若是不能让客人开心,伺候得不好,必定要受罚。” 他顿了顿,“等我回去便就罚他们。” 蜀素急了,“等等!我又没有说他们伺候得不好!” 长得那么好看已经够难了,还得会讲笑话!生活如此不易,还要动不动就受罚? 她求助地望着如锦,“表哥!” 如锦“噗嗤”一笑,“既然他们将你伺候得不错,那自然不必受罚,还有赏。” 她递给冷霜几颗金珠,“替我赏下去,过几日我们再来。” 冷霜也不客气,“那就恭候您大驾光临了。” 他是莲娘的义子,自小在如沐春风楼长大,知道的远比其他人要多。 虽然不太清楚眼前这位女公子的身份,但他知道,她是莲娘的座上客,也即将成为如沐春风楼的新主。 如锦摆了摆手,“不必再送了,你请回吧!” 说着,她转身对蜀素说道,“今夜月色真好,这里离家不算远,不如我们散步回去?” 蜀素看了一眼四周,这个点了,也没有马车可雇,只能走回家去了。 但…… 她有些为难地说道,“小姐,我自入府后就没有什么机会出门,对这一带不太熟悉。我……我不认得路。” 这该怎么办? 她一个京都城土生土长的人都不认识路,难不成要指望进京不足一月的小姐? 如锦叹了口气,“傻丫头,跟上来吧!” “小姐,您知道怎么走?” 如锦十分骄笃定,“嗯,上回我和父亲来过一趟如沐春风楼,就记住了路。不止如此呢,我还会抄小路!跟我走这里,绕过前面那个宅院,就是朱雀街了。” 春风阁是她亲自选的址,用莲娘名义买的地,当年这片地方可还远不似今日这般繁华。之所以选在这里,主要还是因为离庆阳郡主府近。 就这一小段的距离,她不知道走过千次万次,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 而临安侯府,不过只比庆阳郡主府多了一条街。 对小姐的才能,蜀素向来深信不疑。 她于是放放心心地跟在如锦身后,跟着她走街串巷,从民宅的各种小巷子里穿过。 “好像……有些不对……” 如锦习惯性地右转,不知不觉竟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不对呀,穿过去就是朱雀街了,我没有记错的!” 且不提这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就只凭那过目不忘之能,她也不会犯这个错。 “咳咳……”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这里从前确实可以直通往朱雀街,但几年前这个口子被宅子的主人砌上了。你恐怕得绕一圈才行。” 如锦猛然转过身去,惊讶地唤道,“李渡,怎么是你?” 李渡顿时有些尴尬,“这……我晚饭吃得太多,出来散散步消化消化,没想到就遇到了你。实在是太巧了!” 总不能老老实实告诉她,他是一路从如沐春风楼跟着她来到这里的吧? 如锦挑了挑眉,心中暗想,“散步?穿成这样?身上还香喷喷的?当我瞎?” 但随即她想到了李渡另外一个身份,顿时便就释然了。 说不定是玄羽卫在执行秘密任务呢! 她的金甲卫虽然规模小人员少,干的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比不上玄羽卫家大业大,但都是做情报工作的,基本的运作还是差不多的嘛! 能理解,能理解! 她冲着李渡挤眉弄眼地笑笑,“我也是吃得太饱散散步消化消化,好巧!” 秀美绝伦的脸上仿佛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我懂的! 李渡…… 如锦又看了一眼被封死了的胡同,气呼呼地骂道,“这家主人真是没有公德心,这么自私地把巷子堵上了,就从来不想想邻居们得有多么不方便?本来踏出去一步就能到朱雀街,现在可好,得绕一里半地!” 她气得跺了跺脚,“自私鬼!” 李渡默了默,“邻居们倒也不会不方便……隔壁这两家没有住人。” 如锦…… 她哼了一声,“方便过路的行人也是一件功德嘛!说到底,还是这主人家不太善良!” 李渡…… 他顿了顿,“绕行确实有些太远了,天色已晚,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外面行走不大方便,不如你们从这府里穿过去吧。” 说着,他便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小门处叩了叩门。 如锦忙道,“那倒也不必吧……” 话音刚落,小门开了,探出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来,“王爷,您今儿怎么从这侧面回来了?快,快进来!” 回……回来? 如锦指着这宅子讪讪问道,“李渡,这……这是你家?嘿嘿,真不好意思,天黑,没看正脸,我怎么就认不出来了呢!呵呵,呵呵……” 第84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李渡在前面带路。 如锦默默地跟着,干了亏心事的人小心翼翼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蜀素就更拘谨了。 她虽然身世曲折,但经历却很单纯,一直养在临安侯府的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没有机会见生人。 还没有从如沐春风楼的漂亮小哥哥们身上缓过神来,又碰到了什么王爷?她整个人都处于懵懵的状态。 三个人排成均匀的一个纵列,一声不吭地往前走,连步履都整齐划一着,气氛格外诡异。 下人房出来起夜的奴仆正迷迷糊糊地“嘘嘘”,猛然一个抬头,惊得裤脚管都淋透了,“鬼啊!” 李渡一路将如锦送到了大门口,想想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又将她往临安侯府的方向领。 “我的食还没有消,得再走动走动。” “哦。” 如锦心里有很多话想对李渡说,但才刚骂过人家不善良,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腆着老脸凑上前去。 再说,蜀素还在呢! 外人不知道她对李渡是长辈对小辈的慈爱与亲近,难免要想歪了去,觉得他俩关系不寻常。 可她身上还有与萧煦的婚约呢! 蜀素为了她爹的事已经够操心了,就不用她再为了自家小姐的男女关系而困扰了吧? 气氛顿时又僵住。 好不容易熬到了临安侯府门前,李渡淡淡地说道,“我差不多,现在就回转了。” 话音刚落,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如锦笑着嘟囔一句,“什么消食嘛!找的借口那么烂!李渡,咱们做人就不能真诚一点吗?” 想送人回家就直说啊!那么孝顺的孩子多难得,她心里是很欢喜的。 门子听到动静探出一个脑袋来,见是如锦连忙开了门。 “良叔早吩咐了要给大小姐留门,外头冷,您快进来!” 如锦笑着说道,“今儿有事回来得晚,吵到你休息了吧?真是麻烦你啦。” 门子殷切极了,“大小姐太折煞小人了,这可是小人的本分呢!” 他挠了挠头,“再说,夫人也刚回来不久呢。” 如锦目光一动,“夫人回来了?” 门子连忙点点头,“对啊,和大小姐前后脚的功夫,这会儿可能还没到宁香堂呢!” 如锦笑着摆了摆手,“你回去休息吧。” 转过身去后,她眼中的笑意却都收了回来,“蜀素,这几日你要好好守住雪柳阁,我怕有人会动什么幺蛾子。” 周氏的离开和归来都很突然。 但她的离开有着内涵,她的归来想必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吧? 经过这些日子打交道,如锦现在对周氏也算有些了解。 周氏绝不是什么段位极高的宅斗小能手,正面交锋的话,赢面很大。但周氏此人心狠手辣,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就怕她背后使诈,暗戳戳地**刀子…… 蜀素连忙答道,“是,我会让姐妹们都多加小心。” 很快便到了雪柳阁,苕溪高高兴兴地迎了出来,“小姐,刚刚二老爷来过了!你猜,他给您带了什么?” 如锦想了想,“不会是糖葫芦吧?” 苕溪拍了拍手,“正是!” 她接着说,“二老爷说,他先前答应过小姐,回来时给您带糖葫芦的,但前阵子抓贼太忙,一刻都不得闲。今儿好不容易将那个连环杀人的歹徒给抓住了,他才有空去实践诺言!” 如锦笑了起来,“二叔倒是个实诚人。” 她对慕家人的观感不错。除了周氏和那对双胞胎姐妹,其他人都挺好相处的。 就算是看起来怂怂的三叔和有点咋咋呼呼的三婶也都不是狡猾奸诈之徒。 总体和睦的家风,与每个人独特的个性融汇交合,这才构成了一幅真实的人间烟火,让她在短短时日内,对临安侯府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家”的眷恋。 苕溪啧啧称叹,“对,二老爷特别实诚!人家哄孩子就给买一根糖葫芦,二老爷倒好,他买下了人家一个摊!” 她比划着,“那么大,那么高,插满了!我和甘露数了数,得有五十支!这可怎么吃得掉嘛!” 如锦哑然失笑,“真的?” 果然,甘露捧着个大大的糖葫芦架子满脸发愁,“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这东西太重了,我扛不动了!可是我又担心一放下来,它就会倒。” 那么好的东西,要是弄脏了多可惜?这可是二老爷一片心意呢! 蜀素连忙说道,“去找厨房要点硬面团,把糖葫芦取下来插入面团里。明日再将这些分给府里的小孩子们吃。” 如锦点点头,“如此甚好!” 二叔的心意她领了,虽然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心里却还是感觉很甜。 夜里睡到一半,忽然外头响起了声声凄厉的哭嚎。 如锦“腾”一声坐了起来,“蜀素,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蜀素连忙进来,“好像是白姨娘的院子传来的哭声,我已经叫值雨过去看看了。” 不一会儿,值雨回来禀告,“夫人房间里少了些值钱的珠宝首饰,季嬷嬷连夜带人去各个房头去搜,没想到竟然在白姨娘的院子里搜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如锦皱着眉,“男人?” 周氏这是在搞笑吗? 临安侯府门禁这么严,白姨娘是怎么从外头带进来男人的? 就算她带进来了,临安侯去白姨娘处那么勤,她想藏住这个男人也不容易啊! 这一回来就搞这么一出,闹的动静还这么大,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意思吧? 她摇摇头,“父亲与白姨娘感情甚笃,他不会轻信这些没依据的话的。” 值雨也有点困惑,“可是,白姨娘自己已经承认了啊!” 她挠挠头,“我过去晚了,白姨娘已经被季嬷嬷押着去了戒律堂关着了,倒没有听见她亲口说。不过,听那些婆子说,白姨娘亲口承认了,这个男人是她娘家青梅竹马的表哥,藏在咱们府里已经有两年啦!” 如锦皱了皱眉,“倘若是真的,那周氏应该已经知道很久了……” 白姨娘身为临安侯的女人,院子里却藏了一个男人两年,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恪守本分,在世人眼里,她已经失真。 不管是哪个家族,都容不下这样的事。 白姨娘,死定了。 但周氏故意找这个时间结点闹出来,说到底是想要宣誓一下她对这个府邸的主权,顺便敲打一下雪柳阁。 如锦对白姨娘的印象,只不过是临安侯疼爱的小妾,倒不是非要替白姨娘出头不可。 但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可不愿意看着周氏拿人命来对自己张牙舞爪的呼啸,“蜀素,你安排一下,明日一早,我要去见白姨娘。”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5章 我相信你 天刚蒙蒙亮,如锦便与蜀素来到了戒律堂。 所谓戒律堂,其实只是侯府东北角一个废弃的小院。 从前有个丫头想不开,在这里上吊死了,便就笼罩上了几分阴森可怖的气氛,让人提起来就浑身发毛。 后来,府里有了犯错的仆从,管事就将人关在这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久了,人人都称它为戒律堂。 白姨娘是昨天半夜出的事。 宁香堂的人又是寻赃又是捉奸,将人绑来戒律堂后,趁机还得折磨折磨,一番折腾下来,到这个点也早该累了倦了。 果然,如锦到的时候,小院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门口站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歪七扭八地靠在墙上睡着了。 蜀素轻轻将门支开一条缝。 “吱呀——” 其中一个婆子似乎有所察觉,闭着眼睛喊了一句,“什么人?” 蜀素皱了皱眉,瓮着嗓子道,“宁香堂夫人派来的。” 婆子实在是太困了,连眼皮都没有力气抬一下,听到“宁香堂”三个字就松懈下来,“进……进去吧!”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只在中间留出一条青石板铺的路。 门没有关,是大啦啦开着的。窗户纸又黄又破,屋顶还破了一个窟窿,这会儿其实没什么风,却隐隐能听见风眼里传来的呼啸。 腊月来临前的夜晚,一定寒彻骨髓。 如锦叹了一声,“真是比雪柳阁还要破啊……” 但也还是有区别的。 雪柳阁是长久无人所用才废弃的。 但这个所谓的戒律堂,看门把手的光亮和青石板缝隙里的寸草不生,应该时不时就会有人来,他们是故意让它如此的。 蜀素低声附和,“白姨娘这些年来深得老爷宠爱,哪里住过这样的地方?昨夜,一定不好过。” 如锦摇摇头,“犯了这样的事,不管被关在什么地方,都是睡不着的。白姨娘心里想着事,倒应该没所谓这些。” 不过,冻终归是要挨的。 经过这一夜,就算侯爷看在小儿子慕文哲的份上饶了白姨娘一命,但白姨娘那柔弱的小身板恐怕也得去掉半条命。 周氏,果然心狠手辣!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两把椅子什么都没有。 白姨娘只穿着睡觉的里衣,披着散发,被捆了手脚,像处理废品一般被随意地扔在墙角。 而她的头顶,正是一个明晃晃光亮亮的窟窿。 似是察觉到有人,她轻轻地动了眼皮。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确实私藏了表哥,但我与他两个人清清白白的,没有半分逾越之举。我做过的事我承认,但我没有做过的事,就算你们动用私刑,我也不会认的。” 如锦在白姨娘的面前蹲了下来,“白姨娘,是我。” 白姨娘猛得睁开眼,很是震惊,“大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平心而论,她与如锦只是见过一两面的关系,称不上有什么交情。她根本没有想到,大小姐竟然会来看她。 她连忙摇头,“大小姐,你快走吧!这种地方不是你应该来的,莫要让夫人知道了……” 周氏,实在太可怕了! 就像是一条张着獠牙的毒蛇,只要是碍了她眼的人,或早或晚,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缠上,然后伺机咬死。 白姨娘知道,在这个府里,她们母子一直以来都是周氏的眼中钉。 她和文哲的存在,让周氏与侯爷的“恩爱”像一个笑话。周氏早就恨不得她死了。 而眼前的大小姐,则是周氏的肉中刺。 周氏迟早也是要将毒蛇的信子对向大小姐的…… “白姨娘,我不怕周氏,这偌大的临安侯府,也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如锦脱下身上的斗篷盖在白姨娘的身上,又接过蜀素递过来的手炉塞在白姨娘手里。 她来之前作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连祛寒气的姜汤都熬好了。 拔掉了水壶的盖子,“白姨娘,你把这个喝掉,暖暖身子。” 红糖和老姜的浓烈气味一下子冲入了白姨娘的鼻尖,辣到了她心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昨夜被那些粗鲁的婆子掀了被子从床上拔出来,她也没有掉下来过眼泪,现在她却有点想哭。 “大小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如锦冲她笑笑,“我没有母亲,知道没妈的孩子就像一根无人问津的野草。我不想文哲没有娘亲疼。” 这是真心话。 白姨娘心内一酸,“那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在自己的寝院藏了一个外男足足两年,哪怕是侯爷知道了,也未必会相信她…… 如锦弯了唇角,“我相信你。” 恩爱是瞒不过人的。 临安侯在白姨娘处得到了宁静和舒适,白姨娘看临安侯的眼神有光。 她爱临安侯啊! 既不缺爱,也不缺钱,连陪伴都不缺,白姨娘根本就没有另觅他欢的理由。 白姨娘的眼泪终是止不住掉落下来,“大小姐……谢谢你……” 如锦笑笑,“你先别谢我。虽然我相信你没有对父亲不忠,但其实事实的真相如何,于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她顿了顿,“我与周氏迟早会有一场较量,周氏的敌人,自然就是我的助力。白姨娘,我需要你的帮助。” 白姨娘笑了起来,“大小姐倒是直率。” 她昂起头,将水壶里的姜汤一饮而尽,“不过,我很喜欢你这种直率。” 面对周氏疾风骤雨一般的折磨,她本来都已经放弃,想要缴械投降了。 但如锦提到了文哲。 是啊,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大小姐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周氏痛恨自己母子,她若是死了,文哲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要生要死,还不都是周氏说了算? 她自己的命可以放弃,可是文哲的安全她必须要守护住! 而大小姐的主动示好,让她看到了这种希望! 白姨娘问道,“侯爷忙于公事,昨夜没有回府。他临出门时和我说,今晚可能也要晚归。” 她咬了咬唇,“再过一个时辰,宁香堂的人就会来了。到侯爷回府之前,她们会不让我吃不让我喝,一刻也不停地折磨我,甚至还会对我动用私刑或者拿文哲来威胁我,让我承认我对侯爷不忠。。” 如锦轻轻握住白姨娘的手,“文哲,我会替你看护好他,从今日起,他会在我的雪柳阁吃住。” 白姨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小姐,你有吃的吗?” 她轻轻一笑,露出两枚洁白的贝齿,“今天我有一场硬仗要打,需要吃点东西撑过去!”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6章 越惨越好 如锦笑了起来,“当然有。” 蜀素连忙递上一个手帕包,暖腾腾地还冒着热气,“是刚出锅的红豆糕。” 喝了姜茶,吃过糕点,白姨娘苍白如纸的脸色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她抬头,冲着如锦微微一笑,“趁着宁香堂的人还没有来,有些事,我得提前和大小姐说清楚。” 如锦道,“我既决定帮你,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白姨娘有话但请直说无妨。” 白姨娘笑了笑,“正因为我们上了同一条船,我才要告诉大小姐一声。” 她目光微动,“只要我能熬到侯爷回府,周氏要不了我的命。” 如锦挑了挑眉,“白姨娘的意思是,你其实留了一手?” 白姨娘点点头,“我私藏了表哥,此事确实很不妥当。但我自小是舅父舅母养大,表哥一家对我有养育之恩,他蒙了难得罪了人无处可去,求我保全他一命,我无法拒绝。” 她叹口气,“当我收容他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个迟早会引爆的雷。这两年来,我也时时刻刻提防着会有今日。” 私留外男的罪名她逃不掉,但周氏想要诬陷她与表哥有染,却也没门! 白姨娘凑近如锦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表哥他呀,是个天阉。” 她顿了顿,“不过,我还是很感谢大小姐出手相助。我身子向来虚弱,如果没有大小姐的姜汤和糕点,根本不可能熬到侯爷回来。” 这年月,被风寒要走人命的事不算少见。周氏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选择了寒冬腊月里的半夜对她发难的。 如锦浅浅一笑,“既然如此,白姨娘要不要赌一把?” 白姨娘一愣,“什么?” 如锦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倒出两颗褐色的药丸来,“这是固元丸。” 固元丸是由人参、麝香、鹿茸、灵芝、雪莲等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丸药,京都城的大药铺里都有卖,价格十分昂贵,除了有固本培元之效,还能吊住人一口气。 白姨娘是个聪明人,顿时明白了如锦的意思。她被折磨得越惨,翻盘的时候才会越漂亮。周氏越得意,最后反转时摔得才越难看。 她毫不犹豫地将两颗药丸吞下,笑着说道,“我就陪大小姐赌这一把!” 有了这两颗固元丸,不论宁香堂要怎么折腾她,性命至少是无碍了。 不过些风寒疲劳,假若能成为扳倒周氏的筹码,她愿意的。 如锦轻轻握住白姨娘的手,“今夜天黑时,我保证父亲一定会回府。” 她顿了顿,“在这之前,我会知会二婶和三婶此事,定不让周氏私设公堂,私自处置了你。” 白姨娘点点头,“还有我表哥……” 她叹口气,“他不是坏人,也没有做什么坏事,请大小姐想办法留他条性命。” 如锦抿了抿唇,“周氏想要诬陷你们,必会想方设法买通他。若是他那处行不通,死无对证才是周氏行事的风格。你表哥若是个心气高的,恐怕……” 她目光忽然一亮,“也好,做戏就得做全套,周氏能给你设套,咱们当然也能反将她一军。” 如锦和蜀素离开不久,宁香堂就来了人。 季嬷嬷嫌弃地踹了鼾声四起的两个婆子一脚,“让你们两个守门,又不是让你们睡觉。睡得那么死,让里头的人跑了,你们该当如何?” 婆子拿袖子擦了擦哈喇子,“怎么会?老奴警醒着呢!” 另一个婆子连连点头,“手脚都给捆住了,又冻了一夜,说不定已经没气了,哪里还能跑得了?” 季嬷嬷“呸”了一声,“夫人要的是万无一失!还不快给我提起精神来,等会儿夫人要来亲自审那贱人,别叫她见了你们那蔫里吧唧的模样。” 她大踏步进了屋,见到了墙角奄奄一息的白姨娘,这才放了心。 “不会是死了吧?” 她身后一个婆子上前探了探白姨娘的鼻息,“还有气。” 季嬷嬷冷哼一声,“哦,原来是睡着了啊!” 她抬了抬眉,“都犯下那么不要脸的事,居然还睡得着?来人,泼她两盆冷水,叫这个贱人清醒清醒!” 宁香堂的婆子都是周氏从娘家带出来的老人,早就习惯了夫人的行事风格,个个都心狠手辣,磋磨起人来一个比一个起劲。 季嬷嬷只说要泼白姨娘两盆冷水,立马便有人提了两大桶来。 排山倒海般透凉的井水密密麻麻地往白姨娘脸上身上倒,将她呛得一阵剧烈地咳。 薄薄的里衣湿了个透,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这么冷的天,水渗入皮肤,冻得她生疼。 倘若是之前,她柔弱的身躯恐怕未必能承这种欺辱,恶奴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手段,也会摧毁她意志,令她失去求生的欲望。 她会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现在,白姨娘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些希望,接下来那些坏婆娘的手段能让她看起来越惨越好。 她徐徐睁开眼,朝着季嬷嬷吐了口水,“呸!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定我的罪?我要见侯爷!” “侯爷?你也有脸见侯爷?” 屋外传来周氏得意的笑声,“贱人,你屋里藏了个男人呢,还指望侯爷高高兴兴带上这顶绿帽子?” 白姨娘冷笑起来,“我是侯爷跟前有名有份的姨娘,为侯爷诞育过子嗣的,就算我犯了什么错,也自然有侯爷来论断。” 她抬眉,“夫人私自将我拘在这里,对我用水刑,还不准侯爷来见我。怎么?夫人是害怕,就算我在院里藏了个男人,侯爷心里也舍不得我?” 这番话果然激怒了周氏。 周氏上前,扬手就是两个巴掌,“贱人!我是临安侯府的当家主母,难道还处置不得一个偷了人的妾?” 她怒道,“莫说我只是淋你两桶冰水,就算真的将你浸了猪笼沉了塘,也是在尽我的本分。你还真当我不敢!” 白姨娘已经虚弱得像是一滩快要化开的烂泥,但她的目光里却满是挑衅,“不,夫人你不敢。”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起来,“当初,夫人害死了大小姐的母亲,那是侯爷鞭长莫及,为了你肚子里的一对孩儿,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但今日夫人若是害死了我,你猜,侯爷会不会再忍一次?” “如今,夫人的肚子里可没有保命的符呢!”白姨娘看了一眼周氏的,脸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讥笑。 周氏怒不可遏,“还愣着做什么?她说她热,再去打水,给我泼!” 第87章 他说的话比夫人管用 秋霞居内,二老爷气得直跺脚,“大嫂到底想做什么?” 他连日来抓捕连环杀人案犯,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不曾合眼,好不容易昨儿将人逮住了,打算睡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谁料到半夜里周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拿赃不小心捉了奸? 这唬谁呢? 他可是刑部专办大案要案人命案的差老爷,这种把戏也想瞒过他? 但到底是叫周氏真的拿住了个生面孔的男人,听说那白氏也供认不讳。 长房的家事,还事关大哥头顶上帽子的颜色,二老爷觉得,他这个当弟弟的不该乱发表意见。 捉贼拿赃那一套,只适合公堂,家里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可这一上午过去了,周氏将这个消息瞒得好好的,竟都没有派个人去大哥那儿递个信。 要不是大侄女红着眼睛求他帮忙,他还不知道周氏居然还私设了公堂,想要屈打成招呢! 毛氏柔声说道,“老爷莫生气,我现在就让人去给大哥送信。” 二老爷气呼呼地道,“信,当然要送。但人,也得想办法救下。” 他跺了跺脚,“不论白氏犯了什么错,自然有大哥来论断,该贬该罚都行,可也不能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就先将人往死里整啊!” 如锦眼睛都红了,“弟弟今早去找姨娘,姨娘没寻到,反而被下人好一阵奚落,要不是碰上了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她继续说道,“弟弟哭得厉害,我没法子,只好领他去了戒律堂,想让他见姨娘一面。没想到就看见那些人一桶一桶凉水往白姨娘身上浇……” 二老爷脸都涨红了,“这么冷的天,给人身上淋水,这是明摆着要人家的命啊!” 他甩了甩袖子,“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去看看!” 毛氏连忙拦住他,“老爷,这事儿你去不方便。我去!” 她原本并不想管长房的闲事,可大嫂也实在太过了,先不管事情是不是真,这阵仗倒像是找着借口要弄死白姨娘。 到底是一条人命啊! 得罪了周氏当然没有好处,但白姨娘要真的死了,她也于心不安。 二老爷叹了口气,“也罢,我这就亲自找大哥去!” 毛氏急匆匆出了门,如锦提着裙子也要跟上,却被毛氏叫住。 “如锦,你是女孩子,又是晚辈,这事儿你不方便出面。我知道你心里急,但听二婶一句,你回雪柳阁去。” 如锦有些犹豫,“可是二婶若是只身一人过去,我怕……” 她知道二婶的顾虑,不过是怕周氏看到她,想起新仇旧恨,会迁怒于她。 可她与周氏原本就是必须要对上的关系,被迁怒又怎样?难道她会害怕? 毛氏冲她安慰地笑了笑,“傻孩子,我不一个人去,我去叫上你三婶。她那个爱看热闹的性子,指不定已经憋得多难受了呢!” 她摆了摆手,“你赶紧回去陪文哲吧。二婶不敢保证白姨娘会怎么样,但肯定不能叫她在你父亲没回来前就断了气!” 如锦只好点点头,“那好,就有劳二婶了!” 她望着毛氏急急忙忙远去的背影,心想,“周氏那么爱记仇,二婶她们坏了她的好事,这关肯定不能随意过去的。看来,我得抓紧时间解决了周氏,才好叫二婶她们免受其害……” 如锦没有回雪柳阁,而是转道去了松涛院。 西厢房良叔的小屋里,文哲午睡正香。 他今年还不到五岁,仍是个懵懂天真的稚童,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虽然没有找到姨娘哭了一回,但很快也就被哄住了。 如锦怕周氏的人来势汹汹,雪柳阁那几个小丫头抵挡不住,所以将孩子带进了松涛院,拜托良叔照看。 她看了一会儿文哲粉妆玉琢的小脸,低声对良叔说道,“二叔亲自给父亲去送信了,二婶也找了三婶去阻止周氏,白姨娘的性命应该能保住了。” 良叔叹口气,“应该能。” 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本该第一时间让府卫去通知侯爷的。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派出去的人杳无音讯。 他猜到,或许这是夫人的手笔。 松涛院里离不得人,他没有办法亲自出去送信。而在夫人跟前救人,他又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 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刻,大小姐领着小少爷敲响了松涛院的门。 这种时候,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直接将人领着进了西厢他的屋子。 大小姐说要去求助二房,他也没拦着。二房再不顶事,总也是主子,夫人多少也要给几分颜面的。 这会儿见大小姐妥妥帖帖地将事情办了,良叔这才算是安了一半的心。 正在这时,他耳边传来大小姐幽幽低语,“良叔,除了白姨娘的性命,还有一个人,我们也得保住。” 良叔抬头,“大小姐的意思是……白姨娘院子里搜出来的那个男人?” 如锦点点头,“我想见他。” 她睁大眼睛,一副祈求的模样。 良叔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答应下来,“好。” 他手下的府卫被强制切断了与府外的联系,这并不意味着夫人就完全掌控了临安侯府。 这么多年以来,慕平跟着侯爷在外头出生入死,而他慕良则负责替侯爷管好庶务看好家宅。 经年累月的经营并不是毫无成果的。在临安侯府,他说的话,比夫人说的管用。 戒律堂内,周氏见两个妯娌不请自来,很有些生气。 她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几句。 若是平日,那两个人见她如此,早就避之不及。但今日却好像商量好了似的,硬生生杵在这里,就是不走。 害得她只除了给那贱人淋了几桶冷水,其他的手段都不方便使出来。 可恨那贱人嘴巴太硬,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与她私藏的男人私通。假若她能认,一签字画押,浸猪笼沉塘什么的,就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事儿了,根本就不须经过侯爷。 周氏特意等昨夜行动,就是打听清楚了侯爷这两日朝事忙碌,根本没有空闲。松涛院要去送讯的府兵,也都被她的人扣住了。 等侯爷回来,人都已经死透了,又对着一纸承认了奸情的供状,侯爷气怒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怪她? 周氏正琢磨着该怎么把毛氏和郑氏赶走,忽然见季嬷嬷欢欣雀跃地从外头进来。 “夫人,成啦!”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8章 你敢! 周氏终于又得意起来。 这个“成了”自然是指拿到了白姨娘“奸夫”的认罪供状。 她才不管过程如何,事实的真相又如何,她只看结果。 很显然,这结果让她很满意。 周氏有了定心丸,倒也不急着将毛氏和郑氏赶走了。 不就是想看热闹吗?她还有更大的热闹叫她们看,保管让她们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白氏,你的表哥可都已经招认了,难道你还要咬紧牙关说你们俩清清白白吗?” 浑身湿透的白姨娘气若游丝,与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只差了一口气。 她听到周氏的话,幽幽地张大眼睛,“你胡说,没有做过的事,我表哥怎可能胡乱认下?” 周氏冷笑起来,“男人嘛,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的。我叫人和他说,只要说实话,就饶了他一命,你觉得这种时候,他还会顾及你?” 她摇摇头,“真是可笑!” 季嬷嬷亮了亮手里的供认书,“看见了没?这血手印还是新鲜的呢!” 白姨娘听了这话,反而倒像是有了些力气。 她勉强撑起身子,凄然一笑,“季嬷嬷,你倒是给念念,这供认书上写的是什么?让我听听,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是怎么被你们胡编乱造出来的。” 季嬷嬷冷哼一声,“那可都是照着你奸夫说的话一字一句给誊上去的!” 周氏冷笑,“她不要脸,还想回味一遍,季嬷嬷,你就念给她听罢了。” 她顿了顿,“也好叫她做个明白鬼。” 季嬷嬷忙道,“是。” 她清了清嗓子,“本人林大壮,乃是临安侯府白姨娘的表哥。 白姨娘未曾婚配之前,就与我有私,她给侯爷当妾之后,也没有断了往来。 两年前,她为了与我朝夕相处,铤而走险,让我扮成女人混在了她的院子里。 每当侯爷不在时,她便与我日夜厮混在一处,虽不是夫妻,但行的却是夫妻之实。 此乃不伦,与天道相悖,我早就后悔不已,数次想要离开,但白姨娘对我眷恋执着,强留于我,我也没有法子。 今日我俩之苟且事为众人知,于我却是解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姨娘笑了起来,“很好。” 她抬起头,目光如荧荧鬼火,“夫人,你真是好得很。” 周氏冷笑,“既然你表哥已经招了,你开口不开口,倒也不重要了。这样吧,为了节省时间,这供认书,一模一样的给你抄一遍,你按手印便可。” 她顿了顿,“你做下这等丑事,想要活命是没可能的,我堂堂一等侯爵府,也容不下你这样的贱妇。但看在文哲的份上,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 毛氏急了,“大嫂,是不是等大哥回来再……” “二弟妹!” 周氏打断了毛氏的话。 她目光狠戾,“这是我长房的家务事,你非要来凑个热闹,我也任由着你。怎么?难道你还要来教我怎么做事吗?” 郑氏连忙拉住毛氏,“二嫂!” 她压低声音说道,“大嫂这魔怔的样子,看来不打杀了白姨娘是不罢休了。你又何必非要触她的霉头?” 毛氏皱了皱眉,”可是……“ 郑氏忙道,”别可是了,供认书都拿到了,就算等大哥回来,又能怎么样?今日就暴病而亡,与过些日子暴病而亡,能有什么区别?“ 她拦着毛氏,”你听我的,这事儿不好再管。“ 毛氏叹了口气,“唉!” 既然无力改变什么,那接下来,她也不想看了。 她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话,便就悄然地离去了。 郑氏还想看热闹,见毛氏就这么走了,颇觉无趣。但就她一个人,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再这儿呆着,便甩了甩帕子,也离开了。 人都走了,周氏就更没有什么顾忌了。 她冷笑着对白姨娘说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妄想侯爷会来救你吗?就算侯爷这会儿来了,你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呵呵,恐怕他比我还急着要杀了你呢。” 白姨娘轻蔑地笑了笑,“夫人,你终于肯承认,你是急着想要杀了我的。” 整个戒律堂都是周氏的人,这种时候,她已经不屑再做任何表面功夫了。 她畅快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想杀了你,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不只是今天,昨天,自从你进了临安侯府的那天起,我就恨不得你死。” 白姨娘目光微垂,“在文哲之前,我还怀过一个孩儿,月份到了却迟迟生不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他产下,却见他浑身黑紫,早就已经死去多时。” 她直挺挺地朝周氏望了过去,“既然都这个时候了,夫人不妨对我直说,那孩子……是不是也是你动的手脚?” 那是她和侯爷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健壮的男孩子,倘若活了下来,今年也要十三岁了,能像大公子一样去太学院读书,将来若是有造化,说不定还能入朝为官,造福百姓。 周氏的目光里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她慢慢走到白姨娘跟前,俯身下来,“对呀,当然是我做的。要不然,还有谁呢?” 白姨娘的眼泪终于决堤,伴随着发丝上淋下来的冰水,混在一处,淌到她的唇边嘴角,又冷又咸。 “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有大公子了,我的孩子根本碍不了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周氏冷笑,“你问我为什么?” 她“切”了一声,“你刚才不是很会说吗? 自从苏梓萍那个贱人死后,侯爷就不再近我的身,就算偶尔来宁香堂坐坐,也真只是坐一坐,沾一下椅子便就跑了。 但他却几乎夜夜都往你那里去。 你在笑,我在哭。你越是幸福,我越是难过。每当我看到你的笑容,就会恶心反胃起鸡皮疙瘩,我太厌恶看到你笑了。” 仇恨已经令周氏的表情和面容扭曲,这一刻,那张端庄美丽的面孔看起来是如此地狰狞。 “一个庶子,自然对我毫无妨碍,但这个倒霉孩子却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呢。若是除掉他,能让你伤心难过痛哭流涕,我又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她顿了顿,“毕竟,要弄死你的孩子,对我而言,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若说之前白姨娘的柔弱,多少还有几分演的成分在,这会儿,她是真的伤心欲绝了。 她的胸口犹如被钝器击过,疼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你……不是人!” 周氏“咯咯咯”地笑,“对你,我可不想做人。” 她语气一转,“我劝你赶紧把手印按了,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等你死了以后,文哲会不会也……” 门口传来一个怒无可遏的声音。 “你敢!”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89章 还请侯爷信我 周氏转过身去,见临安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戒律堂的门前。 他面沉如炭,双目圆睁,怒气像一团吃人的烈火从他周身燃烧蔓延,恨不得立马就将她一口吞下。 她与临安侯成婚已经十七年了,一直都相敬如宾,哪怕偶有些争吵,但他从来都不与她争长短,家里的事也都是任由她说了算。 何尝有过用这种眼神看她的时候? 周氏顿时慌了,“侯……侯爷……” 好在她手中还捏着那林大壮的口供,给了她一丝底气。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说道,“侯爷您来得正好,白姨娘这个贱人光天化日将奸夫弄进咱们府里来了,将人藏在院子里养了两年,其心可诛,令人发指!为了我们府上的名声,还请侯爷尽快做一个决断。” 临安侯接过林大壮的口供,逐字逐句看完,然后抬头,“就这个?” 周氏愣住,“这还不够?” 临安侯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她心底深处的某个神经被刺痛了一下,她想到刚才白氏所说的话。 “就算我在院子里藏了一个男人,侯爷也还是会心疼我。” 果然,白姨娘做下了这种丑事,临安侯没有第一时间恨不得她死,居然还要嫌证据不够确凿。 真是可笑! 临安侯的偏心,让周氏像个被点着了的火药桶,整个人都炸了起来。 “侯爷,瞧您说的是什么话!奸夫亲自供述,亲自盖的手印,难道还有什么假的吗?” 她冷笑起来,“再说,人就是从白姨娘的院子里抄出来的,那么多双眼睛见着的,就算没有这张纸,白姨娘不贞淫乱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白姨娘是不是不贞淫乱,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吧?” 周氏转过脸去,看到了临安侯身后的如锦,“这可是林大壮的供状,怎么就是我说的了?” 如锦掩着嘴笑了起来,“林大壮的供状?夫人你讲的笑话可真好听。” 她顿了顿,“人在你手里,这些字没有一笔是林大壮亲手写的,那还不是你想让人写什么就是什么?这种把戏,你骗骗我二婶三婶也就算了,在父亲面前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周氏怒极,“你!” 如锦从临安侯身后走了出来,徐徐走到浑身湿透的白姨娘跟前,一边将厚厚的羽绒斗篷披在她身上,一边用干毛巾裹住她头发。 就在毛巾裹住白姨娘脸的那一瞬间,她又悄悄喂入了一颗姜糖。 “白姨娘,父亲来了,你若是有什么冤枉尽管告诉他,哪怕那个作恶的人是夫人,相信父亲也一定能够秉公论断的。” 白姨娘整个人已经虚弱不堪,身体和心灵双重的打击,让她如同一块破败的老棉絮,看起来随时都会散架似的。 她气若游丝地抬头,眼眶含泪地望向了临安侯,“人,确实是我藏起来的,虽说事出有因,但我没有向侯爷禀告,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我和表哥清清白白,绝没有半分苟且,还请侯爷信我!” 此刻,临安侯心中五味陈杂。 他就是个普通的男人,而且还极容易受人蛊惑。 从白姨娘的院子里搜出来个男人,不论这男人是谁,关系如何,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晴天霹雳。 面子上过不去,情感上更是难以接受。 可是,这些年来与白氏的恩爱却又是真实恳切的,他实在不敢相信,如此温柔妥帖的白氏居然会给他戴绿帽子。 那不可能! 倘若不是怕周氏动用私刑要了白氏的命,又想要向白氏问个清楚明白,他宁愿此刻醉死在如沐春风楼的烈酒之中,不想醒来,更不愿面对。 “按照惯例,与人私通的妾室可由主家直接打杀,过后只须知会官府一声便可。侯爷,倘若您心软下不了这个手,那肃清后宅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周氏沉声喝道,“去将白氏绑了沉入碧荷塘!” 季嬷嬷和宁香堂几个粗壮的婆子早就已经摩拳擦掌,这会儿听到夫人命令,立刻就上前要将白氏捆了。 如锦一脚踹出去一个,“我看你们谁敢!” 她抬头对着周氏冷笑,“夫人,你也太着急了吧?想要白姨娘的命,总得拿出证据来啊,官府衙门处置杀人犯都没有那么草率呢!” 周氏冷哼一声,“长辈的事,大小姐恐怕没有资格插手吧?” 如锦犀利地怼回去,“夫人的意思是,长辈做出了罔顾人命的大事,也让我拍手赞好?” 她摇摇头,“可见我与夫人从小所受的家教是不同的。人命关天,我可不想父亲被御史参一本,说他在家私设公堂草菅人命。” 周氏怒道,“好,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你要证据,那我就给你证据。” 她对着季嬷嬷喝道,“去将林大壮提上来!” 虽说她叫人不计一切手段要撬开林大壮的嘴,套出他与白姨娘的来龙去脉,但供状书上所言,还真不是她派人捏造的。 奸夫自己招认的事,难道还有假的? 等着林大壮在这里将那些话一字一句再说一遍,她倒是要看看侯爷还能不能对白氏这个贱人心软了! 如锦悄悄地捏了捏白姨娘的手心。 白姨娘虽然浑身无力,却也还是给了一个微弱的回应。 倒是临安侯,在最初的错乱恍惚过去之后,这会儿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他转眼望向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白氏,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鹿,安安静静地趴在角落里,奄奄一息。 从地上厚厚的水渍可以看出,从昨夜到现在,她所承受的是什么样的酷刑。 可见,周氏不仅想要白氏死,还想要在她死前受尽折磨。 心,是疼的。 临安侯想,就算白氏真的背叛了他,他虽然愤怒伤心难过,可却绝不会想要她的命。 顶多,顶多就是将那奸夫暴打一顿,然后将他们两个一并赶走罢了…… 总是夫妻一场,还有个共同的儿子,他做不到那么绝。 好在长女做事周到,一番处置,想来白氏的性命是无碍了。 这样想着,临安侯的心便又安定一些,他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下,甚至还问下人要了一杯热茶,安安静静地等着“奸夫”的到来。 周氏见状,心情大好。 遇到了这种戴绿帽子的大事,哪个男人不是勃然大怒的?越是恩爱,越是愤怒,越是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 侯爷这么淡定,反而像是想通了做了决断。 这样也好,省得回头侯爷放了那贱人,她还得再派人去多费一道手脚,麻烦。 外头一阵窸窣的动静,季嬷嬷在门口大喊,“侯爷,夫人,林大壮到了。” 周氏忙道,“将人带进来!”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0章 天阉 不一会儿,两个粗壮的婆子就押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进来。 周氏皱了皱眉,“林大壮呢?” 季嬷嬷指了指那“妇人”,“便是他了。” 她咳了一声,“林大壮之所以能在白姨娘的院子里藏匿那么久不被人发现,就是因为他男扮女装的缘故。” 周氏鄙夷地淬了一口,“为了留住这个男人,白氏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她转头看向临安侯,“侯爷,这样若还要姑息,以后侯府里的小媳妇们都有样学样起来,那可该如何是好?” 临安侯怔了怔,这个“妇人”他看着有些眼熟,确实曾在白氏的院子里见过几次。 不过,他以为只是寻常的仆妇罢了,并没有在意。 谁知道,这人竟是个男人? 他沉声问道,“你就是林大壮?” 堂下跪着的“妇人”低头道,“是,草民正是林大壮。” 这声音文文弱弱,又细细尖尖,听起来倒像是个女人无疑…… 临安侯问道,“你当真是白氏的表哥?是个……男人?” 不知道为何,林大壮居然叹了口气,“是,回临安侯的话。草民当真是白姨娘的舅家表哥,是个……男人吧!” 临安侯沉默一会儿。 这个叫林大壮的男人,既不大又不壮,看起来也不怎么像男人…… 就这么一眼望过去,甚至都有些秀气得过分了,将他放在女人堆里,也算是个眉清目秀的妇人。谁能想得到他居然会是雄的? 临安侯忽然有一些伤心。 一直以为女人都仰慕孔武有力的男人,他还一度为自己不够威武雄壮在白氏面前有些自卑呢! 与白氏蜜里调油的那一阵子,他还特地让慕平陪他练习马术,就是希望可以拥有健美强壮的腿部线条。 虽然没有坚持多久,但他也确确实实为此努力过的。 谁曾想,白氏居然好这口…… 早知道如此,当初他还费那个劲干嘛? 临安侯的低落,看在周氏的眼里,喜在她心头。 她决定乘胜追击,“林大壮,侯爷想亲自听一听,你与白姨娘的故事。来,将你在供状书上写的,一五一十再说一遍。” 林大壮问道,“侯爷真的想听吗?” 临安侯心中又酸又涩。 其实他是不想听的。 哪个男人愿意听心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的恩爱故事?那是魔鬼吧? 可他又忍不住好奇,这两年他去白姨娘处那么勤,文哲又时常粘着娘亲,她到底是怎么样才能抽出时间来与这个长得像女人一般的表哥亲亲我我? 他别过脸去,“你说便就是了。” 林大壮幽幽叹口气,“我家住在南郊七里亭外,父亲开个生铁铺子,生意很好,家境算是殷实。” 他接着说道,“姑母早逝,姑父另娶的妻子容不下表妹,所以瑾萱妹妹自小就被送到我家养大。一直到十八岁,才被家里嫁给了侯爷为妾。” 瑾萱妹妹…… 侯爷酸得有些牙疼。 身为一个威武雄壮的大男人,他平时都是叫白姨娘白氏,或者“喂”,可从来都没有叫得那么腻味粘人。 林大壮继续说道,“我因为身体……有些缺陷,一直都不曾娶亲。后来父母亲相继去世,因为略有几分薄产,有人服侍,生活倒也过得去。” 他顿了顿,“两年前,我终于遇到了人生所爱,只可惜天意弄人,他早已有了家室……” 侯爷心中更堵了。 两年前,林大壮被他的瑾萱妹妹带进了临安侯府。 人生所爱? 有家室? 说的不是白氏,还能是谁? 这样想着,他又酸又痛的目光不由便看了白氏一眼,却从白氏的脸上看到了悲悯和同情。 悲悯? 同情? 他? 真是太可恶了! 给他带了顶好大的绿帽子,居然还要用这种眼神看他?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林大壮的声音打断了临安侯的怒意。 “我们的事终于被他的家人发现了,他的妻子亲自带人打断了我的腿,还扬言,只要我在京都城出现,就一定会卸下我的另一条腿。她娘家是开拳馆的,家中弟子遍布整个京都城,我知道她能做到的。” “什么?” 临安侯只觉得他刚升起来的怒火仿佛当头被浇了一瓢冷水,顿时就熄灭了。 他颇有些怀疑地问道,“林大壮,你等一下!你刚才说,他的……妻子?我没有听错吧?” 林大壮苦笑起来,“侯爷,你没有听错。我的心爱之人,当然不是瑾萱表妹,而是一名男子……” 他神情低落,“我知道我和他的感情不容于世,是不该发生的,也不想再破坏他的家庭,让他被家人责骂,被世人唾弃,成为一个异类。所以,我才会借着腿伤求表妹收留我。” 周氏听到这里,忍不住抓狂起来,“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的供认状上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她声音尖刻,几乎是喊了起来,“林大壮,不要以为你谎称自己喜欢男人,就可以骗过我和侯爷。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林大壮鄙夷地看了周氏一眼,“那供认状,不是夫人的手下拿表妹的性命威逼我,我才勉强认同的吗?连我的手印,都是你们抓着强按下去的。” 他转头望向一脸懵掉的临安侯。 “侯爷,我爱慕的男人叫文岳,是天福茶庄的少东家,住在城西梧桐巷。他的妻子刘氏家中开拳馆,自小练拳,是城西有名的母老虎。你派个人打听打听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临安侯直到这会儿,脑袋还有些发晕。 他狐疑地问道,“所以你躲在白氏的院子里,是为了不让文岳的妻子找到你?” 林大壮点点头,“是。她真的太凶悍了,一掌劈过来就折断了我的腿。我怕被她找出来的话,她真能要我的命。” 但他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不,与其说我说不想让文大哥的妻子找到我,其实,我更不想被文大哥找到。 文大哥爱我至深,只要我还活着,他是绝对不会放弃我的,他说过,愿意为了我与天下做抗争。 可我又怎么能那样自私,真的让他因我而遭受世人耻笑呢? 只要我销声匿迹,不在他眼前出现,不在京都城出现,时间久了,他便不再想我念我,就能老老实实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侯爷,如果要藏一个人,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密不透风的临安侯府后宅更安全隐秘的呢? 此事,是我强求瑾萱妹妹收留的,也是我不让她告诉侯爷的,若是您要怪罪要责罚,还请降罪于我。哪怕是要了我林大壮的性命,我也绝无二话。” 周氏厉声喝道,“侯爷,他这套说辞那么离谱,完全就是糊弄人的鬼话,你难道也要相信吗?” 林大壮忽然冲着周氏妩媚一笑,“不,夫人,你错了。侯爷必定会相信我的。” 他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我不仅生了一颗女人的心,连身体也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呢。我呀,是个天阉!”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1章 无需客气 周氏闻言如被雷击。 这么狗血离奇的故事,居然那么倒霉被她遇上了,简直难以置信,惊得她差一点吐出一口老血来。 荒谬! 但瞧那林大壮的打扮表情举止动作,活脱脱就是一个女人。 不,还不是一般的女人。 像季嬷嬷,也就和林大壮差不多的年纪,但他那如歌似泣的眼神和含羞带怯的妩媚,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林大壮是个天阉,他喜欢男人,这事应该是真的。 他也没有办法作假,毕竟这种事,只要扒了裤子一看就能辨真伪的,说谎话毫无意义。 周氏缓过神来,望着白姨娘的眼神就更恶毒了。 可恶! 白氏这个贱人一定是故意的! 这种事分明可以早就说清楚的,白氏却一直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分明就是为了此刻在侯爷面前将她一军。 而更令她心慌的是,刚才她以为白氏必死无疑,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将当年下毒害死白氏腹中胎儿的事说出来。 也不知道侯爷站在门口多久了,有没有将这事儿听了去? 原本,一个不贞的妾,侯爷应该恨不得从未结识她才好,就算知道了那件事也没什么,他正在气头上,根本不会追究十几年前庶子夭折的原因。 可现在…… 周氏从屋子里低沉的气压中,判断出了形势不妙。 她决定先发制人,“若是查验过后,这是一场误会,那白氏通奸之罪当然可以免去。但私自藏匿外人,仍是违反了我临安侯府的规矩,还是得罚。” 如锦拍了拍手,“夫人果然赏罚分明,真是持家有方。白姨娘确实该罚,但昨夜至今,她被夫人折腾得不轻,差点连命都赔上了呢!不过是让娘家人在自己那住一阵子,顶多算是自作主张,这么往死里罚,真的好吗?” 她啧啧两声,“夫人的手段,便是连刑部衙门的差役也自愧不如呢!” 周氏冷脸喝道,“你!” 她撇过脸去,“谁让白氏不肯将原委道明,让人误会了她才遭此罚,也是她自找的。” 这时,沉默许久的临安侯终于开口,“锦儿,莫要与她多言了。” 他淡淡对着周氏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晓,既然白氏无罪,请问夫人我是否能将人带回去了?” 话说得倒是客气,语气也还算平静,但落到周氏的耳中却总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不敢再辩,连忙说道,“当……当然。” 临安侯起身,三两步走到白姨娘跟前,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慕平连忙回禀,“侯爷,太医已经到了,我让他去白姨娘那等?” 临安侯摇了摇头,“不,去松涛院。” 他顿了顿,“你叫人将白姨娘的表哥好好安顿一下。” 周氏望着临安侯的背影松了口气,但缓过神后,却又愤怒起来。 “松涛院?他要将白姨娘带去松涛院?” 那可是连她都不让踏入半步的地方……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光,“季嬷嬷,咱们回去!” 谁料到她一只脚才刚踏出戒律堂,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嗤笑,“今儿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好戏,也算没有白起这么早了。” 周氏转身,见如锦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一副看好戏的兴味模样,不由怒从中来。 “长辈的热闹,大小姐真是看得起劲,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你可别忘了,我是这临安侯府的主母,大小姐不像话,我随时都可以罚你。” 如锦挑了挑眉,“像罚白姨娘那样往死里罚我吗?” 她忽然笑了起来,“怕是不能呢!夫人也太高看自己了。在泉山脚下夫人都没能得逞的事,怎么还敢妄想到了京都城父亲的眼皮底下再重演一遍呢?” 这死丫头居然知道! 周氏脸色一变,“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抚了抚胸口,“季嬷嬷,我不舒服,你扶着我点。” 如锦“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听说,做多了亏心事的人,就是容易心口疼。因为她的良心都被狗啃了呀。” 她顿了顿,“夫人以后可得千万保重了,您的这颗心恐怕得一直疼下去了呢!” 这死丫头牙尖嘴利,说的话句句刺人。 周氏气极了,但刚在白姨娘手下败了一遭,此刻她无心恋战,便只冷哼一声,“今日天冷,风也大,大小姐说话还请小心些,仔细闪着舌头。”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蜀素有些担心地望着如锦,“小姐,您就这样得罪了夫人,是不是不太好?” 今日周氏已经吃瘪,原没有必要痛打落水狗的,她到底是临安侯夫人,慕家的女主人,遭了她的记恨,小姐以后的日子怕要不好过。 如锦笑嘻嘻说道,“我与她可是天敌,就算我巴结着她,她也一样想让我死。那我还乐得恣意一些,怎么快乐怎么来。你瞧我刺了她几句,将她气得半死,她也不是没能把我怎么样吗?” 她顿了顿,“所以,回去和她们几个说,以后遇到宁香堂的人,我们雪柳阁根本无需客气!” 蜀素一想,倒还真的是这个理。 她说话顿时就大声起来,仿佛身后按了七八丈高的气焰,“对,不需要客气!” 如锦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戏看完了,我得去松涛院,与父亲他们共聚天伦了!” 白姨娘在临安侯的心里种下一根刺,她这个好女儿又怎么能不再去添把火呢? 松涛院里,白姨娘悠悠醒来。 她脸色苍白,目光楚楚可怜,“侯爷!” 临安侯温柔地握住了白姨娘的手,“瑾萱,太医说你只是略感风寒,并无大碍,只要按时吃药,三五天就能好了!” 他顿了顿,“这次,你受苦了!” 白姨娘摇摇头,“是我没有一早将事情说清楚,夫人才会误解我的。” 她撇过脸去,悄悄抹了抹眼泪,“侯爷,我的孩子……” 临安侯忙道,“文哲没事儿,锦儿将弟弟护得很好,没有让他瞧见零星半点的腌臜事。” 长女这回处事得宜,方方面面都顾得很好,让他很是欣慰感动。 他顿了顿,“对了,文哲在阿良的屋子里看书,瑾萱,你要见他吗?我让阿良送他过来?” 白姨娘摇摇头,“文哲在这里,我很放心。” 她抬起头,目光忧伤而坚定,“侯爷,我不是在说文哲。我说的是文安,我们第一个孩子,慕文安!夫人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可是我的孩子却不能白死!”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2章 真男人 “白姨娘!” 珠帘攒动,传来一声娇柔软糯的低唤,“父亲已经知道了夫人所做过的恶,他公正明断,自当会为您,以及早夭的文安弟弟做主的。” 如锦徐徐走到白姨娘身侧,柔声说道,“但夫人总是一府的主母,二妹三妹未曾出阁,大弟也还小,父亲此时发落不得她。” 她幽幽叹口气,“还请您多忍耐一会,给父亲一些时间。” 临安侯胸中一股暖流淌过,鼻子一酸,差一点眼睛都要湿了。 长女真的是太贴心了! 他对周氏的所作所为早就厌恶之极,然而,这些年来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就是眼不见为净。 不再近她的身,是他的底线和坚持。 但哪怕周氏私底下做了再多见不得人的事,她也一样好端端地在临安侯夫人这个位置上坐着。 不仅是为了家族的体面,更为了孩子们的姻缘和前程。 周氏对文安所做的事,实在令人发指,他听到的时候也气得浑身发抖。 得是什么样恶毒的心肠,才能对一个胎儿下这种毒手?而她那样做的理由,却只是因为不喜欢瑾萱的笑容? 简直丧心病狂! 可是,愤怒是一回事,想要追责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如同云烟般消逝,只要周氏矢口否认,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他们没有证据。 想因此惩罚周氏,那也拿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周家不会答应,宫里的周贵妃也要问询,甚至连世人都不会理解。 可是这些话,临安侯是不能说的。他怎么忍心让一个痛失爱子的人对害死她孩子的凶手顾全大局? 他做不到。 如锦这番低柔的劝慰,却正好解了他的围,把那些他难以启齿的理由,如潺潺流水般说了出来。 不好听,但却能让人接受。 果然,白姨娘的脸色由哀泣逐渐变得平缓起来。 好半晌,她终于幽幽开口,“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侯爷会为了死去的文安讨一个公道的!” 临安侯忍不住将白姨娘搂入怀中,“瑾萱,多谢你宽容大度理解我。我保证,绝不会让你失望!” 他顿了顿,“为了避免周氏寻你和文哲的麻烦,你们母子这些日子便在松涛院住下,等我叫人将隔壁的宜安居收拾出来,你们再搬过去。” 白姨娘一愣,“侯爷……” 松涛院是什么样重要的地方,阖府上下无人不知,就连夫人想来也进不了门的,但侯爷却留他们母子住下来。 这意味着在侯爷心中他们母子的地位。 如此一来,临安侯府上上下下,谁还会小看他们母子分毫? 更重要的是,侯爷许诺,让她母子搬入隔壁的宜安居,这简直是个莫大的惊喜了。 文哲是庶子,只能喊她作姨娘,平素不与她生活在一起,而是与奶娘住在别的院子。虽说每日都能见到,但到底不方便。 可侯爷的意思,竟是要破例让她与文哲住在一起,这是她日思夜想的事。 白姨娘的性子外柔内刚,就算被夫人那样折磨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可这会儿,却再也止不住地哭了。 她伏在临安侯的胸口,“侯爷,您说的可是真的吗?您可千万不要哄我,我会失望的!” 临安侯连忙抚白姨娘的后背,柔声说,“是真的,瑾萱!我哄你做什么?文哲还小,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我早就想让你们母子住在一起了。只不过从前我怕周氏与我吵,就……” 他脸上闪过愧疚,“但以后不会了,你放心,以后我会多为你和文哲考虑,再不会因为怕麻烦就让你们受苦。我不会了!” 白姨娘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轻重缓急,也知道取舍分寸。 文安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只不过未必是此刻,还可以从长计议。但眼前的机会,她却必须要紧紧抓住,绝不松手。 她抬头看了一眼如锦,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坚定。 大小姐有手段又有谋略,倘若不是大小姐的提点,这一次她赢不赢得了还要另说,又何来如此喜人丰厚的战利品? 白姨娘想,她得在大小姐这条船上好好站稳,如此,还怕没有文安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吗? 临安侯亲自喂白姨娘喝了药,又让文哲进屋去给他娘亲读书听。 安顿好这一切,他才终于有时间与炸买个女促膝谈心。 书房里,临安侯长长地叹了口气,“锦儿,今日真是多亏你了!” 如锦亲手给临安侯倒了一杯热茶,“父亲这么说,也和女儿太过见外了,女儿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全凭本心,不值得父亲特意称赞。” 要扳倒周氏这块大石头不容易,她不过是提前松松土罢了。 她好奇问道,“父亲打算怎么处置林大壮?” 临安侯默然,许久叹了口气,“那也是个可怜人……” 他顿了顿,“他得罪了人,又是那种情况,在外头恐怕也很难生存。等你白姨娘身子好一些了,我问问她有什么打算再说……” 闹了这么一出,临安侯府林大壮是待不得了,但他总是瑾萱的表哥,于情于理,他也不能袖手不管。 如锦叹了口气,“别的男人遇到这种事,都是先将人打杀了再说。人命在他眼中不过便是草芥,哪有宣泄自己的愤怒重要?” 她真诚地望着临安侯,“父亲却能在盛怒之中仍保持理智,在混乱当下仍追求真相,最后还能善待林大壮,真是令女儿尊重和敬佩呢!比起那些专横武断的所谓大男子,我的父亲才是顶天立地的真男人呢!” 临安侯老脸一红,“锦儿!” 长女真是率真可爱,连夸人都这么直接,听得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呢…… 不过,“真男人”这三个字很让他受用,简直一扫周氏带给他的怒意和憋屈,顿时胸中一片畅快。 他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起了笑容,“锦儿啊,女孩子说话得含蓄一些,夸人更是,你夸得直接人家还当你在拍马屁,这不雅!” 如锦歪着脑袋,很是困惑的模样,“我刚才那样说,很不雅吗?” 她幽幽叹口气,“假若父亲不喜欢,我以后就……” “胡说!” 如锦话音未落,便被临安侯打断了,“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临安侯撸了撸胡须,“我的意思是,像刚刚那样的话,锦儿不要随便对外人说。但我是你的父亲呀,在我面前,锦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父亲都欢喜得很!”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3章 撮合 临安侯不仅让白姨娘母子在松涛院住下,还着人去将松涛院隔壁的宜安居收拾整顿出来。 虽未明说,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为什么。 二房沉稳些,只是二老爷和二夫人毛氏私底下唏嘘了几句,明面上却严厉约束下人,不得在外头乱嚼舌根,若有违者,必定重罚。 三房就不一样了。 三老爷原先一直巴结着周氏,想要谋一份实实在在的好差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上一直都只有一个买来的虚衔,只是名头好听,但屁用没有。 上一回刑部的补缺,看起来好像是因为郑氏口无遮掩得罪了周氏才黄掉的。 但三老爷只是能力上欠缺一些,人又不傻。 这些年来,他总算看清楚了,巴结周氏一点好处都没有,这偌大的临安侯府说到底还是大哥说了算。 周氏打压了大姐儿十七年,原以为那丫头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谁知道才刚回府,大哥就把她宠上了天。 再瞧瞧二哥,看着老实,其实比谁都精,从头到尾就只是跟着大哥一人。 这不,大哥也悉心替他筹谋,不仅给他补到了刑部的缺,如今都已经升了好几级了。 再加上二哥刚逮着了个连环杀人案犯,这事儿连陛下都给惊动了,照这势头,二哥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三老爷可算是看穿了,周氏不过是只雷声大雨点小的纸老虎,看着厉害得不行,实际上不堪一击,连个小小的姨娘都斗不过。 他呀,还是得学着点,以后立场坚定地跟着大哥混比较靠谱些。大哥的腿又大又粗,还是亲的,一定得妥妥地抱稳当了! 郑氏常年受到周氏打压,心里不知道存了多少积怨。以前是被三老爷管着克着压制住了,这一回,见三老爷都不向着周氏了,她哪里还忍得住呢? 她只是回了一趟娘家,不出三日,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了临安侯夫人善妒,为了搞死得宠的小妾竟然栽赃陷害动用私刑,最后还没得逞,反而遭了临安侯的冷落和厌弃。 京都城的百姓生活富足,每日里闲得慌,最关心这些豪门世家的八卦了。 联想到前不久,临安侯夫人才去了一趟白云庵,众人都坚信,周氏这一回恐怕是真的失宠了。 这些闲话越传越烈,竟然连宫里的贵妃娘娘也给惊动了。 周贵妃派人将堂姐请进了宫,一见面就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周氏气得不轻,“白氏是个蠢货,这么多年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定是慕如锦那个死丫头背后搞鬼。苏梓萍真是阴魂不散,死了那么久,还要让她的女儿来气我!”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贵妃娘娘,您定要帮我!” 周贵妃生母早逝,是长房的伯母养大她的,周氏是她长姐,自小带她长大,两人感情深厚。 她握住周氏的手,“姐姐莫气,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除掉便是。” 周氏却摇摇头,“这丫头命硬,如今又得了贵人的青眼,要除掉她怕是难。” “不过……”她顿了顿,“只要她一日还在临安侯府,那就总有机会的。怕只怕她出了阁,嫁去了萧家,那就只能眼看着她逍遥快活了!” 周贵妃深得陛下宠爱,又诞下了小皇子,心不知不觉就大了。她胸有图谋,天然便与萧皇后与太子对立,对靖宁侯府萧家自然也厌恶得很。 她皱了皱眉,“那有什么?姐姐不想让慕如锦出阁,那咱们让她嫁不成不就好了?” 临安侯是周家的女婿,周贵妃早就将慕家的势力看成是自己的助力。 可若是慕大小姐与萧世子成了婚,那慕萧两家就是姻亲了,说不好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这桩婚事,她也早就看不惯了! 周氏有了贵妃娘娘的支持,一颗心略舒畅了些。 她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前不久我在白云庵静修时,碰见了靖宁侯夫人。她与观世音菩萨诉苦,说不愿意独子娶一个那么强势的妻子。这番话恰好被我听见了。” 周贵妃目光一亮,“哦?靖宁侯夫人不喜欢慕大小姐,那要搅了这门亲事,岂不是更容易了一些?只须里应外合……” 她想了想,“姐姐,吏部的梁侍郎你还记得吗?” 梁榆光…… 周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贵妃娘娘怎么突然问起他?” 周贵妃掩嘴笑了起来,“那时我虽然年纪还小,但他经常来府上找姐姐,我却还记得他呢!” 她顿了顿,“吏部尚书年岁大了,这几日刚与陛下提过要告老还乡,陛下虽然挽留了一下,但也就是意思意思。顶多到明年四五月份,梁侍郎就要高升啦!” 周氏心中五味陈杂。 梁榆光年轻时爱惨了她,不知道为了她做过多少傻事,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肯豁出性命摘给她。 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的滋味是很好很好的,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过…… 只可惜梁家的爵位只承袭三世,到他父亲头上就没了。她如此心高气傲,又怎么会嫁给他做个籍籍无名的小官太太呢? 谁成想,十八年过去了,他竟然那么争气,还不到四十,就要成为尚书大人了。 而他的妻子,原本只是个七品小吏的女儿,竟也要当上一品夫人了…… 周贵妃说道,“姐姐,我听说梁侍郎的女儿容貌清秀,端庄大方。她已经满了十五岁,论年龄,倒与萧世子很是合适。” 周氏迟疑地问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是?” 周贵妃笑了起来,“能将女儿嫁到一等侯爵府,梁侍郎想必是十分愿意的。能娶到朝中新贵的女儿,又是那种不争不抢安然恬静的性子,靖宁侯夫人恐怕也满意得很。 只要他们对上了眼,你府上大小姐与萧世子的婚约,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她顿了顿,“姐姐,不如我们找个机会帮他们撮合撮合?” 周氏思忖片刻,“也好。” 所谓机会,便是手段。 若能让萧煦不得不娶了梁榆光的女儿,那不仅慕如锦的婚约不作数了,萧家还得欠慕家一个人情。 如此,侯爷也不会将此事怀疑到她头上去。 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只不过,这事情若要能成,首先得做通梁家父女的工作。 周氏垂眸暗想,“梁榆光,十八年过去了,但愿你心里还能念些往日的情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4章 可是我不喜欢 宁香堂这些日子很安生。 过分的平静实在与周氏素来的风格不符,就连临安侯也觉得,周氏必定又在憋着坏水想使坏呢。 倒是白姨娘安慰他,“侯爷多虑了,如今我与文哲住在松涛院,夫人便是想对付我们,也不得其法。” 她眼波如水,“临近陛下的生辰,侯爷公务繁忙,光是操心国家大事便够辛苦的了,就不要再担心我与文哲的安全了。” 经过上次那一遭,她在临安侯府中的地位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那些从前对她客气疏离的仆妇们,如今要么巴结要么热情,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 就连三房的郑氏,以前从不拿正眼去看她的,现在遇到了也会主动打招呼。 这来之不易的局面,她当然会好好珍惜,她会小心,绝不让自己再次处于周氏的算计之下。 临安侯将白氏搂在怀中,“瑾萱,你真好!” 比起心狠手辣的周氏,白姨娘就是一朵解语花,用她如水般的温暖,将他炼成了绕指柔。 衙门里的事确实太忙,临安侯与白氏温存了片刻,便就匆匆离去了。 侯爷前脚刚出了门,白氏便穿戴整齐,径直去了雪柳阁。 “大小姐,我心里有些不安。” 白氏开门见山,“夫人前日进了宫,昨日又回了一趟娘家,我总觉得她这几日的安静不简单。” 今日正是月末,如锦答应了文辰要去太学院参加游园诗会,一大早便起来洗漱打扮,这会儿正在挑衣裳。 她笑着问道,“白姨娘来得正好,帮我看看去太学院应该穿哪身衣裳比较合适?” 白姨娘微怔,“大小姐要去太学院?” 她想了想,“文人雅士恐怕更喜欢清浅雅致些的颜色,这月白的衫,雨过天青色的裙,配上藕色的斗篷该是极好的。” 如锦想了想,“别人家的姐妹应当也都是这样想的吧?” 她摇摇头,“我可不要和人家穿得一样。” 白姨娘笑了起来,拿起一套红色的裙衫,“那就穿这套。京都城里喜爱红衣的姑娘小姐不少,但敢穿的却没有几个。大小姐穿这一身出门,必定能叫人见之不忘。” 她可是听说了,夫人原本在虎威将军府上的花宴上诱骗大小姐穿红衣与清怡公主撞衫,想借公主手中的鞭子打压大小姐。 没成想,却让公主与大小姐看对了眼,反而成了朋友。 花宴上,大小姐与清怡公主穿了一模一样的红裙手拉手出现,可是震惊了全场呢! 夫人当时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只可惜她没有这个眼福见一见。 如锦笑道,“好,那就它了!” 苕溪过来伺候她穿戴。 白姨娘小声问道,“大小姐去太学院,可是要参加大公子的游园诗会?” 如锦点点头,“是啊。” 她抬头,“白姨娘也知道?” 白姨娘脸上的表情微有波澜,“知道。整个京都城有谁不知道,每年十一月的最后一日,是太学院为了表彰这一年来表现出色的学生特意举办的游园诗会。” 她目光有些复杂,“大公子学业不错,算是他们这一辈中的翘楚,每年都受到院长的夸奖。只不过,这还是他头一次邀请家里人去参加游园诗会……” 一想到文安枉死,难免会恨屋及乌,对大公子也带上几分恨意。 但大公子对她却谦逊有礼,对文哲也十分友爱,又叫她恨不起来…… 这会儿听闻大公子和大小姐关系不错,她心里也是五味陈杂,既有几分失落,又觉得快意! 白姨娘幽幽说道,“游园诗会上出现的都是太学院的才子,其中颇有些样貌好又有才华的好郎君,二小姐和三小姐去年就很想去了。” 她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但大公子为了躲她们两个,天还没有亮就出了门,二小姐和三小姐都差点气哭了。” 倘若周氏知道了,从她肚皮里出来的儿子,却与大小姐更亲近,一定会气疯吧? 如锦笑嘻嘻地说,“明知道要丢脸,当然就索性不带去了,文辰又不傻。” 她在铜镜中左右顾盼,觉得这一身红彤彤的打扮既热烈又喜庆,衬得她脸色都好看多了。 “还是白姨娘的眼光好!” 白姨娘忙道,“是大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如锦站起身来,轻轻捏住白姨娘的手,“我说白姨娘眼光好,也不止是因为你会挑衣裳。” 她目光微动,“周氏这几天确实不大对劲,但姨娘大可放宽了心,她要对付的人,不是你与文哲,而是我。” 白姨娘皱眉,“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既已上了你的船,我们的荣辱安危便已绑在一起。夫人要对付你,我岂能安心?” 她忽然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夫人要拿大小姐的婚事下手?” 如锦甜甜地笑了,“我就说,与白姨娘合作是我赚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若是姨娘想帮我,我自然求之不得。到时候,您只需对父亲说……” 白姨娘听完,脸色一阵惊疑困惑,“大小姐不想嫁给萧世子?” 靖宁侯世子可是京都城无数名媛贵女梦寐以求的佳婿呢! 如锦笑眯眯说,“萧世子很好,可是我不喜欢。” 她生来就拥有地位权势,从不肯为了这些与人结交,嫁人,自然更看重真心所向。 若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哪怕是天子,她也弃之如蔽履。 她不想嫁萧煦,与他好不好没有任何关系。单单只是“不喜欢”,就足够她殚精竭虑去解除婚约。 白姨娘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大小姐的心意,我懂了。好,倘若……我会对侯爷说的。” 她轻轻叹口气,“周氏以为痛失这门亲事,会让大小姐遭受打击,又岂知这正是你求之不得的呢?” 男女情事,最是难以用常理度之。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她、侯爷,与周氏之间,不也正是如此吗? 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 蜀素急匆匆进来回禀,“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如锦无奈地看了白姨娘一眼,“我这两位妹妹啊,真是不大聪明呢,专门捡着文辰快到的时候来找我的麻烦。” 她冲着蜀素摆了摆手,“先让值雨拦她们片刻,待看到大公子来了,再放她们进来。”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5章 因为她是我的大姐 白姨娘掩嘴笑了起来,“既然大小姐还出不了门,不如,请我喝杯热茶吧?” 这会儿离开,也是要碰见二小姐和三小姐的,那倒不如就笃笃定定地坐在这里看一出热闹。 左右总是对岸站着的人,既已撕破了脸皮,也就没有必要做那些表面功夫了。 如锦笑意盈盈地招了招手,“甘露,上茶!” 这段时间以来,慕淑蔷和慕淑薇两姐妹时不时便要找雪柳阁的麻烦,一个像炮筒冲在前面,一个躲在后面尽使阴招,总之讨厌得很。 但有临安侯的宠爱,底下的仆妇们也不敢助纣为虐。 除了她们自己院子里的人,并没有别的枪使,因此闹出的动静不大。 不过些嘴皮上的功夫,如锦便也懒得和她们两个计较了。 倒不是她宽容大度,顾念着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姐妹之情,纯粹只是因为手头忙着的大事太多,区区口舌之争,嘱咐小丫头们从嘴上讨回来罢了,懒得大动干戈。 但没想到,这俩姐妹居然骂上门来了…… 曾经,李冉问她,“你被路上的野狗咬了一口,难道也要咬回去吗?” 那时候他初随太子,就得到重用,令太子身边的老臣颇有些不满,甚至还有人在太子面前进言,让太子小心养虎为患。 李冉知道后有些闷闷不乐,她便劝他有气就要撒出来,千万别闷着。 可他不愿意放下身段,与不相干的人针锋相对。 如锦是这样回答的,“我若是被路上的野狗咬了一口,自然不会咬回去,那多脏!可我也不会白白地受伤,却什么都不做啊。” 李冉问,“那你要怎么做?” 如锦笑嘻嘻地答,“圈起来,让更凶的狗咬它。” 她懒得亲自对付慕淑蔷和慕淑薇这对姐妹,是因为她们的段位太低,手段可笑,根本不堪一击,胜之不武不提,还浪费时间。 可她也并不介意让文辰代她出手啊! 嘈杂的声音更近了一些,如锦知道,文辰要来了。 她站起身,徐徐走到了院中,“这一大早地就听见了乌鸦叫,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两位妹妹来了。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不识好歹的人,是不需要客气的。 慕淑蔷一眼看到了如锦身上鲜艳夺目的红色裙衫。 她认出来这套衣裳正是先前她央着母亲做的那套,不论颜色质地款式,都是她心头所爱,可现在却穿在了慕如锦身上。 那分明是她的东西! 一股气怒涌上了慕淑蔷的心头,“慕如锦,你这个不要脸的,你抢走我的衣裳,还要跟我抢父亲,现在,连文辰也要抢走了吗?”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身鲜丽的红衣,是周氏为了陷害如锦才给的。 而她的父亲,也从来都是慕大小姐的父亲啊! 如锦微微笑了起来,“二妹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文辰邀我去太学院参加游园诗会,这是我们姐弟之间的情谊。” “再说……”她话锋一转,“文辰本来就是我的弟弟啊,又谈什么抢不抢的?” 慕淑蔷气愤极了,“你!” 她气得跺脚,“你胡说八道!文辰放着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姐姐不邀,怎么会邀请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去游园诗会?定是你缠着他,非要跟着他一起去的。” 如锦一步步走向慕淑蔷,“野种?你说谁是野种?” 她神情很是淡然,但声音里却蕴含着冷沉。 慕淑蔷气怒之下,已经丧失了理智,跳着脚就冲着如锦嚷道,“当然是你这个野种啊!你娘怀着身孕被父亲休弃,倘若你不是野种,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冷哼一声,“你瞧瞧你,生得就跟个狐媚子一样,鼻子眼睛眉毛,到底有哪一点像父亲啦?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父亲的骨血。父亲不知道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一心一意将你当成好女儿!” “住口!” 闻声赶来的慕文辰满脸通红,目光里带着痛心和愤怒。 “二姐,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地对待大姐?你说的这些话,粗鄙恶毒,简直比粪坑里的虫疽还要令人恶心!” 慕淑蔷简直要气昏过去了,“什么?文辰,我才是你的亲姐姐,你居然说我像粪坑里的虫疽?你……你和父亲一样都被慕如锦这个贱人蛊惑了!” 对!都是慕如锦这个贱人干的好事! 不仅抢走了父亲的目光和宠爱,现在连亲生的弟弟都选择站在她那边。 慕淑蔷的怒火越来越难以遏制,眼中的凶光也越来越盛。 “慕如锦,你这个贱人!” 愤怒,将她整个人完全地支配了,令她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上前扬起手。 “啪!” 电光火石之间,文辰挡在了如锦的身前。 那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便准确无误地扇在了文辰粉嫩的左脸上,顿时便起了红印。 慕淑蔷呆住了。 就连被打的慕文辰也有些不敢置信。 他脸上的愤怒红潮终于散去,表情变得冷淡起来,“二姐若是打够了,便不要再在大姐这里胡闹了。我与大姐还要去太学院赴会,也没有时间再陪你发疯。” 慕文辰的语气冰冷,像带着冰锋,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听得人整个背脊都发凉了。 他性子素来温和可亲,哪怕是对个陌生人也都谦逊有礼,从不曾有过这样肃冷的时候。 慕淑蔷顿时就慌了…… 她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不是想要打你,文辰,我没有想要打你,可是你为什么要替她受这一巴掌呢?” 慕文辰冷冷地说,“因为她是我的大姐,我怎能允许有人在我眼皮底下扇她的巴掌?” 如锦心头一暖,望向文辰的眼神顿时有些复杂起来,“文辰!” 她忽然有些后悔,应该早点将这两姐妹打发走的,而不是刻意等到他来,让他一个才十四岁的男孩子去处理这些复杂而又不堪的问题。 说到底,她还是没有将慕文辰看成是弟弟,内心深处,多少也存了几分想要利用他的亲近,去打击周氏与慕淑蔷慕淑薇姐妹的心思。 慕淑蔷气氛难耐,“大姐?她也配?” “够了!” 慕文辰神情倦怠,眼神里带着几分厌恶,“好了,多说无益,二姐和三姐还是请回吧。” 他冷冷道,“关于大姐的身世,倘若二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以等父亲在家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分辨分辨。现在,我与大姐要准备出发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6章 骄傲的小公鸡 慕淑薇见势头不妙,连忙拉住了慕淑蔷,“二姐,先就这样吧……” 她冲着身后两个粗壮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人立刻上来强拉着慕淑蔷走了。 慕淑薇讪讪地笑,“文辰,你二姐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心里有什么话存不住,非要说出来,我拉也拉不住。” 她接着说,“她心肠不坏,只是性子有些急,刚才打你也并非她所愿。都是一家姐弟,你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母亲跟前,也还请你大人大量,替她遮掩过去……” 母亲对她俩姐妹确实很是宠爱,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能办得到的,都顺着她们。 但她们心里很清楚,文辰这根独苗苗才是母亲的命根子。 假若让母亲知道,今日二姐扇了文辰一巴掌,她毫无疑问地确定,母亲就能反手回她们十个! 慕文辰冷淡地说道,“放心,我又不是三姐,不爱在母亲面前打小报告。” 他看也不看尴尬至极的慕淑薇,转身对如锦问道,“大姐,你准备好了吗?” 如锦看着他左脸上的红痕,“你等我一下,我去取点东西。” 白姨娘戏也看完了,茶也喝完了,等着如锦与文辰两个结伴离去,这才起身要走。 “白姨娘,等等!” 蜀素捧着一个紫檀木制的匣子出来,郑重地送到了白姨娘的手上,“小姐吩咐了,要将这个给您。” 白姨娘微微一愣,“是给我的?” 她轻轻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条。 “宁安城东亭五里坡,姚靳氏。” 白姨娘轻轻地念着,骤然脸色变了起来,“靳这个姓氏并不多,难道这是……” 十二年前,她刚来临安侯府不久,伺候她的大丫鬟如烟,就姓靳。她产下死胎后不久,靳如烟就因为冲撞了夫人而被杖毙了。 当时,她还一度以为,如烟是受她所累,被夫人无事挑剔枉丢了性命,就算对孩子的死诸多疑虑不甘,可也从来都不曾疑心到死去的如烟头上…… 原来,竟是这样吗? 白姨娘的眼眶顿时湿了,“等大小姐回来,麻烦你替我转告,就说,她的大恩大德,白瑾萱绝不会忘!” 悠悠而行的马车上,如锦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来,瓶盖拧开,透出一股清凉的药香。 她将文辰垂着的头掰了起来,“脸上是不是还有些辣?大姐给你上点药就好了。” 慕淑蔷这一巴掌下手真重,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文辰脸上的红痕竟还未全消。他眉毛肖父,唯独这白皙粉嫩的皮肤遗传了母亲,越是肤白,看起来便越明显。 “我没事,不辣了……” 文辰此刻心情复杂。 是他千方百计求着大姐去参加游园诗会的,可是二姐和三姐却因此而迁怒了大姐。 今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那么打在他脸上这火辣辣的一巴掌,就会落到大姐的脸上去。 他无法接受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居然是这样蛮不讲理的莽货,更无法接受大姐会因自己而无辜受责。 虽然老成,但也不过只是十四岁的少年,慕文辰的心事都一分不差都写在了脸上。 如锦叹了口气,抬手将清凉的膏药均匀地抹在了文辰脸上的红痕处。 过了一会儿,等药膏差不多都被吸收了,她才又取出一个瓶子来,“你这个样子去太学院,同窗们见到了,怕是要问东问西。来,我替你抹一点粉膏遮掩一下。” 慕文辰终于舍得将头抬起来,“粉膏?那不是女人用的东西吗?我不要!” 他轻轻抚了抚左边的脸颊,“就让它红着,无碍的,倘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不小心撞的。” 被人问东问西也总比身上留着粉膏的香味要好,他可是个男子汉呢! 如锦挑了挑眉,小屁孩,还怪讲究的。 她便将想粉膏收了回去,“也行,那就听你的。” 文辰抬眼望了望如锦,小声说道,“大姐,对不起……” 如锦摸了摸文辰的脑袋,“你替我挨了一巴掌,我该谢谢你才是。” “可是……” 如锦笑了起来,忍不住去揉文辰的脑袋,“好啦,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邀请我去游园诗会,我很荣幸,也很高兴,就算因此惹来了点麻烦,但我也并没有觉得这是负担。文辰,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弟弟,姐姐以你为豪呢!” 她顿了顿,“再说,大家都长大了,不再是三四岁的小孩,做错了事就该由自己负责,怎么还用得着别人来道歉呢?你可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文辰眼睛一热,“谢……谢谢你,大姐。” 大姐说得没错,二姐和三姐快要十七岁了,都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却还像个不懂是非不分黑白只知道胡搅蛮缠的小孩子一样,脑子不清楚也就罢了,嘴巴也不干不净的。 再这样下去不行! 母亲素来放纵她们不舍得管教,那也就算了,可是他作为亲兄弟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性情越来越嚣张跋扈,面貌越来越狰狞丑恶。 他得想个法子好好让她们知错改过,给大姐道歉! 太学院在城东,距离倒不算远,姐弟两个说说笑笑很快也就到了。 今日是游园诗会,算得太学院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日子,门前的空地早就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 因为雪柳阁发生的这点变故,文辰今日算是迟到了一会儿,只能让车夫将马车先停去隔壁的巷子里。 路上不断有熟悉的人和他打招呼,见到他身旁的女子时,无一不是惊艳和羡慕的眼神,“文辰,这位是?” 慕文辰昂着头脆亮亮地回答,“我大姐。” “就是能文能武那位大姐吗?” “嗯。” “哇!你大姐好漂亮啊!” 旁人的惊叹声越大,文辰的小头颅便仰得越高。 如锦无奈地摇摇头,“文辰,你这样有点像个骄傲的小公鸡诶!” “小公鸡就小公鸡,我本来就很骄傲啊!” 心里,某一个柔软的地方却被触动了。 有个弟弟这么好玩的吗? 有她这样的姐姐真的要骄傲成这样? 她从前贵为庆阳郡主,可谓要什么有什么,唯独骨肉亲情上十分欠缺。 皇帝舅舅虽然宠她至深,但他毕竟是乾国之主,那么多国家大事都忙不完,哪里有空与她时常共叙天伦呢? 太子哥哥温柔敦厚,可年岁比她大上许多,他给予的呵护,更像是长辈对于晚辈的慈爱。 原本以为这辈子就只是这样了,没想到一梦醒来换了一具躯壳,居然圆了她梦寐以求的梦想。 临安侯这个父亲,很有趣。 文辰对她的崇拜和维护,也让她很受用。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好,那你就骄傲着吧,小公鸡!” “咳咳……” 如锦徇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紫色,“李……恪王,你怎么在这?”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7章 婚约还能不要的吗? 李渡抿了抿唇,“太学院的陈院长请我来给孩子们做个评判,却之不恭,我便来了。没想到竟遇到了慕大小姐,真巧!”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巧。 陈院长确实邀请他来为今日的游园诗会当个评审,但假若不是看到表彰的名单里有慕文辰的名字,他定是不会来的。 慕文辰是慕大小姐的弟弟,说不定今日她也会到呢? 不过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她,便想碰个运气罢了。 他的运气还真好! 慕文辰有些激动,“大姐,你和恪王熟识?” 恪王年过三十而未娶,一事无成,不受待见,在年长一辈的眼里大概是个废物。 但对于太学院的学生而言,他可是一个传奇。 恪王诗画双绝,院长的书房里还挂着他的词赋,从十四岁进入京都城四公子之列,至今十六年了,依然坚强地挺在这个名单里屹立不倒。 咳,虽然也是因为他迟迟不娶妻的缘故,但假若没有点真材实料,他也早被人挤出去了。 总之,文辰对恪王的才名十分仰慕,只可惜没有机会结识,这会儿见大姐与恪王交谈,内心便有些雀跃。 如锦想,她以后肯定是要和李渡常往来的,遮着掩着反倒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 还不如坦坦荡荡,直接一点呢! 她笑着回答,“嗯,挺熟的。” 这声音清甜,又带着一丝温柔的软糯与亲昵,李渡的心情不自禁地荡漾起来。 她那么干脆就承认了?他平静无波的面上飞过可疑的红晕。 但理智却让他清醒。 她可是有未婚夫的人,怎么能随意承认她和别的男子相熟呢?这不行的。 仿佛当头顶有一盆凉水浇下来,熄灭了李渡心上的火。 他的声音顿时冷冽起来,“见过两次。” 见过两次啊?果然不是陌生人了。 文辰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少年,哪里听得出来李渡语气中刻意保持的距离? 他笑嘻嘻地攀了上去,“恪王爷,您的那首《咏竹》我很喜欢呢!之前博士也让我们以竹为题作诗作赋,可我的诗赋总是流于其表,立意不高。正想找机会跟您请教呢!” “我的好友沈必安有您的墨宝,他整日拿此得瑟,讨厌得很!恪王爷,若是您哪日得空,能不能……能不能也送我一幅亲笔书写的诗赋?” “恪王爷,那我改日能不能跟我姐姐一道上门拜访,向您讨教词赋上的困惑?” “恪王爷……” 如锦觉得头疼,“文辰……” 亏她刚刚还觉得弟弟可爱,但也很聒噪啊! 自从李渡出现之后,文辰的目光就一直亮晶晶地追随着他,那种专注的程度,仿佛是野狼看到了生肉,恶狗盯上了肉包子,眼中再无其他了。 李渡还是头一次被个小孩子这么炮轰一般地追问着,一时间只觉得脑袋都胀了起来。 但许是因为慕文辰是慕大小姐的弟弟吧,竟也没有觉得很讨厌。 他好脾气地笑了笑,“今日我还有事,恐怕没有时间与你答疑解惑。若是你确实有这个需要,倒不如改天,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谈诗作赋。” 文辰大喜,“真的吗?” 他乐呵呵地对如锦说道,“大姐,你看,恪王爷要约我一起谈诗作赋!” “文辰!你来迟了,还不快点过来?” 慕文辰循声望去,“是沈必安!”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哎呀,我差点忘记了和同窗们约好了要一道去问候柳博士的。柳博士年纪大了,要告老还乡,明日就走……” 如锦笑着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吧!” 文辰有些迟疑,“可是,大姐你没有来过太学院,不知道弘文堂在哪……” 今日的游园诗会在弘文堂举行,他原本是该将大姐送过去了,再和沈必安他们一块儿去看望柳博士的。 但现在…… 他忽然目光一亮,“对了,恪王爷也是要去弘文堂的!那就麻烦您帮我将姐姐送过去了!多谢,多谢了啊!” 话音刚落,这孩子便一溜烟地跟着同窗好友跑了。 李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确实很想见到慕大小姐这没有错,但只要远远地观望几眼,知道她过得不错,便就够了。 而像现在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却令他有些慌乱失措,甚至有些害怕…… 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慕大小姐请随我来吧。” 一身紫袍的李渡和一身红裙的如锦像是一幅画,鲜艳的衣衫和姣美如玉的脸庞在这萧索的寒冬里,点亮了整座太学院的风景,引得路人频频回首唏嘘。 “那个男人是恪王吧?真是风姿俊朗呢!咦,他旁边的女子是谁?怎么那么好看?” “不太清楚,好像从未见过。不过你说得对,真是一对壁人呢!” “这么好看,快点画下来画下来!” 李渡闻言不由自主便将身子拉开了一些,与如锦刻意保持了距离。 如锦察觉,她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道,“李渡,你好像不怎么想见到我?” 李渡身子微窒,“没有。” 自从她在他的暖阁睡过一夜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过单独相处的机会,天知道他心里有多少话想要对她说,有多少困惑想要发问。 可是,不能…… “那你为什么离我三尺远?我会吃人吗?” 李渡默了默,“你不会,流言会。” 京都城的流言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内容之离谱,他也算是深受其害了。 要不是因为他原本就无心婚娶,索性便借这流言的便利,懒得去管,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劲才能澄清,那些姑娘的死,没一个与他有关系的…… 如锦愣了愣,很快醒悟过来,“李渡,你在……避嫌?你怕被这些人误会我们俩是一对?” 她忽然笑了起来,“你傻吗?我弟弟请顺路的你帮忙将我带去弘文堂而已,光明正大的,要避什么嫌?” 李渡沉声道,“你有婚约,人言可畏。” 虽然心里堵得慌,但有些事实,并不是他不去想就能消失不见的。 如锦却毫不在意地说道,“假若被两三句流言就能影响到的话,这样的婚约,不要也罢。” 若是周氏给力的话,她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解脱了吧? 她一时起了叛逆之心,李渡越是离她远,她就越要靠得近,一直到与他并肩而立,微晃的袖摆都能相互碰到,这才停了下来。 李渡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调皮,只是呆呆地往前走。 他心里不断地想着:婚约,还能不要的吗?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8章 借一步说话 弘文堂里,此刻热热闹闹的,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 李渡一踏进门,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如锦打,便被陈院长和赵编修拉走了。 如锦心内感慨,没想到被朝中大小官员暗地里看不起的恪王,在儒林学子中却那么受欢迎呢…… 也罢,既然已经到了弘文堂,那她就去找个空座,然后安安静静地等文辰回来便是了。 她刚要往里面走,一抬头,猛得看到面前一张白瘦儒雅的面孔正明晃晃对着她,吓了她一跳。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正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可是却又不说话。 她试探地问道,“这位大人,找小女有事?” 中年男人连忙摇头,“没,没有。” 他撇过头去擦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转过头来,“慕大小姐是在找位置吧?那边靠窗的雅座,插着红棋子的那一桌,是我……我们院长特地为你留的。” 慕大小姐? 这人认得她? 如锦朝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里确实有一个空桌,而旁边坐的竟是孔侯萧煦和胡飞白等人,其中一个看起来也很眼熟,与她竟有几分相似。 听说京都城四公子中,除了恪王,其他三位的感情不错。 那应该就是苏昊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福了福身,“那如锦就多谢苏翰林的照顾了。” 苏翰林脸皮一僵,“你……你认出我来啦?” 他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说,可到底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是叹了口气,“等人来齐了,游园诗会就要开始,你先过去坐吧。” 便有书生模样的学子引着如锦过去。 她刚坐下,便听隔壁桌传来低声的问候,“慕大小姐,别来无恙。” 是孔侯。 如锦轻轻笑,“多日未见,孔侯倒是越见精神了呢。” 她的目光往他旁边的几人身上略略扫过,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萧煦红着脸问道,“慕大妹妹,你一个人?要不,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坐?” 自从那日在靖宁侯府匆匆一见,至今已经有些日子了,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古话实实在在地落到了他的身上,让他觉得已经有好些年都不曾见过她了。 还……真有点想她呀…… 如锦笑着摇摇头,“我在等我弟弟呢。” 这便算是委婉地拒绝了。 但萧煦实在是不想放弃与她相处的每一个机会,用手肘敲打着苏昊的手臂,“阿昊,你不是说很欣赏慕大小姐的才学吗?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正好可以切磋切磋啊!” 苏慕两家因为当年的事闹得很不开心,这十几年来都没有来往,但苏昊是慕家大妹妹的表哥,这总是没错的。 或许,她能卖阿昊一个面子呢! 苏昊心中一动。 今日慕家大小姐会出席游园诗会,这事儿父亲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特意留了他旁边的桌子给她。 临出门前,母亲也叮嘱过他,若是遇到表妹,要好生相待,旁的话不急着说,但先混个脸熟,以后也好自然地来往起来。 虽说不知道姑母和临安侯当年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两家人多年都没有走动过了。但看样子父亲和母亲都是想要将表妹认回来的,只是祖父那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茶,“慕大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拼个桌?” 将两张桌子并成一张,这样也就算不得是谁过去谁那边了。 如锦刚要想些托辞拒绝,却只见萧煦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他们的桌子推了过来,这下想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她只好尴尬地笑笑,“哦。” 不愿与萧煦有过多交集,不过只是因为害怕他的热情会灼伤他自己,这是她的善意。 但这大庭广众的,他应该也不会表现地太过吧? 萧煦借着搬椅子的便利,不知不觉便与孔侯换过了位置,他坐在如锦的身侧,与她只隔开了一小段的距离。 他殷切地端茶倒水,伺候果盘,许是为了化解尴尬,还不停地说着话。 “孔侯早已经离开了书院,但院长欣赏他的才华,亲自给他发了邀请函,请他来参加太学院一年一度的盛会。” “阿昊是院长的亲传弟子,明年春闱,院长对他期望颇高。” “我嘛,就是来凑热闹的。” 不管萧煦说什么,如锦只是客气地点头,“哦。” 既没有羞涩,也不紧张,这冷淡和生疏,就连孔侯也听出来了不对劲。 他悄悄拉住萧煦的衣袖,“阿煦,刚才秦博士好像在找你,他往那边去了。” 萧煦不得不打断了话头。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慕家大妹妹,博士找我,我去一下就回。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和阿昊说。” 如锦点点头,“好。” 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孔侯乌黑幽深的眼眸望着她,目光里写满了探究。 如锦转过头去,“孔侯有话要对我说?” 孔侯迟疑了一会儿,“还请借一步说话。” 不远处便是门外的回廊,此时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回廊上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 如锦便起身,跟在孔侯身后。 “孔侯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孔侯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说道,“阿煦少年心性,最是天真单纯,他眼中只看得见美好的事物,他的喜欢炙热而纯粹,不夹一丝杂质。” 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像弟弟一般悉心呵护着的人,他不希望阿煦受伤。 如锦挑眉,“所以?” 他倒是敏锐。 不过这样说开了也好。 短暂几次与萧煦的接触中,她其实可以感觉到这孩子似乎对她动了心,倒未必是非君不娶的程度,但满意和喜欢是一定有的。 她急着要退婚,也是因为不想让他继续保有期望。 孔侯望着她,“慕大小姐那么聪慧,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虽没有明说,但语气里骤然的犀利,让一汪寒潭,在这冷冬里让人不寒而栗。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孔侯对朋友的挚诚很让我感动。但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孔侯见闻广博,想必也该很清楚这一点。” 她顿了顿,“若是孔侯当真为了你的朋友着想,便不该纵他与我亲近。我与你一样,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孔侯愣了一下,“什……什么?”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99章 钟楼 如锦盈盈的目光望向孔侯,“孔侯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竟又将他说过的话推了回去。 孔侯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看来,阿煦这一番情窦初开的爱慕,终究是要错付了。 但也不知为何,孔侯心里却悄然松了口气。 或许,像慕大小姐这样耀眼夺目的女子,原就不是阿煦这个单纯的傻弟弟可以要得起的。 他顿了顿,“若是需要我帮忙,慕大小姐尽可开口。” 如锦有些惊讶。 人人都说孔侯是太子最重要的智囊,她原本还有些不信。 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男,养在富贵锦绣之中,就算天生睿智,难道还能比得上那些饱经世事的老臣? 但此刻,她却有些服气了。 她只如山雾般说了两句,他却已经料到她必有所动作。心思之通透,确实世间罕有。 孔侯,是个深不见底的人。 倘若不能与他做朋友,也绝对不能和他成为敌人。 如锦轻轻地笑了笑,“若有为难处,我自会麻烦孔侯。” 她的笑容明媚,如同春日里的和风,吹散这严冬的冷沉,不知不觉,竟也将孔侯萦绕眉间的阴霾驱散。 他的心骤然动了一下,“她笑的时候,好像一个人……” 这时,弘文堂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将孔侯的心绪拉了回来。 他淡淡地说道,“太学院的表彰大会要开始了。慕大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如锦往里面瞥了一眼,笑着说道,“文辰也回来了!” 李渡坐在高台上,嘴上“嗯嗯哼哼”地应付着陈院长和赵编修,一双墨亮如星辰的眼却不停地在弘文堂内扫视。 今日来的女子不多,她一身红衣非常惹人瞩目,应该一眼便能看到的。 可是,他已经来来回回望了好几遍,始终都见不着她的人影。 她去哪了? 是突然出了什么事吗? 心里的担忧,渐渐地突破表情的防线,差一点就撕碎了他脸上的风轻云淡。 还好,就在他想叫蒙恩去寻人时,那一抹鲜丽的人影重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李渡的心刚一定,下一刻却又骤然提了起来。 他看到了孔侯。 孔侯与她一前一后从外面的回廊上进来,又坐在了同一个桌子上。两个人虽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却时有碰撞。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王爷?王爷?” 李渡回过神来,“陈院长?” 太学院的院长叫陈殊行,乃是当世闻名的大儒。 与只教皇室子弟的苏太傅不同,陈院长的学生遍布天下,既有达官贵人,又有寒门子弟。 他为人公正,只以文采论人才,从不看学生的出身和门第,因此赢得了天下读书人的尊敬和爱戴。 就连陛下对他,也很是礼遇。 陈院长对皇族从不另眼看待,唯独对恪王李渡却十分推崇。他喜欢他文采出众却默默勤学,喜欢他才冠古今却从不张扬。 总之,凡是文人墨客相聚的场合,陈院长便喜欢叫上恪王与他一起。 “表彰大会就要开始了,今年太学院一共评了五位最优,我与苏翰林都挑了一个孩子给他颁奖,王爷也看看有没有特别看中的给几句鼓励?” 按照惯例,陈院长亲自颁奖的学生,便有机会成为他的入门弟子,得他亲自教授解惑。这对所有的太学院学子而言,都是一种荣耀,也是一个机遇。 李渡摇摇头,“我的情况院长又不是不知道,与我亲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陈院长不以为然,“王爷的才学出众,我和老苏老赵可都推崇得很,您可千万莫要妄自菲薄。” 他顿了顿,“不过只是给个鼓励,你莫要多想。再说,你又不是我们太学院的博士,便是想要收人当弟子,你也没这个资格啊!” 李渡想了想,指着一个名字说道,“我与这孩子有些缘分,等会儿便给他授奖吧!” 陈院长看到“慕文辰”的名字,不由就笑了起来,他点点头说道,“这孩子沉稳,倒有些像你。” 李渡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沉稳吗?他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过,她弟弟有些像他,好像也不是多么令人讨厌的事。 他嘴角微抿,“嗯,像我。” 表彰大会结束之后,游园诗会便就开始了。 陈院长笑着公布了今日的题,“太学院的钟楼大家都知道吧? 三十年前一场大火,将钟楼毁掉了大半,后来便一直都废弃着。三年前陛下发话要重修钟楼,上个月终于修复如新。 今日的游园诗会,乃是太学院的一场盛事,盛事记盛景,咱们便以钟楼为题,作诗作赋作词作画皆可。 老规矩,一个时辰为限,我与苏翰林赵编修还有恪王为评审,分数最高者为优。” 弘文堂内的少年们纷纷摩拳擦掌,“好!” 钟楼就在弘文堂的对面,在回廊上便可看得一清二楚,有些嫌不够的,索性便抱着笔墨纸砚移步到了楼前坐下。 一瞬间,弘文堂内便清静了下来。 陈院长问道,“诸位是想在这里喝热茶,还是也去外头看看?” 赵编修拍了拍手,“当然要去看看!” 他低声轻叹,“我上一次见这座钟楼,还是在我年少时期,一晃三十年都过去了,我都已经忘记了它长什么样了。” “三十年……” 苏翰林目光里隐约可见着忧伤,“老陈,我也想去看看。” 陈院长抬头,“那王爷呢?” 恪王看了一眼随着孔侯往外走的红衣少女,抿了抿唇,“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陈院长却不肯给他这个清净,一手提起他的衣袖,“王爷还年轻,怎么跟个老头子一般不爱动弹?这可不行!” 他一边拖着李渡往外头走,一边嚷嚷道,“我夫人还说,想将外甥女介绍给王爷相看,就只怕王爷嫌弃我们寒门小户出身看不上,不给机会呢!” 李渡忙道,“院长说笑了,您是当世大儒,只有您看不上我的,我怎么敢看不上您?” “这么说,王爷是肯了?” 李渡一愣,“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诶,王爷年纪不小了,早该成个家。我夫人的外甥女今年二十二,因为守孝耽误了嫁人。她小时候,福禄寿的住持给她算过,说她命硬,不怕克妻的。这不与你正好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吗?” 李渡…… 陈院长拍了拍他肩膀,“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叫夫人找时间安排你们见个面!” 李渡刚想拒绝,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呼声,“不好啦,有人从钟楼掉下来了!” 第100章 如果你害怕就和我说 钟楼底下的空地上,软软地躺着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他双目紧闭,彷佛没了知觉,脑袋下鲜血横流,样子很是可怕。 陈院长推开人潮挤了进来,“孟博士,人怎么样了?” 一个四五十岁博士打扮的男子摇摇头,“没气了。” 陈院长的脸色顿时沉重起来,“问一问,可有人认得死者是谁!” 这青衫是太学院的衣裳,但太学院里那么多的学生,死者的脸被污血沾染,不是熟悉的人很难认得出来他的身份。 有人哭着跑出来,“朱祁,是朱祁!” 孟博士查明一番,连忙回禀,“院长,朱祁是柳博士的学生。柳博士告老还乡,手续都已办妥,也不知道有没有离开太学院……” 陈院长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找人去截住柳博士!” 李渡身为玄羽卫的主人,对这种人命案子很是熟捻,在众人都乱成一团的时候,他就已经细心在留意死者的情况和四周的细节。 只是,他真正的身份不为人知,在人前也不好显出他的能干,便只能暗自留心。 他小声提醒陈院长,“院长,先叫个人去报官!” 陈院长连连点头,“对对,先报官!先报官!” 人群中,慕文辰的脸色顿时变了,“竟是朱祁!” 如锦皱眉问道,“文辰,你认得死者?” 文辰点点头,“他是我们戌班的同窗,名叫朱祁,就在刚才,我还在柳博士的屋子里见过他呢!” 他不敢置信,“这才没一会儿,怎么会死了?这怎么可能?” 如锦叹口气,拉着文辰的手说道,“你既在不久之前刚见过他,想来等会儿京兆府来了人,也会问你。我们去前面一些说话吧!” 太学院一年一度的盛典,遇上了这种事,必定是要彻查的。 孔侯见状,便也上前,“你们有人亲眼见他从钟楼上掉下来吗?” 好几个学生回答,“我们亲眼所见!” 孔侯便道,“目击的这几位学生还请上前一步,其他人先去孟博士那登记,然后再回到弘文堂,等官差来了问过了话再行离开。” 如此,混乱的人群便井然有序起来,尸体这里也只剩下相关人员在场。 陈院长感激地对说道,“多谢孔侯仗义帮忙!” 孔侯淡淡说道,“举手之劳,院长客气了。” 他顿了顿,“人命案子,自有京兆府衙门来办,但本侯要先提醒陈院长一句,要守好太学院的几个门,莫让人趁机混出去。” 陈院长一愣,“什么?” 孔侯还未回答,如锦接口说道,“不仅要守好太学院的门,还要立刻派人去弘文堂,趁着这会儿大家还记得清,一定要问清楚,事发当时大家的周围都有谁在,彼此也可作个证明。” 她顿了顿,“朱祁不是自杀,他是被人从钟楼上推下来的,而凶手,就在刚才围观的人群之中。朱祁掉下来的时候,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陈院长眼睛一亮,连忙吩咐旁边的人,“快点去弘文堂,一个个地去问那些学生!” 他看了一眼孔侯,“不知道这位是……” 孔侯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这位是临安侯的长女。” 如锦轻轻福了一身,“见过陈院长,我叫如锦,慕如锦。” 如锦? 陈院长终于能定下心来看清楚眼前少女的模样,她一身红衣,神采飞扬,眉目间的自信让人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倒她。 像极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她…… 他的眼眶不知不觉便湿了,“如锦,真是个好名字……” 如锦心内暗叹,三十年的时光在陈殊行的身上彷佛只是增添了他的才气,却一点都没有磨灭他的至真性情。 他头发白了,脸上生了皱纹,可却还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连爱哭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但眼下可真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 她只能淡淡笑了笑,然后拉过文辰安静地在旁边等着京兆府的衙差到来。 李渡不着痕迹地退到她身后。 他很清楚,眼前的少女与寻常女孩子不同,她不怕这些血腥的场面。可是,总也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她面前,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发毛的吧? 就如他此刻,虽见惯了这种场面,也难免有些浑身不大舒坦。 趁着四下无人,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能干的孔侯身上,他想着得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她。 谁知,他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却听耳边传来少女温柔的低语,“李渡,你没被吓坏吧?” 李渡默了默,“没。” “如果你害怕,就和我说,等会儿离开了这里,我请你喝酒压惊。” 李渡心里怪怪的,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她当成了弱势的需要细心呵护的那一方。 这丫头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看起来也不柔弱啊! 但被关怀和眷顾的感觉还是很好的,那一点点的暖刺破寒风的冷冽,捂到了他的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甜。 “嗯,那你请我喝酒压惊。”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呢?你害怕吗?” “我也没。只是,死人总是不大吉利,而且这位死者还是文辰的同窗,我看他不好受,心里也有些闷闷的……”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京兆府定能很快查明真相,为这位朱祁学生昭雪冤屈的。” 如锦点点头,“嗯。” 她抬头看了一眼朱红色的钟楼,“李渡,你从前见过这座楼吗?” 李渡点头,又摇头,“我出生后不久,这钟楼就被烧毁了,后来倒是见过半幢残楼,但修复过后的钟楼,我也是第一次见。” 如锦低声呢喃,“可我见过呢……” 在她的记忆里,也不过只是一两个月之前,巍峨肃穆的朱红色如此鲜亮分明,与眼前这抹一般无二。 但它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了…… 她叹口气,“三十年前可发生了太多的事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李渡,你若是有空,都和我说一说,好吗?” 这说话声好轻,轻到彷若蚊虫的低鸣,嗡嗡嗡嗡,含糊不清,却神奇地一个字一个字般敲到了李渡的心上。 他有些不太明白如锦话中的含义,却情不自禁地点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1章 你孝顺我我照顾你 京兆府衙门的人来得很快,同时来的还有刑部重案司的官员。 慕二老爷得知是太学院出了事,心中记挂着侄儿侄女,便也跟着一道过来看看情况。 钟楼底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如锦。 “锦儿,你和文辰没事吧?” 如锦迎了上去,“二叔,我与文辰无事。” 她将所发生的情况一一说了一遍,然后道,“孔侯处置得当,一切都井然有序,过会儿,等衙门的人过来问过话,我和弟弟便可回家了。” 慕二老爷连连称赞,“孔侯办事,确实妥当!” 此时,朱祁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只剩下满地的血渍,浓烈的血腥气味冲入鼻腔,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慕二老爷生怕这场面在大侄女的心上留下什么阴影,连忙叫了个手下,“带这两位去问话,问完签字画押,便可放人走了。” 如锦倒还好,只是文辰的状况不怎么样。 他和朱祁是戌班的同窗,都是柳博士的学生,虽不算亲近,但每日相处,总有几分感情。 死亡这种事,对于十四岁的少年而言,本就是件遥远而沉重的事,如今突然在眼前出现,而且朱祁的死状凄惨,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如锦扶着文辰,跟着重案司的人去了旁边。 案发时,他们彼此身边都有同伴,可以互相佐证。但文辰先前曾在柳博士的屋子里见过朱祁,衙差便又多问了几个问题。 文辰精神不佳,却也还是强自撑着回答,“我与沈必安一道去的柳博士那,当时朱祁已经在了,他见我们来了,便告辞走了。 我和沈必安与柳博士说了会话,看表彰大会就要开始了,才一起回到了弘文堂。那时,也不曾留意过朱祁是不是在。 直到陈院长出了今日的试题,大伙儿一块儿去钟楼找灵感,有人高喊,我们才发现朱祁出了事。” 假若今日的试题不是钟楼,那朱祁的死就会静悄悄的,可能要等守卫巡逻才会被发现了。 先有孔侯处置得当,又有京兆府衙门和重案司携手办案,紧张便出奇得快。不多时,弘文堂里的人便被放走了大半。 如锦和文辰也可以回家了。 文辰神色低落,可却坚决不肯走,“大姐,我叫二叔捎你回去,同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和沈必安他们一起守在这里,等个结果。” 眼下,弘文堂里剩下的人不多了,都是些事发时落了单的,按着衙差的说法,推朱祁下楼的犯人,便该在这些人中。 重案司办案很有一套,已经在调查这些嫌疑人的出身来历,看他们是否与朱祁有隙,再结合供状,这案子想来今夜必定会水落石出的。 如锦轻轻揉了揉文辰的脑袋,“知道你伤心,但也要紧着身体,注意安全。” 说罢,她嘱托了沈必安两句,便就要离开。 这时,不远处传来萧煦的声音,“慕大妹妹,请留步!” 如锦眉头轻皱,却也还是停下了脚步。 “萧世子找我有事?” 萧煦满脸关心,“慕大妹妹是要回家了?” 如锦点头,“嗯。” “那我送你?” 如锦忙道,“多谢萧世子关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与二叔说好了,要与他一起回去呢。” 萧煦的脸上有几分失望。 但他的眼神里却又带着几分期盼,“重案司可能还要在这里留一会儿,我怕慕二叔还得耽搁一会儿……要不,我去和慕二叔说说去?” “阿煦!” 孔侯不知什么时候已在萧煦的身后,他嗓音低沉,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严,“阿煦,你过来!秦博士这里还有事要你来帮忙处理。” 如锦趁势说道,“萧世子尽管去忙吧,我等我二叔就行。” 萧煦向来对孔侯言听计从,又是秦博士要找他,便只能讷讷地道,“哦,那好吧。” 天知道他有多想与她单独相处,尤其是今日这样命案过后惊魂未定之时,正是彼此需要关怀温暖的时刻。 但…… 也罢,他与她是天定的姻缘,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三五月便会成亲,将来还会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彼此依靠相互扶持。 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这样想着,心情便略好了一些,“那我就先去找秦博士了,慕大妹妹路上好走!” 孔侯神情复杂地看了如锦一眼,也跟在萧煦的身后离去了。 如锦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算是多亏了孔侯,要不然,她为了推拒萧煦少不得真的得等二叔一道回家。 可她愿意先行回家,其实是记挂着和李渡的酒。他刚才答应她了,不论她想知道什么,都会尽数告诉她。 三十年前,李渡虽然还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可他如今却是玄羽卫的主人,玄羽卫的总坛里,有一座档案司,里面藏着乾国乃至整个天下近百年来的秘密。 若是能哄得他答应带她去玄羽卫的总坛看一看就好了。或许,她想要知道的事,在那里都可以得到解答…… “你在找我?” 如锦回头,看到梅花树下一抹温柔明媚的紫色,她不禁笑了,“嗯,我在找你。” 今日参加游园诗会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还未得准离开的人,也都在弘文堂。偌大的太学院此刻就如同一个空院子,一眼望去,看不见一条人影。 如锦和李渡并肩而行,像来时一样。 但此刻,已经没有那些艳羡和议论。 四周围安安静静地,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两条修长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于青石板路上画出斑驳交错的图。 “李渡,我有点冷。” 李渡连忙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披在了她身上,“现在,好些了吗?” 如锦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紫色与红色很不搭,披着两层斗篷很膨胀,下摆又太长,行走都不方便了。 “我的意思是,我想去喝酒暖暖身……” 她要将李渡的斗篷重新解开还他,这么冷的天,他也会冷的。 李渡却阻止了她,“我知道。” 他顿了顿,“我已经让蒙恩将车停在了门口,就这点路,反正也无人看见,你安生地裹着斗篷过去,莫要着了凉。” 如锦心头一暖,眼波便也像是化开了一层水雾般柔软,“李渡,你真好!” 她低声呢喃,“原本是我该多照顾着你的呢……” 不过,你孝顺我,我照顾你,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2章 当机立断 此时恰值午膳的时辰,路边的酒楼饭馆都开始热闹起来。 京都城的百姓生活富足,没事儿就喜欢下馆子搓一顿,像富贵楼望江楼这种地方自是生意兴隆,就连路边的小摊子也座无虚席。 如锦掀开车帘,目光里透着新奇,“好热闹啊!” 京都城作为乾国的首都,向来都十分繁华,只不过从前老百姓的手头没有那么多闲钱,酒楼茶肆这种地方也只是偶尔去之,哪里有像现在这般人声鼎沸? 她脑海中不有蹦出了八个字,“百姓富足,国泰民安”。 这么看来,李冉倒是个不错的皇帝…… 所以,这就是李渡愿意接受玄羽卫的理由吗? 如锦不由看了对面而坐的李渡一眼。 这目光温柔,又带着复杂的情绪,无声,却彷佛藏着千言万语,一时将李渡看愣了。 他的耳根骤得红了,好半晌才别扭地说道,“这里是东市,自是热闹。不过,你要喝酒,却不能到这种地方。” 人多眼杂,若被人认出来,总是对她不好。 如锦点点头,“嗯,白日喝酒,我倒有一个不吵人的好地方。” 她笑眯眯地对着赶车的蒙恩说道,“载我们去如沐春风楼吧!” 缰绳一抖,马车一顿。 饶是蒙恩见多识广,也情不自禁地懵了一下,“什……什么楼?” 如锦大大方方地说道,“如沐春风楼啊。” 她挑了挑眉,颇有几分鄙视的模样,“不会吧?蒙恩,不要告诉我,你都没有去过如沐春风楼?” 酒店茶馆赌场还有青楼,是京都城人员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所有八卦的集散中心,任何一个情报组织都不可能放过这种地方。 玄羽卫办案,总不会跳过这些吧? 蒙恩戴了半边面具,露出另外半边红透了的俊脸,“这……倒是去过的。” 莫说是他了,连王爷也是那的常客。 但他们去如沐春风楼,可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的,那可都是执行任务…… 怎么被慕大小姐说得好像他有多风流似的,他这么正气凛然一张脸,像是那种花花公子哥吗? 如锦冲他挤了挤眼,一副“我懂的”模样。 她咳了一声,“既然去过,那该认得路吧?就去如沐春风楼。” 李渡本能地拒绝。 他想到了那夜珠帘缝隙里看到的那幅场景,那个叫冷霜的小倌一脸顺从地望着她,让人想起来都觉得不太舒服。 “如沐春风楼要傍晚才开张,这个点过去,怕是要吃闭门羹。” 李渡顿了顿,“不如我们去采蝶轩,我让老涂去隔壁富贵楼买一桌上好的席面,自己的地方,也不怕有人来扰。” 扰不扰的还在其次,他只是不想再让她与那个冷霜见面。 如锦笑嘻嘻地摇头,“你自己去要吃闭门羹,不过我带着你,就不会了。” 她忽然欺身过去,凑到了李渡的耳边,“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李渡,如沐春风楼,是我的产业,对我来说,那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渡已经来不及为她这话震惊了。 因为此刻,她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耳廓上,她冰冷的唇不小心从他的耳垂上掠过,肌肤与肌肤的擦身而过,激荡着他的心波。 起初还是只是一圈小小的涟漪,后来便成了一个漩涡,酝酿着,酝酿着,便成了惊涛骇浪。 此刻,李渡无比确信地认识到,他对慕大小姐,与对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她实在太容易就能影响他的情绪了,一举一动,一个吐气,一个触碰,就能轻易地让他失控。 三十年来古井无波的心,一旦开始动了,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这感觉很美好,却也令他倍感困扰和沮丧。 他一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对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动了心,这种事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再说,她身上还有婚约,她仍是别人的未婚妻。他光是存有这种念头,都是罪过…… 不,不能再如此了! “你……不要靠得我那么近……” 如锦回头,看到李渡的脸胀得通红,连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好啊,怎么看起来那么烫?” 唉! 越是想要离她远一点,她却越靠近。 李渡都想要哭了! 他虽然有点老,但也还是个男人啊!而且还是三十年来都未曾动过情的纯男……少女身上的清香萦绕在他鼻尖,引得他身上的某些部位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真是又丢人又难熬!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当机立断。 李渡强压下心上的火,艰难地别过脸去,“我忽然有些不舒服,今日这酒怕是喝不成了。慕大小姐,我先送你回家。” 说罢,他不由分说,便对车外的蒙恩道,“直接去临安侯府。” 如锦也快要急哭了,“李渡,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吓我!” 好端端的,脸色突然那么红,又要改道……不会是将斗篷让给了她,所以冻到了吧? 她摇摇头,“蒙恩,改道!我不回临安侯府,你主子不舒服,先送他回恪王府。” 蒙恩很是纳闷。 他家主上看起来瘦弱,其实壮得跟牛似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哪里有什么不舒服的。 而且,刚才还好端端的,这突然就面红耳赤的,不会是…… 他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果然,看到慕大小姐因为担心和紧张几乎将主上整个人都搂在了怀中。 噗…… 主上这哪是病了?这是害羞啊! 被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抱在怀里,这般激荡人心的场面,莫说是主上这样感情经验为零的老雏男,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也要按捺不住的吧? 蒙恩咳了一声,故意问道,“主上,您没事吧?前面有一个医馆,要不咱们直接去让大夫瞧瞧吧?” 难得有个机会捉弄一下主上,他岂会错过? 李渡忙摇头,“不必了。还是先送慕大小姐回家……” 如锦打断了他,“你的脸都红成这样了,指不定是不是感染了风寒,既然前面有医馆,那就让大夫看看!” 她气呼呼说道,“你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连个妻儿都没有,自己又不懂好好照顾自己,倘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是好?” 太子哥哥只有李渡一根独苗,他可不能有事! 李渡无力极了,“我……我没事……罢了,还是先送我回府吧,有府医看看便就够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3章 老老实实装病 恪王府的暖阁里,府医狐疑地瞅了李渡一眼。 王爷这脉象正常啊! 别说是风寒了,就是一点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龙精虎猛,强健有力,上山就能打老虎。 他迟疑地道,“王爷,您没……” “咳咳……”李渡清了清嗓子。 如锦皱着眉头给他拍了拍后背,“都咳成这样了,还说没生病!你要逞强,也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府医瞅见如此,福至心灵,顿时茅塞顿开。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王爷是装病跟人家小姑娘撒娇玩呢! 王爷年过三十而未婚娶,偌大的恪王府连个女主人都没,他一度还以为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启齿的难言之隐呢。 如此看来,王爷是正常的! 好不容易王爷开了窍,王府眼瞅着就能有个女主人了,他身为府里唯一的府医,当然要助王爷一把了。 府医表情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王爷,您这病……唉!” 如锦顿时急了,“大夫,他到底怎么了?你别吞吞吐吐的,照实说!” 府医故作深沉地摇摇头,“王爷是着了凉,感染了风寒,如今寒气已入五脏六腑……怕是有些凶险了……” 李渡听得脸都黑了。 他身边的人怎么就那么不靠谱呢?一个两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比谁都大! 什么寒气已入五脏六腑?他只是提醒府医帮忙遮掩一下,随意胡诌两句,将他眼前这关过了便成,谁知道这府医还真能扯! 他连忙起身,想要挽回一下,“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略感风寒,喝点热姜茶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不碍的!” 如锦瞪了他一眼,强力将他的身子按了下去。 “你又不是大夫,胡说些什么?就是因为你这种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的态度,才导致你得了那么严重的毛病。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现下我知道了,定然不能再叫你像以前那样胡闹!” 她转身问道,“大夫,他这病该怎么治才能好?” 府医见未来王妃如此关心王爷,心中十分满意,不过表情却丝毫都没有放松,仍旧是一脸担忧的模样。 他长长地叹口气,“治,自然是能治的。只不过,这病的治法有些麻烦,需要精心呵护,悉心照顾。可叹王府连个女仆都没有,蒙恩这种糙汉子粗手粗脚的,我怕他照顾不周,延误了病情……” 虽然被称为粗手粗脚的糙汉子令蒙恩有些不爽,但为了主上的幸福,他决定忍了。 他满脸忧愁地仰天问道,“也不知道现在去买个婢女还来不来得及……” 如锦…… 她想了想,“上次不是有一位素月姐姐吗?” 既然是李渡的手下,照顾一下他也应该问题不大吧? 谁料到蒙恩的脸却皱成了一团,“素月?” 他都快要把头给摇断了,“慕大小姐您有所不知,素月她啊,除了长得像个姐姐,其他方面就是个哥哥,比我还要哥哥的哥哥!” 让素月去照顾主上? 光是提出要求的这个人就能被她打成猪头了。 蒙恩想到素月打人时又畅快又狰狞的面容,就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发毛,“实在不行,我还是去求涂大嫂帮忙照顾一下主上吧!我认识的人里,也就涂大嫂还像是个女人……” 至少,涂大嫂只打老涂一个人,而素月,可是逮着人就揍的! 他话音刚落,猛然察觉到有一道来者不善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 顺着目光望了过去,竟是慕大小姐! 如锦十分嫌弃地鄙视了一番蒙恩,“让涂大嫂来照顾你家主上,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那多不方便啊!” 她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红潮未退的李渡,叹口气,“现在买丫鬟也来不及了,实在不行,只能我上了!” 本来照顾一下生病了的大侄子,也是应该的。 孩子可怜,父母去世早,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亲人疼,既然她来了,那么于情于理,都该承负起照顾大侄子的重任。 要不是最近有点忙,就是天天照顾他也行啊! 李渡欲哭无泪。 很简单的一件事,被这群吃瓜不嫌事大的家伙搞成了这样…… “这……我睡一觉起来就会好了,实在没必要如此的……” 如锦将他的被褥揶好,神情认真地说道,“李渡,你已经不年轻了,身体安康是件大事,你不要任性!” 她转身对着府医说道,“大夫,麻烦你将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与我说一遍。” 又对蒙恩道,“等你家主上睡下,再麻烦你送我回去。” 李渡见她三两下功夫便将一切都安排地妥妥当当的,心里有丝丝的甜。 又有些忐忑。 假若被发现了,是会挨打的吧?就像老涂撒谎被发现后涂大嫂揍他的那样? 挨揍还是可怕的。 李渡想了想,决定还是老老实实装病,绝不可叫如锦发现一丝半厘的马脚! 好在所谓的“悉心照顾”也不算难,不过只是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喂一次汤药,一直到夜深他香酣入睡后,方才停了,等明日继续如此。 一个认认真真地照顾,一个老老实实地装病。 终于,等天边的暮霭完全沉落,李渡发出了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声。 如锦再去看他的脸色,红潮退去,只剩一点点微红,就像是白玉无瑕的脸上沾了点胭脂似的,没有病气,反而很好看。 她探了探他额头,触手温润,终于松了口气。 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吧? 那个府医说话是有点夸张了些,但没想到开的药方那么有效。这么一来,她明日再过来一次,李渡便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她打开门,压低声音对蒙恩道,“你家住上睡着啦,你派个人过来守着,然后送我回去吧!” 经过上次的事,她与临安侯说好了,再晚也会回家,以免他担心。 蒙恩忙道,“好,外头冷,您再披件斗篷吧!” 若是因为照顾装病的主上,而让慕大小姐给真冻病了,那主上得拿刀砍他! 门轻轻地被合上。 暖阁里,李渡悄悄睁开眼,等到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坐起身来。 这寒冬的夜,冰冷料峭,独自一人空守的房间,本该如同冰窖般寂寞阴冷,但此刻,却充满了她身上的芳香。 他幽幽叹了口气,“喜欢,就该要争取一下的对吧?” 哪怕……她身有婚约……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4章 不可能得逞 第二日一大清早,如锦就被蜀素吵醒了。 “小姐,侯爷来了!” 如锦连忙起身,随手找了件厚斗篷便就从房里出去,“父亲找我有事?” 临安侯看到长女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就有些心疼,“昨日太学院的事我听说了,锦儿,没被吓坏吧?” 他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实在是太忙。 不过再忙,儿女们的事还是放在心上的!这不,立刻便来雪柳阁看望女儿了。 如锦摇摇头,“我倒是没有,不过文辰的情绪有些不好。那名死者是他的同窗,小孩子头一次遇到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想是很难过的。” 临安侯点点头,“嗯,我先来看看你,正打算再去文辰那看看的。” 他又看了一眼满脸倦色的女儿,摆了摆手,“时辰还早,左右无事,锦儿再去睡会儿吧!” 如锦确实有些困倦,也不和临安侯客气,福了一身,便要转身回房。 “等一下!” 如锦转头,“父亲还有什么事?” 临安侯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那不敢置信的小眼神十分复杂地在长女身上打量着。 半晌,他终于开口问道,“锦儿,这斗篷……不是你的吧?” 分明是男子的款式。 那么长,拖曳在地上,跟个抹布似的。 等一下,这个颜色,有点眼熟啊! 如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随手一捞,居然将李渡的斗篷穿了出来…… 没想到临安侯的眼神那么好,居然一下子就被他看出问题来了! 她连忙干笑两声,“哎呀!这斗篷确实不是女儿的呢!想来是昨日在太学院人多繁乱,不小心拿错了……” 临安侯狐疑地问道,“真的?” 昨日那种场面,大家一定都很慌乱,匆忙之中拿错了斗篷,倒也不是不可能。 就只是这斗篷的颜色,实在是有些眼熟,让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到底是谁呢? 是哪个骚包素爱穿这么鲜亮得颜色呢? 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 如锦点头如同捣蒜,“真的,真的。等会儿父亲去看望文辰,可以去问他,昨日是不是跟兵荒马乱似的,到处都是一团乱麻……” 她忙脱下斗篷,“还得劳烦父亲,等下见了文辰,让他去太学院帮忙问问,昨日是谁丢了斗篷,又是谁拿错了我的红斗篷!” 临安侯听长女这么说了,勉强便就信了。 他摇摇头,“男女授受不清,拿错了别人的斗篷总是不好,此事便就此揭过,算有人提起,锦儿也绝对不要承认,就当压根没有发生过!” 反正世上的红斗篷多的是,哪怕对方拿出来一个,又怎能证明这红斗篷的主人就是锦儿呢? 不承认,就是没有。 如锦忙道,“哦。女儿反正都听父亲的!” 长女嘴甜,说的话就是能捂到临安侯的心里,他笑了开来,“不过小事一桩,锦儿别放在心上,快点去休息吧!” 他一把将斗篷接过,然后嫌弃地扔到了慕平的手上,“不过这斗篷得给爹,我去处理掉。” 什么臭男人的东西,也配留在长女的身边? 扔掉!必须扔掉! 如锦笑嘻嘻地说道,“这种小事,就不劳烦父亲了!” 她当然知道临安侯口中的“处理”,必定是拿去丢了。 这件斗篷似乎是李渡常穿的,又是上品的野狐狸毛所制,就这么丢了实在太可惜了。 再说,昨夜她穿着它离开的时候,李渡已经睡着了。一绝醒来,发现自己心爱的斗篷彻底没了,心情一定很差吧?孩子还病着,她可不能再给他这种打击! 她连忙补充一句,“这么好的东西,丢了可惜,我还是将它赏了常给我赶车的老胡吧!” 没想到临安侯却十分坚持,“府里又不是穷得赏不起老胡一件狐裘做的斗篷了!他给你驾车,来来往往的,若是被斗篷的主人见了,咱们岂不是成了那等偷拿人东西的贼?” 他冲如锦摆了摆手,“锦儿,你去歇息!老胡我会赏,这斗篷爹也会处理干净的。有爹在,你万事都可放放心心!” 说罢,他便转身而去。 同时离开的还有慕平,以及他手上捧着的紫色狐狸毛斗篷…… 如锦简直欲哭无泪。 老父亲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她懂,也很感动。 就可怜李渡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好端端地损失了件心爱的斗篷…… 蜀素关心地问道,“小姐还睡吗?” 如锦沮丧地摇摇头,“哪里还睡得着?” 斗篷应该挺贵的。 制一件一模一样的应该得不少时日……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左右她还挺有钱的。 问题是,李渡仿佛手头挺紧的。 陛下的六十寿辰在即,那件斗篷该不会是他最气派最华贵拿来重大场合撑场面的唯一一件吧?堂堂恪王,应该不至于那么穷吧?不至于的吧? 临安侯从雪柳阁出来,便径直去了文辰的院子。 文辰已经起了,但精神状态不佳,整个人有些蔫蔫的。 父亲的到来让他受宠若惊,但也只是略略高昂了一些,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喜形于色。 “父亲怎么来了?” “太学院的事我听说了,来看看你。” “哦……我没事。” “听你二叔说,凶手找到了?居然也是你们太学院的人。” “嗯,凶手是柳博士的助手,我们都叫他严师兄。他平日里那么温和有礼的一个人,没想到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真让人难以接受啊!” “听说是争吵间推搡致人摔亡?唉,年轻人,太冲动了些。不过,这种事,也不算罕见。就算是关系很好的两个人,为了利益之争,也难免会有你死我活的角斗。虽然残酷,但这也是世间百态。文辰啊,看开一些!” “嗯,爹,我知道了。” 文辰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道理他都很清楚,只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有些感慨低落罢了。 但能得到父亲亲自看望和劝慰,他心里就好受多了。 他情绪好了些,一眼便看到了慕平手上的斗篷,“咦,这不是恪王的斗篷吗?怎么在平叔手上?一定是恪王不小心遗落,恰好被父亲捡到了!” 临安侯顿觉心里被一根很长的刺刺痛了一下。 “这是恪王的斗篷?” 单纯的文辰天真无邪地点头,“是啊,昨日在太学院,恪王就穿了这个,我不会记错的。” 他笑着伸出手,“反正我这两日要去恪王的府上向他讨教学问,不如父亲将斗篷给我,我给他捎过去便可。” 临安侯摇头,“不必了。” 他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些咬牙切齿起来,“父亲今日恰好有要事要找恪王,我亲自带给他。” 顺便好好敲打一下恪王,老男人就该离年轻的小姑娘远一点,有他这个带刺的老父亲在,妄想要摘取到鲜花,牛粪是不可能得逞的!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5章 奢侈的惊喜 如锦心里记挂着李渡的斗篷,再无心情去睡回笼觉。 她面色沉重地问道,“蜀素,去瞧瞧咱们还有多少钱?” 不多时,蜀素搬了个大匣子过来,“我这里,零零总总约莫能有四千两。” 四千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上等的丫头都能买一院子了,可能还站不下。 如锦叹口气,“都揣上,跟我出趟门。” 蜀素…… 都揣上?这大匣子好沉,她揣不动啊! 值雨听见动静进来,一只手将匣子轻轻松松提了起来,“马车反正也装得下,小姐带上我呗!” 整日在雪柳阁无事可做真闲得慌,难得有需要卖力气的时候,自然不能错过! 如锦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好吧,带上你!” 她目光掠过苕溪与甘露,见她们脸上纷纷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色,心念一转,不由说道,“也罢,你们俩也跟上来吧!” 小丫头们又惊又喜,“小姐真好!” 还好马车宽畅,老胡的驾车技术也好,值雨坐在车头压阵,如锦和其他三个丫头都瘦,车厢里也不算太挤。 第一站先去的采蝶轩。 来得有点早,咸宁街上的铺子都还没有到开业的时间。 不过,涂有亮恰好有一笔账目要对,提前到了店里,这凳子还没有坐热,就给如锦叫开了门。 自从知道了自家主上对慕大小姐那点小心思后,老涂心里可就没再将人家当成寻常小姑娘来看待了。 这可是未来主母啊,不能怠慢! 什么?人家身上有婚约? 知道咱主上是谁吗?堂堂玄羽卫的主人看上的新娘子,莫说只是订了个娃娃亲,便是已经嫁了人,弟兄们也能把人给抢回去! 当然这样不太好,他只是打个比方。 涂有亮笑容可掬,态度也十分恭敬,“慕大小姐今儿可真早!您莅临敝店是有什么想买的吗?” 如锦也不与他拐弯抹角,“涂老板,我想问一下,你家……内谁那个紫色的野狐狸毛斗篷,你这儿有卖吗?” 涂有亮愣了一下,“我家……内谁?” 他恍然大悟,“噢!噢噢!内谁!原来慕大小姐想要定做一件与内谁一样的斗篷啊?卖倒是卖的,不过那件斗篷用的是江南的绣娘,一针双面,技艺有些复杂,恐怕需要点时日。” 如锦连忙问道,“最快多久能好?” 涂有亮算了算,“最起码也要一个月吧!” 如锦摇摇头,“太久了!” 离陛下的寿辰不过只有半月,她得尽快将斗篷赶制出来给李渡撑场面! 涂有亮面有难色,“会双面针法的绣娘难寻,整个京都城就只有一位,就算竭尽所能赶制,也总要二十多天。” 总不能让人家不吃不喝干活吧? 苕溪连忙问道,“若有两个绣娘呢?” 涂有亮道,“那工期便能减半,紧赶慢赶,十来天应该是够了!” 苕溪笑嘻嘻地对如锦说道,“小姐,我会双面针法,我可以和绣娘一块儿赶制斗篷!” 虽然不知道小姐要这个斗篷做什么,但能为小姐分忧,她就觉得好开心好雀跃呢! 如锦惊喜地捏了一下苕溪的小脸颊,“好苕溪!回头小姐赏你!” 她转脸过去,“涂老板,那我就在你这里定制一面与你家内谁一模一样的斗篷,希望十天之后,你能顺利交货!” 其实,去别的成衣坊定制也不是不可以,但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这一单还是便宜老涂吧! 说到底,这采蝶轩总是李渡的产业,她多看顾一点,也能让他多赚点钱,不至于过得那么寒酸…… 唉,她可真是个好姑姑,为了大侄子的经济问题殚精竭虑到如此地步! 涂有亮连连摆手,“不不不,慕大小姐,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的!” 他面有难色,“除了刺绣,这般毛色纯净的野狐狸也难得,做一面斗篷起码得用上十七八只狐狸的皮毛,那就更难了!” 如锦想了想,上次东山围猎的战利品中倒是猎了几头毛色不错的狐狸,但只怕数目不够。 若是这几日有机会再去一趟围场便就好了。 实在不行,她就只能亲自去拜访孔侯了。 那日她与孔侯比试,他的收获也不少,要是他肯转让,那就应该能给李渡凑一身狐裘斗篷出来了。 如锦心内有了盘算,“三日之内,我必将野狐狸交给你,这样的话,这斗篷你能在十日之内给我赶制出来吗?” 涂有亮连忙说道,“能!自然是能的!” 如锦满意地笑了,“锦缎和上面的宝石价值不菲,你这采蝶轩恐怕垫不起。这样吧,我直接付你全款!蜀素,把匣子交给涂老板。” 涂老板打开匣子一看,满满当当的银票金珠,约莫一数,心里便有数了。 他忙说道,“慕大小姐,是不是给得太多了?这……不需要那么多的!” 最贵的狐狸皮都由慕大小姐提供,其他的倒都是小数目了。 如锦给出去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她想到再过不久也是李渡的生辰,便笑了起来,“银子你收着,珠子、丝线,全都给我用最好的!” 除了是赔李渡的斗篷,也是想替他挣一点门面,堂堂恪王岂能那样寒酸?她不允许! 权当是她给他的生辰礼物吧。 涂有亮忙问,“那尺寸是要比着慕大小姐的身量来吗?” 虽然他猜想慕大小姐或许是想和主上穿同样的款,但这比生意数目太大了,还是得问问清楚。 万一,慕大小姐说这斗篷做了是要送给主上的呢!做错了尺寸,他可赔不起啊! 如锦皱了皱眉,“当然不是啊!” 都说了是要和李渡的一模一样的斗篷了,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涂老板听不懂吗?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比着你家内谁的尺寸去做,这斗篷就是要送给他的。不过,你就当不知道,可别给我说漏了嘴!” 什么? 真的是做给主上的? 这么奢侈? 这么惊喜? 涂有亮感动地都快要哭了! 一直以来,主上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就算陛下心中有他,可明面上的情分却很冷淡。 再说,陛下有那么多亲生的儿子,一个侄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对待主上。更何况慕大小姐还这么有钱,又这样大方! 他转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再回过头来时,目光里已经满是坚决,“慕大小姐还请放心,十日之内,涂某定当将斗篷奉上!”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6章 还是出门好! 如锦将苕溪留了下来。 她十分严肃地对涂有亮说道,“我的人,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了。若有半分不妥,便算你是涂老板,我也不会客气。” 与涂有亮打过几次交道,人虽然不算聪明,但老实,对李渡也忠心耿耿。将苕溪留在采蝶轩,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苕溪毕竟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采蝶轩作为玄羽卫其中一个联络点,李渡的手下时不时会过来汇报工作,万一有哪个胆大包天的起了色心怎么办? 所以,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涂有亮恨不得对天发誓,“唉哟,慕大小姐,瞧您说的!您的人,我老涂怎么能不尽心尽力照顾好了?” 他举着手,“我跟您这儿保证,我老涂一定将苕溪姑娘当成自家姑奶奶般敬着!” 如锦终于笑了,“那倒也不至于,照顾好她便是了。” 她对苕溪嘱咐道,“若有什么事,你也可去隔壁的富贵楼,找卢大厨,就说你是我的丫鬟,他会帮你的。” 苕溪心里暖暖的。 她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却让小姐这么挂念照顾,将她安排地如此妥帖。 第一次离开小姐妹们在外头做事,她原本还有些担心的,现在,她什么都不害怕了! 上了马车,如锦吩咐老胡去一趟城南。 蜀素听小姐提前过青山的事,心里知道,这是要忙自己的事。 她的眼眶不由就红了,“小姐……” 如锦笑着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开始了,咱们就要将事情做好,做得漂亮。” 她顿了顿,“蜀素,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的眼泪很珍贵,不要随随便便地流,要等到值得的时候。” 蜀素连忙拿袖子擦了擦眼,“嗯,我现在不能哭!” 车厢里,值雨和甘露一脸迷茫。 如锦看着她俩个说道,“其实,我今日带你们出来,可并不是让你们逛街玩乐的。既然你们现在跟着我,也愿意对我效忠,那有些事,该让你们了解一下。” 她抿了抿唇,“我与别的世家小姐不一样,跟着我,是不能整日待在家里的。就像今日的苕溪,我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就得留下帮我做事。” 值雨目光一亮,“小姐,南城若有能让我留下来的差事,您可尽管吩咐,我力气大,寻常人可不敢欺负我!” 能出门晃荡才好呢!谁乐意整日待在家中那一亩三分地? 宁香堂的那些老婆子们现在虽然不敢真动什么手脚,但嘴上说话可真不好听,又不能打她们一顿,有时候可真憋屈! 还是出门好! 苕溪教她的,什么“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临安侯府之外是多么广阔的一片天地,干点啥大事不好,非要与那些腌臜婆子斗气? 甘露却有些怯懦,“小姐让我去哪,我就去哪,小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她抬起头,“可是,小姐我能干啥?除了做饭伺候您,我可啥都不会啊!” 如锦笑眯眯地望着她,“你别急,有你发挥用处的地儿。” 甘露张大了嘴,“啊?” 还真把她给安排上了? 这么说,她也是像苕溪那样有用的侍女了? 她骤然兴奋起来,“唉,我反正都听小姐的!” 城南的小院很快到了。 蜀素上前去叩门。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 青山一眼就看见了如锦,又惊又喜。 他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无人瞧见,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您怎么来了?快进来说。” 这小院布置得挺好,比如锦上次见时干净也丰富了许多。 院中的花坛改成了鱼池子,里面有好几尾鱼游来游去,甚是畅快。墙角的花架子拆了,修了一座木秋千。 甘露和值雨料到小姐是有事要谈,她们在不方便,便索性就结伴去玩秋千。一个坐,一个推,不一会儿小院里便萦绕着欢声笑语。 如锦笑着说道,“看起来,你日子过得不错。” 青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 廊下设了石桌和石椅,他连忙请了如锦坐下,又去沏了热茶。 他抬头看了蜀素一眼,抿了抿唇。 如锦笑着说道,“我这几个丫头你应该都曾见过,这是蜀素,我交代给你的这件事,与她有关。你有什么话,当着她,但说无妨。” 青山便道,“那位顾牢头不好亲近,但他家里有个五六岁的儿子,活泼好动。我便想着在院子里修一座秋千,看看能不能吸引到那孩子。” 他笑了起来,“果然,借由这个孩子,我与顾牢头很快就熟悉了起来。昨夜,他还请我去他家喝酒了呢。” 小姐交代的事,只算是开了头,但多少也有些进展了。 如锦指了指他的脸,“留胡须也是为了要赢取顾牢头的信任吗?” 青山脸颊微红,“嗯。我年纪小,倘若没有胡须,看起来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像顾牢头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看得上眼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现在还好,顾牢头以为我只比他小两三岁,与我聊得投机,还说要和我拜把子呢!” 如锦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做得很好。” 青山眉间闪过一丝忧虑,“只是时间太紧了……” 他又抿了抿唇,“我和顾牢头说,后日是我的生辰,约他去富贵酒楼喝酒。他答应了。” 顾牢头真的去了,这才算是开始了计划的第一步。 如锦柔声劝慰他,“时间是有些紧迫,但尚有十五日之多,只要你能将他引去同心赌场,后面的事,就与你无关了。” 她顿了顿,“你放心,我们只是借顾牢头一用,事后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也会给他一些补偿。你以后住在这里,仍是要与他交往的。” 小院是买下来的,空置着可惜。 与其只做一锤子买卖,不如将顾牢头也变成自己的人, 青山目光动了动,“我知道了。” 如锦笑着问道,“你的身份来历,还是先前咱们说好的那一个吗?” 家在京都城外,略有薄产,父母俱都过世了,便来南城买了一座小院子,投靠给贵人当妾的姐姐。 青山点点头,“嗯。” 倘若他是个一文不名的独身青年,用秋千架来吸引孩子,顾牢头只会觉得他别有用心。 但他若有一个当大官的姐夫,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如锦看了一眼蜀素,笑了起来,“唯一的弟弟搬到了南城,姐姐总该出现几次,以示关心。” 她顿了顿,“蜀素,你就留在这里,帮着青山收拾收拾也好。等老胡送我和甘露去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我就让他驾车来这儿等你。你记着,一定要等天黑,让顾牢头见着你一面,再回去。” 蜀素忙道,“是。” 如锦想了想,“值雨,你也留下。既然是贵人的姨娘,身边怎么能没有个丫头呢?” 安排地妥妥当当了,她这才带着甘露离开。 正事儿办完了,现在,得去恪王府照顾生了病的大侄子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7章 养在外面的野男人 因前夜已与蒙恩约好,如锦让老胡将车停在了朱雀巷边,便从恪王府的侧门进去。 她知道李渡乃是玄羽卫之主,这府邸之中自然便不会再有陛下的探子,不必改妆换容,也没有诸多顾忌,倒是比在临安侯府中还要自在。 “你家主上昨夜睡得如何?” 蒙恩忙答,“尚可。” 如锦又问,“他的风寒好些了吗?” 蒙恩想了想,“好没好些,还得慕大小姐亲自去瞧,反正对我们,主上总说他没事。” 此刻确实是没事,但等见了慕大小姐还有没有事,那他可就不知道了。 毕竟,难得有个心疼自己的人出现,如果是他,那得铆足了劲撒娇的。 如锦摇摇头,“我看出来了,他确实很喜欢逞强。” 生病并不可耻,有什么好强撑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他吃过早膳了吗?” 都这个点了,当然吃过了。 不过,蒙恩却叹口气,“怕主上胃口不好,厨子今儿做了八小碟,上了八个盘子,撤下去还是八个盘子。唉……” 天地良心,他没撒谎,只不过说话讨了个巧儿。 果然,如锦便往李渡胃口不好没吃东西这上头想了去。 她摇摇头,“不吃东西可不行。蒙恩,厨房在哪里?” 蒙恩心下窃喜,连忙指着前方说道,“就在不远处,离暖阁也近。” 如锦对着甘露说道,“生病的人要吃得清淡,但他嘴里没味道,又吃不下去东西。熬一锅话梅粥可好?” 甘露自从一脚踏入这府邸,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又懵又惊的状态。 懵,是因为从侧门进的,压根没看清楚这是哪家的府上。 小姐与戴着半边面具的漂亮小哥哥说话就跟打着哑谜似的,她也听不懂,就像在云里雾里似的,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惊,则是因为她到底不傻,从这些对话中能隐约猜到漂亮小哥哥的主上,应该是个男人。这个男人病了。小姐很关心他。 小姐……有男人了? 小姐……在外头养了一个男人? 哇…… 小姐好厉害啊! 甘露心中的小鹿乱撞了一阵,忽然又开始不安起来。 一个合格的丫鬟,在晓得自家小姐在外头养了一个男人后,定是要惊吓得哭晕过去,醒来再以身试谏,劝小姐与这个男人断绝关系,如若小姐不听,那她就以头呛地死在小姐面前。 这样才不愧于忠义二字。 可是,她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觉得这样不好?反而觉得小姐在外头养个男人这种事是多么地理所当然。 大乾开国数百年,细数历史上光华盛极的女子,哪个身边没有几名蓝颜知己?有几位公主郡主更是明目张胆地养面首集美男。 那也一点不妨碍她们的美名流传于世。 甘露觉得,她家小姐那么有本事,就只养了一个,已经很节制了…… 慢着! 不对! 天哪! 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还是不是一个忠义两全的好丫鬟了? 再说,她家小姐可是有未婚夫的啊! 靖宁侯世子是京都城四公子之一,听说生得可俊了,小姐怎么能放着貌美的未来夫君不嫁,先包养了外头的野男人呢? 这不行的! 等等! 可若是小姐更喜欢外头的野男人一些呢? 一个合格的丫鬟,不是首先应该顺从小姐的心意,不分青红皂白,无论是非对错,坚定不移地支持小姐的每一个决定吗?包括她在外头养男人! 对!就该这样! “甘露?甘露?” 如锦一脸无奈地看着小侍女大白天地走着走着路呢突然就停下来发起呆了,而且脸上还露出与她容貌反差极大的猥琐笑容,真是服了! 她咳了一声,“甘露,想什么呢?我问你话梅粥能不能做?” 甘露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啊?哦!哦!话梅粥啊?能做,能做!” 有一种偷看小黄书被抓包的羞耻感! 哎呀,好想找个洞把自己填起来! 她一眼瞥见旁边有个屋子,便急匆匆要冲过去,“我现在就去做!” 蒙恩连忙拦住她,“诶,厨房还在前面,这里是……是茅厕……” 甘露猛得抬头,一看还真的是茅厕,顿时羞红了脸,“哦哦。” 真是丢死人了! 如锦叹口气。 甘露这丫头上回听了白姨娘表哥的故事后,瞬间就脑补了一出可歌可泣冲破世俗的爱情故事,还给他们安排上了龙王赐福男男生子的大团圆结局。 那想象力之天马行空,不送她去写话本可惜了! 刚才,定是又在脑补什么不可描述的故事了吧? 唉,头疼! 她连忙说道,“蒙恩,麻烦你先送我的小侍女去一趟厨房。” “那您呢?” 如锦指了指右前方,“那边便是暖阁,我记得路。” 蒙恩点点头,“也好。” 主上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往常这个时辰他早就已经出了门,之所以熬到现在,必定也是在期待着慕大小姐过来。 让她自己过去,得是多么大一个惊喜啊!主上嘴上恐怕会责怪他两句,心里还不知道会有多甜呢! 没办法,为了主上的终身大事,他被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蒙恩对甘露说道,“这位大姐,你跟我这边请!” “什么?大姐?” 甘露顿时不依了,“这位大哥,你眼睛是不是不好使啊?看不清楚你就直接问,别张口就瞎说好吗?什么大姐,我看起来比你老吗?” 原本还觉得这个只露出半张脸的小哥哥长得挺好看,但他若是生了那么一张不会讲话的臭嘴的话,她就要将好看两个字收回了。 哼! 蒙恩顿时惊了,“没……我完全没有说你老这个意思啊!大姐,只是一种尊称!尊称!” 怎么回事? 现在的女孩子都那么凶猛暴躁的吗? 素月就算了,不凶猛当不了玄羽卫的金羽。 涂大嫂也只对涂大哥一个人不客气。 可是这个看起来粉嫩可爱憨憨可亲的小妹妹怎么也那么凶? 如锦听着身后遥遥传来甘露与蒙恩的拌嘴,忍不住笑了起来,“总算知道雪柳阁这些日子以来是怎么把宁香堂那些爱搅事的婆子骂跑的了,听说,还有把人骂哭的……” 这几个丫头都是良叔挑了送过来的,果然,各有各的妙处呢。 暖阁到了,她轻轻推开门,便觉一条白影窜过。 再揉揉眼,屋子里却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只李渡靠在软榻的垫枕上,正捧着本书在发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8章 她真软 “咳咳……” 如锦连忙将暖阁的门关上,十分关切地问道,“李渡,你怎么还在咳?” 她上前坐到他榻前,瞅见他白皙的俊脸此刻又有些绯红,不由皱起了眉,“府医的药看来不管用,你不仅脸红,喘气声也特别大!这样下去不行的,看来我得去帮你请一个太医!” 李渡见她要走,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别!” 他摇头,“不用了,我真的已经好……多了!” 根本就没有病,府医还会给他打掩护,宫里的太医诊病可都是要记入档案的,太医一来,岂不是全都要穿帮吗? 如锦抬手去摸他额头,“倒是不烫。” 她狐疑地看他,“奇怪了,那怎么会脸红心跳的?” 李渡心里苦。 他难道要对她说,刚才原本是在书桌那看密报的,因为要符合他生病中的形象,所以,一发觉她来了就急匆匆跳上床,心态过急动作过猛,所以才脸红心跳气喘吁吁的吗? 绝对不能说的。 他尴尬地别过脸去,“总得……总得有个过程,你不用担心,过会儿就好了。” 如锦见他果然比刚才好了些,脸上的粉晕渐渐褪去,呼吸也平缓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今日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就算有什么要务,也不急于一时。” 她顿了顿,“你在看什么书?” 李渡哪知道手中拿的是什么书,刚才太急了,不过书架上随手抓了一本而已。 他悄咪咪地低头看封面,花里胡哨的,竟有些眼生。 不好!居然还拿反了! 他悄咪咪地掰正,然后,再用若无其事的声音淡定说道,“不过就是日常惯看的,左右无事,随意取来读读,打发时间罢了。” 急着把书翻正,没来得及看清封面。 但他书架上的书,无非就是些历史典籍人物传记,了不起就是篇游记,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李渡便索性大大方方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这本颇妙,慕大小姐若是无聊,也可以拿去看看。” 如锦将书拿过,看到封面上的字,很是有些震惊。 她挑眉,颇有兴味地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纯良无辜的男人,“李渡,想不到你看起来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在家没事干竟看这个呢?” 随手一翻,便是一段颇为香艳露骨的描写。 “啧啧,李渡,你说你与其偷偷在家看这种书过干瘾,还不如找个老婆实实在在体验一番多好?” 李渡一愣,“什么?” 他一把将书抢了回来,只见花花绿绿的封面上是长长一串书名——《狂惹君心:冷面王爷与傲娇大小姐的虐恋情深》。 “这不是我的东西!” 绝对不是! 一定是蒙恩那个蠢货偷偷在暖阁里看小.黄.书然后趁他不注意时塞进他书架上的! 可恨他看什么不好,非要挑这种书名,就显得他好像对慕大小姐有所图谋似的,简直要被气出一口老血来! 如锦憋着笑,像哄孩子一般说道,“好好好,不是你的!” 大侄子都三十出头了,被克妻传言所困,至今没有娶妻。 原本,见他偌大个恪王府竟然连个女仆都不见,连池塘里养的野鸭子也都是公的,她还担心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呢! 要不然,王妃娶不到,屋子里通房丫鬟总能有几名吧? 现在可就放心多了! 能看这种书,就说明大侄子至少还是个正常男人,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何故刻意压抑了自己…… 正常就好,那太子哥哥就不至于绝后了。 她顿时连语气都更温和了,“李渡啊,你喜欢看这种书我不说你,但千万不可沉迷其中,对你身体不好!” 李渡无力极了,“这真的不是我的东西……” 他现在想哭。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争取一下,以期未来能与她成就一番良缘。现下,是全都毁了吧? 哪个小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喜欢看小.黄.书的变态大叔? 如锦悄悄从发着愣的李渡手中将书册抽了回来,然后塞进他的书架,重新抽了本《清心普善咒》出来,递给他。 “你生病,不宜看那些令血气沸躁的,看这本吧,看这个身体好得快!” 李渡满脸菜色地接过,右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正在这时,暖阁的门被叩响,“主上,我来送粥!” 是蒙恩那个欠揍的。 如锦连忙说道,“进来吧!” 她笑眯眯对李渡说,“我怕你吃不好,就带了我的侍女过来给你熬的话梅粥。你胃口再差,多少也喝一些,这样才好得快!” 蒙恩捧着一盅热腾腾的话梅粥进来,原本是想得到主上一点小小的夸奖,哪知道却收到了飞刀一般的眼神。 他顿时了悟,明白明白! 主上这是想继续和慕大小姐独处,不希望被人打搅。 他懂的,都懂的! “那主上就安心用膳,属下告退了!” 门又被轻轻关上。 隔着一层门板,隐约听见蒙恩在吩咐院子里的守卫,“你们几个离稍微远点,就算听见王爷屋子里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也不要靠近。” “那王爷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王爷英明神武,在自己的府中,能有什么危险?” “说得对呀!那我们就再退开十丈。” 李渡…… 不省心的贴身侍卫留来干嘛?明日他就把蒙恩那货丢进玄羽卫总坛的御犬司让他去铲屎。 他正想着该如何惩罚属下,忽然唇边一凉。 如锦不知道何时已经将话梅粥盛入碗中,舀起一勺,亲自吹凉,然后送到他嘴边。 “李渡,尝尝好不好吃?” 她靠得那么近,姣丽明媚的面庞与他不过一指的距离,连呼吸声都能听得到。 李渡脑袋里已经一片空白,只知道听她的话张口,然后乖乖咽下。 “好吃吗?” “好吃。” “那再来一口?” “嗯。” 就这样一个认真地喂,一个乖顺地吃,不知不觉,一碗粥便见了底。 如锦满意地将粥碗抬起来,打算放在旁边的几上,“等会儿蒙恩来收拾的话,我叫他带话给甘露,午膳做两个清淡些的菜便可。” 她转头,“李渡,你喜欢吃豆腐吗?” 话音刚落,她忽然手一滑,整个盘子摔出去,稀里哗啦摔了一地,她想要避过碎片,许是太急,竟一脚踩到了泼出来的粥上。 就在她即将滑倒的电光火石间,李渡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里衣,从榻上跳了出来,一把便将搂入怀里。 两个人搅在一起滚了一圈,终于落地。 如锦看着为了保护她垫在了她身下的李渡,担心地问道,“李渡,你没事吧?” 李渡的脑海中,此刻只有两个念头。 她真软。 他决定原谅蒙恩那个蠢货,不罚他去御犬司铲屎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09章 她是如此不同 午膳做的是鱼头豆腐汤,配菜有白菜豆腐衣和笋干炒豆腐干,许是怕这些菜味道太清淡了,还额外加了一个红烧的肉糜豆腐羹。 李渡看着这满桌的豆腐简直都想哭。 对坐的小丫头还一个劲地问他,“李渡,豆腐好吃吗?” 他…… 不能说好吃,也不能说不好吃。 李渡默默地将筷子放下,“其实早上的话梅粥我还没有消化,肚子里还很饱呢!” 还是不吃为上。 如锦睁大眼睛望着他,脸上的悲悯和同情藏都藏不住,“怪不得你上次大半夜的还要出门散步,可见年龄大了肠胃不好,确实容易积食。” 她叹了口气,亲手舀了一勺鱼头豆腐汤里的豆腐,亲自吹凉,然后伸到他面前,“鱼头汤凉掉了会发腥,那就不好喝了,再怎么样你也吃一两口。” 李渡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能给他点鱼肉,或者干脆只给汤也好。 他不想吃豆腐! 这一口咽下去,她再问“豆腐好吃吗”,他就别无选择,只能说“好吃”了! 但白白嫩嫩的小手就在他眼前晃,他实在不忍心辜负那期盼的眼神,便只能“阿呜”一口将豆腐吞下去。 果然,那丫头立刻问道,“李渡,豆腐好吃吗?” 她的眼神闪闪亮亮的,像是在发光。 李渡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好吃。” 说完,他就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老,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可不能在猥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啊! 如锦的心情显是很好,“府医说,你这几天饮食要清淡,不可吃得油腻,若能多吃些豆腐,有助于你病情恢复。” 她笑嘻嘻道,“既然好吃,那你再吃点。” 府医…… 李渡藏在袖子里的小拳拳捏得紧紧的。 自己素来温和,对属下十分宽厚,时日久了,便把这些家伙养得无法无天了,还真以为他是只好摆弄的小猫咪了吧? 看来,是时候该好好肃清一下这股欺负主上的歪风邪气了! 用完了膳,趁着晌午天气晴暖,如锦还让蒙恩将张藤制的躺椅搬到廊下,逼着李渡晒了会太阳。 “这会儿没有风,你若是困倦可以睡一会,我去帮你拿条盖毯。” 她刚要转身,却发现袖子又被拽了住。 李渡望着她,“我不困,你陪我说说话。” 如锦“噗嗤”一声笑了,“那我也得进去搬个椅子坐啊!” 怎么也是个长辈,哪有他大摇大摆躺着,她却像个小丫鬟似的立着的道理? 她从门口拖了一张小杌,摆在李渡的躺椅旁边,然后坐下。 “你想同我说什么?” 李渡的目光微微一动,“你上次说,不想要和靖宁侯世子的婚约了。” 与她有关的事都很重要,但这一件是他最想知道的。 如锦毫不在意地笑笑,“对呀。” 大侄子都把老底交代给她看了,可谓坦诚,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也不想瞒他。 这么直接了当,令李渡心中生出几分意外和窃喜。 “为……为什么?”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还需要问为什么?那肯定是我不想、我不愿、我不要啊!” “萧煦……不好吗?” 如锦无奈极了,“他好不好,和我愿不愿有什么关系?” 也难怪大侄子年过三十了,都无甚桃花运,就看他这对男女情事一无所知的傻样,若没有人点拨,怕是得打一辈子光棍。 罢了,身为唯一能真心实意为他考虑的长辈,她就勉为其难教教这个傻子吧! 她认真地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说,是不必征询孩子的意见的。但在我们大乾,哪怕世家联姻,也总会让孩子们先相看一番,然后再做定夺。李渡,这是为何?” 李渡一愣,“是吗?为何?” 他的婚事,都是陛下决定。 陛下告诉他有未婚妻了。 过阵子,陛下再告诉他,未婚妻死了。 从头到尾,他只知道未婚妻是哪家的女儿,连名字都不知道,更别提她的相貌了。 居然,应该要先相看一番的吗? 如锦看他傻乎乎的样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她瞅了他一眼,“夫妻成婚,是结两姓之好,若成佳偶,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彼此不合适、不喜欢,结成了怨偶,那岂不是要搅得家里鸡犬不宁,将亲家变成了仇家?” 像慕大小姐的爹娘那样过不下去就果断和离的夫妻,在当世能有几对呢?大部分人,不也还是要凑合着过下去吗? 男人倒还好些,妻子不如意,还能纳妾。实在不行,只要舍得花钱,秦楼楚馆中也能找到红粉知己。 女人若是嫁错了人,那就等于一辈子都给毁掉了。 就算像苏梓萍那样有能力有勇气和离的奇女子,最后也只落个年纪轻轻香消玉殒的下场…… 如锦叹口气,“所以,为了避免悲剧发生,再顽固不化的家长,也会在订婚约前先让孩子们见一面,等孩子点了头再去操办。” 她顿了顿,“当然,纯粹只是为了目的联姻的家长,才不会管儿女的幸福呢,那个不算。我说的是一般正常的父母。” 李渡顿时有些释怀了。 陛下首先是君,然后才是叔父,与一般正常的家长是不同的。 他问道,“只见一面,就能知道以后的婚姻能不能幸福?我看,没那么草率吧?” 如锦很确定,“一对男女能不能相爱,绝不是只瞧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但有没有感觉,能不能有发展下去的可能,一眼便就够了。” 她望向李渡,“李渡,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人,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感觉不同?” 李渡身子微微一震,“啊?” 自然是有的。 那夜兵荒马乱的泉山脚下,他看到那个丫头趴在马车的车窗上,拿杯盏茶具精准无比地砸向山匪的要害时,就觉得她是如此不同。 先是有了好奇心,然后迫切地想去了解,随着她展露的光芒越多他的惊叹也越多。慢慢地,目光就再也不能从她身上移开了…… 如锦十分鄙视地瞅了李渡一眼,“算了,倘若你有过这种感觉,那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了!” 李渡胸口一阵憋闷…… 谁说的? 他的感觉确实来得晚了一些,但这不也还是来了吗? “那……那你呢?” 如锦以为他在问,她对萧煦有没有这种感觉,她摇了摇头,“我见萧煦的第一眼,就只觉得,他是个弟弟。” 李渡一阵窃喜。 看来她应该喜欢成熟稳重一些的。 这样看来,他还是有机会的!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10章 不要找他帮忙 对于如锦来说,虽然她从里到外仍旧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没错,可错位了三十年的时光,对她的心态也不可能毫无影响。 朝中好些个股肱之臣,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屁孩。 她年少无知时曾喜欢过的郎君,如今不仅是乾国的皇帝,还是众多皇孙们的祖父…… 就连眼前这枚老光棍,也得喊她一声姑姑。 饶是她青春正好,看待人的眼光也不免要沧桑一些。什么京都城四公子?对她而言,都是大侄子! 她对萧煦,确实是没有看对眼,但对着这种小辈,就算有点喜欢,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下手啊! 那岂不成了为老不尊? 不行不行,她庆阳郡主不要面子的吗? 李渡望了她一眼,“你这婚约虽是指腹为婚,但慕萧两家的联姻也确有好处。要想不沾片叶地抽身,怕是不容易吧?” 他抿了抿唇,“或许,我能帮你……” 玄羽卫,挺神通广大的,偌大的京都城中,他若想认真办一件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如锦却笑嘻嘻地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帮忙?也太小看我了吧!左右年前就能有个定论,假若到时还不成,那我再请你们帮忙也不迟。” 一个两个?都? 你们? 李渡竖起耳朵,“还……还有谁也要帮这个忙?” 如锦也没有打算隐瞒,“孔侯啊。” 李渡的脸色顿时黑了。 他就知道! 这个孔誉没事总要往丫头身边挤,必定没安好心。 “别让他帮忙。” 如锦愣了愣,“李渡,你说啥?” 李渡面沉如水,声音莫名地沙哑起来,“你已知道我的身份,若是连我都办不成的事,孔誉也绝无可能做得到。” 他望向她,神情骤然严肃起来,“所以,不要找他帮忙。” 如锦有些惊讶。 自从她见到李渡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在装怂。低调,已经成了他日常的保护色。所以,京都城的百姓才会以“温润如玉”和“风清月霁”来形容他。 可是刚才,他气势全开的样子,却像是一只好斗的猛虎。就连她,也感受到了那股威压。 她连忙摆了摆手,“不找他也行,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比起危险的孔侯,当然还是大侄子更可靠一些。 李渡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好。” 如锦笑嘻嘻地道,“这两天我想找机会去一趟东山围场,上次人太多,不够尽兴。但我又不想惊动他人。所以……” 她眨巴眨巴眼,“李渡,你能办到吧?” 李渡扬起唇角,“能。” 两个人谈得正高兴,忽然蒙恩在院外大声说道,“回禀主上,临安侯求见!” 如锦顿时从小杌上跳了起来,“什么?我父亲来了?” 她脸上一阵慌乱,“李渡,他不会是来找我的吧?怎么办?怎么办?” 临安侯一定是知道了斗篷是李渡的,所以才找上门来探探虚实,若是再叫他发现自己的女儿也在这儿,这…… 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李渡不由自主地握住如锦的手臂,“别慌!” 他咳了一声,吩咐道,“蒙恩,就说本王感染了风寒,正卧病在床,不方便见客,还请临安侯先回去。等改日本王病好了,一定登门致歉。” 李渡的心在滴血。 临安侯很记仇的。 给人家吃了一个闭门羹这种事,算是死死地把临安侯得罪了,以后还想要求娶他的女儿,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但…… 他看了一眼刚才慌乱如惊弓之鸟的丫头,听闻这话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眉头也不再紧锁。顿时就觉得,那还是……让临安侯不高兴去吧! 顶多他以后多经受一点临安侯的磋磨,反正他皮粗肉糙的,扛得住! 在恪王府前厅等人的临安侯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气,没想到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恪王,却等来了一通委婉的谢客令。 他简直都快气得冒烟了! 好心好意来给恪王送斗篷,他居然闭门不见?搞得他一路上打好草稿的那些说辞顿时无处可施。 以为他打草稿很容易吗? 既要将话放得狠让恪王绝了对锦儿的妄念,又不能说得太难听彻底撕破脸,这个尺寸拿捏很费心神的。 结果,恪王居然不见他? 呸! 临安侯对着青石铺就的地面淬了一口,拽起搭在椅背上的紫锦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见就不见,这斗篷他也不还了,拿去马车放着垫脚! 暖阁里,如锦见李渡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便与他约定,若是明日天晴,便就东山见。 李渡道,“那我去接你。” 如锦摇头,“不用,我骑马过去便可。” 自从养了阿花之后,她整日忙得像个陀螺,也许久都不曾策马狂奔,就当是散心了。 她笑嘻嘻说道,“明日你多带两个人,跟在后头捡猎物。咳咳,可能收获会比较多……” 不让她找孔侯买野狐狸,就得自己猎,要结成一副斗篷,起码得十几二十头。野狐狸狡猾得很,最是敏锐,看来明天会是一场硬仗。 既要打仗,就须养足精力。 天色昏暗下来,如锦便就起身告辞。 “晚膳已经做好了,在锅里热着,等会儿就有人送来。” 李渡有些依依不舍,“我送你回去。” 如锦瞅了他一眼,“风寒还没有好透,又想整幺蛾子了是不?” 看来男人不管老少都不靠谱,没个人隔三差五骂一顿浑身的皮都会痒。 她叹口气,“蒙恩送我,丢不了。李渡,明日东山见!” 好歹还有明日的念想,李渡再不舍也只好放人走。 他默默地倚在暖阁的门口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彻彻底底消失不见这才舍得将目光移回来。 暖阁里空空荡荡的。 不过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好像少掉了大半的家当一般,连心里也空落落的。 李渡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书架旁,抽出了那本花花绿绿的小.黄.书。 起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看着看着居然被剧情给吸引住了。 “主上,属下将慕大小姐和她的侍女安全地送回了临安侯府,特意前来复命。” “蒙恩,你过来!” 蒙恩从一踏进暖阁开始就觉得心惊肉跳的,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待到主上跟前,看清楚了主上手中的书,这种不妙的直觉立刻便化为了凉凉的汗滴。 “主上,您听我解释!” 这是有间书屋刚出的话本,他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才抢到的最后一本。 故事太有趣了,他一时沉迷,就随身揣着有空闲就拿出来品味一番。那日在暖阁当值,主上猛不丁进来,他害怕被嘲笑,慌乱之中往主上的书架上随手一塞…… 后来,不是主上“病”了吗?他压根找不到机会拿回来。 没想到还是被主上发现了! 这下说不定要被主上罚去刷恭桶了…… 蒙恩正自沮丧,忽听李渡幽幽发问,“这是上册,下册在哪里?”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11章 玩个尽兴 翌日,早起天色见晴,如锦便要去东山赴约。 想了想,她决定先与良叔知会一声,说是要带阿花出门与朋友踏雪寻梅。 这些日子以来,阿花都是良叔亲自给料刷毛,见它毛色闪亮,精气神十足,想来很是费心。她骤然牵了走,恐他白跑一趟。 良叔颇有些感动。 阿花原本就是大小姐的马,她要牵马出门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何须与他知会? 不过,感动归感动,侯爷交代的差事也还是得照办。 侯爷临出门时要他密切留意大小姐出门的动向,最好搞清楚她这一日日地都是与谁混在一处。 也幸得大小姐亲自来了一趟,否则,他恐怕得派出一两名暗卫跟踪保护了。 良叔问道,“不知大小姐是与哪位朋友踏雪寻梅?” 如锦笑嘻嘻说道,“就是上次送我回家的那位玄羽卫的漂亮姐姐。我俩喜好相同,一见如故,今日恰值她休息,便与我相约要去东山踏雪寻梅。” 这也算不得是在撒谎骗人。 她确实要去东山,只不过不是踏雪寻梅,而是猎取野狐。今日也的确会有玄羽卫的人出现,不过不一定是漂亮姐姐罢了。 玄羽卫是陛下麾下的精锐,行事不是寻常人可以揣度的。而金羽徽记,则是受过功勋之人才可佩戴。 良叔顿时便不再多问。 如锦高高兴兴地牵着阿花出了门。 她刚离开不久,便有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从侧门出来。 门子盘查,“有没有手牌?是要去哪?” 车窗帘子掀开一角,季嬷嬷伸出半个脑袋,晃了晃手中黄铜色的令牌,“夫人卧病在床,心情不好,叫我去请舅夫人明日得空过来说话。” 门子一看是夫人派的差事,急急忙忙给放了行。 周府离临安侯府不算太远,就隔了五条街。但马车在朱雀街上绕了一圈,却径直往城西驶去。 “季嬷嬷,等会儿到了太平街后巷口,你先放我下去之后,再去一趟周府,将帖子亲自交予我大嫂。” 开口说话的人,竟是“卧病在床”的周氏。 她此刻描眉画眼粉面含春,眼波中都荡漾着媚意,哪里有半点生病了的样子? 季嬷嬷忙道,“是。” 她抬头问道,“那老奴什么时候去接您呢?” 周氏抿了抿唇,“我谈完了事,会叫人在下车的地方找面墙画上一个红圈。你若见了,就停下来等我一会,若没有,便让车夫再转两圈。” 她顿了顿,“记住,我今日出门这件事,就连舅夫人也不要提。事关重大,若是走漏了风声,碍了贵妃娘娘的大事,莫说是你,你在周府的亲朋好友也全都要死。” 季嬷嬷连忙表忠心,“夫人放心,老奴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周氏这才满意。 她轻抚云鬓,整理了一番仪容,很有些紧张的模样。 季嬷嬷也不知道夫人要去见谁,只知道是贵妃娘娘交代的差事。瞧夫人这般重视,竟将一套极品的红宝石头面都拿出来戴了,想来应该是要见大人物。 难得见夫人这么高兴,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不由将马屁拍上,“夫人,您今日这身打扮真是流光溢彩,光亮照人呢!” 周氏脸上笑开了花,却还是淬了她一口,“季嬷嬷,你可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什么光彩可以照人?” 季嬷嬷看出来这夸赞周氏很受用,便忙道,“夫人可千万别说自个儿老。这认得的晓得咱们家小姐都快十七了,这不认得的还以为您是哪家刚过门的新媳妇呢!” 周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就逗我开心吧!”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幢民宅前停了下来。 周氏穿好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车上下去,推开门闪了进去。 季嬷嬷见门“啪嗒”一声被锁上,便对车夫道,“走吧,去舅老爷家。” 东山围场的门前,李渡已经等了许久,等到日头高悬,终于等到了不远处一骑红尘飘然而来。 “李渡,你病还没有好透,怎么能在外头等我?” 如锦快马奔驰,到他跟前时眉头还是皱着的。 李渡摇摇头,“不碍事,我已经大好了。” 今日若还“病着”,便要错过与她并驾齐驱驰骋林场了,就算是真的病了,他也会立刻“好”起来的。 如锦抬手又摸他一把额头,果然触手温和,一点都不烫。 她见他脸色也不错,便只能勉强相信他已经好了,“等会儿进了林场,你找个休息的地方坐着,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李渡摇摇头,“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如锦想着,若是换了自己,来都来了却不让下场,确实是挺难受的,语气便也软了下来。 “那好吧,不过,你只给我打个下手,可不许你太过逞强。” 李渡嘴角微翘,“好,我只给你打下手。” 其实,打不打猎无所谓,他只是想陪她一起。 如锦看了一眼四周,皱着眉头问道,“不是让你带些人手过来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李渡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手。 如锦惊见四周围看似平平无奇的树上叶子不停地在颤抖,连草丛里都在摇晃,也不知道这附近一共藏了多少人。 她的目光顿时亮了。 果然,玄羽卫的排面,她那小小的金甲卫是比不得的。 建立金甲卫的初衷,只是为了获取情报,不让自己成为被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的瓮中人。 她没有野心,获取情报更多的也只是为了好玩,不会有后续的行动。 所以,金甲卫没有执行任务的人,有事也只是郡主府的府兵和侍卫出动。 她身边没有这样善于伪装的高手。 有点羡慕呢! 李渡沉声对着树林间喝道,“留两个人在我身后跟着,其余的人,分散开来守卫,遇有人来,及时回禀。” 林子里又起了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就又安静了下来。 他轻轻一推,东山围场的门便就开了。 “这里是皇家围场,寻常人等不得进入。自从上次狩猎之后,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人来过了。今日安静,想来,猎物应该不少,够你玩个尽兴。” 如锦俯身拍了拍阿花的脑袋,“好久没有跑了吧?今日让你也玩个尽兴!”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12章 有我在 林深且幽。 东山围场的外围多是些山鸡野兔,而五感敏锐的野狐野鹿们都喜欢栖息在最深处。 如锦目标明确,便一路驭马深入。 李渡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待到了宽畅处,又紧追几步,与她并驾齐驱。 “你的骑术和箭术都为上乘,但宿州乃是水乡,会骑马的人应该不多,连像样的马场都很少……”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如锦并不想骗李渡,可是真相却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说出口。 好吧,就算她说出来,他也未必信啊! 还好,她早有准备。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耳听为虚,可眼见也未必是实,就好像你分明应该得陛下的忌惮和冷落,但偏偏又掌领了陛下的玄羽卫。所以……” 她顿了顿,“我养在宿州的深宅大院里,为什么却会着最上乘的骑术?李渡,不要问我,用你的心感受。” 一个大西瓜,中间切一半。左边的给你,右边也给你,全部都给你。 李渡…… 他默了默,“京都城会骑射的女孩子很少,会打猎的就更不多了。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并没有要打听什么的意思……” 如锦眨巴眨巴眼望着他,“我也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啊!” 她笑了起来,“李渡,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打猎吗?” “因为可以吃到最新鲜的野味吗?” 如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喂!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贪吃鬼吗?好啦,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自己斗志满满的样子。” 她目光悠远地望向林子的最深处,眼神里闪跃着星星,“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强大的、不屈的、蔑视一切的,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 如锦喜欢打猎。 身为一名父不详的孩子,皇帝舅舅的宠爱只能替她挡去看得见的流言蜚语,但却无法阻止背地里的嘲讽讥笑。 但并不是只有暴力的言行才能让人受伤,有时,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自从懂事开始,如锦就很清楚有些人在她面前是如何阿谀奉承的,在背后就会如何诋毁轻蔑。 她很敏感。 于是,就更好强了。 奈何女子的身体局限,天生就没有男子力气大,她也不是什么习武的天才,很难以力量让人折服。 所以,她便勤习骑射。 而打猎,除了惟手熟尔的箭术之外,还需要很好的判断力和精准的计算力。甚至,有时与猎物对峙,还要洞悉它们的心理,预判它们的行为,须有极强的忍耐力。 在风中驰骋令她释放压力。 而胜利的成就感又给予她极大的自信。 确实,在庆阳郡主频频以骑射压人一头之后,那些别有意味的目光便就少了许多。 当一个人足够出色,她的父亲是谁、甚至有没有父亲都不再重要。 “你……有害怕的事?” 如锦身子一震。 她轻轻转过脸去,“有啊,当然有。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让他感到害怕的事。我又不是神,我怎么会没有?” 小时候害怕没有人跟她玩。 长大后害怕李冉不理她。 后来害怕失去那些仅有的爱她的人。 而现在…… 现在害怕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全是空…… 李渡的目光温柔如水,像月光一般倾泻而下,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他低声说,“以后,不要再害怕了。有我在。” 如锦没有说话,却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掐了他手臂一下,“李渡,疼吗?” 李渡毫无防备,脸都皱了起来,却还要逞强,“不疼。” 如锦恨恨道,“没和你开玩笑,老实一点,到底疼不疼?不疼我可要再掐啦!” “疼!疼的!” 如锦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不是梦。” 她笑嘻嘻地望向李渡,“既然不是梦,那你说的话我可都信了哦!李渡,你以后,要做我的靠山,就像我永远会在你身后支持你一样!” 李渡只觉得心旌动荡,正要趁机说几句胆大妄为的话表明一下心意,忽见她搭箭满弓,往林子深处射去。 “扑通”“扑通”,接连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 如锦策马疾驰,不一会儿兴奋地叫道,“李渡,我猎到野狐狸了,两头!” 李渡暗自懊悔,那些腻歪人的话,应该早一些出口的,他略一迟疑,便就错过了时机。 也罢,来日方长。 等以后她的麻烦事解决了,再告诉她他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她,也不迟。 他跟上,对她说道,“猎物自有人来收拾,你且再往前行吧!” 许是逐渐进了野狐的领地,如锦出箭越来越快,射中的猎物也越来越多,不多时,她和李渡的箭筒便已空了。 李渡喝道,“蒙恩,把你的箭筒给慕大小姐。” 蒙恩像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哪棵树上降落,他抬起满是猎物猎的两只手,委屈地说,“主上,恐怕得要您自己来取了……” 李渡怔了怔,“沈宁!” “哗啦”又一个黑衣男子从天而降,左右两手也都没有一丝空间了,“主上,太……实在是太多了……” 偌大的围场,又没有外人在,其实就该让他们也骑个马背个箩筐进来,又实惠,又省力。 何必非要让他们猫在树上,两手空空还好,这手上都抓满了东西,可愁死他了。 刚才,差一点重心不稳,就要踩空。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乖乖,主上是也把他当成猎物了啊! 李渡…… 东西确实有些多。 他默了默,上前将蒙恩和沈宁身上的箭筒取下,一个交给如锦,一个自己背。 “你俩先将猎物送回车里再回来。” “是!” “等等!” “啥?” “背……背个筐……” 两条黑影消失地飞快,生怕立刻就有更多的猎物要拿。 如锦忍不住笑,“李渡,你的属下都这么好笑的吗?” 涂有亮已经算是个活宝了,蒙恩身上处处有笑点,就连这个沈宁也跳脱得很啊! 等等! 刚才那闷哼声好像有点熟悉!她仿佛在恪王府暖阁外的草丛里听见过!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13章 李渡,你需要我 蒙恩和沈宁一走,李渡显然自在多了。 “前面不远处有块适合休憩的空地,不如,咱们去那边坐一下。” 说来也惨,旁人的护卫多么忠心不二,主子让朝东绝对不往西。他的属下,忠心倒也是忠心的,但瞎起哄的多,爱八卦的就更多了。 他不就是情窦初开地晚了一点嘛,涂有亮笑他老牛吃嫩草,蒙恩说他老树开花,沈宁觉得他荼毒小姑娘。 素月就更绝了! 她用三分凉薄四分讥笑五分淡漠但十分确定的语气说,“主上不过空欢喜一场,这事儿不会成的。”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欺。 这年头,就算是主上,稍微温和宽厚一点,也得被当属下的欺负呢。 如锦便翻身下马,牵着阿花慢慢地往前,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步伐。 李渡问道,“怎么了?” 如锦回头望他,“这里有许多马蹄印。” 他快步上前,清清楚楚地看到几排杂乱无章的马蹄印记。 “有些不对。” 如锦点点头,“是不对。我们一路前来都没有发现不妥,唯独到了这里才有这些印记。” 李渡的神情顿时肃穆起来。 这里是皇家猎场,自从上回御驾狩猎之后,就已经封禁。前不久刚下过一场大雨,早就将先前的马蹄印洗刷地干干净净的。 有人在大雨过后地还湿润着的时候,来过。 而且,走的并非正门。 如锦问道,“会不会也有人与我们一样私自进来狩猎?” 李渡摇摇头,“那样的话,这些脚印就不会从这里才开始了。” 很显然,这些脚印是从后山而来。 而后山确实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达至此,虽有铁门紧锁,还有隐秀峰的守卫巡守,但对有备而来之人,也避开侍卫,撬开铁门,也算不上什么困难。 只不过,山路陡峭,寻常人难走,何况还要驭马,极考验人的骑术和胆量。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头顶上便是隐秀峰,面色沉重起来。 “陛下的离宫都能随意进得的人,根本就不会冒险从后山潜入围场。” 如锦顺着李渡的目光望了过去,顿时明白了他的忧虑。 她想了想,利落地翻身上马,“左右无事,咱们顺着这些马蹄印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渡未来得及阻拦,她便已经驶出了去,他哪里还敢耽搁,立刻追了出去。 越是往前行,越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直到看到被绞断了的铁锁,这事儿便算是确凿无疑了:有人从隐秀峰的后山潜入,来过这林子。 如锦跳下来马来,俯下身子,细细地看,忽然皱着眉头说道,“李渡,这是燕国人的铁骑。” 她指着地上略有些模糊的印记比划起来,“我们乾国人喜欢用U型的铁蹄,但燕人却喜欢w式样的。你来看,这些印记虽然远看都差不多,但贴近了,还是得分辨出来的。” 从前她与拓跋迟一处玩耍时,他千方百计地想要将她拐带去燕国,所以时常会对她介绍燕国的风土人情,燕人的习俗爱好,甚至连官话密语都教给了她。 所以,她很确定,这些马蹄印来自燕人的坐骑。 李渡面色微沉,“燕国太子隐匿行踪混在使节团里,一定所图不小。现在又在这里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他忙道,“锦儿,此地恐怕有危险,我先送你回去。” 如锦摇摇头,“你对燕人的了解,不如我深,我若走了,单凭你自己,一定搞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她笑了起来,“李渡,你需要我。” 李渡抿了抿唇。 她懂燕人的密语。 她看得出来燕国铁骑的式样。 不论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有她在这里,显然会对后面的查探十分有利。 可是,窥破了燕国人的秘密,便会引来莫测的危险,燕国人选择在这个时刻铤而走险,必定会有天大的阴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怕这些,可是她不行! 如锦认真说道,“李渡,我知道你担心我,但倘若真有危险,此刻燕国人的弓箭应该就已经对准了我们吧?” 她笑了起来,“李渡,我早就躲不开了。与其这样,不如让我帮你啊!” 李渡凝神,片刻才点头,“好。”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红丝带,系在了飞云的马背上,然后拍了拍它的屁股,“去找蒙恩报信。” 飞云低低地鸣叫一声,然后就扬蹄而去。 李渡眼巴巴地望着如锦,“红丝带证明我有危险,蒙恩会安排人手前来寻我们。只是,飞云走了,我恐怕得与你共乘一骑了。” 有点紧张。 与女孩子共骑,总是个无礼的要求,若是她拒绝,他也无话可说的…… 如锦却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臂,“你上来!” 李渡顿时激动起来。 他眼馋阿花已经许久,今日终于要如愿了吗? 没想到,才刚沾上阿花的马背,这野丫头就狂躁起来,彷佛身上生了只跳蚤浑身都痒得不舒服那样,左右摇摆着想要将李渡甩下来。 可怜李渡半边身子已经被甩了出去,只剩下两条腿紧紧地夹住马腹,绝不肯松开半分。 如锦叹了口气,俯下身子轻轻安抚阿花,“阿花,我知道你看不上李渡。但今日事发紧急,还请你千万忍耐,驮他一驮。” 阿花又高傲又委屈地嘶鸣两声,就差学人话说“我不要”了。 但下一刻,它忽然又安静下来。 因为如锦说,“回去我让甘露亲自给你拌草料,刷毛改为一日两次,你若答应,便不要再闹了。” 李渡张大嘴巴…… 没想到这阿花还挺通人性。最要紧的是,还是匹嘴馋又爱享受的马。 早知道马也能被收买,他早该就许以重利,或许它此刻就不是阿花,而是他的桀骜了! “李渡,阿花脾气烈,你若怕颠,可以抱住我的腰!” 李渡心里那一小点点微渺的遗憾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面上绷得紧紧的,“哦。” 但心里却甜滋滋的。 他忽然明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思了…… 一头未成年的小母马,当然还是叫阿花比较好听。桀骜?那算什么名字嘛! 如锦掉头回转,“我们得回到刚才那里,马蹄印就在那断了,那附近一定有什么!” 她驾马飞驰,身后是李渡宽阔而温暖的怀抱,虽然有些陌生,但奇异地,却让她感到很是安心。 不多久,他们便回到来处。 阿花在马蹄印的四周转悠了一会,忽然便往密林的深处蹿去。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114章 跳下去! 如锦依稀记得这个方向过去有一个山洞,可以直通往隐秀峰的底下。但这个山洞,早在许多年之前,就被一窝野狼占据了。 野狼凶猛,喜好群居,除非成群结队地来,否则,就算再出色的猎手也不敢单枪匹马闯入这一块禁地。 是继续前行,还是调转回去? 她将阿花停住,转头去问李渡,“我嗅到了野狼的气息。但是,阿花却一直想往前面走,说明那里有东西。李渡,我们该怎么办?” 李渡也知道这一片区域有凶猛野兽,假若单只是他自己,那必定不会犹豫。 事关乾国单安危,身为玄羽卫的主人,他责无旁贷。 可现在。 他锐利的眼神在地上的杂草丛间扫过,猛然停留住了,“锦儿,那里有东西。” 两个人翻身下马,果然看见道上各处都有星星点点的黑色墨迹,一直延伸到密林的深处。 李渡伸出手指沾染了一点黑色墨迹,然后放到鼻尖处闻了闻,面色骤然变了,“这好像是桐油……” 他目光犀利,又看到草丛中还夹杂着别的粉末,“这是硝石粉!” 如锦身子微震,她指了指道的尽头,“李渡,你看,那里就是隐秀峰。假若前面有一个山洞,可以深入隐秀峰的底部,那么,燕国人将桐油和硝石粉运过去埋下。” 她声音颤了起来,“李渡,你猜,他们想要干什么?” 李渡眼神一深。 陛下的六十寿辰在即。 寿宴已经选定,摆在万泰殿。 但也不少人知道,寿宴还有一个备选的地方,那就是隐秀峰上的离宫。 一旦万泰殿有事,比如走个水什么的,那到了腊月十六日,乾国皇帝和他大半个朝廷的臣子都将出现在隐秀峰上的离宫之中。 此时,一旦有人点燃了这些桐油,那整座东山都要毁于一旦。 李渡沉声说道,“不好,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这么重要的地方,燕人必然会派要军守护,他们已然靠得太近了。 话音未落,“嗖嗖”两支箭飞射而来。 “什么人?” 李渡暗道,“糟糕!” 他一把将如锦搂住,翻身上了阿花的背,“快走!” 阿花颇通灵性,这关键时候倒也不闹别扭了,哪怕此刻乃是李渡握着缰绳,它也还是顺着他驾驭的方向飞驰。 身后,无数支羽箭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对这两人一骑紧追不舍,一批羽箭跌落,另一批又重在空中射出弧线。 要不是阿花实在太快,他们两人此刻应该已经被万箭穿心。 可后面的骑兵越来越多,一副非要置他们于死地的狠绝模样,信誓旦旦绝不留活口。 李渡忽然害怕起来。 他一点都不害怕死。 从小到大,生死相隔的一瞬间,他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不过只是死亡罢了,他一个无父无母无所牵挂的人,早已置之度外。 可是,他现在却非常害怕。 他害怕怀中这柔软又温暖的小丫头会失去鲜活美好的生命,怕她如同星空般的眼眸闭上就再也不会睁开。 而这,全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真的害怕了…… 这时,一双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背,“李渡,我知道有一条路,能躲开他们的追杀。你必须相信我!” 如锦小小的手掌紧紧地盖住了李渡的,她的脚轻轻地往边上侧,调转着飞马疾驰的方向。 她俯下身,对着阿花说道,“悬崖太高,摔下去你会死的。阿花,等我和李渡跳下去,你就往山门口走,我们没在,那些人不会要你命的!” 阿花彷佛听懂了一般,高高地嘶鸣了一声,不顾一切地就往前面冲。 前方不远处有一棵老松。 老松长在悬崖的边上。 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如锦的目光一动不动望着前方,却开口对李渡说道,“李渡,等下你要听我的指令行事。那些燕人就要来了,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所以,你必须要相信我!” 这是她第二次说“你必须相信我”。 李渡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他低下头,将脸颊贴近她的耳边,“锦儿,我都听你的。” 李渡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她锦儿的? 这样是不是显得他对她有点不够尊敬? 这些问题,如锦已经来不及想了,因为,那稍纵即逝的生的机会就在眼前。 她喝道,“松开缰绳!” 松开缰绳。 她又喝道,“李渡,往悬崖边上跳下去!” 李渡一刻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要跳崖,他就已经跳下去了。 就在那一瞬间,阿花却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沿着悬崖的边上飞驰向前。 追赶的燕人骤然见马背上少了两个人,顿时停下了箭雨。 “人呢?” “那两个人呢?” “跳下去了!” “真的,我看到他们从这里跳下去了!” 燕国人停了下来。 “你们两个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去探查的人回来,“努尔深大人,悬崖很高,深不见底,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四周围的崖壁上没有什么可以攀附的地方。” 努尔深哈哈大笑起来,“定是因为躲不过我们的羽箭,怕被万箭穿心,所以这二人才自己从这里跳下去了。” 他驾马过去,瞅了一眼山崖下方,又赶紧将马拉了回来。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这两个人就算摔不成肉饼,也要粉身碎骨的。也罢,当他们识相,为我们省事了。” 有侍卫问道,“大人,不去调查清楚这两个人的身份吗?他们跑得太快,我们都没有看清楚他们的长相。” 努尔深骂了一句,“这里平素无人来的,定是京都城勋贵家的纨绔子弟,去打听一下谁家的子弟丢了,便就知道了,何须探查?” 他冷笑起来,“这种小事,无关大局,你们都将嘴巴闭紧了,莫要让太子知道了平添烦忧。倘若有人给我添堵,等回了燕国,我定要拔掉他的舌头!” 努尔深为人阴暗凶残,人尽皆知。 跟随他的这群部下没有人敢与他对着干,都唯唯诺诺地道,“是!” 努尔深哈哈大笑,“都给我回去,继续看守山洞,等到腊月十六,炸他个底朝天,那时,乾国就是我们的啦!” 第115章 舍不得他死 坠落是一瞬间的事,许多细节都来不及思考,李渡能做的,便是紧紧地将如锦裹在怀中。 不论底下是万丈深渊还是嶙峋的山石,他都毫不犹豫地想要给她垫背。 能多一道缓冲,想来就算是死,她也不会比他死得难看——听说现在年轻的小姑娘都很看重颜值,好不好看是第一等重要的事,他这思路没错吧? “咕咚”“咕咚”。 还没来得及再想其他的事,李渡的整个人便就掉入了一汪潭水之中,源源不断的水没过他头顶,本能地,他用力挣扎着往上浮。 糟糕的是,他并不会水…… 越是挣扎,倒越是整个身子往水底沉下去。 “放开我,李渡!” 李渡猛然惊醒,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小丫头。 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松开手,这一回,却是更往更深的底下沉去。 如锦冒出水面,深呼吸了一口,连一脸庞的水都没空擦,就立刻浮潜下去,硬生生地将已经晕过去的李渡给拖了出来。 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娇弱,等她将李渡拉到水潭边上时,她整个人都已经虚脱了。 在水里倒还不觉得冷,但一到岸上,湿答答的衣裳贴在身上,像是冰刀,不由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 寒冬腊月! 这是遭的什么罪啊! 如锦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胸口起伏,喘着粗气,等觉得略好一些,立刻又爬了起来。 她不断拍打着李渡的脸颊,“李渡,李渡,快醒醒!” 李渡的嘴唇已经发白,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连忙伸手去摸他的鼻息。 若有似无,十分微弱,就好像下一刻就要彻底断掉一般…… 穿到慕大小姐身上时都没有紧张害怕的如锦一下子就惊惶失措起来,“李渡,李渡,快醒醒!睁开眼看看我!你不能睡!快醒过来!”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并不害怕死。 可是她害怕李渡会死。 不仅仅因为李渡是个这么好的大侄子,她还等着他将来好好孝敬呢,也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她知道,李渡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她舍不得他死。 “救溺水的人应该怎么做?把他吞入的水逼出来,渡气?对!渡气!” 到了此时此刻,死马也要当成活马医的,不论什么法子,只要能想得起来,如锦都要在李渡身上用一用。 她学着从前依稀看见人用过的法子,在李渡的胸前用力地压,终于将他腹腔内的水挤出来了一些。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对准了他的嘴将气送了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渡的嘴唇都要被她啃红了,他终于有了反应。 “噗”,李渡呛出好大的一口水,然后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就看到面色惨白,浑身滴水的如锦正在焦切地望着自己,“锦……锦儿……” 如锦的眼泪顿时就流淌下来,“李渡,你终于醒过来了!你要是死在了这里,我该怎么办?” 她伸手想要去捶他的胸口,但一想到他刚刚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了性命,又舍不得去捶他。 救他,已经几乎耗尽了她力气,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动了。 她索性便就伏在李渡的胸口歇一歇。 李渡缓过气来,只觉得心中暖暖的。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搂住,忍不住轻拍她后背,“没事了,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虽然刚才脑子一阵空白,但他身体的感觉仍在。 唇上传来异样的感觉,轻易地撩拨了他的心弦,让他明白,刚才她是用怎样的方式救了他。 她舍不得他。 她与他有肌肤之亲了。 所以……她终究还是喜欢他的吧? 李渡满足地用双臂将怀中人圈住,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和心情。 如锦在李渡的胸前歇息了一阵,总算恢复了些力气,假若此刻是在温暖舒适的地方,她必定再懒得动弹,就伏在他身上休息够了再说。 可身上的湿衣裳冰冷刺骨,若继续保持这样的姿势,恐怕他们没有被淹死,就得被冻死在这里了。 眼看着天色逐渐近黄昏,东山的气温将越来越冷,如锦立刻清醒起来,“李渡,你先放开我,这里太冷了。要想活下来,咱们得进山洞想法子生团火。” 李渡不是精虫上脑的蠢货,他立刻便松开了手。 到底是身强体壮的练家子,虽然刚从溺亡的边缘捡回一条命,但休整了一会儿之后,他已经又龙精虎猛起来。 他扶着如锦坐起身,朝四下张望起来。 东山高耸入云,他们刚才跳下来的地方已经接近隐秀峰,就算扔一颗石子下去,也得好久才能听到声响。 但刚才他跳下之后,不过很短的时间就掉入了水潭,这说明,这里并不是东山脚下,而是在半山腰的某一处。 头顶的天光不是很亮,四处都是石壁,看来他们运气真好,居然掉进了山体中的一处夹壁内了。 这地方很隐秘,倘若不是熟悉这里的人,就算搜山也很难发现。那些燕国人秘密行事,绝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搜查。 所以,他们安全了。 只是…… 李渡低头问软软地靠在他身上的如锦,“丫头,你若是对这个地方熟,就告诉我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他顿了顿,“我身上有打火石,咱们先找个地方将火生起来再说。” 如锦觉得浑身发冷,她好像快要病了。 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有什么好伪装隐瞒的了。 她低声说,“往里面走,有一块平地,你扶我过去坐下。那边的洞口,应该会有一些枯枝和树叶飘进来的,可以生火。” 李渡依言将她扶了过去。 果然,山洞的深处没有风,比起外面算得上温暖,只要生上了火,将湿答答的衣裳弄干,再恢复些力气,就能想法子离开这里了。 里面的洞口正上方正是一片树林,经年累月有枯枝掉落,已经将洞口埋得差不多看不见天光了。 李渡只伸手略拨了拨,就有大量的枯枝和枯叶掉落,他抱了过去,先是生了火,然后又找了些树叶垫在了她身下。 这时,才有空坐下问她,“锦儿,你有没有受伤?” 如锦觉得头昏沉沉的,好想睡。 她迷迷糊糊摇头,“我没有。燕国人的箭术是很厉害,但我的阿花跑得飞快,他们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你呢?李渡,你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李渡还来不及回答,便听“扑通”一声,身旁的少女一头栽到了他的腿上。 第116章 我不讹你 李渡一惊,“锦儿?锦儿!” 如锦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腿上,脸色潮红,浑身发烫,没一会儿,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这些,都是得了风寒的症状,前日他才闹过一遭。只不过,他是假装的,而丫头,是真的得了风寒。 府医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他耳边重新冒了出来:风寒,可大可小,轻者可以自愈,但一旦严重起来,是要人命的。 李渡的脸色顿时沉重起来。 洞里除了些枯枝和树叶,什么都没有,没有水,没有食物。 不论如锦的风寒是轻是重,他很笃定在这种地方,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她得尽快地得到治疗,还得好好休息。 还有…… 李渡看了一眼如锦身上紧贴的湿衣,皱了皱眉,“得尽快地将衣裳烤干……” 不论他心中有多么喜欢这个丫头,但他们到底不是夫妻,做这举止虽说是眼下的不得已,可是,终究还是逾矩了。 但,假若一时出不去,难道要任由她身上的湿衣被体温烤干吗?她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李渡咬了咬牙,不管了,救人为先。 其他的…… 哪怕被临安侯揍成猪头,他也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李渡闭着眼睛将如锦的衣衫解下,然后将已经昏睡过去的如锦轻轻放在铺了枯叶的平地上,生怕膈着她,枯叶铺了一层又一层。 湿答答的衣衫直接给她盖上怕不好,想了想,他先在她身上盖上了厚厚一层枯叶,才把自己的外袍给罩上。 取了些枯枝做了副简易的衣服架子,然后将拧干了的她的衣裳一件件在火堆前晾起来。 李渡看了一眼越睡越沉,脸色越来越红的如锦,心急如焚。 但在这里干坐着看着她,似乎也无济于事。 想了想,他便起身,打算趁着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四处去查看一番。 如他所料,这是一处半山腰的夹壁,四周的山体光滑陡峭,既没有办法攀上去,也没有办法爬下去。 看来,另有出路。 而且,出路应该是在山洞的内侧。 李渡回头望了如锦一眼,“这丫头应该知道……” 她身上有诸多谜团,有些甚至用最夸张的言语也根本就解释不通。 为什么长在宿州却精通骑射? 为什么头一次来京都城就能知道庆阳郡主寝殿的钥匙藏在哪里? 为什么她竟能听懂燕国人的密语,认识燕国铁骑的蹄印? 今日他们两个被燕国人追杀,她分明是早就清楚从那个位置跳下去会掉入这个夹壁中的水潭躲过一劫。 所以她叫他必须要相信她。 他身为玄羽卫的主人,时常出入东山围场和隐秀峰离宫的李氏皇家血脉,他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一处水潭。 她一个来京都城没多久的小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渡的心中实在有太多的疑惑。 但就算此刻想要知道,也得等她醒过来再说。 醒过来…… 李渡忽然想到他的袖囊中还带了点酒。 酒能暖身,也可解渴,而且擦拭在身上还能退烧。 他连忙将酒壶取了出来,倒了一部分在衣角上,然后不断地擦拭着如锦的脖颈掌心还有腋下。 这办法有点用,过了一会儿,她身上好像也没有刚才烧得那么厉害了。 烧退了一些,熟睡的丫头也渐渐扭动起来。 李渡顿时慌了。 她这会儿一丝不挂地被他埋在枯叶中间,隐隐约约还能从叶子的缝隙中看见她雪白的肌肤。 这场面,若她醒来发现,定是要惊呆了吓哭了的。 他连忙伸手去摸烤着的衣衫,还好,内衣轻薄,已经干了。外衫厚些,触手还有些湿意,但也算是干得差不多了。 如锦悠悠醒来时,身上已经换上了烤干的衣衫,体温也下来了不少。 她仍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脸颊也还发烫着,但总算有了一点力气,可以勉强撑着坐了起来。 “李渡?” 李渡连忙回头,“你醒了?” 如锦点点头,“我一定是得了风寒。” 她望向他的眼神柔软,还带着几分懊悔,“原来得风寒是这般难受的。李渡,真对不起,你还病着,我却要你跟我来东山打猎。”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来,今日,他们两个也不会陷入这种危机,差一点点就丢了性命。 李渡明明心疼得要命,但心里却又有一丝丝的甜。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傻丫头……” 如锦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皱了皱眉,“我的里衣……” 扣子……扣错了…… 她抬头,狐疑地望着他,“李渡,你……” 李渡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般,他慌乱极了,“我……对不起,锦儿,你刚才身上太烫了,我怕你……所以,我……” “所以你脱了我的衣衫,拿去烤干了?” “对……但我不是存了什么龌蹉的坏心思,我只是想你能好受一些。你放心,我李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我做下这样的事,绝不会逃避推诿,一定会对你负责的!等回去,我就向临安侯提亲!” 如锦定定地望着急得满脸通红的李渡,好班上,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渡,你还是头一次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呢!” 李渡…… 现在是算他一口气能说多少话的时候吗? “锦儿,你要相信我……” 如锦笑嘻嘻地捶了一下李渡的胸口,“喂,你是怎么想的?你明明是怕我熬不过去,所以想方设法地救我,我又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怎么会倒打一耙,以为你是觊觎我的身子,对我存了什么龌蹉的念头呢?” 她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腕,“你还给我擦拭了酒精?李渡,不错嘛!” 李渡微微惊讶,“你……不怪我?”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怪你做什么?” 虽然被大侄子……是有点……别扭,但跟性命比起来,那她还是希望李渡能大胆一点。 想想看,李渡若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不想对她名声有碍,就活生生地看着她烧死病死,那岂不是更残忍? 她拍了拍李渡肩膀,“事急从权,要懂得变通,这样很好。李渡,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讹上你的!” 李渡…… 为什么她的反应和他想的不一样?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怎么样? 他默了默,“这事儿,等出去了再说。锦儿,你既知晓这个地方,那也该知道我们如何离开这里吧?” 第117章 不重要 如锦点点头,“嗯,那边有个天井,天井的顶上还有一个山洞,从那里往下,就能深入山腹,出口就在尽头,离地面不远。” 她支撑着要起身,但腿肚子发软,只好重新坐下,“李渡,我现在没有力气,怕是不能跟你一起出去了。” 这具身体太过瘦弱,又还烧着,走路都困难,何况是做爬上爬下这种有难度的力气活? 与其如此,不如等着李渡带人来救她。 李渡心疼地望着如锦,“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如锦“噗嗤”一笑,“这个山洞夹在山壁的缝隙中,既没有果腹的山果,也没有干净的水。李渡,你若是不去搬救兵,那我们俩都得饿死在这里!” 她委屈地摸了摸肚皮,“天都黑了,我都饿啦!” 李渡看了一眼四周。 这个山洞虽然没有食物,但好在也因此避免了野兽的侵食,不仅安全,还不甚透风。 他轻轻扶住她肩膀,认真地说道,“锦儿,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找人回来救你!” 如锦虚弱地点点头,“嗯。” 李渡转身要走。 如锦叫住他,“李渡,你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 李渡黝黑墨亮的眸光动了动,“不重要。等着我!” 他一走,山洞里就只剩下如锦一个人了。 她扶着墙壁慢慢走到角落里,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着石壁上的一处刻痕,低低地叹口气。 “没想到,这里竟然又救了我一命。” 她七八岁的时候,兴业侯作乱被擒押,兴业侯世子趁她秋猎派人埋伏在东山围场,想要绑了她当做筹码,以此威胁皇帝舅舅放人。 那时候,她坐在踏月背上拼命地跑,可是追兵却离她越来越近。 有一支箭,射在了踏月的臀部,它一时吃痛发狂,便将她甩了下去。 眼看着追兵就要到了,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居然鼓足了勇气就往下跳了。 没想到不仅没有死,还正正好好跳在了一个水潭里。 幸亏那时天气还不算冷。 幸亏她小时候掉了几回池塘后太子哥哥便找了好水性的宫女教会了她游水。 总之她幸运地活了下来,又幸运地在饿死之前被李冉找到了。 如锦并不知道李冉是怎么找着她的,问了他也不肯说。 她只知道从那天开始,这个闷声不响沉默寡言但眼睛里有星星的男孩子,就被她放在了心上。 只可惜…… 这段少女情怀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在李冉毫不留情地拒绝她后,她也渐渐地放下了。 枯树枝燃起的火光泛着昏黄的光晕,将如锦的影子投射到石壁上,显得有一些忧伤。 良久,她幽幽低喃,“假若李冉没有拒绝我,假若他还娶了我,假若我没有死,我现在应该很痛苦吧?” 太子哥哥的死,与李冉有着晦暗不明的关系。 他当了皇帝,有着三宫六院。 这样的日子,活着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呢。 她摇摇头,“还是当慕大小姐比较开心!” “咕咕咕”,这时肚皮忽然叫了。 这具身子虽然瘦,但却挨不得饿,一到饭点就想吃东西,吃不着就浑身不舒坦,然后焦虑、烦躁、头晕、恶心。 如锦焦躁地来回踱步,忽然,她的目光望向了水潭…… “这里面会不会有鱼?” “正好有火,要是有鱼的话,就可以烤鱼吃了!” “可是我还有点腿软,就这么下水会不会没力气上来?” “好饿!好饿啊!” “下水,倒不一定会淹死,但不下水,就一定要饿死!” 如锦瞥见李渡留下来的酒壶,晃了晃,对着壶口喝了两口,然后将壶往地上一扔。 “捉鱼!” 李渡顺着如锦的指点一路出了山洞,见出口果然离地面不远。 寻常人或许难下来,但对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燕国人还在山上,这时候发信号容易暴露行踪,能让这些燕人以为他和锦儿已经死了,反而要更便利一些。 好在,这里离东山围场的正门不远,他还有玄羽卫的属下在那守卫。 “余旭!” “主上?主上!” 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声音都颤抖了,“主上您没事?刚才飞云绑着红丝带出来,我们还以为您出事了呢!” 李渡问道,“其他人呢?” 余旭回答,“蒙恩和沈宁带着人进去找您了,景天去了总坛调人过来,留了我在这里守着。” 他仰头问,“主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渡皱眉,“燕国人在山上埋了桐油和硝粉,被撞破了要追杀我们。” 他想了想,“他们不曾看清楚我与锦儿的容貌,还以为我们已经死了……这样的话,还是先不要惊动他们为好!” 余旭忙问,“主上的意思是,让蒙恩他们回来?” 李渡点点头,“没听到有兵戎相见的声音,他们应该还没有碰到燕人。余旭,你速去将他们召回!” 余旭见主上无恙,一颗心已经轻轻放下。 他道了一声“是”,便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李渡的马车就在左近,他进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取了件厚厚的斗篷拿着。 想着那丫头刚才说饿了,他又重新钻回去包了些点心零食给她填肚子。 等看到了素月带着一队手洗飞奔而来,他道,“随我去救人!” 光秃秃的山洞里,如锦又弄得一身湿。 不过这一回,她明显比刚才精神了许多。 “没想到这水潭里的鱼那么大那么多!早知道这样,就不急着叫李渡回去搬救兵了,先在这儿吃点不香吗?” 这水潭很深,底部却很窄,连着山脉间的溪水,被冲进来许多小鱼。 鱼长大后又出不去,就只能在水潭里继续呆着,没人捕捞,天长日久,就都长成了奇大无比的鱼。 如锦随手一掏,就捞到一条肥肥胖胖的大鱼,在这水潭里,这还算是小的。 不过,她也没有力气再去搞大的,这条有她手臂长的鱼恰好。 靴子里藏的匕首当鱼刀,潭水清洗干净血渍,烈酒去腥,火堆是现成的,用树枝串起就能烤。 虽说没有盐调味,但在这种地方,能吃上东西果腹就不错了,又不是来野炊的。 “滋滋滋”,鱼皮遇火发出清脆诱人的声响,等到两面都熟了,香味弥漫了整个山洞。 如锦撕开鱼皮咬了一口,“嗯,好吃!” 少女有滋有味地啃着烤鱼,像是在吃绝世美味,她嘴角跑油,满手都是鱼肉的残渣,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李渡带着一队玄羽卫回到山洞里的时候,见着的正是这副景象。 他…… 第118章 李渡是真的穷 如锦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李渡和他身后的一群黑衣人。 她愣了一下,好久才回过神来。 “李渡,这鱼真香,你快来吃点?” 她将手中啃了一半的烤鱼递过去,“早知道就让你吃完了再去找人了!” 李渡没敢吱声,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斗篷替她裹好。 正烧着呢,还下水…… 嗯?有酒气。她竟还喝了酒? 如锦又看到了素月。 她顿时高兴起来,“素月姐姐,你也来了?快点坐下,我们一块儿吃烤鱼!” 素月咳了一声,“主上……” 慕大小姐高烧不退? 病得奄奄一息? 快死了? 她这小心肝真的被吓得“扑噔扑噔”的,生怕那么有趣的慕大小姐真的要死了,都没有正常走步,能飞檐走壁绝不脚底占地地来了。 结果,就给她看这个? 李渡默了默。 他也没有想到心急如焚地赶过来,结果小丫头却在优哉游哉地吃着烤鱼…… 感受到身后一大群属下怪异的目光,他尴尬地道,“要不?一块吃点?” 如锦连忙点头,十分认真地介绍,“这水潭深处,全是大鱼!我这条都是小的呢!不过,我现在没有力气下水了,你们得自己去捞。” 话音刚落,便有两条黑影飞奔如水,画出两条优美的弧线。 不多时,便就人手捧着一条一人高的大鱼抛上了岸。 “主上,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捞啊!” 李渡…… 既然慕大小姐没有危险,素月便也收起了紧张和戒备。 她大大咧咧在如锦身边坐下,接过烤鱼,然后朝旁边一名黑衣人伸出了手,“景天,给我盐!” 如锦震了一惊,“你们玄羽卫出任务还随身带盐?” 果然是无所不能的玄羽卫啊! 这个优良传统她得记下,回头交代给小杆子,她的金甲卫也得跟进。 那位叫景天的男子慢悠悠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扔了过去,“胡椒粉要不?” 素月点头,“来。” “孜然粉呢?” “要。” “辣子粉、姜粉、肉桂粉,还有酸梅,要不一样来一点?” 如锦目瞪口呆地看着景天不断从袖袋里摸出各式各样的调理瓶,情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人才啊!” 她连忙对着水潭里正要上岸的黑衣人道,“麻烦大哥再抓两条上来,多谢啦!” 有那么多调味,还怕这鱼吃不掉? 她一个人就能再来半条! 李渡心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属下与如锦欢欢喜喜地吃着烤鱼,热热闹闹,有说有笑。 锦儿能这么快就与玄羽卫打成一片,他心里是颇有些骄傲的。 他的那群属下都不是寻常人,平时对他这个主上尚且嫌弃得很,给他甩脸子的事也不是没有过的。 没想到对着丫头时,却个个都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 不愧是他李渡看中的女人! 只是,她自从与他们聊起来后,这目光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他与她算是刚有过肌肤之亲,他的心潮到此刻都没法平静。那丫头怎么能这么快就若无其事了? 难道…… 她说不想讹上自己,其实是压根不想与他扯在一块的意思? 李渡正在遐思,面前猛地蹿出来一块鱼肉。 他抬头,见素月挑眉望着他。 “我不吃。” 素月不客气地将鱼肉塞进他嘴里,“慕大小姐亲手烤的,香!” 她瞅了他目光所及,挑了挑眉,“主上,属下觉得,您还是不要对慕大小姐自作多情了。咱们玄羽卫的案子堆积如山,那么多事务要处理,您就别将时间浪费在无果的感情上了。” 李渡怔了怔。 半晌,他问道,“为何无果?” 素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主上看不出来?慕大小姐对您没那个意思啊!” 她指了指正在闷头吃烤鱼的如锦,“您看,慕大小姐对着喜欢的东西,眼睛里会放光,此刻她眼神中就写着想吃两个字。可她对着您,没有那种要吃干抹净的劲头啊。” 李渡…… 这意思,合着,他在锦儿的眼里还不如一条烤鱼? 他摇摇头,“也没那么不堪。” 素月撇了撇嘴,“慕大小姐亲口对我说,她无心婚嫁,和我一样满脑子就想搞事业的。您不信?那就等着瞧呗。” 她说完便就跑了。 只留下满心狐疑的李渡,“我真的……还不如一条烤鱼?” 一顿烤鱼宴过后,训练有素的玄羽卫一通收拾,将山洞打扫得跟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然后再迅速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如锦吃了烤鱼恢复了点力气,又从百宝箱景天处得了一颗治风寒的丹丸,整个人已经舒服多了。 在素月的搀扶下,她也随着玄羽卫顺利地撤离了。 李渡亲自送她回家,素月坐镇车头。 很快就到了临安侯府的巷子口。 如锦猛然想起了正事,“李渡,我们猎到的野狐狸呢?” 这次来东山围场,就是为了猎野狐狸的,要不然怎么会让她撞见这么大的事,还差一点丢了性命?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斗篷。 李渡的。 倒是新的。 可这缎面和毛色大不如前,比起那件紫色的狐裘,不知道要差了多少。 再瞅瞅李渡自己身上那件,只是普通的貉子毛罢了。 可见,李渡是真的穷,被临安侯处理掉的那件斗篷,也确实是他压箱底撑门面的东西了。 李渡道,“东西蒙恩收起来了,明日我就叫他送到你府上。” 收起来了就好。 如锦这才放了心。 她笑着摇头,“不必了,你让他把东西交给涂老板,我拜托他做东西用呢!” 李渡点点头,“好。” 如锦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李渡,今日燕国人的事,我能告诉我父亲吗?” 她顿了顿,“我父亲他负责此次接待番邦使节,若是燕国人在他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而他毫不知情,我怕陛下会责罚他……” 燕国人这事做得隐秘,若不是他们今日偷上东山,也难发现。 这怪不得临安侯失察。 可是,一旦出事,他这个负责人却必须得承受天子的怒火…… 她有点舍不得临安侯受罚。 李渡温柔的目光望向她,终是点了点头,“可以。只是,你要想好如何与他解释……” 第119章 有趣的小老头 松涛院里,临安侯在廊下来回踱步,时不时对月长吁短叹一声。 “唉!” 屋里的白姨娘柔声劝道,“侯爷,外头冷,您还是进屋里等吧。” 临安侯摇头,态度十分坚决,“瑾萱,你不懂一名老父亲的心情。” 锦儿这几日越发跳脱了,总是三更半夜不回家。 她的本事他倒是信得过,就凭那百发百中的神射之能,偌大的京都城都找不出几个对手,应该不至于遇到什么生命危险。 但别的危险嘛…… 他想到了恪王那张老黄瓜刷了绿漆的脸,还有那件明艳艳的紫狐狸毛斗篷,直觉让他产生了许多不好的联想。 顿时有些心塞。 “唉!” 年幼无知的女儿这个点了都没到家,简直心急如焚。 “唉!” 就在第一百零一次叹息之后,良叔进来回禀,“侯爷,大小姐回来了。” 临安侯顿时跳了起来,“是怎么回来的?人在哪?” 良叔回答,“大小姐骑着阿花出的门,但却是坐马车回来的,送她回来的又是上一回那位玄羽卫的金羽姑娘。人刚进二门,不多久就能到雪柳阁。” 他顿了顿,“府卫说,大小姐头发湿哒哒的,有些……狼狈。恐怕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临安侯顿时急了,“阿良,跟我去雪柳阁。” 他抬脚就要出去。 忽听门外一阵叩响,“父亲,女儿有要事求见!” 书房里,一阵可怕的沉默。 良久,临安侯吸了一口冷气,惊魂不定地问道,“那帮燕国兔崽子在隐秀峰的山肚里埋了桐油和硝石粉?” 如锦点点头,“我与素月姐姐无意中撞破,虽未曾亲眼见到那些,也应该差不离。” 若是她说与李渡一起发现了燕国人的阴谋,那临安侯不得当场气晕? 所以,这个故事里,李渡是不可能有姓名的。 可又不能平白无故说燕国人在隐秀峰下埋了东西要炸毁整座东山。 想了想,也只能说她与素月原本确实是要去东山踏雪寻梅的,但一看到猎场,就手痒了,两个人忍不住进去偷猎,竟发现了这么可怕的事。 临安侯的声音有点发抖,“所以,你差一点就死在了燕国人的箭下?” 他真是冤枉长女了! 她根本就没有和老黄瓜谈情说爱,而是在为了家国大事冒险! 如锦点头,“嗯,还好阿花跑得快,就差了一点点……” 她眼中闪着担忧,“父亲,我与素月姐姐跳崖之后,阿花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此刻是生是死。素月姐姐已经让玄羽卫的人去找了,但直到现在也没得个信……” 临安侯语气尖锐起来,“什么?你还跳崖了?” 如锦小心翼翼点头,“嗯,燕国人追得紧,不跳就死定了,跳了还有一线生机。再说,素月姐姐是玄羽卫的金羽,她叫我跳下去,那一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柔声道,“父亲,您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在您面前了吗?” 临安侯闷着声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睁大了望着长女。 狭长的眼,再怎么努力其实也瞪不大,可是一会儿就瞪红了。 红着红着,眼眶里渐渐湿润起来,在闪跃的烛火下,发出晶晶莹莹的光。 “父亲?父亲?” 临安侯的大手猛地一拍桌子,“竟敢害我的女儿!我艹他轩辕迟祖宗十八代,这些燕国王八蛋,我慕修齐不干死他们以后慕字倒过来写!” 如锦微微一怔。 屋子里候着的良叔也很有些震惊。 临安侯是个文臣,素来温文尔雅,就算喝了酒爱闹点无伤大雅的笑话,那也不过就是抹把鼻涕流个泪。 他还从未有过这样强硬的时候。 有个父亲真好啊! 会为她抱不平,会保护她,会为她出头。 如锦心中一暖,“父亲莫要忧心,燕国人做出这种事来,陛下绝对绕不过他们的。” 她轻轻抬起临安侯拍桌子的手吹了口气,“父亲的手,一定很疼吧!女儿给您吹吹!” 她不说还好,一说,临安侯便立刻察觉到了手掌心处传来撕裂般的痛苦。 他苦着脸嚷道,“啊,疼!疼!阿良,我的手怎么这么疼,不会是骨折了吧?” 良叔…… 他默默地取了药膏过来,“侯爷,您不放心就上个药?” 如锦笑着说道,“良叔,把药给我吧,我给父亲上药!” 掌心处传来薄荷草清凉的味道,减弱了火辣辣的刺痛感,临安侯顿时觉得自己的手掌保住了。 他想了想,脸色又沉了下来,“不行,我得尽快进一趟宫,否则燕国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了这么大的事,我竟没有发现,这可是差点祸害了国家的重罪!” 如锦忙道,“父亲放心,我与素月姐姐求过情,玄羽卫会等父亲进了宫门再将此事回禀陛下。这样,就算你们同时发现,陛下不会怪罪您的!” 这是她与李渡商议之后决定的,算是她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临安侯撇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泪。 长女真的是太贴心了! 自己刚刚遇险,才从生死关头捡回一条小命,就已经在为了老父亲的安危和前程殚精竭虑了。 得女如此,此生何求? 他缩了缩鼻子,温柔地拍了拍如锦的肩膀,“好孩子!父亲这就先进宫面圣去,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良叔连忙替临安侯换上朝服,送了他出去。 临安侯一只脚都已经踏出了松涛院的大门,却又匆匆折返回来。 他用力地抱了抱长女,然后说道,“阿花救你有功,父亲定然会派人找到它的,你尽可放心。时辰不早,锦儿早些回去休息吧!” 望着临安侯远去的背影,如锦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个有趣的小老头!” 良叔忍不住附和,“人人都道侯爷圆滑世故,最是精明不过,其实他的内心依然是个少年呢!” 如锦笑意盈盈地转过身去,“我与父亲相处这些时日,实在不觉得他是会与身怀有孕的妻子和离之人。” 她语声温柔,但目光却十分犀利,“良叔,我父亲与我的母亲,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120章 陈年旧事 主子的家事,良叔原不想提及。 可一想到大小姐与周氏如今势同水火,迟早会有一战,他又觉得,那些陈年往事,还是应该和大小姐提一提的。 他若是不说,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了。 “侯爷与先夫人在兰溪诗会结识,彼此心意相合,算是一见钟情。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便很快就定下亲事,寻了最近的良辰吉日成了婚。 成婚之后,自然也是极恩爱的神仙眷侣。 那时,侯爷初得陛下赏识,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家里又有娇妻美眷,京都城里谁人不羡慕他? 唯独有一桩事不称心。 先夫人嫁过来三年,肚子都没什么动静。 太夫人便有意要给侯爷纳一房妾室承子嗣。 先夫人自然不肯。 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周家大小姐,便主动献计,说白云庵的送子娘娘很灵验,约她一块儿去了一趟白云庵。 也不知怎么的,夫人竟在路上遇到了山匪,被途经此地的北魏客商救了。 先夫人为了报答那个叫司徒俊的北魏客商,便将他引荐给了侯爷。 那时,乾国刚与北魏通商,两国互通有无,是个很大的商机。司徒俊因为结识了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临安侯,而得到了许多机会。 过不多久,先夫人果然怀了身孕。 侯爷梦寐以求地想要有一个孩子,如今终于如愿,他高兴坏了。 但却在此时,他无意中撞破了先夫人与司徒俊私底下还有来往一事…… 原本,侯爷对先夫人是十分信任的,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那日,先夫人的挚友周大小姐有事想要请侯爷帮忙,约他去了城郊五里亭外的梅花庵。侯爷推脱不过,便只好去了。 没想到,在梅花庵的斋房里,他与周大小姐一同看到了大着肚子的先夫人与那司徒俊亲亲我我…… 侯爷当即推门怒斥,先夫人却坚称她二人清清白白。 可那司徒俊却俱都承认了…… 先夫人觉得侯爷不信任她,还怀疑她腹中骨肉的清白,愤怒不已,当即要求割袍和离。 侯爷觉得他明明亲眼所见,而奸夫都已经承认了,她却仍在狡辩。假若她肯真心悔过,向他认个错,以后好好地跟着他,再无二心,其实他都已经准备要原谅她了。 可先夫人却还是决绝地写下了字字泣血的和离书,扔给了侯爷。 侯爷气怒之上,便就同意了。 先夫人离开的那一夜,周大小姐前来安慰侯爷,然后就……” 如锦挑了挑眉,“周大小姐,就是周氏吧?” 事情与她猜想的差不离,只是没想到周氏与苏梓萍居然曾是朋友。 “正是。” 良叔叹口气,“先夫人的人品如何,众人都看在眼里的,侯爷岂能不知? 他当时只是在气头上罢了。 等他回过神来,立刻去查司徒俊的下落,却发现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踪迹都不存了。 侯爷心里觉得不对,便想再去找先夫人问问清楚,她与司徒俊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苏家的人却说,先夫人与家里断绝了关系,早就离开了京都城。 侯爷并不知道,怀胎六月的先夫人其实是去了宿州老家,她想等孩子生下来,便能证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是慕家血脉。 魏国人的相貌与燕国人有些相似,都是高鼻梁大眼睛,五官深邃,一看就与乾国人不同。 再加上司徒俊的皮肤呈小麦色,他的孩子应当很好辨认。 先夫人央求太夫人莫要将她的消息传递出去,等到孩子出生,一切自然能见分晓。” 如锦目光动了动。 慕大小姐生得虽然不像临安侯,但却是纯粹的乾国人的长相。 与魏人是没有半分相干的。 临安侯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一点。 她抬头,“父亲后悔了,可是这时候周氏已经怀了身孕?” 慕淑蔷和慕淑薇两姐妹的生辰只比她小了六个月。 可苏梓萍却是大着肚子与临安侯和离的。 这说明,苏梓萍一走,周氏就怀上了临安侯的孩子,可堪称是无缝衔接。 周家原就是京都城的世家大族。 庆阳郡主的亲外祖母裕安皇后去世后,继任的裕隆皇后就姓周,论起来算是周氏的姑祖母。 皇帝舅舅的贤妃,也是周家的女儿。 周氏怀了临安侯的孩子,临安侯恰巧又与苏梓萍和离了,这门婚事怎么可能会不结? 良叔叹了口气,“周家逼得紧,周家大小姐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大了瞒不了人。侯爷一时找不着先夫人,便只能先紧着这头将周大小姐给娶了。 成婚后,周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先夫人房里的一个奶娘,奶娘说,先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侯爷的没错。 但后来与司徒俊的相交中,先夫人觉得他侠义率直,又孔武有力,心中很是爱慕。两人之间,确实有些逾矩,虽未到秽.乱的地步,但肌肤相亲总是有的。 那确实是先夫人的奶娘,说出来的话,侯爷怎能不信? 所以,侯爷便歇了去寻先夫人的心思,即便后来知道她人在宿州,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也没有再派人去过问。 周夫人嫁过来后,对侯爷十分温存,又生了一对挛生女儿,解了侯爷的思愁。 侯爷便也渐渐地对先夫人放下了,一心一意对着周夫人好,两个人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谐的日子。 只不过好景不长,周夫人怀大公子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何故,突然派人去了一趟宿州。 没过多久,先夫人就过世了。 侯爷心里怀疑,这事儿乃是周夫人所做,为了三个孩子他动不得她,可终究还是渐渐地冷落了她。 府里这才有了白姨娘……” 如锦抿了抿唇,“后来这司徒俊找到了吗?” 良叔摇摇头,“没有。他是魏人,只要不再来乾国走商,难道侯爷还真的能为了他去魏国翻天覆地去找?” 原本这就是侯爷心头一根刺,就算再痛,也不可能嚷得人尽皆知。 所以对外,临安侯与苏梓萍的和离,是因为性格不合,司徒俊这点事,旁人并不知情。 如锦垂了垂眼眸,“那个奶娘呢,父亲后来有没有再去找过她?” 周氏早就存了要上位的心思,那么她找来的人,便就都是不可靠的。 白云庵,山匪,多么熟悉的情节。 梅花庵,撞见,话本里污人清白常见的套路。 可怜苏梓萍错认了好友,竟然栽在了周氏这种人的手上! 良叔叹口气,“我和阿平曾受过先夫人恩惠,曾私底下去找过奶娘,她得了急病死了,家里人也不知道搬去了何处,杳无音讯。” 奶娘早已经死了十七年,她的家里人就算寻到了,也未必知道当年发生过的事。 找与不找,其实早没有分别。 如锦目光动了动,“良叔,多谢你告诉我实话。这些旧事,我虽总能查出来,但到底要多费不少力气。”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周氏对我母亲所做的一切,迟早都会得到报应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121章 雨露滋润 宁香堂里,周氏突然打了一个哈欠。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就索性坐起来,取了个垫枕靠在身后,回想着白日里的那一幕幕,又是羞涩又是甜蜜。 果然,女人是娇嫩的花,需要养花的人精心细养,每日雨露滋润,花才能越开越好。 她在被窝里不禁划过身上的肌肤,感受到触手的柔软和细腻,又是满足,又是得意,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门外伺候的丫头听到动静,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但碍于职责,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询问。 “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若是以往,周氏夜里睡不着脾气是很坏的,怒斥几声还算轻的,有时还会迁怒守夜的丫头,往人身上砸东西。 但今日,她却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我无事,你退下吧。” 翌日晨起,守夜丫头将昨夜的动静回禀给季嬷嬷,悄悄问道,“夫人最近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季嬷嬷故作严肃地道,“主子的事,你个当丫头的管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去做事!” 她心里却在想,看来昨日夫人与周贵妃介绍的贵人相谈甚欢,说不定已经得了扳倒大小姐的计策呢。 那简直太好了! 宁香堂的人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夫人在临安侯府过得说一不二,她们这些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才能风光得意。 可自从大小姐来了之后,眼见着被侯爷如此厚爱珍视,而夫人却节节败退,惹得这府里的下人们对她们的态度也大不如前。 等夫人弄死了雪柳阁那位,看看那些迎高踩低的贱人们,要怎么向她赔罪! 伺候早膳时,周氏又道,“季嬷嬷,你去准备一下,今日我还要再出一趟门。” 季嬷嬷殷勤极了,“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准备得妥妥帖帖,不叫人看出分毫来。” 临安侯这头,自从昨夜入了宫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如锦心里记挂着东山的事,还挂念着走丢了的阿花,便也早早地醒了。 她很想亲自去将阿花找回来,可如今的东山不仅是燕国人严防死守的地方,想来陛下也已经注意到了,她不好再进去。 直到晌午,临安侯才回来。 一回来,就和慕平和良叔关在书房里商议半天,连晚饭都没吃,就又走了。 如锦关心着松涛院的动向,看出这事情怕很是棘手,心里不由也忧虑起来。 连临安侯都这么忙,身为玄羽卫的主人,李渡是不可能清闲的。 她叹口气,“不行,我得去找小杆子。” 燕国人此次来乾国,是来搞事情的,东山的事情败露了,他们岂可能善罢甘休?总要惹出点其他的麻烦才好。 她最怕的倒不是他们将东山直接给炸没了。 反正陛下已经知情,就算要炸,左右也只是毁掉一座空山,损失些财富,人没受伤就好。 可若是这群燕人狗急跳墙,随意伤害京都城的百姓,那又该如何? 要知道,这段日子以来,百姓们为了彰显大国的气度对燕国人热情招待,个个笑脸相迎,十分客气。 假若燕人突然要伤害百姓,他们是毫无防备的。 真是揪心! 如锦再也坐不住,便让蜀素套车,她要出门。 过二门时,门上的两个下人正在聊天。 “看来夫人病得不轻,季嬷嬷都连续两日去周府请舅夫人过来看望了……都这么严重了,可也没见去请个太医来看看,唉,看来夫人在咱们府里说话是不太管用了。” “你懂什么?夫人哪是身体病了?她那是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请再好的大夫吃再贵的药也没用。” “哦,明白了,所以得请夫人的娘家人过来劝慰是吧?” “主子的事,你瞧在眼里就行,可别总瞎嚷嚷,小心叫夫人知道了撕掉你的嘴!” “是是是。” 如锦皱了皱眉,“蜀素,回头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周氏是不是真病了?” 瞧周氏折腾人时候的那股子劲,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柔弱的人。 别是在闷声不响憋大招吧?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与周氏搞后宅那一套。 蜀素顿时会意,“是,小姐。” 等到了富贵楼,恰好是晚市最热闹的时候,一楼大堂早就坐满了人。 卢安瞧见了,有些惊讶。 小姐若找他有事,必定是从后门进来,直接奔向专门为她准备的雅箭。 可这回她却是从正门进来的。 他忙迎了上去,“这位客官,一层大厅已经客满了,二楼尚余一间包厢,要给您安排一下吗?” 如锦点点头,“有劳了。” 卢安便引着她二人上去,在楼梯的转角处,才压低声音说道,“今日又来了许多燕国人,小姐的包厢就在最里间,您最好不要随意出来,免得被冲撞了。” 如锦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能碰上他们。” 她顿了顿,“来的都是什么人?” 卢安小声说,“就是上次掉入粪坑的那位,叫努尔深,还有他的一些手下。” 他挠挠头,“不过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所以其他的,也探不出什么来。” 如锦点点头,“已经足够了。我喜欢吃什么,你都知晓。其他的,也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卢安引她入座后,便就退下了。 蜀素动作麻利地替小姐冲洗茶碗杯具,然后倒了一杯热茶,“天气冷,小姐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如锦笑着说道,“蜀素,你也坐下。” 她望向她的眼睛,“你一定很好奇我与这富贵楼的关系吧?我告诉你也无妨,这富贵楼其实是我的产业。” 蜀素很是吃惊,“啊?” 小姐才刚来京都城,居然就把名闻遐迩的富贵楼给买下来了? 但想了想,却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来京都城没几日的小姐,已经做下好几件了不起的事了。 也只有这样的小姐,才能拍着胸脯说能帮她与父亲见上一面。 她顿时淡定起来,“奴婢是小姐的人,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会说出来的。” 像上次小姐去逛如沐春风楼的事,她就憋得好好的,一个字都没有对苕溪她们说。 菜上得很快,都是如锦素日爱吃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筷子,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隔壁的动静,一刻都不敢放过。 燕国人话多,又仗着在异国他乡没有人能听懂他们的密语,说话的声音很大,不怎么费力就能将整层楼的动静都听个清楚明白。 不过多是些废话。 直到一顿饭快要吃完,隔壁的努尔深突然说了一句,“打听清楚了吗?京都城哪家的世家公子丢了?” 第122章 出来一个男人 努尔深的手下回答,“昨日的京都城并无起什么动静,只有晋王妃的娘家骆府有一些异动。” “哦?可有调查清楚?” “属下用金买通了骆家的仆人,得知他家的二公子骆衡与他族中的堂弟一块儿不见了。但不知是何缘故,骆家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 努尔深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骆家?这不就对上了嘛!” 无法无天的世家公子哥偷猎走丢了,家里人谁敢声张?说出去,那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要掉脑袋的! 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慢慢找。 他十分畅快地摆了摆手,“既然知道了确有其事,那我就放心了。此事就此打住,休要再提!” 属下吞吞吐吐问道,“大人,是不是还需要去东山脚下查探看看,到底有没有这两人的尸骨?” 努尔深一拍桌子,“你是真蠢还是真坏?我们在东山的行事隐秘,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怎么能再分出人去山脚下搜索?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他大手一挥,“好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若有谁胆敢再提,我绝不会轻饶!” “是!” 没过多久,燕国人吃完,结了帐便就走人了。 如锦这才敢松一口气。 幸亏遇到的是努尔深这蠢货,才这么轻易地就将此事揭过,令乾国得到了反击前的片刻喘息。 李渡叫她放心,他一切都安排好了。看来他所言非虚,这骆家的两位公子不见了,应该便是他的手笔。 只不过,不知道他为何会选上晋王妃的侄子。 晋王从龙有功,是李氏皇族中除了李渡之外,唯一仅存的亲王了,在朝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势力不小。 听说他是个妻管严,很听晋王妃的话。 倘若叫晋王妃知道她娘家的侄子是李渡叫人弄走的,怕是个不小的麻烦。 但李渡做事,向来都有分寸,或许他自有用意。 如锦便撇过不想,让蜀素叫了卢安进来说话,顺便去打包些点心带回去给其余几个丫头吃。 屋子里没有别人在,卢安的态度就亲昵多了。 “小姐,今日这几个菜都是小杆子亲自下厨给您做的,可还合您的口味?” 身为富贵楼的老板和大师傅,卢安现在也是讲排面的,平日灶上都是徒弟们在操持,小伙计打下手。 他有空就指点指点,没空或者懒得,就去后院的小屋子里翘着二郎腿看隔壁有间书屋的新话本。 平时基本不下厨。 如锦笑着点头,“很好,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卢安警觉地看了一眼外面,都仔细查验清楚了,才压低声音问道,“小姐今日来,是找小杆子有事?” 如锦点点头,“我来是想告诉你,这群燕国人没安好心,恐要作乱。你今日便去提醒一下莲娘他们,铺子里遇到燕国人来要多加留心。” 她眼波微动,“对了,天香茶楼的说书人还在吗?” 卢安连连点头,“在,现在天香茶楼说书的那位是从前老单的徒弟,叫马方,书说得好,编故事能力也强,是个人才。” 不愧是与如锦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杆子,她一个眼神便就了解了她的心意。 他立刻说道,“我会叫马方好好讲一讲当年燕国人是如何背信弃义偷袭我乾国边境杀害我无辜的六万百姓的!” 陛下寿辰,燕人来朝,在撕破脸之前,是不可能对他们怎么样的,甚至,还得在表面上越发客气。 可若是说书人将乾燕两国交战的血泪史说一说,那么自然会引起京都城百姓对燕国人的反感。 就算百姓们不提防着点,至少也会见着燕国人就躲,远着些,就能更安全一些。 如锦笑了起来,眼中隐隐含着泪光,“不愧是我的小杆子!” 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她要什么的,战友与伙伴。 卢安也有些感慨,“若不是现在小姐不方便,我真想在您身边服侍!” 想到从前跟着郡主在京都城“欺街霸市”,不,是“除霸安良”,他现在都能激动地热泪盈眶。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他能在外头帮着小姐奔走筹谋,也是一样的。 回去的时候,如锦特意让马车在采蝶轩前停了停。 虽然时间不早了,但以往这个时候采蝶轩二楼的灯总还亮着,今日却乌黑一片。 她将帘子放下,对老胡说,“走吧!” 一连数日,宁香堂的马车一到点就往外走。 季嬷嬷每回都说是回周府请舅夫人过来,可是舅夫人只来了一次,后面就再也没来过。 二门上的人不免又要议论纷纷。 “夫人是不是与舅夫人闹了别扭?” “上回舅夫人看着是欢欢喜喜地来了,可却又一脸怒气地走了,保不准还真是闹了矛盾。” “舅夫人是怕夫人与侯爷闹翻了影响宫里的周贵妃吧?听说陛下很是疼爱周贵妃生的小皇子呢!” “嘘!莫要妄议国事,小心被拔舌头!” 雪柳阁里,蜀素回禀,“我买通了宁香堂一个洒扫的婆子,她知道的不多,只晓得夫人是病了每日都在屋子里躺着,饭也吃不下,送进去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抬出来了。” 她顿了顿,“不过,这都好多天了,若是夫人病情严重,怎么不去请太医?” 如锦也琢磨不透周氏的想法。 她想了想,“这事儿透着古怪,这样,明日若是季嬷嬷再出门,你找人跟上去看看。” 值雨自告奋勇地举手,“小姐,盯梢这种事,交给我了!” 她笑嘻嘻说道,“我不大往宁香堂里凑,她们的人不认得我。” 如锦想了想,“也好。你万事小心,要注意安全!若有危险,就及时撤回,要收拾周氏,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么一点,没有必要搭上自己。” 值雨连声应下,“我都听小姐的。” 到了第二日,季嬷嬷果然又要出去,她的马车前脚刚出门,值雨后脚就跟上了,一直等到天黑了才回来。 值雨脸色不大好,又惊又恐还带着几分犹疑不定。 “小姐,我跟着季嬷嬷一路到了城西,马车停在了一所民宅前,有个人从车上下来进去了。 季嬷嬷后来又去了周府,到傍晚才出来,又去了那所民宅。早上下车的那个人从里面出来,上了车。 我估摸着她们这是要回府,就没有再跟,在民宅前候了一阵子,果然不久之后,里面又出来一个男人。” 第123章 我办事,您放心 如锦一愣。 私会男人吗?周氏倒是有点意思啊…… 也不知道是谁前几日才凶神恶煞一般要将白姨娘沉塘呢! “你跟上去了?” 值雨挺起了胸膛,“那是自然!我一路跟着那个男人好几条街,见他七弯八拐地进了一条巷子。小姐您猜,我又看到了什么?” 如锦忍不住笑,“你自然是看见他进了家门。” 值雨嘿嘿一笑,“是不是他家我不晓得,反正那个人进了碧波巷最里面的那所宅子,门匾上的字恰好前两日蜀素姐姐刚教过。” 她指了指头顶,“梁,房梁的梁。” 如锦略一沉吟,“莫非是……” 住在碧波巷的梁家,她倒是有点印象的。 昔日的沐恩伯府梁家便在那里。 大乾开国以来的规矩,除了跟着太祖爷打江山的那几家元勋,只有于社稷江山有重大功劳的家族才能得世袭罔替的荫封。 因着“重大功劳”难觅,如今的乾国,有爵位的人家不多,公侯子爵全部算上,也不过堪堪十几家而已。 其他的爵位,一律只承袭三世。 出于对后族的尊重,皇后娘娘的父亲也能得一个承恩或者沐恩的封号,历经三世便就被收回。 若她没记错的话,三十年前梁家的家主,便已经是最后一任沐恩伯了。 都是后族出身,又都是差不多时期被收回了爵位的,梁家与周家有来往,倒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周氏与那男子在民宅中逗留一整日,实在很难不让人往桃色花边上去想。 不论事实的真相如何,此事既然与周氏有关,那必定是要好好查清楚的。 如锦对着值雨招了招手,“明日你替我去一趟天香茶楼,给他们掌柜的送一封信。” 她顿了顿,“信送到了你且先别急着走,在那喝喝茶听听书,等拿了掌柜的回信再回来。” 值雨听闻有活干了,还是这种可以出门瞎溜达的好差事,乐得眼睛都亮了。 “我办事,您放心!” 值雨办事,果然是很靠谱的。 她不仅带回了天香茶楼楼之繁的回信,还捎回了一句话。 “楼掌柜让我给小姐带句话,他说,您交待的那件事成了!” 重掌金甲卫后,如锦只要楼之繁和杜康他们做过一件事,那就是用尽手段买通刑部诏狱的顾牢头,好安排蜀素与她父亲见上一面。 楼之繁虽然八卦,但办事却极谨慎,他既说成了,那此事便就是真的成了。 她惊喜地望过去,“蜀素!” 蜀素闻言当即就跪了下来,“小姐,您对蜀素的恩德,我三生三世都难以回报!这辈子,就让我做牛做马在您身边好好伺候!” 如锦“噗嗤”一笑,“说什么胡话呢?你是能杀来吃还是能耕地?就算都能,我也不稀罕要啊。能配得上当我贴身大丫鬟的人,不仅得当人,而且还得当人上人!” 伺候好衣食住行生活起居,但凡是个受过训的丫头都可以做到。 可是她要的,却是能够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共事同进退的人。 蜀素噙着泪花点头如捣蒜,“嗯,奴婢……我一定要跟着小姐当人上人!” 提到牛马,如锦又开始挂念阿花了。 临安侯和李渡的人都找了好多天了,可是一直都没有阿花的下落。 生要见马,死要见尸,这么久杳无音讯,怕是…… 怕是被什么人顺手牵走了吧? 阿花那个暴脾气,连李渡都入不得它的眼,这世上还有别的能驯服它的人吗? 又忧又虑地叹了口气,如锦打开了楼之繁的回信,上面详细地介绍着曾经的沐恩伯府梁家三代以来的各种趣闻轶事。 其中有一条居然还用加粗的红笔标记了一下。 “如今的梁氏家主梁榆光,官至吏部侍郎,年轻有为,才干非凡,前程似锦。他现任临安侯夫人周氏乃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梁周两家也曾有意要结亲。” 如锦目光一亮,“看来是找对人了!” 就这人物背景,足够有间书屋出个十本八本荡气回肠的怨情话本了呢! 她将书信合上,笑眯眯对着值雨说道,“从今日起,你就负责替我盯着季嬷嬷和她马车里的人。我给你银两,你自己添人手,务必要将人盯得仔仔细细的,可能做到?” 值雨高兴得合不拢嘴,“能!能做到!” 屋子里的人都走了,蜀素愁眉苦脸地望着如锦,“小姐,咱们手头没什么银子了……” 小姐豪掷四千两去做了一件斗篷,一下子就花光了匣子里所有的私产,这种事,也只有小姐这样干大事的人才做得出来啊。 但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手里没钱,许了值雨的银子又从哪里来呢? 要等下个月的月例银子下来,可还有好些日子呢! 如锦却毫不在意地笑笑,“你将我的橱柜打开,底下有一个紫檀木的箱子,你去里面拣几件没有标记的金器,拿去当了,不就有钱了?” 幸亏她早有准备,知道行走江湖最不可缺的便是银子。 所以上回去庆阳郡主寝殿的地库里,除了必须要拿的东西外,还装了一袋子的金珠元宝。 将这些东西都当了,应该也够她花用一阵子了吧? 就算用光了,也还可以再从地库里去拿。 李渡是玄羽卫之主,在他的帮助下,她去取回些没有人知道的物件也并不难。 只是…… 当初庆阳郡主过世之后,她的家产就被清点一空,除了宫里御用的那些交还给了内务府,其他的,俱都被孔家的人接收了去。 地库里留存的,只是她的私藏,里面的东西不算太多,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原本,她一个人的话,倒是花不了那么多,左右临安侯对这个女儿大方,不干什么大事,这些银子也尽够用了。 只是想到还有个穷得叮当响的大侄子嗷嗷待哺,如锦顿时又觉得,还是得想法子先生出点钱来。 她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信纸上。 良久,她忽然冷笑起来。 她怎么就忘了,周氏还吞了慕大小姐的祖母和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呢? 一定要在周氏和梁榆光的好事闹出来之前,将这些本该属于慕大小姐的东西都要回来,连本带利。 第124章 小本本 值雨拿了银子就去“招兵买马”。 她年幼时跟着父母走江湖卖艺,最知道哪些人消息灵通,哪些人又擅长跟人,性子也活泼爽利,没两日,倒真叫她跟出点名堂来。 “小姐,我这次兵分三路。季嬷嬷和那位梁大人处都有人马跟着,夫人这里我亲自盯。您猜,我又发现了什么?” 如锦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值雨的额头,“好啦,别和我卖关子了!你又发现了什么?” 值雨嘿嘿一笑,“夫人这里倒没什么,无非就是从府里去那所宅子,然后又从宅子回府里。有时时间长,有时时间短,去的时辰也不一定。”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本来,“根据那位梁大人的日常生活作息来看,我发现,夫人去那所民宅的时间,以及留在那里时间的长短,完全与梁大人的公务忙不忙,这日是否恰在沐休有关。” 也就是说,梁大人一得空闲就去那民宅。 夫人一知道梁大人得了空闲也去那所民宅。 这么频繁地与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待在一块,夫人偷情这回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要不然,孤男寡女这么迫切地挤出时间来共处一室,是在干什么?难道是猫在一块儿数豆豆吗? 夫人的这点破事,值雨已经全部都用她所学有限的文字,结合图画和数字,一五一十地记录在了她的小本本上了。 详细到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时辰,夫人身穿什么样子的衣裳,梳着什么样式的发髻,带着什么样款的簪子,迈着什么样的步伐,以什么样的姿势推门进的那所民宅。 甚至下马车后先迈的左脚还是右脚,事无巨细,全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她早就想好了,等小姐要和夫人算账的那日,小姐一声令下,她就傲然挺胸,然后将小本本往夫人脸上一扔! “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请问,夫人还能拿什么托词来狡辩? 如锦不由拍手称赞,“干得不错!” 值雨得了苦小姐夸赞,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小姐谬赞了,我只是随便一跟……” 要不是夫人做下这等丑事,她就是想抓住夫人的把柄,那也抓不呀! 她挤眉弄眼地问道,“小姐,我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夫人和梁大人幽会的规律,大后日梁大人沐休,我估摸着他们又要黏在一块一整日。您有什么打算不?” 所谓捉贼拿赃,捉奸见双。 想象一下! 侯爷一脚踹破民宅的大门,指着夫人怒吼,“周氏,你这个不要脸的妇人,我要休了你!”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带劲的事? 有间书屋里最好卖的话本子也不过如此吧? 如锦沉吟片刻,“先不着急。” 梁榆光是吏部侍郎。 楼之繁的回信里也写了,现任的吏部尚书很快就要告老还乡,最多明年春天,这位楼大人,就要变成楼尚书了。 一品尚书,这位置非同小可,若是能在这梁榆光的身上做点文章就好了。 捉奸一时爽,但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 临安侯的脸面。 慕家的声誉。 慕文辰的前程。 当众撕破周氏美丽表象下的肮脏,确实快意,但会让无辜的人受到波及,代价太大,不值当。 何况,能将周氏扳倒的法子多的是。 比起让临安侯撞破她的丑事,将她休弃或者暴毙,或许,让她一朝失去前半生不择手段得来的一切,才是对周氏更好的惩罚。 如锦心中盘算着,却也不忘嘱咐值雨,“不过,你这记小本本的习惯很好,继续记着。那几个人,你也继续盯着,一切都等我号令形事。” 值雨显然有些小失望,不过,小姐说不急那就先不急。 她急匆匆回来,又急匆匆地要走,“那我就继续去盯人了!” 临走前,她还不忘放下楼之繁带给小姐的信。 如锦望着值雨风一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头,“看来,这丫头在临安府这些年,过得太憋屈了……” 她拆开信件看了一眼,便唤来蜀素,“楼之繁传了消息过来,说与顾牢头约定好了后日行事。” 蜀素心中一激动,眼泪又忍不住要掉出来,“小姐,我……” 感谢的话已经说过太多,诅咒发誓都用上了,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贫乏,她只能跪下来狠狠地给如锦磕了几个头。 如锦连忙将她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她叹口气,“我早就想对你说了,买通顾牢头并不只是因为要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其实,你不必这般谢我。” 蜀素噙着眼泪摇摇头,“这件事太难了,若非为我,小姐又何须费那么大的劲?” 若是其中有任何一环出了纰漏,小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人脉和势力,都将付之一炬。 倾巢为她,却如此轻描淡写,不过是为了能让她安心。 她……真的跟对了人。 如锦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明日我与你一起去一趟刑部诏狱。我也有话要问你的父亲。” 假若柳宿的身上真藏有什么他宁死也不肯交给李冉的秘密,那么遇见了她,他会不会松口呢? 三十年前的时光,虽然已经过去太久,可那时所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在对今日产生着影响。 她必须要搞清楚! 翌日一大早,如锦便就起身。 吃过早膳,她去了一趟松涛院,临安侯已经离开了。 白姨娘叹了一声,“侯爷这阵子公务繁忙,每日里早出晚归,已经好几日不曾在家用过饭了。” 临近陛下的寿辰,燕国人的事还得妥善解决。 既不能惊动百姓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又要不被燕国人察觉乾国已经掌握了他们的阴谋,这场戏还得演下去。 临安侯身为负责此次招待番邦使节的乾国官员,在尘埃落定之前,无疑背负着绝大的压力,也是不容易, 如锦笑着说道,“姨娘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将新院子好好打理一番,将来搬过去也好住得更舒适些。” 白姨娘眉头眼角都透出了被爱的喜悦,“嗯,侯爷也是这样说的。” 如锦原本过来是想从临安侯这里探探刑部处置诏狱重犯的口风,他既不在,便打算要走。 白姨娘又叫住了她。 “大小姐!” 如锦回头,对上满是泪光的眼眸。 白姨娘认认真真地冲着如锦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小姐的指点,当年害了我家文安的人已经找到了。” 第125章 起来,我和你比 如锦轻轻碰了碰白姨娘的手,“姨娘不必多礼。文安,也是我的弟弟。” 她顿了顿,“我的弟弟,谁也不能动。” 白姨娘望着大小姐匆匆远去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等哭够了,她这才擦干眼泪。 她缓步走向松涛院的门口,一个婆子便迎了上来。 婆子问道,“姨娘,您打算怎么办?” 白姨娘的眼神变得狠戾起来,“先将靳如烟关起来,不要喂水不要喂米,也不要让她睡觉,等到她抵抗不住时,再去问话。务必要一五一十全部都问出来。” 她眼眸微垂,“至于周氏那里,还当徐徐图之。” 婆子压低声音问道,“那大公子那边?” 白姨娘目光微微闪动,“撤了吧……” 婆子道了声“是”,便就退下了。 只剩下白姨娘站在门口恍惚了一瞬。 大小姐说,她的弟弟谁也不能动。 文安是她的弟弟,文辰也是。 这是替她着想的意思,同时却也在敲打和警告着她,向周氏复仇可以,但不能动大公子。 原本,她的确有以牙还牙的想法,想让周氏也尝尝丧子之痛。但大小姐这一敲打,顿时让她清醒起来。 为文安报仇固然重要,可她还有文哲要照顾,犯不着为了一时快意搭上了自己和文哲的将来。 侯爷再宠爱自己,但也容不下一个害了他嫡子的女人。 有一个杀害嫡兄的生母,对文哲也是灭顶之灾。 罢了罢了。 罪不及子,她让周氏受到惩罚便够了,没必要让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那样又与周氏又有何区别? 白姨娘一桩心事落下,倒反而轻松了许多,她转身回到松涛院,亲自去给刚睡醒的文哲准备早膳。 刑部诏狱门口,顾牢头板着脸对衙役打扮的如锦和蜀素说道,“等会儿你们俩个随我进去,不论见到什么人,一个字都不许多说。” 他冷哼一声,“也就是这几日大人们都在忙陛下寿诞的事,无暇顾及这里,所以才能钻个空子。否则,刑部诏狱,又岂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想进就能进来的?” 如锦笑嘻嘻说道,“顾牢头莫要紧张,我们只是进去见人一面,又不是要劫狱。您亲自领着我们进来,再亲自将我们送走,一丝一毫都不会有麻烦。” 说着,她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金珠来,悄咪咪地送到了顾牢头手里,“有劳了!” 顾牢头掂了掂金珠的份量和成色,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那就随我来吧!” 既能销了欠债,还有好处可拿,只要做得仔细些,也谈不上有什么风险。这桩买卖,其实还是他赚了。 刑部这座诏狱一半设在地下,关押的都是杀人放火罪孽深重的重型犯,大部分都是等案件审理完证据链没问题了就要处斩的。 柳宿的牢房在最里面那间。 如锦一路往下,重重的阴森可怖气息便扑面而来,让人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慌,憋闷得难受。 通过长长的甬道,好不容易到了柳宿的牢房门口,只觉得潮气更重了,满鼻子都是腐朽的霉味。 虽然是大白天,但牢房因一半处在地下,只有顶上有窗透出微弱的光亮,所以视野看起来像黄昏一般昏暗。 角落里,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蜷缩着,他身上的衣衫脏污,披头散发,头发不仅全白了,还打着结,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臭味。 四周围的牢房都是空的,看起来轻易也不会有人来到这里,倒是方便说话。 顾牢头捏着鼻子说,“下一班巡逻一炷香后换班,你们也只有这点时间说话。抓紧着点,等会我来接你们。” 说罢,他看也不看里面的人一眼,便逃也似地跑了。 顾牢头一走,蜀素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哭着扒拉在牢房的铁栏杆上喊着,“父亲!父亲!” 角落的身影一动都不动,毫无反应,彷佛已经死了一般。 蜀素哭得更急了,“父亲!父亲,您过来看看我,是我,我是您的女儿!” 她一边哭,一边扯着如锦的衣袖,“小姐,我父亲他怎么没动静?他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诏狱的罪犯是不可能得到照顾的,但也不至于人死在了牢里,却也没人发现。 如锦叹了口气,幽幽对里面的人说道,“小胖子,你怎么变得那么瘦了?你不是要与我比算术吗?来,起来,我和你比!” 蜷缩在角落的老头闻言身子一震,随即便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到了一张太久没有见过的面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姐姐!” 如锦的眼角也不禁湿了。 她缩了缩鼻涕,强忍着心酸,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小胖子,你还能走路吗?过来一点说话。” 柳宿瘦得已经不成样,长年累月没有希望地蜷缩着,早让他变得行动迟缓。 但他听了如锦的话,却还是乖乖地挪动起身子来。 要走实在太慢了,最后他索性便爬了过去,“姐姐,我是在做梦吗?还是……我已经死了?这里是阴曹地府?” 如锦像他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傻瓜。” 她拉着蜀素的手放到柳宿的面前,“小胖子,你来看看,这是你的女儿。” 蜀素泪流满面,“父亲,我叫如月,娘说,这是您一早就给取好的名字。我娘,是香蕊阁的魁首,她叫念奴娇。” 柳宿一震。 他这才将目光往蜀素身上望了过去,“你叫如月?你娘是念奴娇?” 往事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现。 家族一朝倾覆。 他忍辱偷生混入玄衣司追查旧案。 受伤后被念奴娇所救,两人生情愫。 就在情最浓时,他身份暴露被抓。 然后,便是这十八年在刑部诏狱过着的生不如死的日子。 早就流干了泪的眼眶,竟不知不觉又发酸。 蜀素哭着点头,“对,对,我是念奴娇的女儿如月。当年父亲被抓走那日,我娘本打算要告诉您她已经有了身孕。” 原本是要给他一个惊喜,谁料到今生都再无机会亲口告诉他。 柳宿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那几日她特别地欢喜,还总对我欲言又止,我问她,她又说过几日等我生辰时再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他淌下两行清泪,“原来,原来是要告诉我,我有孩儿了!” 第126章 好好地活 如锦悄然地让开了一些。 “你们好好聊。” 她见柳宿这状况,像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模样,便是朝廷不问斩,也熬不了多久了。 这对从未谋面的亲父女乍然相逢,却又极有可能是在见最后一面,必定有许多话要说。 她不忍夺了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聚。 一直等到听到脚步声,她才对蜀素说道,“你先去前头拦一拦顾牢头,我还有些话要对你的父亲说。” 能够与父亲有这片刻会面,已经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了,蜀素虽然不舍,却也懂得轻重缓急。 她跪在地上,重重地向柳宿磕了一个头,“父亲放心,女儿跟着小姐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很好很好的。” 然后,她便匆忙地往外去了。 这是刑部阴森的诏狱死牢,耳边传来不远处蜀素与顾牢头的周旋,眼前则是早就变了模样的三十年前故人。 如锦缓缓地蹲下身子,目光与柳宿平视,“小胖子,我很难过那天你追着我要与我斗连环,我因为烦了你,故意跟你父亲告状,让你挨了一顿打。我并不知道这竟然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睫毛垂落,晶莹剔透的眼泪顺流而下,“假若我知道,后来居然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一定一定一定会与你斗完那局连环!” 她从头到尾不曾说过自己的身份。 但她的每一字,每一句话,所说的每一件小事都在昭显着自己是谁。 柳宿虽觉得不可置信,但却又情不自禁地确信,“姐姐,是你!” 如锦含泪点头,“是我。” 她缩了缩鼻尖,“我们的时间剩下不多了,许多事我也没办法向你解释。小胖子,若你相信我,就告诉我,当年太子哥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她顿了顿,“李冉为什么留下你性命十八年?” 柳宿觉得,自己胸腔内这颗早就已经死了的心,骤然之间活了过来。 “姐姐,我信你!” 不管眼前的女子身上发生了何等不可思议之事,但他很确定,她就是她。 玄羽卫最好的易容大师,可以将自己的脸捏成庆阳郡主的模样,甚至分毫不差,可不会有人能学得会她眉眼中的骄傲和耀眼,也不会有人能像她一般自信和从容。 一定是上天听到了他十八年来殷切诚挚的恳求,终于派来了她,来替他完成他做不到的事了! 柳宿咬着牙,用自己最大的力气说道,“姐姐,太子不是酒醉失足跌入春池的,我父亲也根本就没有对他下过毒。太子,他是中了蛊!有人将他当成了傀儡,操控着他在陛下面前跳水溺亡!” 如锦皱了皱眉,“蛊毒?南疆人做的?” 柳宿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毒蛊和下蛊的人当然是南疆的巫女没错,可是幕后之人却躲藏很深。我混入玄衣司那么多年,只查到了一个名字:蓝袅袅。” 他攥紧了拳头,“蓝家是南疆有名的蛊毒世家,若能去一趟南疆,多少也能找到些线索。只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如锦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会去查清楚的。” 柳宿忽然急了起来,“姐姐,我虽然不知道是谁想要害太子,但我父亲的死却与晋王脱不了关系!”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柳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部都是被晋王害死的!我的家人死不瞑目,可晋王却手握重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不服!” 晋王? 如锦的目光动了动,“小胖子,我答应你,不管这件事到底是否晋王所谓,我一定会彻查到底,将你柳家的冤屈洗刷干净!” 柳宿的脸上终于现出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笑了起来,“姐姐,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在我心里,你就是大乾最厉害的人,也是我柳宿最佩服的。而且,我承认你比我聪明!” 有她在,那些他只摸到了一点边的禁忌和往事,一定可以拨开云雾,将真相重现于世人面前了! 柳宿忽然又郑重起来,“对了,李冉一直不杀我的原因,应该也与当年的事有关。他好像在找一个东西……” 他目光里带着困惑,“这些年来,他每隔半年就会叫人来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玄铁打造的镯子。我说没有,他好像不信,过了半年,会再派人来问我一次。” 玄铁打造的镯子…… 如锦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 李冉在找她的金甲令? 为什么? 难道她的死,与李冉有关吗? 正在这时,传来顾牢头紧张又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好了就一炷香的时间吗?快点出去了,不要给我惹麻烦!” 柳宿知道,她该走了。 他笑了起来,“姐姐,我在福禄寺给你点了一盏长明灯,你有空去看看。还有,帮我照顾好我的女儿!” 说罢,他便又转身爬回了角落里。 如锦抹了抹眼角的泪,“你放心。” 刑部诏狱后门的小巷子里,如锦又递给顾牢头一个金珠,“刚才我们见过的人病得很厉害,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在他死之前,麻烦你让他吃好喝好,身上也给他弄弄干净。” 顾牢头金珠收得飞快,嘴上却敷衍着,“行了行了,快走吧!” 如锦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犀利地望着他,“我客客气气对你,你最好也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 她顿了顿,“擅自带外人进入诏狱探访死囚,是禁忌。今日之事若是闹了出去,你就算不死,这身衣裳也要不保。” 顾牢头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锦冷笑起来,“我的意思,顾牢头还不懂吗?” 她淡淡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住在哪里,但你对我却一无所知。别说你,就算给你我牵线的中人,也不过拿钱做事。” 当日蜀素冒充青山的姐姐,也只是给顾牢头远远地看了一眼背影,当时她打扮成姨娘的模样,为了逼真,脸都刻意涂白了两层。 今日过来,也是改了装扮简单易了容的,莫说顾牢头了,就是临安侯府的那些人见了,也认不出来。 顾牢头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倘若眼前的人真的不仗义去上官那里告发他,他没处儿喊冤不说,就连冤家对头是谁他都说不上来。 他顿时客气起来,“是是是,在下知道了,牢里的那位大爷一定好生伺候好了,让他好好上路!” 如锦这才满意,“谅你也不敢糊弄我。” 主仆二人匆忙离开小巷,七拐八拐转了好几个弯,这才上了老胡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一上车,蜀素就忍不住哭了,“小姐,我父亲他……真的……?” 如锦轻轻抱住她,“有时候,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对你父亲而言,与其待在诏狱失去自由备受折磨,倒不如爽快地去了,也好与地下的亲人们团聚。” 她顿了顿,“若是从前,他可能还有所遗憾,柳家的血脉就从他这处断了。可现在,他应该是满足的。因为,他有了你……” 蜀素咬了咬唇,“父亲也这样对我说……” “那你就该擦干眼泪,好好地活,把你父亲的那份也一并活出来!” 蜀素眼里还噙着泪花,却认认真真地点头,“嗯,我好好活!” 第127章 你来了 福禄寺坐落于城西的清明山上。 与京都城其他的寺庙庵堂不同,这里初一十五并不开山迎客,平日里也不接受信善的香火布施。 什么祈福求子?加官晋爵?心想事成?福禄寺的菩萨一概不管的。 这里的菩萨,只管超度。 谁家死了人,可以请福禄寺的和尚下山做法念经。 死后灵位也可供在福禄寺的灵塔上,点一盏长明灯,香油不断。初一十五,还能请大和尚在灵牌前点香烧纸,念经超度。 当然,平民百姓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就算出得起银子,家中无无官无爵,也请不到福禄寺的大和尚出山。 福禄寺的住持名叫观静,是前任住持圆能大师三十年前收下的关门弟子。 二十年前,圆能大师圆寂。 他将衣钵传给了才刚满十八岁的小徒弟,其他的弟子倒也没人妒忌,一心一意地辅佐着小师弟将福禄寺发扬光大。 二十年过去了,观静大师从天下第一美和尚,终于变成了天下第一中年美和尚。 在他的努力之下,也将福禄寺变成了乾国最有钱又最清闲的名山大寺——哪怕京都城十年内都不再死一个世家贵族,他们给先人的供奉也足够福禄寺的僧人们过上富足安逸的生活。 如锦下了马车,抬头望着福禄寺高耸入云的山门,眼中隐有泪光闪现。 她母亲荣福公主的长明灯就供在此处。 还有……小和尚…… 上一次她见观静时,他还是个才刚八岁的小孩子,又别扭又傲娇,粉嫩嗯的肉脸颊她一看见就想捏。 可她一梦睡醒,观静都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真令人无法相信啊! 蜀素上前,“小姐,马车只能行至这里,再往上有一百零八个台阶,可是要自己走的。” 她做出个半蹲的姿势,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小姐,您上来,我背您上去!” 如锦忍不住淬她一口,“你就这么小看我?” 变成慕大小姐也有段时日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吃好喝好,有时间就练练骑射的基本功,身子虽然不及从前强壮,可也比刚来京都城的时候强了不少。 这几步路,还难不倒她。 不过,话是如此,等如锦真的爬上了山门,却也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怪不得这里只能做做死人生意,大活人们也禁不起这么爬山啊!” 福禄寺的这一百零八个台阶,说起来是考验信众对佛祖和菩萨的诚意,但其实,里面也颇有些建寺大师的巧思。 一百零八个台阶,对于辛勤劳作的普通百姓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可素来养尊处优的富贵人,一听到要亲自爬那么多个台阶,就会心生退却。 建寺大师想要普度众生,没想到观静却将这里变成了富贵人家的祠堂。 说起来,真让人有点唏嘘呢! 福禄寺的山门,一年到头被叩响的次数也不超过百次,平均每三到四日才开一回门。 昨日刚迎过孔侯,今日门铃又响了,让知客僧很是惊讶。等开门见到了来人,僧人的眼中更显困惑了。 “不好意思,施主,我们寺里不接受外人香火。若是要祈福求姻缘,还请您移步去城南的护国寺,那里的香火灵验!” 如锦笑了起来,“我没有走错门,我要进的,正是你们福禄寺。”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叶子递了过去,“将这信物交给你们的住持观静,就说我来了。” 知客僧人习惯性地掂了掂金叶子的份量,哟吼,还挺沉! 指名道姓要见住持,又给出了这么重的金叶子当信物,再看这位小姐的穿着打扮气度,一看就非富即贵。 不能怠慢! 他的态度立刻热情起来,“小僧前去通报,还请施主您在这里稍候片刻。” 门才关上不久,又从缝隙里钻出个光溜溜的脑袋来,“施主,请问您贵姓?” 如锦笑了笑,“临安侯府,慕如锦。” 知客僧顿时更热情了,“哦,原来是临安侯府的小姐!” 他将门开了一条缝,“外头冷,这样吧,您二位在门房这里等可好?” 如锦与蜀素无奈地对视一眼,“有劳了!” 知客僧屁颠屁颠地跑去通报。 蜀素压低声音说道,“我早就听说这福禄寺的僧人只接待富贵人家,从不待见平民百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呢!” 她撇着嘴摇摇头,“这静观大师得是多么贪财势力的人,才能养得出这样的僧人……” 菩萨渡的是芸芸众生。 但这福禄寺,却只渡有权有势的人…… 这还哪里是德高望重的佛寺,简直就是生意场嘛! 如锦却不以为然,“我觉得这样挺好。” “好?”蜀素很是不解。 如锦抿了抿唇,“傻丫头,你祖父被人陷害,你父亲身陷诏狱,你母亲独自一人将你生下,为了养你不得不送你入慈善堂。你所遭遇的所有艰难困苦的时刻,满天神佛都在哪里?” 她冷冷地叹了一声,“不过只是些泥塑的菩萨罢了,招待的是平民百姓或者富贵人家,又有什么区别?” 蜀素想到了从前。 娘亲也喜欢求神拜佛,可她所愿所求却没有一桩遂了心愿的。 就算是现在,她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父亲。 可那也是因为小姐不惜一切的帮助,而绝不是因为这些神佛。 她顿时态度大变,用力地点头,“对,这样也挺好的!” 如锦“噗嗤”一笑,“傻丫头,是不是不论我说什么话都是对的?” 这么盲目崇拜真的好吗? 蜀素十分认真地点头,“倒不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只轻信小姐,而是小姐说的话,真真正正都是对的!” 父亲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她听小姐的话跟随小姐。 连她父亲都听小姐的话呢! 小姐怎么会有错的? 正当这时,不远处传来匆忙急促的脚步声。 蜀素拍手笑道,“来了!”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亮明身份之后,瞧这知客僧办事多利落,跑得有多快! 来人倒并不是那个知客僧,而是个身材修长容貌俊美的中年和尚,一身鲜丽辉煌的法衣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如锦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扬起了明媚如花的笑容,“观静。” 观静大师一双锐利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良久,良久,才终于开口说道,“你来了。” 第128章 长明灯 “你来了。”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但如锦心中却彷佛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 观静知道,她是她。 他的眼神和表情,没有一丝怀疑和犹豫。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她,甚至都无需验证! 如锦不可置信地望向观静,“小和尚,你知道我会来?” 观静眼中含着泪光,脸上却仍旧是风轻云淡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随我去禅房说话吧!” 观静的禅房在清明山的顶上,四周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这么冷的天,屋子里居然热烘烘的。 如锦笑着说道,“将地龙通到了这里,得费不少真金白银,你倒是会享受!”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小和尚在京都城的世家贵族手里,没有少捞银子。 观静没有说话。 他只是轻轻地推开窗,窗外有云海缭绕,飞鸟掠过,宛若仙境。 热水烧开,浸润香茗,茶香袅袅飘了出来,热气如同云烟,在如锦的面前徐徐飘散。 观静将茶递了过去,“喝吧!” 如锦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除了香,也没什么别的滋味。” 吟诗作词,她是会的。 但京都城里那些才子佳人们都喜欢的雅致事,她却觉得麻烦。 像人家喝茶,什么日子喝什么茶,配什么杯,用什么样的水,焚什么香,都是有讲究的。 她喝茶,就只是为了解渴。 除了桃花酿,放多少冰糖,用什么时辰摘下来的桃花,发酵多久,如何提纯,她自有一套方法。其他的事,她都随意得很。 观静眼中顿时有些湿意,“如牛饮水。这么好的茶给你喝倒是糟蹋了。” 话虽然这样说,他却也还是乖乖地又给她倒上一杯。 如锦这回细品,惊喜地问道,“为什么这茶里有桃花的香气?” 她想了想,“啊!泡茶的水中,加了桃花蜜?” 观静笑了起来,“每年桃花开时,我都会早起,将含着露珠的桃花摘下,加上蜂蜜腌制,晾晒,晒成桃花蜜干。煮茶的水中,加入几瓣,茶水中便自带桃花的芬芳。” 他目光温柔地望着她,“你喜欢桃花酿,但多喝酒对身子不好,以后也可以多试试我这桃花茶。” 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啊! 如锦只觉得鼻尖酸酸的,“小和尚,你一看见我就知道我是谁了。为什么?”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他,“我……我来到这里,是不是因为你?” 从前在皇帝舅舅的御书房里,她曾见到过一本书,书名她不太记得了,但书里的内容却都是些光怪陆离的秘闻诡事。 其中有一篇,就讲了一个道士利用法阵将已经死去的道侣的灵魂召唤到一具新鲜逝去的肉体上。 道侣虽然换了身体,但也等于是死而复生了! 法阵十分复杂,只要有一丝半点出错,就会全功尽弃。哪怕是掌握了这门秘法之人,要想真的将亡灵请回,成功的机会也不过万中得一。 总之,书里讲此事讲得玄乎其玄。 当时她问李冉这些奇闻秘录是不是真的? 李冉嗤笑着说,不过只是江湖人故弄玄虚的把戏,若不是脑子进了水,怎能连这些都相信? 如锦一觉醒来成为慕大小姐之后,对于这段奇诡的经历,她其实最先想到的就是书里这段还魂术。 若她都能够从庆阳郡主变成慕大小姐,而且一夜之间就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只是在没有见到观静之前,这念头只存在心里的最深处,她不敢去细想,也没有时间去深思。 观静抿了抿唇,“施主是自己来的清明山,自行上了一百零八阶,自己叩响的山门。” 他抬头,“你能来,是因为你自己。” 如锦的心情有些低落。 慕大小姐的脸虽生得与庆阳郡主有七八分相似,但到底还是不同的。 与她亲近之人乍看之下,自然会恍惚以为是她。可是,只要细看,便能察觉到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再加上年龄对不上。 像小杆子和莲娘,虽然心里都认定是她,可初遇时,却只持着怀疑的心,哪里敢像观静这样毫无置疑地确信? 小和尚没有说实话。 或者,他根本不愿意对她说实话。 观静看着她沉默不语,有一些心疼。 然而有些事,注定只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后果,他又何必非让她也承受烦恼呢? 她回来了。 她好好地活着。 这样就好。 他收起激荡的心情,淡淡地问道,“施主今日来福禄寺,不知有何贵干?” 小和尚没有假装不认识她,可是却不告诉她他是怎么认出的她。 他的知而不言,让如锦有些难受。 不过,她倒也没有非要刨根问底的执着。 从前的事,是从前的事。 庆阳郡主早就已经死去三十年了。 愿意继续跟随她的人,她欢迎之至。可是,她也允许曾经的伙伴选择新的生活。缘来,缘走,原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不必强求的。 她这样一想,倒是觉得好受了一些。 “我昨日见过了柳宿,他对我说,他在这里为庆阳郡主点了一盏长明灯,叫我来看看。” 观静有些惊讶。 不过,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是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子,能见到被关在诏狱底层的柳宿,岂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吗? 他点点头,“是,柳施主确实为郡主点了一盏长明灯,施主若是要去看,请随我来。” 如锦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门外去。 福禄寺的灵塔在后山,刚才过来时,她曾遥遥地看见过。 谁料到,观静却叫住了她,“施主。” 她回头,“嗯?我们不是要去灵塔吗?” 观静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抿了抿唇,半晌说道,“旁人的灵牌都供在灵塔,但庆阳郡主的,却在这里。” 禅房墙壁上挂着的两幅画被推开,露出一闪石门,轻轻一按,石门便就弹开,露出一个长长的甬道。 如锦跟在观静的身后,一步步往山腹中走去。 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石室。 观静扭了扭门前的莲花灯台,石室的门顿时开了。 他转身,“请!” 第129章 算你识趣 如锦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 石门内,是一片鸟语花香。 小径的两旁,栽种了各式各样的花木,正值严寒,山梅开得好,姹紫芬芳,分外夺目。 但这一切并非在黑黝黝的山洞内。 头顶天光明亮,耳畔有风吹过,这是一处在山缝之内花费巨大人力所造的别有洞天。 观静淡淡地笑笑,“她天生尊贵,分外娇气,怕黑,不喜潮湿,厌恶地下的霉味,还怕冷,尤其讨厌和莫名其妙的人在一起。” 他满眼骄傲地望着这些他亲自打理的一草一木,“这样的地方,才是她应该待的。” 灵塔虽然高耸宽大,可一层之上,却要摆放无数的灵牌,太嘈杂了。 如锦说不清此刻的心情。 小和尚打出生起就在宁州板桥村的万安寺长大。四岁那年,有人闹开他竟是住持方丈与村里小寡妇的私生子。 住持被村里的壮汉套着麻袋当场闷死。 小寡妇也被逼沉塘。 那些人还打算对四岁的小孩子下手,在祠堂前,架起了火堆和烤架,要将他活活烧死。 当年才十三岁的她,初初爱慕上李冉。 她悄悄跟随去宁州出任务的他,没想到李冉是跟丢了,却无意中救下了小和尚。 小和尚生得白白胖胖玉雪可爱,尽管遭遇了如此惨绝人寰的变故,但幸亏他还年幼懵懂,所知不多。 他生得好看,性子又傲娇别扭,像极了小时候的她。 所以,她便将小和尚留在身边当亲弟弟一样养了三年。 小和尚七岁那年,她亲自将他送到了福禄寺。 圆能大师与荣福公主有些渊源,对庆阳郡主亲自送过去的孩子自然另眼相看,又见小和尚聪明伶俐,当即便收了他为关门弟子。 往后的一年里,如锦有空便也会来福禄寺看望他。 这些过往于她,就如昨日之事。 但对于小和尚而言,三十年的时光早已匆忙流逝。 她以为,他早就应该忘掉她,开始他的新生活了呢。没想到,他却依然记着她的喜好,就连死后的灵牌也要放在明亮优雅的地方。 如锦眸光微动,忽然明白,小和尚为何要费如此巨大的人力将地龙引到清明山的山顶。 并不是他贪图享乐,而是……因为她怕冷。 她猛然想到小杆子说的,葬在孔家祖坟中的庆阳郡主棺椁中是空的。 难道…… 小径的尽头是一间雕栏画柱的绣房。 推开门,里面的陈设竟与庆阳郡主的寝殿一模一样。 只不过,从前放着拨步床的位置,放了一具沉香木造的棺椁。 如锦的心顿时跳快了半拍。 她的目光望向那里后,就再也离不开了。 耳边传来静观淡淡的声音,“你要看一眼吗?” 如锦浑身一震,“可……可以看吗?” 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好奇那棺椁里有什么? 是她从前的肉体吗? 时隔了三十年,假若她的尸身留存在这里,也应该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吧?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信心镇自若地与她自己的尸骨正面相对。 那该是怎样诡异的感觉? 可是,假若不看一眼,她心里却又像是一万只蚂蚁在啃噬,太痒太痒了。 静观便轻轻地推开了棺椁的封盖,“看吧!” 如锦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期待着看到什么,却又不敢看到什么。 她眯着眼睛,忐忐忑忑地望了过去,顿时惊讶了,“没有人?” 棺椁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套郡主喜欢穿的红裙,和一个金冠。 这只是庆阳郡主的衣冠冢。 如锦抬头问静观,“怎么会这样?” 庆阳郡主的尸体不在孔家的祖坟里,也不在清明山上。 那,会在哪里? 静观垂下眼眸,却不肯多说。 他淡淡地道,“郡主的灵牌在那边。” 如锦满心疑问,但静观却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说,她知道他从小脾气就倔,不肯说出来的话就算打死他也撬不出半个字。 她只能叹了口气,跟着他的步子走到了灵牌前。 灵桌上一共点了三盏长明灯。 左边的是柳宿的,右边的是静观自己的。中间那盏灯最大最亮,上面却空无一字。 如锦问道,“柳宿也知道这里吗?” 静观拈了一炷香,动作熟捻地点燃插上。 香烟袅袅升起,幽幽地飘散去远方。 “知道。” 他低声道,“柳家全族覆灭,他是在逃的钦犯,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来找我给郡主上一炷香,我无法拒绝。” “况且……” 静观转过身来,望着如锦,“郡主从前最喜欢的弟弟,不正是柳宿吗?若能得他一盏长明灯,郡主就算在黄泉之下也一定会开心的。” 语气里,竟有一丝丝的酸意。 如锦哑然,“小胖子确实是个弟弟没有错,可是郡主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的,也只有小和尚啊……”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静观身上的气势顿时柔和下来。 他抿了抿唇,“算你识趣。” 眼角,遮不住笑意。 如锦指着中间的那盏长明灯问道,“小和尚,这灯是谁给郡主点点?为什么没有刻名字?” 静观淡淡地说道,“没有谁。” 他顿了顿,“只是觉得摆两个灯不大好看,所以又加了一个。” 如锦愕然。 真……真的吗? 点长明灯的规矩真那么随意? 静观显然不想给她思索的机会,“柳宿特意叫你过来看看,想来是在这里留了什么东西。” 他指了指最左侧的那个蒲团,“我每日清扫这里,从未发现有任何异样。但这个蒲团却是柳宿自己从外头带进来的,我只将外头的布包拆下清洗过,里面的芯并未动过。” 话已经说得足够明显,柳宿藏的东西就在这个蒲团的芯子里面。 如锦连忙将蒲团拿起,拆开外面的皮,露出白色纱布包着的里芯。 她晃了晃,有“嘶嘶嘶”的声音,里面确实有东西。 静观看了她一眼,说道,“你饿不饿?我先叫人去准备午膳。” 他顿了顿,“你那位小侍女在门口也等得急了,我先带她去前殿的禅房。” 说罢也没等她回答,便就走了。 如锦急不可耐地将纱布拆开,从一堆棉花团里摸出一封厚厚的信来。 第130章 九层灵牌 信封里,是一叠泛黄的纸。 如锦粗略看了一下,大概便是柳宿在玄衣卫当差时,趁着职务之便查到的一些当年的事。 将信件叠好,郑重地放入怀中。 回头又看了一眼祭案上那座无名的长明灯,她便头也不地离开了这里。 刚出静观的禅房,门前便有一个小沙弥笑着迎上来,“施主,住持师叔在前殿给您设下了素宴,您的侍女已经在那候着了。还请随我来!” 小沙弥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回头看如锦一眼,眼神困惑又好奇。 如锦笑着问道,“小师傅,你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这懵懂可爱的模样,让她想起七八岁时候的小和尚,忍不住便伸出手揉了揉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 小沙弥第一次躲闪不及,被摸了个正着,有些微微的恼意。 不过有了防备,第二次就顺利地躲开了。 他讷讷地道,“山顶的禅房是住持师叔静修的所在,除了他自己,平素不准任何人进去的。施主您怎么就……” 如锦微愣。 她随即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是重要的客人呀!” 小沙弥想了想,忽然有些了悟起来,“哦,原来施主是来福禄寺给往生的长者买灵牌点长明灯的!” 这就对了! 住持师叔性子清冷,对谁都是淡淡的,只有对着来给福禄寺送钱的施主才会热情一些。 眼前这位小姐定然是给寺里送了好大一笔银子,要不然住持师叔怎么会将她请进了山顶的禅房? 福禄寺对于给钱的主顾向来都分外客气。 小沙弥自认为掌握了奥义,顿时就热情起来,“灵塔一共九层,最高的那一层价格最贵,但规格也最高,里面还供奉着公主的灵牌呢!” 他偷偷瞅了如锦一眼,“施主不会是要供奉第九层的位置吧?” 那一层因为要价太高,到如今也只摆放了寥寥几个灵牌,除了荣福公主,还几位老太妃在。 如锦心念一动,“嗯,我要替我母亲在第九层点一盏长明灯。” 听完了苏梓萍的故事,她心里对这个有才骄傲却又命运多舛女人十分敬佩,又颇同情。 她毕竟占用了苏氏女儿的身体,那在福禄寺给她立一盏长明灯也是应该的。 最重要的是,那样的话,她以后便也有借口来此祭奠荣福公主了! 如锦连忙问道,“不过,方才我与住持并没有聊到细节。小师傅,这些我该与谁谈?” 小沙弥笑嘻嘻说道,“接待你们入寺的智明师兄就管这些,他这会儿应该正在待客呢!” 不一会儿,如锦便跟着小沙弥到了用餐的禅房。 蜀素早就等得急了,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转,满桌精妙绝伦的素食在她眼中都成了硬石块,根本吃不下去。 她一看见如锦的身影,心这才定了下来,“小姐,下次您谈事情的时候能不能也捎上我?” 就这么把她晾在这里大半天,实在是太难熬了,怕她吃亏,怕她迷路,又怕她有危险…… 如锦失笑,“你着急了?” 其实,她并不是不相信蜀素。 蜀素是柳宿的女儿,也是柳家留存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小胖子将女儿托付给来她,她便对这丫头有了责任。 在如锦的心里,蜀素不再是自己的侍女,而是大侄女,是彼此可以信任的人。 只是这次与观静的会面,牵扯到她以前的身份,实在是不方便让更多的人知晓,对蜀素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手,“好,以后我去哪儿都带着你,行了吧?” 偌大的禅房,满桌飘香扑鼻的素食,但没有观静的身影…… 如锦向四周望了过去,看见了引她们入山门的那位知客僧。 她犹疑地喊了一句,“智明师傅?” 知客僧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满脸笑容地问道,“施主,叫小僧有什么要吩咐的?” 那观之可亲的态度让人简直如沐春风。 如锦便将自己要给母亲在灵塔的第九层点长明灯的想法说了一遍。 智明的眼眸中带着雀跃。 不过雀跃还不过一瞬,他顿时又就蔫了。 他迟疑地说道,“可以是可以,就是价格有点贵……” 第七层和第八层的位置也很高了,但价格却只是第九层的一个零头。 就算再富贵的人家,心里也是有一杆秤的,没有必要为了高出那么一点点的视野,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如锦问道,“多少?” 智明伸出十指,报了一个数。 蜀素惊呆了。 许久之后,她才张大嘴巴问道,“多少?” “十……十万两……” 蜀素愣住,半晌开口就骂,“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打劫呢!” 那可是能买一万个上等丫头的银子。 一万丫头乌泱泱地往京都城的大街上一站,那得占满多少条街啊! 想都没法想的事儿! 智明苦着脸,就知道这个数字一说出来,轻则挨顿骂,重则一顿揍。 不过,这价格是观静师叔定的,他也没有办法。 观静师叔说,物以稀为贵,天下的有钱人中,总有出得起这个价格的,所以绝不能往下调。 可是十万两银子,就算对于世家大族而言,也得是好几年的进账呢! 他挠了挠没毛的脑袋,“要不,您选第八层?就矮了一层,但是却便宜多了,一个灵牌只要三千两!” 三千两和十万两,确实是天壤之别。 如锦默了默,却说道,“不,我还是要第九层的灵牌。” 蜀素惊呼,“小姐!” 虽然能理解小姐想要好好供奉母亲的孝心,可是十万两银子也实在是太多了吧! 就算将小姐木匣子里的金珠和金饰都当完了,也凑不出那么多钱啊! 如锦轻轻拍了下蜀素的小手,给她眼神示意,“莫担心,我有办法。” 她笑着对智明说道,“你先帮我准备起来,三日后,我就将银子送过来。” 智明简直又惊又喜! 倘若不是这两位施主还在眼前,他都快要扭起来了。 一个九层的灵牌,相当于三十三个八层的灵牌。 也就是说,做下这一单,福禄寺就算十年不开张,也够吃了! “成,我立刻就去准备去!” 第131章 他欠她的 临安侯披星戴月地赶回家,刚要推开松涛院的大门,旁边的树丛里便就窜出来个人影,吓了他一大跳。 “什么人?” 随身的佩剑已经拔起,虽然身手是花拳绣腿,但剑可是货真价实的名剑! “父亲,我是如锦。” 长女? 临安侯连忙收回佩剑,眯了眯眼睛往跟前凑,“呀,真的是锦儿!” 他顿时心疼起来,“傻孩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窝在这里?就算是要等爹,那也进去等啊!” 也不知长女在这里候了多久? 要是冻坏了可怎么着? 该死的燕国人!这次要不将他们一网打尽,都对不起长女在这挨的冻! 如锦笑了笑,“女儿也是刚来,带着暖炉,不冷。” 她看了一眼漆黑的屋里,“姨娘和弟弟早睡着了,我怕打扰他们,特地叫人在二门处守着,等父亲进了门这才过来的。” 临安侯这才放心,“那就随我进书房吧!” 都不需问,长女这么晚了来这里等他,必定是有事。 屋里的暖炉早就点上了,一进去便就感觉到暖意。 良叔点上烛火,便去准备热茶。 临安侯问道,“锦儿有话就说吧,和爹不必客气。” 如锦长长地睫毛在烛火的光影里微动,“女儿先前听玄羽卫的金羽姐姐说,京都城给亡者点灯祈福最灵验的就是福禄寺。所以今日,女儿去了一趟福禄寺。” 她抬头,“我想替母亲在福禄寺设一个灵牌。” 提到苏梓萍,临安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到底是年少时第一个心悦过的女人,他的结发妻子,若是毫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当年的事多有存疑,他一直想从苏梓萍那得到一个答案,可随着她的逝去,他再也没机会亲口听到她说了。 他抿了抿唇,“你有孝心,这是很好很好的。” 苏氏当年去世之后,棺椁就直接葬在了宿州。 她不愿意回京都城,也不愿意藏进慕家的祖坟,所以太夫人做主给她在山清水秀的春景山上买了一处坟地,就葬在了那里。 长女自幼丧母,对母亲想必是十分依恋和想念的。 来到京都城后,这份思念无所寄托,才想到要去福禄寺给亡母立个灵牌。 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他岂能拒绝? 临安侯抬了抬手,“阿良,去取五千两银票给大小姐。” 如锦忙道,“父亲,我来见您,可不是为了跟您要钱!” 她想了想说道,“我母亲临终前将她的嫁妆都交给了祖母保管,请祖母等我长大成人,便将这些东西都交还给我……” 听说苏梓萍当年出嫁,十里红妆,也曾轰动一时,想来嫁妆银也有不少。 她并非真正的慕大小姐,不好意思贪着霸着苏梓萍的嫁妆,但拿来买灵牌点长明灯就再合适也不过了。 临安侯的表情一窒。 “这……” 果然,苏氏的嫁妆并不在长女的手中! 那么去了哪里,还不明显吗? 但这话他却没法明着对长女说,只能尴尬地笑笑,“你来京都城也没有多久,这些嫁妆一时没有都来齐整也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锦儿啊,你先拿着银子去给你母亲买灵牌,嫁妆的事父亲过日子点齐了再给你送过去如何?” 且给他宽限些时日,等到陛下寿诞已过,燕国人的事尘埃落定了结,他才好有功夫仔细地和周氏算算帐! 良叔打开匣子要取银票。 如锦却道,“可是五千两不够啊!” 良叔略有些惊讶,“福禄寺的灵牌三千两,加上香油钱,五千两银子尽也够了。大小姐您是不是问错了?” 如锦摇摇头,“福禄寺的知客僧说,他们的价格童叟无欺,都是一口价,应该不会错的。” 她将两个手都伸了出来,“第九层的灵牌要十万两呢!五千两是不够的……” “什……什么?” 临安侯怔住,“十万两?” 他心里仿佛有一只猩猩在咆哮! 十万两,福禄寺是在宰客? 不不不!他们明显是在抢钱啊! 就是眼瞅准了长女初入京都城没有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所以故意只将第九层的灵牌推给她,这也太不像话了! 如锦怯生生地望着临安侯,“父亲,不……不行吗?” 她连忙说道,“我只是想着母亲在宿州孤苦无依,所以给她在京都城的家乡立一座灵牌,以后得空我便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她在下面不寂寞了,我也好有个念想……” 临安侯的心顿时一软,“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你母亲泉下有知,定然是极欢喜的。只是……” 他瞅了一眼满眼期盼的长女,小心翼翼地说,“只是设灵牌,也不是非要在第九层的……” 如锦却摇头说道,“女儿亲自去看过了,第九层的视野最好,最开阔,又明亮。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她接着说,“母亲的嫁妆价值不菲,换算一下十万两银子总还是有的。还有,我记得祖母去世时,也给我留了体己银子的。” 苏梓萍的嫁妆是春香提到过的。 但太夫人留下的体己银子,是她自己猜测的。 如锦看着临安侯的脸色,立刻觉得自己猜对了。 听良叔的说法,太夫人去世的时候临安侯人在南疆,根本就没有去过宿州。太夫人的后事都是两位叔叔料理的。 但二叔为人敦厚,三叔虽然有些爱钻营但却不贪。 况且周氏在,他们俩也不敢对太夫人的私产动什么邪念。 所以,周氏不仅将苏梓萍的嫁妆占为己有,还贪墨了太夫人留给慕大小姐的私产。手中拿着慕大小姐那么多的钱,却还要在衣食住行上克扣她…… 周氏……真是个……贱人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临安侯想要阻止长女去买第九层的灵牌,似乎也就说不出口了。 长女也没打算问他这个老父亲要钱,只是想用自己母亲留给她的嫁妆罢了,这能拒绝吗? 拒绝不了的! 他叹了口气,“阿良,去取十万两银票给大小姐。” 良叔摸着木匣子的手一抖,“侯爷?” 您确定? 十万两银票倒还真是有,但一旦给出去了,您那么多年攒的私房钱可就都见底了呀! 临安侯万般不舍却又十分决绝地给了良叔一个眼神。 “给她!” 谁让他没擦亮眼睛娶了个祸害回家呢? 这是他欠长女的啊! 良叔心中一叹,将木匣子里所有的银票都取了出来。 想了想,又将银票放了回去,索性将整个匣子一并递给了如锦,“大小姐,这里是十万两银票,您收好着!” 第132章 有所帮助 临安侯的目光痴缠在木匣之上,随着它被举起而举起,随着它放落而放落,既纠结又不舍,还带着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 如锦顿时明白,这十万两银子,怕是临安侯积攒多年的私房钱了! 想也知道的,他自从与周氏离心,就不可能再对她真心以待了,爵禄和祖产的收益自然都要交给周氏管,但私底下的进项却不必再交公。 他留些私房钱,给白姨娘打个镯子买几副头面也能随心所欲些。 没想到,临安侯却肯一分不留地全都给了她…… 她目光微动,柔声说道,“父亲,女儿并不是来问您要钱的。这匣子里的钱,我不敢要。” 临安侯却一脸肃穆地说道,“胡说!亲爹给你的钱,怎么就要不得?怎么还不敢要?” 他将匣子用力往如锦怀中推了推,“锦儿你拿着!先去办了你母亲的事要紧。” 手指从木匣上抽离的那一刻,心脏有一丝丝地刺痛。 银子的芬香仿佛在那一刹就离他远去了,心里空了好大一个角似的,空落落的。 惆怅啊! 话都说到这样了,如锦再不拿,就反而矫情了。 她便将木匣收好,“那女儿就先拿着去将灵牌买了,等宿州那边将我母亲和祖母留给我的东西都送过来了,我再将银子还给父亲!” 这是真心话。 十万两银子是个天大的数目,就连临安侯这样油水丰厚的天子近臣,都得攒一辈子才能攒到那么多钱。 一下子都给他拿走了,确实跟割肉一般疼。 她懂的! 谁料到临安侯却大手一挥,“锦儿,和爹爹何必如此见外?给了你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银票你拿好,等宿州来的东西点齐了,我再叫阿良亲自给你送过去!” 他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锦儿也该回去歇息了。爹这几日太忙,等到陛下寿辰一过,想来便能得些空闲,到时候我带着你们一块儿去东山庄子上泡温泉散散心去!” 如锦便抱着匣子起身,“那父亲好好休息,女儿告退。” 等良叔将松涛院的门关上,再回到书房时,看到侯爷仍旧坐在书桌前发着呆。 “侯爷?不早了,洗洗睡吧!” 临安侯深深地叹口气,半晌又忽然有些不死心地抬起头,“阿良,真的……全没了?” 攒了十五年的私房钱啊! 就这么全没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 良叔的表情也带着几分空虚寂寞冷,“嗯,全没了。” 侯爷对大小姐倾尽所有的拳拳父爱,他也很感动。 但感动之后,就该面对现实的问题了。 府兵的开销自然有公中出,可还有些不方便被夫人知道的人马,这些人的供养却一直都是由他这边来开销的。如今囊中羞涩,后面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他倒是有三五百两的积蓄,可以应付一段时间。 可侯爷私底下要用钱的东西可多着呢! 临安侯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去宿州调查的人都回来了吧?” 良叔忙道,“回来了。” “怎么说?” “如您所料。” “她……苏氏的嫁妆单子取回来了吗?” “幸亏当时让老管家誊写了一份。” 想替大小姐要回她母亲的嫁妆,总得有所凭据,若是没有嫁妆单子,那是办不成的。 可是宿州老宅那边的单子,早就被周氏取走或者毁掉了。 真的要闹将起来,只能想法子去找苏家的人要。 别说侯爷拉不下这个脸,就算侯爷腆着老脸去要,人苏家也未必肯搭理他呢! 临安侯叹口气,“阿良,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周氏这些年替侯府主持中馈,庄子上铺面上还有宿州老家那边的产业都进项不少,这十几年来又都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咱们家不说富得流油,那也是相当宽裕的。阿良,你亲自去查一查。” 按着周氏的贪性,连长女这点绝不该动的东西都敢动,那么家里的盈余是少不得要贪墨的。 也罢,趁着这一回,他也一并清理了吧。 但愿她不要让他失望,能贪个十万八万两银子的,也好填补了他这头的亏空! 翌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宁香堂里就热闹了起来。 周氏坐在铜镜前,描眉画眼,细细地端详着自己。 最精致的妆容,最时兴的发髻,满头珠翠也都是跳脱鲜艳的式样,一身鹅黄色的锦裙,配上藕色的斗篷,鲜嫩欲滴,再加上这天生丽质的美貌,看起来就跟十八九岁的少女无异。 哪里看得出来她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呢? 她心里暗暗地想,怪不得古往今来都说那些占尽宠爱的美人儿是狐媚子,女人受足了疼宠与呵护,被雨露滋润过后,岂不就是眼角含春的娇媚模样吗? 与梁郎重逢以来,她整日都觉得自己被捧在云端上,快活地都要飘起来了呢。 心情一好,自然事事都看得顺眼些,就连小丫鬟弄断了她的发簪,她也都生不起气来。 眉梢眼角的戾气散了,剩下的便只有春情,令她看起来要比从前年轻了不少,仿佛一夜之间就回了春。 季嬷嬷小心翼翼凑上来,“夫人,今儿还要去谈事情吗?” 周氏笑笑,“贵妃娘娘交代的事情,实在太重要了,我不亲自去谈不放心。” 今日是梁郎休沐,若是无甚意外,便可厮守到深夜。 她看了一眼季嬷嬷,“说起来你就是不如黄嬷嬷伶俐。你是我身边的人,要出门还需要对个门子说理由吗?言多必失,你每回都那几个借口,反而惹眼。” 要不是黄嬷嬷没了,她才不会用这么个蠢货呢。 要是黄嬷嬷在,她也不必遮掩得这么辛苦。黄嬷嬷不仅知道她与梁郎那些往事,也知道她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她如今得到了幸福,黄嬷嬷一定会高兴的。 季嬷嬷心里很是不服。 黄嬷嬷黄嬷嬷,夫人总是拿她和一个死人比! 倘若黄嬷嬷真的那么厉害,也就不会在泉山脚下被大小姐反将一军丢了老命了。 不过,当着夫人的面,她可不敢泄露半分情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奴长记性了,这回定然不再与门子搭话。” 周氏的马车刚走,回廊的拐角处便出来了两个人。 如锦将这些日子以来值雨记录的周氏作息递给了良叔,然后笑着说道,“良叔,这个你拿着,或许对你能有所帮助。” 第133章 举口之劳 小本本上事无巨细的记录看得良叔心惊胆颤,他自诩也算见多识广之人,可却还是被震惊到了。 “这……” 光天化日之下,夫人……偷人? 偷的还是下一任的吏部尚书? 夫人有点牛掰啊…… 呸呸呸!夫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如锦笑眯眯地拍了拍良叔的肩膀,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然后挥一挥衣袖,万般潇洒地离开了。 只剩下良叔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苦笑起来,“大小姐真是狡猾!” 明明一早就知道了先夫人的嫁妆太夫人的体己进了谁的口袋,只要她将这细节丰富的小本本往夫人面前一扔,还怕夫人不乖乖地将那些东西吐出来吗? 可她不。 她将这本本交到自己的手里,是不想让侯爷知道她早知道了夫人偷人之事,怕侯爷在女儿面前丢脸下不来台。 所以才将这难题丢给了他…… 良叔也为难,但想到侯爷那空空如也的私库,还有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属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手上的小本本虽然烫手,但无疑也能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侯爷的指示。 这样说来,倒反而还要感谢大小姐。 叹了口气,良叔摸出怀中金口哨吹了一声,屋顶上便“飕飕”下来两个黑衣人,“跟上前面的马车。” “是。” 十万两银子到手,如锦便毫不迟疑地又去了一趟福禄寺,与智明和尚愉快顺利地办理了立牌的手续。 智明看到银票双目放光,简直就要将如锦供起来了,“灵牌给您加急,三日内必定铸好!” 他热情地说道,“施主您放心,九层的灵牌一旦买下,本寺除了奉送每日的清扫打理和一年四季的灯油,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大和尚负责念经祈福。” 如锦眼波微动,“大和尚?难道不是住持大师亲自念诵吗?” 智明忙道,“回施主的话,我们大和尚都是住持大师的师兄,也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有他们持诵祈福,施主的先人必定可以投一个好胎,来世平安富贵!” 他顿了顿,小声地嘀咕,“住持师叔是不管这些的。” 如锦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她问道,“今日住持大师可在?” 智明忙道,“今日不巧了,住持师叔进宫了!” 如锦有些惊讶,“进宫?是宫里有什么贵人没了?” 智明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双眼睛还四处转,“施主,慎言!” 他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每年过寿,都会提前两日先请我们住持师叔进宫讲法祈福。这是老规矩了!” 声音里不无得意。 也对,倘若不是身后有陛下这尊天底下最大的靠山在,京都城的富贵人家又不是傻子,谁会卖福禄寺的帐买这么贵的灵牌做那么贵的法事? 如锦凝眉。 她与李冉没有闹翻的时候,倒也真经常带着小和尚与他玩。 那时候,李冉虽对自己淡淡的,对小和尚却很好,给他买吃的买喝的,还教了他一招半式防身。 她私底下揣测过,许是因为小和尚的身世与李冉有些相似,勾起了他的恻隐之心,他看着小和尚时可能总会想到年幼无依的自己。 后来她向李冉告白被拒,李冉刻意躲着他,她也逐渐放下这份单方面的少女情思,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过往来。 难道,李冉虽不肯见她,却并没有和小和尚断了联络? 小和尚和她这么亲,也并没有与她说过这些呀…… 如锦假装困惑地问道,“陛下是尊贵的天子,怎么可能与你们住持大师这般亲近?” 她冷笑一声,“和尚,你怕不是在诓我的吧?” 智明连忙说道,“施主,出家人可不打诳语,小僧说的可都是实话。” 他挺了挺胸,“京都城的人谁不知道我家住持师叔是陛下亲眼看着长大的,施主不信,尽可以去打听打听!” 如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好笑,还说什么是陛下看着长大的,难不成你家住持是什么皇亲国戚?” 她故意拖腮,“住持大师俊是真俊,确有一股子方外之人的仙气,但贵气?我瞧着好像是没有的。” 智明早就听闻临安侯府的大小姐刚从宿州老家来没几日,她不知道福禄寺与陛下的渊源也是情有可原。 她不知道,他就说给她听嘛! 谁让住持师叔教导他们对待金主大人要像春天般地温暖呢? 慕大小姐的银票倒是给了,但灵牌还没给安上,他这不也是怕她反悔吗? 智明又四处瞅了瞅,见左右确实无人,便悄声说道,“施主是我们福禄寺一等一的贵客,那小僧就告诉您一个秘密吧。” 他压低声音说,“庆阳郡主知道吗?我们家住持师叔是自小被庆阳郡主当亲弟弟养在身边长大的。陛下深恋郡主,郡主死后陛下爱屋及乌,便也将我们住持师叔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 如锦简直目瞪口呆…… 这坊间的传闻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居然一个两个都觉得陛下深恋庆阳郡主? 深恋个鬼! 但凡李冉对她有半点爱慕之心,他们俩早就成了一对,那今日的许多事,便也都会随之改变了。 智明瞧慕大小姐惊叹不已的模样,顿时觉得腰板直了胸也挺了,就连头都能高高地昂起来了。 他嘿嘿一笑,“这些事说是秘密,知道的人其实也不少,施主回去问问您的父亲临安侯,想必他一定都知道的。” 如锦勉强笑了一下,“原来如此啊。” 既然小和尚进了宫,一时半会看来是回不来的,她也没必要在这里干等着。 反正已将苏梓萍的灵牌设下,以后思念母亲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此地上柱香,要见小和尚的机会还多的是。 也不急在一时。 她想了想对智明说道,“智明师傅,倘若以后有人问起我母亲在第九层设了灵牌的事,你尽可照实说。不碍的。” 智明多么机灵的一个人啊,顿时明白了如锦话中的含义。 平素来福禄寺的,都是进灵塔祭奠先人的世家贵族,第九层无人踏足,自也不会有人问起。 若是慕大小姐想要低调,就不会叫他“照实说”,因为压根不会有人问啊! 这意思,是希望福禄寺可以给她的孝举广而告之一下。 不论慕大小姐此举是为了让让她至纯至孝的名声传扬出去还是别的目的,总之贵客的要求再难也要办到,这是他们福禄寺对待金主大人的态度! 何况不过只是举口之劳,这么宣扬一下对福禄寺也有好处的,何乐而不为呢? 简单!简单! 他连连点头,“施主的孝心苍天可鉴,当为表率。若有人问起,小僧自当如实相告。” 第134章 一个借口 出了福禄寺的大门,如锦对着老胡说道,“去趟咸宁街吧,我在采蝶轩定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们做好了没?” 蜀素困惑地问道,“咦?昨夜苕溪回来时不是说就差最后几针,就能大功告成了吗?” 等制好了,等着采蝶轩的人送过来不就好了? 如锦默了默,“我说的做好,并不只是完成的意思,而是得完成得出色。” 她咳了一声,“我呢,就是想趁着采蝶轩交货之前,先去看看东西是不是能令我满意,值不值得四千两银子!” 蜀素一边听一边点头,“还是小姐想得周到啊!” 如锦…… 好吧,其实前面这些话都是她临时瞎编的,去检查斗篷做好没有,这完全就是一个借口啦! 苕溪借调给采蝶轩与那名江南来的绣娘一块儿制作斗篷,早出晚归,涂有亮都是亲自接送的。 若只是想知道斗篷的进展,不必问,苕溪每日回来都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想不知道都难。 她其实……只是有点想念大侄子了。 自从那日撞破了燕国人的阴谋之后,临安侯忙得脚不沾地,李渡更是直接消失了。 总在眼前晃的人,突然有一天消失了,这种感觉怪让人惦记的。 她就是想去采蝶轩找涂有亮问问李渡的情况。 他的风寒好了没? 是不是忙得都没有时间睡觉? 或许,有什么事是她可以帮得上忙的? 对着临安侯,如锦尚有许多保留,但在李渡面前,她已经完全可以只做自己了。 她可以帮到他,只要他需要! 咸宁街在城东,福禄寺在城西近郊处,还是有些距离的,马车一路疾驰,也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车子刚停好,如锦便就跳下马车,提着裙子就往采蝶轩里面冲。 掌柜的眼尖,立刻迎了出来,“慕大小姐来了!” 如锦笑着问道,“涂老板在吗?” 掌柜的忙道,“涂老板这两日在外头谈生意,不常来,都是打烊了才到店里坐一会儿看看账。” 他笑呵呵地道,“不过涂老板吩咐过了,慕大小姐您定做的东西今儿就能完工,保证您满意!” 涂有亮不在,那是问不到李渡的情况了…… 如锦顿时有些失望,“哦。” 她挤出几丝笑容来,“涂老板办事我放心的,那还麻烦掌柜的替我传个话,就说,东西制好了请他代为送达。” 这斗篷是怕李渡在陛下寿辰上穿得寒酸失了面子才做的,如今她连涂有亮的面都见不着,就更别提李渡了。 见着不人,就送不出去斗篷。 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叫涂有亮转交一下,也免得错过了。 掌柜的连忙应下来,“您放心,一定转达。” 小姐满心欢喜进的采蝶轩,却一脸失望地离去,这反应叫蜀素有些猜不透。 不是说要去看斗篷做好了没有吗? 斗篷呢? 好了吗? 看都没有斗篷为什么要叹气呢? 是因为斗篷没做好吗? 自从进入雪柳阁到小姐身边做事之后,蜀素见着的小姐,一直都是自信优雅神采飞扬的。 在小姐的面前,彷佛任何困难都只是飞蝇小蚁,轻轻抬手一捏就能捏死的,根本不足为惧。 何尝见她有过这样失落的时刻? 小丫鬟满心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默默跟在小姐身后。 还好没走两步就是富贵楼。 想到小姐与富贵楼的大师傅相熟,蜀素鼓足勇气问道,“小姐,府里的饭点快要过了,要不咱们就在这里吃一点再回?” 如锦没什么胃口。 不过想到柳宿在福禄寺里留下来的那封信,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午市快要结束了,富贵楼的客人大部分都已经走光了,这会儿大堂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楼上的包厢里还传出来些觥筹交错的声音。 听那动静,又是燕国人。 掌柜的这时已经知道了卢安对这位慕大小姐与众不同,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了后院的包厢。 “您二位先坐着,大师傅马上就来!” 蜀素这才知道原来富贵楼的后院竟然还有一间布置得如此雅致的包厢。 她笔笔直地伺立在小姐身后,小声说道,“小姐,这屋子好漂亮!” 如锦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她对蜀素说道,“站着多累,快坐下吧!” 以往她与小杆子谈事情都会将丫头打发走,但这次说的是柳家的事情,蜀素身为事主,自然也该知道这些前情后果。 再加上,柳宿将女儿托付给了她,她便自觉对蜀素有了一份责任。这丫头资质不错,她也有意要培养一下。 如锦与金甲卫的事,瞒得过别人,但贴身的丫鬟是不可能瞒住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给她看。 蜀素连忙摆手,“这怎么敢?” 如锦一把将小丫头拉着按住坐下,“什么敢不敢的?那日在诏狱你也见着了,我与你父亲有些渊源。” 她握住了蜀素的小手,“在外头也就罢了,但没人的时候,我们并非主仆,而是家人。” 家人? 蜀素的眼眶顿时又有些湿了。 “小姐,我……” 她何德何能,竟然能与小姐成为家人? 如锦有些头疼,还以为这丫头四名侍女中最是稳重老成,能干确实是能干的,只是没想到却那么爱哭。 也没说什么吧,就能惹得她一阵哭…… 她忙道,“好啦,把眼泪擦干了说话。我跟你说,等会儿进来的人叫卢安,是富贵楼的大师傅,他与你父亲也有旧。你见着他,记得要问声好,叫他一声伯父。” 蜀素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小姐!” 卢安很快就到了,见着如锦,连忙恭恭敬敬倒了一杯热茶。 “小姐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如锦指了指蜀素,“大师傅,她是蜀素,你该见过的。上次没有和你说,她原名叫柳如月,是柳宿的女儿。” 她顿了顿,“上次我叫老楼老杜他们帮忙,安排我们去刑部诏狱要见的人,便是柳宿。” 卢安脸上一震,“什么?小胖子没有死?他被关在刑部诏狱?” 当年柳家被满门抄斩后,他有听说小胖子成了漏网之鱼,被朝廷通缉,也曾私下暗暗地去寻访过,却都没有什么结果。 时间长了,也没有听说朝廷有将小胖子抓捕归案的消息,便以为他躲过一劫,去了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了。 没想到,居然被关押在刑部诏狱! 蜀素连忙冲着卢安福了一身,“如月见过卢伯父。” 卢安的目光望向蜀素,眼中也不禁有些泪光,“小胖子有女儿,女儿都这么大了,真好,真好啊!” 感慨一阵后,如锦将怀中的信件取了出来,“这是小胖子给我留的东西,都是他先前所调查的事。卢安,你看看,这几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第135章 西北军 卢安仔细瞅了几眼,皱了皱眉,“小姐,这几个人都是晋王党。” 他指了指其中一处,“这个骆槐,是晋王妃的兄弟。骆家在百年前也曾是钟鸣鼎食的世家,但后来败落了。如今复起,靠的就是晋王。” 如锦微微沉吟,“晋王啊……” 晋王是皇帝舅舅的第九子,说起来也是庆阳郡主的表哥。 与宫婢所出的十三皇子李冉不同,九皇子的母妃是曾盛宠一时的德妃。 子凭母贵,九皇子年幼时也曾风光无限。 宫里的这些皇子公主中,除了太子地位超然,他就是头一份的。 只不过后来,德妃的娘家涉嫌了一桩贪污舞弊案,由此又牵涉出许多贪赃枉法的事实,龙颜震怒,着人抄了她家。 原本,陛下念在德妃一夜之间家族被抄父兄发配,对她还是小意温存的。 但德妃却始终不能理解,为何陛下不能对她的娘家网开一面? 她心中生出嫌隙,便多有惹怒陛下之举,时日久了,陛下对她的那份怜惜也逐渐淡了。 陛下的后宫佳丽三千人,他对一个女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当宫里又进了年轻貌美温柔可人的新妃嫔,他的心就彻底不在德妃身上了。 德妃从圣眷隆重,到门庭冷落,这种心理落差太大了。 再加上她娘家败落,心里还记挂着流离失所的家人,一时想不开,便就自缢了。 当时九皇子也不过七八岁大,还是个孩子。 皇子的身份虽不会变,但宫里的奴仆向来迎高踩低,偶尔刺他一两句让他受点委屈也不是没有。 心高气傲的九皇子怎么能忍受得了? 有一回,他在陛下面前出言不逊,质疑德妃的死因,让陛下当众下不来台。 陛下很是恼怒,一气之下,将他送入了西北军营。 彼时乾国与燕国并无战事,和平友好,互通往来。陛下的本意也是想让这孩子吃点苦头历练一番。 没想到九皇子居然真的跟着西北大军的主帅徐追学了一身的兵法谋略。 如锦其实也只是在小时候见过这位九表哥,印象里是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 后来,他就一直在西北军营中,直到她死之前,都没有回过京都城。 她不禁好奇地问道,“晋王到底是怎么发的家?” 太子哥哥跌入春池溺亡后,陛下紧跟着就驾崩了。 没有遗诏,也无嫡子,众人又都不服年龄最长的三皇子,自然人人都想要得这个皇位。 在历经了一段混乱而又残酷的夺嫡之后,李冉凭借着太子哥哥的势力走到了最顶端。 他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手下败将俱都发落了。 如今乾国,除了一些不管事的宗室老郡王外,李氏皇族只有晋王和恪王两位亲王,其余的……都已经是一坯白骨。 卢安答,“当时十三皇子虽得了太子麾下的支持,但五皇子和七皇子的母家却也不弱。” 他顿了顿,“关键时刻,九皇子以为陛下扶灵的名义带着西北大军的精锐回到京都城,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十三皇子这一边……” 其实若是五皇子与七皇子愿意结盟,倒也还可一战。 但这两位人人都想自己当皇帝,单枪匹马,这便弱势了。 有了九皇子的支持,十三皇子势来如山,很快就掌握了局面。 再后来,登基称帝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卢安接着说道,“晋王有拥立之功,手上又有西北大军的效忠。十三皇子登基之后,不仅封了他亲王,还将他身边的人都分封了个遍。如今朝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明面上与晋王交好的,暗地里还有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临安侯得陛下信任,顶多算是个新贵。 但晋王才是那个称得上权倾朝野的人。 如锦蛾眉轻蹙,“西北军的大元帅徐追,怎么会将西北军交给他?我记得徐追是有儿子的……” 为了笼络西北军的势力,皇帝舅舅曾打算将一名公主嫁到徐家。 可是徐家远在西北,议亲极其麻烦,这一来一回就耽搁下来。 卢安忙答,“也是巧了。三十年前,燕人有一次试探性的犯境,西北军与燕军曾有过短暂的交手,小元帅英勇无敌,冲在最前头,却中了燕人的毒箭,没了。” 他叹了口气,“徐元帅自小看着九皇子长大,教习他兵法,也算是九皇子的老师。他儿子没了,九皇子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这西北军不交九皇子交给谁? 正好,此事过后没有多久,京都城就接连发生大事,先是……庆阳郡主,然后是太子和柳家出事,后来陛下驾崩……” 倘若徐追的儿子不死,西北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原不必在夺嫡之中站队的。 如锦若有所思,“那段时间,恰好也是轩辕迟从乾国回去燕国的日子……” 轩辕迟回去之后,也经历了夺嫡风波,他比李冉还要狠,杀光了他的八个哥哥以及所有姓轩辕的子侄,终于成了燕国之主。 事情都凑在了一起,说是巧合,似乎也有点太巧了。 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卢安想了想,“对了,徐元帅随军的妾生了一个女儿,当时才不过七八岁大。晋王将她带回了京都城,认她作了义妹,还请陛下赐了个俪阳郡主的封号。俪阳郡主后来嫁给了安国公世子,如今已经是安国公夫人了。” 他瞅了一眼如锦,“安国公夫人与临安侯夫人很要好。” 如锦眸光微动,“原来是这样啊!” 徐追替晋王牢牢掌握住西北大军,晋王给徐家和徐追的女儿荣华富贵,他们两家早就已经被各种利益与情感交织在一起,根本就分不开了。 至于安国公夫人…… 如锦还记得慕大小姐初入京都城的那一夜,周氏给的借口便是去了安国公夫人处。 既然她要对付周氏,将来少不得便也要与安国公夫人对上。 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她望着厚厚的信纸叹口气,“这些都是柳宿拼了命查出来的线索,顺藤摸瓜找下去,说不定,不仅能够查到柳家被害的真相,还能知道更多……” 太子哥哥被害,多半是因为这御座。 可是她一个闲散的郡主,又是碍着什么人的眼,非要她的命不可呢? 如锦眼眸低垂,良久才抬起头来,“卢安,我想先会一会这个人……” 卢安顺着她的手指望了过去,“沈舟,现任的户部员外郎,小姐我这便安排下去!” 第136章 送还 如锦在富贵楼用完膳,又再坐了会。 直到二楼包厢的燕国人都走了,这才起身要离开。 卢安压低声音说道,“上回经小姐提醒后,我叫伙计们多留了几分心思,果见这些燕国人出门都随身带着刀剑,就连吃饭时也不卸下兵器。” 他目光里颇带几分忧虑,“假若燕人真要作乱,京都城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可如何是好?” 如锦沉声道,“天青巷有一家打铁铺子叫王记,老板王德原是承德殿的旧人。” 承德殿,便是太子哥哥的寝宫。 她抿了抿唇,“那日我经过,店倒是还在,扬着的也是从前那面旗,只是不知道王德还在不在了……” 卢安一惊,“王老头居然是故人?” 他连忙说道,“王德还活着,这铺子仍是他一手操持。小姐的意思是……” 能打铁的铺子,自然也能制作兵器。 王德既是从前太子的旧部,想来手里多少也囤积了一些私兵。 如锦点点头,“我不知道燕国人到底会不会发疯,但既然有这个担忧,防着点也总是好的。” 她的目光在卢安身上停下,“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人受伤。” 卢安心内一暖,点头道,“好。” 他叫人打包了一些点心,亲自送到了蜀素的手上,“这是楼里开发的新点心,我多做了几份,拿回去给小姐妹们分着吃。” 蜀素有些受宠若惊,她连忙去看如锦。 如锦笑着道,“收下吧,这是你卢伯伯的一片好意。” 蜀素连忙给卢安道谢,“那就让卢伯伯破费了!” 小姐与卢伯伯的对话,她其实听得云里雾里的。 可有一点她却很清楚,小姐和卢伯伯都是她父亲的故人,现在,他们也是认认真真地在循着父亲留下的线索,想要查清柳家当年满门覆灭的真相。 而他们原不必去做这些的。 这叫她如何不感动? 如锦眼看着小丫头的眼眶又湿了,连忙与卢安道了辞,脚步飞快地躲去了马车上。 马车悠悠而行,到临安侯府时已近黄昏。 蜀素扶着如锦下车,一眼便看见周氏的马车也停在了旁边。 她悄声说道,“小姐,您看!” 如锦笑了笑,“我知道了。” 今日是梁榆光的沐休日,按着以往的惯例,周氏必定是要与他在那民宅厮混到天黑的。 然而此刻,她的马车却停在了这里。 这是不是意味着,良叔拿了值雨的小本本就火速地行动了呢? 碍于文辰,也顾及着临安侯的面子,她不好亲自上场手撕周氏。 所以便只能叫良叔做这个“恶人”。 原以为良叔还会犹豫一阵子的,谁料他竟如此雷厉风行? 行事果决,作风凌厉,很好很强大,她喜欢! 想看好戏的雀跃顿时冲散了没得着大侄子消息的失落,如锦拉起蜀素的手臂就跑,“宁香堂一定热闹得很,我得去瞧瞧!” 离着宁香堂老远,便听到那里“乒铃乓啷”的动静。 如锦飞奔而起,在大门前找了个位置扒拉着看。 “大姐……” 她一回头,看到四小姐慕淑荇红着脸藏在树墩后面露出半张脸,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 如锦连忙赶她,“四妹赶紧回去吧,小孩子家家的,听壁脚不好!” 周氏那可是偷人,又不是偷猪偷大白菜。 这种事若是被慕淑荇这样单纯善良的小白兔知道了,岂不是要摧毁她对人性美好的想象吗? 太可怕了! 慕淑荇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大姐也只比我大一岁。” 关于听壁脚,难道还有规定说十七岁的可以听,十六岁的就不行? 如锦一时语窒,只好摆着手说,“我不一样!我是大房的,你是二房的。” 慕淑荇撇着嘴,“咱们还没分家,都是慕家的。” 正当如锦想着该如何将纯良无知的四妹劝回去时,院子里突然又起了动静,吓得她连忙缩了回去。 慕淑荇自然是没法子赶了。 宁香堂里,良叔的手下正将一个又一个的箱子从周氏的厢房里搬了出来。 他手中拿着一个单子,一箱箱地比对着,时不时还拿比在单子上画一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皱着眉说道,“季嬷嬷,东西不对吧?先夫人的嫁妆一共一百零八抬,这里放的顶多也就是个零头。” 良叔长得白白净净,说话也斯斯文文。 可是季嬷嬷却被他带着杀气的眼神看得浑身都发毛。 她抖抖索索地道,“那些都是从前黄嬷嬷管的,我才刚被夫人提上来没多久,这里面的事我不知情的。” 这倒也算是实情。 夫人有事都是和黄嬷嬷商量,从来都不知会她。 她只知道夫人贪下了先头夫人的嫁妆,至于怎么贪的,贪下来的嫁妆去了哪,她却一概不知。 从前她不知道为此生过多少闷气,但今日才发现,不知道或许才能活得命长一些? 果然,良叔也不多与季嬷嬷纠缠。 他朗声对着屋子里的人说道,“夫人,侯爷命我请您将替大小姐保管的先夫人的嫁妆,还有太夫人给大小姐留下的体己一并交还给大小姐。这个婆子一问三不知,还请您派一个知道事儿的人出来。” 话说得还是留有余地的,并没有直接说周氏贪墨,这也不过只是为了大公子的脸面。 “砰”,屋子里响起杯盏破碎的声音。 良叔挑眉,“夫人,要是阿良没法子完成侯爷的吩咐,便只能将今日之事,一一回禀给侯爷知晓了!” 屋子里,周氏云鬓散落,双目赤红,简直气得要疯了。 她今日正在那所民宅中与梁郎颠龙倒凤,屋子里忽然就闯进了一队人。 所幸梁郎身手敏捷跑得快,从后门溜了,没叫他们抓到人。 可她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凌乱的被褥里,这狼狈的样子却让慕良这个混蛋给看了个光。 当时,屋子里满是淫靡的气息,地上还有散落的男人的靴子和衣物。就算没有被捉奸在床,可是又有什么分别呢? 慕良将她的衣衫冷冷地扔到了她的脸上说,“穿好,出来。” 周氏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慕良却说,“今日,阿良只是问夫人要还大小姐的东西,还请夫人尽力配合。” 这便是愿意放她一马的意思? 第137章 您自己不要脸 不就是要苏梓萍的嫁妆吗?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些东西早就被周氏变卖后换成了更好更新的东西存在了私库里。 有些是给两个女儿存的嫁妆,还有些打算等文辰成亲了给他用。 至于嫁妆单子,早就已经毁掉了。 苏家兴许倒还有个留存,但当年的事闹得那么僵,她就不信侯爷会舔着脸去苏家要。 所以,苏梓萍的嫁妆到底是什么,有多少,还不是她说了算的? 没想到慕良一进宁香堂,就掏出了份长长的嫁妆单子,一项一项的比对着。 现下,居然又拿那件事来威胁她! 周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慕良,可否借一步说话?” 良叔的脚步没有动,淡淡道,“夫人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在屋子里说便是。阿良会武,耳力很好,只隔着一扇门,什么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周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先前她与梁郎未曾料到有人会闯入,彼此都有些情难忘我,虽已竭力克制,但对于耳力出众的习武之人来说,一墙之隔,确实连块遮羞布都算不上。 慕良说这话,岂不是在赤果果地嘲讽她? 这个混蛋! 但偏偏现下她处于劣势,又不能对他发怒。 周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慕良,府里多年前曾走过一次水,你还记得吗?” “记得。” “当时走水的库房有许多东西都被烧毁了。” “倒是确有其事。” 周氏暗自得意起来,幸亏黄嬷嬷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做了一个局,烧掉了一屋子的破旧东西,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 到今日,竟真的用上了。 她道,“慕良,真是不巧,苏氏的嫁妆绝大部分便都毁在了这场大火中。当时,我派人尽力抢救,也不过只是抢回来了这一些,都在西厢房里了。” 良叔的表情仍旧淡淡的,“夫人,那日走水后,侯爷着人问过黄嬷嬷,登记过被烧毁的物件,单子我也拿过来了。” 他从怀中又掏出一张泛黄了的单子,一字一句念了起来,“屏风一架,樟木箱子四对,挂镜挂屏四对……古籍四箱。夫人,您看看对吗?” 周氏越是听着,脸上神情越是难看。 “不是吧?我记得当时损毁的物件太多,还很是为大小姐心疼了一阵呢。” 良叔道,“那想必是夫人记错了。” 许是察觉到围墙外头的呼吸声重了些,他竟将声音提高了许多,“府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阿良这里都有存档。 当年走水虽未报官,但阿良也亲自将涉事的几个奴仆审问了一番,所有结果都记录在册。 还好火势不算太大,烧毁的东西虽已面目全非,但也算有迹可循。至少,件数是有数的。跟黄嬷嬷报的这些大致都对得上。 再者,火势就算再大,金玉是难烧毁的。现场没有留下痕迹,想来先夫人的嫁妆应是被夫人妥善地保管在了别处。 黄嬷嬷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当日事发时,在场的人中还有其他人在,总有人记得当日情景。夫人若是记得不真,要不,阿良将那些人请来问问?” 周氏连忙说道,“那倒也不必。” 这个可恶的慕良,居然什么事都记了下来,让她想蒙混过关都不行。 她双手攥住,指甲都差点要刺进肉里,“黄嬷嬷告诉我,我替大小姐保存的东西都被那场大火烧毁了,居然不是真的,那一定是黄嬷嬷偷梁换柱了。这个欺主的恶仆,活该她死在了山匪的手里!” 良叔淡淡地道,“夫人,这便与我无关了。” 他顿了顿,“侯爷让我今日之内请您将大小姐的东西交还回去,这是命令,阿良必须要做到。若是夫人一时拿不出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那恐怕得开一下您的私库,用价值相等的东西来抵了。” 周氏怒火攻心,“你!” 她压低声音说道,“阿良,你非要与我对着干吗?” 良叔仍是风轻云淡,“夫人误会阿良了,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是夫人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不妨等侯爷回来了亲自对他说,侯爷说阿良做得不对,阿良便甘愿领罚。” 周氏怒喝,“别一口一个侯爷来威胁我!” 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依仗着什么!但今日之事,早已经风过无云,难道你还拿到了什么证据不成?” 又不是侯爷亲自捉奸在床,这种事,口说无凭的。 只要她死活不承认,那侯爷又能奈她何? 白姨娘的院子里真真地搜出来个野男人,侯爷尚且不计较,何况是毫无证据的事? 再说,她给侯爷生儿育女,若是给她定了罪名,那孩子们怎么办?侯爷就算不顾及她,也会顾及孩子们的前程。 良叔咳了一声,这回声音低了一些,“要说证据,倒也不是一点没有。” 他顿了顿,“夫人的肩膀上有一颗红痣。” 周氏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你个混账!” 但下一刻,她却彷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她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傻阿良,今日之事你若是对侯爷胡言乱语,我就对他说,与我有苟且的人是你。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肩膀上有什么?” 良叔一脸嫌恶地跳开一步,“夫人可别胡说。” 紧接着,他却又道,“不过,夫人就算这么说了,侯爷也不会相信的。” 周氏挑了挑眉,“哦?为什么?” 她冷笑起来,“怎么?莫非你也是个天阉?” 良叔默了默,“那倒不是。” 他笑了起来,“夫人若是这么说,我就对侯爷说,我不喜欢女人。嗯,我阿良只喜欢男人。夫人,您猜,侯爷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周氏怒无可遏,“你!” 良叔淡淡地道,“既然夫人同意了,那我就叫人去开您的私库了。总之,今日大小姐的东西一定得物归原主。” 他转身往外走了两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退回去了。 “其实,除了夫人肩膀的红痣,阿良这里还有好多证据,就连从后门逃走的那位大人是谁,我也一清二楚。 夫人也不想想,阿良既然能找着地方,又怎么会不在后门留人?不过是故意放那位大人走罢了。 阿良好心劝您一句,都到这种地步了,夫人还是莫要再狡辩,您自己不要脸,总也要为大公子和两位小姐留点脸面吧?” 屋子里,周氏听到这话,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第138章 剃度清修 离陛下的生辰越近,临安侯回家的时间就越晚。 等他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松涛院时,白姨娘和小文哲早就已经在睡梦中了。 临安侯想要亲一下白姨娘的脸颊,又怕吵醒她。他便只看了她一眼,就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 他虽然回了家,但却还有诸多公务需要处理。 唉,一日未将燕国人的阴谋彻底击碎,就一日不能睡个安稳觉。 唉,当臣子真难! 唉,当天子信任的近臣难上加难啊! 书房里点着灯,燃着炭。 阿良甚是贤惠,将个冷冰冰的办公所在弄得舒适温馨,都舒服地他想睡了。 他捏了捏睛明穴,冲着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你们两个先去睡吧,我再看一会,过会儿也要歇了。” 慕平拉着良叔要出去。 良叔却甩脱了慕平的手。 他抿了抿唇,“你先走,我还有话要向侯爷禀告。” 慕平张大嘴,“哟,这是要赶我呢?和侯爷说悄悄话?有什么事连我也要瞒着?” 他素来就有些八卦,见良叔这遮遮掩掩的样子,顿时就来了精神,索性也就赖着不走了。 良叔无奈地看他一眼,“我让你走,是为了你好。你不信邪的话,那也随你……” 要不是他接了这烫手山芋,以为他肯知道这些腌臢的事? 他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侯爷,大小姐的东西,阿良今日已经尽数从夫人那里要回来了。” 临安侯很是惊讶,“这么快?” 他狐疑地望了过去,“周氏肯给?不能吧?” 良叔点点头,“确实给了。东西我已经让人都抬到了咱们的库房,等明日清点完毕,就给大小姐送过去。” 临安侯很是满意,“阿良不错,做事漂亮,还快!” 他瞅了一眼慕平,“阿平你要多学着点。” 良叔接着说道,“我查了这些年来府里的帐册,发现了多处有作假对不上的痕迹。原本打算细细查清楚了再要夫人将这些银子吐出来,没想到夫人自己承认了。” 他默了默,“夫人嫁到府里来也有十六七年,这些年来一共贪墨了二十万两银子之巨,除了花用掉的,她在顺通银铺的私账上还剩下十五万两银子。” 临安侯先是震怒。 什么?二十万两? 合着他这些年来在外头搞到的银子,还不如周氏在家里贪的一半多? 这顿时让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但震怒之后,临安侯却又油然而生出一股窃喜和振奋。 这么说来,他空空如也的小金库顿时又能满当起来了? 还比先前多了五万两! 临安侯越是激动兴奋,良叔心里越是忐忑。 他幽幽地在心内叹口气,只盼着等会儿侯爷知道自己头顶上绿油油的时候,能念在这些银子的份上,稍微好过一些…… 临安侯见良叔绷着一张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周氏把银票拿出来了?” 良叔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厚厚一沓大票递了过去,“这里是二十万两银子,侯爷要点一点吗?” 点钱能够缓解压力。 他就是靠着点这二十万两银票度过了等待侯爷回家的难捱时刻。 临安侯摆了摆手,“点它做啥?难道我还不信任你吗?” 他好奇问道,“不是只剩了十五万两吗?怎么又多出来了五万两?” 良叔抿了抿唇,“花用掉的那些,夫人拿她的体己补回来了。” 临安侯这就难以理解了,“不可能吧?周氏她没闹?” 按着他对周氏的了解,别说是要让她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了,就是让她承认干了这些事都不可能! 苏氏和母亲留给长女的东西,她必定是会赖掉的。 贪墨公中的银子,也绝无可能乖乖地上交。 他还想着,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等燕国人的事尘埃落定以后,他再费些功夫使点手段将那些东西诓出来呢! 没想到阿良这么快就办到了,真是……这里头有事吧? “怎么办到的?说说?” 慕平也好奇极了,“怎么办到的?让我学学?” 良叔沉默一阵,“夫人被我抓到了把柄……” “什么把柄?”临安侯与慕平异口同声问道。 良叔咳了一声,“我看到,夫人的肩膀上有一颗红痣……” 临安侯呆住了。 慕平也呆住了。 夫人的肩膀上有一颗红痣,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等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临安侯一拍桌子怒吼道,“你再说一遍!” 慕平则是不敢再待,捂着耳朵就逃也似的飞奔离开了。 良叔答应了周氏不将她偷人的事说给侯爷听。 可是,他也没有答应不会把她肩膀上有一颗红痣的事和侯爷说呀! 和周氏周旋只是权宜之计,和不要脸的人是不需要讲道义的,何况他也没有说,只是把小本本递给侯爷看。 他是侯爷的人,绝不能将这么大的事瞒着侯爷。而这是侯爷的家事,该如何处置周氏,那就是侯爷的决定了。 良叔恭恭敬敬递过小本本,“您自己看吧,都在里面了。” 临安侯几乎是颤抖着看完这个小本本的。 但诡异的是,看完之后,他整个人倒都平静了。 可能是因为不在乎吧?倒也没有先前听到从白姨娘院子里抄出来个男人时那种愤怒委屈不甘和痛苦。 周氏偷了人,除了脸上有点挂不住,就是替她生的三个孩子感到丢人。 倒也没有别的什么。 他分外疲倦地摇摇头,“阿良啊,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周氏?” 良叔愣了愣,“夫人所为,犯了七出之戒,京都城倒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他顿了顿,“从前的永定侯夫人与府里的管家私通,管家被当场打死,永定侯夫人三尺白绫上了吊,唯有此,永定侯府才可挽回一点颜面。” 临安侯苦笑着摇头,“真的能挽回颜面吗?若是能,你我又怎么会在这里说这陈年的丑事呢?” 永定侯府可是从那时起就一蹶不振了。 他叹口气,“不论周氏是个什么样的烂货,她总是孩子们的母亲,我若弄死她倒是简单,可我不想文辰将来恨我。” 良叔小声道,“若是侯爷休妻,那外人便要多加揣测,周家也不会同意,反而闹得更大。” 可要是让侯爷出和离书,那也太便宜周氏了! 临安侯的目光闪过一丝狠戾,“她不是喜欢红梅庵吗?等陛下生辰过后,就打发她去红梅庵剃度吧。对外,只说她在那清修便就好了。” 第139章 进宫 第二日一大早,如锦醒来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她拽起床边的铜铃摇了摇,蜀素便立刻就进来。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蜀素满脸欢喜,眼神里的兴奋和惊喜都要溢出来了,“是良叔!他带人送来了周氏贪了您的东西!” 她张开双臂,一脸夸张地道,“这么多!多得咱们的库房里根本就放不下!而且还没完,良叔的手下还在送过来呢!” 自从知道周氏将小姐的母亲和祖母留给她的东西占为己有之后,雪柳阁的几个丫头背地里就不再叫她夫人了。 如锦甜滋滋地笑,“我就知道,良叔办事牢靠。” 她动作敏捷地起身下床,简单洗漱一下,批了一件斗篷便匆匆跑到院子里。 良叔仍然昨天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手拿着单子,一手拿着笔在清点东西。 只不过,昨日他是问周氏要东西。 而此刻,他是来给自己送东西的! 见到如锦,良叔脸上带了几分歉意,“是他们闹得动静大,吵醒大小姐了吧?” 其实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了,但一百零八抬嫁妆,里头很是有些大件的,一点不发出声音来也不可能。 如锦连忙摇头,“没有,我原本就醒了。” 她问道,“父亲呢?还在松涛院吗?” 良叔叹口气,“侯爷天还没有亮就出门了,明日就是陛下寿宴,实在有太多事要他操心了。” 就算不出燕国人的事,要办这种国宴本就有得好忙。 如今…… 这才几天,侯爷的脸就小了一圈了,真叫人心疼! 如锦小心翼翼问道,“良叔,父亲他……心情怎么样?” 良叔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将她的东西要回来,想必是使出了杀手锏。他这么忠心的人,也不可能将这么大的事情瞒过临安侯不说。 所以,临安侯必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头上笼罩着绿光。 男人嘛,最在意的就是面子,临安侯尤其是。 这与他爱不爱重周氏无关,事关的是堂堂一等侯爵的尊严! 良叔苦笑起来,“大小姐放心,侯爷忙得脚不沾地,连生气的功夫都没有呢。” 燕国人的奸计若是得逞,整个乾国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国家大义面前,后宅这点事,便还算得了什么? 如锦想了想,“这样倒也好。” 等到陛下的寿宴一过,燕国人的事处理完毕,临安侯回过神来,那早就已经过了刚开始最该气怒攻心的时刻,处置起来,心情也能平静一些。 她放了心,便要进屋去用早膳。 良叔叫住了她。 “大小姐!” “良叔还有什么事吗?” “陛下昨夜将侯爷留了下来,说他在宴客的名单里又加上了几个人,其中,就有大小姐您的名字。” “啊?”如锦十分惊讶。 像陛下寿诞番邦来朝这种国宴,除了那些身份特别贵重的公主郡主王妃外,是不大会邀请臣子的家眷的。 尤其是她这种还未出阁的姑娘家,更不在受邀之列。 更何况,是在明知道燕国人有暗谋赴宴有风险的情况下,陛下临时让她赴宴,这举止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良叔,父亲有没有说,除了我,名单上新增的还有哪些人?” 良叔回答,“陛下不曾明说,但侯爷去打听了一下,只知道有靖宁侯家的两位小姐,虎威将军府的大小姐,安国公府的二小姐,约莫统共有十来位。听说,是邀请来给几位公主作伴的。” 当然,这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 他接着说道,“侯爷暗自揣测,宫里的几位皇子都到了要选妃的年纪,也有可能,陛下是想要趁此机会让皇子们相看一番。” 如锦更惊讶了,“但我身上是有婚约的。” 良叔想了想,“大小姐上次在东山围场救了清怡公主,陛下许是想借机见见您吧!” 他笑了笑,“侯爷说了,让大小姐莫要紧张,就跟你您上回赴虎威将军府的花宴一般,大大方方,莫出差错就好。” 如锦点点头,“我会的。” 良叔又道,“先夫人的东西里,有一部分已经被夫人送人或者变卖掉,能找补回来的我已用其他的物件替代,不能的也请夫人补足了银两。” 他指了指蜀素,“首饰银票这些,俱已交给蜀素了。” 如锦笑笑,“良叔替我想得周到,多谢您了!” 若是旁人,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自然要给重赏。 可是良叔是她尊重的长辈,自不能用银子打发了。 她对着蜀素说道,“涂老板送过来的那个野狐狸毛的围脖,你去拿过来交给良叔。” 昨夜涂有亮亲自将苕溪送回了临安侯府。 除了将“斗篷一定会交给主上”的话带到,还送来了一些用多余的野狐狸毛制作的围脖手套帽子等小玩意儿,说是附赠的。 她给临安侯留了背心和帽子,给文辰留了一副手套,正好还多了条围脖。 良叔受宠若惊,“这怎么使得?” 如锦笑着道,“是我自己打的野狐狸,叫人做的这些。” 她亲自替良叔戴上围脖,“天气冷,良叔戴上这个正合适。” 野狐狸的皮毛特别软也特别暖,围脖又很低调,可以藏在斗篷里,不叫人看出来,正好适合良叔。 送走了良叔,如锦美滋滋地巡视了一下库房里满屋子的家当。 她给苏梓萍买了十万两银子的灵牌,用起这些东西来,便没有先前那样心虚了。她打定主意要将这些东西都物尽其用。 如此,也不算是辜负了慕大小姐。 蜀素自从点过良叔给的匣子后,嘴巴一直都张得大大的,不是她不优雅,而是乐得实在是合不拢嘴。 她飞快地将银子的数目与能买到几个上等丫头的数目对应起来,简直兴奋到颤抖。 与先前侯爷给的那稍纵即逝的十万两银子不同,这匣子可是真真切切要存在她手中的! 如锦看着蜀素傻乐,也忍不住笑。 苕溪掀开帘子进来,“小姐,快来看看我给您配的衣裳首饰,明日您要进宫,可不能输给了别人去!” 雪柳阁一片欢声笑语,宁香堂里却是乌云密布。 周氏病歪歪地躺在榻上,云鬓散乱,满脸菜色。 彷佛只是一夜之间,上天就收走了她焕发的荣光和雀跃的心情,如今,只剩下不甘和委屈了。 慕修齐真是好狠心的男人! 他根本不在乎她在外面有没有男人,只想要夺回她手上的东西而已! “夫人……” 周氏有气无力地看了吞吞吐吐的季嬷嬷一眼,“有事就说。” 第140章 你在沐浴? 季嬷嬷倒是也想爽快,可这并不算什么好消息。 虽说一直都对夫人看重黄嬷嬷却轻忽自己颇有怨言,但她怎么也是夫人从周家带过来的陪嫁,眼见夫人这副蔫蔫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雪上加霜。 可若是知道了却故意不说,夫人必定要大怒的。 她与夫人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倒霉,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想了想,季嬷嬷还是道,“夫人,老奴刚才得知,明日大小姐也要参加陛下的寿宴。” “什么?” 周氏不可置信地惊叫起来,“凭什么?” 那可是国宴! 连她这个一等侯夫人都没有资格参加的! 慕如锦那个死丫头一旦有过这种待遇,就算被搅黄了和靖宁侯世子的婚事,将来也不愁结不到好亲。 那她还辛苦地与周贵妃做这个局干什么? 反倒……反倒因此让她陷入了困境之中。 季嬷嬷将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一遍,“是慕良亲口说的,当时雪柳阁的门敞开着,我的人恰好经过,都听见了。” 周氏气怒过一阵后,终于冷静下来。 她沉声道,“季嬷嬷,你还记得庆阳郡主吗?” 季嬷嬷一愣,“从前陪咱们家老夫人赴宴时,倒是远远见过几面。” 周氏问道,“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有一阵传言,说苏梓萍与那位郡主生得七八分相似?” “倒是传过一阵,说庆阳郡主是苏家的血脉……” 周氏忽然笑了起来,“听贵妃说,陛下的寝殿里还藏着庆阳郡主的画像呢。” 她望向季嬷嬷,“你说,若是陛下见着了咱们家的大小姐,会怎么样呢?” 京都城的百姓谁人不知芳华早逝的庆阳郡主乃是陛下心头的朱砂痣? 假若他见着了与郡主十分相似的女子,难道不会立马就迎进宫吗? 季嬷嬷终于想明白了。 她迟疑问道,“可是大小姐成了宫里的贵人后,岂不是更难对付了吗?她与您不对付,送她得势,对夫人真的好吗?” 假若传闻为真,大小姐入宫之后,必定会深受宠爱,这也会影响到周贵妃娘娘的地位的。 周氏嗤笑一声,“所以说你不如黄嬷嬷。你只看得到表面的东西,从不去往深处想。” 她顿了顿,“你当宫里的贵人们都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吗?慕如锦要真的进了宫,第一个要她性命的,便是皇后娘娘。” 季嬷嬷顿时悟了,“果真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氏只觉得比刚才有力气了一些。 她吩咐道,“趁着侯爷不在,你悄悄回一趟我娘家,让大嫂进宫去见贵妃娘娘。” 如锦自然不会料到,本该如同秋后蚂蚱的周氏,居然又蹦哒了起来。 几个丫头替她挑衣裳搭首饰,还非要她一套套地试,这么折腾了半天,一晃天就黑了。 蜀素道,“小姐明日还要进宫,今儿得早些歇着了,等会儿你们就将热水送来伺候小姐沐浴。” 卧房里点了上好的银霜炭,浴桶里装满了热水,如锦脱下衣衫泡进了水里。 外面寒冬腊月,屋里温暖如春,还有什么比泡个热水澡更舒服的时刻呢? 如锦对着蜀素说道,“你们几个先去用饭吧,等水凉了我摇了铃再叫人过来添热水。” 蜀素笑着点头,“那好,小姐有事就摇铃,我们就在小厨房,能听见的。” 小姐喜欢在泡澡的时候想事情,平时也都是将她们打发了走的,这也算是个习惯了。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 如锦靠在桶背上,闭上眼睛,静静地想。 对于明日,她其实也是期待的。 上回东山围猎,她只是远远地看见了李冉几眼。 这次进宫,她应该也能见到萧璃吧? 从前与她亲近的人,小杆子和莲娘,还有柳宿和小和尚,见到她之后都很快地相信了她是庆阳。 那么与她亲如姐妹的萧璃呢? 她有太多话想要问萧璃,又有太多话想要告诉她,只是不晓得明日是不是能有机会单独见面。 见了面后,又该说什么呢?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背后的窗户轻轻动了一下,“什么人!” 手中的摇铃正要晃响,外头传来一阵低沉的轻咳,“锦儿……” “李渡?” “对,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如锦空落落的心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丰盈起来。 她忙说道,“你稍等我一会,我穿好衣裳再放你进来。” 窗外的李渡微微张了张嘴,“啊?” 他其实倒并没有要偷入她香闺的打算。 好吧,想是想的,但没这个胆。 但锦儿既然主动相邀,让他拒绝?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太久没有见到她了,实在是太想看一看她,哪怕只是瞧一眼也好。 过不了多久,如锦穿戴整齐了,便就开窗将人放了进来。 李渡从窗口跳了进来,一个没留神差点要碰翻浴桶,还好如锦及时拉了他一把,但也弄出了点动静。 屋外响起甘露的声音,“小姐,是您摇铃了吗?” 如锦连忙道,“没有。我在想事情,你们暂时不要进来打扰我。” 甘露道了声“是”,便就退下了。 李渡十分尴尬地望了眼浴桶,又看了一眼发梢有些湿漉漉的少女,眸光顿时深了一些,“你……你在沐浴?” 看这桶里的水还冒着很大的热气,想来她才刚泡了不久。 他来得真是不巧啊…… 如锦笑嘻嘻地道,“嗯,洗完啦!天天泡,又不脏,也用不了洗太久的。” 李渡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脏…… 他最近忙得要死,别说沐浴了,就是身上的衣裳也有好几日没换过了。 太后悔了! 他为什么不先回府沐浴更衣后再来看她? 怎么办?甚至还有一种先往她的浴桶里跳下去的冲动…… 其实,京都城虽然富裕,但冬天太过寒冷,河水都结了冰,不如南方流水丰富。寻常百姓到了冬日能一月洗一次澡的,就算是讲究人了。 像如锦这样不管寒暑每日必要沐浴的,满京都城恐怕也找不出别人来。 李渡仍在纠结,自己那么脏若是靠近她的话,会不会被她闻出味来,那可就太丢人了! 年龄大已经是他最大的硬伤了,若是又老又臭……那可还行? 这时,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说吧!” 李渡愣了愣,“说什么?”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冒着那么大风险偷摸进了我的房间,难道就只是站在这里发愣的吗?” 她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明日就是陛下寿辰了,你一定已经知道到时我也要出席寿宴的,所以才会这么晚了还过来嘱咐我怎么样才能躲过燕国人的阴谋。” 李渡…… 他就不能只是因为想她了才来看看她的吗? 第141章 都给你买 李渡怔了怔,猛然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她也要赴陛下的寿宴? 如锦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她睁大眼睛望向他,“你不是来嘱咐我明日该注意什么的?莫非是有更重要的事?” 要不然大侄子都一大把年纪了,大晚上的又是爬墙又是跳窗,图个啥? 李渡的脸顿时红了。 他微微撇过脸,“你不是特意去采蝶轩等我了吗?我怕你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如锦心中一暖,笑嘻嘻地拍了拍李渡的肩膀,“果然还是你有孝心!” 孝……孝心? 李渡一口气岔在胸口下不去,“你说什么?” 如锦吐了吐舌头,“就是你办事周到妥帖的意思。” 她急急忙忙将话题岔开,“是我父亲昨夜带回来的消息,好似是陛下临时起意加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渡,你当真不知?” 李渡听她说完,轻轻皱了皱眉,“陛下不曾与我说过这事。” 他这几天暗中控制了燕国人设在京都城的联络点,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全盘掌控了局面,原本应该进宫见驾的,因为实在太想她了,所以打了个弯,先过来瞧她一眼。 他昨日凌晨进过宫。 所以,陛下应该是在他离开之后临时起意要在寿宴的名单上增加几位贵女的。 李渡面容逐渐凝重,“我们控制了隐秀峰下的山洞,将那些硝石和桐油悄悄地换掉了。但为了不打草惊蛇,燕国人的计划将照常进行。” 他顿了顿,“今夜子时,万泰殿会走水,陛下会将寿宴移师隐秀峰上的离宫,来一出瓮中捉鳖。一切虽然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不会出太大的变数。可是……” 如锦接口道,“可是,寿宴上的燕国人若是狗急跳墙,随手拉过一个乾国官员当人质,现场必定会起乱子。” 她皱皱眉头,“我早就说这太危险了,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就算他想要给未曾婚配的几个儿子娶亲,也不急在一时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就算知道陛下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但万一不巧,她就成了那个被燕人挟持的人质呢? 要不是想趁此机会见一见萧璃,她才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吃这顿饭呢! 李渡点点头,“明日我仍旧会以恪王身份赴宴。到时,一旦起了混乱,你就往我身边躲。” 他柔声道,“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周全的。” 如锦笑嘻嘻地道,“那是自然。” 其实,不必李渡保护,她自己就会万分小心的。 她这条命多珍贵,不仅是她自己,还有慕大小姐的那一份,她一定要长命百岁才对得起老天爷这份眷顾呢! 可是,大侄子这番诚挚的保证,却还是让她心生欢喜。 不论遇到何等境地,总有人在身后保护着你,成为你的盾,这种感觉好得很! “李渡……” “嗯?” “你真好!” 温暖的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来一点旖旎,两个人越站越近,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了。 李渡只觉得胸口“砰砰砰”一阵乱跳,这暧昧的气氛让他的身体又起了些微的变化。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一些。 退回到了安全的距离,他刚刚想松一口气,忽又感觉手臂被她抓住。 如锦冲着他嫣然一笑,“站着那么久你不嫌累啊?去那边坐一下呗。” 坐? 那边? 她的……绣床? 李渡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望了过去,顿时警铃大作,“不不不,不必了!” 他挣脱她的手,往后连续退了好几步,双臂抱胸靠在墙上,“你坐,我站着即可。做我们这行的,不能太安逸,能坐就不躺,能站就不坐。” 如锦见他坚持,也就随他。 不过,床沿离墙壁还有些距离,她怕他听不见她小声说话。 可丫头们就在不远处的小厨房,又都警醒,只要说话声略大一些,就可能引起注意。 她叹了口气,“和你们讲究人在一块真累。也罢,你不过来,那我也站着吧!” 李渡见她又逼近自己,真想再往后走几步,可他已紧贴在墙上了,退无可退……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与他不过只有三步、两步、一步…… 胸腔内某个不争气的东西又开始剧烈地撞动,而某些家伙又过于争气…… 真愁人啊! 电光火石之间,李渡的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而他及时得抓住了。 “别再过来了!” “啊?” “我说,你不能再靠近我了。” “为什么?” “我已数日未曾沐浴,身上味道重,怕熏到你。” 话音刚落,果见如锦停下了脚步。 李渡心中暗道一声,“好险!” 想不到又脏又臭不洗澡也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如锦看了他一眼,又有些嫌弃地再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距离刚刚好,既能小声说话,又不至于被臭味熏到。 “其实,我只是想问你,涂老板有没有将我送给你的礼物转交给你?” “礼物?老涂确实给了我一个木匣子,就放在暖阁的书桌上。他叫我明日之前务必要打开,只是我还没有时间去看。怎么?那是你送给我的东西吗?” 李渡的声音带着惊喜,又有一些克制。 他目光深了一些,“无功不受禄,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送我东西?” 男女之间,不可私相授受。 哪怕乾国对于贵族女子十分宽容,但互相送礼物这种事也只存在于有情的男女之间。 她送他礼物? 是因为她也喜欢他,并且已经喜欢得藏不住心意了吗? 李渡目光灼灼地望着如锦,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回应,一心希望不是自己搞错了。 如锦笑嘻嘻地道,“送你东西难道非要讲个缘由吗?” 给大侄子买个小玩意儿罢了,也值得要讲个一二三四因为所以? 她摆了摆手,“以后等我有了许多钱,你喜欢什么尽管和我说,我都给你买!” 李渡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便如千树万树的梨花一夜之间开满了漫山遍野。 她确实喜欢他! 他没有想错! 她不仅喜欢他,还想要养着他! 这种喜欢应该是很喜欢了! 果然,他的一片真情并没有错付! 上天在姻缘上给予他那么多的磨难,原来并不是在为难他,而是给他机会等到她! 他目光莹亮亮地望向她,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好!” 第142章 攻心 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子里响起了动静。 如锦忙道,“我的侍女们要过来了。李渡,你得走了!” 李渡当然知道他要走了。 就算她的侍女不来,他也得离开了。 明日的命运悬而未决,陛下今夜必定是无法入眠的,他还得赶去向陛下复命。 顺便,他要去打听一下为何陛下突然往宴客的名单里加了人。 陛下向来仁慈周到,将臣子家中的女儿置身于险境,这不是他素来的行事。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让他不得不如此…… 他点了点头,“那明日再见了。”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掀开窗一个纵身就跳了出去。 如锦连忙跑到窗口前,只见外头黑乎乎的一片,哪里还能看见李渡的影子? 她不由惊叹,“这么快?” 临安侯府也是有府卫的。 一等侯爵的手下养一两队的暗卫死士也很寻常,她就不信临安侯藏了那么多的私房钱只是为了攒着好玩。 这府邸必定也埋着不少暗处的防哨。 可李渡却如同一只滑不溜秋的猫,身姿优美又狡猾如狐,在这夜色的掩盖下,悄无声息地从那么多府兵和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大侄子好厉害! “小姐,还要加热水吗?” 如锦回过神,连忙说道,“不必了,我已经洗好,你进来将东西收了吧。” 蜀素和苕溪推门而入,动作利索地收拾了一阵,“时辰不早了,小姐早些休息吧,明日您还要进宫去呢!” 对于乾国的百姓来说,陛下登基三十年,励精图治,将乾国治理成国富民强的太平盛世,是个圣君。 圣明之君,自然得百姓拥戴。 乾国的百姓,对李冉的爱戴,已经到了十分盲目的地步。 若有什么明政,必定是陛下英明神武,可若是遇到了不公之处,那就一定是奸臣当道,惑乱陛下。 就像柳宿,明明整个柳家都断送在了李冉的手里,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恨过李冉,只认定这一切都是晋王的阴谋。 柳宿如此,蜀素自然也更不会想到要将家族的倾覆这笔帐算到陛下的头上。 相反,她还一心指望着查清楚了当年的事,求陛下开恩,为柳家平反正名。 如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奈笑笑,“好,你们也早些歇息!” 她心里想着明日不仅要见到李冉,还可能会遇见萧璃,心中百转千回,一时辗转反侧,翻来覆去许久这才睡下。 那边厢,李渡深夜入宫觐见陛下,将玄羽卫已完全控制了燕人设在京都城的几个联络处一一回禀。 陛下很是满意。 他紧皱的眉头赫然松弛一些,“努尔深那里怎么样了?” 李渡回答,“他们都说燕国密语,我们的人很难混进去。还好,努尔深手下有一个哑巴,正负责点火的任务,已被我们生擒。” 他顿了顿,“我的手下余旭易容成了哑巴的模样,此刻已经混进了努尔深的队伍。” 陛下皱眉,“让一个哑巴点火?” 李渡道,“那哑巴并不是天生的哑巴,他的舌头是被努尔深因为一点小事割掉的。” 他摇摇头,“满山洞的硝石粉和桐油,一旦点燃,点火之人必死无疑。所以,那群燕国人谁也不肯当这个点火之人,哑巴也是被努尔深硬推出来的。” 哑巴不想死,又恨死了努尔深。 所以,玄羽卫的人都没有怎么用刑,他就要招供,将所有他知道的事情一一都写在了纸上。 陛下得知原委,冷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轩辕迟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努尔深这个蠢货,也算是天要亡他。” 李渡点点头,“努尔深虽愚蠢,但我听说燕太子却是个精明人,他不惜隐藏身份来到京都城,定不会只将希望寄托在隐秀峰。” “你是怕他们还有别的埋伏?” 李渡目光忧虑,“是。” 他接着说道,“我听说太子并不信任努尔深,比起来,他最信任的应该是石奎。并不信任的努尔深尚有如此要任,我想石奎定然也深担重任。” 陛下眉头又皱了起来,“石奎?他是使节团的副使,明日他也会赴宴。” 他连忙说道,“渡儿,你的意思是……” 李渡点点头,“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 他顿了顿,“努尔深负责在约定的时间点燃山洞里的硝石和桐油,将隐秀峰炸开。而石奎则负责保证……” 陛下冷笑起来,“负责保证我死?” 李渡忙道,“陛下还请放心,我的人会时刻盯着石奎。他的座位前后左右,都是我早已经安排好了的。必定不能叫他们的奸计得逞!” 他抬头看了陛下一眼,“只是我听说,陛下好似又往宴客的名单上加了人?” 陛下脸色微变,“我正要告诉你,你已经知道了啊……” 他垂落眼眸,“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原本以为山洞里的事你都已经解决了,不会有什么危险,不曾想过还要防着这个石奎…… 如今请柬已经发出去了,也来不及收回,若是明日请她们折返,反而要打草惊蛇,引起石奎的注意就不好了。 唉,倒是让那些孩子无缘无故陷入了危险之中……” 燕国人要炸隐秀峰的事做得隐秘,除了李渡和临安侯,也只有太子和靖宁侯知道,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宣扬明日有危险,叫这些女孩子们多注意吧? 真是失策了! 李渡忙道,“陛下还请放心,明日也未必一定有危险。” 陛下来了精神,“哦?怎么说?” 李渡说道,“整个燕国使节团,明面上一共来了四百多位,能有资格参加陛下御宴的,除了正使,还有两位副使。 除此之外,大约有四五十位护卫会进入离宫,在副殿赐宴。 一旦隐秀峰被炸塌,那么这五十个燕国人,必定也凶多吉少。 倘若连一个必死无疑的点火人都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陛下,您觉得这五十来名会被牺牲掉的燕国人,是否会知情呢?” 他抿了抿唇,“燕国人来势汹汹,以为给乾国做了一个必杀之局,其实,这局只是看起来坚硬罢了。陛下,我们不从外面攻,我们攻心即可!” 陛下刚想抚掌,忽听外头一阵嘈杂。 小太监匆匆忙忙进来回禀,“陛下,万泰殿走水了!” 陛下与李渡对视一眼,“终于来了!” 第143章 英明神武 永平三十年腊月十六,乃是乾国皇帝陛下李冉的五十大寿。 早在一个月之前,相邻的燕魏齐都派出了使节团前来恭贺大乾皇帝的寿辰。前几日,从不出南疆的蓝氏少族长也到了京都城。 陛下心中畅意,特下旨让京兆府尹在他生辰那日取消宵禁,让京都城的百姓们也与他同乐。 一大早,京都城的老百姓就都按捺不住兴奋和激动起了床,目光都望向了乾宫的方向,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议论着今日宫里头该是何等风光。 有消息灵通的人士鄙视地瞧了瞧那些望错了方向的人,“你们是在看万泰殿?” 虽说从视野望去,根本就看不见乾宫的影子,就更别提什么万泰殿了,但淳朴的老百姓们却还是固执地点了点头。 “是啊,今日陛下生辰,万泰殿里一定很热闹呢!” “切!一看你们就都是土包子,落伍了吧?万泰殿昨夜走水,陛下的寿宴改到东山离宫了!” “真的?” “真的!我大姨的小姑子的侄女婿的堂兄在禁卫军当差,昨夜还去救火了呢!这还能有假?” “可惜了!万泰殿那边准备了那么久,竟被一场火给耽误了。那火是怎么起的?” “听说是守夜的宫女睡着了,不小心碰着了烛台,烛台掉落烧到了旁边的锦帘和彩带,一下子就都燃了起来。” “天!那宫女呢?” “宫女?身在火海,早就被烧成灰烬了,哪里还能活下来?不过这样也好,犯了这么大的祸事,就算从火海中逃过,也免不了要被杖毙……” “唉!对了,万泰殿走水了,还有交泰殿和景和宫可用,怎么就突然换到了东山离宫?”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陛下英明神武,早就已经将离宫立为备选了,万泰殿在准备的时候,东山离宫这里也没少周理。这不!昨夜交泰殿走水,今晨就已经将请柬发送到各位赴宴的大人手上了!” “天佑大乾!陛下圣明!万幸万幸!” 交头接耳的老百姓立刻将目光投射到了东山的方向,一脸崇敬与向往,“要不是东山太远了,真想去东山脚下听一听隐秀峰上的离宫今日有多么热闹啊!” 那位消息灵通人士立刻又嗤笑起来,“想什么呢!陛下出宫,多大的事儿!那东山能让你闲杂人等随意靠近?东山以外十里地,一大早就有五城兵马司的将士们守着了,除了手持请柬的贵客,谁也不让靠近!” 被嘲笑的人却一点也不恼,反而认真地赞叹,“还是陛下想得周到!若是因为我们小老百姓想看热闹而出了什么乱子,那就不好了!陛下英明!英明啊!” 如锦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已经听到好几处“陛下英明”了。 看得出来,这些老百姓笑容满足,眼神坚定,这赞叹完全是发自内心,他们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陛下英明神武,而不是流于形式,嘴上说说的。 说实话,她很有些惊讶。 从前皇帝舅舅已经算得上是位明君,在他治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百姓的日子过得很是富足。 可是,也难免还会有人私底下埋怨朝廷政令严格,各种苛捐杂税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 何尝得到过普通百姓这样真诚的赞颂? 李冉……竟然做到了。 临安侯见女儿眼中带着困惑,笑着说道,“锦儿刚从宿州来,想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吧?” 他目光里带着几分崇敬,“陛下自从登基以来,为了改善民生励精图治,称得上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三十年过去了,我大乾国运亨通,外无战事,内无党阀之争,百姓生活富足,人人都吃得饱饭。尤其是京都城的百姓,身在天子脚下,感受应当更明显一些。 他们切身经历了这些变化,自然感恩陛下赐予的一切,对陛下表达崇敬,只是情之所至,发乎自然罢了。” 如锦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目光深了深。 别人不知道,但她对李冉的经历却是一清二楚的。 他一个宫婢所出在冷宫养到好几岁才被皇帝舅舅承认的皇子,自小深受冷落,七八岁才开始启蒙读书,自然也不可能学过为君之道。 李冉青云之路的起点,是因为庆阳郡主的同情和爱慕。 他被她推到了太子跟前,太子爱屋及乌,慢慢开始发掘他培养他,终于让他成了太子信任的左膀右臂。 这期间,只有短短数年,足以证明李冉的天分和能力。 但为君和为臣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冉在十分危急窘迫的情况下“被迫”接手了太子的势力,为了活命,不得不与实力强大的其他几位皇子抗争,最后胜出,已经算是奇迹。 而他却并没有因此止步,反而成了大乾盛世的缔结者,深受百姓的爱戴。 这是不是意味着,李冉早在投入太子麾下之前就已经暗藏野心了? 临安侯见长女不说话,关心地问道,“锦儿,你是不是在担心今日有变,会遇到危险?” 如锦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有父亲在呢,女儿不怕!” 她早料到就算切断了隐秀峰下的山洞,但今日东山离宫内也不可能太平的。 所以,晨起更衣梳妆时,每一件首饰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关键时刻,簪子可以用来刺人。 珍珠手环拆开后,每一颗珍珠都可以当作暗器用。 她还在袖子里藏了臂钏,这是与金甲令相同材质的玄铁所制,触动机关便可变成铁牌,藏在胸口能当护心镜使用,刀枪不入。 就连鞋尖,她都让苕溪在里头缝了铁块,假若燕人要捉她当人质,她看准了用力甩出去一脚,便能叫对方从此断子绝孙。 再加上昨夜李渡的保证,她这会儿心定得很,倒是真的不怕。 临安侯心花开放,顿时觉得自己的个子又高了一尺。 他挺了挺胸,“那是!你到时坐在爹的身后,有我护着,看谁敢伤你!” 坐在车头的慕平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侯爷,您是不是完全忘记了,您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啊! 保护大小姐? 谁保护谁还真的不一定呐! 自从大小姐来家后,侯爷真是越来越飘了。 旁的也就罢了,侯爷跟大小姐吹吹牛,他这从小跟着侯爷长大的贴身侍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为了侯爷与大小姐的父女情做点贡献了。 但这事关安全…… 侯爷说得这么豪气干云,都拍胸脯保证了,万一大小姐真信了呢? 那可就糟糕了! 想了想,慕平忍不住咳了一声,“大小姐,您请放心,到时候我阿平会随伺左右,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阿平会保护好您和侯爷的安全的!” “和侯爷”三个字,音咬得特别重。 第144章 香帕 临安侯自小与慕平慕良一块儿长大,彼此之间都再熟悉不过,他难道还能不懂慕平话中的意思? 他懂,但是他不听! 在长女面前,展现老父亲的雄姿可比实事求是重要多了,谁也不许打扰他父爱如山! 临安侯拍了拍胸脯,“锦儿,你听到没?爹一早就吩咐过你平叔,若有事,先顾着你。有爹在,还能叫我女儿受伤分毫?不可能的事!” 他说完,还特地拍了拍如锦的肩膀,一副“有爹在,女儿万事不必愁”的笃定。 末了,还特地掀开车帘问道,“阿平,你说对吗?” 慕平…… 行!你是侯爷你说什么都对! 他强行笑出两行大白牙齿,“正是。” 如锦看着这一切,忍不住笑出声来,“恩,有父亲在呢,我什么都不怕!” 她对着车帘外高大的背影说道,“我早听良叔说过,平叔师从前禁卫军统领成钧大人,武功卓绝,有万夫莫当之能。有平叔在,我和父亲都不怕!” 万夫莫当之能? 他真有这么强吗? 虽然有点夸大了,但还是好受用啊,心情顿时大好了呢! 这一瞬间,慕平忽然有一点明白了,为什么侯爷一碰到大小姐就忍不住要抬头挺胸拍胸脯。 实在是…… 被大小姐的马屁拍得太舒服了啊! 车帘徐徐被放下,慕平将笑容收敛起来,满脸都是凝重之色。 “看来,今日得打起十二万分小心了,绝不能叫侯爷在大小姐面前马屁吹穿,也不能辜负了大小姐对自己的信任啊!” 马车疾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赶在了巳正之前到达了东山隐秀峰离宫。 临安侯终于收起了轻松的笑容,面色肃然地嘱咐如锦,“锦儿,远离燕人,万事小心!” 他顿了顿,“我若不在,你就紧跟慕平,一步也不许离开他。” 身为天子近臣,他保不定会被陛下叫走说话,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在长女身边。 别的不怕,就怕燕国人狗急跳墙…… 如锦轻轻地握住了临安侯的手,笑着望向他,“父亲,女儿会乖乖听您的话,远离燕国人,随时警醒,注意安全。” 她目光里透着自信,“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自己受伤。” 临安侯这才松了口气,“好!” 今日进入离宫的安防手续格外地严格。 哪怕是临安侯携女进入离宫,也要出示御赐的请柬,等守门的兵士查验过了,才准予进去。 这还不算完。 进入离宫大门之后,立刻就有护卫上前将比较明显的武器搜走,然后由宫人将宾客引入暖阁。 暖阁左右两间,男女宾客分开,由专人再搜一次身,以保证没有夹杂什么暗器毒药之类在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如锦要在首饰上动心思的原因,她从前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没少参加过国宴,早知道会有这套流程。 临安侯看着女儿进入右边的暖阁,“锦儿,等会儿我在入口那边等你!” 女子衣衫繁重,检查起来自然要时间久些。 如锦点点头,“嗯。” 屋子里熏了香,燃着上好的炭,一进去就香喷喷暖烘烘的,让人少了些紧张和不适。 见她被小宫女引了进来,立刻有名年长的大宫女过来。 查看过请柬之后,大宫女行了礼,笑着说道,“请慕大小姐随我到屏风后面去。” 如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看到一共架有两扇屏风,右边的那个上面摆了些衣物,想来后面已经有了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了大宫女身后,到了左侧的屏风后。 才刚脱了外衫,便听到对面屏风后传来女子的娇斥,“这位姑姑,为什么连帕子都不让带?” 大宫女忙道,“帕子有些太香了,不符合规矩。” 女子有些恼怒,“这是我素日用惯了的香味,很好闻,我去觐见贵妃娘娘时都拿着这帕子的,也没有见贵妃娘娘说我不合规矩!” 她冷哼一声,“不会是姑姑见我头一次来这隐秀峰的离宫,故意欺负我没有见识吧?” 大宫女显然早有准备,笑着说道,“今日乃是国宴,国宴有国宴的规矩,这也不是我定的。” 她顿一顿,“不如这样,小姐的帕子还是我这里先收着,若是您能让我们总管大人发话,那我再亲自给你送帕子过去再给您赔罪,如何?” 屏风后的女子冷哼一声,“这还不都是你们说了算?我不同意又能怎么样?算了算了,帕子就留在你这儿,可不许给我弄丢了啊!” 然后是一片悉索的穿衣声,没过多久,门轻轻开了,那女子想来是出去了。 如锦顺利通过检验,从暖阁里出来时,临安侯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他向长女招了招手,“陛下今日在主殿宴客,只开放了主殿四周的几处亭台楼阁,其余地方都被封了起来,若有人硬闯,便以谋逆罪格杀勿论。” 如锦点点头,“父亲放心,我不会乱跑。” 这座离宫虽然风景秀丽,但她从前不知道来过几次,早就玩腻了。 何况天又冷,暖洋洋的屋子不待,是傻了才要出去挨冻呢! 她注意到临安侯的脸色有些不愉,便问道,“父亲怎么了?是在刚才不怎么顺利吗?” 临安侯忙道,“没有没有,我身上也没有夹带什么东西,怎么会不顺利?” 他连忙将话题岔开,“查得这么紧,看来今日要比我想象中安全一些了。” 万泰殿走水,临时改到隐秀峰离宫举办寿宴,对于陛下而言,倒也算是个好事。 昨夜子时才出的事,今日凌晨才将新的请柬下发,用纸样式内容截然不同,就算燕国人有心想要造假多混些人进去,这么短的时间,也根本就无法办到。 倒是牢牢地将赴宴的燕人人数控制在了五十人。 魏齐和南疆的使节团,不知道有没有与燕人互通有无,但即便有,进入的人数有限,都有玄羽卫一对一盯防,他们要有所行动,也极为困难。 两人说着话,引路的宫人指着前面的殿宇道,“临安侯大人,主殿到了!” ------题外话------ 好生气,好生气!辛辛苦苦码的字,被突袭的娃跑过来一阵乱删全没了,只好哭着重新写了一遍……现在我要去揍娃了…… 第145章 好像一个人 时辰还早,主殿内虽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但座席并未全满,将将坐了一半人。 临安侯一踏入主殿,便不断有朝臣过来打招呼,无不例外都会对如锦恭维一番。 除了夸她美貌,便是夸她才学,最重要的还要夸一番临安侯生女有方。 那些马屁肉麻极了,如锦都不好意思听下去,可临安侯却听得美滋滋,一边骄傲地昂起脑袋,一边假装谦虚,“哪里哪里!” 好一番寒暄之后,这才由宫人引着入了座。 临安侯乃是天子近臣,又是一等侯爵,坐次靠得陛下很近。 在他左右坐下的,仍旧是上回东山围场时的靖宁侯和恪王。 而燕魏齐国的使节以及南疆蓝氏的少族长,分别坐在对面的位置。 临安侯小声嘀咕,“他们倒是来得早!” 离开席还要有一段时间,陛下也不会那么早就过来,靖宁侯和恪王早到,倒还说得过去。可番邦使节来得这么早,就不知道是何用意了…… 不过,心中这么想,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临安侯满脸笑容,十分热情地冲着对面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刚坐下,就听身边靖宁侯道,“修齐,你怎么将锦儿也带来了?” 临安侯眉头一挑,锦儿? 叫得这么亲密,不合适吧? 别说长女还未嫁到靖宁侯府去,就算已经出嫁,这么叫也显得过于亲昵了。 “锦儿”这两个字,就连他这个当亲爹的,也是做了好大的铺垫才喊出口的。 萧长庚这老匹夫,他怎么敢! 临安侯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他冷哼一声,“长庚兄这话有些不对了,陛下亲自发的请柬,邀请我女儿前来赴宴,我不带她来,难不成是要抗旨吗?” 他斜着眼瞅着靖宁侯,“我记得新增的名单里也有长庚兄的两位千金,怎么?此事你难道不知?” 靖宁侯怔了怔,“什么?” 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随即,他讪讪地笑了起来,“许是有这一回事,不过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利,昨儿叫了我两个女儿进宫陪伴,说是要住几日。今日这宴,怕是不能来了。” 临安侯见靖宁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由对方这反应,足可以看出陛下并没有将所有的事都告诉萧长庚。 哼,是嫡亲的小舅子又如何?相比之下,陛下还是更信任他呢! 临安侯脸色稍霁,“可能陛下怜念我儿自小长在宿州,从未见过此等盛事,想让她见见世面吧!” 他潇洒坐下,对着身后的如锦低声说道,“可惜萧家的姐妹没来,要不然你们坐在一块,无聊时还可以说说话。” 如锦抿了抿唇,“父亲,女儿不觉得无聊。” 等临安侯坐定,李渡才终于有机会和他打招呼。 “见过临安侯。” 临安侯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恪王,您的风寒可痊愈了?” 他的目光犀利地注视着恪王身上崭新的斗篷,尤其是看到那些颜色饱满艳丽夺目的宝石时,心里暗暗唾弃一声。 “一个大男人,穿得那么艳,娘兮兮的。这把年纪了,还这么不靠谱,怪不得到三十多还打着光棍,活该!” 李渡见临安侯盯着他的斗篷看,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啊,临安侯的眼神好犀利啊! 他莫不是认出了这件斗篷是锦儿送的? 听涂有亮说这件斗篷值四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一个公侯家的小姐月例银子再多,也不过二三十两吧? 这么看,四千两银子,绝不是锦儿可以攒得到的私房钱…… 莫非,这钱是临安侯出的? 他正在忐忑,忽听临安侯悠悠说道,“前些日子我捡到了一件紫色的狐裘斗篷,价值不菲。 原本以为,这是恪王的物件,所以巴巴地往您的府上送去,却不料遇到王爷得了风寒不能见客。 这斗篷,自然就送不出去了。” 李渡何等样聪慧的人,顿时明白了,为何如锦要送他一件新斗篷。 原来,太学院游园会后,他因怕她冷给她系的紫色狐裘斗篷,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到了临安侯手里。 他抿了抿唇,“多谢侯爷挂心,小王确实丢了一件那样的斗篷,不过……已经找回来了。” 临安侯“呵呵”一笑,“找回来了呀?那就最好了。” 他顿了顿,“幸亏王爷找回了斗篷,要不然您开口问我要,我也没法子给您了。我见那斗篷无主,丢了又怪可惜的,所以便铺在了我的马车上拿来垫脚。” 李渡…… 他的心有点痛。 倒不是心疼狐裘斗篷被当成了垫脚布,而是在发愁以后该怎么在临安侯面前挽回一点好印象。 他曾给临安侯吃了一次闭门羹,按着今日这态度,他一定是被记恨上了…… 临安侯若是不允,他该怎么娶到他的女儿? 真是发愁啊! 如锦坐在临安侯身后,听着这番带着刀光剑影的对话,心中觉得奇怪。 咦?临安侯与李渡不都是陛下的人吗?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党阀的不同立场,怎么好似结了深仇大恨一般如此针锋相对? 都是自己重要的亲人,总这么针尖对麦芒不太好,看来改天她要找机会给他们俩当个和事佬了。 临安侯见李渡不说话,便自觉占了上风,冷哼一声,便也不再看他, 他压低声音对着如锦说道,“燕国使节团的人都坐在对面,离着远,你就别担心了。该吃吃,该喝喝,等结束了咱一块儿回家去!” 如锦点点头,“是。” 她见这个座次排位,也顿觉安心了许多。 身前坐的是临安侯,发誓会保护好她的“伟岸的老父亲”。 左前方是靖宁侯,在她还未退成婚之前,他算是她未来的公公,不指望他能帮忙,但至少不会拖后腿。 右前方坐的是李渡,她可靠的大侄子。 有这三人挡在前方,就好像给她竖起了一张人盾,安全感油然而生。 如锦被三道高大的背影挡着,倒是安安生生地透过间缝去观察四周的情况。 燕国使节团坐在正对面,为首的那个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石奎,此人十分精明,是个狠角色。 若是连努尔深都知道燕人的计划,那么这个石奎想必也是知情人。 等会儿,她得特别注意此人的动向才行。 石奎的左侧是魏国使节,再过去是齐国的使节,这两个国家相对弱小,所以面对强乾氏态度恭敬,十分谨慎。 如锦的目光移动,望向了石奎的右侧。 这是一个更靠近陛下御座的位置。 座上人一身南疆男子的打扮,若论容貌,完全看不出与乾国人有何不同,但他一身华丽的银饰却彰显着他的来历和身份。 她轻轻皱了皱眉,“咦?他长得好像一个人……” 第146章 手下败将 南疆最早之前也是乾国的邦土。 百年之前一次动乱,蓝氏家族趁机宣布南疆独立,虽仍是乾国国土,进贡岁赋,但不再受李氏的管辖。 虽然蓝家并未成王称帝,南疆仍旧保留原来的格局,但事实上,蓝氏家族从此之后便彻底掌管了南疆命脉,成为无冕之主。 南疆风气开放,对女子更为宽容。 蓝氏家族,历来也有女人当家的先例。 三十年前的蓝氏族长,就是一名女子,名叫蓝珍珠。 如锦还记得,当年蓝家来朝贡时,她见过蓝珍珠一面。 那是一个美艳无双又英姿飒爽的女人,她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说是南疆蓝氏的少族长。 那孩子还曾求着她想让她带他出去玩。 她那时情窦初开,眼中只容得下李冉,整日追在他身后跑,哪里有心思去陪个小孩子玩耍? 便将那孩子推给了轩辕迟。 当时轩辕迟求爱受挫,正好是百无聊赖的时候,于是便带着少族长到处瞎逛,听说还曾一起掏了御花园的鸟窝砸了一堆鸟蛋。 一直到临走的时候,蓝氏的少族长才对他们表明身份,原来她并不是一个男孩,而是女子。 他们蓝家素来有将女子当成男孩子养大的习俗,一直要等到年满十八岁之后,才会公布真正的性别。 如锦现在想起来了,对面蓝氏少族长的脸,长得与记忆中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很像,就连举手投足的姿势也都一模一样。 她皱了皱眉。 莫非…… 李渡一直留心着如锦的动向,见她如此,不由转头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如锦抿了抿唇,“那个蓝氏少族长有问题。” 李渡一怔,“什么?” 她悄声道,“她可能是一个女孩。” 虽然作男子打扮,但蓝氏的少族长却还是过于清秀了些。 李渡笑了笑,“嗯,她是一个女孩。” 如锦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李渡点点头,“这是蓝氏的习俗,他们不明说,我们便只当作不知。少族长是男是女,并不影响什么。” 他压低声音,“总之,你不必太担心。” “嗯。” 临安侯只觉得耳朵边嗡嗡得响,好像是恪王在与锦儿说话,但每当他转过头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这种怀疑,让他的心痒痒的。 这时,靖宁侯萧长庚忽然开口说道,“锦儿,媛媛和姝姝虽然没来,但我外甥女却到了,不如,等会儿我替你们引荐引荐?” 今日的宴才刚开始,时间还长着,他也是一片好心,怕孩子无聊。 临安侯闻言,虽然十分唾弃靖宁侯又喊“锦儿”,不过却也没说什么。 长女既来到了京都城,多认识几个小姐妹总是好的。 他咳了一声,“你的外甥女?莫非是虎威将军府的小姐?” 胡将军为人靠谱,胡夫人更是女中豪杰,他们的女儿想来也是不错的,倒配得上当长女的小姐妹。 靖宁侯笑着摇摇头,“我说的是她。” 他拿手指往斜对面一指,“她叫梁心琴,乃是吏部侍郎梁榆光之女,她母亲褚氏,是我表舅的女儿。 我与皇后娘娘小时候在外家长大,表妹也寄养在外家,我们的关系虽然不算近,但感情却很好。” 一听到梁榆光的名字,临安侯和如锦的脸色俱都有些不大好。 临安侯黑着脸说道,“今儿也不是交朋友的场合,等改日再介绍吧!” 如锦也忙道,“多谢萧伯父的好意,我不觉得无聊,等改日有机会我再见过梁家小姐吧。” 靖宁侯没想到会被拒绝,一时有些惊讶。 不过想想,今日也确实不是引荐人的好时机,便也就作罢了。 如锦偷偷地朝斜对面望过去,看见了一个容貌艳美态度骄傲的少女,认出来她便是暖阁里被搜掉香帕的女子。 比起梁家小姐,她显然对梁榆光更感兴趣。 趁着临安侯不注意,如锦偷偷地望了过去,“原来这就是周氏的情夫啊?除了比临安侯白一点,没有临安侯帅,身材也没有临安侯好。咦,难道周氏就喜欢他的白?” 吏部侍郎梁榆光年龄和临安侯差不多,可能还要小上一两岁。 皮肤倒是雪白,但身材却有些微胖,尤其是小腹微微隆起的样子,活像个怀胎五月的孕妇。 就算在这满殿的臣子之中,除了不算老,样貌绝不算是好的。 如锦想,以周氏的身份地位,就算要给临安侯戴绿帽子,怎么着也得找个年轻帅气的小哥哥吧? 只要藏得好,不被世人知晓,说不定临安侯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竟是梁榆光…… 被小哥哥绿了,临安侯还能当是周氏找了一个玩物,不当一回事,反正他早就不在乎她了。 可被同僚绿了,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周氏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当如锦百思不解之际,忽听耳边一声问候,“慕大小姐,别来无恙。” 她抬头,“孔侯?” 今日国宴,萧煦只是个世子,并未有资格前来赴宴,但孔侯却是一等侯爵,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如此谨慎之人,居然贸然前来与她搭话…… 孔侯一身华贵的宝蓝色狐裘,配着高冷俊逸的脸,显得更加空远深邃,彷佛一名谪仙子。 他对着如锦说道,“本侯有事想要向慕大小姐请教,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话虽然是对着如锦问的,但他的目光却望向了临安侯。 同为一等侯,孔侯又是太子的智囊,他当着临安侯的面邀请如锦问话,这么正大光明,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 临安侯虽然心中有些嘀咕,但却也还是点点头答应了,“锦儿,孔侯有事要问你,你跟他去吧。” 他指了指前廊,“那边空阔,方便说话。” 而且也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如锦只好起身,“好。” 他俩个一走,靖宁侯立刻就问道,“修齐,孔侯与锦儿很熟吗?” 临安侯暗自吐槽,“锦儿锦儿,锦儿和你很熟吗?” 其实,他对萧煦这个未来女婿是非常满意的,有才热情又活泼,完全符合他理想中的儿子的模样。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未来亲家公,他却哪哪都看不顺眼。 假若可以,真想叫未来女婿换个爹…… 不过,当面他却还是维持着笑容,“说熟?倒也算不上。不过是我女儿的手下败将罢了。” 第147章 提醒 如锦跟在孔侯身后出了正殿,在临安侯指定的回廊处站定。 她扬起头,“不知道孔侯寻我又有什么事?” 孔侯行事素来谨慎,可这已经是他众目睽睽下第二次请她单独出去说话了。 她不必回头,就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用好奇和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 这不得不让她怀疑孔侯的用心。 否则,就算当真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要事,不能早,不能晚,就非得在当下吗? 这个“又”字,似乎触动了孔侯的心事。 他的脸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不是为了萧煦。” 如锦有些惊讶,“那为什么?” 她现在是慕大小姐了,她以为她与孔侯的所有交集,只在萧煦而已。 她是萧煦的未婚妻,而孔侯则是他信任的兄长和朋友。 这回廊在殿外无遮拦,许是因为腊月的寒天太冻了,孔侯的耳廓竟有些发红。 他羽睫微动,竭力让声音平静无波,“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慕大小姐,今日一定要留心身边的异动。有人……恐要对你下手。” 如锦怔了怔,“对我?” 孔侯说的,应该不会是燕国人。 临安侯虽是此次负责接待外邦使节团的官员,她也算今日在场身份最高的贵女,但燕国人的目标是陛下。 用她来威胁陛下?燕国人又不傻。 她皱皱眉,莫非是周贵妃? 这里是隐秀峰离宫。 这是在陛下的寿宴上。 若不是有深仇大恨,谁会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对她下手呢? 思来想去,慕大小姐回到京都城后只树过周氏一个死敌,或许是周氏要通过周贵妃的手来除掉她? 她抬头问道,“孔侯不妨明示。” 孔侯抿了抿唇,“我也是无意中得到的消息,未必准确。只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才想着要提醒你一句。” 他顿了顿,“在你和阿煦未曾退婚之前,你的事便是阿煦的事,阿煦的事,则就是我的事。” 如锦…… 孔侯继续说道,“你回座位上后,留心一下四周服侍的宫人,若见着换了生面孔,不论她对你说什么,要去你哪里,或者给你什么东西吃,都要谨慎。” 他看了她一眼,“慕大小姐聪慧如斯,想来定能躲过这劫。” 说罢,他便转身先行离去。 如锦望着他背影凝思半晌。 孔侯来提醒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显然都是好意。 可看他的样子,分明很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要害她,却始终不肯说出来。 这个人要么地位很高,能让孔侯都闻之惧怕。要么,就是孔侯亲近的人…… 究竟是谁呢? 如锦摇了摇头,决定先不去管他。 反正她打定了主意要乖乖待在临安侯和李渡的身边,哪里也不去的。 只要她不乱跑,不管要害她的是什么人,只要不是穷途末路的燕国人,她今日都不会有事。 主殿里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孔侯也已离去良久。 如锦不便再在回廊上待着,便急匆匆回到了座位上。 她还未层坐定,便察觉到六道狐疑的目光朝她射了过来,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详情。 临安侯最先按捺不住,“锦儿,孔侯找你是有什么事?” 如锦笑笑,“也不算是什么事。” 她随口胡诌道,“孔侯上次骑射输给了我,心里一直不服气,便问我什么时候有空,想在年前再与我比一场。” 临安侯连忙问道,“那你怎么说?” 如锦毫不在意地说道,“手下败将而已,就算再比十场,他也仍旧要输。我就说,随时奉陪!” 她笑嘻嘻问道,“父亲,女儿这样说没错吧?” 临安侯挺了挺胸膛,“没错!再比一百场,他也是手下败将!” 说罢,他冲着靖宁侯挑了挑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临安侯终于转过身去,如锦心中松了口气。 临安侯为了燕国人的阴谋操心不已,在今日尘埃落定之前,他心中那根弦始终都绷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敢松懈。 若是再叫他知道,这寿宴上还有人要害她,那岂不是火上加油,逼着他不得不分心? 有人要害她,她不上套便是。 左右,她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有几分自保的能力。 可若燕国人的阴谋得逞,那可是要动摇乾国国本的, 李冉的江山虽然与她毫无干系,可是,她总是乾国的子民,社稷民生大义之前,孰轻孰重,她还是有分寸的。 正当这时,来了一名宫人对临安侯和靖宁侯说道,“两位侯爷,陛下有请。” 陛下当然早就到了离宫,此时正在旁边的养心阁内休息,只不过没到出场的时间,是不可能提前出现在大殿内的。 临安侯连忙对如锦说道,“锦儿,爹出去一下,你就安生坐着,可别乱跑。” 他压低声音对着慕平说道,“我不在,你要保护好大小姐。” 说罢,他便与靖宁侯一前一后从侧道离开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临安侯不在,李渡再也熬不住了。 他微微侧过身子,低声问,“孔誉找你,究竟为了何事?” 如锦笑嘻嘻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骑射赢过了他,他不服气,约我有空再战呢!” 她不想临安侯分心,又何尝希望李渡为了她的事烦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能让她蒙混过关,瞒过了他。 等过了今日,她一定什么都告诉他。 李渡却不肯依。 他目光灼灼望向她,“我要听实话。” 大侄子的眼神太让人有负担了,迫得如锦忍不住就想要说实话。 可她的目光刚一接触到他身后,顿时就又闭上了嘴。 她冲着李渡招了招手,“李渡,你过来。” 李渡怔了怔,“什么?” “你不是要听实话吗?那我叫你过来听啊!” 李渡有些狐疑,又有些迟疑。 大庭广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凑到她跟前去,是不是有些不好? 他倒不怕自己被传出什么为老不尊老牛吃嫩草老猪拱白菜的流言,其实这也都是实话。 可他不想让她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 如锦等了一会儿,见大侄子实在是太墨迹了,她一甩袖子扫落他桌上的碗筷,“李渡,你东西掉了。” 李渡只好去捡。 他的身子刚刚弯下,如锦便也飞速地弯下了腰。 两颗脑袋不经意地碰撞在了一起,彼此四目相对,鼻尖对着鼻尖,差一点就连嘴唇也要黏在一块。 李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是真的喜欢我。 第148章 自由 如锦趁着两个人低头触碰的瞬间,低声说道,“李渡,你周围的宫人被换了,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说完她飞快地抬起身,神态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李渡微愣,捡碗筷的手顿了一下。 原来是真的有事要说,而且是必须要说的悄悄话…… 好吧,他可能又自作多情了。 尴尬,是真的尴尬,但好像也在慢慢习惯了。 他一脸宠辱不惊地将碗筷捡了起来,自然而然地送到了身后的宫人手中。 “换一副。” 宫人显然没有料到还有这一出,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是。” 李渡与如锦对视一眼,彼此都确认这个宫人有问题。 他压低声音,“还有吗?” 在认人方面,他承认自己很弱。 要不是他突如其来的要求不在宫人的计划之中,对方的慌乱露出了破绽,他很难去注意到一个伺候茶水的宫人身上有什么变化。 如锦悄悄摇头,“就这个。”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一开始见到那个左脸的脸颊上有一颗很小的痣。” 这实在是太细微不过的差别了,除了她,也很难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孪生的宫人非常罕见,就算有,应该也没有人敢用这么明显的手段。所以,应该是易容后冒充。 至于为何不在一开始就让冒牌货上,则是因为今日国宴规矩严苛,必定要主管一一检视后才让宫人各司其职。 可见,幕后主使虽有本事将冒牌货带进来,却还不足以能一手遮天。 如锦不由怀疑,孔侯提醒她有人要害她,难道便是那个宫人? 既然要害她,为什么不站在她身侧,却反而要在李渡的身旁? 李渡的目光一深。 像今日这种场合,禁卫军和玄羽卫已将整座隐秀峰保护得密不透风,却仍有人能够在宫人身上动手脚。 可见,他们的工作仍有疏漏之处。 他轻轻颔首,“万事小心。” 宫人不一会儿拿着干净的碗筷回来,恭恭敬敬摆放在李渡几上,然后退在了他身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主殿内人早就来齐了,陛下等到了时间,这才姗姗来迟。 众臣山呼“万岁”后,大乾皇帝李冉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响起,“众卿平身!” 宫女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美味佳肴源源不断地上到桌上。 鼓乐齐鸣,身穿七色舞衣的教坊司舞伶跳起了妙不可言的步生莲,舞姿绰约,美轮美奂。 刚回到座上的临安侯一个劲对长女说,“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这个不错,你在宿州吃不到!” “还有这个,是爹的最爱!你喜欢吃,我这个也给你。” “锦儿锦儿,尝尝这个,这可是御厨特制,满天下只有这种宫宴才有机会吃。” 邻座的靖宁侯简直有些受不了。 虽然锦儿确实可人疼,但也没有像临安侯这样做父亲的,好好的一个国宴,被他搞得像是美食品鉴会似的。 粗俗! 再说了,今日的重点是在于吃吗? 是吗? 这满嘴喷菜的样子,活像是百八十年没有吃到好东西了,他真的有点替锦儿感到丢脸…… 眼看着临安侯这么高调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靖宁侯立刻小声说道,“修齐,这些菜虽然难得,但也并非只有国宴才能吃上。” 他接着道,“我府上的厨子是陛下所赐,原是宫里的御厨,他就会做。等以后锦儿到了我家,她想吃,日日都吃得上。” 临安侯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他实在有些厌烦了靖宁侯总是打扰他父女两个的其乐融融。 这个萧长庚可真是奇怪!他又不是没有女儿,干嘛总盯着别人的女儿?就算锦儿是他未来的儿媳妇,可他这样不更奇怪吗? 他心中早已经对靖宁侯吐槽了千万句,不过脸上却还是笑语盈盈,“长庚兄所言可真?” “对啊!你最喜欢吃的这个,我府上的厨子就能做。” 临安侯嘻嘻一笑,毫不客气地伸手将靖宁侯桌上的菜端了过来,“既然长庚兄都吃腻了这个,不如就让小弟替你分忧吧!” 他夹了一大筷子送到如锦碟内,“锦儿,快吃!” 靖宁侯…… 旁观者李渡默了默,他算是看出来了,临安侯应该真的很喜欢这道菜。 不如……他借花献个佛? 也好挽回一下在临安侯那的不良印象。 他深以为是,主动地献出自己桌上那份,“临安侯,小王不爱吃这个,不如你替我……” 话音未落,临安侯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对着如锦说道,“锦儿,你爹看着特像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 如锦摇头,“没有啊,父亲一看就是见多识广的富贵人。” 临安侯哼了一声,“我就说嘛,有些人狗眼看人低,拿我当叫花子要打发我呢!” 李渡…… 我没有! 我是冤枉的! 我家没有陛下御赐的厨子,这道菜我也不常能吃到的! 李渡心内呼啸,要不是为了讨好临安侯,他又何必假装不爱吃这菜呢? 现在这情况,是不是说,他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了? 靖宁侯见状,总算心里舒服了一点。 他想,果然不是他无意中得罪了慕修齐,而是这个小老弟天生喜欢落人脸面。连恪王都不给面子,何况是他? 心里顿时平衡了。 如锦无奈地看了一眼临安侯,“父亲,女儿已经吃饱了!” 她知道临安侯幼稚,没想到他那么幼稚! 不过这样也好,临安侯似乎对靖宁侯不怎么友好,将来她要与萧煦退婚时,他才会站在她这一边。 但他对李渡的敌意那么大,倒是她不曾料到的…… 知道他不喜欢他,没想到他那么不喜欢他…… 这边的小闹剧才刚落幕,对面的燕国使臣站了起来,“我谨代表大燕国皇帝恭祝乾国皇帝万寿无疆!大燕和大乾两国永结谛好!” 魏国齐国使臣也立刻站了起来,“恭祝乾国皇帝万寿无疆!” 南疆蓝氏的少族长悠悠起身,“公主乾国皇帝万寿无疆!值此佳日良辰,南疆蓝氏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能放我母亲蓝璎珞自由!” 第149章 一群老男人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什么?蓝族长在京都城?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事?” “蓝氏少族长都向陛下要人了,若无真凭实据,他怎么敢?难不成蓝璎珞族长真的被陛下扣在了大乾?” “今日是陛下寿诞,就算真有这回事,蓝氏少族长也完全可以等到之后再与陛下商议此事。他此时发声,等同于挑衅,居心叵测!” “陛下好端端的五十华诞,我乾国对这群外邦使臣以礼相待,这蓝氏少族长竟如此出言不逊,简直将我天朝威仪视为玩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连临安侯也在默默地想,“原以为燕国人会耍什么花招,没想到是南疆蓝氏率先发难。” 他瞅了瞅面容震惊的魏国使节和齐国使节,暗自嘀咕,“不知道这两家是不是也要整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陛下真是好耐心,一直等到此起彼伏议论的声音逐渐消了,这才淡定地开口,“你是?” 蓝氏少族长声音洪亮地道,“我叫蓝麒麟,乃是南疆蓝氏的少族长。” 陛下点点头,“原来是少族长。” 他挑了挑眉,“少族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声音低沉而冷冽,略带一丝沙哑,听起来却别有威严。 “南疆虽不再受大乾管辖,却岁赋永贡,依旧是大乾国土。蓝族长身份特殊,无诏不可私自入京,少族长说蓝族长被朕扣押。怎么?蓝族长什么时候出南疆了吗?朕怎么并不知情?” 殿内顿时又是一阵喧哗。 “对对对!南疆蓝氏的族长,相当于是个藩王,无诏入京,是犯了禁令的。蓝氏族长上一次奉召入京都城,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没记错的话,那时的族长还叫蓝珍珠。” “咦!那少族长认定蓝族长是被陛下扣押的,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了蓝族长私入京都?若此事为真,这可是重罪啊,陛下扣押蓝族长,倒在情理之中了。” 少族长显然年轻了一些,她急着要寻母,却未曾料到陛下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就将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若执意要说母亲被陛下扣押,那她母亲无诏入京的罪名便就洗不脱了。 原本是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得陛下透露出母亲的下落。 此时却只能灰溜溜地收住口,“不瞒陛下,我母亲失踪已有一段时日,我一时心急,这才乱了方寸,言语不当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她深吸一口气,“兴许其中真的有误会,还请陛下准允,在寿宴结束之后,帮忙找寻一下我的母亲。” 陛下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丝毫没有起伏,“蓝族长的安危,朕也很看重,还请少族长放心,朕一定竭尽所能,替你找寻蓝族长的下落。” 他犀利的目光徐徐在整个大殿中扫过,经过临安侯方向时微微停顿了一会,但很快就又收回。 “众卿,霜琼难得,宫中仅剩十坛,尽数都在这里了,还不快痛饮一番?要想再尝此滋味,得到明岁了!” “恭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蓝氏少族长讪讪地坐了下来,满脸通红,看起来很是气愤和懊恼的样子。 她身后一名中年女子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麒麟,你鲁莽了。” 蓝麒麟低声道,“姑姑,我实在是忍不住……” 中年女子叹口气,“还好陛下不好意思与你小孩子计较,这茬算是揭过了。” 她顿了顿,“我们既来到了京都城,便有的是时间好好查一查你母亲的下落,不急在一时。今日且再莫提此事了。” 蓝麒麟低着头,“是。”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 蓝麒麟对陛下的质问彷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多久便就被彻底遗忘了。 如锦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李渡身后的那个宫人身上。 她眼看着他静默侍立在一旁,那么久的时间居然毫无动作,心中反而更加迷茫了。 莫非,是她看错了人? 孔侯特意提醒她,要留意周遭的人。 而她周遭,最可疑的就是这个易容过的宫人了! 这时候,她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子低柔的声音,“慕姐姐!” 如锦蓦然转身,看到清怡公主俏生生站在她身后。 清怡公主指了指左前方的靖宁侯,有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大声。 她很是惊讶,却还是小声地问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原本,陛下是打着怕清怡公主寂寞的名义才临时在宴客的名单上加了些京都城里年轻的贵女。 可是今晨到了东山隐秀峰上的离宫,却又听说萧皇后病得严重,清怡公主要陪伴母后,所以不能来了。 她既觉得庆幸,又颇觉可惜。 庆幸清怡公主不必搅入燕国人这场阴谋,又可惜她已经许久不曾与公主见过面了。 可是,清怡公主竟却来了…… 清怡公主上前几步,躲在了如锦的几边,她笑嘻嘻说道,“我趁着母后睡着了,就赶紧溜了出来。寿宴这么好玩,听说你也要来,我怎么会错过呢?” 她顿了顿,“反正母后叫了媛媛和姝姝进宫,有她们陪着,我不在也没关系的。” 如锦无奈地说道,“你呀。” 她小声问道,“既然公主可以溜进来,是不是咱们也可以一道溜出去?” 燕国人的谋算,清怡公主必定不会知情,她也不方便明说。 公主没有防备,很容易被石奎利用。 假若清怡公主被燕国人钳制住了,以她性命相胁,陛下又怎么会不受影响呢?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与公主一块结伴离开这里,双双远离危险,岂不是妙哉? 清怡公主笑嘻嘻点点头,“自然。” 她贪恋地看了一眼大殿内翩翩起舞的舞姬,这热闹的场面难得一见,“真的要走吗?” 如锦笑着点头,“你喜欢看人跳舞,有的是好地方,何必要和一群老男人挤在一起?” 右前方的“老男人”自从公主进来之后就一直密切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原本,他听到如锦提议要与公主离开,还甚是宽心,少了一个牵挂,等会儿要对付石奎的时候就不会分神了。 但听到她说“一群老男人”的时候,他不由地对号入座了,很是失落了一阵,“老男人……看来我真是自作多情了。在锦儿的心里,我不过只是一个老男人而已……” 第150章 就是有点头晕 清怡公主到底小孩子心性,听说还有更好玩的地方,立刻就对这里没了兴趣。 她悄悄拉住如锦的小手,“慕姐姐,那我们走!” 如锦笑着道,“公主先等我一会,待我与父亲知会一声,免得他担心。” 公主点点头,指了指右侧门的方向,“那我在门外等你,你要快点哦!” 临安侯与靖宁侯坐在一块,一举一动都难瞒过靖宁侯,她害怕自己行踪被舅父发现,所以速速地溜走了。 如锦无奈地摇摇头。 她轻轻拉了拉临安侯的衣衫,“父亲,清怡公主来了,我怕她无端受伤,想带她一块儿离开这是非之地。您看可好?” 临安侯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他低声嘱咐慕平,“阿平,你跟着大小姐,一定要保护好她。” 慕平的身影刚随着如锦离开。 李渡假装有了醉意,他趴在几上对着角落一个黑色的影子比划了一个姿势,那道黑影便立刻离开了。 他刚刚放下心。 猛然一回头,却发现那个易容过的宫人也随之不见了。 “不好!” 早知道那宫人有问题,虽不知是不是燕国人的奸细,但不论他要对付的是如锦还是公主,都不是一件好事。 李渡很想要跟上去看一看。 可是,他身为玄羽卫的主人,此刻必须要守护在陛下的身边,来提防着更大的阴谋。 他皱皱眉想,“临安侯的长随慕平是个高手,蒙恩的身手也不差,想来有他们两个在,当能护得住锦儿和公主……” 再说,整座东山离宫早就被禁卫军包围了,区区一个易了容的宫人,还难不住这些守卫,应该不会有事的。 正当这时,燕国使臣石奎举杯站起来,对着陛下说道,“大乾皇帝陛下,今日良宵吉时,不可辜负。不如让我燕国的勇士为您舞一曲助兴吧!” 魏国使臣拍掌笑道,“早听说燕国的骑马舞别有风味,以力量为美,皆由身强力壮的男子演绎,别具风格。今日有幸能得一见,真是件乐事啊!” 时下的舞蹈,多是展现女子的柔美和轻盈,就像最近盛行的胡旋舞,虽极需要技巧和耐力,但示人的却是优美的曲线和盈盈不可一握的腰肢。 天下只有燕国有男人起舞的传统。 齐国使节也附和道,“那我们也就等着大开眼界了!” 既然客人都这样说了,主人难道还能表示拒绝吗? 陛下淡淡笑了笑,“好,朕早就想见识一下燕国勇士的舞蹈,请!” 临安侯与靖宁侯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一句话:终于来了! 石奎大手一挥,他身后的燕国护卫便都脱掉了外袍,只剩下里面的虎纹罩衫和黑色皮裤。 他们光着膀子,还将靴子给脱了,光着脚丫便进入到大殿的正中。 一排五人,一共两排,排成列阵。 石奎笑着说道,“乾国皇帝陛下,我燕国勇士带来的是我国的传统舞种,名叫骑马舞。” 他挺起胸膛,表情十分骄傲,“我们燕国乃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骏马与我们的生活密不可分。这骑马舞充分展现了燕国勇士的力量与美,请陛下观赏!” 他话音刚落,这十名燕国人便开始起舞。 虽并没有乐曲,但他们的脚步顿挫,手掌拍出节奏,口中还不断喊出有力的号子,一时之间让人置身一望无垠的草原,彷佛正在骑着骏马驰骋。 大殿内的众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有力的舞蹈,既新鲜,又震撼,不由都看得呆了。 就连陛下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神往。 舞蹈越来越急,勇士的脚步越来越快,口中模仿起马儿嘶鸣,惟妙惟肖,听起来彷佛是万马奔腾,让人情不自禁热血沸腾。 正当这时,李渡沉声喝道,“陛下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这十名勇士的口中忽然朝着陛下吐出一枚枚袖箭,要不是陛下早有准备,及时地闪过身去,恐怕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临安侯怒喝一声,“大胆燕奴,胆敢刺杀陛下,来人,快将他们围起来!” 真是千防万防,今日的安防做得已经足够细致了,但万万没料到,这群燕国人居然将暗器藏在了嘴里!那么长的箭,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石奎没料到乾国陛下的身手这么敏捷,居然躲开了这十支必中之箭。 他们今日前来,早就存了死志,并未想着要活着离开这里。 但一想到很快,整座东山隐秀峰就要炸成碎片,此时的失利也就不算什么了。 石奎哈哈大笑,“我燕国勇士何在?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不杀个痛快吗?来人,见一个杀一个,一个也不要放过!” 他扫起几上的餐盘就往对面的临安侯身上砸去。 临安侯大惊失色。 他刚才虽骂得威风凛凛,但也就是逞嘴上之能,论身手,他也就小儿子文辰强一些。 “这回危矣!别砸脸!千万别砸到脸!” 他双手抱头,尤其注意护着自己的脸面,闭上眼睛,默默地等着挨砸。 “哐当”,有瓷器碎落的声音。 但却并没有砸到他的身上。 临安侯眯开一只眼。 咦?好像有什么人挡在了他身前。 他定睛一看,竟看到恪王以身护住了自己,他是没事儿,但恪王却被砸了个满背,甚至还有一小块瓷片正斜斜地插在了恪王的发髻上。 显得有些滑稽。 可是临安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只觉得眼眶里湿湿的,有一点被感动到,“恪王,你没事吧?” 李渡当然没事。 可是这时候说“没事”,不符合他文弱废柴的形象。 况且,他一直以来都想要在临安侯面前搏一个好印象,此时不示弱博取同情更待何时? 他幽幽地道,“我还好,就是有点头晕。临安侯,你还好吧?有没有被瓷片扎到?” 临安侯顿时急了,“恪王啊,你真是的!自己都受了伤,却还在问我……我没事!” 李渡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侯爷是我十分尊敬的长辈,我怎么能眼看着你受伤而不管呢?” “长辈”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他虚弱地道,“侯爷没事,就太好了!” 临安侯没想到,向来惹他讨厌的恪王,私底下竟然那么敬重他,一时又是惊讶,又是感叹。 他连忙将“虚弱”的恪王扶了起来,对着旁边的禁卫军喝道,“还不快点将石奎老贼给亲住?” 石奎尚在等着侧殿的燕国护卫前来支援,可是左等右等,大殿内却始终只有这十来个人。 随着大乾禁卫军大不断涌入,这仅剩的十个人不是被刺死就是受伤倒地,最后竟然只剩下他一人。 而他期盼的“大烟花”却迟迟都没有到来…… 第151章 轮到你来做决定 石奎直到最后都搞不明白,这场太子精心谋算的计划,居然连个水花都没有打响,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落下了帷幕。 要知道,他们从两年前开始布局。 买通乾国的官员,伪装运入硝石和桐油,疏通各处关节,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及财力。 等的就是今日。 结果,他等了个寂寞? 眼见着大殿内的十数名勇士不是死了就是重伤,而他身上也中了禁卫军好几刀,鲜血直流。 石奎再也忍不住,仰天长啸,“我燕国勇士何在?即便要死,也要杀到最后一刻啊!” 说的虽然是燕国的密语,但此情此景,话中含义,整座大殿内的人俱都听得明白。 不过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击罢了。 这时侧殿的门忽然被打开,禁卫军统领徐戎迈着铿锵的步伐进来,“陛下,离宫内的燕人已尽数投降,禁卫军完全掌控了他们。” 他顿了顿,“臣来请命,是将这伙燕人斩立决,还是挪入天牢候审?” 陛下的脸上现出几分轻松的笑意,“他们既然投降,那就不必杀了,先押下去审问。” 石奎闻言,直呼,“不可能!” 他燕国的勇士怎么可能投降?这些可都是太子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啊! 今日就算山洞里的大炮仗没有响,按着这群勇士的能耐,可能将乾国的朝臣杀个大半。 就算灭不了乾国,怎么也要动摇他们的国本! 他们怎么能投降?不可能! 因为过于震惊,石奎竟忘记了抵抗,胸口随即又被刺入一刀。 随着他缓缓倒地,与他对战的禁卫军也不再动手,只是将他围住。 “为什么?” 石奎瞪大了眼睛,万般困惑。 “努尔深他们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陛下淡淡地说道,“慕卿,告诉他真相,也好让他死个明白。” 说罢,他便起身拂袖而去。 危机已过,刚才缩在李渡身后的临安侯顿时又嘚瑟起来。 满殿的禁卫军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而刚才还企图要拿瓷器砸他的罪魁祸首石奎,此刻就跟一只死狗般趴在地上。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石奎面前,乐呵呵地说道,“你们在隐秀峰下埋了硝石和桐油?被我们发现啦!然后,趁着你们不留神,给换啦。” 石奎一口老血吐出来,“你!” 临安侯跳开一步,抖了抖衣摆,生怕沾上血腥。 他冷哼一声,“努尔深不过是个蠢货,你们竟也敢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这一点上,就注定你们会输了。” 石奎的心此刻是抖的。 他何尝不知道努尔深是蠢货? 但太子却坚持要用此人,还必须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努尔深。 他万般无奈,只好偷偷往努尔深的队伍里安插了不少人手,这才勉强放了心。 可还是…… 隐秀峰下的山洞被乾国人发现了,怪不得“大烟花”始终放不起来。 “那偏殿的那些人呢?我燕国勇士个个英勇无比,宁肯死,也绝不会对敌人投降!” 临安侯闻言笑了起来,“石奎啊石奎,你也算是个聪明人,怎么到了这会儿还想不通呢?” 他将石奎身侧的兵器一脚踢得远远的,确定周围不再有可以伤人的利器,这才蹲下身来。 “我知道贵国太子此次也乔装改扮混在使节团的队伍中,我想此次偷袭都是太子安排。” 石奎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 临安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仗着与我们语言不通,以为那些密语无人能懂,便横行无忌,什么热闹的场合都毫无顾忌。” 他冷笑,“你们为燕国太子贺寿时,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乾国也有人懂你们的密语呢?” 石奎瞪大了眼睛,随即却懊恼地闭上,“确实是我们忘乎所以了……” 他摇摇头,“可是这与偏殿的那些勇士投降又有什么关系?” 临安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石奎,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你们此次来乾国,身上背负着这么大的责任,可是你们太子的行事却像是在儿戏,他重用努尔深,不约束下人,甚至还容许你们为他贺寿。我听说,你们太子可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石奎的脑中彷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临安侯口中的疑点,确实也是他一直以来想不通的地方。 太子是燕帝长子,生母只是个嫔。 燕国皇帝子嗣隆昌,一共生育了十七个皇子,其中嫡出的就有五个,可是这储君之位却稳稳当当给太子坐着,从不曾动摇。 就是因为太子行事凌厉,能干有为,是块为君的好料。 这样的太子,又如何会犯此等错误呢? 除非,他是故意的…… 石奎又吐出一口老血,“太子,你好狠……” 努尔深并不是太子一系。 此次太子精挑细选来的使节团中,除了他和他的属下,其他人也都各有所主。 原本他还以为,太子是惟贤是用,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些燕国勇士在大事上也都会一致对外。 谁曾想,太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做成此事,而是将此事当成铲除异己的手段。 不惜折损五百名燕国勇士,也不害怕挑起燕乾两国的战争,就只为了清己侧…… 呵呵…… 最可悲的是他石奎。 他算是太子的表舅,一直以来兢兢业业辅佐着太子,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可这些年来的相随换来的,却是太子毫不在意的牺牲。 从一开始,太子就打定主意要牺牲他了…… 倘若真的是为了大业而死,他石奎死而无憾,绝不退缩。可这样被誓死效忠之人暗算死去,实在是太憋屈了! 临安侯看着石奎像一只丧家之犬,伏在地上发出悲鸣的呜咽,难免也还是有些同情。 “偏殿的那些燕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来送死的,他们识破了燕国太子的诡计,怎么可能再继续你们的计划?自然是要投降了。” 他顿了顿,“石奎,现在轮到你来做决定了。你是要生,还是死?” 第152章 可怜!寒心! 石奎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临安侯的目光透出鄙视,“呸!太子负了我,但我却不可负他。我和偏殿那些软蛋不同,要想让我投降,没门!”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今日虽然被太子坑了,即将死在这里。但我却不恨他,他对我尚且能如此心狠手辣,将来要灭乾国也是指日可待。” 临安侯皱着眉望着石奎,摇摇头,“石奎,你疯了……” 都被人坑死了,居然还要护着燕国太子那个渣渣? 这么愚忠真的好吗? “你伤得挺重,若是不及时救治,怕真要死在这里。石奎,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投降,将你们太子的行踪告诉我,那我便去求陛下饶你一命。” 石奎冷笑起来,“临安侯,你可真是墨迹!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喝道,“我石奎永不投降!” 说罢,他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撑了起来,然后飞快地往廊柱上撞了过去。 这拼尽全力的一幢,将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奎的性命彻底断送了。 临安侯望着石奎被拖出去的尸体摇了摇头,“也是个可怜人。” 靖宁侯不知道何时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幽幽说道,“修齐可真是菩萨心肠,刚才那石奎还用瓷盘要砸你呢,这会儿你竟还觉得他可怜?” 临安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码归一码。石奎虽然可恶,却也是真可怜。”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靖宁侯,“侯爷,难道一片真心错付了人不可怜?假若你掏心掏肺对人家,人家却转眼将你卖了,你不觉得寒心?” 靖宁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面上竟有些尴尬。 他讪讪说道,“可怜,还真是可怜!寒心,也确实是寒心!” 临安侯笑了起来,“还好你我跟的是陛下,陛下可是千载难逢的明君,对你我更是重用得很。长庚兄大可不必担心会有这一日。” 此时,大殿内的人渐渐都散了,早有宫女过来收拾残局,也有宫人在处理血迹。 临安侯一眼看到角落里打算要溜的李渡。 他连忙挥了挥手,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恪王!恪王,请留步!” 李渡的脚步一顿。 大殿内欲要图谋不轨的燕国人全部被抓,陛下也已经安然离开,他心里记挂着如锦,便想要离开去找人。 谁料到却被临安侯叫住。 有上一回“闭门不见”之过的前车之鉴,他难道还能躲? 自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不想娶人家闺女了…… 李渡想了想,觉得心头大患已经铲除,此刻如锦与清怡公主应当是安全的。 他便冲着角落里另一个黑影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蒙恩的身影再去寻人。 常年的默契使得黑影只需要主上给一个眼神,便就能明白示意,黑影“嗖嗖”,瞬间离去。 李渡这才笑着转身,对临安侯道,“侯爷刚才面对石奎时候的风姿翩翩,真令小侄倍感钦佩和尊敬呢!” 他顿了顿,“陛下时常说我嘴拙,不懂话术。常让我有空该求临安侯指点一二,从前我还不在意,今日一见侯爷的风采,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不容易在挑剔的临安侯跟前有了点起色,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果然,临安侯听了这话,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陛下真的有这么说?” 其实,他倒真不算什么能言善辩之人,只是每每与陛下谈事时,总能说到点子上。这也是陛下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李渡用力地点头,“真的。陛下对临安侯一直都十分欣赏呢!” 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侯爷,忙完这阵子,您若是什么时候得空,小王能否去往您的府上跟您讨教一番话术?” 只要能有了一次上门的机会,第二次第三次还远吗? 临安侯笑着说道,“王爷过谦了,什么讨教不讨教的!咱俩都有空的时候,一块儿约个地方或喝茶或饮酒闲谈几句罢了,极容易的事!”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儿文辰,向来仰慕王爷的才学,哪日得空还真得约一回,我将文辰带上,让他向王爷讨教学问。” 竟是没有松口让李渡上门。 李渡有点点失望。 不过还好,有来就有往,等他将临安侯的毛都给顺了,有些事不就是水到渠成的吗? 他立刻堆起了笑颜,“小王是个富贵闲人,临安侯什么时候得空,随时可以找我!” “那就这么约定了!” 两人相谈甚欢,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便到了离宫的门口。 临安侯对着守门的侍卫随口一问,“有没有看见清怡公主与我女儿,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侍卫一脸茫然,“公主?公主今日并未曾来离宫啊!属下也并未见到慕大小姐从里面出来……” 临安侯顿时慌了,“什么?不可能!” 他双手扶住了侍卫的肩膀,摇了摇,“你再想想,约莫一个时辰之前,有没有人从这里出去过?” 侍卫被临安侯晃得头晕,可他还是认真地回答,“回临安侯大人的话,一个时辰之前,属下并未见到有任何人从这里出去!” 他接着说道,“今日离宫的安全都有禁卫军统领大人指示,半刻钟前,大人才准许放行的。” 临安侯急了,“那锦儿并没有下山?” 李渡心里也有些担心。 不过,他接连派了两名玄羽卫去保护如锦,若是她当真出了事,此时也该已经得到消息。 他便对临安侯说道,“侯爷,慕大小姐既然未层下山,那就还当在离宫之内。不如我帮侯爷一起找找看?” 临安侯连忙点头,“对对对!锦儿来京都城没多久,还是头一次来这离宫,说不定公主想要带她四处逛逛呢!” 他顿时觉得心里略宽松一些。 “幸亏恪王提醒,要不然我这老父亲可要着急坏了。” 此时,燕国人的祸乱还在扫尾,禁卫军的人忙得很,恐怕没功夫帮忙找人。 恪王既然主动提出要帮忙,临安侯自然求之不得。 反正今日离宫开放的地方不多,就当是闲逛好了,应该很快就能找遍的。 至于其余处,都有人把守,两个活生生的小丫头有没有进去,自然一问便知。 临安侯点点头,“也好。” 第153章 紫月香檀 如锦与临安侯知会一声后,便跟在清怡公主身后从偏殿离开。 当时酒宴正酣,觥筹交错,众人的目光又都被舞姬曼妙的身姿所吸引,鲜少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清怡公主蹦蹦跳跳地往前行,时不时停下来冲着如锦招招手,等她跟上来了又继续走。 不多时,便就穿过了正殿的花园,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如锦小声喊道,“公主,止步!今日寿宴陛下只开放了几处亭台,再往前就不让过了。” 她笑着道,“公主不是想去更好玩的地方吗?来,咱们先下山!” 清怡公主道,“我是从小道偷偷溜进来的,要出去,也得从密道走。否则被我母后发现了,又要挨一顿罚。” 她又冲着如锦招招手,“慕姐姐,你跟我来,不会被人发现行踪的!” 话音刚落,她又急不可耐地转身往前走去。 如锦皱了皱眉。 在大殿内偷偷来找她的,确实是清怡公主无疑。 但清怡公主热情活泼,怎么会如此失礼,连面貌都不让她看清,却只管引着她往前走呢? 她当即停下了步子,厉声喝道,“你不是公主!” 前面的背影一窒,瞬时便停了一下来。 “慕姐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清怡公主,那我是谁?” 如锦冷笑,“既然你是公主,那你敢不敢转过身来,让我仔细地看看你的脸?”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手腕上的珍珠链子打开,准备随时捏断绳线,拿珍珠当暗器甩出去。 “清怡公主”转过身来,往如锦面前走了两步,“慕姐姐,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遥遥望去,确实是一模一样的面容。 但如锦曾与李渡一起易过容,她知道玄羽卫最好的易容师可以将人的脸皮捏得分毫不差。 此人不敢让她近看,显然并未得易容术的精髓,只学到些唬人的皮毛。 她挑了挑眉,“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肯定不是清怡公主。” “为什么?” 如锦冷笑,“你确实将公主的脸捏得有六七分相像,混乱之中,很容易蒙混过关。但易容术的精髓,除了那张皮囊,还在于神态姿势。” 她顿了顿,“我猜你的确见过清怡公主,且还认真地揣摩过她,可是你学得一点都不像。公主天生娇贵,便是任性也自信得很,你不觉得你有些过于拘束了吗?” “清怡公主”仍要狡辩,“慕姐姐说笑了,我今日是瞒着父皇母后偷溜出来的,自然要谨慎一些。父皇宠我,但母后却待我甚严,我绝不能叫她发现……” 如锦笑了起来,“真正的清怡公主,从来不对任何人解释,她不屑,也并不需要。”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再说,公主年龄尚幼,身量未层长开,哪里有你这么高的个子?” 眼前这冒牌货虽然将脸捏得极像,个子却要比真正的清怡公主高出半头。 怪不得此人跑得那么快,只肯在前面引着她,而不敢离她稍近些。 到了这种地步,冒牌货居然仍不肯乖乖承认,“慕姐姐真是慧眼如炬,我今日出来为了瞒过宫人,特意穿了双厚底的靴子,确实要比以往高出半头。” 她脸上笑嘻嘻的,“好啦,我知道慕姐姐在逗我玩。现在,玩笑也开过了,咱们能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如锦退后两步,一脸警惕地望着“公主”,“你不是清怡公主,我不会认错。你莫要再往前走了,否则我高喊一声,立刻便会有禁卫军过来一探究竟。” 她冷声道,“说,你究竟是何人所派?清怡公主又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不过只是与临安侯说了两句话,再出来时,清怡公主就已经换了人。 能在大殿内外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做这样的事,幕后主使简直胆大包天。 如锦猛然想到了孔侯的提醒,原先她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那个易容的宫人身上。 万万没想到,引她出大殿的人并不是那个宫人,而是清怡公主! “清怡公主”见如锦始终不肯上套,便也放弃了再冒充公主。 顿时,她的声音立刻就变了。 “都说慕大小姐是个能耐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没错,我确实不是清怡公主。不过,我是不是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慕大小姐不还是跟着我走到了这里?” 如锦皱皱眉,“说!你将公主怎么了?” 冒牌货摆了摆手,“放心,清怡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动了她事情就大了。我今日的目标并不是她,怎么会傻到将她怎么样?她好好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宫了。”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望向如锦,“倒是慕大小姐,不该为自己多担心担心吗?” 如锦冷笑,“哦?是吗?” 说时迟那时快,她飞速地将腕上的珍珠用尽全身的力气扔出,劈头盖脸往冒牌货身上砸去。 但那冒牌货身手不错,显是受过训练的,要躲过她毫无章法的袭击,简直再容不过。 冒牌货嗤笑一声,“真是不自量力。” 如锦早知道平叔一直跟在她身后,刚才不出现,许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的缘故。 但此时危机四伏,她再也顾不上其他,对着空中大喝一声,“平叔,救我!” 四下里,寂静无声。 只有远方的大殿内传来丝竹笙鼓。 冒牌货笑得欢畅,“我们尊上行事,岂如慕大小姐一般鲁莽?跟在你后面的两个人,早就被我们的人缠住了,任他本领再强,一时半刻也脱不得身。” 她话音刚落,忽得便紧趋至如锦身前,手刀砍落,身前的少女双腿一软,徐徐地倒地。 “娘娘只说慕大小姐是个厉害角色,这才非要我出手。亏我还高看她一眼,也不过是个草包罢了。” 娘娘? 如锦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闻到了冒牌货身上的薰香——紫月香檀,是宫里位至妃位的人才有资格用的薰香。 李冉的后宫丰富多彩,但除了皇后之外,也不过贵德贤淑四妃,今日之事,怕果真是周贵妃使的绊子了…… 第154章 怎么会是他? 颠簸。 是颠簸,让如锦逐渐恢复了一丝意识。 她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冒牌货扛在肩上正往离宫深处的某个地方走。 幸好,对方并不是冲着她的性命来的,要不然在刚才,她就已经死透了。 她不敢乱动。 经过刚才那一遭,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冒牌货的手里走不过一招。与其妄动找虐,还不如假装昏睡想想其他的办法。 对! 平叔被人缠住一时,总不可能被缠住一世,他总有机会去跟临安侯报信。 临安侯和李渡一定会发现她不见了。 她要给他们留线索。 幸亏今日如锦准备充分,手腕上带了好几串珍珠手链,一条刚才已经折损,还剩下两条。 她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冒牌货脚步的律动将手链上的珍珠慢慢拢在掌心,间歇地放下去一颗,再放下去一颗。 只要李渡他们找得到这里,发现了她留下的印记,就一定能找到她! 等到两串珍珠链子都放光了,终于,冒牌货拐了个弯进入一处偏僻的院落。 如锦从前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经常跟着皇帝舅舅来这东山离宫避暑,对这里的每一处都十分熟悉。 她记得这里。 这地方仍然还在离宫之内,只不过处在西北角,从前是给宫女们休憩的所在。 今日陛下大寿,这地方离主殿太远,应该早就被封住了,但冒牌货却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这里。 可见,她方才的念头并没有错。 冒牌货的幕后主使是位份极高的某位娘娘,这离宫内,有他们的接应,甚至连禁卫军内,都极可能有他们的人。 院门开了。 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问道,“人抓到了?” 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子,听起来年龄应该不小了。 如锦眯开一条缝,想要看清楚对方容貌。 只可惜,那人全身上下都被藏青色的斗篷裹住,就连眼睛也被帽檐上的狐狸毛给遮住了。 冒牌货抖了抖肩,“在这呢。” 年长的女子沉声道,“把她送进屋子里吧。” “好嘞!” 冒牌货将她往床上随手一甩。 年长的女子立刻喝道,“你轻点,别把人给摔醒了。” 冒牌货嘿嘿一笑,“我办事,你还信不过?这屋子里点了香,她醒了,不正好方便吗?” 年长的女子点点头,“还是你周到。” 她顿了顿,“事已办完,你可以走了。” 冒牌货的脚步却不动。 她道,“急什么?等我换过衣裳再说。难道你要叫我穿成这样出去?” 说着,她将与清怡公主一模一样的裙衫脱下,只剩下一件格外宽大的里衣。 她扭了扭脖子,又扭了扭腰,忽然双手伸展开来,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奇迹般地,那冒牌货居然又长了个子。 她深咳几声,从口中吐出个什么东西来,再开口时,声音又变了。 “你什么时候走?” 如锦一听到这声音,简直浑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冒牌货居然是个男人! 他不仅易了容,还会缩骨变声! 年长的女子冷冷道,“我什么时候走,和你没有关系。你别管得太多,对你不好。” 说罢,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 如锦听到外面的门落锁的声音,晓得自己是被关在了这里。 等到脚步声远了,她这才敢睁开眼去看四下。 还好天气太冷,陛下将晚宴改成了午宴,折腾了这许久,才刚要到黄昏。 天色有些暗了,这屋子也倍显阴暗,可借着昏黄的光线,如锦还是能看清楚这屋子里的景象。 这地方显然久已没人住过了,铺陈摆设都有些旧。墙角和桌几只被简单擦拭过,角落里仍藏着不少灰。 被褥有些潮湿,闻着味道也不怎么好,显然并没有洗晒过,是从柜子里临时拿出来的。 床有些挤…… 挤? 如锦浑身一震,连忙往床内望去,“有人!” 大概是个死人。 她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觉得这些人应该是丢了个死人在她床上,打算污蔑她杀了人。 要不然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去抓她,却不直截了当弄死她,难道还搞个美男子让她享用一番?这么费劲图啥? 饶是她自诩胆子大,绝非那些寻常等闲贵女可比,可一想到与个死人待在一处,也难免还是吓得浑身哆嗦。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锦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有一丝困意袭来,可心内某个地方却又被挠得痒痒的。 她呢喃道,“这香一定有问题!我不能睡!” 要真的一睡睡过去了,那些人再进来将凶器塞进她手中,那她就背着杀人犯的罪名,再也洗不清了! 她才不要落得那种下场! 如锦连忙从发髻中抽出了簪子。 这簪子原本是为了燕国人所置,为了更锋利一些,她还费了好大的力气磨过。 若有人胆敢来犯她,她就将簪子戳过去,死是死不了的,但戳出几个洞来,总也能叫对方疼上一阵。 没想到,最后,这簪子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她咬了咬牙,用力将簪子往下一按,腿上一痛,顿时便有湿漉漉的液体顺着她的腿往下流。 疼痛,让如锦清醒了起来。 她四下张望,没有发现香炉。 但墙角的炭炉却在源源不断地冒着烟气。 如锦咬了咬唇,“好下作的手法,将迷香藏在了炭火里!” 假若她要掐灭迷香,那炭火也同时就会灭了,再生炭需要工具和时间,她这种情况,根本没可能。 在这寒冬腊月的东山离宫,假若没有炭火过一夜,不冻死也要废掉了! 但眼下,她却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只能用尽全力将炭火掐灭,然后再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果然,炭火灭掉后,如锦觉得头脑不如刚才那般昏沉了。 她扶着墙回到床上,想要看清楚“尸体”的面容。 那些人想要叫她背上杀人的罪名,那总得让她知道,被她“杀”掉那个人是谁吧? 她将伏着的“尸体”扳正,这一看,吓得差一点都要叫出声来,“怎么会是他!” 第155章 太子 太子李潇一动不动地躺在湿冷的被褥上,若不是鼻尖还有均匀的呼吸,如锦差点真的以为他是个死人。 她皱着眉推了推他,“太子殿下?” 李潇毫无反应。 这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被人下了蒙汗药的模样。 如锦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头疼欲裂。 床上的男人没有死。 炭炉里点的应该是催情香。 所以,想要害她的人并不打算要她的命,却想让她与太子做成一对…… 那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空气里的冷意,叫如锦冷静下来。 她开始想,假若刚才她不曾醒来,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在催情香的作用下,她与太子会有肌肤之亲。 她是临安侯的长女,家世容貌才清俱属上佳,虽说与靖宁侯世子有婚约,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太子必定仍会顺势收了她。 一等侯的长女,太子正妃也是做得的。 可太子早已有了正妃,是兵部尚书穆如海的女儿,皇长孙今年刚满两岁,太子妃的地位牢不可破。 如此,她便只能以太子侧妃的身份被迎入东宫。 其实,太子是储君,也是未来君临天下的帝王,即便是临安侯的长女,当个太子侧妃倒也不算太委屈。 可以这种方式被抬进宫去,委实太堕了慕家的脸面,便是当面无人敢说什么,背后也要被戳着脊梁骨笑的。 此事之后,不论是她,还是临安侯府,都是输家。 但是太子…… 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权柄赫赫的临安侯府收入囊中。对外,还能表现出无辜甚至委屈的形象。 尽管此刻太子也被人下了蒙汗药沉睡不醒,可是,他才是此事最大的赢家。 所以,当然不会是周贵妃干的! 周氏虽然不堪,但只要她一日还是临安侯府的主母,在别人的眼中,慕家就与周贵妃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但我若嫁给了太子,那么慕家就成了太子一党了……” 周贵妃就算想要让如锦倒霉,也绝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锦回想起刚才小院中的点点滴滴。 那个裹着斗篷的中年女子虽然浑身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总让人有熟悉之感。 她蓦得睁大眼睛,“那个人……是小盆!” 三十年的风霜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气性,甚至连往日所有的情谊都丢了个干净。 可是,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 那确实是小盆的眼神。 不,现在她不再是小盆了,而是皇后娘娘跟前说一不二的红人慧姑姑。 慧姑姑如此行事,出自于谁的授意,这岂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可是如锦不明白,萧璃这么做,是为什么! 慕大小姐原本就是萧煦的未婚妻了。 这或许不能影响临安侯彻底倒向太子,但至少,因为女儿的缘故,临安侯也不会与太子为敌。 这还不够吗? 如锦怔怔地想了许久,终于苦笑起来,“或许真的不够……” 从前,萧璃的梦想是当皇后。 所以,太子哥哥死后,她便嫁给了李冉,真的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那么现在呢,萧璃的梦想是不是变成了当太后? 如锦死后重生最想见到的人,除了自己最亲近的手下外,就是萧璃了。 她一直都渴望着有一日,可以让她再见萧璃一面。 原本想着今日或许是一个机会,她还为此期待不已。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 如锦甩了甩头,压下千般万般起伏不定的情绪,低声呢喃,“不能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萧璃的事先不去想,以后总有机会说个清楚明白的。现下,她最首要的是该解决眼前的困境。 如锦心里再清楚不过,哪怕清清白白地在这里度过了一夜,那也是与太子同处一室,许多事情根本就说不清的。 人言可畏。 虽然她并不在乎,也不害怕。 可是自从在心里真真正正将临安侯当成父亲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在乎他的感受了! 她不要自己的家人,因为她的弱小而陷入麻烦。 在临安侯和李渡没有来救她之前,她必须要先想法子自救! 为了提神醒脑,如锦再一次将锋利的簪子戳进了自己的大腿。 疼!疼死了! 想着这种钻心彻骨的疼痛,如锦仔细地检查着屋子里的一切。 门,是被从外面反锁的。 厚重的楠木做的门,有她半个手腕粗的锁,根本就不是她能够轻易踹开或者折断的。 想要从门里走出去,唯有让外面的人主动打开那把锁。 四周没有窗。 屋顶很高,是新修过的。她不会轻功,屋子里也没有可以借力登高的东西,想要掀开屋顶跑出去,也完全没有可能。 地道? 像这种地处偏僻,造来给宫女下人住的屋子,陈设简洁,一目了然,根本就不可能暗藏着什么机关。 这等于就是一个密室了。 掐断了炭火的屋子,越来越冷。 如锦知道,她必须越快解决这件事越好,否则再拖下去,她会被冻坏的。 她的目光幽幽转向了床上的人。 得把他弄醒! 这蒙汗药的效力不错,太子昏沉沉地睡着,她发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也一点都察觉不到。 此刻若是有一盆凉水,望他身上泼下去,他倒是应该能醒。 只是屋子里光秃秃的,除了墙角的炭炉,什么都没有…… 如锦想了想,看了眼手中带血的簪子。 “太子殿下,我不知道今日之事你是否知情。即便你不知情,但你母亲造下的因,你承担她的果,也很合情合理。” 她抿了抿唇,用力将簪子往太子的大腿上扎了下去。 太子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么被硬生生地接连刺了三五下,纵然昏迷再沉,也不得不被痛醒过来。 他嗓音嘶哑,厉声喝道,“什么人!” 如锦站在床前,幽幽地望着他,“太子殿下,你中了迷香。是我救了你。” 太子半睁开眼睛,猛然看见眼前立着个俏生生的美艳少女,她手中正举着个簪子,而发簪的一角还湿答答的淋着血。 他张大嘴,“我认得你!你是慕……” 如锦接口说道,“我叫如锦,慕如锦。” 第156章 好险! 太子李潇与如锦只有一面之缘。 但是这仅有的一面,实在太过惊艳,足够让他对这个有勇有谋骑射非凡的女子印象深刻。 他拍了拍头疼欲裂的脑袋,“我……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如锦见他模样,好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便知道,太子与她一般,也是局中人。 她目光微凝,“太子还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在做什么吗?” 太子想了想,“我给父皇敬了酒。然后看到了宝儿。今日离宫太危险,宝儿不该来的,我怕她受伤,便追了过去……” 他扶着额,“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锦心想,果然是同样的手法。 “我与太子中了相同的圈套。只不过,太子是被人下了蒙汗药晕过去的,而我是被人劈晕的。许是我运气好,早早就醒了。” 她望向太子,“屋里燃着催情香,混在炭炉里,是我将炉火掐灭了。门锁上了,根本就打不开。 我怕太子殿下继续睡下去会冻伤,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用簪子将您刺醒的。” 说着,她指了指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裙摆,“我知道很疼,但是只有这么疼才能保持清醒,不被人暗箭所害。情急之下,便宜行事,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的腿上此刻仍在源源不断地淌着血,生疼生疼,原本还有些微微的恼意。 但他见如锦不仅刺了他,还刺了自己,心中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他连忙道,“你救了我,我怎么会怪罪你?” 如锦面色肃然,“太子殿下,有人想要您储君失德,强占人妻,想看您与靖宁侯府离心,想叫我父亲与您反目,其心可诛!” 她抬头,目光犀利地望向他,“殿下,您难道不打算反击?” 太子醒来后接连受到暴击,这时候才有功夫去想这事情里面的玄机。 他一阵后怕。 若非如锦醒来后掐灭了催情香,很难想象他会不会兽性大发,强占了表弟的未来妻子。 表弟很看中这位慕大小姐,倘若被他横刀夺爱,多年的兄弟情谊便就都付诸流水了。 舅父只有一个儿子,偌大的靖宁侯府将来会全部交到表弟手中,可表弟若是与他离了心,就等于萧家不再会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好险! 但临安侯会因为此事与他反目吗? 如锦察觉到太子狐疑的目光,立刻说道,“我是有未婚夫的人,假若清白被污,只能以死明志!” 她顿了顿,“父亲宠我至深,好不容易才能与我团聚,若是因此失去了我,必定会归咎于太子。丧女之痛,可比杀父之仇,太子殿下,我说得对吗?” 这番话掷地有声,立刻打消了太子心头仅有的一丝丝疑惑。 他点头,“确是如此!” 假若此事真的发生,如锦若是愿意从他,给他当个侧妃,那他其实算是个赢家。 可若是她刚强贞烈,直接抹脖子死了,那对他来说,真可谓是飞来横祸! 太子目光深沉,“如何反击?” 如锦说道,“将你我锁在这里的人,必定还在附近。” 她望向太子,“既然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太子和我的性命,那么……太子肯不肯与我一起演一出戏,好引他们将门锁打开?然后你我反将他们一军?” 太子听她俯身过来,在他耳边娓娓道出计划,心中暗暗叹服,同时又十分庆幸今日这祸事并未闯成。 要不然,即便她跟了他,身边有这样一位智谋深远之人,简直防不胜防! 他点头,“好,就听你的。” 如锦所料没错。 浑身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女子并没有走,那个会缩骨功的男人也没有离开。 此刻,他们正在附近的屋子里讨价还价。 “咱们早就说好的,事成之后,给你三千两银子。银货两清,你就该离开这里。时迁,你莫要太过分!” “慧姑姑此言差矣!我时迁干一票值三千两没错,但这一票也玩得有点太大了! 你要我绑的人,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一等侯的长女,事情若是败露,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压惊费你不加点? 封口费也不多给些?” 时迁嘿嘿一笑,“不晓得若是太子知道了,阴他的人其实是他的母后,心中该当如何?” 慧姑姑眉心一跳,“你!” 她深深地沉了一口气,“时迁,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如今变得如此贪财不堪了?” 时迁轻佻地望着她,“你都能从庆阳郡主的贴身侍女变成皇后娘娘的心腹,我为什么不能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 他伸出一个手指,“我知道你身上带了银票。一万两!不能再少了。拿到钱,我就立刻走人。” 慧姑姑怒不可遏,但却又丝毫没有办法。 时迁乃是江湖异人,这些年来,她利用他为皇后娘娘办了不少事,实在是知道了她们太多的秘密。 这种人,原本不该让他活着的。 但他武艺高超,又精通各种不入流的玩意儿,招数又狠毒又阴损,十个八个禁卫军都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弄不死他,索性便就一直用了下去。 谁曾想,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这点小事给他三千两银子已经是看在他从前的功勋上了,谁料到他居然胆敢狮子大开口,又问她要一万两? 可是这钱,却又不得不给他。 正殿内还在饮宴,时迁要是给她这时候弄出点动静来,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慧姑姑不情不愿地从怀中点出一万两银票扔了过去,“管好你的嘴,再没有下回了!” 时迁刚将银票收了过去,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异响。 他连忙推门出去,见是太子和慕大小姐的屋子着了火,正在冒烟。 慧姑姑一看,“不好!” 她狠狠瞪了时迁一眼,“还不快去救人?” 时迁嘿嘿一笑,又伸出手来,“别说要我救人了,银票到位了,叫我干啥都行!” 慧姑姑气得不轻,“你这个小人!” 时迁翻了翻白眼,“我是小人,难道你又是什么君子不成?大家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瞧不起谁!” 慧姑姑气呼呼地又抽了一张银票给他,“快去救人!太子绝不能有事!” 时迁笑呵呵道,“好嘞!干活!” 第157章 自食其果 太子一脸震惊地望着趴在地上正从门缝里往外煽着烟气的如锦,“你……你在做什么?” 如锦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被炭熏黑了的脏兮兮的脸,嘿嘿一笑,“太子殿下就等着瞧呗!” 这太子看着精明,怎么能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她在做什么? 她在将烟气赶出去啊! 将烟气熏出去,总比直接将屋子点着了要好吧? 万一屋子是烧起来了,但没人来救,她岂不是就要再死一次了? 死也就罢了,可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实在太不值了,她可不愿意! 炭炉旁有点火的工具。 她估摸着迷香应该也挺值钱,那些人不会整个炭炉里都混着,所以将上面两层木炭给扒拉掉了,只剩下最底下那一层。 果然,虽仍混杂些许味道,但这份量很轻,已不够使人闻之混乱。 这些烟气源源不断地被她用手扇了出去,虽然少,但积少成多,还是有点效果的。 假若真有人盯着他们这屋的动静,那必定会有人来救! 太子眼看着如锦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脏成小黑人,简直目瞪口呆。 “这……这能管用吗?” 如锦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试试呗,试试总比不试好!” 她目光盈盈地望向太子,“殿下总不会希望你我在这里被关上一夜,然后等明日在众人围观之下百口莫辩吧?” 说着,她还幽幽叹了一声,“太子是个男人自然不怕,我可是个烈女,一定会以死明志的!” 太子顿时慌了,“别!别别!” 他不希望!一点半点都不希望! 如锦嘿嘿一笑,“人多力量大。既然太子不希望我以死明志,那就一起来呗?” 到了这种时刻,太子早就已经顾不上什么风格仪态了。 他满心满眼里想的都是,得快点出去,绝不能叫慕大小姐以死明志。 “好,我也来!” 太子学着如锦的模样也扒拉在地上,一边用嘴吹起炭火上的烟气,一边用手掌一个劲地往门缝外煽出去。 没一会儿,炭烟就将他的脸也熏成了墨色。 不经意的某一个抬头,太子与如锦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嫌弃。 随后,却又心有灵犀般地笑了起来。 “你真丑!”如锦真诚地说道。 太子先是一愣,随即也道,“你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本是平淡生疏的缘分,没想到,既然因此祸事而拉近了些距离。 忽然,太子面色严肃起来,“嘘!有人来了!” 如锦点点头,“屋子里没什么利器,只有这个烛台还算重,给你!等会门一开,你见人就砸,他们没有防备,应当能够成事!” 至于她自己? 昨夜将簪子磨得格外锋利,许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吧? 这样想着,如锦嘴角浮起一丝邪恶的微笑! 门外,慧姑姑神色焦急。 这屋子里没有什么火光,但门缝里透出来的浓烟却没有错,一时让人分辨不清里面的情况。 太子乃是万金之躯,一点磕碰都受不得的,她实在不敢冒险,只能着急忙慌地过来开门看看情况。 锁头刚落下,她将门推开。 “哐当”后脑勺处彷佛被千万钧重的东西给砸了一下,当时就眼冒金星昏沉沉睡了过去。 慧姑姑“扑通”一声倒地,紧跟在她身后的时迁还来不及错愕,便只觉得下体某个特别重要的部位被什么利器给扎了一下。 他顿时疼得“嗷嗷”直叫,“什么鬼?” 说时迟那时快,如锦飞速地伸起一脚,又往时迁的命根子上狠狠一踹,“进去吧你!”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与太子动作敏捷地跳出屋子,飞快地将门给关上,然后“咔哒”一声,将时迁和慧姑姑锁在了屋子里。 一切尘埃落定,如锦嫌弃地掸了掸手上的灰尘,“就让这两个人也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吧!” 太子一愣,“你做了什么?” 如锦嘿嘿一笑,“在你发愣的时候,我又将那些掺了迷香的炭火放了回去。” 她冷哼一声,“小爷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算计成功过,这两个人惹到了我!这笔帐怎么能不讨要回来?” 按着对方的计划,应该是在明日清晨,会有洒扫的宫人过来将门推开,然后就会发现…… 若是被发现的人换成了他们自己,这该有多么打脸? 呵呵,活该! 太子犹疑地问道,“里头关着的是一男一女?” 如锦睁着一双美丽无辜的大眼睛,“不知道啊!” 下一刻,她的脸上就露出了邪恶的微笑,“太子殿下,是男是女重要吗?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呢!” 可怕! 太子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更加庆幸,他与慕大小姐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了。 他难以想象,以这位的性子和手段,就算要“以死明志”,在她明志之前,也必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太子?太子?” 太子蓦然醒过神来,“啊?”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太子还不走?莫非是想要……听房?” 太子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当然不是!我走,我现在马上立刻就走!” 听房? 里面如果是两个男人,那景象……光想到他就觉得浑身犯恶心,还听房? 不不不,他想去吐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这所僻静的小院。 当然是如锦在前,太子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刚出院子没多久,如锦便看到了匆忙赶来的临安侯和李渡。 临安侯乍然看到一张黑如煤炭的脸时惊了一跳,“哟,这煤球……是……我的闺女?” “父亲!” 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才敢确认,“锦儿啊!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如锦笑嘻嘻地说道,“碰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父亲,您是看到了我留下的记号才找过来的吗?” 临安侯点点头,“这么大颗的珍珠,到处散落着,我一想也就是我的女儿才有这种急智!” 他抬眼,猛然看到如锦身后还站着一个黑成炭球的男人,“这位是?” 太子心急如焚。 他一点都不想被临安侯知道,他与慕大小姐刚才同处一室,还差点要被做成一对的事。 尤其是此刻,他浑身脏污,袍子上满是血迹,脸还黑成了个球,一点储君的风度都没有。 太丢人了! 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如锦笑嘻嘻说道,“是与我一道遇险的朋友罢了,父亲,他是个好人,刚才若非有他相助,我也没那么容易脱险。” 她顿了顿,“我的朋友不想叫人知道身份,父亲,您就别追根究底了!” 第158章 三件事 太子简直感动地都快要哭了! 临安侯心念转动,看见了那黑球袍子的一角,赫然绣着四爪金龙。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定然是太子不好意思以这么狼狈的面貌见人啊! “既是帮了小女的义士,您不愿意透露身份,那咱也不强求。” 他笑呵呵地道,“义士,这里还在封禁中,您这模样怕是出不去,不如跟在我们身后,等出了禁区,咱们再就此别过如何?” 临安侯考虑得那么周到,太子还能说什么呢? 他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这提议正合他意! 如此,临安侯请了太子与他同行,李渡与如锦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们身后。 李渡目光幽幽地望向如锦,“你真没事?” 如锦见临安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太子身上,便也不再隐瞒,“倒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她撅起嘴,“李渡,为了保持清醒,我用自己磨的簪子插了自己的腿,现在血还没有完全止住……” 李渡的心一抖,“你用簪子扎了自己?” 他想看看她的伤口。 可是,她说伤在大腿?他不方便看…… 如锦委屈地点点头,“他们太下作了,在炭炉里下了催情香……不扎自己我可能要栽!” “什么?” 催情香? 李渡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的深处油然而生,慢慢地往上涌。 到底是什么狗胆包天的东西,居然胆敢对一个小姑娘用上催情香这么肮脏的手段? 而且,对方还是太子…… 他早在如锦出现的第一刻起,就已经知道,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是太子了。 如锦小心地扯了扯李渡的袖子,“别那么大声,惊动了父亲就不好了。” 此事,必定是要告诉临安侯的。 事关太子,临安侯也不可能不问。 但不论如何,总得等他们回了家,到了方便说话的地方再提。毕竟,有些事,不能提前叫太子知道…… 李渡心里一软,声音里满是心疼,“嗯,我小声一点。” 他满眼泛着水光,“疼吗?” 如锦点点头,“疼。” 她仰起头,小脸皱成了一团,“李渡,我好疼!” 李渡默了默,“要怎么样,你才能感觉好一些?” 我替你揉揉? 这话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的…… 别说揉揉了,就算是看一看她的伤口,替她上个药,都是一种亵渎。 他不敢! 如锦强忍着疼痛笑嘻嘻说道,“先前我许了你三件事,要不然你也许我三件事?” 她想了想,“以后,不论我对你提出什么无理要求,只要不叫你触犯律法,哪怕伤风败俗,你也要答应我!” 李渡点点头,“好。” 如锦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件?” 李渡再次点点头,“好。” 如锦微微有些惊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李渡望着她,“你许我三件事的时候,也很爽快。” 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事,三百件事,但凡他能够做到,他都会为她竭尽所能的! 如锦笑了起来,“果然你答应我之后,我就觉得没那么疼了。” 她顿了顿,“啊,李渡,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 如锦向李渡招了招手,让他俯身贴在她脸颊边,“想害我的人,我已经设计将他们关起来了,屋子里的催情香仍旧点着……” 李渡一愣,“你想叫我放他们出来?”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会?”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怕他们两个还有别的同伙。所以,想让你叫玄羽卫的人去盯着点,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那里,直到明日……” 李渡…… 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一个能吃亏的性子…… 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里一片宠溺,“好。”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禁区的边界,临安侯对着黑成炭球的太子说道,“义士,还需要我带您出去吗?” 太子连忙摇头,故意哑着嗓子说道,“不必了!” 他的人就在前方了。 临安侯道,“那今日就多谢义士照顾小女了,您走好,我们也要回府去了。” 太子点点头,飞快地往前方跑了过去。 临安侯这才有空回头看长女。 “咦?锦儿和恪王怎么走得那么慢?” 明明刚才就在他们身后的,这会儿居然已经错开了几十丈? 还好,这两个人看起来不怎么熟的样子,彼此都没有说话。要不然他都快要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背着他有点什么了…… 当着临安侯的注视,李渡当然不敢对如锦有什么亲昵之举了。 笑话!今日好不容易才略扭转了几分临安侯对他的印象,他怎么会再搞砸? 至于如锦,该说的也都已经说过了,此刻腿上疼得紧,她也没有心情与兴致与大侄子说笑。 等如锦离得近了,临安侯关切地问道,“锦儿,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如锦点点头,“嗯,有些倦了。想睡觉……” 临安侯叹口气,“今日这算个什么事啊!” 燕国人的事刚解决,女儿又遇到了危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好女儿没事,要不然,他真的要焦头烂额了! 他对着李渡说道,“今日多谢王爷了!小女累了,我就先带她回家歇息。等改日再去王爷府上亲自登门道谢了!” 李渡忙道,“侯爷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您是我十分敬佩的长辈,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趁机又强调了一遍辈份。 临安侯有一瞬间的怀疑。 他也才堪堪四十,比三十出头的恪王不过只大了十岁。十岁难道就错了一代辈份了? 不过,恪王今日不仅救了他,还帮他一起寻找锦儿,算是于他有恩了。恪王既然这么说,那就顺着他吧! 反正也不和他做亲戚,辈份不辈份的,也没有那么重要。 李渡眼看着临安侯和如锦上了马车,又眼看着马车徐徐离开东山离宫。 他这才转身,对着属下说道,“派两个人去看守刚才那所小院,不论何人都不得靠近。等明日晨起,洒扫的宫人过去,你们再撤。” “是。”属下领命,像一阵风般离去。 第159章 我的父亲哪里都好 等上了临安侯府的马车,如锦这才敢将裙摆撩起来,露出血迹斑斑的白色束裤。 “血!” 临安侯向来晕血,一见着血腥头脑就有些不大受使唤,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眼前受伤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越来越疼爱的长女。 饶是胸口一阵阵泛着难受,他也还是强撑着问道,“锦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锦察觉到了临安侯的异样。 她取出帕子飞快地将被簪子扎破的地方紧紧束起,不让血再淌下来。 虽然流这么点血也不至于会死,但湿答答地黏在腿上也太难受了。 等到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将外裙放下,取下斗篷罩在了腿上,“父亲,是萧皇后要害我!” 她将跟着清怡公主出去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俱都说了一遍。 “我听到那个江湖人叫裹着斗篷的女人慧姑姑。” 这句话当然是假的。 如锦不能直接告诉临安侯,是她自己认出了慧姑姑的眼睛,从而推测到了这一切。 毕竟慕大小姐刚来京都城没有多久,还没有机会见过宫里的贵人。 震惊! 临安侯惊地都忘掉了自己晕血这件事,他目瞪口呆,良久才将嘴巴合拢。 萧皇后一直以来都以端庄慈悲的形象母仪天下,深受陛下敬重和百姓爱戴。 这些年来,她身子不好,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而陛下又盛宠周贵妃,出风头的事都让周贵妃做了。 倒越发让朝臣和百姓觉得皇后深居简出,沉稳大度。 临安侯万万没想到,这老贼婆居然会出手算计自己的女儿! 震惊过后,便是震怒。 他气得哇哇直叫,“要把好端端的侄儿媳妇算计成儿媳妇,还是个妾?皇后没毛病吧?” 若皇后设计的是别人,或许这事儿还真的没毛病。 被设计的人虽然吃了个哑巴亏,但对方是太子,将来君临天下,自己的女儿怎么也能封个妃,对于家族也是件好事。 若能生下个男孩,或许还能…… 可他慕修齐是别人吗? 他的女儿是用来疼的,又不是拿来卖的! 他已经是一等侯了,又得陛下信任和器重。 将来太子登基,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爵位稳固,文辰只当个守成的一家之主,便可让子孙都安享富贵了他难道还需要用女儿的终身去换什么? 再说了,他的锦儿这般出色,让她当太子妃也就罢了。 侧妃? 太子的妾,也还是妾。 原本是好好的亲家,被皇后这么一搞,亲家做不成,还得结个仇。 临安侯气闷过一阵,凝神问道,“此事,太子不知情?” 如锦点点头,“不知情。” 她顿了顿,“若是太子知情,就不会允许我将那慧姑姑和江湖人关在一块儿了。” 临安侯冷哼一声,“太子不知情便就罢了。” 倘若太子知情,哼哼! 他心疼地看了一眼长女,“只是叫锦儿受委苦了。” 让人憋屈的是,分明知道了是皇后做的手脚,可这事关乎长女的名声,他竟不能为她声张正义主持公道! 实在是太难受了! 如锦笑嘻嘻地安慰他,“父亲放心,女儿虽然受了点伤,但太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压低声音在临安侯耳边说道,“女儿刺了自己三下,就足够保持清醒。太子的大腿,可被我扎开了花。这么算来,咱也没亏!” 临安侯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心酸。 这孩子! 他柔声说道,“锦儿,这事儿咱先只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你放心,爹爹心里有本账,将来总有讨回来的时刻。” 如锦心中一暖,“嗯,我都听父亲的!” 临安侯感慨了一番,忽然面容肃然起来。 他沉声问道,“锦儿啊,爹问你个事儿,你可要老老实实跟爹说。” 如锦抬头,“父亲问吧,女儿保证据实以告!” 临安侯小心心翼翼看了过去,“锦儿啊,你觉得萧煦怎么样?” 如锦微微有些讶异。 她还以为临安侯要问她到底有没有与太子有过什么肌肤之亲…… 不过问到萧煦,她心内隐隐有一种雀跃的感觉,彷佛是机会来了…… 如锦仔细斟酌一番,然后说道,“萧煦?女儿统共只见过他三次,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不过……” 她顿了顿,“父亲若要问我觉得他怎么样? 假若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那我觉得他很好,家世才华谈吐风度,甚至连性子都挺不错的。 但若是要当我的夫君……那女儿不喜欢。” 临安侯听到这个回答,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爹爹想着,萧皇后到底出自萧家,与靖宁侯同气连枝,她既然行了这样手段,难保靖宁侯也是知情的……” 他面上现出坚定的神色,“既然如此,那萧家便不再是我女儿的良配了!” 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他慕修齐的长女与萧长庚的儿子定下了指腹为婚的娃娃亲。 但那又怎样? 只有一纸婚书,未过三媒六聘。 本来就看萧长庚不顺眼,靖宁侯夫人看着也不怎么大气,他原本就舍不得将女儿嫁过去。 这下可好,萧皇后做出了这样的事,他倒要看看他们萧家肯不肯退这个婚。 他不仅要他们退婚! 还要他们主动退婚! 如锦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原本与萧煦退婚这事儿,单靠她自己恐怕很难,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指望着周氏这边给她整出点幺蛾子来。 没想到,周氏不给力,倒是萧璃将梯子给她递了过来。 真是妙哉! 她目光盈盈地望向临安侯,“父亲,您真好!” 临安侯老脸一红,“我……我哪里好了?” 如锦认真地说道,“旁人的父亲若是知道了女儿这样的遭遇,恐怕只会叫女儿忍气吞声,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她挺起胸膛,“但我的父亲却告诉我,这笔帐以后会替我讨回来的!”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旁人的父亲放着靖宁侯世子这么好的亲事,哪怕女儿受了万般的委屈,也只会叫她息事宁人。 而我的父亲却为了女儿即将可能会受到的委屈,坚决要退了这门亲! 旁人的父亲将女儿当作家族联姻的筹码,而我的父亲,却只将女儿当成女儿! 父亲问我您哪里好?您哪里都好!” 这番认真而诚挚的夸赞,让临安侯的心如同山花漫山遍野地绽放。 他简直畅快地都快要唱起来了。 长女懂他! 第160章 无耻之徒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等回到了临安侯府,天都已经墨墨黑了。 临安侯亲自送如锦回了雪柳阁,还让良叔将府医请了过来,要替长女处理伤口。 可是如锦的伤在大腿上,即便是府医也不方便查看…… 临安侯急得团团转,猛然想起宫里头有女医,便要让慕平去宫里请人。 “阿平!阿平?”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从宴中将慕平派过去保护长女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平的人。 现下,遇险的长女都寻回来了,可阿平人却不见了? 到底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长随,慕平骤然丢了,临安侯心中也很是担忧。 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阿平武艺高强,他的师父是从前的禁卫军统领,他与这帮禁卫军也都熟悉,想来应该不会遭受为难。那他去哪了呢?” 如锦想了想说道,“父亲,我听那个江湖人说,他假扮清怡公主诱骗我出去的时候,他的人将平叔截住了。” 她抬头,“平叔应当还在东山离宫。” 只不过被困住了,或者被扔到了哪个空旷无人的屋子里,为了不让他碍事所以锁了起来。 临安侯连忙拍了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阿良,你拿上我的令牌亲自去一趟东山离宫!” 他顿了顿,“一定要将人给我找回来!” 良叔接过令牌急匆匆去了,一只脚才刚踏过门槛,就听到背后临安侯无比悲壮带着哭腔的强调,“要活的!” 他浑身一抖,连头都没有回,飞快地奔了出去。 阿平不见了。 阿良也走了。 临安侯这才发现,没人给他去宫里请女医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锦儿,要不你等会儿?我亲自去一趟宫里给你请女大夫?” 如锦“噗嗤”一笑,“父亲,不过是点外伤罢了,何须如此麻烦?” 她对着蜀素说道,“取一把剪刀来!” 蜀素飞快地将剪刀递了过去。 如锦江大腿上受伤处的里裤剪了一个大洞,又按着洞的大小将身旁的毯子也剪了一个洞。 然后,人四叉八仰望榻上一躺,将毯子上有洞的地方搁在里裤的洞上,只露出一小片受了伤的肌肤。 她道,“父亲请府医进来吧!” 临安侯愣了愣,随即叹道,“非常之时要懂得变通,还是锦儿机灵!” 府医进来瞧过,“回禀侯爷,大小姐的伤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只需要每日换药。等到伤口结痂时,再涂点生肌的药膏,以防落下疤痕便可。” 他摆出来一堆瓶瓶罐罐,然后教着蜀素该如何上药包扎换药,等一一交代清楚了,这便告辞离开。 临安侯见长女这边已无大碍,心里记挂着慕平的安危,便道,“锦儿好好休息,爹先回松涛院去了。” “父亲!” 临安侯回头,“锦儿还有事?” 如锦安慰地冲他笑笑,“平叔一定不会有事的,等会儿良叔就会带着他回家。您莫要担忧,也早些歇下吧!” 那个江湖人说,平叔和蒙恩是一块儿被缠住的,那说明,两个人应该在一处。 蒙恩丢了,李渡一定会去找。 玄羽卫出手,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人。 临安侯心中一暖,“好。” 蜀素一看到如锦的伤口就想哭了。 簪子尖大小的口子,一扎扎三个,个个都深可见肉,看着血淋淋的。 该是何等危机的境况才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她含着眼泪替如锦上好了药,“大夫说结痂之前大腿都不能沾水。小姐,今儿就别泡澡了,我打了热水给您擦擦行不?” 如锦最见不得女人哭。 她连忙对蜀素说道,“你别哭,我现在已经不疼了!你也知道大夫说伤口见不得水,要是你的眼泪掉下来了怎么办?赶紧地,把眼泪擦擦,再也不许哭了!” 蜀素连忙跳开了一些,胡乱用袖口将眼泪一擦,“我不哭了。” 她缩了缩鼻子,“小姐,我去给您打热水去!” 不一会儿,她端着热水和毛巾回转,拧干了就要替如锦擦拭身体。 如锦连忙摇头,“你放下吧,我自己擦就行。” 她笑嘻嘻地道,“我只是腿上戳了几个孔,又不是断了手脚,这种小事能做得。” 蜀素知道,小姐洗漱沐浴都喜欢自己亲力亲为,便也不再强求。 她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那我出去了,您弄好了就叫我,我将水盆收走。” 如锦点点头,“去吧。” 门被带上。 如锦扶着桌台坐到了妆台前,从铜镜里隐隐绰绰看到了自己脏兮兮的脸,就跟从烟囱里钻出来的一样。 她刚将挤干的毛巾放在脸颊上,忽然听到窗户被轻轻地叩响。 “空空空”有节奏的三下。 她低声喝道,“谁?” “是我。” 如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打开了窗,“李渡,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爬人墙头的坏毛病?” 临安侯府的墙头这么好爬的吗? 这都是第二次了! 李渡委屈巴拉地望着她,“外头好冷。” 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就差直接对她说“我想进去”了。 如锦无奈地道,“那你小声点,莫要发出大动静,惊动了我的侍女们,后果你可自负!” 其实,这么大冷天,她也舍不得叫大侄子一个人在窗外头挨冻。 冻坏了还是小事,万一冻出个疑难杂症来就坏了,得花多少钱才能治好呢? 少女的闺房暖烘烘香喷喷的,李渡一进来就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遇到她,脸皮就不知不觉变厚了。现在,连爬墙头闯闺房这种无耻之徒才做得出来的事也都做全了…… 若是十七八岁也就罢了,遇到心爱之人,一时血气沸腾冲动了,也是有的。可他都是个三十出头的老帮瓜了,既然也…… 真是丢人啊! 如锦瞥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李渡一眼,“有事儿?” 李渡心里想,“就是想看看你。”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当面说,“有事儿。我是来告诉你,你府上的慕平没事,他被人打晕了锁在了柴房,被我的人救了。这会儿,应该再回来的路上。” 如锦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平叔没事儿。” 她一边高兴,一边用毛巾将脸上的脏污一点点擦去。 刚要将毛巾放下,忽听李渡说道,“等一下!” 第161章 我没有小妾 如锦一脸茫然地转过头去,“怎么了?” 李渡比划了一下她的鼻尖,“这里还有……像个花猫……” 虽然鼻尖上留个黑点点,也挺可爱的。 如锦将毛巾放到了鼻梁,“这里?” 李渡摇摇头,“那里。” 也不知道是谁借给他的勇气,让他索性将毛巾从她手里夺过来,亲自替她细细地擦拭。 不敢轻,怕擦不掉。 更不敢重,怕弄疼她。 总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终于将她鼻尖上那一个小拇指宽的污渍给擦干净了。 如锦倒也不觉得他磨叽。 她虽然已经将临安侯当成亲生父亲那般看待,也依恋他。 可是李渡不需要被“当成”,他原本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敢对着他真实做自己的人。 这种心灵的依赖,让她生出巨大无比的安全感。 彷佛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有一种很安心很舒适的感觉,多久都不会觉得累。 她笑着问他,“现在好了吗?” 李渡红着脸点头,“嗯,好了。” 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她受伤的地方,骤然转为了关切,“包扎过了吗?大夫怎么说?” 如锦回答,“皮外伤罢了,没几日就好了。” 她皱起眉头,“不过,还是疼。” 在临安侯面前,她不敢表露出软弱的模样,怕他担心。 可是对着李渡,她却一点都不想要隐瞒。 到底是血肉之躯,生生的剐了三块肉,当然会疼! 李渡心疼地要命,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小时候,每当他受伤,长史就会给他讲故事。那些故事奇幻有趣,很容易就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起来,他听着听着就忘记了疼。 后来,他长大了。 长史也死了。 再也没有人给他讲故事了。 好在,长大后的他,也再也不会受伤了。 如锦心中很是感慨。 倘若她当初没有死,而是好端端地活着,那么她才应当是那个给大侄子讲故事的人吧? 谁能想到一晃三十年过去,大侄子却成了那个给她讲故事的人…… “好啊!” 她爬上了床,窝进了温暖的被褥里,拍了拍床头的位置,“你坐这里。” 讲故事就要有讲故事的样子嘛,难不成要他站在壁角落里,隔着老远地扯嗓子吗? 李渡心中狂跳,只觉得这似乎是某一种暗示。 当然,即便他觉得这是一种暗示,他也并不敢轻举妄动。 他规规矩矩搬了一张凳子在她床前,坐下来,然后道,“你有想听的故事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锦脑海中蓦然跳出了那个名字,“狂惹君心:冷面王爷与傲娇大小姐的虐恋情深?” 李渡差点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 他威逼着蒙恩连夜去有间书屋排队将下册也买到了手,认认真真地将这套书看完了。 虽说隔个几章就会出现点场面火爆辣眼睛的内容,插页的小人动作也过于丰富了一些…… 但不得不说故事还真的是一个挺不错的故事。 他默了默,“真的想听?” 如锦点点头,“想听。” 李渡深吸一口气,“从前,有一位性子很冷的王爷,遇见了一位骄傲又娇美的大小姐。一开始,他对大小姐只是好奇,后来就慢慢地被她吸引住了……” 奇怪,怎么好像在讲他自己的故事一般…… “大小姐对王爷也很好,可是却从来都没有表明过心意,这让王爷一时之间不知道大小姐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如锦想了想,“女孩子对一个男人好,应该就是喜欢他吧?要不然怎么可能在他身上花时间?和小姐妹一块逛街喝茶打马吊不好玩吗?” 譬如她,让她和不喜欢的男人瞎掰扯,那还不如自个在家睡懒觉呢! 李渡心中又是一阵狂跳,“真……真的吗?” 如锦很认真地点头,“当然啊。” 她顿了顿,“然后呢?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李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里美滋滋的。 故事里的冷面王爷和傲娇大小姐虽然中途发生了许多误会,但最后却是个好结局,两个人误会解除,王爷抱得美人归。 他顿时很有底气地讲故事娓娓道来。 到了结尾的时候,“从此以后,王爷和王妃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如锦听完故事沉默了一会,“这就结束了?” 李渡愣了一下,“王爷和大小姐喜结良缘,这不正是一个好结局吗?” 如锦用一种“小子,一看你就太弱了”的眼神望向他,“通常,这个结局才是故事的开端。” 李渡,“?” 如锦认真地说道,“你看,这个王爷号称自己冰清玉洁,从未动过情,但是一上来就会那么多……嗯嗯你懂的那种招式。这说明什么?” 招式? 李渡一愣。 他猛然想起书中的插画。 呃……招式是挺多的…… “说明这王爷家里肯定有十七八个小妾,说不定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呢。 大小姐嫁过去之后,这些小妾难道能眼睁睁看着王爷独宠王妃一人?告诉你绝不可能! 先来几出勾引王爷的戏码,一定要让王妃亲眼看见!王妃愤而离家出走,王爷大喊你不信任我。两个人就离了心。 然后流产几个,必定能从王妃住处搜到红花麝香,子嗣多么重要,王爷震怒,立即便将王妃从正屋赶往偏僻的小院。 好不容易王爷心软将王妃放了出来。 得,又死了个把小妾,连凶器都在王妃的床底下找着了! 都出了人命了,这还不下休书? 王妃愤而离家出走,与王爷恩断义绝。 许多年过去,王爷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母妃不喜欢儿媳妇所以才设下的圈套! 可惜此时王爷再懊悔已经晚矣,王妃早就远走异国他乡,嫁给了番邦人士,孩子都生下好几个了!” 李渡…… 如锦还要继续分析,“这王爷……” “锦儿!” 李渡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母妃了……” 如锦一愣,“什么?” 李渡望向她,“我也没有十七八个小妾。一个也没有!” 这下轮到如锦一脸懵了…… 什么? 大侄子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和她说这个?他们不是在讨论剧情发展吗? 第162章 白首一生还是她 李渡一脸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在我这里,绝不会发生你所说的那种情况。” 如锦…… 大侄子脑子果然是坏了,没头没脑的,和她说这些干嘛? 想表现一下他比冷面王爷强一些? 比个纸片人强一点能显示出什么优越感来? 她讪笑一声,“那倒是要恭喜你未来的王妃了呢!” 李渡刚想要再说点什么,忽听门外响起蜀素的声音。 “小姐,您擦洗好了吗?” 如锦忙道,“还没有,你等等再进来。” 李渡眼看着妆台上的盆中水已经冷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要不,我待会再来?” 反正王爷离临安侯府不大远。 反正临安侯府的墙头挺容易爬。 他回去换身衣裳再来时间也太来得及的…… 如锦瞪大了眼睛,“还……还来?” 爬墙头上瘾了? 她连忙摇头,“你这阵子忙得不轻,今日又刚收了网,应该很累了。早点回去歇着,狠狠睡个好觉才行!不用再来了。” 这话听起来倒有些像拒绝的意思。 李渡顿时有些委屈,“只是还有些话不曾问清楚……” 如锦拍了拍脑袋,“对了!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她瞥了他一眼,“都怪你,说什么故事,害我差点忘记了正事……” 将和临安侯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她叹口气,“还记得那个易了容的宫人吗?本以为这人要放什么大招,谁料到后来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李渡抿了抿唇,“倒也不算。” “咦?” “你离开大殿之后,那个宫人也跟着你出去了。只不过,他被蒙恩抓住丢给了玄羽卫。” 也正是因为这点时间差,才让蒙恩错过了最佳的时间点,反而被人困住手脚。 如锦皱皱眉,“是周贵妃?” 真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想要算计自己。 玄羽卫的铁狱对于犯人来说,是人间炼狱。他们的手段一使出来,便是烈鬼也不得不要开口。 李渡点点头,“确实是周贵妃的人。” 他心疼地看了一眼如锦,“那人奉了周贵妃的命,原本是要引你去小花园的。那里,周贵妃安排了酒醉的平王。” 如锦冷笑起来,“这么多年了,宫里的女人要想害一个人,仍然就只能用些下作手段,真是一点都不新鲜呢。” 萧皇后要将她与太子送作一对。 周贵妃设计她遇见醉酒的平王。 不过只是想在她的清白上做文章,达成她们各自的目的罢了。 真是……让她看不起呢。 她的目光微微垂落,眼眸中带着几分失落和低潮,“萧……皇后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 从前的萧璃坦率直接,敢作敢为,颇有些侠气。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但手段却光明磊落,只与比自己强的人针锋相对,从不欺负弱小。 这也是如锦愿意和她做朋友的原因。 人有欲望和野心,才能鲜活生动,追求更好的生活原本就没什么可指责的,谁规定了贵女就必须要无欲无求淡雅从容? 可是,如今的萧璃,却成了三十年前她们两人最唾弃的样子…… 真是很失望啊! 李渡敏感地抓到了她的话语。 他抬眸,“锦儿,你认得萧皇后?” 如锦连忙讪笑,“皇后住在宫里,我哪能认得她?只是身为大乾的百姓,或多或少也听说过皇后贤良淑德恬淡不争的赞誉罢了。” 她摇摇头,“原来传言都是假的。” 李渡眼中闪过一丝蔑视,“贤良淑德?恬淡不争?后宫又不是菩萨地,而是个修罗场,假若真有那样的人,那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认真说道,“皇后性多疑,为人又谨慎,今日算计你未成,恐怕她不久之后就会宣你入宫,试探你是否真的没有戳破她的谋算。锦儿,你要小心她!” 如锦点点头,“嗯,我会的。” 假若先前她对萧璃还是满心期待的,那么经此一遭,她心中就已经起了防备。 她不再是庆阳郡主了,而是慕大小姐,她不能仍然以庆阳郡主的视角来看待身边的人。 三十年过去了。 不是三十天,三十个月,而是漫长的三十年。 小杆子没有变,是因为他是庆阳郡主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太监,他从记事起,就只有一个信念:忠于郡主。 莲娘没有变,老楼老杜也没有变,或许是因为郡主救了他们的性命,还给了他们一份事业。他们来自于江湖,忠义两字写在血脉里,不肯背信弃义,抛弃良心。 小和尚没有变,因为是郡主救他于水火,并且给了他新的生活。他是方外之人,与尘世没有牵扯,自然能单纯许多。 可是萧璃…… 庆阳郡主既没有救过她,也不曾对她有过恩惠,也不存在很大的阶层差异,没有谁必须依附谁才能活。 她们两个人的交往纯粹只是因为性格相投。 如此,后来会有变化,那岂不也是再正常不过? 再说了,萧璃是皇后,这个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她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朝局,会让很多人的命运产生变化,荣辱都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还怎么可能固守本心,当一个纯粹的自己呢? 如锦容许萧璃的改变。 可是改变了的萧璃,便不再是她心上的那个人了…… 李渡闷闷地问道,“你在难过?” 如锦摇摇头,“倒也没有。只是觉得,传闻都是假的,有一点伤感罢了……” 李渡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传闻九假一真,就算是真的事,经过那么多人的口口交传,也早就变了味了。” 他低声轻叹,“信不得的。” 如锦抬头,“那传闻还说,陛下最是爱重皇后娘娘,那也是假的?” 李渡默了默,良久才幽幽说道,“我若是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便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了。” 他的眸光温柔地落到了如锦的脸上,满是柔情,“我会一心一意地守着她,春花开时是她,冬雪飘落是她,白首一生还是她。” 如锦呆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丝丝的羡慕和嫉妒。 许久,她才一脸真挚地赞叹道,“李渡,你未来的妻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她顿了顿,“可是,你的甜言蜜语说得这么好听,为什么这把年纪了还打着光棍?” 第163章 丧尽天良的丑事 翌日清晨,东山离宫的西北角落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啊!” 昨日才刚发生了燕国人行刺陛下一事,此刻离宫内仍然重兵把守,玄羽卫和禁卫军都不曾撤去。 这尖叫声一时间便将所有人都引了过来。 暗中负责盯梢的玄羽卫彼此对视一眼,互相击了个掌,“哎呀吗,有热闹看了!” 主上果然厚待他兄弟两个。 别的玄羽卫这一晚上忙得脚不沾地,搜人的搜人,关押的关押,刑讯的刑讯,就连文书也都写了一个晚上眼皮子都快要粘上了。 只有他俩! 在这无人打扰的清净角落里,听了一晚上的老猫叫春,精彩极了。这会儿,又马上要有一场更大的热闹看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禁卫军将领问道,“刚才是谁在鬼哭狼嚎?” 几个宫女瑟瑟发抖地站了出来,“是我。” “还有我……” 禁卫军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年纪小一点的宫女只知道哭,话也说不清楚。 还是年长一些的宫女红着脸说道,“奴婢们每日负责洒扫东山离宫的宫殿院所,这处虽然偏僻,但也会细心打扫每一个角落。今日我们按常例前来洒扫,发现这间屋子的门上了锁。” 她指了指门口,“钥匙就放在屋口,我们几个觉得奇怪,便一块儿打开了门。谁料到……” “谁料到什么?” 宫女脸更红了,她指了指门内,“我不好意思说出口,还请您自个去看吧……” 她这神情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将领连忙冲着副手给了一个眼色。 副手大手一挥,立刻便有几个喜欢看热闹的跟了上来,三五人结成群一块儿将门给推了开。 屋子里,炭炉该是刚灭,仍然余留着特别浓烈的香气和温暖。 偌大的床铺上,被褥凌乱不堪。 地上,床上,到处都是散放的衣物。 而在最里床的被窝里,赫然躺着一对浑身赤裸的狗男女,两个人正香梦沉酣,仿若梦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羞人的场景早已被那么多人看光。 “哇哦……” 禁卫军中多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看到这个场面哪里还矜持得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捉奸在床?” “这两个人不会是死了吧?怎么睡得那么沉?咱们那么多人围观着呢也不醒?” “没死!你看你看,那个男人的头还扭动了一下呢!” “怕是昨夜喝得不少……” “呸!叫我说呢,是昨夜动静太大,累虚脱了,这才睡得那么沉。” “这两个是什么人?狗胆也太大了吧?既然敢在陛下的东山离宫乱搞?就不怕掉脑袋吗?” “要不谁胆子大,过去看一眼到底是谁?” 副手眼珠个溜溜转,压低声音对着将领说道,“队长,能出现在东山离宫的,都不会是泛泛之辈。里头,怕不是哪家勋贵喝大了睡了个宫女吧?” 他指了指门,“有人故意将他们锁起来,怕是要搞事情啊!” 禁卫军将领点点头,“你说得极是。他们搞事情,我们禁卫军最好不要参与,免得里外都不是人。但此事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总要给一个交代。” 他想了想,“这样,你叫人先去打一盆冷水来,然后你带几个人亲自进去认一认脸。” 副手问道,“若是认得的,泼吗?” 将领冷笑一声,“泼!” 这么大的丑闻,他们愿意帮忙遮掩不搞得人尽皆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难道做下了丑事连泼一身冷水都不肯吗? 想得美! 副手立刻叫人打了一盆冷水,昂首挺胸地进到了屋里。 早有轻浮气燥的手下将被子掀开来,露出两具仍旧交缠在一起不堪入目的肉体。 “我的天哪,这两人真是下流!” “下流你还看?” 伴随着各种嘲讽和调笑声,副手将整整一盆冷水往床上两具肉体身上泼了下去。 “阿嚏!” “冷!”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慧姑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半睁开着眼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她没有穿衣服! 一阵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恐慌像海浪一般将她席卷包裹,让她惊恐窒息。 她立刻将被子卷了过来,遮盖住自己的身体,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都给我出去!” 有人回答,“我们是禁卫军,你是什么人?竟然胆敢在陛下的离宫内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丑事来?” 慧姑姑脑子一轰隆,这才想到了昨日发生了何事,她颤抖着转脸过去,看到了刚刚被水泼醒也在发呆着的时迁。 她“啊”一声尖叫起来。 副手眯着眼仔细一看,依稀觉得床上的女子有些眼熟。 想了老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他脸上顿时收起了轻佻的神色,“哎呀,原来是您啊!我说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您光着的时候和穿着衣裳不一样,一下子都没认出来是您!得罪了得罪了!我这就帮您将人赶出去!” 副手咳了一声,“都出去都出去!” 他急匆匆将手下赶了出去,又贴心地将门给带上了。 禁卫军将领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副手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慧姑姑在偷人。那个男的眼生得很,应该不是宫里的人。” 他连忙问道,“队长,现在该怎么办?慧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人,她的丑事被咱们撞破了,我怕她会报复……” 将领冷笑一声,“你傻呀,这种丑事她自己遮掩都来不及,报复我们,不就是在昭告天下吗?” 他目光一深,“你去将她护送出去,咱们就在这里看着她走。我就不信了,禁卫军那么多人,她就算要报复,也得报复得过来啊!” 副手连声赞叹,“还是队长想得周到!” 法都还不责众呢! 慧姑姑那老巫婆难道还能将所有禁卫军道眼睛都给挖了不成? 屋子里,慧姑姑三下五除二就将衣衫都穿好了。 尽管是中了迷香,但昨夜的疯狂还是有点印象的,一想到此,她就恨不得杀了时迁,更恨不得杀了慕大小姐。 她将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刚想要离开。 却不曾想大腿被时迁抱住。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时迁倒是一点都不慌张,他脸上仍就是那种欠揍的笑容,“你就这么走了?就不怕我被外头那些人抓起来?” 第164章 看清楚了 尽管与时迁一夜荒唐,但那不过只是出于药力。 这虽是慧姑姑的第一次,但她这样地位这样年龄,早就已经不是慌乱无主的少女了,比起这虚无缥缈的名节,还是权利与地位更加重要。 她强作冷静,“他们奈何不了你。” 一边说着,一边又万般嫌弃地将时迁的手臂打掉。 倘若靠这些人马就能擒住时迁,那么她与皇后娘娘早就将这人灭口了,也不至于到了今日还不得不要与他合作,白白在他身上费了那么多的银子。 时迁嘿嘿一笑,“你倒是对我了解得很。” 他语气微变,“假若我故意掉入了他们的手里,屈打成招吐露出一二,再想法子逃掉呢?” 慧姑姑气极,“你敢!” 时迁吊儿郎当地坐起,被褥从他身上滑落,顿时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 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我有什么不敢的。从前的事也就罢了,昨日之事,若是捅了出去,你的皇后娘娘该会很为难吧?所谓的慈母,却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啧啧,太子殿下应该会很心寒吧!” 事实上,今日慧姑姑在这群禁卫军面前露了脸,太子只要一打听,不难知道昨夜的事出自何人手笔。 心寒不心寒的,不一定。 但母子之间会不会不会起什么心结,端就看皇后娘娘如何口灿如莲了。 总之,慧姑姑这件差事,赔了夫人又折兵,算是彻底办砸了。 慧姑姑抿了抿唇,“你想要怎么样?” 时迁笑嘻嘻地伸出手,“我当然是要银子了。一万两,不讨价还价,你若是答应,我保证将尾巴处理地干干净净。” 慧姑姑怒极,“你要的太多了,我现在哪里给你去找那么多钱?” 这个时迁,真是喂不饱的野狼。 胃口一次比一次大,现在居然已经到了张口闭口就要万两的地步了。 那下一次呢?是不是一开口就要五万十万两? 即便贵为中宫,身后又有靖宁侯府,但皇后娘娘的手上也没有金矿,不可能如此无休止地将钱填在一个时迁的身上! 时迁仍旧是一副痞子的模样,“看在昨夜你我颠鸾倒凤水溶交融一场,算了,我还是给你打个折扣吧!八千两,不能再少了!” 他笑呵呵地说道,“若是你身上一时凑不齐,也没关系,你将你手腕的镯子给我当个抵押,下次将钱给我,我就把东西还你。如何?” 慧姑姑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杀意。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您好了吗?好了便知会一声,我们送您回去。” 慧姑姑的神色顿时平静下来,她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咬了咬牙扯下来,丢给了时迁,“好,八千两就八千两,这个就抵在你这里。” 说罢,她将脸遮得更加严实,沉声对着外头说道,“我好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慧姑姑低着头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默默往前走。 饶是她意志力坚定,也被这些轻佻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差点崩溃。 副手的态度倒是恭敬,“您是要骑马还是坐车?知会一声,我们帮您备下。” 慧姑姑从怀中摸出仅剩的一张银票悄悄递过去,“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便可。今日的事……” 副手瞅了一眼银票上的数额,立刻眉开眼笑,“今日有事?什么事?” 慧姑姑抿了抿唇,“大人们今日辛苦了,这点就当是我请诸位喝酒的,等改日,还有重谢。” 副手笑呵呵地道,“您放心,我们禁卫军又不是那等长舌妇人,不该看见的不看,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瞎说。” 慧姑姑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说罢,她低着头便从小门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慧姑姑一走,副手的笑脸顿时就变了,“这老巫婆……” 他连忙将银票交给了上峰,“队长,您看?” 首领冷笑一声,“倒还算她识趣。也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今日之事,就别给她闹大了。只是……” 他顿了顿,“这里那么多双眼睛,又不全都是我们的人,保不齐会有只言片语传了出去,那就不管我们的事了。” 这时,其余的禁卫军忽然高呼,“队长,里面的男人不见了!” 首领一惊,“怎么可能?” 院子里全是他们的人马,这屋子就这一个门,连个窗户都没有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给我找!” 手下的人都快要将整个院子翻出来了,还是不见人影。 首领虽有些气恼,但想了想却道,“罢了,既然收了那老巫婆的钱,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这个男人的事,也莫要追究了……” 他大手一挥,“走!” 在小院深处埋伏着玄羽卫却将时迁的手法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对视一眼,“热闹散了,咱们是回总坛,还是……” “当然是跟着慧姑姑的这位奸夫了,这位身法如此奇特,是个江湖奇人啊,说不定还是条大鱼!” 回总坛就得加入忙碌的大军之中,审讯也好逼供也罢,都烦得要死个人,还不如跟着那老江湖,深挖一下背后的真相! 对,就这么决定了! “嗖嗖”两道身影跟在了时迁身后离去。 隆庆宫内,萧皇后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之上,听完慧姑姑内疚的回禀,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震怒。 她反而温柔地安慰道,“阿慧,你也是担心潇儿的安危,这才中了算计。昨夜,你被时迁那样……对待了,真是太委屈了你,我又怎么舍得再责怪你?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慧姑姑眼眶含泪,“娘娘!” 萧皇后柔声说道,“好了,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快起来。” 她目光微微一动,“昨夜,你可看清楚了那丫头的长相?” 慧姑姑神色震了震,随即点了点头,“看清楚了。” 她望向萧皇后,“若单论相貌,不过与郡主七分相似,可是神情举止甚至连这机智手段都加上的话,简直……简直就是郡主再生了!” 萧皇后沉吟片刻,“这样啊!那就怪不得了。” 她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磨了莲娘三十年,莲娘都不肯将春风阁给了我,偏偏那丫头一来就认了主。那个丫头,定然是十分像她的……” 慧姑姑眸光动了动,“娘娘,那我们该怎么办?” 第165章 终究不是她 萧皇后懒洋洋地道,“不急,先晾着。等过几日我身子好了,寻个由头见一见罢了。” 她轻轻笑了起来,“二十年前的苏梓萍,生得也像极了她,可是再像,终究也不是她。陛下还不是见了一面就丢开了?” 相似的皮囊或许能让人一时乱了心神,但也只是一时罢了。 成不了什么气候! 慧姑姑面上现出几分迟疑,她刚想要再说什么,忽听门外一声怒喝,“我要见母后,你们也敢拦着了?是谁给你们吃的熊心豹子胆!” 她立刻问道,“娘娘,太子来了,我要不先躲躲?” 东宫在禁卫军自然也有门路,她的这点丑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太子。 太子向来礼数周全,此时硬闯隆庆宫,想来是已经想明白了昨日关节。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萧皇后却道,“不必,你就在这里伺候我,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她幽幽叹口气,“我昨日所为也还不是为了他?若是他连这点都想不通,还要怪责我,那就不配当我萧璃的儿子!” 太子李潇气势汹汹地进来,一见到缠绵病榻的萧皇后,顿时就软了下来。 他恶狠狠地剐了一眼慧姑姑,眼神中的嫌弃和憎恶溢于言表。 “母后,你今日好一些了吗?” 萧皇后脸上不施粉黛,面色自然很是苍白,一副憔悴的模样。 “好一些了,太医刚来过,说我再养两日便能大好,能赶在过年之前好起来的。” 太子心下一松,又问道,“穆氏今日来过了吗?” 萧皇后笑了起来,“太子妃是个好孩子,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拉下。自从我病后,她待在我跟前的时辰更是多了,都是我赶她才肯走。” 她柔声道,“潇儿,我看你一身风尘仆仆,想是外头忙了刚回来。既如此,便不要在我这里了,快点回去东宫看看穆氏和元儿。” 元儿,便是才刚满两岁的太子长子。 提起妻儿,太子的目光顿时充满了不解,“母后既然觉得穆氏好,又为何非要作计将我与慕大小姐凑在一起?” 太子妃穆氏是他亲自选的妃,成婚以来夫妇二人琴瑟和谐,恩爱非常。她温柔美丽,善良大方,又很快诞下了长子,真正是无可挑剔。 不仅他喜欢得很,就连陛下也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 假若昨日他真的与慕大小姐……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太子妃失望的眼神! 萧皇后并不否认,脸上也没有任何张皇失措,“我就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你。” 她微微笑着,“你将来是要为君的,自古到今,哪位帝王的后宫不是佳丽三千人,怎么可能叫你独宠一人?你对太子妃爱重我知道,我也没妨碍着你宠她。只是,这与你将要纳谁家的女儿当侧妃毫无关系!” 身为储君,迟早是要纳侧妃的,这算是一种与朝臣势力的联盟,用以巩固他的地位。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的,并没什么好奇怪。 太子也知道这一点。 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与那样的人选! 他有些憋闷地说道,“母后可曾想过,慕大小姐是煦弟的未婚妻,您用这种手段叫我夺了表弟媳妇,传出去有损东宫的名誉也就罢了,没得叫我与表弟离了心!” 靖宁侯府可是他的母家,也是他最有力的依靠。 母后当真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萧皇后却笑了起来,“傻孩子,要不是昨夜你不曾跟着那个丫头瞎起哄,有谁会知道此事是我所为?不过是两个酒醉了的孩子胡闹罢了,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外人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损害东宫的名誉?” 就算知道了,东宫的事又岂是他们可以妄议的! 她顿了顿,“至于你表弟,他年轻懵懂,哪里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不过是个见了没两面的未婚妻,再给他换一个更好的便是了。怎么会因此与你离心?” 靖宁侯府,就更不用担心了。 这是她的娘家,他们的荣辱早在三十年前就系在一身了,一荣俱荣,一损则损。 太子不敢苟同,“母后错了,表弟对慕大小姐可是十分满意的。若当真……他必定要恨死我。” 萧皇后的脸色顿时淡了下来,“潇儿,你知道母后一直都不满意你什么吗?” 这话声犀利冷肃,太子还是头一次见母后沉下脸来对他说话。 而且开口就是这么严肃的话题。 他顿时一愣,“什么?” 萧皇后厉声说道,“你哪里都好,就是优柔寡断又太心软了。但凡你有我一半的决绝,便也不至于让我为你走这一步棋!” 她目光中透出一丝狠意来,“你父皇对你一直都不太满意,虽早早将你立为太子,但重要的差事却从不交给你做。就连玄羽卫,也不曾叫你沾手半分!他根本就不信任你!也从未想过将来要将乾国的江山交给你!” 什么? 太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母后,您在胡说什么?” 他连连摇头,“父皇怎么会不满意我?我是他唯一的嫡子,生下来他就立我为皇太子,断绝了其他兄弟的念想。不论朝中有什么大小事,他都带着我,人人都说我深得父皇的重用,他怎么会不信任我?” 萧皇后冷笑一声,“你出生就被立为太子,是因为他与我有约在先,这是兑现对我的承诺。可不是因为你出色,更不是因为宠爱你要绝了其他皇子的念想!” 这里头的事情太复杂,也不方便对太子细说。 可是,太子都这么大了,她必须要打破他对他的父皇不切实际的期盼和想象了! 要不然,真的是哪天死的都不知道是被谁所害的。 萧皇后嗤嗤地笑,“我听说玄羽卫早就已经易主,那可是陛下最信任的精锐了。可是潇儿,你却不是玄羽卫的新主呢!” 傻儿子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太子如被雷击,身子猛得摇晃了一下。 不错,早就听闻玄羽卫被父皇给了人,但那人身份神秘,隐藏于人后,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兄。 反正不是他…… 当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陛下父皇待他向来宽厚,给予了他一名太子所该拥有的一切,让他时常有一种备受宠爱的感觉。 原来,都是错觉吗? 母后与父皇的约定? 父皇只是在兑现承诺? 萧皇后见太子神情悲怆,似有所动摇,这才柔软了下来,“潇儿,你必须要娶一名侧妃了!” 第166章 年礼 陛下的大寿一过,腊月便只剩下一半了。 以往这个时候,临安侯府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各地庄子店铺上的收成都要交上来,该准备的年节礼品也俱都要准备起来,府里各房各处的年礼也要逐一下发。 周氏也是勋贵世家出身,自小受到熏陶和教养,对这些事处理得心应手,从未出过差错。 但今年,周氏自从慕大小姐回来之后,就一直宣称身子不爽利。 她闭门不出,这份差事便不得不落到了二夫人毛氏的头上。 毛氏的娘家门第不算太高,她父亲在任上时最高也就做到了四品。 当初是因为太夫人在一次花宴上偶然见到,喜欢她沉稳端庄处事有度,这才点了她当老二媳妇的,算是高嫁。 她嫁到临安侯府的这些年来,一直都仰仗着长房的鼻息生活,低调而内敛,也从未有机会插手过府中内务。 这一下子整个侯府的庶务都压到她身上,顿时便有些吃力。 夜里,二老爷看着夫人劳累了一天腰酸背痛的模样,心疼不已。 他便给她出主意,“不如你明日请大姐儿帮忙分担,再叫上咱们荇儿。大姐儿左右不过明年就要出嫁,荇儿年龄也不小了,过了年就该说亲,让她姐妹二人一块儿学学这些家事也好。” 二夫人笑了起来,“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她不是没想到要让女儿来帮忙,顺便也算是学习。可这种事,若由她来提出,倒显得她私心十足了。 但二老爷要她请大姐儿一块,这事儿就不一样了。 她眸光温柔地望向了自己的男人,心中满是暖意。 二老爷为人老实木讷,也不怎么懂得变通,仕途虽然平稳,但难有大的进益,论能力比起侯爷来差矣。 但他有一点好处,就是很顾家,凡事总是很真情实意地为她和儿女们考虑,不纳妾,也不闹什么幺蛾子,就是踏踏实实地守着这个小家好好过日子。 真是又贴心又可靠! 第二日,二夫人早早地起来,去了一趟雪柳阁。 她将来意说明,十分真诚地相邀,“大小姐若是无事,便来秋霞居帮帮二婶的忙?” 如锦原本是要拒绝的。 随着知道的事情越多,她越觉得自己上辈子死得不明不白,仿佛置身于一个惊天的大阴谋之中,急着想要撩开真相外头的那层纱。 可是转念一想,正值年关,整个乾国都已经慢了下来,此时并不是查案最好的时机。 也罢,反正那些线索永远都在,与当年之事有牵涉的人也还没有死绝,等年后再处理也是一样的。 而眼前的事,却是一个极好的可以与二婶和四妹拉近距离的方式。 她便笑着答应下来,“今日我便没什么事,不如就跟着二婶一块过去秋霞居吧!” 毛氏显然有些惊讶,她没料到大姐儿居然那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而且立时就要跟着自己往回走。 早在大姐儿名动虎威将军府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大姐儿与荇儿是不一样的,甚至与寻常的大家闺秀都不同。 大姐儿秀外慧中,又经历了许多,是个能干大事的女子。 果然,后来不久,大姐儿在东山围场也出了好大的一场风头。 她还以为这样的人必定对琐碎的内务不怎么感兴趣,也不太愿意应付她这样没有什么本事的婶娘呢! 如锦笑嘻嘻地说道,“二婶愣着做什么?咱们快走吧!” 她回头望向蜀素,“你也来学着,以后帮我当好家。” 秋霞居在西南侧,其实离雪柳阁不算远。 当初周氏因为嫌恶如锦,所以故意将离宁香堂最远的西北角落上的雪柳阁给了她,没想到却是方便了如锦与父亲和二房的联系。 慕淑荇正在屋子里对着厚厚一沓账册发呆,一抬头见到母亲领着如锦进来,高兴地站起来,“大姐!” 她望着如锦的目光晶晶亮亮的,有着崇拜的光芒。 如锦笑着道,“好久没见四妹了,四妹像是长高了!” 慕淑荇小声道,“你胡说!前几日不还碰到了吗?” 那会儿她与大姐一块儿躲在了宁香堂的围墙下,贴着耳朵听良叔与大伯母的机锋,真是又忐忑又快乐! 如锦悄然对着她“嘘”了一下。 这傻丫头,听长房伯母的壁角就该低调,若是叫她母亲知道了,定时要一顿责罚的! 果然,毛氏拧起了眉头,“你不是说最近整日都在家中绣报春图吗?什么时候竟见着了你大姐了?” 慕淑荇连忙缩了回来,“我是说,我做梦的时候梦见我大姐了!” 如锦笑着帮忙打哈哈,“二婶不是说有事要做?时辰不早了,不如咱们便开始吧?” 她故意挽起个袖子,“二婶要安排什么活给我?” 毛氏假装没看出她们小姐妹的相互遮掩,笑着道,“到了年节要给各家亲戚送礼,以往这事儿我从未经过手,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度。你帮我查查往年都是什么例吧?” 送年礼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很有些讲究。 送少了不好,送多了也不行。 她初初经手,不知道以往惯例,只能按着过去的例子来,可是周氏这笔帐记得糊涂,东一笔西一笔,竟然没将这些年节礼都单独成册,还得从过往的账册里翻。 如锦笑着道,“叫我说,二婶这账册也不必翻,周氏送礼,自然有自己的喜好,多半会偏着自己的娘家人。” 她顿了顿,“二婶看看今年可有人家已经先行送了年礼过来的?” 毛氏连忙点头,“有!安庆伯府的年礼已经送了过来。” 她想了想,“安庆伯府与咱们家没有姻亲,也称不上世交,算是一般的年礼来往。只不过他们家的惯例,总是要比别家早一些。” 如锦便笑了起来,“那就比着安庆伯府的年礼来。若是姻亲或者世交,再格外加一些便是了。” 所谓礼尚往来,都是有来有往,有进有出的。 安庆伯府与临安侯府的关系普通,这便是最好的参照物了。 他们家送过来的礼,便该当等同于慕家送出去的。 毛氏想了想,顿时笑了起来,“是了!既然找不着咱们府上的出账,那便不找了。就比着安庆伯府的来!” 她看了如锦一眼,“大小姐的字好,要不然就劳烦你帮我誊一下单子,重新记录个册子?” “那有何难的?二婶别同我客气,有事只管吩咐便成!” 如锦坐下来,一份份地誊着单子,写到下一张时,却猛然皱了皱眉。 她抬起头,问道,“二婶,我们家还与苏太傅家有来往?” 第167章 最后一根稻草 毛氏只比苏梓萍晚一年嫁进慕家。 苏梓萍出事的时候,她已经是临安侯府的二夫人了,十八年前那些往事,她算是亲历者。 她望向如锦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怜惜,“这是太夫人在时安排下来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太夫人说,侯爷和你母亲虽然已经和离,但你总是慕苏两家共同的血脉,这份亲缘不能断。所以,每到年节,侯府都会给苏家也准备一份年礼。” 如锦皱了皱眉,“周氏倒也肯乖乖地送过去?” 她现在已经懒得喊周氏一声夫人了。 二婶也不是别人,对她与周氏的恩怨一清二楚,更没有必要遮掩什么。 毛氏自动地将如锦对周氏的叫法忽略过去,“这件事是太夫人交代的,嘱咐良叔亲自操办,大嫂根本插不上手。” 或许,这也是太夫人表达对周氏不满的一种方式吧。 如锦抬头问道,“那苏家呢?苏家有回礼吗?” 毛氏笑笑,“苏太傅夫人早就去世了,府中一直都是长房的大夫人当家。苏大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最是看重这些来往礼节,我们家既然有送年礼,她又岂会不回礼呢?” 她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听说,苏大夫人进门早,当时婆母已经没了,是她一手将你母亲拉扯大的,你母亲于她,既是小姑子,又有女儿般的情分。” 如锦想到了那日虎威将军府上苏大夫人见到她后就晕了过去。 若像二婶说的那样,苏大夫人对苏梓萍的感情很深,乍然见到与去世的小姑子一模一样的脸,太过激动倒也情有可原。 她低声道,“这样看来,慕家和苏家的关系,倒也没有传言中那样坏了……” 至少还有年节上的来往,并不算彻底弄僵。 毛氏笑了笑,“坊间传闻本来就作不得数的。” 如锦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可我在宿州一十七年,苏家对我,却也不闻不问。” 母亲早逝的慕大小姐,当真算是凄楚可怜。 祖母在时倒还好些,但慕太夫人去世之后,父亲也好,外家也好,都放任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宿州老家,受尽恶奴的欺凌,最后死在了回京都城的马车上。 临安侯因与苏梓萍的误会而不敢面对女儿,又被周氏所骗,以为长女在宿州生活得很好,这理由虽然也很不负责任,但至少也还算是个理由。 但苏家对慕大小姐,却当真半点都没有过问…… 毛氏连忙说道,“大姐儿可不要这样说!苏家确实没有将你接回家,但若说不闻不问,那也是没有的事!” 她想了想,“这些事本不该由我对你说,但我估摸着,除了我,恐怕也无人肯告诉你。我与你母亲当过两年妯娌,她对我这个弟媳多般眷顾,让我至今都很感念。我不想让大姐儿与苏家离了心,背离了你母亲的心意。” 如锦目光中带着疑惑,“二婶……” 毛氏看了一眼表面在看账册其实将耳朵竖起来的女儿。 这孩子…… 分明也是自小按照侯府千金的教养来养大的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居然这么爱听闲话。 小时候偷摸跑出去到茶房听坊间的各种传言也就罢了,长大了也还没个淑女的模样,满京都城的贵女中就没有谁比她更消息灵通的了! 现在可好,连自家的八卦也不放过了…… 她无奈地咳了一声,“荇儿,你先出去一下,我与你大姐有话要说。” 慕淑荇顿时急了,“母亲,我账册看得正忙呢!” 毛氏厉声呵斥,“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旁的事也就罢了,但这事却不是你该知道的。出去逛逛去,立刻!” 慕淑荇被母亲如此严厉地喝了一声,连忙将账册拿着,小声咕囔着,“好了好了,别那么凶嘛!我出去看去总行了吧?” 她脚步刚慢悠悠迈出两步,忽听如锦柔声说道,“四妹想听,就留下来吧!” 慕淑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姐说什么?” 如锦冲她笑笑,“你是自家姐妹,没什么不能听的。” 毛氏眉头紧皱起来,“这……” 如锦柔声说道,“我和四妹的年龄都大了,周围若都是些美好快乐的事物,在家时自然没什么,可若是将来嫁了人,难免就会过于天真了。” 她顿了顿,“这些往事,叫四妹听听也好。” 毛氏的眉头顿时松了下来,“那好吧,你回来坐着。但只许听,莫要多言。” 大姐儿说得没错,当初苏梓萍的悲剧,莫过于她心思纯粹,为人单纯,又太过认死理。 若是一早就对这个复杂的人世有所了解,又何至于栽在了周氏这样的人身上?不仅舍弃了好好的姻缘,还早早地将性命也丢掉。 实在太可惜了! 如锦拉着慕淑荇坐下,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毛氏。 毛氏无奈地摇摇头,目光一深,“大姐儿,你这些日子也出门见过不少贵人了,有没有人对你提起过,你生得很像三十年前的庆阳郡主?” 如锦微愣,难道苏梓萍的事也与庆阳郡主有关? 她咬了咬唇,点头道,“嗯,清怡公主对我提起过。” 毛氏的目光幽幽,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你与你母亲生得像,也就是说,你母亲与那位郡主长得也是极相像的。” 她叹口气,“二十年前,你母亲芳华万丈,名动京都城,那时就有坊间传言,说那位庆阳郡主的生父便是苏太傅了。要不然,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生得与另一个人如此相似? 庆阳郡主是广平侯府名义上的女儿,与当今萧皇后是闺蜜,靖宁侯从前是她的跟班,就连陛下,听说她与陛下也有一段情…… 可以说,整个乾国最有权有势有地位的人,多多少少都与这位郡主有些干系。 你母亲生得像她,便是流言的开始。” 如锦目光动了动,“流言?” 毛氏点点头,“你与靖宁侯世子是指腹为婚,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门婚事靖宁侯夫人原本并不乐意,是靖宁侯一意要求。有人便说,这是靖宁侯将对那位郡主的情谊转移到了你母亲身上……” 她叹口气,“甚至还有人传言,说陛下曾悄悄诏你母亲入宫…… 大姐儿,你以为侯爷与你母亲只是因为那名魏商而决裂的吗?实在是先前已经有了太多流言的铺陈,而那名魏商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第168章 各有各的理由 如锦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她从前颇为自得的容貌,居然让另外一个人因此而受到牵累,不过只是因为她们生得相似而已,流言便可恣意蔓延。 这理由真是可笑! 毛氏接着说道,“你母亲只身去了宿州,苏太傅非常生气,宣称与你母亲断绝了关系,从此她的事不再与苏家有关。 但苏太傅这样想,苏家大老爷和大夫人却无论如何也斩不断和你母亲的关系。 不过,苏大爷觉得,去宿州也没什么不好,与其留在京都城受到流言蜚语的困扰,倒不如去宿州这样无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 至少也能落得一个清净。 再说,有太夫人保着,在宿州,无人敢对你母亲说三道四,也不会叫她听见任何一句闲言碎语。” 她叹口气,“其实,你母亲与你父亲和离,最开始只是赌一口气。不管是苏家的人,还是我们,就连太夫人也深信,等她腹中的孩子诞下,他们两个还是会和好的。 谁料到,中间会有周氏横插一脚……” 周氏是先有孕,后来才嫁过来的。 彼时,临安侯才刚与苏梓萍和离不久。 这婚事办得匆忙,名门世家该走的礼仪都不曾走得完全。 大婚当日,太夫人远在宿州都来不及赶回来,慕家的高堂上坐着的,是一位远房的堂叔公。就这么凑合着主持着将婚礼办完了,当时也惹来不少闲话,成了坊间茶肆好一阵子的话题。 周氏怀着的是双胎,肚子大一些倒还好瞒得过去。 大婚后不到六个月,周氏便摔了一跤早产下两个女儿,倒也将旁人糊弄过去。。 双生子哪怕足月了,份量也要比寻常的婴儿小一些。 但毛氏知道,周氏这对挛生女儿出生时的份量可不小,肉骨骨的,很是强壮。就算先前还有什么吃不准的,但一见到这两个孩子,就什么都给对上了。 如锦低声说道,“父亲再娶了妻子,又生了孩子,那与我母亲便就不可能在和好了。” 毛氏点头,“这种情况下,不论是太夫人还是苏家,都不希望你母亲再回京都城了。回来,只不过是徒惹伤心罢了,还是眼不见为净比较好。” 苏梓萍是个不爱解释的性子,信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为人清高,颇有几分书生意气。 可是周氏却是伶牙俐齿,见人就能咬上去的。 若是两个人对上了,苏梓萍根本就不是周氏的对手。 她叹口气,“你母亲心里,其实也还是对你父亲抱着希望的吧?所以,得知他再娶的消息后,她就一蹶不振,缠绵病榻。不久之后,就去世了……” 如锦冷笑起来,“或许也未必是她自己一蹶不振,而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 一个母亲,怎么舍得抛弃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就因为一个负心的男人而去寻死? 若是个一心只沉浸在情情爱爱中的女子也就罢了。 可苏梓萍是个自小就和男儿一般读圣贤书,胸中有沟壑的人,她不是寻常女子。 她清高自负,都不屑向不相信自己的人解释,坚持要与临安侯和离,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只身一人前往宿州,有着这样的勇气和决绝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 不可能的! 毛氏一惊,“怎么会?” 但很快,她又沉默起来。 如果是周氏的话,这样一个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不折手段的人,又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呢? 良久,毛氏又幽幽叹口气,“你母亲死后,苏家大老爷曾来寻过侯爷一回,想要将你从宿州老家接到京都城养在外家。但是侯爷拒绝了。 当时他刚得知你母亲的死讯,整个人都很暴躁,说话做事都很冲,直接将苏大老爷给赶了出去。 苏太傅因此震怒,发誓再也不与慕家有所来往! 还是太夫人从宿州亲自写了信去,说她一个人在老家寂寞,也不打算回来,便留大孙女在身边颐养天年。 信中,太夫人还保证会好好教养你,等你长大之后回京都城,定然会叫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苏家人这才作罢了。 不过,他们家也还是千里迢迢送了一名奶娘过去。 奶娘姓宋,是苏家的家生子,怀着身子的时候,男人得了重病去世了,孩子生下来又是个死胎,原本她想不开要寻死,被苏家大夫人拦下,送去了宿州。 如此,又安生了几年。 再后来,太夫人也没了。” 她看了一眼如锦,“彼时你已经五六岁,眉眼都长开了,越发像你的母亲…… 苏家害怕那些流言会伤到你,所以便想着让你在宿州长大也好,临安侯府的大小姐,在老家应该无人敢欺。奶娘又是自己人,忠心得很。 他们甚至还想让侯爷退了和靖宁侯府的亲事,让你就嫁在宿州,这辈子都远离京都城的一切。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但侯爷赌气,又骂走了苏家大老爷……” 毛氏连忙说道,“侯爷其实为人极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回对上苏家的人,就很不讲理,完全不像他了。 不过我听你二叔说,侯爷后来也去找靖宁侯提起过一回这事儿。 靖宁侯态度坚决,不容置疑,侯爷想着这门亲事对哪个女孩子都算是极好的,便也没有再提。” 如锦听得有些呆呆的。 良叔说,临安侯心里一直都记挂着长女,只不过是因为太自信了才被周氏钻了空子。 二婶说,苏家并没有对远在宿州孤苦伶仃的外孙女不闻不问,不将她接回京都城竟是为了她好…… 看起来都各有各的理由,甚至还真的称得上是为了她好。 可真正的慕大小姐却还是备受刁奴的欺辱,过着可以用凄惨来形容的生活。 她这短暂的人生中,应该有无数次盼望着京都城的亲人们会来接她离开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吧? 日夜祈盼,在十七岁的那一年终于盼来了临安侯府派来的马车,以为终于可以回到京都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谁料到就在京都城外的泉山脚下,就在最接近她梦想的地方,她死在了恶奴的手下。 毛氏怜惜地问道,“大姐儿?” 如锦望向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多谢二婶今日对我据实以告,让我晓得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第169章 臭味相投 毛氏目光中露出怜悯神色,“大姐儿明年就该出阁了,靖宁侯府到底不比自家,倘若有人拿你的身世说道,我想你总该知道个前因后果。” 她略放松地叹了口气,“好在你在外头露过几次脸,也无人将你与庆阳郡主联系起来,当年你母亲所受过的困扰,想来不会在你身上重演。” 如锦笑笑,“三十年的时光,实在是太久了呢,哪里还有什么人会记得她?” 除了曾经朝夕相处过最亲近的人,那些有过几面之缘的过客,早就被时间模糊了记忆,让印象中她蒙上了一层纱,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所有的荣耀快乐和哀伤悲苦,都已经随风而逝了。 一边聊天一边做事,倒是打发了枯燥和无趣,令手中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等到了晌午,毛氏领着如锦和淑荇竟将所有年节来往的礼单俱都写完,顺便还誊清了去岁临安侯府人情来往的名单。 外面日头高,驱散了冬日里的寒意,照着人身上暖洋洋的。 如锦笑着对毛氏说,“二婶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是没有,我带着四妹出去逛逛街去?” 毛氏摆摆手,“有你俩帮忙,我已经将三日的活提前做完了,余下的一些我自己收拾收拾便可。” 她对着伺候的大嬷嬷说道,“去取些银子来交给大小姐。” 如锦连忙摆手,“二婶客气了,我有钱的!” 她笑嘻嘻说道,“周氏已经将我母亲的嫁妆还有祖母留给我的提己都还给我了,如今我可是个小财主呢!” 毛氏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有钱,但二婶给你的不一样。” 她顿了顿,“也不多,就一百两银子,买不了了什么大件,但你们姐儿两个出去逛逛街吃个饭买点小玩意儿也尽够了。” 慕淑荇一把将大嬷嬷手上的银票拽了过来,笑嘻嘻地说,“大姐就别推辞了,难得我母亲大方一回,咱们怎能不笑纳?” 她挽住如锦的手臂,“好啦,咱们快点走,再晚就赶不上富贵楼的午市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拽着大姐往外走。 毛氏笑着摇摇头,“这个点了,不在家里先用点再去?” 人影早就消失不见,只传来远远的声音,“不了,母亲给了银子,我和大姐还不可劲地花?就不给您节省啦!” 马车上,如锦笑着问道,“就这么喜欢吃富贵楼?” 慕淑荇用力地点头,“其实也不只是富贵楼,君悦来的菜色也很好吃,不过君悦来开在南城,离咱家太远了。还是富贵楼近一些!” 她凑近如锦,悄声说道,“这种酒楼人多嘴杂,最容易听到有趣的事情了。上一回,我在富贵楼吃点心,就听到安国公府大奶奶的丫鬟在说安国公夫人的坏话呢!” 如锦忍不住“噗嗤”一笑,“合着你不是喜欢吃富贵楼的菜,是喜欢听那里的八卦?”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慕淑荇的额头,“说来听听,安国公夫人都有什么坏话可说?” 慕淑荇的目光里透出了几分光亮来,“大姐原来也是同道中人啊!” 她叽叽喳喳说道,“安国公府的大公子是通房所出,并不是安国公夫人亲生,所以选的这位大奶奶身世比较普通,她父亲只是个从四品的都卫将军。” 这样的出身,能嫁到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当正经大奶奶,算是天上掉馅饼了的。 慕淑荇接着说道,“儿子不是亲生的,儿媳妇的出身又实在寒酸,安国公夫人对大公子夫妇自然从没有好脸色看。 但奈何安国公却很喜欢这位长子! 大公子读书读得好,兵法谋略也很出色,如今在兵部任职,身上有个游骑将军的封号,前途不可限量。 比起出身将门却养成了个纨绔子弟的安国公世子,国公爷显然对长子更寄予厚望,积极地为他在兵部的差使筹谋着。 这不,安国公夫人怎么能受得了? 安国公夫人是徐迟大将军的女儿,又是晋王的义妹,身上还有骊阳郡主的封号,算是京都城数一数二尊贵的女人了。 她眼高于顶骄傲自负,何尝将一般二般的人放在眼中过? 大公子区区通房所生,却无时不刻压着她生的儿子一头,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只是大公子年纪大了,外头又有职位,不怎么在家,这股怨气她没法在大公子身上发泄,便只能寻各种由头在大奶奶身上出气了。 我那天听到大奶奶的丫鬟在和大奶奶娘家的嬷嬷哭诉,说安国公夫人在大奶奶的饮食里下避子汤,还一个劲往大公子的书房里塞丫鬟,大奶奶都快要被欺负死了,可却敢怒不敢言。” 如锦冷笑一声,“听说,安国公夫人与周氏关系挺好?” 慕淑荇连连点头,“对!” 她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大伯母在京都城的名门贵妇圈内并不怎么受欢迎。 主要是因为她当初嫁给大伯父的过程有一点……正经的家族都觉得她过于轻佻。 她容貌秩丽,性格张扬,行事又有些孟浪,满京都城的贵妇中,与她合得来的竟只有安国公夫人一个! 不过,因为大伯父在陛下面前得宠,一等侯夫人的地位也很尊崇,再加上她娘家的堂妹当了贵妃…… 所以,京都城的这些贵妇们虽然心内不喜欢她,但却也不得不还是要对她笑脸相迎的。” 如锦眸光动了动,“果然臭味相投啊!” 她忽然笑了起来,望向慕淑荇的目光也充满了打趣,“四妹你知道的八卦之多,都可以去玄衣司当差了!” 慕淑荇的目光晶晶亮亮的,“京都城贵族少女的生活多无趣,除了绣花就是写字作画,可这些哪有听八卦来得有趣好玩?” 她摊了摊手,“倘若玄衣司真的肯收我,我倒是求之不得呢!只不过,陛下的玄衣司很少收女官,就算收,也是要潜伏到各家府邸上为奴作婢的,这我可干不来!” 也不可能去做的。 如锦笑了起来,“那也不难,以后我若是要弄个像玄衣司一样的地方,就请四妹去屈尊去当司主如何?” 第170章 大事故 慕淑荇的眼睛里闪着星星,“真的?让我当司主?”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彷佛此刻她已经当上了这个司主。 如锦被四妹逗得不行,银铃般的笑声从飞驰的马车里传了出去,引得路上的行人都驻足观看。 她笑了好一阵子这才缓了过来,“四妹这是对我多有信心,还真的相信我可以自己弄出来一个玄衣司?” 慕淑荇却很认真地点头,“相信啊!如果是大姐的话,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够做得成!” 早在大姐第一次出现就让大伯母吃了个暗亏之后,她就觉得这位大姐不简单。 后来,大姐在虎威将军府的花宴上不费吹灰之力碾压了长房母女三人,她就开始崇拜大姐了。 之后大姐接二连三出招,让想要对她绊子的人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简直战无不胜力无不克呢! 那时候起,她就开始了对大姐的盲目崇拜! 反正,大姐说什么她都信。 大姐要办什么事也一定都会成功! 如锦…… 她敛起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承蒙你的信任,那我就……更加努力吧!” 话音刚落,忽然马车一个剧烈的急刹,将车厢抛了起来。 如锦紧紧地抓住了慕淑荇,但她两个却还是被抛弃的马车带着往车顶砸了一下。 “四妹,你没事吧?” 慕淑荇捂着头顶痛苦地皱起了眉,“撞了一下,好疼啊!” 如锦连忙将她扒拉过来检查,“还好,没有见血,但这里鼓起了一个包子,想来撞得不轻。” 她皱皱眉,“咸宁街上就有医馆,你忍一忍,我们去叫大夫瞧瞧。” 慕淑荇点点头,“嗯,我忍着。” 下一刻,她又关切地问道,“大姐,你怎么样?” 如锦摇摇头,“我没事。” 她刚才也被抛了起来,但幸亏今日梳了一个高云髻,头顶的发量重,轻缓了震动,并没有撞痛。 车帘外,传来老胡焦急的声音,“两位小姐没事吧?” “四小姐撞到了,老胡,你先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馆。” 老胡既惊恐又为难,“前面两辆马车撞到了一起,将所有的路都堵上了,后面的马车又赶上来,咱们恐怕一时半会出不去。” 他问道,“前面有个慈心药馆,看跌打损伤很有名,若是四小姐还能走,不如走路去?” 如锦闻言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只见前面摔了两辆四辕马车,四叉八仰地散架在那,情况有些灿烈。 往这边来的马车越来越多,此时要再倒退,也不太可能了。 她连忙对着慕淑荇问道,“四妹能走吗?” 慕淑荇呆呆地望着车外,一动也不动。 如锦皱了皱眉,“四妹?四妹?” 慕淑荇醒过神来,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说道,“那个人好像是晋王世子……” 如锦连忙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不远处商铺门口的台阶上,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孩子正靠在奴仆的身上喘着大粗气。 他浑身上下都沾染了血迹,看起来受了伤。 而另外一边则直挺挺地躺着两个男子。 一个应该是车夫,已经彻底不动了。 另一个却是名穿着青袍的年轻人,他口中似乎在发出什么呻吟声,应该伤得不轻,但是还没死。 四辕马车只有上了品阶的贵族才可以乘坐,整个京都城里能有这种马车的人家屈指可数。 一边是晋王世子,另一边的身份想必也不低。 这是场大事故啊! 慕淑荇拉住了如锦的手,“大姐,我头不疼了,我们下车去看看去!” 如锦…… 她狐疑地望了过去,“真不疼了?” 还是比起看热闹来,头疼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慕淑荇认真地点点头,还故意扭动了几下脑袋,“我头不晕眼不花,就是头顶上肿了个包,也是正常的,养养就好了,不打紧!” 她压低声音说道,“但是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若是不看,就没啦!” 如锦…… 果然,还是看热闹更重要一点。 她刚想要劝阻,却听慕淑荇说道,“咦?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我好像认得!对!他是鲁国公的长孙曲戎!” 如锦连忙问道,“是鲁国公曲问卿的孙子?” 慕淑荇点点头,“对,就是他家!” 如锦抿了抿唇,“走,我们下去看看情况去!” 鲁国公府曲家与柳家一样,从前都是太子哥哥麾下最得力的幕僚。 太子妃就出自于鲁家,是鲁国公的堂妹。 所以,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李渡的表……侄儿? 不管是看在太子哥哥的份上,还是李渡面上,她觉得她都有义务过去看看情况。 至少,绝不能让这个叫曲戎的孩子有什么性命之忧。 如锦拉着慕淑荇的手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见到晋王世子受伤的手臂已经被仆从做过简单的处理了。 但躺在那边的曲戎却还是无人问津。 显然曲戎出门时只身一人,就只带了个车夫。 她走到曲戎跟前,蹲下来问道,“你还好吗?” 曲戎睁开眼,看见一张美丽至极却又陌生的脸。 他静静地躺在这里许久了,却没有一个人前来过问他的情况,此时,眼前女子的问话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希望和安慰。 “我的腿动不了了……” 如锦又问道,“除了腿,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 曲戎气若游丝地摇头,“没,应该只是腿受伤了。” 他连忙请求道,“我出门时没有带人,只有一名车夫。麻烦姑娘帮我去看看我的车夫怎么样了?” 不久之后,如锦回来,沉声对他说道,“你的车夫已经断气了。” 她顿了顿,“你现在是打算要回家还是先去医馆?咸宁街上都已经堵住了,要回家恐怕有些困难,不如还是先送你去医馆吧?” 曲戎的目光望了一眼躺着一动不动的车夫,脸上带着几分悲戚,“也好。” 他顿了顿,“能不能再麻烦姑娘帮忙给我家里送个信,叫他们先派几个人过来将车夫给抬回去?他跟了我一场,没想到却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如锦点点头,“好。” 第171章 保护现场 曲戎松了口气,用尽全力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我叫曲戎,是鲁国公的长孙。麻烦小姐将我这玉佩送去鲁国公府,自然有人会来寻我。” 要将曲戎送回鲁国公府不容易,但要找个去送信的人却不难。 如锦唤过沿街商铺内的一个伙计,“能否请小哥帮忙去鲁国公府送个信,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告知,请他们派几个人过来处理一下?” 她说着,递过去一个玉佩,同时还有一小锭银子,“有劳了!” 伙计得了如此丰厚的赏钱,哪里还敢耽搁,欢天喜地地跑来出去,惹得在场的看客一阵唏嘘。 “早知道赏银那么丰厚,我就再往前走一点了。” 如锦对着不远处的老胡招了招手。 老胡不多时快来。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如锦指了指地上的曲戎,“你帮我将这位公子背到前面的医馆去可好?” 老胡虽然年龄大了,但一把力气却还在,他立马蹲了下来,“麻烦大小姐帮忙将这位公子扶到我背上来。” 如锦与四妹一起搭了把手,顺利地将人送到了老胡背上。 她刚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在方才懊恼不已的路人面前停了下来。 “有劳你帮忙看护一下那位车夫,在鲁国公府的人没有来之前,不要叫任何人靠近他。” 随着一声“多谢”,路人察觉到自己手中一沉,放眼望去,果然是一小块银子,激动地说话都抖了起来,“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住这里的!” 如锦冲他微微一笑。 她跟着老胡将人送到了医馆,听大夫初诊说曲戎除了摔断了腿外,身上只有几处擦伤,并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 慕淑荇扯了扯如锦的衣袖,“大姐,要不你现在这里待着等鲁国公府的人来,我去出事的现场看着,等京兆府的人来。”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刚才看过了现场的痕迹,这位公子的马车在前,晋王世子的马车在后。 看起来像是后边的马受到了什么刺激发疯了,拼了命往前面的马车上撞,冲力太大,连人带车都往那边的墙上带。 鲁国公世子受到重创,他的车夫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后,又被甩脱了出去,这才摔死了的。” 她顿了顿,“那位晋王爷的作风很是霸道,我怕他们破坏现场……” 如锦微微一愣,“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她想了想,“四妹帮我一个忙?” 慕淑荇一脸希冀,“大姐快说,要我怎么做?” 如锦问药铺的掌柜借来了笔墨纸砚,将写好的字条塞进了信封。 她笑着说道,“请四妹帮我将这信送到前面拐角处的采蝶轩。就说,是我送的急件。” 慕淑荇张了张口,“采蝶轩?” 那不是做衣服的地方吗? 如锦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你当司主后的第一个任务,四妹你可得好好做哟!” 司主? 慕淑荇的眼神顿时神圣起来,她一把将信取过,“大姐放心,本司主保证完成任务!” 小丫头像是怀揣着利国利民的重任般飞也似跑了。 如锦对着正在接受治疗的曲戎说道,“曲公子,你的伤不及性命,还请放心。我的车夫暂时留在这里照看你,等到你府上的人来了,他再走。” 她冲他笑笑,眼神颇为慈祥。 咳咳,大侄子的大侄子,论起来,眼前这位还得称呼自己一声奶奶呢!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她对着老胡交代了几句便就要走。 曲戎连忙喊住她,“这位小姐!” 他一脸感激,“还没有问过小姐尊姓大名呢,今日的救命之恩,我曲戎定当相报!” 如锦笑着说道,“不过只是顺手行善罢了,倒称不上什么恩情。” 她顿了顿,“我叫慕如锦,是临安侯的长女。曲大公子若是不弃,以后我们做个朋友吧!” 朋友吗? 曲戎望着如锦袅袅离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慕……如锦? 临安侯的长女这两月来在京都城风头正盛,名声早就传遍了,他自然也曾听说过。 原来,除了那样的才情和本事,竟还是个人美心善的奇女子。 萧煦真是何德何能,一出生就能成为她的未婚夫…… 曲戎正自发愣。 忽听老胡幽幽说道,“我们大小姐向来都是慈悲心肠,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是看到路边的野猫野狗受了伤,也会停车相救的。曲大公子不必太放在心上!” 曲戎笑了笑,笑容里一片风轻云朗。 如锦回到事故发生的地点时,晋王府的人已经赶到了。 晋王世子正被府里的下人扶上了二人木轿,正要离开这里。 而剩下的仆人已经在准备打扫现场了。 如锦目光一冷,厉声喝道,“住手!” 为首的看起来像是个管家,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你是谁?” 如锦冷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刚出了人命,京兆府的衙差还没有来,谁也不准妄动这里的东西,破坏现场。” 管家嗤笑一声,“哟,你一个小姑娘管得还挺宽。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如锦的目光冷冷扫过他,“你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她双拳难敌四手,晋王府的仆役人数不少,此刻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想了想,她从怀中摸出一堆银块,对着围观群众说道,“这些人企图破坏现场,有谁帮我拦住他们,重重有赏!” 人群刚开始还有一些犹豫。 “晋王府的人呢……拦了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晋王出了名的狠辣,我不敢得罪他!” 如锦笑着说道,“你们只是保护现场,又没有和晋王府的人对抗,身为京都城的百姓,难道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她举起手中的银块,“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这锭银就是他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立刻便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了起来,放下了车头的前面。 如锦笑道,“我还有。来得晚了,可就只有一点碎银子了哦!” 重利的驱使下,不断有人站出来领赏,然后拦在了那些破碎的车辕和现场外。 后面虽然成块的银子没了,但围观群众一想“法不责众”,那么多人都参与了此事,难道晋王还要一个个地报复过来吗? 他也报复不过来啊! 谁也不愿意和银子过不去,顿时在场的所有群众便都自动自发地围成了个圆圈,抵挡着晋王府的奴仆。 管家气得半死,手指对着如锦气急败坏地道,“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第172章 你放他离开 如锦冷笑,“那我就等着你给我好看了。” 她的目光在不远处的晋王世子身上停留了片刻,眸光低垂,心中却有些讶异。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从始至终,晋王的这位世子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受伤不重,但按照身上的血迹来看,也并非毫发无伤,可是从头到尾,世子爷都不曾哼哼过一声。 就算是现在,自家的奴仆都已经到了惹众怒的地步,他明明没有离开,却仍然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一个字都不肯开口说。 管事的见如锦的目光落在了世子身上,脸色一紧,连忙冲着抬轿子的人喝道,“还愣着干吗?世子爷受了伤,你们还不快带着爷回府?” 直到目视着晋王世子离开,管家的底气这才又足了,“今日之事不过只是意外,就算是京兆府的人来了又能如何?” 他指了指后面堵得水泄不通的路面,语气倒是客气了一些,“我将此处打扫干净,也是想尽快地让后面的车通行。这位小姐您说对不?” 如锦没有搭理他。 她估摸着京兆府的人来还有些时间,便索性在晋王世子刚刚坐下的那个台阶上坐了下来。 有热乎乎的人刚坐过的地儿,还有着余温,并不是冰的。 而且,也免去她擦拭。 旁边恰好是一间卖杂货的铺子,门口架子上还摆着写蜜饯瓜子之类的。 如锦笑嘻嘻地对着伙计说道,“来两斤瓜子,一包蜜饯。” 她扔过去一小块碎银,“不用找了!剩下的各种小食都包一些,给他们!” 伙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全……全给?” 围成圈保护这个现场的人,没有五十,也得有三十哪! 如锦笑笑,“怎么?银子不够?” 伙计笑得谄媚,“够!怎么不够!尽够了!” 他手脚麻利地装袋,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送小吃,不时引来阵阵欢呼。 晋王府的管家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姑娘,瞧她身上的衣衫穿得光鲜,想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就那么…… 爱管闲事不说,也不怕得罪人。 这可是晋王府的闲事啊! 他们晋王爷是什么人?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亲王。 这么说吧,朝中仅有两位亲王,除了晋王,就是恪王。 但恪王窝窝囊囊的,没本事又受到陛下的忌惮,怎么好与他家王爷相比? 晋王爷有拥立之功,当初若没有他出手相帮,陛下怎么可能还是陛下? 说得难听一点,假若当时晋王有心夺位,他手中有兵权,当今陛下又如何争得过他? 寻常人若是晓得这是晋王府的事儿,还不躲得远远的? 管家拿他那细长的小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正坐在台阶上毫无形象嗑瓜子的如锦,越看心里越觉得不对劲。 他想了想,不由将那态度作低了几分,陪着笑脸问道,“敢问这位小姐是哪个府上的?怎么小人从前没有见过您?” 如锦“噗嗤”一声,口里的瓜子皮不由自主地都喷射出去,不偏不倚,竟都淬到了管家的脸上,喷了他一脸。 她连忙拿装瓜子的油纸胡乱往管家脸上一阵乱抹,没将瓜子皮擦干净,倒是更弄得满脸都是了。 “对不住啊,我实在是觉得你这话问得有点可笑,忍不住喷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可笑? 喷了? 管家只觉得心头的火燃烧得旺旺的,但对面的丫头行事越是张狂,他便越不好把握对方的来头,反而只能憋着这股气。 他讪讪笑道,“小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说的,你从前没有见过我?” 管家点点头,“是啊,小人确实从来都不曾见过小姐呢。” 如锦的目光带着点狐疑和鄙视,“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京都城的女子都得过过你的眼?你是谁呀?是城门口的石狮子吗?” 她不等管家开口,又接口说道,“哦,对,你是晋王府的管家。这就更奇怪了,晋王府的管家既然不是城门口的石狮子,凭什么满京都城的女子你都得见过呢?莫非……” 这两句说得不轻,在场的围观群众全部都听见了,见有八卦可听,一个个都将耳朵竖起来。 如锦嫌弃地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莫非……” 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道,“你家晋王在私底下收录了所有京都城女子的画像?” 管家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小姐莫要胡言乱语,我家王爷收集京都城女子的画像做什么!” 要收集也收集各位大人的画像啊! 女子? 晋王爷根本就不好这一口! 如锦一脸无辜的样子,“那谁知道你家王爷收集京都城女子的画像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呢?” 她摊了摊手,“反正你这么说,我难免就有这样的理解和想象了……” 管家一时气结,“你!” 饶是已经强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不免还是被气得上了脸,“小人只是想问一问小姐的府上是哪里,可没有您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如锦耸了耸肩,“那你说什么从前没见过我?我还以为京都城不管哪家的闺秀都得拜见过晋王府的大管家才对呢。” 她咳了一声,“反正你刚才的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若你真不是这个意思,那也是你口齿不伶俐,表达不清楚的问题,算不上是我理解有误。”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对呀!” 得了这位小姐的好处,就算她指黑为白,他们也一定会睁着眼说瞎话的! 管家气得脸都绿了,“你!你们!” 眼看着这现场是根本就处理不干净了,而京兆府的人恐怕很快就要来,他铁青着脸对着手下的人说道,“走!回府去!” 如锦顺手从店铺的门口取过一根木棍来,拦在了管家的面前,“别走啊!” 管家气呼呼地道,“你不让动这里,我不动了还不行?” 如锦笑了笑,“行的。” 她顿了顿,“不过,你要走可就不行了。 你家世子与别人撞了车,害得人车夫都没了命,念在他也受了伤,我刚才并未拦着他离开。 但你嘛,就得押在这了。要不然,你们晋王府的人都走光了,谁还知道肇事的人是谁?” 她话音刚落,忽听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姐,你放他离开,我抵在这里如何?” 第173章 后手 如锦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眉间轻轻地拧了起来,“咦?来得可真快啊……” 从事故发生到现在,也不过短短的小半柱香时间。 去鲁国公府报信的人还没有回来呢! 还是晋王府的人来得快。 先是将晋王世子给送了回去,然后又企图要破坏现场,抹掉事故发生时的真实痕迹。 现在可好,就连晋王也亲自上阵了。 啧啧,她瞅着这里离晋王府并不算近,难不成晋王恰好在附近喝茶饮酒么? 如锦的脑海中早已经转过千万种念头,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笑颜如花,大声地冲着围观的路人群众喊道,“大伙儿不必再害怕晋王府的这位恶奴了,晋王爷英明神武大公无私,对这种恶贯满盈欺人太甚的奴仆从不手软,一定杖责伺候! 好了,散了散了,都散了!” 虽说可以散了,但热衷于八卦的京都城百姓怎么可能就此离开呢? 晋王爷诶! 活的! 甭管平时传闻得多么绘声绘色,恨不得将他从三岁到如今的各种大事小事都发掘出来,可是在场的每一位,有谁见过晋王真人吗? 这好不容易才见到一回真的,还与传闻中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不一样,看起来温柔和善多了,谁还舍得走呢? 一个个如痴如醉地望了过去,誓要将八卦看个底朝天不可! 管家的脸简直要气得发紫了。 恶贯满盈? 他到底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不过就是想着世子与人撞车死了人这件事坐实了不太好,便打算偷偷地将痕迹抹了吗? 他又没有说要赖账啊! 晋王府和鲁国公府私底下的明明就可以解决的,没有必要非闹上公堂,徒然给人留下话柄。 这是碍着谁了吗? 以往遇到这种事,不也都是这种处理方式吗? 说他欺人太甚,他还勉强认了。 但说他恶贯满盈,他……他倒是想,但他不配啊! 管家委屈吧啦哒地望向晋王,“王爷……” 晋王大手一挥,“带着你的人回去,看看世子伤得怎么样。” 他再次对着如锦说道,“我留在这里处理,这样如何?” 如锦笑了起来,“那自然好。” 她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瓜子皮,然后径直走到了晋王跟前,微微屈身福了一福,“慕如锦见过晋王爷。” 晋王神色微变,“如锦?你也叫如锦?” 如锦眉心一跳,但抬起头来时,却是一片好奇之色,“回晋王爷的话,我确实叫如锦。除了我,还有谁也叫这个名字吗?” 她很确定她与晋王不熟。 晋王比她大着好几岁,印象里,只有很小的时候才见过几次,也不过只是知道彼此是谁,压根玩不到一块儿。 待到她长大成人,名动京都城的那时刻,他早就去了西北大军。 等他再回到京都城时,她早就已经死了。 所以,他们应该有超过四十年没有见面了。 可刚才见他神色,“如锦”这个名字,对晋王而言,却不像是一个记忆久远的故人。 不对! 普天之下,知道庆阳郡主真名的人,就没有几个。也不过就是皇帝舅舅,太子哥哥,萧氏姐弟,还有李冉罢了…… 她与晋王,并没有那么熟! 晋王直愣愣地看着如锦,好半晌才笑了起来,“倒还真有一位故人叫这个名字。” 他将话题岔过,“慕大小姐认得我?” 如锦笑笑,“在东山围场时见过晋王一面,只不过当时没有机会当面拜见。” 晋王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鲁国公府车夫,叹口气,“我府里的马惊到了,撞到了鲁国公府的马车,的确是我们府上的过失。 但出了人命却是意外,此事能不能不要惊动了京兆府的衙差,由我府上和鲁国公府私下解决如何?” 如锦耸了耸肩,“我并非苦主,在此维持秩序,也只是身为一名乾国子民在尽应尽的职责罢了,王爷若是有事,不必和我商量。” 她指了指前方,“喏,他们都来了!” 从人群中奔跑而来的,除了鲁国公府的人,还有京兆府的衙差和小脸兴奋激动地红彤彤的慕淑荇。 好了,肇事者苦主和衙差三方都到齐了。 四妹也平安地过来与她会合。 如锦吐出口中最后一颗瓜子皮,扔过去两角散银给伙计,“麻烦这里打扫干净。” 说罢,冲着他们三家微微颔首,便就拉着眼睛里闪跃着火光的慕淑荇转身离去。 深藏功与名。 慕淑荇弱弱地问道,“大姐,就这样……好了?” 看热闹不是应该看到底吗?这还没有出个什么结果呢! 如锦笑眯眯说道,“鲁国公府死的只是一个车夫,车夫的性命,还不值得鲁国公与晋王大动干戈,所以此事不会真的闹到衙门里去。 但他们家大公子腿骨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耽误不少事儿,鲁国公府也不是寻常的人家,这事儿也不能随便就算完。 名门世家讨价还价,是不可能站在大街上让人参观的,所以,他们三方一碰头,便就要换地方了。 你若是继续留在那看热闹,等待会儿人群散了,那就要拥堵了。 还不如这会儿趁着人不多,后面的马车也都快疏散了,就回车上去,等老胡回来了,咱们再选一条别的道去富贵楼。” 慕淑荇一拍脑袋,“哎呀,果然如此!” 下一刻她又十分不解地望向如锦,“可是这事儿与采蝶轩又有什么关系啊?我刚才跑去送信,可真的是用跑的呢,这会儿脚都酸了!” 如锦笑嘻嘻地道,“没有关系啊!” 青天白日的,晋王世子的马车无端端撞向了鲁国公府大公子的马车,竟还出了人命。 这么惨烈,实在是有些让人觉得诧异。 惊马? 不可能的。 能被用来驾马车的马屁都是由人驯养长大的,它们的脚程不快,不过是个代步的用途。 温顺,听话,是这些马的特点。 当时街上人虽然多,但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不可能出现惊马的境况。 何况,又不是阿花这样狂傲不羁的宝马后裔,就算真的受到了惊吓,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原本速度就不快,也很难造成这样惨烈的事故。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所以,她才会想着给李渡留个信。 假若他真的有兴趣查一查,那她给的才是第一手的资料。 事实证明,这一个后手她还是留对了。 假若这事儿真的纯粹只是个意外,那么晋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第174章 不够了我再来要 慕淑荇睁大眼睛,“什么?大姐你这是在逗我吗?” 她还以为真的有什么要紧的机密事,这大冬天的,跑得她衣裳都快要湿透了! 结果,她跑了个寂寞? 如锦憋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采蝶轩不过是个成衣店,能与这帮大人物有什么关系?我刚才给你的任务,只是考验一下四妹作为司主的应变能力。” 她拍了拍慕淑荇的肩膀,“四妹果然没叫我失望,与京兆府的衙差前后脚赶到。我宣布,四妹通过了司主的考核!以后就是正式的司主了!” 慕淑荇的脸色顿时又好看起来。 她一边擦着鬓角的汗滴,一边美滋滋地笑道,“原来是考验啊!我就说嘛,当个司主哪那么容易!” 玄衣司的司主,可都是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万里不过存一,而且,好不容易当上上司主的时候,都得是个老头子了! 这世上哪里有像她这般年轻的小司主? 小施主还差不多! 如锦轻轻地摸了摸慕淑荇湿漉漉的额发,“今天新司主上任,咱们不得好好庆祝一番吗?” 她凑近慕淑荇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要不然,我们就别去什么富贵楼了,找个更有趣的地方庆祝一下?” 慕淑荇的目光一亮,“更有趣的地方?” 她的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大姐,你说的是不是……是不是……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就是好酒好菜,有人弹小曲儿,有人给唱歌,还能看美人儿跳舞的地方?” 如锦“噗嗤”一笑,“想去吗?” 慕淑荇点头如同捣蒜,眼睛都放了光,“嗯!” “以前去过吗?” “想去,但是没有机会。” 如锦笑了起来,宠爱地点了点四妹的鼻尖,“好,那就如了你的愿。” 回到马车的时候,恰好老胡也回来了。 如锦笑着对他说道,“掉头,拐道如沐春风楼。” 马车里,慕淑荇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大姐,你要去如沐春风楼,老胡竟然也不惊讶?也不拦着,还乖乖地送你过去?” 啧啧! 假若是她的车夫,此刻应该已经惊慌失措地驾驶着她飞奔回侯府了,然后还得在她母亲面前告上一状。 如锦笑了起来,“老胡知道我行事有分寸,不会胡来。他信我,自然由着我去。” “不过……” 她话锋一转,“我去如沐春风楼,有可能是去办大事。但四妹去那嘛,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听八卦啊!” “大姐,你!你笑话我!” “端着点,端着点,四妹你如今可是司主了,要注意形象呢!端着点!” 车帘外,老胡听闻车内传来的阵阵笑声,脸上露出了慈祥而欣慰的笑容。 如沐春风楼很快便到了。 慕淑荇急不可待地掀开车帘张望,“大姐,门关着!” 她气得跺了跺脚,“都怪我,太高兴了,都忘记提醒大姐了,如沐春风楼要到黄昏才开门,这会儿正是他们休息的时候。” 可是都这个点了,就算他们再折回去富贵楼,也过了午市的时间。 这时,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大姐,你也一定饿了吧?唉!要不咱们回去吧?” 如锦倒还真不饿,她刚才嗑了不少瓜子,还藏了一包蜜饯呢。 对,蜜饯! 她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来,“先吃两个垫垫肚子吧!” 慕淑荇接过,“嗯,好吃!” “可是……”她小声问道,“咱们难道要在这里等到天黑吗?” 如锦笑嘻嘻地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大姐司主都让你做了,区区如沐春风楼的门,怎么会叫不开呢?” 她顿了顿,“你等着。” 掀开车帘,她悄声吩咐老胡,“去后门。” 对慕淑荇来说,接下来的一切,便恍如在做梦了。 她和大姐从马车上下来。 大姐轻轻叩响了如沐春风楼的后门。 有人开了门,迎了她们两人进去。 不一会儿,她与大姐便就坐在了如沐春风楼三楼这间视野最好的天字一号房了。 远未到开门迎客时间的如沐春风楼不仅让她的大姐敲开了门,而且还给她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叫上了最艳丽的舞娘,丝竹悦耳,美食珍馐一道接着一道地上。 慕淑荇揉了揉眼睛,“大姐,这都是真的吗?” 如锦笑眯眯地道,“要不,你捏自己一把?要是疼,就是真的。” 慕淑荇连忙摇头,“我才不捏,肯定疼!” 她压低声音问道,“大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如锦揉了揉四妹的脑袋,“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顿了顿,“我呀,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这倒也不算是在骗人。 如沐春风楼从前叫做春风阁。 春风阁的前身也是一处秦楼楚馆。 当时,庆阳郡主想要学着男人一样找乐子,但每日装成男人一样进出,又觉得烦,便索性将整个楼都给买下了。 自此之后,春风阁变成了她的产业,后来才交给了莲娘打理。 她买下了整座春风阁,就成为了这里的主人,上上下下的人便都成了她的人,自然可以自由进出了。 慕淑荇想到了那日在大伯母门前听到的壁角,啧啧叹了两声,“有钱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顿了顿,她忽然又问道,“对了,大姐,我还没来得及问呢,我那个司,到底叫什么司?我手底下有多少人?具体要干什么事儿?还有还有,你每年给我多少银子运作?” 如锦…… 四妹这丫头看起来傻乎乎的,倒还挺精,连什么司都不知道呢,银子先跟她要上了。 她无奈地道,“你喜欢叫什么司,自个给取个名吧! 你不是喜欢收集各种小道消息吗?那你们司就比着玄衣司来,专门负责收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至于手底下有多少人,你得去问问副司主。” 慕淑荇眨巴眨巴眼,“副司主都给我安排好了?谁?” 如锦默了默,“我的侍女值雨。” 她想了想,“你是大家小姐,不适合在外头抛头露面,所以外头的事,都由她跑。你觉得如何?” 慕淑荇点点头,“也好。” 她伸出手来,露出一张无辜又认真的脸,“小司刚刚成立,买人置地,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我先问大姐讨五千两银子,不够了我再来要!” 第175章 听雪楼 如锦哑然失笑,四妹平时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没想到下手要钱时那个狠…… 不愧是要跟着她混的人! 她笑道,“好!都依着你!” 原以为这番爽快会得到慕淑荇兴奋的笑脸,没想到她却将眉头皱得紧紧的。 “大姐,你这样是不行的呀!” 慕淑荇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手头有先头大伯母留给你的嫁妆,可是坐吃山空,你平常出手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散银子,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花的!” 就像今日,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个人而已,前前后后就散出去不少银子吧? 她狮子大开口要五千两银子,大姐居然还真的给了! 也忒大方了点! 一点也不晓得持家之道啊! 如锦微愣,“那你的五千两不给了?” 慕淑荇连忙摇头,“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开司立派,一切都是从无到有,银子肯定是不能少花的。” 她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大姐这银子花了出去,总也要想法子让它们再回来呀!要不然你一个侯府小姐弄个八卦司,难不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听听东家长西家短吗?” 如锦的目光满是兴味,“那四妹的意思是?” 慕淑荇略显微黄的脸上神采飞扬,“我早就想过了,陛下的玄衣司搜集各路消息,只是为了掌握朝臣的动向巩固陛下的政权,他们的消息可靠,但从不对外发售。” 她笑嘻嘻地道,“我们八卦司就不同了,我们费时费力费银子弄来的消息,不可叫它白白地浪费啊!” 如锦目光微震,“四妹是想要将我们弄来的这些消息卖钱?” 好大胆的想法! 可是她好喜欢啊! 慕淑荇大力地点了点头,“对!” 她笑着说道,“如今这世道,就算是富贵人家,要寻人寻物寻消息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普通人? 就算有钱,也不一定有门路啊! 但是我们八卦司就不一样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 大伯父是天子近臣,称得上是乾国手眼通天的人物了,原本知道的消息就比旁人多。 我父亲呢,恰好在刑部任职,要寻人寻物查资料,他交代一句话的事情,简单得很。 咱们家三叔虽然身上没有职位,但他与京都城里的那些老爷们都相熟,算得上是名消息灵通人士。 再加上酒楼茶馆赌坊里这些闲话,只要有咱们的人一一记录下来,再分门别类筛选出来,就可以变成有用的信息。 我们八卦司不仅卖消息挣钱,还可以帮别人找人找东西,等我们发展壮大后,只要对方出得起价钱,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他办到!” 说到最后,慕淑荇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彷佛这幅宏图伟愿在不久之后便能实现一般。 如锦的目光紧紧盯住了慕淑荇。 “四妹,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慕淑荇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呀。不瞒大姐你说,这些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些时日,只可惜我没有这么多银子,一个人也没有能力办成这些事。” 她笑嘻嘻说道,“不过,现在有大姐了,我觉得咱们这事业一定能成!” 如锦笑了起来,“倒是个好想法。不过,天子脚下,你若是比着玄衣司来做这个八卦司,难免会遭人猜忌,陛下若是知道了,也会怀疑你图谋不轨。” 在能力还不足够强大的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所以此事,还需要徐徐图之。 她想了想,“这样吧,我先给你银子将八卦司建立起来,最好在咸宁街这样热闹的地方搞个门面,打着帮忙寻人寻物的幌子,慢慢做起来。” 慕淑荇激动起来,“好呀好呀!” 她简直要感动地热泪盈眶了,“我这个司主是铁板钉钉当定了呢!” 如锦笑眯眯问道,“四妹,你不再想个好听点的名字,就叫定这个八卦司了吗?” 八卦司,虽然简明易懂,但也太直白了一些。 慕淑荇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简称而已!”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看话本里,又强大又神秘的帮派一般都有个风花雪月的名字,越有诗情画意越好。” 如锦笑了起来,“倒也是。” 玄衣司,就很写意。 玄羽卫,叫起来也是琅琅上口好听得很。 慕淑荇忽然叫道,“有了!” 她扑过来凑近如锦,“大姐,不如就叫听雪楼?司,是朝廷的叫法,我们又不是朝廷的人,就不叫这个名字了!” 司主,听着像是上头派下来的官员。 但楼主,那可都是自己的! 如锦笑着点头,“都由着你。” 听雪楼,倒也挺有意思的。 她将杯中的酒倒满,递了过去,“楼主,咱们干了这一杯!” 慕淑荇接过,一饮而尽,“楼主的大姐,这酒味道很不错!”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顿觉自己像是拥有了全天下。 笑过之后,如锦对慕淑荇说道,“四妹,咸宁街的门面我去买,但等开张时,你这个楼主却不方便抛头露面。” 她顿了顿,“不仅是你,就连值雨也一样。不能叫别人知道,听雪楼与我们临安侯府的关系。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可以露脸的男人。” 慕淑荇一愣,“男人?” 她皱起眉头,“可是我压根就不认识什么男人啊……” 这个世上她所认得的男人,除了大伯爹爹三叔和兄弟们,也就是她外家的亲戚了。 可是这些人的身上全部都打上了临安侯府的烙印,分也分不开的。 如锦想了想,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很适合给四妹当门面。” 她想到了青山。 青山虽然自小在临安侯府长大,但是他却并没有签卖身契,不论谁去查,都查不出他与临安侯府一丝一毫的关系。 只要换一个名字,改头换面一番,给他一个新的合理合法的身份,他就可以成为听雪楼最好的代言人。 慕淑荇笑了起来,“我都听大姐的!” 姐妹两个听着小曲儿看着舞姬的热舞,吃吃喝喝,竟然很快就到了黄昏。 华灯初上,如沐春风楼就要开张。 如锦和慕淑荇趁着夜色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老胡的马车就停在门口,接上了人,就飞快地奔驰回去。 第176章 我要! 第二日一早,良叔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大小姐的马找着了,在东山脚下的一个农户家里。农户说,他是在后山发现的阿花,当时阿花饿得够呛,他用马草诱惑,它就跟着农户回家了。” 如锦雀跃地跳了起来,“阿花呢?良叔,你把它带回家了吗?” 她就知道,阿花不是寻常的马,当时在东山已经躲过了燕国人的追杀,性命无忧,不会有事的。 果然它是被人带走了! 良叔苦笑起来,“大小姐的阿花何等样的人物,怎么能任由我牵着回来呢?” 他倒是想,人阿花不肯啊! 如锦一愣,“这么说,阿花还在那个农户家里?” 良叔笑了笑,“恐怕得由大小姐亲自去接它回来了!” 如锦立刻叫蜀素递给她一件利落些的斗篷换上,然后说道,“良叔,有劳你带我去一趟!” 良叔点点头,“大小姐请。” 农户家住在东山脚下,一看到有贵人来全家都出动了,一家老小七八口人齐刷刷地站在了路口迎接。 为首的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儿,他看见如锦急得都快要跪下来,“小老儿的儿子不懂事,私自将贵人的马引了回家,但小老儿保证,咱家并没有要将这马据为己有的心思!” 他随手操起一根准棍子往人到中年的儿子屁股上一打,“小老儿叫他去城里打听过好几回看看是哪家贵人丢了马,本想着若是今日还寻不着失主,就要将马送去京兆府衙门的。还请贵人明察!” 老头儿的儿子满脸委屈,“我只是看它饿得慌,所以才引它回家的,等它吃饱了,我就想送它回去了,只是这马实在气性大,它不肯走,我也没法赶它啊!” 这才几天,家里附近的草料就被这马吃完了。 这马还特别挑嘴,只吃最新鲜的草料,他为此不得不跑去隔壁山头去割草,这大冷天的,翻山越岭,别提有多费劲了! 这马不是马,是祖宗! 他早就想要将马送走了,奈何人家似乎在他家里待得挺舒服的,好说歹说都不肯走…… 如锦连忙扶住老人家,“您老救了我的马,还收留了它,您这份功德,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你们呢?” 良叔立刻上前奉上了谢礼,“这是我们大小姐的一点心意,还请老人家笑纳!” 老人家诚惶诚恐地要推辞,却被如锦阻止了。 她笑着说道,“我这马名叫阿花,它是有点犟脾气,寻常人差遣不动它。所以,我很了解不是你们藏着马不还,而是它不愿意走!” 要不是因为饿极,阿花根本不可能随便跟着一个人就走了。 等到了这户农家,发现人家好吃好喝精心地伺候着它,它那么懒又那么精,自然就懒得动弹了。 这可不好! 等安排好了农户这边的事,如锦便跟在中年大叔的身后去接马。 阿花趾高气扬地躺在有屋顶的房子里,懒洋洋地瞥了如锦一眼,伸了伸前蹄,算是打过了招呼。 “你来了呀。” 也仅此而已。 随即,它就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缸里新鲜准备的草料了。 好不惬意! 如锦打开门,轻轻地抚了抚阿花的鬃毛,“乖阿花,在这里休养了几天也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跟我回家了?” 阿花的尾巴轻轻地甩了过来,它嘶鸣一声,像是在说,“哟,你可终于想到我了呀!” 然后,它高傲地别过马脖子,就再也不看如锦了。 如锦…… 知道阿花有脾气,但没想到它这么有脾气,居然还懂得给她甩脸子了,真是不得了! 若是自己的孩子,如锦这会儿怕是已经提鞭开抽了。 但阿花不是孩子,而是匹傲娇的小母马! 如锦很清楚,假若自己不顺着它的意,它定然不肯跟自己回家的,到时候临安侯的一千金打水漂了不说,自己也损失了一头宝驹。 甚至,还会给这家农户造成困扰和麻烦。 唉,不论如何,这祖宗还是得请回家。 如锦上前一步,对着阿花说道,“上等的草料一日五次,饮水换成上佳的山泉水,每日刷毛三次。如何?” 阿花的眼神跃动一下,显然很是心动。 但它却还是踢了踢前蹄,拒绝了。 要忍住啊!为了更高的目标,忍住! 如锦咬了咬牙,“上等的草料一日五次,饮水换成上佳的山泉水,每日刷毛三次,每次都由漂亮姐姐亲自上阵。如何?” 阿花闻言,目光顿时亮了。 它优雅地站了起来,嘶鸣一声,“成交!好了,我跟你走!” 带路的中年大叔目睹了这全过程,简直目瞪口呆…… 本来还觉得将这马儿当大爷供着的了,颇觉得有些浪费。 没想到……人家原本就是大爷的大爷啊! 这么说来,是他委屈了这匹马啊! 如锦终于牵着马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良叔崇拜的眼神。 她撇过头去,心想,这目光她受不起。 阿花能跟着她出来,压根就不是因为她本事大将它克制得死死的缘故,而是……她没有原则地满足了这匹贪得无厌的马的无理要求…… 作别农户一家,如锦骑着阿花飞驰下山。 时辰尚早,她决定先去一趟咸宁街。 要在咸宁街找铺子,自然得先去问问地头蛇小杆子,他门路广,一摸一个准,说不定这会儿手头就有现成的。 若还得空,她还打算去一趟采蝶轩,问问看老涂有没有将她昨日托四妹送过去的消息交给李渡。 李渡…… 说来也真是奇怪,其实也不过才隔了一日没见着他,怎么就像是大半年都没见过似得,竟然还有些想他…… 如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来我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姑姑啊!” 富贵楼的后院私厢,小杆子一听如锦的来意,笑呵呵地拍了拍手,“您问我还真是问对了!” 他遥遥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胭脂水粉铺,“那家香满轩的老板要回老家了,铺子在找人转让,但他要价贵,有意接手的几位老板都有些犹豫。正好我与那老板相熟,若是小姐诚心想要,那不管什么价格,咱先要下来便是了!” 富贵楼的斜对面,那不恰好就是采蝶轩的……隔壁? 如锦立刻答应下来,“要!不管他开多少价,我都要。” 第177章 李渡有心上人了! 卢安笑呵呵地拍了拍胸脯,“买铺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这人哪,就是奇怪。 从前他一个人时既无人管束,又逍遥自在,可这心里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现在,上头有小姐压着,三不五时得替她走动,按说远没有之前自在。 可他却偏生觉得内心充实有盼头,连经营这富贵楼的买卖也比从前卖力许多呢! 如锦莞尔一笑,“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她顿了顿,“我还得去隔壁的成衣铺子一趟,阿花就寄在你这儿,等我办完了事,自会来取。” 隔壁的成衣铺子? 卢安心里隐约觉得小姐跑采蝶轩有些过于勤快。 但涂老板他是认得的,一个肠满肚肥的老男人罢了。铺子里的掌柜年纪大了,有两个跑进跑出的伙计,都是上了岁数的平平无奇的男子,应该是没什么情况的。 他一边送着如锦出去,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上次让我盯的沈舟,最近有一些眉目了。 听说他这个人好饮酒,三不五时都会约上同僚去南城的君悦来喝上一次。 临过年了,衙门的差事也不多,最近跑得越发勤了。 君悦来的伙计说,昨夜听沈大人酒桌上与人约定,腊月二十二日是他的生辰,他要在君悦来摆上几桌呢。” 如锦的目光微微转动,“腊月二十二啊?” 那就是眼前的事情了。 她笑着说道,“好,那你去安排一下,到时候我要见他一面。” 卢安高高兴兴地领了命,又欢欢喜喜地送了如锦出了富贵楼的大门。 如锦还想着等会儿见着了涂有亮该怎么说,是直接开口问他李渡在哪还是含蓄一点假装看看他家有没有什么新出的款式谎称自己要做一身衣裳? 没想到还没有踏进采蝶轩的大门,便就碰到了带着半边面具的蒙恩。 蒙恩的惊喜写在了他只露出一半的脸上,“慕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他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我家主上才刚念叨着您呢!您就到了,若说这都不是奇妙的缘分,那什么才是呢?” 如锦…… 她清脆地咳了一声,“有点过了啊。” 李渡身边的几个得力的助手,不管是蒙恩还是涂有亮,或者余旭景天沈宁,甚至连素月,通通都是不走寻常路之人。 各有各的个性。 也各有各让人啼笑皆非的特质。 也难为李渡混在这么些人之间,却还始终能保持着他的成熟稳重,真是不容易! 蒙恩的表情连忙收了一些,“我的意思是,我家主上念叨您好久啦,这会儿又恰好在楼上。您若是这会儿上去,保准能给他一个惊喜!” 他嘿嘿一笑,“我就不给您通传了!” 如锦无奈地摇摇头,便提着裙子自个儿上了二楼。 李渡通常会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办公,有时候看账,有时候看密件,今日显然在与涂有亮商量着什么。 屋子里不时传出错落有致的声音,只是门板的隔音效果太好,听得不甚分明。 如锦径直走到门前,刚想要抬起手, 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涂有亮的粗嗓门,“主上,您若是再拖拖拉拉的,陛下可就要给您赐婚了!” 赐婚? 如锦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抬起来的手也顿时放下了。 屋子里的声音隐隐绰绰,并不是特别分明,只有涂有亮嗓门大,他说的话倒是格外清晰。 “主上,陛下可是说了,除非您告诉他一个确切的王妃人选,否则的话,他就当你说的你有心上人了这事儿就是搪塞他的!” 李渡有心上人了? 如锦不知不觉便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屋子里,传来李渡沉闷的话音,“我还不能确定她的心意,暂时……还不能说。” “那就赶紧去确定啊!” “我……” “主上,您不会是怂了吧?还是说,您害怕?” “倒也不是……我只是不想那么急……” 涂有亮忍不住怪叫起来,“哎哟我的主上哟,您也不看看自个儿的年龄,您不急,您的岁数他着急啊!” 他顿了顿,“您可想好了啊,若是您再慢慢吞吞的,陛下又没这个耐心等您跟您心爱的姑娘确定心意,就直接下了旨意,要给您赐婚!到时候,圣旨一下,您可没得反悔的!” 李渡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 在门外的如锦接收到了几个重要的讯息。 陛下要给李渡赐婚。 李渡有心上人了。 陛下赐婚? 古往今来的陛下都喜欢给重要或者心爱的臣子乱点鸳鸯谱,主要是为了维持朝局的稳定和政权的平衡。 李渡身为玄羽卫的主人,应该是陛下最得力的心腹了,他的未来妻子是谁,对于陛下来说,也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这不稀奇,也不重要。 关键是,李渡有心上人了! 这么重要的事,大侄子竟然一点口风都没有在她面前透露过,简直也有点太……不将长辈放在眼里了吧? 如锦心里有些闷闷的。 甚至还有些委屈。 自从她成为慕大小姐以来,李渡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她称得上掏心掏肺的亲人。 好吧,就算他不知道她是亲人,但她对他的好,他生了眼睛总该看得到吧? 这两月里,他们称不上朝夕相处,但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很多的,还曾一同经历过生死,算不算得上是过了命的朋友了? 可是,他有心上人这件事,既然瞒她得紧,一点半点都没有透露出来。 真是让她心生挫败之感! 果然男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从前的李冉是。 李渡也是。 养不熟,那要不就不养了? 如锦正在犹豫,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刚走到楼梯口,便被涂有亮叫住。 “咦?慕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如锦尴尬地将身子转过来,“嗯,我刚上来,见关着门,以为没人呢。” 这种时候,总不能承认她是听了他们的壁角才刚要离开的吧? 涂有亮特别热情,那张脸笑得都快要找不着他的眼睛了。 “那真是太巧了,我们主上也正好有事情要找您呢!您快进来,慢慢聊!” 在他的热情之下,如锦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子,她心里想,“涂有亮的意思是,大侄子终于肯对我坦白他有心上人这件事了?他要找我,是想要问我拿主意?” 虽然心里还是憋闷得有点难受,不过想到这么重要的事,大侄子也只能寻她相商了,心里一软,便只好将情绪暂且放下。 “李渡,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第178章 绝对不行! 少女的眼眸墨黑乌亮,闪着晶莹的光芒,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向他。 李渡的耳朵顿时红了。 他狠狠地剐了涂有亮一眼,“你可以出去了。将门带上!” 能拥有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属下,他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特别是老涂,实在太不着调了。 不就是整个玄羽卫里唯一一名娶了妻生了子的金羽吗? 最近几年来,一直是一副人生赢家的姿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这下可好,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将他彻底顶在了杠头上。 上不得,也下不得…… 涂有亮哪里晓得李渡心里这些弯弯绕,他还以为主上只是害羞呢! 他冲着屋子里的两个人一顿挤眉弄眼,然后才乐呵呵地将门给带上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很安静。 安静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如锦便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地寻了张椅子坐下,“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李渡…… 他有微微的迷茫,“问题?” 如锦点点头,“对呀。作为你的长……朋友,你若是有什么人生难题,让你困惑的事,包括感情上的烦恼啊,都可以问问我。” 她轻咳一声,“我虽然年龄没有你大,但经历过的沧桑要远比你多。想来可以给你一些中肯的建议。” 李渡心里隐约觉得,这个小丫头一定是在门口听见了只言半语,想来还听岔了…… 这倒是略微将他的羞涩与尴尬消除了一些。 他抿了抿唇,“喝茶吗?” 是为了她可能会来特地备下的花茶,滚烫的水下去,飘出一阵阵花的芬香,沁人心脾。 李渡将热茶推过去,“说起来,我确实有一些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烦恼。恰好你来了,就请你帮我解一解惑吧!” 如锦的小心脏“砰砰砰”地跳,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你说!” 希望他直接了当地切入主题,说说有关于他心上人的事。 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希望他可以委婉一点,不要那么直白地告诉她这件事。 李渡轻抿了口茶,沾湿他略显干涸的嘴唇。 他的眼眸微动,渐渐地凝视在她姣美的脸庞上不再游移,“陛下想要为我赐婚。 他有意要提拔吏部员外郎梁榆光,等到过完年后,原任的吏部尚书告老还乡,梁榆光便会接任。 陛下想要重用梁榆光,所以想要给我赐婚梁榆光的女儿。 那女子你应该见过的,陛下生辰那日,她就坐在你斜对面。 她……” “不行!” 李渡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如锦打断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竟有丝丝的窃喜。 她心里一定是有他的。 既然她心里有他,又怎能容许他与别的女子谈婚论嫁呢? 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李渡的窃喜才刚生出一会会,解下来如锦的话却让他像是当头顶淋了一场冰做的雨。 “你要娶谁都可以,但是梁榆光的女儿不行!” 如锦简直要跳起来了。 梁榆光是谁? 那可是与周氏偷情的男人! 虽然临安侯对周氏早就已经没有感情了,称得上形同陌路,可是周氏毕竟是他的正妻。 梁榆光胆敢与周氏做下那档子不要脸的事,说白了,就是压根没有将临安侯放在眼里。 他这是在拿大臭脚丫子往临安侯的脸面上踩啊! 如锦是个再护短不过的人,就算临安侯有什么错,只要没有作奸犯科杀人放火,她也会毫不犹豫站在他这边的。 更何况这件事上,临安侯真的比池塘里的大白鱼还要无辜!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啊! 而陛下,打算要重用梁榆光不提,居然还打算要让李渡娶梁榆光的女儿? 这岂不是在逼着她与李渡化开分界线吗? 这绝对不行的! 李渡的小心脏受到了千万点打击。 但他还是不死心,幽幽地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她?” 如锦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吞了下去。 她真想直接告诉李渡真相,或许这也还会影响到陛下对梁榆光的决定。 毕竟,临安侯是陛下身边的得力之人,若是陛下提拔了他的死敌,岂不是要叫君臣之间生出纤细来? 只是,周氏给临安侯戴了绿帽子,这件事对于临安侯来说,简直算得上是奇耻大辱。若是被别人知晓了,临安侯那么爱面子的人要怎么办? 就算她信任李渡,绝对不会乱说出去的。 可是李渡以后看临安侯的眼神,总也会不自然吧? 不,不能说。 如锦面容坚定地摇头,“你要问我梁榆光的女儿哪里不好,我与她没有交情,的确说不上来。但是,我不喜欢她。” 她认真地望着他,“李渡,我不希望你娶她。” 李渡看着她,“可是陛下已经有这个意思了,若是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恐怕不好推拒。” 如锦抿了抿唇,“你不是有心上人了吗?比起你顺从陛下的旨意,随随便便娶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那我还是更希望你可以得偿所有,迎娶到你心爱的女子。” 她顿了顿,“李渡,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渡一愣,随即忙摇头,“我没有!我好得很!” 如锦“噗嗤”一笑,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李渡的下半身,“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我又不是说这个难言之隐!” 李渡更窘迫了。 他又有些觉得自己不争气。 一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怎么会被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几句话就给整得满脸通红? 不应该啊! 他尴尬地道,“那你的意思是?” 如锦压低声音问道,“你喜欢的姑娘是不是出身不好?” 李渡愣了愣,摇头,“那倒没有。她出生名门世家,家世足堪与我为妃。” 如锦略显惊讶,“那她是不是生得不好看?” 李渡的目光更柔和了,“没有,她好看得紧,整个京都城里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姑娘了。” 如锦“切”了一声,“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向来都不准,差距有时候还很大。 尤其是李渡这种上了年纪的老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怕不是还停留在十年前,一听就知道不过只是他的美化之词。 那女子若要站在她跟前,恐怕都比不上她一半的美貌。 咦?她为什么要拿李渡的心上人与自己相比? 犯不上的。 如锦想了想,“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喜欢的女子嫌你老,不肯嫁给你。要不然,不过问问她心意罢了,你又何须如此摇摆不定?” 李渡…… 老? 真扎心啊! 第179章 孺子可教 “都不是。” 李渡决定不再给如锦发挥想象的机会,他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她,“我喜欢的姑娘有未婚夫,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如锦一愣,“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李渡的据实以告并没有让她憋闷的心情好转,反而像在她的胸口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有些沉重。 她讪讪地笑,“得是多么好的姑娘,都有未婚夫了,还能让你这么放在心上,连终身大事都给耽误了……” 凭良心讲,李渡的身份虽然在别人看来有些尴尬,但毕竟是亲王之尊,只要不搞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少不了。 他生得俊美无铸,像是谪仙子下凡,哪怕已经三十“高龄”,但岁月优待于他,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沧桑的印记,反而让他散发着成熟和稳重的气息。 而他的才气,又是令太学院的陈院长都折服欣赏的。 这样的男子,除了老了一点,真心没有瑕疵了。 但若论“老”,朝中四五十岁的大人续弦十八岁的大姑娘也不是没有的事。 整个乾国的天下又有几人能够以“老”来挑剔恪王呢?对别人而言,嫁给亲王无疑是门体面的良配。 只要李渡愿意,就算是公侯世家的千金他也娶得的。 可他却偏偏喜欢上了一名有未婚夫的女子…… 李渡抿了抿唇,“她确实很好,哪里都好,倘若此生娶不到她为妻,我宁愿恪王妃的位置永远是空着的。” 他顿了顿,乌黑发亮的眼眸望向她,“所以,你教教我,应该怎样做,才能得偿所愿?” 如锦强自压下心中那股难言的微涩,笑着拍了拍李渡的肩膀,“傻李渡,既然你是真心喜欢那位姑娘的,那就好好争取啊!” 她顿了顿,“如果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不过只是有个未婚夫罢了,这不是还没有成亲吗?那就努力一把啊!” 李渡眼神炙热地望着她,“怎么努力?” 如锦想了想,“你是玄羽卫之主,要搅黄她的婚事还不是易如反掌?你背后又有陛下撑腰,等她的婚约吹了,再求陛下下旨赐婚,也不算难吧?” 乾国的风气还算开放,对女子的要求也并不十分严苛。 退婚再嫁,虽然多少会让家里丢些面子,可是只要嫁得好,最多也是背地里酸上几句,谁还敢当面说什么不成? 莫说退婚了,便是和离了再嫁,也是有的。 只要男女双方你情我愿,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别人有什么相干? 她认真地看着李渡,也不知道怎么地,忽然语重心长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正常娶亲,儿女都该打酱油了。若是遇到真心喜欢的姑娘,就不要再错过了,再蹉跎下去,将来谁给你爹娘坟前祭祀上香?” 太子哥哥膝下唯独李渡一个儿子,若是他后继无人,那将来谁承袭太子哥哥这一脉的香火呢? 祭祀可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呢! 李渡…… 这丫头是怎么了? 平时那么机灵一个人,轮到自己的事怎么就那么迟钝? 他的话说得还不够明显吗? 满京都城里,哪哪都好又有未婚夫的女子,除了她,难道还有别人吗? 就算恰巧也有别人,可他那么忙,也根本就没机会认识啊……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也就罢了,但为什么此刻她面对自己的表情带着几分慈爱? 这般语重心长,居然还想到了给他爹娘祭祀上香的问题…… 她操心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太别致了? 李渡默了默,“好,我会努力的。” 如锦笑了起来,“快要过年了,你们玄羽卫忙完了燕国人的事,应该也没别的要忙了吧?” “嗯,等过完年,陛下可能要与燕国小范围交战,与燕国有关的事都已经转交给了兵部负责,不归玄羽卫管。” 李渡顿了顿,又道,“不过,那日东山离宫,我们的人并未抓住燕国太子。此人在逃,应该还在京都城内,玄羽卫受命要将燕国太子尽快擒获。除此之外,过年之前,并无其他的要事。” 如锦对燕国太子的事不感兴趣,她这会儿满心满眼都在为了大侄子的姻缘筹谋。 “那你就趁着有空闲的时候,约人家女孩子出来游玩啊!对了,那日我去福禄寺,见他们那的梅花开得特别好,比什么红梅庵梅花寺都要好。不然你找个时间,约她去玩?” 李渡有些为难,“这……” 他看了一眼如锦,“福禄寺和其他的寺庙不一样,寻常人哪有去福禄寺游玩的?再说,就是想,观静大师也未必愿意放行啊!” 如锦一想,福禄寺只做死人的生意,确实不像其他的寺庙还兼顾祈福求子求姻缘。 是有些不大合适。 她想了想,又道,“那就去北山啊!东山有温泉,西山有名寺,南山的亭台楼阁是文人墨客纵情挥墨的所在,北山什么都没有,却有整个京都城最好的视野!” 天气晴好的夜晚,坐在北山的山头上,穹顶之上有漫天星空,再俯瞰京都城的万家灯火,这简直是人世间最美好的风景呢! 李渡的眼睛一亮,“你喜欢?” 如锦点了点头,“我喜欢啊!” 李渡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好,我知道了。” 如锦笑了起来,捶了捶李渡结实的胸口,“不错啊,孺子可教!” 她笑嘻嘻说道,“女孩子嘛,你用心对她,她自然也会用心对你。你若是闷声不响地默默喜欢,那是没有用的。人家又没有读心术,怎么会猜得到你的心意呢?” 李渡点点头,“好。” 他看了一眼天色,“你今日还有别的事儿吗?” 如锦摇头,“没。” 李渡又问,“那你吃过午膳吗?” 如锦又摇头,“也没有。” 李渡微微笑了起来,“我也没有。” 他问道,“既然如此,锦儿要不要赏脸去我府上一起吃个饭?我府上新来了一个江南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宿州菜。你要不要去试试?” 如锦并不是真正的慕大小姐,对宿州菜没有什么感情。 不过,能有机会尝试新鲜的东西,又何乐不为? 她笑嘻嘻地点头,“当然可以啊!” 第180章 李渡,趴下! 一连几日,李渡都打着向如锦讨教的名义用各种方法邀请她出门。 他们去了城南的茶馆,吃了护国寺的素斋,还一起去如沐春风楼看了南魏来的舞姬跳飞云舞。 李渡此举让如锦有点狐疑。 但想着大侄子头一遭对女人上心,他没有经验,难免会有些惶恐,想要多踩踩点掌握一下会面的流程,也好到时不至于出差错,便也就释然了。 她本着为了大侄子开枝散叶的伟大理想着想,十分敬业地“试吃”“试喝”“试玩”,不时提提改进的意见。 李渡每次都说“知道了”,背过身去,就将要点都记录在了他的小本本上。 孺子很是可教。 李渡为了喜欢的女孩子也确实十分经心。 这种认真对待的态度,虽然让如锦感到欣慰,却也难免有点失落。 她不由想到,万一李渡成亲之后,妻子管得严,不让他出来和她玩了,那该怎么办? 毕竟今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论理,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 李渡没有任何理由,要冒着惹妻子不高兴的风险,非要来见她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与李渡之间即将慢慢地疏远,很快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这……不行的! 但到底是哪里不行,如锦却又说不上来。 可是,假若不帮着李渡与他喜欢的女子在一块儿,他就要被陛下赐婚给梁榆光的女儿了,这也是万万不可的! 回临安侯府的马车上,如锦怔怔地发着呆,时不时叹口气,彷佛遇到了根本就无法解决的难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李渡担忧地望向她,“锦儿,你今日有些不太开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表情认真,“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如锦苦涩地摇摇头,“你帮不了我。” 要让她怎么说呢? 说她既害怕他娶到了心头所爱之后就会与她疏远了,也不愿意他娶梁榆光的女儿,更不愿意看到他继续打光棍? 呵呵,说不出口的。 她纷杂的心思连自己都搞不清,又怎么能开口对人诉说烦恼呢? 李渡的目光顿时肃穆起来,“只要是你的事,就算再难,我也会帮到你的。” 他语声温柔,有些循循善诱的意思,“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呢?” 如锦瞥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以后娶了妻,有好玩的事儿还会带上我吗?” “会啊!” “那我若是有事,还能不能去采蝶轩找你?” “当然能啊。” “可要是你的妻子不准呢?” 李渡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这是……吃醋了? 傻丫头难道是开窍了?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如锦,嘴角的弧度再也藏不住了。 “我的妻子若是不准我见别的女人,我当然就不去见了。谁叫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呢?” 如锦眼眸中的星星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果然素月说得对,男人都是狗,只有事业才是忠诚可靠的! 对大侄子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她这一片慈爱之心,真的错付了呢! 如锦咬了咬唇,别过脸去,便不再言语。 李渡叹了口气,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傻丫头,你将来若是成了婚,你的夫君要是不乐意你与其他的男人往来,难道你还要背弃他的心意,惹他伤心吗?” 如锦冷哼一声,“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嫁人,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夫君。我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不需要别人的允许。” 李渡……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你呀!” 问过了钦天监,后日天晴漫天有星,所以他打算好了要在后日带她去北山,到时,他必定亲口对她说出心意。 可是见她这闷闷不乐的模样,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这迟来的情缘,已经让他有一种“他生她未生,她生他已老”的遗憾,他再也不想让他们之间被误会所拖误了! 李渡正了神色,“锦儿,有些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只是从前没有立场,也没有机会。今日虽然也不算什么好时机,可是,我现在一刻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鼓起了好大的勇气,“锦儿,我喜欢的人其实是……”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听惊马嘶鸣,马车一阵狂颠,然后就直挺挺地往坡下撞去。 如锦连忙掀开车帘,见到他们此时正在南山的半山坡上,而前面的马屁股上赫然被扎着三支羽箭。 她惊呼一声,“李渡,我们遇袭了!” 李渡只觉得有一股怒火从心底深处升腾而起。 天知道他酝酿了多久才能鼓足勇气对锦儿说这番话,可他才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打断了! 不管是谁胆敢要袭击玄羽卫之主,他敢保证,这人死定了! 他目光一森,对着如锦说道,“这条坡道很陡,若是随着马车这样下去,我们必定要受重伤。锦儿,你抱紧我,我们跳车!” 如锦点点头,“好。” 她乖顺地将双手攀上了李渡的脖颈,任由他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李渡还没有影踪的未来妻子会不会阻止他与她往来,实在是不堪一提了。 李渡轻功不错,哪怕是怀中抱着个人,也还算轻松地从马车里飞落,临跳车时,还不忘记拉了一把赶车的车夫。 今日的车夫不是蒙恩,只是恪王府的一名寻常车夫,遇到这种突发的情况,早就吓得懵掉了,若不是李渡及时地拉了他一把,那他性命堪忧。 三人轻松落地,都不曾受伤。 李渡对着车夫说道,“有人要对付我,你不会功夫,在这里太危险了。赶紧回去报信!” 车夫一开始还不肯,后来想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这里也只是王爷的累赘,咬了咬牙跺了跺脚,便就飞奔下山前去报信了。 说来也真是太不凑巧了。 平时李渡身边至少也会跟着一两名玄羽卫贴身保护,但今日这些人都被他派去追击潜逃的燕国太子了。 这会儿,这空旷无人的山道上,除了他与如锦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自己人了。 如锦警惕地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对李渡说道,“袭击我们的人射箭,这羽箭的尾羽像是燕国人的制法。” 李渡皱了皱眉,“此次来乾国朝贺陛下寿诞的燕国使节团除了潜逃的燕国太子已经全部被抓住了,莫非……” 他不由有些困惑,“可是他埋伏在这里突袭我,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如锦来不及去想燕国太子此举背后的深意,她只是盯着不远处一处树丛,“李渡,不要转头。你右耳的方向有一个绝佳的埋伏点,如果我是弓箭手,就会选择在那里埋伏目标。” 她话音刚落,便惊叫起来,“李渡,趴下!” 第181章 他怎么能抱她? 耳边传来羽箭在风中划过的微鸣。 “嗖”,“嗖”,这几不可闻的声音,却准确无误地落在李渡的耳中。 他早就被如锦提醒过箭矢出现的方向,所以才能在千钧一发间灵敏地将怀中的女子圈住,一个俯身与她一起滚到了旁边的草丛之后。 羽箭直挺挺地刺入老树的躯干,深深地扎了进去。 假若他刚才不曾躲开,那刺入的就是他的心脏了。 这箭法出手凌厉,又狠又快,果然不愧是素有燕国第一勇士之称的燕国太子。 李渡唇畔扬起轻蔑的微笑,“可惜你碰上的人是我。” 话虽然说得很轻松,但他目光里的警惕之意却丝毫没有放松过。 他四下张望一番,对着如锦说道,“假若燕国太子还有帮手,刚才就不只是出一箭了,所以,他应该落了单。” 若是数箭齐发,就算是他这样的高手,腹部受敌,也难免要受伤的。 可燕国太子这样逃亡的身份,要对付一个人,根本就打不得拖延战,务必要求一击即中。 也就是说,在对面草丛之后埋伏的人,是单枪匹马在作战。 如锦目光微动,“李渡,我赞同你的看法,对面应该只有一名弓箭手。” 她顿了顿,“对方只有一人,而我们却有两人。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李渡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却忍不住摇头,“他有弓箭,而你我确实赤手空拳。这一把,我不赌。” 他不敢赌,也堵不起。 如锦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你有了心上人之后,都变傻了呢!谁要你手无寸铁冲出去直面他的羽箭啦?就不能动动脑子诱他将箭矢用完?” 燕国人在马背上为生,常年带着弓箭,他们的箭筒比乾国人的大,一次可以装满二十支羽箭。 这非常时期,燕国太子应当会多准备一些箭矢,但他就算左右肩齐发,最多也就能背两筒。 这已经相当吃力了。 除非他一早就在这个选定好的伏击之地藏好了许多箭矢。 但这也基本不可能。 这条通往城南的道白日里很热闹,也就是日近黄昏,才渐渐少有人来往。 燕国人的长相与乾国人差距太大,高鼻深目,就算他改装易容,也遮掩不掉的,他不可能大喇喇地租用马车。 所以,燕国太子一定是趁着天亮之前或者索性在天黑之后才悄咪咪地骑马过来,在前面不远处弃马,然后走过来。 他不可能准备太多备用的羽箭。 伏击这种事,讲究的是一击即中,他应该原本就没有打算要打持久战。 如锦一眼瞥见不远处有许多枯枝,用脚悄悄地拨过来一个,然后往旁边随手一扔。 果然,“嗖”,一枚羽箭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枯枝,枯枝“夸啦”一声断了。 她冲着李渡挑了挑眉,“这个燕国太子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若真是个心思缜密的,那也不至于将那么大个阴谋搞成了一个笑话。 什么? 搞那么大一出戏只是为了扳倒异己? 怕不是傻吧! 他出了那么大的差错,就算自己侥幸回到燕国,燕国皇帝难道还能容他? 更何况,乾国又不是好惹的,岂能叫他做下这等侵国之事还逃出去? 燕国太子,连京都城门都出不了! 李渡眼眸微动,“你就躲在这里搅乱他的视线,尽量诱骗他将所有的箭用光,我趁着虚虚实实分他神之际想法子绕到他的身后去。” 如锦连忙拦住他,“他脑子不好使,你也傻了吗?” 她的手紧紧抓住李渡的手臂,“他现在只有一人,再过一个时辰也只有一人。我们现在有两人,再过一个时辰可就不只了!” 只要耗下去,就能赢的事,为什么非要冒险呢? 李渡却摇摇头,“燕国太子自然没你聪明,可若论他傻,却也未必。你知道的道理,他都懂,他不可能白白陪着你我在这里耗的。” 他顿了顿,“你想过的事,他也都会想到,所以,我才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陛下的旨意,不是要带回燕国太子的尸体,而是要……抓活的! 燕国太子见势不好,便会离开的,他不会傻到陪着他们耗到救援来到。 若是不出所料的话,顶多再出三五支箭,对方就会离开,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如锦想了想,从靴子的侧袋中摸出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递给了李渡,“你拿着!” 在靴子里藏匕首,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成为慕大小姐之后,也未曾落下。 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用在这等时候。 李渡充满柔情地望了一眼如锦,也不客气,“好,我收下。” 他轻轻地将身前的少女拥入怀中,认真地吸了一下她发丝的清香,然后说道,“躲好了,不要受伤!” 如锦整个人僵住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地蹲在那里,连李渡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曾察觉。 他……刚才是抱她了? 他为什么要抱她? 他怎么能抱她呢? 这……不大合适吧? 大侄子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要抱她啊? 是礼节? 还是生死存亡时刻的道别? 啊啊啊啊啊,这一抱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等到下一枚羽箭的声响发出时,她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此刻还在战场,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咬了咬牙,将目力所及范围之内所有可以扔的东西都朝着燕国太子所在的方向扔了过去。 源源不断的障碍物果然打扰了燕国太子的视线,他不断射出羽箭,却都落了空。 而李渡,正在这些掩护之下顺利地通过了障碍,从远处绕向了路的另一头。 百发百中的神箭手虽然可以有一击必中的准头,但射箭有射程,超过或者太近,这把弓就没有用了。 李渡与燕国太子近在咫尺。 他的身手应该是很不错的,奈何年龄与体型上的劣势,让他面对熊腰虎背的燕国太子时,还是略显吃力。 还好,他手中有匕首。 在近身搏击中,弓箭等于废物,远没有匕首好用。 就在打斗之中,燕国太子大吼一声将碍手碍脚的弓箭与箭筒随手一扔,而李渡却十分巧妙地将弓箭与箭筒都往如锦的方向猛得踢了一把。 如锦一个翻身将燕国太子的箭筒背在了身上,又将他的弓箭也拿到手中。 现在,她处于绝对的优势之中。 燕国太子被李渡缠住,虽然没落下风,可是一时之间也无法分神去注意如锦的动向,他甚至压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武器已经被别人完全掌握了。 满弓,拉箭,离弦,射出。 第182章 外面还有人 “嗖嗖”。 双箭齐发。 如锦十分满意地看到燕国太子正万分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鲜红的血从他的眼眶中滚滚流出。 他痛得嗤牙咧嘴,自然无力再与李渡纠缠。 骤然双目失明,让他惊慌失措,身子摇摇欲坠,连连往后退,一直将身子抵在了大树的躯干上,这才停了下来。 “什么人胆敢偷袭本太子!” 如锦嗤笑一声,“哟,你偷袭别人就可以,别人偷袭你就不行啊?” 真是好大的脸! 燕国太子伤了双眼,他又没有了武器,她与李渡两个人对付他,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她便也不再躲藏,笑嘻嘻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跑到了李渡的身旁。 她笑嘻嘻对着李渡说道,“怎么样?我的箭法准不准?你说不要伤他性命的,我就留了他一条狗命。” 对一个妄图要炸毁半壁乾国朝堂,企图以此来侵占乾国的丧心病狂之徒,没有要他的命,只是伤了他一对眼睛,已经很仁慈了。 李渡眼中有温柔的笑意,“嗯,你做得很好。” 老实说,刚才离开她时,他心里并无百分百的胜算,一直都提心吊胆的。 怕她受伤。 也怕自己受伤。 直到此刻,才算是将心放了下来。 许是她的身子太过柔软香甜,刚才匆匆的一抱让他至今仍有回味。 这会儿看着她明眸皓齿笑颜如花,他胸中竟又涌出一股想要抱抱她的冲动。 他才刚张开手臂,近在咫尺的人儿却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鱼,一个转身就灵巧地躲过了他的拥抱。 偏偏她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认认真真地对着燕国太子责问,“说,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伏击我们!” 燕国太子怒不可遏,“京都城关闭了所有的城门,别说回国,就连出城都不行,难道你要我什么都不做,乖乖地躲在原地,等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找着我吗?” 他满脸是血,却仍然浑身戾气,“听说恪王是已逝的先太子之子,陛下对他十分优待,若是我拿他做挟,难道陛下还能见死不救吗?” 不救,那就将先前三十年努力塑造的好叔叔形象彻底打碎了。 恪王若死,陛下的英明神武形象立刻就会受到损伤。 如锦冷笑起来,“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确实,手中有恪王,便很有可能打开京都城的大门,甚至一路向西,让燕国太子安然地回到燕国境内。 假若恪王真是传言中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恪王,没准,燕国太子的计划还真的能成功。 等救援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总不能将人就这么放着,万一趁他们不备跑了呢。 如锦对李渡说道,“你去那边找些枯草来,我们一起结绳,将他先绑住了再说。” 其实,倒也不是非要做这事不可的,完全可以撕一段裙摆团成绳,一样可以将人绑得紧紧的,还结实。 但因为李渡那一抱,让如锦心中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觉,她有些害怕继续与他那么贴近地相处。 怪怪的。 所以,她才要忙不迭地支开他。 李渡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堆枯草过来,“怎么打,你教我?” 如锦取过几络枯草,“你看着啊!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好啦!” 她举着手中打好的草绳笑容满面,“多打几个这样的,再缠成一条,就会变得很结实了。” 李渡直愣愣地望着草绳,脸上闪过巨大的震惊。 眼前的绳结很是特殊,一眼就能看出它与寻常的绳结毫不相同,至少,在他也不算没见识的人生中,这样的绳结他只见过一次。 他第一次见如锦时身上的玉佩,就是串的这种打法的络子。 长史曾经说过,那玉佩是已经去世的庆阳郡主送给他的满月礼,为表他这个侄儿的重视,庆阳郡主还亲自打了络子。 这种打法是郡主独创,自她死后,就再也没有人会了。 但如锦却如此熟捻地打了出来…… 如锦见他有些愣愣的,连忙忙问,“怎么了?是太难了怕学不会吗?” 她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这绳结的打法很是复杂,又要花一些时间,我曾让好几个人去学,但他们要么就压根学不会,要么就懒得学。 李渡,你可得学会!这法子打的绳结特别牢固,等以后有空了咱们一块儿去套野鹿也很好呀!” 李渡的目光动了动,“好,那你教我,我一定学得会。” 不是没有过怀疑的。 其实,早在她熟练地摸到了庆阳郡主寝殿的钥匙那日,他的心头就已经充满了疑惑。 她知道庆阳姑姑寝殿里的密道,还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 那种轻车熟路,根本就不像是头一次来到京都城的女子,而像是在逛自己的房间。 她的才华和能力,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自小长在宿州被奶娘养大的姑娘所能拥有的,却与传说中那位威名赫赫的郡主颇有重叠。 现在,他又看到了她打绳结的方式…… 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他的心头,让他一时有些混乱起来。 如锦丝毫没有察觉李渡情绪的波动,仍在认真地教着大侄子打结的方法。 “这里上去,那里再下去,如此反复几次,就好了。李渡,你说是不是很牢固呀?” 李渡胡乱地点了点头,“嗯,很牢固。” 两个人一边打着绳结,一边观察着捂着眼睛痛成狗的燕国太子,他倒是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呆着,没有什么异动。 如锦狐疑地说道,“他也有点太老实了吧?” 只是瞎了眼睛,又没有断了腿,照道理说,还是有机会逃跑的。 难道燕国的第一勇士就这么挫,连拼豆不想拼一下? 她压低声音对李渡说道,“李渡,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口哨。 地上死狗一般的燕国太子忽然跳了起来,高声用燕国密语喊道,“太子殿下,救我!” 如锦大惊失色,“不好,这人不是燕国太子,他不是单枪匹马,外面还有人!” 第183章 说服我 话音刚落,就见树丛中不知道何时围了一圈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 为首的那个身材格外魁梧,个子也要比旁人高出一个头,正一步步地逼近。 他瞥了一眼双目被刺瞎的燕国人,冷笑一声,“没用的东西。” 如锦猛然想起了燕国太子在富贵楼过生辰那日,她见过这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只是当时这男人并没有坐在主桌上,高谈阔论的也并不是他…… 她再看一眼被自己射穿了眼睛的燕国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像一条狗一般伏在黑衣男子身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真是可恶! 隐藏在使节团里的燕国太子竟然还有替身! 好缜密的心思! 好险恶的用心! 竟然令她也被迷惑了去,以为燕国太子是个只逞一时快意而没有脑子的废物。 她一时气得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对着李渡说道,“看明白了吗?燕国太子确实是故意做出的蠢事,他的目的不是要颠覆乾国的朝纲,而是要挑起两国的战事!” 他做到了。 乾国受到了如此大的挑衅,不可能忍气吞声,等年关一过,必定要出兵燕国。 哪怕陛下明知道这是燕国人的一出苦肉计,但乾国的尊严不可辱,乾国人的头颅不可低,绝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仍就与燕国玩着兄友弟恭的巴西。 再也不可能了! 李渡的眼眸深沉,“看明白了。燕国太子不仅是故意如此,而且他在京都城还有接应他的人。” 燕国人因为相貌与众不同,混在乾国人中是很容易就会被找出来的。 所以,在京都城的这些燕国使节团成员都是按着名单上一一对过的,说有四百人,就只有四百人。 使节团名单上的燕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受了重伤,而活着的统统都关在诏狱的大牢里,人数与名单一一吻合,除了燕国太子之外,并没有漏网之鱼。 可是,眼下将他们包围起来的燕国人却足有二三十人之众。 也许这还不是他们的全部。 京都城守卫森严,这些使节团名单之外的燕人能混进来,绝对是有位高权重的人在做掩护。 燕国太子,此刻应该是在仓皇出逃,藏着在无人能见的角落里以躲避五城兵马司的搜巡。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悠然自得地骑着高头大马围攻乾国的亲王! 倘若没有内鬼作祟,绝不可能如此! 如锦与李渡眼神对视了一下。 他们两个迅速地背靠着背,无比机警地环视着四周。 对方人数众多,有马有兵器。 他们只有两人,除了如锦手头尚有地上燕国人那捡来的弓箭外,李渡就只有一把匕首。 力量悬殊,几乎是必败之战。 如锦低声说道,“打是打不过的,还是想办法逃吧!” 可是以眼下的形势,要逃,又谈何容易? 李渡默了默,“我牵制住他们,你想法子离开这里。” 燕国人来势汹汹,既然是冲着要以他来威胁陛下,那想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伤他性命。 他或许可以用自己一时的危机,去换如锦的安全。 不管她有多强,到底只是一个年轻女孩子,不该陪着他受这无妄之灾。 如锦顿时明白了李渡的意思。 他是想要假意投诚,换她离开。 她淬了他一口,“李渡,你是傻了吗?我被捉了,你还能来救我。若是你被捉了,谁能救你?” 这里是城南回城北的必经之路,坡度还算平缓,一侧是山岩,一侧是密林。 如锦瞅了一眼,他们所处的位置靠近山脚下了,就算从旁边的山岩跳下去,也不过三五层楼的高度。 李渡会武,轻功还不错,这点高度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绝不会要他性命。 这些燕国人个个都身材魁梧壮实,就算在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姿势跳下去,再起身也不如李渡敏捷。 李渡只要争气一点,在他们之前跑到前面不远处的街巷上,这些燕国人就不敢再往前了。 再往前,五城兵马司的人听到动静就会立刻过来盘查,他们不敢的。 所以…… 如锦的目光一亮。 她慢慢地挪动着碎步,瞅准了一处有着力点的地方,猝不及防地将李渡推了出去,“快走!去找人来救我!”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羽箭离弦而出,顿时将对面的两个燕人射中倒地。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此刻,如锦是一个人面对几十个人,就算她拥有全乾国最好的箭术,但也不可能同时将这么多人同时射中。 眼看着燕国人已经拉满了弓,她笑嘻嘻地将手中的弓箭扔掉,抬起了双手,“你是燕国太子吧?我投降!” 她顿了顿,“咱们打个商量呗!” 说话之间,就有十几名燕国人策马飞驰而去要截住李渡。 燕国太子抬了抬手,笑着对如锦说道,“你就是临安侯的女儿吧?东山围猎那天,我曾见过你的英姿。” 他眼中颇有几分欣赏,“像你这样的女人留在这里简直是暴殄天物,乾国的废物们根本配不上你。不如,你跟我一起回燕国如何?我还未娶妃,你可以当我的太子妃!” 如锦仰天翻了个白眼。 这位果然才是真正的燕国太子! 说的话都与他爹轩辕迟一模一样的。 当初轩辕迟也是满心满眼打算要将她拐回燕国去做他的九皇子妃,认为整个京都城的美少年们没有一个配得上她。 直到后来……他终于发现他也配不上她……就不再执着了。 如锦摇摇头,“太子要带我去燕国,那总得先想法子离开京都城吧?” 她顿了顿,“你们要抓恪王不就是打算拿他要挟陛下将你们放走吗?” 燕国太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目光中满是骄傲,“我若要离开这里,没有任何人能留得住我。我之所以留在这里,自然是还有未竟之事。” 如锦眯了眯眼,“所以,你要抓恪王,并不是为了要离开乾国?而是为了你的未竟之事?” 燕国太子笑了起来,“我不管你怎样试探,都无所谓。反正你的人在我手上,是生是死都由我说了算。” 他欺身向前,“你不是要和我打个商量吗?来吧,说服我,留下你的小命。” 第184章 回营 如锦扔掉了手中的弓箭,但却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似的,赤手空拳,径直就往燕国太子的跟前走去。 “你们要恪王做的事,未必我就做不到啊。” 她笑嘻嘻地一步步向前,“你们来京都城的时日也不短了,应该都听说过吧?恪王不过徒有虚名,而临安侯才是陛下跟前真正的左膀右臂呢!” 燕国太子笑了起来,“哦?真的吗?” 他索性翻身下马,三两步走到如锦跟前,“我看不见得吧?” 如锦只与燕国太子相距不过分毫,分明地感受到了来自身高带来的压迫。 慕大小姐的身量在同龄的少女间也不算矮了,甚至还算得上是纤长的。 可是与燕国太子相比,简直像是一个面对着大人的小孩子一般,她都得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轩辕迟也很高大,但乾国也有这么高大的人,太子哥哥和李冉都没比他矮多少。 可是,燕国太子的这个头,却足比李渡海药高大半个头…… 改天若是有机会见到轩辕迟,她一定得问问他到底给他儿子喂了什么东西,难不成是催牛羊生长的药粉吗? 真是气人啊! 如锦实在不喜欢仰头看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视线可以舒服地平视对方时,这才止步。 她笑嘻嘻说道,“太子殿下见得不见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恪王已经离开这里,而你的人不一定能抓住他。难道太子殿下不需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燕国太子挑了挑眉,“你就是那条后路?” 他哈哈大笑起来,“好,临安侯的女儿果然了不得,你说服了我,你的这条小命暂且留下。” 如锦的心顿时一松。 别看她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其实内心却十分没有把握。 燕国太子那么变态,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要了自己小命? 不过面上她却丝毫不显,反而十分颐指气使地对燕国太子旁边的一个黑衣人说道,“你,下来!” 黑衣人气得哇哇叫,将手中的弓箭直直地指向了如锦,“你胡说什么!”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让你下来,马让给我坐。” 她转脸对着燕国太子问道,“太子不是要挟持我吗?难不成你们骑马,让我一个弱女子跟在后面走?太子不怕我走着走着就走丢了吗?” 燕国太子倒是想要与如锦这样美艳娇悍的女子共乘一骑,但他个子太高,身材过于魁梧,带着如锦实在不太方便。 他便抬了抬手,“泰哈,你下来,把马让给慕大小姐坐。” 那个叫泰哈的黑衣人顿时收起来脸上的怒色,毕恭毕敬地下了马,将马绳往如锦手中一放,“拿去。” 如锦不客气地翻身上马,然后对着泰哈摆了摆手,笑嘻嘻地道,“多谢啦。” 她望向燕国太子,“恪王逃脱之后,必定会向五城兵马司求援。太子不会不知道吧?这几日整个京都城掘地三尺都在找你呢!” 燕国太子冷哼一声,“那又怎么样?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不是还好端端的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淬了一口,“全部都是废物!” 如锦笑着附和,“倾城之力也找不着人,确实都挺废物的,太子殿下骂得好。不过此地不宜久留,要不然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顿了顿,“五城兵马司的人虽然废物,但奈何人家人多,真的遇上了,难免也要有一场恶仗。太子的人应该所剩也不太多了吧?还是能珍惜一点是一点。” 燕国太子挑眉看了如锦一眼,半晌笑了起来,“你倒是很为我着想。” 他对着空中拍了拍手,“好,我们回营!” 回营? 如锦心中暗想,燕国太子居然还有营? 真是有趣! 她笑着问道,“太子不带我去个中转的地方吗?跟你回营?你就不怕我泄漏了你们的秘密坏了你们的事吗?” 燕国太子挑起战争的目的达成,他又有内应,早就可以安然离开乾国返回燕国去。 可是他不仅没有走,还非要守在半路上伏击李渡。 可见,京都城内尚有他所求。 而且,他所求的东西多少还与李渡有关。 恪王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亲王,这一点举世皆知。而他实则为玄羽卫之主,却是连临安侯这样的天子近臣也都不知道的。 可见,燕国人所求,并非为了玄羽卫,也不是针对陛下。 那么他们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如锦好奇心起,既然一时不会丢了性命,倒不如真的与这群燕国人走一遭,看看他们到底要什么! 燕国太子好笑地看着她,“慕大小姐,你确实是个女英雄,我敢说,整个乾国都没有比你更出色的女子了。” 他摇摇头,“即便如此,你也仍不过只是个女人。你觉得,你若是不安分,能在我手里活过多久?” 男女的力量悬殊,尤其是他面对眼前的女子时,更觉得她纤细柔弱,彷佛轻轻张开手就能将她捏碎。 他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绝不可能被她一个女人搅乱他的计划。 再说,让她知道他的营地又如何? 他只说暂时留下她的小命,又没有说保她不死。 等到他事情办成离开乾国之际,也便是她再世为人的时候。 如锦笑眯眯地点头,“你说的话,倒也是没错。” 她伸了伸手,“既然如此,那我就跟着你走啦!” 说着,便打算要驾马向前。 燕国太子喝道,“等一等!” 他对着旁边的黑衣人使了一个眼色,“木森,去。” 黑衣人木森立刻从怀中摸出一条黑色的布巾来,扔了过去,“自己扎,扎紧点,若是你搞鬼,我便也弄瞎你的眼睛。” 被刺伤眼睛的大汉是木森的朋友,他早就看这个女人不顺眼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竟还要带她进营地! 他便只能将这股怒气隐藏起来。 如锦挑了挑眉,“蒙住了眼睛我还怎么骑马?” 木森冷声说道,“只骑一段,我拉着马走,等会儿就会换车了。” 如锦笑眯眯道,“那好吧!” 她不着声色地先看清楚了四周围的景色,观察完自己的落脚点,马匹站立的方位,这才将黑色布巾扎在脸上。 “这位大哥,要不然你来检查一下?” 她扎得很紧,完全没有缝隙透出,一看就没有偷工减料。 木森原本还想要寻衅一番,但见她如此,也莫能奈何,只能冷哼一声,“废什么话,跟我走!” 第185章 比一把 城南原本不是如锦的活动范围。 好在李渡这几日为了要带她喝茶赏文听那些文人墨客们吹牛皮,来来回回地在这里往返过好几次。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往复几次路过又加深了记忆,即使被黑布蒙上了眼,脑海中也展示出一副活灵活现的路线图。 如锦清晰地计算着马蹄行进的速度和步数,连方向细微的调整也默默记在心里。 一直等她心内默念到三千四百五十六时,木森勒住马的缰绳。 他语气冰冷生硬,隐隐带着杀意,“下来!换车。” 如锦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我蒙住了眼睛看不见,要不你扶我一把呗?” 木森显然很生气,但太子在面前,他也不得不要隐敛怒意,千万般的杀机一点点地被藏下去,发作不得。 扶,是不可能扶的。 用力抓住她的手臂一扯,人就自然下来了。 他扯着她的手臂不放,“跟我走,上马车。” 如锦很是配合,几乎像一个扯线木偶般顺从。 她心内暗暗地想道,“这个地方应该是望月亭,这里算得偏僻,天色又渐渐黑了,方圆十里都没有人。他们的马车停在这里,应该是要往更偏僻的地方去。” 比望月亭更偏僻的地方,附近倒也有几处。 一直往前的南山深处没有人烟,山高又陡峭,听说还有毒虫蛇蚁,除了当地的猎户,没有人会轻易上山。 但就算是猎户,也不会有人在黑夜里去打猎,是个最安静不过的藏人之处。 折去西北角的有一座长亭巷,三十年前天火降落,将整座巷子一下子都给烧着了,所有的房屋楼宇尽数烧毁,死伤无数。 因这地方戾气太重,烧毁的屋子要全部重建也不容易,所以活着的人便都离开了那里。 京兆府尹曾有意要重建长亭巷,奈何这里损毁太过严重,无处下手。 其实此处原本就偏僻,就算重建实也并无什么价值,权衡之下京兆府尹便就放弃了这里。 如今,长亭巷成了一座废墟和死巷。 最近一段时日,长亭巷有闹鬼的传说,别说夜里了,就算白日也不会有人轻易接近。 这些,如锦都是听四妹说的。 当时她只当是四妹的絮絮叨叨,没想到竟在此时能够用上。 还有一处,则就在不远处,是一座废弃的尼姑庵。 不过,庵堂原本就小,也早已经破败,恐怕容纳不了那么多燕人。 如锦心中正自想着,就被木森连推带塞地装进了马车。 她膝盖上被磕了一下,顿时娇呼起来,“哎呀,好疼!你叫木森对吧?瞧你人高马大的一个壮汉子,怎么就不能对个女孩子温柔一点呢?你这样是会讨不到老婆的!” 这娇嗔惹得周围好些人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木森顿时脸色通红,“又没有折断你的膝盖,废话怎么那么多?你现在是囚犯,是人质,没资格要求那么多!” 如锦哼了一声,“你刚才没有听到你的太子殿下是怎么说的吗?他说,要带我回燕国当他的太子妃呢!” 她声音骤然高了一些,“木森,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家未来的太子妃的吗?” 这话恰好送入前方的燕国太子耳中。 燕国太子转过头来,沉着脸对木森喝道,“木森,小心一点!” 木森顿时收起面上的不恭,战战兢兢地缩起了肩膀,“是!” 他声音小了一点,“坐进去一点。” 如锦惊讶,“你也要进来?” 她故作娇羞状,“这……不太好吧?我毕竟是有可能要当太子妃的人,与其他男人坐在一起,恐怕不方便呢。若是你一时禽兽,对我做了什么……” 木森连忙跳脚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过只是看着你罢了!” 他实在气得不行,又觉得有点委屈。 如锦“咯咯咯”笑了起来,“行啦,我逗你的。你上来吧,不要靠我太近就行!” 木森嫌弃地淬了一口,“你倒是想,我也不乐意啊!” 他在周围同僚的轻笑声中尴尬地上了马车。 门帘放下,马车悠悠而行。 如锦一边感知着马车行进的路线,一边笑着问木森,“刚才粗粗瞥了你一眼,你虽然生得高大,但看起来面皮可嫩,想来你也不过十七八岁年龄吧?” 她数次三番逗弄木森,不过只是为了试探木森的性子与容忍度。 这个木森应该年龄不大,经历不多,所以还带着几分年少气盛的冲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算是个极好的突破对象。 按着他的职级,虽然所知未必很多,但总比狡诈如狐的燕国太子容易对付。 果然,木森冷哼一声,“谁说我才十七八岁?我今年已经二十了!能跟在殿下身边的亲卫,怎么可能是个小孩子?” 他气呼呼地说道,“被你射瞎眼睛的那个人名叫葛丹,是像兄长一样对待我的好兄弟。 你如此待他,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奈何殿下要保你,我暂时莫能奈何。但你也莫要再与我说话,我怕我忍不住会弄伤你!” 如锦闻言,不怒反笑,“傻木森,要是我没有将葛丹的眼睛射瞎,你难道会感激我吗?” 木森一愣,“感激你?怎么会?” 如锦笑了起来,“所以呀,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一样要将我碎尸万段,那又何必拿葛丹出来说事?” 她顿了顿,“若是真的要拿葛丹说事,那我得告诉你,我原本是有机会直接射死他的,但我心存仁念,不喜欢喊打喊杀,所以选择了射瞎他的眼睛,而不是要他的命。 这样的话,照你的说法,你是不是还需要对我感激涕零?” 木森又愣了愣,“什么?” 如锦笑嘻嘻说道,“难道你刚才没有听你的太子殿下说,我是乾国最厉害的女英雄?我的箭术或许未必能比你家殿下厉害,但我敢说,一定强于你许多!” 木森连忙摇头,“不可能!” 他冲口而出,“东山围猎我也去了,这些猎物都是圈养的,少有灵性,若不是太子有令,不让我们表现太好,还不是要猎多少就有多少?” 如锦脸上的笑意更浓,“这么说,你是个名骑射的高手咯?” 她顿了顿,“等到了你们的营地,要不要与我比一把?” 第186章 这里管不管饭? 木森受不得激,“比试就比试,谁还怕你?” 他喝道,“营地有校场,等到了你我就一决高下。若是你输了,我就请殿下缝了你的嘴,让你一句话都不能再说!” 营地有校场? 那得是多大的地方? 废弃的尼姑庵算是排除了。 如锦挑眉,“好啊,我若输给你,就按着你的方法做。愿赌服输,我没意见。” 她话锋一转,“那你呢?假若是你输了,又如何?” 木森冷哼一声,“若是我输了,任由你处置便罢了。” 他小声嘀咕一句,“但我是不可能输的。” 如锦心里还在默默计算着路线,虽然她与木森一直在说话,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默记。 脑海中的画面十分清晰地显示着马车行进的路标,他们一直都在往西。 一直到马车彻底停了下来,她终于确认自己猜的没有错——这里是长亭巷。 所以,这段时日以来长亭巷闹鬼的传闻,也是这些燕国人搞出来的吧? 木森口气生硬地说道,“到了,下来吧!” 如锦笑嘻嘻说道,“那你可不许扯我下去,若是我手脚再磕伤了,那一定是你怕我会赢故意做手脚耍赖!” 刚才上车时木森太过用力,确实磕到了她的膝盖,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 木森气极了,“你!我乃堂堂燕国大元帅木赫之子,岂会是那等阴险狡诈之徒?你休要胡言乱语,败坏我的名声!” 木赫的儿子? 如锦的脑海中顿时闪现一张又黑又糙的长脸汉子的面孔来。 木赫,是轩辕迟的贴身侍卫,也是他关系最亲密的小伙伴。 当年轩辕迟被燕国皇帝留在京都城为质的那半年,木赫不离不弃伴随他左右。 看来,这段陪伴虽然要远离家乡受些辛苦,但却不是全然无所收获的。 木赫如今已经是燕国手握重兵的大元帅了! 她知道木赫与轩辕迟的情分,对木森自然就另眼相看了,看来这小子的作用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好好利用啊! “原来你是木元帅的儿子?我说呢,大老远看着就觉得你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果然将门虎子,非同凡响。木森,好样的!” 木森被这没来由一阵夸奖搞得目瞪口呆,“别套近乎,我和你可不熟!” 他确实年轻,但不代表傻。 太子殿下说,要带眼前这女子回燕国当太子妃这话,他也听到了。 他当然不认为这是真的。 燕国的太子妃怎么可能会是一名乾国女子?绝不可能! 但同时却也说明,太子殿下对这女子另眼相看,说不定还有点其他的意思。 她绝当不成太子妃,可是未必不可能成为太子的女人啊! 他若与她显得很亲近的样子,那岂不是失手沾染到了干面粉,就算没什么,也成了有什么了?岂不是要遭到太子殿下的记恨? 一想到太子的手段,木森顿时浑身抖三抖。 他连忙跳下了马车,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根木棍过来递了过去,“你握住了,自己慢慢下来吧!” 如锦倒也不恼,接过棍子就跳了下去。 嗯,地很平,很踏实,确实不是在山里。 她笑着问道,“喂,这蒙眼的布巾可以摘下来了吗?” 木森板着脸,“还不行。” 这时,前头太子回头,用燕国密语说道,“木森,你先将她送进我的营帐,然后再过来议事厅。” 木森毕恭毕敬地回答,“是。” 他虽然还未娶妻,但上头的五个哥哥都已经讨了老婆,小妾都有三四房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总看到过猪跑。 送入营帐是什么意思? 他懂的! 乖乖! 木森顿时很庆幸刚才没有亲手将那女子扶下马车,而是机智地用了根棍! 他立刻又将棍塞进了如锦的手里,“跟上来!” 如锦从来没有到过长亭巷这个地方,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脑海中勾勒地图。 只不过比起有印象的地方而言,少了点精准度罢了。 她很是配合,乖乖地跟在木森身后,认真地记下了每一次拐弯和行距,一直等到停下来。 木森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太子殿下说了,让你先待在这里。” 如锦笑嘻嘻问道,“营帐的话,是扎在草原上的那种吧?咦,难不成我们已经出了京都城?” 木森嗤笑一声,“你就猜吧!” 太子营帐的门口有人把守,见到木森都尊敬地行了礼,“木小将军好!” 木森倨傲地点点头,“太子让我将俘虏送过来,你们可要好好看守好。” 守卫有些震惊,“俘虏?” 俘虏带去牢房便可,为什么要送进太子的营帐? 木森咳了一声,“这是乾国临安侯的女儿,留着或许还有用,先不必对她用刑,好生看待着便是。” 说罢,他将如锦往营帐内一领,“你可以将布巾摘下来了。” 如锦解下布巾,顿时觉得彷佛来到了异域。 这的确是一个营帐没错。 硕大的油布张开,制成一个塔型的营房,里面有榻有桌椅,甚至还有柜子。 因是冬日,营帐的顶上围上了厚厚的狐裘,角落里还燃烧着最好的银霜炭,将帐内烘得暖暖的。 若是没有精心计算过路程,乍一看,还真的会让人生出远在塞外的错觉。 木森见到如锦棉上的惊讶,忍不住嗤笑起来,“这有什么好震惊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他顿了顿,“天黑了,今儿怕是比不成了,等我请示过太子殿下,若他同意,明日一早,我就与你比试! 好了,你就安生留在这里等太子殿下回来。 我走了!” “等一等!” 木森回头,皱皱眉,“又怎么了?” 如锦端起无辜的微笑,“我饿了,这里管不管饭?” 木森冷哼一声,“真麻烦,忒得多事!” 他用燕国密语对门口的守卫吩咐一声,“去要一份饭来,送到这里。” 如锦卯起头补充道,“再要一瓶酒!” 木森头一次见到这种毫无俘虏自觉的女子,简直要崩溃了。 但一想到太子殿下忙完事就会回到这里,说不定太子更喜欢她喝一点? 他闷闷地道,“再给她一壶酒!” 害怕如锦还会提出更多的要求,木森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第187章 必须抓住恪王 如锦此刻被关在燕国太子的营帐内不得自由进出。 假若她可以出来逛一圈,就会发现,三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的长亭巷只除了入村口处的几座废墟危房外,其余的地方都已经被铲平。 在开阔而空旷的平地上,坐落着足有二十几个营帐,甚至还有一座校场。 这个村子原本就地处偏僻,依靠着西山,进出只有一条道。因有闹鬼传闻,方圆十里内都无人经过。 因而格外神秘寂静。 外围设置了层层防哨,若有外人来,立刻有人装鬼吓退。假若来人不知死活非要冒进,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夜已经深了,营帐前燃烧着篝火,来来回回不断有守营的士兵在巡逻。 算上白日里伏击李渡的那些人马,燕国太子手下居然还有数百人之众。 简直是匪夷所思! 主营帐内,燕国太子正在与心腹们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一阵激烈的讨论过后,木森皱眉问道,“殿下,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宝藏,我们羁留在乾国,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 有人附和道,“是啊!我大燕国养精蓄锐百年,早就已经有了强于乾国的实力,如今既已经成功挑起两国战事,就该是我们衣锦还朝的时候。战事一起,燕国还需要太子殿下!” “这几日京都城的城防越发紧密了,我们的长相与乾人太过不同,要想全部人安全地通过布防,本就需要不短的时间。若是再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越到后面,风险越大啊!” “殿下,还请三思!我们此次已经牺牲了许多勇士,再不能将所有的人马都搭上!” 燕国太子看了幕僚们一眼,“来之前,你们想必都知道了我们此次的目的吧?” 他顿了顿,“除了要挑起两国战争,这一点我们已经做到了。比这更重要的目的,父皇让我们找到文帝的宝藏。” 木森惊讶起来,“文帝的宝藏?这么说,是真的存在了?” 燕国太子点点头,“父皇英明神武,盖世英雄。他既然这么说,想必这宝藏应该是真的。 三十年前,文帝对盛太子的死因有所察觉,但当时他自己也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已经无力回天。 为了给太孙留下一条后路,文帝让心腹大臣偷偷地将国库中的大量财宝运到了秘密的地方。 据父皇得到的消息,这批财宝数量众多,约莫占了国库的三分之一。 文帝行事十分秘密,虽都知晓他将运宝一事交给了他最信任的臣子,可是至今也无人猜到那个人是谁。 听说,如今的乾国皇帝也一直都在追寻这批宝藏的下落。” 他环视了一圈帐内的幕僚们,“你们说,这批宝藏若是被我燕国找到,岂不是如虎添翼?” 木森面上露出了悟的神色,“假若我们找到了文帝的宝藏,那么莫说乾国,便是南魏和北齐,也很快就要成为我们燕国的土地了!” 乾国因着地理环境和天气条件优越的关系,一直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物产丰富,百姓富足。 可是燕国地处西北,到处都是漫天飞扬的黄沙和尘土,农作物很难有生存的环境,物产贫瘠,早年时常有百姓饿死。 他们靠着在马背上征服小部落,吞并掠夺,慢慢地发展壮大,再靠陛下的睿智开荒围垦,逐渐地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态势。 可相比鱼米丰盛的乾国,他们大燕国还是太穷了! 若能有这笔堪比乾国三分之一国库的宝藏,那么大燕以后将所向披靡无所不胜! 燕国太子点点头,“这也是我愿意滞留在此的原因。” 他冷笑一声,“你们以为我不愿意早点回到燕国吗? 你们以为我不害怕自己会将性命丢在这里,而让自己千辛万苦创造的大好局面白白便宜了他人?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在锦都我的弟弟们有多么迫切地渴望着我死在这里? 但父皇既然交托了我这样的重任,我若是无功而返,那便有负于父皇,也让弟弟们抓到了我的把柄。 所以,文帝的宝藏我必须要找到!” 幕僚们都面露了然之色,“殿下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他们对燕国太子的处境非常了解,也很同情。 陛下生了太多的儿子,虽然很早就立下了皇后所生的长子为太子,可是皇后早逝,陛下之后又接连立了好几位皇后,生下好多位儿子。 都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每一个的背后都有实力强劲的母家。 可太子的母家却早已经没落了…… 陛下年富力强,仍然在不断地新娶,生越来越多的儿子…… 虽然太子英勇无匹,乃是燕国第一勇士,可是勇士也是会老的! 再有两年,殿下就要三十岁了。 接连娶过两位太子妃,都死于非命。 其中一位无故断气的时候,还怀着孩子。 东宫后院姬妾也不少,但这么多年了,居然无一人能够有孕。 以至于,太子殿下居然混了个孑然一身的光景,甚是凄凉。 而这一切,若是背后无人使绊子,那是不可能的! 眼见着陛下对太子殿下的感情越来越淡,而别的皇子却子凭母贵受尽恩宠,太子殿下的危机感越来越强。 这太子之位就算暂时稳稳当当的,又有什么用? 依着陛下的精神头,也不知道还要再活多少年,这燕国的帝位不知道要何时才能真真切切落到他的头上。 可只要他有哪一处做得不好,陛下却随时都有理由撤掉他的太子之位! 太难了! 燕国太子见幕僚们神色都动了,便觉得差不多了。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众位,再困难的时刻我们不都已经相伴着走过来了吗?剩下的这点路,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众人欢呼起来,“太子殿下英明!吾等誓死追随殿下左右!” 燕国太子满意地看着众人激动的神情,轻轻地抬了抬手,“恪王是盛太子的独子,文帝的宝藏原本就是要留给太孙恪王的。” 他顿了顿,“这个世界上若是只有一个人知道文帝的宝藏在哪,那个人就只可能是恪王!所以,我们必须抓住恪王!” 第188章。不好意思说 主营帐里的商谈终于告一段落。 木森见太子仍旧埋头于设计之中,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临安侯的女儿还在您的营帐中……” 太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去帮我看着她。” 木森,“?”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不合适吧?” 太子真是与众不同,分明是自己看中的女子,不仅丢在营帐里不管,还让别的男子去看管? 莫非,太子殿下就是因为沉迷于公务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东宫几十佳丽大肚子的? 燕国太子抬头,“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过只是个俘虏罢了,难道还需要我亲自去伺候不成?” 他顿了顿,“听说,她刚才要了饭,还要了酒?” 木森点头,“是。” 他忍不住想对太子倾诉一番,“临安侯这个女儿真是古怪得很,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莫说吓尿了裤子吧,至少也得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 她可倒好,活像是来郊游的,一点都不害怕,还很是高兴的模样呢!” 燕国太子闻言倒是笑了起来,“乾国毕竟地大物博,有个把奇女子也不稀罕。我听父皇提起过,从前他们的庆阳郡主也是这等样的人。” 他想了想,“她若是要喝酒,你就陪她喝,看看能不能从她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木森有些狐疑,“不能够吧?” 他接着说道,“听说临安侯的女儿刚从宿州回到京都城没多久,她自己对这个地儿都还不熟呢,怎么可能知道文帝的宝藏在哪里?” 临安侯确实是乾国皇帝的左膀右臂没错,可是这宝藏连乾国皇帝都还没找着呢,临安侯能知道什么? 燕国太子摇摇头,“我们盯着恪王好几日了,这几日来,他每日都与这位慕大小姐在一起,他们的关系想必十分亲密。” 他朗声笑了笑,“英雄难过美人关,谁知道恪王会不会将自己的秘密与这位小姐透露几分呢?” 木森想了想,倒也是。 “殿下英明!” 燕国太子摆了摆手,“试试罢了,成不成都没关系。你去吧!” 木森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便不再拘谨,大大方方地提了一壶酒去往太子营帐。 在帐前老远,就听见了女子清亮幽远的歌声。 声音倒是很好听,只是这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大晚上的听着,实在是有些瘆人。 木森摇了摇头,“一个女人,在敌营里要酒喝,不是傻了就是疯了。我看这个女人,两样都占!” 都唱得守门的卫士不得已要捂住耳朵,这看来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他不由想到了殿下的嘱托,整了整神色,“虽说趁人之危不太好,对方还是个女子,但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是套话的好时机。” 下了决定,木森的脚步变更快了。 他几乎是飞奔一样到了太子营帐门前,对两名守卫说道,“太子殿下命我来审问他。” 木森的父亲乃是燕国大元帅,地位尊贵,就算在太子的麾下,也人人都尊称他一声木小将军。 守卫见状自然不疑有他,立刻就放了行。 与外头的寒冷不同,营帐内温暖如春,一进去就有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熏得人舒服极了。 木森瞥了一眼仍在自斟自饮的如锦,“喂,你怎么一个人也能喝那么多?” 桌几上只摆了两三个小菜,可是酒壶却歪倒在一旁,已经空了。 如锦笑嘻嘻地冲他招了招手,“哟,是小木哥呀,你是来陪我喝酒的吗?” 这一声小木哥哥,喊得忒得恶心,木森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已经抖起来了。 他脸颊涨得通红,心里暗骂道,“这乾国的女子不都是温婉怡人的吗?这么会有这么……这么……泼辣胆大的?” 泼辣胆大已经是好听的说法了。 若是换了努尔深这种人,就该说得更难听了。 不过木森难受是觉得有点难受,但碍于太子殿下的命令,他也不得不坐下来,将酒壶放在了桌上。 “才两三个菜怎么够吃?来人,给我再上几个下酒菜来!” 守卫不敢怠慢,急匆匆去了。 过不多久,便提着个食盒回来,“厨房的说,若是木小将军觉得不够,他们还可以再做!” 木森看着桌几点都摆满了,这才满意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他亲自给如锦倒满了酒,“你我初见,虽然不太愉快,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一杯,我敬你!” 话音还刚落下,如锦便已经整杯喝下。 木森目瞪口呆地望着对面的女子,“你这喝得也有点太快了吧?” 这么快,醉倒是醉得快,可是醉得太快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啊! 他连忙拦了一下,“吃菜,快吃点菜!” 如锦喝酒,其实很容易上脸。 但也只是上脸罢了,她的酒量很大,轻易不会醉。 慕大小姐的身子彷佛与她的本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一点上,竟然随了她。 几次与临安侯喝酒,临安侯都已经醉得四叉八仰,可于她,却只是脸红,并没有任何酒醉的痕迹。 她对此很有信心,这才会主动向木森要酒,赌的就是人性——他会不会借着她这醉意来套她的话。 果然,她赌对了! 如锦脸颊已经飞红,看起来像是一只鲜艳欲滴的桃子,“小木哥,你看这天怎么是转的?” 木森眼神一动,忙道,“是转的,是转的,我看着也在转。” 如锦又道,“小木哥,你们大燕国的天也是转的吗?” 一边说,一边又迅速地给自己和木森的杯子满上了酒。 木森见人家女孩子喝酒那么爽快,倒不好意思慢慢喝了,也一口闷下去。 “我们大燕国的天,比这还要转!” 他顿了顿,试探地问道,“慕小姐,你和恪王关系很好?” 如锦心内暗道,“果然这娃子嫩,这么直接地就问上了,一点都不懂的含蓄。这样也好,也省得我浪费时间。” 她红着脸给木森抛了一个媚眼,“我和恪王的关系?咯咯咯咯咯咯,我不好意思说。” 木森…… 我觉得你倒是挺好意思说的…… 他忙尴尬地笑了起来,“相逢即是有缘,我俩都一块儿喝过酒了,还有什么话是不好意思说的?” 如锦捂着嘴笑了一阵,将脑袋往旁边一歪,十分羞涩地道,“你想听啊?你想听,那我就告诉你吧!” 第189章 想要的是这个 木森连忙将耳朵竖起,期待着能听到点什么…… 谁料到对面的少女却自顾自又倒了一杯,“美酒当前,先喝一杯再说!” 她脸颊飞红,一副晕晕乎乎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醉倒。 醉倒了就探听不到有用的讯息了! 木森连忙抢过她的杯中酒,“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爱贪杯?这样是不行的!” 如锦迷朦着双眼,双爪胡乱地在空中挥舞,“我的酒呢?我的酒呢?” 她作势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冲着木森笑道,“原来在你这里!来,给我,我要再喝一杯!” 木森怕酒杯她抢走,仰头一饮而尽。 “看!酒杯空了!既然都空了,咱们还是先说事儿吧!慕小姐,你说说,你和恪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锦摇摇晃晃地道,“我和恪王的关系,可是我们的秘密。就这么告诉你,可也太便宜了。” 她转手就给木森倒了一杯,“来,你喝了这一杯,我再说也不迟!” 木森自谙乃是燕国的勇士,平日里喝酒都是用大盆的,区区几杯酒又算得上什么? 眼前这丫头已经醉了四五分,难不成他这壮如牛的汉子还能被他灌倒? 绝不可能! 他便也爽快,接过如锦递过来的酒,一仰头酒就从他的喉咙处滑下去。 没想到,这边厢杯酒才尽,那边厢,如锦又给他满上一杯。 “这……” 木森一想到事关文帝的宝藏,不顺着这位慕小姐套不出话来,便只好接过酒一饮而尽。 “好了,你让我喝酒我已经连喝几杯,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和恪王的关系了吧?” 如锦满脸醉意,“我与恪王的关系,你难道看不出来?” 她故作娇羞,“我与他是那种关系……” 木森迟疑地问道,“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 不会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关系吧? 看着不像啊…… 听闻恪王都已经三十出头,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七八,这年龄差得有点太大。 难不成,最近的年轻女子口味都变了,喜欢吃老一点的排骨有嚼劲? 如锦羞涩地拍了拍木森的胸膛,“哎呀,就是那种关系嘛!” 她压低声音说道,“恪王与我无话不谈。” 木森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咳了一声,“那恪王有没有与你谈起过他的身世?” 如锦摆了摆手,“你这人真好笑,恪王的身世举世皆知,还需要谈吗?” 她顿一顿,“你还不如问问我,恪王有什么秘密呢!” 木森的心“砰砰”直跳。 乖乖! 这小娘还真配合! 他还正愁该怎么问问题才能顺理成章地拐到这个话题上,她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正激动着,满满一杯酒酒送到了他的嘴前。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喝啊! 来者不拒,连喝五杯! 木森哈哈大笑,“慕小姐,你看我爽快不?你都这么爽快了,那你也爽爽快快将恪王的秘密告诉我好了。” 如锦摇摇头,“这不公平!” 她咬着唇说道,“你把我的酒都喝光了,还想要听我的秘密?太不公平了。不如这样,我们交换秘密如何?你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啊。” 木森朗声笑道,“行!只要你将恪王的秘密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我也告诉你好了。” 反正他此刻很是清醒,慕小姐问的问题,他可以选择性地回答,甚至扯个谎她又能知道什么? 可她这面如红霞神智不清的模样,却是一问一个准的。 说起来,他并没有吃亏。 他笑道,“来,你想知道我什么秘密?” 如锦笑嘻嘻问道,“你说你叫木森,是木元帅的儿子?那你是他第几个儿子?你娘是正房还是偏房?” 木森一怔。 这丫头问这种问题干啥? 虽然他不大乐意开口提自己的事,但她问的这几个问题都是燕国人尽皆知的,告诉她也没什么大碍。 “我娘当然是正房啦,不过不是原配夫人,是继室。 我爹追随陛下日久,凡事都紧跟着陛下的脚步,陛下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爹的女人也不少。 陛下生了一堆儿子,最大的快要三十岁了,最小的才刚出生。 我爹也努力赶上,我上头有七八个哥哥,都不是我娘生的。我离开燕国时,我爹新娶的侍妾才宣布有孕,等我回去时,应该就要生了。 ……” 如锦不过问了一个问题,木森却越说越兴奋,洋洋洒洒,差一点将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底都给交代清楚了。 果然是个嫩姜!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 木森好不容易说完,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他牢记自己的使命,兢兢业业问道,“该轮到你说了,恪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如锦顺势又一杯酒递过去,“你说了那么多话,一定口渴了,来,喝两口解解渴!” 眼看着木森一杯杯的酒往嘴里送,她的目光微微一深,“别看恪王是个亲王,但是陛下其实并不待见他。你们燕国人不知道这一点吧?” 木森“切”了一声,“这也能算秘密?恪王身份尴尬,举世皆知,不算什么秘密。你可不能用这个来糊弄我!” 他不知不觉又接过如锦一杯酒,“你再说一个他的秘密,否则我不依我不依!” “好好好!你说不算那就不算吧,我再告诉你一个也无妨。” 如锦压低声音说道,“恪王啊,克妻!陛下给他说一个未婚妻,就倒霉一个,不是死了就是残了,所以他这把年纪了都还打着光棍呢!” 木森挥舞了几下手臂,“你又使诈!恪王克妻天下谁人不知? 原本我们陛下还想要送一位郡主过来和亲呢,但因为他克妻的名声,人家郡主不乐意,此事只好作罢。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算秘密。 你再换一个!换一个!” 如锦挑了挑眉,“哦?这也不行,那也不算,小木哥,那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木森嘿嘿一笑,“就是宝藏的秘密呀!” 他压低声音问道,“文帝留给太孙的宝藏,恪王一定知道藏在哪吧?” 如锦目光一亮。 原来,燕国人滞留于此,想要的是这个! 第190章 看戏 燕国太子回到自己的营帐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桌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七八个酒壶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地,杯杯盏盏不是倒在桌几上,就是跌碎在了地上。 两个醉得稀烂的人四叉八仰地倒着。 如锦还好,捡了温暖的软榻睡着了。 木森就比较可怜了,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且还是脸着地。 太子不由大怒,“来人!” 这木森! 让他来这里试探临安侯的女儿,他倒好,竟然将自己给灌醉了。 真是没用! 门口的守卫进来,“太子殿下!” 太子喝道,“提两桶冰水来,打醒他们!” 守卫刚刚要走,他又叫住了人,“算了,别去打水了。你找个人来将木小将军抬去他自己的营帐。” 太子倒是很想一桶冰水将木森浇醒,然后再好好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但一想到木森乃是木元帅的嫡子,颇受木元帅器重,而木元帅又是父皇身边第一重臣,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便只好算了。 罢了,只当木森年轻不懂事,他不与年轻人计较! “至于这女子嘛……” 他上前两步,看了看如锦睡得香梦沉酣的面容,一时倒不忍心将她弄醒了。 “这女子就让她睡吧,你们守好这里,绝不能让她离开这营帐半步。” 营帐里一片狼藉,太子自然不愿在这里继续留下去,甩了甩袖子便就离开了。 外面的动静小了,很快就恢复了宁夜的寂静,门口的其中一个守卫忍不住靠在墙上眯了会眼,发出细微而轻小的鼾声。 如锦骤然睁开眼,目光里一片清明。 燕国太子,虽与她立场不同,位处敌对,但论人品,他倒并不算差。 至少,他眼见自己这样一名孤身酒醉的美少女躺在他的榻上,却不曾起了色心,还将营帐让给了她。 当得起燕国第一勇士这个名号。 若是朋友,这样的朋友自然很值得一交。 可若是敌人,这样的敌人才更可怕啊! 燕国人留在乾国不走,目的居然是为了皇帝舅舅留给太孙的财宝? 太孙,指的便是李渡吧? 皇帝舅舅给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李渡留下了东西? 这么重要的事她不知道,想来便是她死了之后才有的事。 如锦不确定此事是真是假,但见燕国人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要留在这里,想来有五六分是真。 所以,燕国人与他背后的乾人,都是冲着那笔财富来的吗? 李渡,知道这件事吗? 李冉,又知道吗? 李冉对李渡的好,难道是因为知道李渡身上怀揣巨大的宝藏,所以才故意如此? 一时之间,有千万种念头涌上如锦的心头,让她心绪烦乱不堪,整个身子都紧紧地绷住了。 撇过此时不谈,今夜她不曾回家,临安侯府还不一定乱成了什么模样,临安侯一定急坏了吧? 李渡呢? 他一定马不停蹄地在寻找她,只可惜这次她却没有机会像陛下寿诞那日给他留下记号。 可是,李渡那么聪敏,她能想到的三个地方,他应该也可以想得到吧? 不过只是三选一而已。 多希望明天一睁眼就能看见李渡来救她。 可因着宝藏的事,她又有些害怕,李渡若是真的来了,会不会正好掉进了燕国太子所编就的这一张巨网中? 不!李渡不能来! 经历了白日的险境,有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无比地明确起来——她不想让李渡受伤。 如锦悄然地坐起身来,“我得想法子自己离开这里。” 她已经知道这地方是哪里了,只要她能溜出去,就可以让人将这里一网打尽。 夜很深了,可能是以为太子营帐里的女人已经醉倒,外面守卫的两名燕国兵士放松了警惕。 一名守卫已经靠在墙上睡着,另一名虽然还清醒着,但眼皮子上片搭着下片,也恨不得粘在一起。 借着炭火的微光,如锦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营帐。 墙上有一弓,还挂着箭筒。 很好!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挂着太子的几套常服。 太子个子太高了,这些衣裳她穿都不合适,这营帐里又没有剪子,也不好改。 外头的人只是打瞌睡并没有昏过去,若是弄出声响就会将人吵醒。 如锦想了想,只好将装扮成燕国人的这一条思路放弃了。 可若是明晃晃穿着自己这一身,就算能顺利地从这个营帐出去,也躲不过巡夜的守卫。 正当她为难,忽然一眼瞅见了太子宝座上的老虎皮草垫子! 一整张老虎皮完完整整地在那躺着,连着被特殊的药水处理过的老虎的脑袋,栩栩如生地杵在那里…… 要不然……扮个老虎出去晃? 这座长亭巷村背靠着西山,山倒是不算高,可辽幅甚广,蜿蜒曲折,占地很大。 谁知道山的尽头的尽头有没有老虎呢? 万一能够蒙混过关…… 就算不能蒙混过关,寻常人见着老虎也得吓那么一跳,就趁着对方吓一跳的功夫,她一箭射出,总能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这念头其实有些荒诞,但在这时刻,如锦却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先将燕国太子的弓箭挎在身上,然后将虎皮坐垫拿了过来,套住了自己。 这老虎很大,恰恰好将她完全包裹起来,只要她伏在地上保持不动,别说,还真的有点能吓唬人!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她便伏在营帐的入口处。 她在等。 约莫片刻之后,守在门口的另一名兵士终于也靠在墙上睡着了。 如锦悄然掀开营帐的门帘,悄无声息地跑了出去。 路上仍有巡夜的燕国人,不过这个点了,在没有换班之前,就算再勇猛的燕国勇士也会有疲倦的时候, 如锦沿着营帐的边缘而行,遇到有人来了,就安静地找一个角落伏下,尾巴朝外,一动也不动。 竟真的没有人发现她! 她走走停停,一路上很是顺利,眼看着再过不远就是长亭巷的入口了。 忽听身后一声实在忍不住的憋笑,“噗嗤。” 如锦连忙回过头去,只见燕国太子立在不远处,正好整以暇地抱着胸用看戏的眼神望着她,眸中一片轻松的笑意。 她顿时怒了,将老虎皮从身上一扯,往地上一扔,“你竟然眼看着我逃走也不阻止,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绑匪的自觉了?” 搞了半天,自以为顺利躲过一劫。 谁料到不过只是当了一回跳梁小丑罢了,真让人生气啊! 第191章 轩辕明珠 燕国太子哈哈大笑,“公务繁忙,颇觉疲倦,见你如此,倒是让心情都松快了许多。我又何须拆穿你?” 他顿了顿,“慕小姐,若你这是想逃,劝你莫要再白费功夫了。你穿这一身,就不怕村口的守卫将你真的当成大虫打死了吗?” 村口的守卫? 村口还有守卫? 这么明目张胆吗? 如锦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是她将燕国太子的手段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他逃犯之身,是要躲避官府追捕的人,必定不敢兴师动众,闹得太大。 谁料到人家不仅占了一整个村子,弄得有模有样,连村外也有他们的守卫…… 这让她不由开始怀疑李冉的治下。 李冉真的如同百姓交口称赞的那样,是一代明君吗? 倘若他完完全全地掌握了朝政,又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呢? 这里虽然偏僻,却仍旧是京都城的辖土,燕国太子背后的人,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可见他在朝中的根基,早就已经深不见底了! 李冉,有些不妙啊…… 见如锦愣在那里发呆,燕国太子笑得更开心了,“哈哈哈哈哈,慕小姐,你是自己走回去?还是要我请你回去?” 这丫头实在太有趣了,若是两国没有战事,交个朋友打发打发无聊倒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燕国与乾国乃是天生的死敌,没有什么若是。 太子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狠戾。 等事了之后,这有趣的丫头还是得处理掉了! 如锦冷哼一声,“我自己生了腿,会走。” 逃跑的计划失败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偷偷地记住了周围的景况。 她目力甚好,一边慢吞吞地跟着燕国太子身后走着,一边四下张望,将守卫的卡点都一一记下。 这一回,燕国太子回到了营帐之后,就不走了。 他笑着对如锦说道,“既然你睡不着,不如咱们喝杯茶,聊聊天?” “喝茶?这大半夜?” 此刻不过丑时,天幕是墨黑色的,天上偶有星星点点,但也不多,寒冬腊月的夜里,又冷又寂寥。 太子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他显然并不需要得到如锦的答案,早有侍卫将他要的热茶送了上来。 他笑着问,“给你倒一杯?” 自然也无需回答,一杯香喷喷的热茶已经送到了如锦面前。 如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她自谙识人无数,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但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没有遇到过像燕国太子这么难缠的人物。 他爹? 轩辕迟? 当年跟在她身后当跟屁虫的时候,可还是傻憨憨的模样,哪里有太子一半的狡猾? 如锦心里想到了轩辕迟,不由自主便问道,“你爹还好吧?身体可还行?” 她倒是真关怀,奈何这话怪里怪气的,落在燕国太子的耳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愣了一下,斟酌着回答,“父皇年富力强,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自然很好。” 如锦叹口气,“再怎么年富力强,也要五十啦!五十,已经是知天命之年。我记得你们燕国人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寿命都不长。” 她抬头问道,“燕国的帝位传了有十代了吧?你们家的皇帝是不是都没有人能活过五十岁?算起来,你爹已经是轩辕家的翘楚了!” 燕国太子一口气被梗在喉中,噎了一下,“你!” 但下一刻,他不怒反笑,“你对我们轩辕氏的了解倒是挺深。” 不过,轩辕氏的皇帝不长命,绝大多数都并非寿终正寝,十之八九都是死于乱政,剩下的一个是被枕边人给下了毒鸠。 但如今的燕国朝廷却一片祥和,父皇上位前后杀光了他的兄弟们,连侄儿都一个不剩,哪里来的动乱根源? 瞧父皇这龙精虎猛的样子,想来活到七八十岁问题不大…… 反倒是他的问题比较大。 父皇七八十岁的时候,他也已经五六十岁了,就算能顺利登基,又能当几年的皇帝? 说不定……说不定他都熬不到那一日! 不是他不孝,实在是慕小姐的这番话也不知道怎么得,就不由自主地引着他往这方面去想了…… 如锦笑嘻嘻说道,“你回去见着了你父皇,让他雷雨天躲在家里边,莫要往外头跑。” 燕国太子一怔,“什么?” 他皱了皱眉,“慕小姐是知道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听说乾国有能占会算的卦手,可以微小之事推论将来。 难不成慕小姐刚才无缘无故问父皇的事,是因为要给父皇推算一卦? 他立刻竖起了耳朵。 如锦连忙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我看了一个话本,里面的皇帝宠信妖妃,想撤了皇后所出的太子,立妖妃的儿子为储。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啦,所以下了一个雷将皇帝劈死了。” 她嘿嘿一笑,“我听说你家父皇的情况,与话本里的皇帝有点……像,所以就随便提那么一嘴。我随口说说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昨夜与木森喝酒,这傻孩子喝到后面太起劲了,她问的说,她没问的也说,差不多将整个大燕国的八卦都说给她了。 如锦这才知道,原来轩辕迟这些年宠信贵妃,优待十八皇子,已经成了燕国太子的一桩心病。 所以,富贵楼太子过寿的时候,才会刻意提起遥祝与他同一天生日的十八皇子吧? 真是有够放在心上的! 燕国太子闻言脸色怪怪的。 好半晌,他才重新端起了笑颜,“来者是客,慕小姐是我亲自请来的客人,也是我要与你喝茶聊天的,咱们随口聊几句闲话,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他顿了顿,又问道,“那话本里面的皇帝被雷劈死后,是太子登基了还是妖妃的儿子登基了?” 如锦掩嘴笑道,“最开头是妖妃的儿子登基了。” 燕国太子一怔,“什么?” 如锦忙道,“你别急!我都说了是最开头。后来话本里的女主角重生了,估摸着是能改变一下历史的。到最后,应该还是拨乱反正,太子登基,皆大欢喜。” 燕国太子不由自主松口气,“哦。” 如锦笑嘻嘻问道,“老是燕国太子燕国太子的这么叫着,有点别扭呢!不如咱俩互通一下姓名?我叫如锦,慕如锦。你呢?” “明珠,轩辕明珠。” 第192章 有一点想见见他 “明珠?好名字!” 如锦笑了起来,轩辕迟这货俗气得很,给孩子取个明珠宝石金叶子的名字很正常,符合他的气质。 她凑近了一些,“明珠兄,既然咱们互通了姓名,也算是有缘。有几句摸着良心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一般“当讲不当讲”只是一种说法,既然将“当讲不当讲”说出了口,那岂能不讲? 果然,轩辕明珠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但说无妨。” 如锦就已经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你说,你在乾国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不想着早点回燕国去,还留在这里搞事情干嘛?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篓子恐怕是你故意捅的,一定有你的用意。 我也知道,你有本事,若不是有把握对付五城兵马司的人,你又怎会安心在京都城的地盘上安营扎寨? 可是,凡事都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啊! 你说,你这么努力地在我乾国兴风作浪,为的不就是在你父皇面前长点脸把你太子的位置坐坐稳当吗? 可你若是一不小心在乾国丢掉了你的小命,那你之前的努力和付出不都白费了吗? 我可听说了,你在燕国的小兄弟蹦跶得厉害,恨不得就要蹿到你的头顶上去! 你母后早逝,外家的势力这么多年早就被削光了,除了你自己,早已经没有外力帮助。你笼络木森,不就是为了要得到他父亲的支持吗? 可是你的那位小兄弟却不仅得到你父皇的宠爱,他的外家更是炙手可热,把持着燕国大半的朝政。 明珠兄啊,你虽为太子,但你的势力却不比你的小兄弟大,超过大半的朝臣都支持他。 比起杀人如麻的冷面阎罗太子,连百姓都更喜欢英俊仁慈的十八皇子呢! 燕国的形势对你这么不利,明珠兄难道就不害怕吗? 假若你在乾国有所差池,不消说,命都没了,那皇位必然与你无关。 就算你完成了想要完成的任务,可是乾国与燕国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要大半年,你再中途耽搁了这么多时日,等你再回到燕国的时候,谁知道朝局已经有了什么样的变动呢?” 如锦见轩辕明珠沉默不语,便加紧了游说的节奏,“你要抓的恪王,他原本是盛太子的独子,假若太子还活着,那今日的乾国之主便就是他。 可是盛太子没了,帝座的人换了他的叔叔,就算他曾贵为皇长孙,又能如何? 这皇位始终与他再无干系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啊! 我与明珠兄虽是初见,但却颇觉投缘,可以称得上是一见如故了,所以才倾心与你讲一讲自己的想法。 我一个闺阁弱质女流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明珠兄难道就想不到吗?我是不信的。 只不过明珠兄至诚至善,心地仁慈,不愿意与兄弟自相残杀罢了。 可是身在皇家,哪里还能得到寻常百姓家的父子亲情? 父子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是不同娘胎里出来的兄弟。” 轩辕明珠的目光游离而深重,好半晌,他忽然抬头问道,“你看过的那个话本子里,刚开始是妖妃的儿子登基。那么,太子呢?太子怎么样了?” 如锦用同情的目光望了过去,“太子,自然是死了。” 她叹口气,“明珠兄,你真的得好好想一想了,你感冒风险留在乾国要找的那个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吗?假若,它只是一个留住你的脚步,甚至是你的性命的……借口呢?” 轩辕明珠的神色一震。 啊! 借口…… 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可是每一次要往这个方向想的时候,他都强行要求自己的思绪避开。 毕竟,文帝给太孙留下了宝藏,这件事是父皇亲口对他所说,也是父皇要求他务必留在乾国将宝藏找到。 这是一个绝好的振兴大燕国的机会,他身为燕国的太子未来的燕帝,自然也不希望错过。 可是,假若真的只是一个借口呢? 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文帝若真的留下了宝藏,不可能乾国皇帝不知道,却让燕国的皇帝得到了消息。 可若是乾国皇帝寻找了三十年都不曾找到的东西,又凭什么会让他花短短的时日就寻到呢? 难道只需要抓住一个恪王便好了吗? 恪王,可是在乾国皇帝的手中整整三十年了! 人不也没有找着这个宝藏吗? 有些怀疑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止住了。 轩辕明珠的内心无声无息地淌过各种想法,如锦所说的那些话,在他脑海中栩栩如生精彩纷呈地上演着。 他甚至都已经想到了当他在乾国一无所获满怀悲怆地回到燕国时,却发现坐在高高的帝位上的那个人已经是十八皇帝了。 十八皇弟冷冷地指着他说道,“连个宝藏都找不到还好意思回来?大燕国不需要废物。来人,将他拖出去,砍了!” 一阵心寒。 紧接着就是无休止的愤怒和不甘! 如锦伸出手指在彷佛魔怔了的轩辕明珠眼前晃了又晃,“明珠兄?明珠兄?” 轩辕明珠回过神来,露出淡淡的微笑,“慕小姐,茶凉了,还需要再添一点吗?” 如锦摇摇头,“今夜不曾休息好,我还想等下睡个回笼觉呢,不喝了。” 她打了个哈欠,“明珠兄,我打算睡了,你若是方便,能否给我腾个地方?” 轩辕明珠笑了起来,“倒是我打扰你休息了。” 他顿了顿,“能与慕小姐一交,倒是我的幸事。他日若再有缘相见,我定要与你喝上一场大酒。” 说罢,他吩咐了侍卫几句,便就笑着离开了。 离开时,彷佛脚步都轻松了。 侍卫将屋子里收拾了一番,然后就将营帐的大帘放下,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 如锦挑了挑眉,“我虽说是故意引轩辕明珠往那方面想的,可我说的确实也没错啊。他一个内忧未决之人,忙着挑起外患,岂不是傻?我这也算是帮他。” 她倏然叹口气,“没想到轩辕迟也成了一个色令智昏的老男人……从前还挺铁憨憨的啊……” 那么李冉呢? 他又变成了什么样? 忽然……有一点想见见他了呢…… 第193章 孺子可教 如锦再没有想着要逃,便睡了一夜的好觉。 翌日晨起,周围一片寂静宁和。 她一边一边起床,一边感叹着轩辕明珠治下甚严,那么多的燕国人居然能一点嘈杂的声音都不发出来,该是多么训练有素啊! “咕噜噜”,肚子有点饿。 她对着门外喊道,“守卫兄弟,我饿了,能不能叫人送点吃的来?” 这一觉睡的时间有点长。 按着她饥饿的程度,这会儿怕不是得快要晌午了吧? 门外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如锦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因为我昨夜已经出去溜达过了,所以他们便不派人看守我了?” 也是,按着轩辕明珠自信的说法,就算她能一路从这里溜到村口也逃不出去,毕竟村外还驻扎着他们的兵士。 与其如此,确实没有必要浪费两名人力看守她。 她自以为料对了,不由嘿嘿一笑,“轩辕明珠,孺子可教啊!” 待她找机会再说动说动,劝他不必将时间浪费在传闻上,而是该回燕国去将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结结实实地抓在手里。 以他的悟性,想来还是可以说得通的。 既然无人看管,如锦便也不再客气。 她掀开营帐的帘子,外面的冷空气“滋滋”地吹到了她的脸上,“好冷。” 快要过年了,天气越发寒冷,尤其在这样偏僻空旷的所在,小风一吹,就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刺得生疼。 “咦?人呢?” 无人守门可以理解,可是连巡守的兵士也没有一个,轩辕明珠的心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就真的不怕她跑? 就这么小看她? 感觉有被冒犯到! 可是她来不及生气了,因为她的目光环视四周,发现昨夜看见的错落有致的营帐都已经收了起来,唯独只剩下她这个孤零零地杵在这里。 “轩辕明珠那家伙……不会是溜了吧?” 脑海中冒出这样的想法。 如锦摇了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虽然她对自己的口才很有信心,但劝撤离这样的大事,凭经验讲,一次两次是行不通的。 第一次是给轩辕明珠的心里扎一根刺。 第二次就把刺扎得更深一些,最好能见血。 第三次再将刺拔出来,让他痛得不能自己。 然后才有可能达成目的。 她这苗头才刚种上呢,就成了? 不敢相信啊! 可是她四处溜达了一圈,几乎要将整个长亭巷村都逛了一遍,入目除了废墟就是枯草,别说营帐了,就是个人烟都没见着。 如锦不由骂了一句,“真是见鬼了!” 假若不是她真真切切地在轩辕明珠的营帐里醒来,她都快要以为昨夜的一切都是她做了个梦。 现在梦醒了……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轩辕明珠这货,不会趁着我离开,将他的营帐也搬走了吧?” 按着这货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很有可能啊! 如锦几乎是跑回去的。 尽管这个长亭巷她以前从未来过,但昨夜出来溜了一圈,她已经对这里的大致分布了然于胸。 她知道轩辕明珠的营帐在哪。 可是,当她回到那处所在时,那地方空荡荡的,却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地面上四角还有扎营打过的孔洞,而且还很新鲜,她真的得以为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轩辕明珠,真是好样的啊!” 连夜撤走那个利索就不提了,居然还特特地派了人专门守着她的营帐,等她前脚刚出去,后脚就将这个营帐也收走了。 真是利落啊! 连个纪念品也不给她留? 呵呵。 虽说轩辕明珠突如其来的撤离有些让她震惊,但她原本就想要劝说对方离开的,气过了一阵子之后,觉得就这样吧。 他此回燕国,说不定又要惹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样的话,燕国与乾国的这仗想必是打不起来的。 打仗,是耀我国威。 可战争哪里有不流血不伤人的呢? 除了上阵杀敌的兵士,遇到战火,最可怜的还是底层的老百姓们。 若能避免一场战事,也算是幸事了。 这么想着,如锦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既然已经如此了,我还是先找路回家吧!” 正想着,忽听到村口处一阵马蹄嘶鸣。 如锦定睛一看,见不远处的老槐树上拴着一匹枣黄色的老马。 马,是京都城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的马种。 看这老马的模样,有些颤巍巍不大中用,也不知道还能有几日好活,一看就是二手马市上白送的添头,不要钱。 她又被气笑了,“呵呵,这马显然是留给我的。” 是可怜她一个弱女子走路回家太辛苦,所以才特意给她留的马? 那你也给留匹正常的啊! 这马走道都斜了,能给她驮回家去?万一半路上不行了怎么办? 就非得这么抠? 如锦满心满眼都是对轩辕明珠的吐槽,可是也没法,这里实在离临安侯府太远了,比起走路回家,确实还是坐这匹快掉光牙齿的老马更省力一点。 她万般无奈地长叹一声,“服了!” 然后翻身上马,驾着老马慢悠悠地离开了长亭巷。 她离开后不久,村口不远处的树林里,蒙着脸的木森收回了目光,对着身边的人道,“你去回禀殿下,说人已经走了。我在这里断后。” “是。” 此刻的城南官道上,临安侯正顶着个大熊猫眼四处张望,满脸紧张与焦虑。 “锦儿!锦儿!” 已经叫了一路,嗓子都哑了,可是却得不到半点回应,连树上的鸟雀都懒得给他回应。 长女已经一个晚上没有见人了。 听说,是给逃亡的燕国太子掳了去的。 这一夜过去了,他还能……还能见到活着的人吗? 越想越担心,眼睛不由自主就湿润起来。 “伯父……” 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了临安侯的眼前。 临安侯一愣。 伯父? 他转头望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老脸,“恪王,你叫我什么?” 李渡…… 这种时候,就不要计较叫什么的问题了吧? 他咳了一声,“侯爷请放心,燕国人挟持人有所求,必定不会伤了慕大小姐的性命。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慰临安侯的话随口便能说出,可是关心则乱,他的心里此刻也是七上八下地难受。 临安侯冷哼一声,“恪王,你再和我说说,昨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非要与我女儿在一起的?” 第194章 恪王请自重 若说陛下寿辰那日临安侯对李渡的态度有所回缓的话,此刻,李渡能清晰地认识到,临安侯对他的观感又一夜回到了谷底。 不,比谷底还要更低。 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寻了一夜女儿的老父亲的眼眸,怕会羞愧而死。 “城南的许多茶馆和酒楼都是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时常会有精彩绝伦的对诗,我想着慕大小姐才华出众,可能会喜欢这些地方,所以……” 临安侯打断了他的话,“我女儿就算喜欢这些地方,那为什么就非得你带着她去呢?” 他哼哼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她是没长腿不会走?还是家里穷没车夫?” 早就觉得恪王对长女的热络有些不对劲了。 就像是苍蝇盯着……呸呸呸! 就像是恶狗盯着大肉,那眼神怎么都移不开,长女去哪哪,哪哪都有恪王! 这可倒好,趁着他没留意的时候,居然偷偷摸摸将长女给拐带了出来去茶馆去酒楼? 还将人给拐带没了! 真是气死他了! 李渡默了默…… “都是我的不对,侯爷尽管骂好了!” 昨日遇袭,燕国人本就是冲着他来的。是锦儿一力将他推开,他逃过一劫,可她却落入了燕国人的魔爪。 光凭这一点,他就内疚得快要死了。 玄羽卫寻了一夜,他也像疯了一般到处找,可是却始终都没有她的消息。 今晨,玄羽卫终于有了点眉目,说锦儿可能会在西山附近,所以他就急匆匆地通知了临安侯,与他一块儿来寻。 只盼她可以毫发无伤,安然回到他的身边。 他是如此,临安侯身为锦儿的父亲,又怎么会不心急如焚呢? 临安侯的所有怒火,他都承受着,哪怕他要拿鞭子抽他,他也心甘情愿! “骂你?” 临安侯被李渡这么一说,更生气了,“我何时骂你了?我倒是想,但也不敢骂啊!” 他的脸色因为生气,而终于不是蜡黄的了,“你是亲王,是陛下的亲侄子,我呢?我是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无缘无故丢了女儿的老父亲,我哪敢啊!” 李渡…… 正当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来了一匹步履蹒跚的老马,马上的人儿身形纤细瘦长,很是眼熟…… “侯爷,前面的人是……锦儿?” 临安侯一听更生气了,“锦儿,锦儿,锦儿也是你该叫得的?王爷,请自重!” 虽说他已经在于靖宁侯商讨退婚事宜。 他态度坚决,这事儿成不成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可他也不乐意退了萧煦这样年轻有活力的女婿,却让恪王这样的老牛啃了嫩草啊! 绝不可能! 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狐疑地问道,“慢着,恪王你刚才说什么?前面的人……” 临安侯将脸蛋转了过去,咪啾着眼望了过去,“是锦儿!” 他扬起手来,“锦儿!” 说着,御马而行,飞奔而去。 李渡心中又惊又喜,恨不得立刻就奔到如锦身边去好好将她搂入怀中,看看她好不好,问问她有没有害怕,告诉她他想她担心她,害怕…… 可是,临安侯面前,他再也不敢造次了,只能乖乖地跟在了临安侯身后。 短短一段路程,如锦骑着这老马走了许久许久,久到她都恨不得自己下来跑了! 好不容易从小路转到了官道,正想着若是遇到了别人的马车,得拦车搭上一程才好,要不然靠这老马什么时候才能踱到家? 这不,就遇到了临安侯和李渡。 她立刻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用力向前奔跑,“呜呜呜呜呜……” 临安侯跳下马,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乖女儿,你怎么哭了?那群杀千刀的燕国人让你受委屈了?” 他一边给女儿抹眼泪,一边对着慕平说道,“阿平,把我的大刀提过来,随我一块儿去铲除燕国逆贼!” 如锦被临安侯的话逗笑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父亲,您不是文臣吗?什么时候有还有大刀?” 她朝着平叔看了过去,竟真的从他的手中看到了一柄长刀…… “这……” 平叔的表情有些尴尬,“回大小姐的话,这刀确实是侯爷定制的镇宅之宝。不过,这刀……” 他咳了一声,“还没有开过锋……” 当时侯爷听说大小姐被逃亡的燕国太子所俘,又急又气又担心又害怕,立刻从书房的展示架上扛出这把还没有开过刃的长刀,还差一点扭到了腰。 他本想要提醒一下侯爷,真的遇到了敌人这种刀压根不能伤敌。 可是一想到侯爷这份拳拳的爱女之心,他实在是不忍心……所以就只好默默地替侯爷扛下了这刀。 这一路上这么扛过来,还怪累人的。 临安侯讪讪道,“这是重铁,就算没开过刃,光砸就能砸死人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锦儿啊,快和爹说说,燕国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李渡也竖起了耳朵。 临安侯在场,这种又搂又抱的事儿压根轮不到他做,就算关心的话语多说一句也彷佛都是罪过。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一提到轩辕明珠,如锦就气不打一处来,“燕国人实在是我平生所见最狡诈最滑不溜秋最抠门最小气最膈应的人了!” 她愤愤说道,“将来若有机会再见,喝什么大酒啊,先揍他一顿再说!” 临安侯狐疑地望了过去,“他?” 如锦看了一眼临安侯,又看了一眼李渡,说道,“父亲,此地不是说话之地,咱们赶紧回去,我有要事要对你们说!” 李渡立刻抓住了她的字眼,“我们?” 如锦点点头,“对,你们!” 她说道,“父亲,此事与恪王有关,我要说的事,他必须在场。” 虽然临安侯对恪王又回到了横看竖看都顺眼的地步,但是他在大事上向来都十分有分寸。 女儿刚从燕国人处回来,还不知道是费了多少力气逃出来的,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那一定是有十分重要的事了。 既然恪王与此事有关,那他暂时就放下对恪王的成见好了,等事情说完,他再用鼻孔看恪王也不迟。 “那好吧,恪王若是不弃,便来我府上一趟如何?” 李渡求之不得,哪里敢弃? 他连忙答应下来,“那就打扰了!” 第195章 且慢! 松涛院门前,临安侯冷冷淡淡地对李渡道了一个“请”字。 李渡的脚刚抬起一半,却被如锦叫住。 “父亲,还是去我那吧。” 临安侯自从觉得捕捉到了李渡对长女那点龌蹉心思之后,敏感得很。 一听这话,连忙摇头,怒气生生地说道,“不行!” 有人正对自己的女儿起着不该起的色心,去雪柳阁谈事情,岂不是正好给了那人接近女儿的机会? 坚决不行的! 他举双手双脚反对! 如锦咳了一声,“父亲,白姨娘和文哲弟弟都在呢,您那儿不大方便……” 临安侯一愣。 “这……” 大意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就去别的院子好了,我临安侯府好歹也是一等侯爵府邸,难道还差个安静的院子吗?” 如锦上前扶住了老父亲的手臂,轻声说,“父亲家大业大,自然不缺几所空院子。只是,天寒地冻的,就算现烧起炭来,也得有一会儿才暖。” 更别提年久不去的院子多少会有些霉味怪味,若要用前,最好提前几日熏熏屋子。 她笑笑,“我那近,拐个弯就到了。我们只在大堂说话,又有父亲在,也算不得违了规矩。” 女儿说得如此透彻,临安侯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他撇过脸用一副“我盯着你哪,小子”的时眼神看了一眼李渡,“那么恪王,这边请。” 李渡一个字都不敢乱说,乖乖地跟在了临安侯的身后。他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瞧如锦,生怕临安侯看出点什么端倪。 他现在连锦儿的心意都还没有搞清楚,许多事情都还是一团乱麻,此时万万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不过,能光明正大地去雪柳阁,他心里还是极高兴的,总有一种,“我与你更贴近了一些”的错觉。 雪柳阁里,小姐一夜未归,四大侍女也一夜未眠。 值雨如今在外头混,在市井坊间早有了一群耳目,得知小姐丢了的消息就立刻跑出去找人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苕溪和珍珠年纪小,又不能出去,只能在家急得成热锅上的蚂蚁。 倒是蜀素这回不再哭了,她井井有条地安排着雪柳阁中的各项事务,时刻准备着迎接小姐归来。 “苕溪,你去将小姐的被褥用暖手炉暖上,万一小姐回来困倦要睡,不能冰着她。” “珍珠,去小厨房将小姐喜欢吃的都做上,热着,小姐一回来就得吃的,可不要耽搁。” “都哭什么?小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吗?她一定有法子回来的!” 被蜀素这么一安慰,两个小丫头也都将心略略放心,各司其职,乖乖地去将自己的分内事做好。 果然,晌午刚过,小姐就回来了! 屋子里的四角都点了炭熏了香,如锦一进门便感觉到从头到脚的舒坦。 她赞许地看了蜀素一眼,又问道,“值雨呢?” 蜀素看了一眼还有外人在,就凑过来小声说,“还在外头呢!” 如锦笑了起来,抬手介绍起来,“这是恪王。” “见过恪王。” 临安侯顿时不乐意了,“咳咳。锦儿啊,咱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介什么绍! 显得好像以后这些小丫鬟还能见着恪王似的。没必要啊!都不熟。以后不会不熟悉的! 如锦忍着笑意说道,“上完茶,你们几个便可下去了。将门看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蜀素道了声“是”,将茶和热水布好,便就退了出去。 临安侯无心喝茶,满脸急切地问道,“锦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锦将她如何被掳的过程简略说下,当然鉴于临安侯对李渡十分明显的敌意,她还是隐去了部分与李渡有关的内容。 她叹口气说道,“原来燕国人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留在京都城,就是为了要获取文帝留给太孙的宝藏。” “一派胡言!” 临安侯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在陛下身边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先帝还留下了什么宝藏。我都不知道的事,燕国人怎么能那么清楚?”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怕不是轩辕迟看自己的太子不顺眼,故意编出来坑他的吧?” 陛下刚登基时,国库是有些空虚。 但那都是因为在那之前,群王夺嫡,内耗太大的缘故! 燕国人远在异国他乡,倒是很会异想天开嘛,这编得也太没谱了。 他瞅了一眼木愣愣的恪王,心想,“若是先帝真的给恪王留下了宝藏,那恪王这些年来,至于过得那么憋憋屈屈吗?” 绝不可能! 李渡的眸光动了动。 他岔开话题,“那燕国太子又为什么一夜之间撤退了呢?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几句攻心之术,令他茅塞顿开了?” 这个轩辕明珠行事如此谨慎,布局老辣,阴谋阳谋一层套着一层,简直是比老虎还要可怕的东西。 怎么可能被人三言两语一劝就离开了? 不太对吧? 如锦耸了耸肩,“我也觉得不大可能,可是真的是一夜之间,他们驻扎在长亭巷村的人就都走光了。连个帐篷都没有给留下。” 这般行动力,若是在行军打仗的时候,那真可谓是相对可怕的对手了。 临安侯也不敢相信。 不过,与长女相遇后,他就立刻派了人前往长亭巷村探查,那里仍然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根本就没有任何燕国人存在过的痕迹。 但长女说得没错,那些营帐确实都收走了,可是被营帐的木刺扎过的地上,却还是留下了孔洞。 哪怕那些燕国人有心填土入孔洞之中,但新土和旧土只要仔细分辨,还是很容易就能看清楚的。 燕国人确实曾在那里扎过营。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行,此事我还是得尽快向陛下禀告才对!” “父亲且慢!” “侯爷留步!” 如锦与李渡像是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临安侯见状,立刻从他们二人中间穿过,“又怎么了?” 与燕国人相关的所有情报,都是紧急军情,他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必须要尽快禀告陛下,也好作定夺的。 他这么处置,很恰当啊! 如锦柔声说道,“父亲,您相信燕国人所言,文帝给太孙留下了宝藏吗?” 第196章 爹懂了! 临安侯摇头,“我入朝为官几十年了,从未听说过这消息,轩辕迟却是从哪里得知的?” 他瞅了李渡一眼,“恪王,此事你可知情?” 李渡默了默。 他刚想斟酌一下该如何回答,却听临安侯立刻又将话接了过去。 “文帝驾崩时,恪王还在襁褓之中,后来一直都由陛下教养,直到大了才搬出来开府。恪王,想来是不知道的。” 这事儿要么真,要么假。 但若说是真的,哪哪都说不过去啊! 国库忽然少了三分之一的东西,怎么可能瞒得过人?总要有经手的人啊! 偌大的乾国,陛下不知情,六部的老人不知情,掰遍手指头,也算不出是哪位大人得了空去给陛下埋宝藏去了。 李渡一个字都不好说,只能讪讪一笑。 如锦便道,“父亲既不相信燕国人的所言,那您若是此刻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回禀了陛下,那岂不是让陛下与恪王生出了嫌隙?” 她抬头望向临安侯,“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女儿想恳请父亲暂时将此事遮掩一二。以免……以免误伤好人……” 临安侯的脚步顿时停下,“锦儿,你在为了恪王,向爹求情?”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震惊,甚至还有不敢置信。 千防万防,刷了绿漆的老黄瓜难防啊! 书上说,年轻不知世事的少女最容易迷恋上成熟儒雅有魅力的年长男子了,话本诚不欺我。 长女一定是因为自小被养在宿州老宅,没有见过京都城的花花世界,这不,才刚来没两月就被迷了眼。 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他这个老父亲的错啊! 悲从中来,临安侯愤愤地望向李渡,“恪王,是你要我女儿这么说的?” 李渡满脸惊惶,“侯爷,您误会了啊!我……我没……” 天地良心,为了怕说错话,他索性都不说话了。 当着临安侯的面,在他一脸警惕的虎视眈眈下,他就算想要和锦儿说话,也没有这个机会说啊! 临安侯冷哼一声,“那恪王刚才让我留布,要说的难道不是这件事吗?” 他若是此时去回禀陛下,毫无疑问,恪王此后就会更倒霉了。 说不定,连小命都要保不住。 李渡连忙摇头,“侯爷,我是想说,长亭巷村地处虽偏,却仍是京都城地界,归京兆府管辖。燕国人在此处养兵蓄马,京兆府尹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 他顿了顿,“侯爷,比起燕国人随口说说的谣言,显然,查清楚燕国太子背后所依赖的人,才更紧迫一些吧?” 如锦忙道,“对呀,父亲!此次陛下寿诞,燕国使节团的名单之外,居然还有好几百的燕人混了进来。可见,与燕国太子里应外合之人,有多么神通广大!” 她话锋一转,“今日也幸亏燕国人逃得干净,要不然,若是在京都城的地界上,再抓住几名使节团名单之外的燕国人……父亲,您负责此次接待使节事宜,一旦有所纰漏,必定要承担责任呢!” 临安侯一听,猛得拍了拍大腿,“杀千刀的燕国狗崽子,居然在这里阴我!” 事有轻重缓急。 比起事关自己的事,所谓的“文帝留给太孙的宝藏”不过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戏言,倒不必这么着急禀告陛下了。 他愁着眉苦着脸来会在屋子里踱步,半晌忽然想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京兆府尹张琨,从前乃是晋王的门客!” 此事……会不会与晋王有关呢? 如锦轻轻将眉头皱了起来,“又是晋王……” 临安侯忙问,“怎么,锦儿你见过晋王?” 如锦便将前两日晋王府的马车将鲁国公府的马车追尾造成了人员伤亡一事说了出来。 她拧着眉头说道,“晋王来得好快,为了息事宁人,亲自向在场的围观群众保证。听说,当日,他就带着重礼去了鲁国公府。” 晋王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何况,自家的长孙虽然受了伤,但却并无大碍。 鲁国公府得了面子,又拿到了实惠,自然便就息事宁人了。 至于那个枉死的车夫,不过只是个下人罢了,能多给他的家人点抚恤的银子就算是好主人了。 唉! 李渡的目光微微闪过光芒。 他抿了抿唇说道,“听说晋王世子自小就有顽疾,二十年来从未在人前出现过,就算是我,论起来应当是他的堂兄,可宫里头的大宴小宴,也从未见过他……” 如锦一愣,“真的吗?” 她皱了皱眉,“晋王世子……是有点奇怪。他整个人呆呆的,没什么表情,也不开口说话,好像一点生气都没有的样子……” 第一眼看见晋王世子时,他正坐在台阶上整个身子都依靠在小厮身上。 后来,他又是被府里的家丁抬着进了轿子。 这样回想起来,晋王世子可就太奇怪了,好像没有任何自己的主见和想法,却像个扯着线的木偶,任由人张罗。 李渡眸中有锋芒微闪。 话题成功被带离,就连临安侯也加入了讨论。 “这么说来,我也想起一件事。有一年寒食节,陛下叫了我们几个近臣过去围炉,有靖宁侯,兵部和刑部的两位尚书大人,我,还有晋王。 男人嘛,喝得多了,难免聊得就开了些。 刑部尚书厉赫的小儿子恰好与晋王世子同龄,他想套近乎就问起了晋王世子的事,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晋王,当时晋王就板了脸。 没过多久,厉尚书的小儿子在自家后门巷子里闲逛,突然遇到了几个无赖,上来就被人折了腿。一直养了好久才好,至今走路都有些跛呢! 厉尚书心里一直怀疑晋王,可是晋王平日里对他笑嘻嘻的,也没见其他不对劲,便只能将这口气给吞下去了。 我与老厉有几分交情,这些话,他也只是喝醉了酒才与我说一说。” 如锦忙道,“父亲,光天化日有人被掳劫,这算不算是刑部要管的事?” 临安侯一愣,“是啊。” 他立刻反应过来,“不成!你被燕国人带走的事我并未声张,若是被人知晓,后果不敢设想。锦儿,你始终是个女孩子!” 如锦连忙摇头,“不,父亲,我说的是有人被掳劫。又没有说我被燕国人掳劫……” 她冲着临安侯挑了挑眉,脸上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临安侯回味过来,“要管的!这么大的事儿,刑部岂能不管?” 他嘿嘿一笑,用眼神来回应长女,“爹懂了!” 第197章 算他有孝心 刑部的厉尚书对晋王有心结,但碍于晋王位高权重,他小儿子的跛足又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晋王,这些年来,便只能隐忍。 甚至人前,还不得不要对着晋王强颜欢笑。 这憋屈,想来已经积怨地够多了吧? 临安侯想,今日他就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查到晋王身上的枝蔓递给老厉,老厉又岂会浪费他这一番美意? 京兆府尹张琨,是晋王的人,此事朝中无人不知。 就连张琨的夫人还是晋王保的媒呢! 老厉最擅长借题发挥,从张琨开始,慢慢地查,说不定还真能给他摸出一个大瓜来! 这事儿便算这么敲定了。 临安侯转身要去寻厉尚书,刚踏出去两步,又回了头。 他冲着李渡吹胡子瞪眼睛,“怎么?还想赖在这里不肯走?” 李渡慌忙摇头,“侯爷误会了,我只是还有几句话想要对令爱说,说完小王会立刻告辞的!” 临安侯狐疑地望了过去,神情十分警惕,“王爷,有什么话还请直说,这么扭扭捏捏的,倒显得好像你想要趁着我不留神和我女儿说悄悄话似的。” 他大手一摆,“这不合适。” 李渡的耳根子顿时有些微微发红。 不瞒您说,倒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侯爷误会了!我只是想对令爱道声歉。” 李渡的目光望向了如锦,“慕大小姐,你昨日是受我牵累,才遭此无妄之灾,李渡感到万分抱歉。” 他顿了顿,“改日一定备上压惊礼亲自前来赔罪!” 如锦望了过去,看到了李渡熬红的双眼憔悴的容颜。 不过一夜未见,他的下巴上竟长出了星星点点的胡须,看起来……看起来竟然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成熟的男人味。 从昨日她被燕国人带走开始,到现在,这个傻孩子一定一刻都不曾停歇过吧? 还要给她备上压惊礼? 算他有孝心! 她笑嘻嘻地说道,“我没事,没磕没碰,毫发无伤,就当是逛了逛异域风光,长点了奇怪的见识罢了。不碍事的,恪王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临安侯却不乐意了。 “锦儿,此事确实是恪王的不对,他没经过爹的同意擅自带你出门,就不应该了。你为此受了惊吓,他给一点压惊礼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退回两步,横插在李渡和如锦中间,“这样吧,我女儿终究是闺阁少女,不好与外男私相授受,这压惊礼,王爷送到本侯这里便成,由我转交给小女也是一样的。” 说完,他不耐烦地说道,“恪王,正事也说完了,道歉也道过了,王爷是否可以随我离开了?” 李渡还能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如锦,“那我就告辞了……” 眼眸的依依不舍都快要溢出来了。 如锦趁着临安侯转身的那瞬间,悄悄地对着李渡指了指屋顶。 李渡的目光骤然亮了。 他抿了抿唇,再不迟疑,紧紧跟在临安侯身后离开了雪柳阁。 临安侯亲自送李渡上了马车眼看着人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他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老牛想吃嫩草?没门!我的女婿,必须得是才貌无双风华绝代的男子!” 身后的慕平小小声地嘀咕,“恪王不正是才貌无双风华绝代嘛……” 临安侯瞅了他一眼,“阿平,你好像在说什么?” 慕平连忙摇头,“没没没,我没有!” 其实内心有点委屈。 侯爷看不上恪王,不就是因为恪王老了一点吗? 但除了老,恪王难道还有别的缺点吗? 一个男人,既英俊又有才华,出身还那么好,不过只是老了一点,这问题很大吗? 老,难道就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像有些人,他年轻时尽忠职守,为了守护自己的主人倾尽所有,陪着主人一路披荆斩棘共渡难关,最后终于让主人登上了高峰。 可是再回过头想要解决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时,却憾然发现早已经把岁月给蹉跎,生了华发。 可是,这样的人,难道就不配再娶妻了吗? 委屈呢…… 临安侯看了一眼慕平委屈吧啦哒的皱脸,“阿平,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侯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跟我去一趟刑部衙门,我找厉尚书有事商谈!” “是!” 宁香堂里,周氏满脸颓丧地坐在榻上发呆。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脸生的小丫头。 “夫人,红莲有事回禀。” 周氏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红莲一眼,“是你呀。有什么事?说。” 自从她与梁郎的事被慕良揭穿后,整个宁香堂的人都被变相禁了足。 不仅季嬷嬷出不了门,只要打上了宁香堂的标签,就算出去了也什么事都办不成。 简直就像是蒙上了她的眼睛,缠住了她的手脚,让她成了一个聋子瞎子。 还好,有个红莲。 红莲是三房的人,两年前她的老娘生病没钱医治,她一个三等丫头没这个脸面去求主子的恩典,又筹不到钱,便就想到了歪路子。 她手脚不干净被宁香堂的人发现。 若是按着周氏以往的性子,手脚不干净的人就算不被打死,也得赶出府去。 那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心情特别好,一时心软竟然放过了红莲,而且还发了慈悲之心,赏了这丫头二两银子请大夫。 当日的因,种下今日的果。 就在整个宁香堂都被盯住的时候,红莲来报恩了。 红莲压低声音说道,“奴婢听到了一个消息。” 她顿了顿,“大小姐昨夜,一夜未归。侯爷寻了一夜,今儿晌午才找着的人。” 周氏顿时来了兴趣,“一夜未归?” 她忙问道,“红莲,你说说,还听到了什么?” 红莲摇摇头,“这消息瞒得紧,府里上下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要不是大小姐回府的时候我恰好就在二门上,又躲起来偷听了侯爷和大小姐说话,我也无处得知。”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对了,跟着侯爷与大小姐回来的,还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第198章 白纸黑字,亲笔写下 周氏的目光里重新燃烧起了火焰。 她抿了抿唇,将季嬷嬷喊了过来,“开箱,去找二百两银子给红莲。” 季嬷嬷一震,“二……二百两?” 若是往日,二百两银子自然不算多。 可是夫人接连被慕良和大小姐剥了几层皮,如今手头留下来的现银已经不多了。 剩下来的这些银子,她需要打点厨房和浣洗处的人。 要不然整日里送过来的都是残羹冷炙,送过去的衣裳压根没有洗就原封不动送回来了,这日子没法过。 这一下子就从她手中拿出去二百两,她心里有些舍不得。 周氏厉声问道,“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季嬷嬷连忙道,“夫人别动怒,二百两银子我这就去拿!” 周氏对着红莲说道,“这些银子你拿着,我知道你不过郑氏身边的三等丫头,要你真为我做什么,你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多也不过只是替我传递几条消息罢了。” 她顿了顿,“明日就是腊月二十六了吧?” “是。” 周氏眼珠子一转,“明日你家夫人要回娘家,你想法子跟上去。然后再找空溜出去,替我去周府送一封信。” 三夫人郑氏是庶出。 明日是她生母的生辰,但一个妾,又不好大张旗鼓过寿,所以每年都是她母女二人私下里庆贺一番。 郑氏人虽然咋呼,但却孝顺得紧,明日是必要回娘家的,而且不到天黑必不回来。 她顿了顿,“只要把信送到,这二百两银子便是你的了。红莲,你能做到吗?” 红莲点点头,又摇摇头。 “奴婢老娘的命都是夫人救下的,为夫人办差是红莲应该做的。红莲能办到,但是夫人的银子红莲不能收。” 周氏淡淡地笑了起来,“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丫头,但比起你的忠心,我更想要放心。” 她接过季嬷嬷手中的银票塞入了红莲手中,“你拿着,才能让我安心。” 红莲的目光动了又动,终于还是将银票紧紧地攥在手中,“是。” 周氏思忖片刻,写了两封信塞在了一个信封里,交给了红莲,“去吧,办完了事想法子再来一趟。” 人一走,季嬷嬷就苦着脸说道,“夫人,二百两银子,委实有些太多了吧!” 夫人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府里这些迎高踩低的下人,连夫人的脸面也不看,一个一个地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不留下点银子,就不收起吃人的獠牙。 要不是她上下打点,夫人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地在屋子里温柔静好呢? 周氏冷哼一声,“你这个没有眼力见的东西。” 她随手拨动了自己的长发,“快要过年了。慕修齐难不成还能将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他可以不让我回娘家,但是宫里头贵妃娘娘若是点名要见我,他难道也还能拦着?” 只要慕修齐不肯捅破她与梁郎的事,那他就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 最多关她几日磨磨她气性,终究也还是要放她出去的。 慕修齐啊,最是要面子,他丢不起那个人! 季嬷嬷顿时高兴起来,“只要夫人能见过贵妃娘娘,那咱们的委屈便有地方申诉了。” 这样的话,宁香堂恢复往日的荣光,也不过只是转眼的事。 她再也不必过这种扣扣搜搜计算着一分一厘的日子了! 周氏淬了她一口,“好了,去问厨房要点补汤,我正好趁着这两日养养身体。” 等到过年时走亲访友,一定要让容光焕发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眼睛! 季嬷嬷一愣,“补……补汤?” 夫人是在开玩笑吗? 现在这个情况能从厨房要来和从前不相上下的饭菜已经费了大价钱了,还想要补汤? 厨房的杜老货还不狠狠地敲她一大笔才好! 周氏刀一般的目光扫视过去,“还不快去?” 季嬷嬷也只好道,“是。” 红莲刚出了宁香堂,就有一道黑影跟了上去。 一阵风吹过,红莲的发巾掉了。 就在她弯腰的那一刻,腰上的信件便被人取了走,而她仍旧毫无察觉。 信,不一会儿便被送到了松涛院。 良叔拆开信一看,眉头皱成了一座山。 他随手取了两张空白信纸放入了信封内,递给了手下,“送回去。” “是。” 良叔叹了口气,“侯爷不在,事关大小姐,我还是先问问大小姐的意思吧!” 他实在没想到周氏竟然这么能折腾! 都已经做出了这种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的丑事来了,也不安生地夹着尾巴做人。 说不定侯爷能看在大公子和两位小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还能留她一口气在。 可她这么蹦哒,真让人为难啊! 若是真的弄死了她,将来大公子的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雪柳阁里,如锦看着周氏亲笔所书的信件却笑开了花。 良叔纳闷,“大小姐在笑什么?” 这信一共有两页。 一页是写给周氏的娘家嫂子的。 周氏将昨夜大小姐一夜未归与个野男人共处一夜的谣言告知了周家人。 她还特特地让她的娘家嫂子买通几个市井长舌男到处散播消息,最好要在短时间内将如锦名节不保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第二页是让她娘家人转送给宫里的贵妃娘娘,请周贵妃务必要在过年时请她入宫一见。 在良叔看来,不论是哪件,都称不上是好事,哪里值得大小姐笑得这么欢? 如锦笑嘻嘻说道,“良叔,父亲不是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周氏吗?” 她指了指信,“白纸黑字,是周氏亲笔写的吧?容不下继女,污她名声,这可是再好不过的罪状了。” 不论如何,周氏只要犯事儿,都不可避免对她的儿女有所影响。 可是,比起有个偷人的妈,那还是一个善妒不慈的妈影响更小一些。 良叔顿时了然,“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周氏亲手将罪名交到了他的手上,而他却在还发愁不知道该怎么用? 来时愁容满面,但想通之后,却一身轻松。 良叔正待要走,却又被如锦唤住,“良叔,留步!” 他回头,“大小姐还有什么事?” 如锦笑笑说道,“那个叫红莲的丫头,莫要伤了她。她有心报恩,不是一个坏人。” 良叔的目光顿时软了一下,“是。” 他顿了顿,“明日就送她去南郊的农庄上,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199章 老鹅 夜深了,周氏还在等着红莲的回复。 季嬷嬷陪得直打盹儿,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便小声劝道,“夫人,都这个点了,各处院落都已经落了锁,红莲便是回来了,怕是也不方便过来。” 似是害怕被周氏呵斥,她又补充一句,“三夫人与她生母感情深,许是有太多的话要说,一时耽误了时辰,便索性不回来了。往年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 若是那样的话,红莲就要在郑氏的娘家住一夜,难道夫人也要一夜不眠等着那丫头? 夫人能等,可她这把老骨头怕是等不了啊…… 周氏烦恼地摆了摆手,“你若是倦了,便下去歇吧,莫要管我。” 季嬷嬷哪里敢? 她连忙说,“老奴不倦,夫人若是要等,我就陪您一块儿等着吧!” 三更半夜,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针线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明明最应该静心宁神的时候,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氏的心里有一些突突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性子骄傲自信,向来都是神采飞扬的,还是头一次生出这样的胆怯来。 “季嬷嬷,我觉得有些不对。” 季嬷嬷连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周氏抚着“咚咚咚”直跳的心脏,忽然觉得眼皮也跳了起来,“你说,这个红莲可靠吗?” 季嬷嬷一愣,“这……” 红莲是主动投上门来的。 在整个宁香堂都被关了禁闭的时候,她硬是想法子闯了进来跪在了夫人面前。 当时她就觉得这丫头有些可疑。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逐利而动。 报恩? 这种事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呢? 就算是她,若有人出足够的银两让她背叛夫人,也……未必不可能啊! 何况只是一面之缘的丫头,夫人只不过舍了二两银子给她,就值得她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通风报信? 不可能的。 但夫人言之凿凿地信了,还说这种雪中送炭尤为珍贵。 夫人既然这样说,季嬷嬷还有什么好反驳的呢?自然就随着她了。 可是夫人现在问她,那红莲可靠吗? 她目光动了动,“夫人是怀疑她没有将信送到?” 周氏焦躁起来,“是我大意了。” 她紧皱着眉头,“若那红莲是慕良的人,那我岂不是亲手将自己的把柄送给了人?” 季嬷嬷一拍大腿,“哎哟哟,若果真如此,那就坏了事了!” 夫人乃是一等侯夫人,哪怕有什么天大的不是,只要没有让人抓住把柄,就算是侯爷,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 像这样的软禁,说到底也只是一时的手段,三五天的还成,顶多也就十天半个月,再久,就说不过去了。 可若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摆在了侯爷的面前,那就不同了。 大公子面前,有这份证据,侯爷便有了说辞,就算是将夫人打发去了什么路途遥远的农庄或者姑子庙里清修,也有了说辞和借口。 侯爷对夫人没感情,这事儿,还真的干得出来! 周氏冷哼一声,“慌什么!” 她目光里寒芒一现,“快要过年了,太学院应该都放假了吧?” 季嬷嬷连连点头,“按照惯例,太学院腊月二十五开始放假,一直要等过完年才开学。”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夫人的意思是……大公子?” 周氏点点头,“文辰这孩子素来依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雪柳阁那个讨债鬼来了,就与我生疏起来。放假了,也不曾来我这里请安。” 她脸色很不好看,“淑蔷和淑薇两个,平素母亲母亲地叫得甜,一遇到事,就跑得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蔷儿倒是还好,这些日子来过几次。 只不过却被慕良的人拦住了不让进来。 但那孩子也傻,被个下人拦住罢了,竟也没有想着要闯一闯,就这么轻易地回转了。 可见,来宁香堂不过只是依着惯例,并不是因为真的想念她这个母亲。 而薇儿,自小就要比她的姐姐聪明懂事,精明通透。对这个女儿,周氏也给予了更多的指点和希望。 没想到,这孩子精明过了头,连自己的母亲也要避嫌了。 这些日子来,薇儿却当真是没有踏入过宁香堂半步。 实在是让人齿冷啊! 周氏精心养育的三个孩子,到头来,却没有一个能为了她出头,让她气得不轻。 可是,此时如此劣境,要想要翻盘,却又只能靠这三个孩子了! 她抿了抿唇,“季嬷嬷,你去歇吧。” 季嬷嬷一愣,“啊?” 周氏目光微寒,“你睡饱了,明日才好与我办一桩大事!” “什么大事?” 季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人又在说什么胡话呢? 宁香堂都这样了,还能扑腾出什么水花来? 周氏的嘴角忽然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在她美丽的容颜上,显得妖艳诡媚。 “我若是快要死了,文辰,还有蔷儿薇儿,难道仍会闭而不见吗?” 季嬷嬷大惊,“死?” 她连忙摇头,“夫人,您好端端的,怎么会死?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的,老天爷都听着呢!” 周氏见季嬷嬷实在是不够聪明,便也懒得与她多说,“你去歇吧,明日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便成。” 雪柳阁中,蜀素替如锦掖了掖被角,“小姐早些安置吧,明儿左右无事,睡得晚一些也成!” 说罢,她便将门紧紧地关好。 如锦听着蜀素的脚步声远去了,这才冲着窗外咳嗽了一声。 “进来吧!” 有人熟练地翻窗而入。 李渡尴尬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如锦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刚才是不是学猫叫了?” 李渡讷讷道,“不小心弄出来了一点动静,怕人发现,所以学了一声猫叫。” 如锦无奈地摇摇头,“傻瓜,这就是你露出的破绽啊!” 她压低声音说道,“你身为玄羽卫的主人,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临安侯一碰到猫的毛发就会浑身上下起疹子?所以,临安侯府内,没有人养猫。” 李渡一愣,“啊?”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如锦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你刚才那声猫叫学得也不怎么像,兴许巡夜的人以为是圈养的老鹅在叫。” 她憋着笑,“这里靠近厨房,常有些活鸭活鹅,倒也不奇怪。” 老……老鹅…… 李渡默了默,“本来昨夜就要见你,但总坛出了点事,不得不先赶回去处理。”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望向她,“锦儿,你真没事吧?” 第200章 你要老实回答我 如锦笑意盈盈望向李渡,“我真没事。”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傻李渡,我不是将在长亭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你了吗?怎么还要担心我有没有事?” 李渡抿了抿唇,“就是不放心。” 他看了她一眼,“怕你害怕临安侯担心,会故意隐瞒一些话。” 听说,世间当儿女的多是会报喜不报忧。 他没有机会当儿女,但是摸着良心想一想,假若是他遇到了事儿,也不肯叫年迈的老父亲担忧。 如锦笑了起来,“我没有瞒你的事。” 她望向他的眼眸,“那你呢?” 昨日她提及文帝的宝藏时,他的脸色怪怪的。 李渡抿了抿唇,“所谓文帝给太孙留下的宝藏,这件事,我听说过。” 他脸色顿时变得肃穆起来,“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便都没有了。皇爷爷将我送到惠安殿昭妃娘娘处养着。 昭妃娘娘出身鲁国公府,是我母妃的娘家堂姑。她膝下没有孩子,对我照顾得很是妥帖。 后来皇爷爷驾崩,京都城乱了足有半年才安定下来。 陛下登基,昭太妃娘娘就知道她的身边留不住我了,便将她的大太监佟公公留给了我。 陛下从惠安殿将我接到了身边,由他自己来教养。他封我为亲王,佟公公便成了我的长史。 宝藏的事,是佟公公对我说的。” 如锦眉间掩饰不住激动,“真有宝藏?” 假若轩辕迟的消息可靠,那么皇帝舅舅留给李渡的宝藏约莫是三十年前国库的三分之一。 那可是一笔不可计数的财富啊! 多到……足够让李渡去做任何一件他想要做的事。 李渡摇头,“我不知道。” 他苦笑起来,“长史只是这么说过,但他所知也不多,可能是从昭太妃娘娘处听闻了只言片语。就算真的有,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动过这宝藏的心思。 可是,一旦他去找寻,就意味着他对陛下的感情不再纯粹,陛下也不会再相信他对这帝位对这天下是无欲无求的。 如锦想了想,昭妃虽然无子,但也正因为她无所出,才更受皇帝舅舅的宠爱。 皇帝舅舅将昭妃当成是可以倾吐心事的白月光,她又是太子妃的娘家人,若当真有这样的计划,说不定真的会告诉昭妃。 她连忙问道,“那位昭太妃,现在还活着吗?” 李渡摇头,“在我五岁的时候,昭太妃就病死了。” 新皇登基,先帝那些没有生育过的妃嫔们都会被赶往荣养堂,虽说都有着太妃太嫔的封号,日常用度不会被苛待,可境遇到底已经大同了。 大多数都活不太久。 昭太妃是在一个冷冬没的,前一日还好端端的,夜里得了一场风寒,过了两日就没了。 她有太妃之尊,又是鲁国公府出身,葬礼办得很隆重。 如锦嗟叹了一阵,“唉!” 她想了想,“那鲁国公府的人有没有可能会知情?” 李渡摇摇头,“若是知情,陛下不会容曲家的人。” 假若皇爷爷是让鲁国公府的人处理宝藏的事,那么目标也就太明显了,世人只要盯紧了曲家人,就不愁找不着那些财宝。 不,不可能的。 皇爷爷若当真做了此时,他不可能谋算得这么浅。 如锦顿时觉得有些可惜,“要是真有那么多银子,李渡,你不想要取回来吗?”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可是属于你的东西。” 李渡默了默,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想。” 他幽幽叹口气,“如此庞大的一笔宝藏现世,必定会搅起腥风血雨,乾国会乱的。” 陛下已然坐稳了这个皇位三十年,他膝下生育了那么多位皇子。 那个位置,早就与他无关了。 三十年前的那场内耗令乾国损失惨重,李氏皇族几乎都没剩下几条血脉,那些人身上可都流着与他相同的血液。 这样的悲剧,他不想再次发生了。 既然他无心帝位,那么有没有这笔财富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锦心中当然觉得有些可惜。 假若真有这笔财富,那定然是皇帝舅舅花费巨大的心力所筹谋的。 当时他已经缠绵病榻,熬成油尽灯枯,也要为了李渡铺一个美好的前程,这份慈爱令人感动。 皇帝舅舅护短得很,对自己喜欢的孩子偏心极了,这事儿,他干得出来的。 如果李渡想,她愿意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侧,帮他取回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可既然他不想,那她……也只好随他了。 她忍不住抬头轻轻揉了揉李渡的头发,“那好吧,我都听你的。” 李渡心中一动。 这话怎么那么动听?听起来好像有一种妇唱夫随的感觉。 他神色柔软地点头,“此事,我会当作从不知情。乾国正值多事之秋,我实在不愿意再横生枝节了。” 如锦定定地望着他,忽然问道,“李渡,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我。” “什么?” 她轻轻咬了咬唇,“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渡微愣,“陛下是个明君。” 如锦摇头,“不,我不是问这个。” 她望着他,“我想知道的是,陛下对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所有人的眼中,陛下与李渡的关系都透着尴尬。 不能对他好,害怕他是个潜在的威胁。 但是又不能对他不好,满天下的眼睛攸攸看着呢,怎么能苛待被他踩着上位的已故皇兄的独子呢? 对外,他对李渡看起来很疏离。 可私底下,却又栽培他,甚至连自己的心腹势力玄羽卫也交给了他。 但若是陛下这就是真心实意地对李渡好了,却总也让人觉得怪怪的。 李渡很穷。 听涂有亮的只言片语,陛下从国库下拨给玄羽卫的款项只是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这部分银子只够维持最基本的日常开销,但若是要真的去办点什么事,就远远不够了。 剩下的这部银子,都是由李渡自己的私产所贴。 到后来,为了供养玄羽卫的这些兄弟们,不让他们为了金钱而拮据,他甚至自己建立了商队,经营着店铺。 什么赚钱的手段都使上了。 也正因为眼看着李渡这么用心,玄羽卫的这些人才会真心实意地将他当成主子,而不是陛下的傀儡。 如锦想,陛下若是真心实意地要对李渡好,国库并不空虚,为什么不能拨给他充足的银子来维持玄羽卫的运转呢? 总觉得这里面的居心不简单呢! 第201章 我不能当变态 李渡思忖良久,这才幽幽说道,“陛下面对我时,心情应该很复杂吧?三言两语说不清。” 陛下的势力最开始几乎全部来自于他的父亲盛太子。 若不是因为父亲死得太过突然,而他当时还在襁褓之中,东宫的势力也不会就此落到陛下手上。 那些人,并不是全心全意臣服于陛下的。 反而,有相当一部分的老臣,内心对自己寄予了厚望。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假若他肯振臂高呼,必定也能得到不少他父亲旧部的忠诚。 这是陛下心里过不去的结。 他抿了抿唇,“不过,不管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我而言,他却仍旧是一个好叔父。” 抚育他长大,教他本领,给他力量。 而不是像史书上写过的那样,捧杀他养废他,最后他也并不会得到善终。 在年少的李渡心中,陛下对他的引领和教养,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父爱的缺失。 在他的内心深处,存有对陛下的孺慕之情,这是他无法否认的。 如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温热的手指轻轻地触碰李渡的额头,在他的眉梢停顿,“李渡,不论你想怎么做,只要你觉得是开心的,那我就都支持你。” 李渡心中一荡,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软玉一般的手掌。 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锦儿……” 不知不觉,他竟将她抵在了墙上,与她唇齿相对,身上的肌肤相隔不过半寸。 如锦顿时慌了,“李渡,你……” 她小声问,“你在做什么?” 许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他素来沉稳持重得很。两个人相处时,就算她有些逾矩,他也总能安稳固泰,不动如山。 像今日这般的忘我和放肆,还是头一次…… 李渡贪婪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樱唇,倘若不是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他一定狠狠地低头亲下去。 这个丫头真是太坏了! 分明是她不断撩拨着他的心弦,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情欲冲昏头脑,可到头来却还要张着如此无辜的表情纹他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 她当真半分都不知道吗? 李渡费了好大的劲才重新将自己的理智找回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差一点要埋在她脖颈间的头抬了起来,“不知怎的,一时竟有些头晕。唐突你了吧?” 破绽百出的托辞,不过只是为了最后一点颜面。 她应该能懂的吧? 谁料身前的少女却顿时收起了慌乱的表情,“我怎么忘了你连续两夜都不曾入睡了呢!你这把年纪,比不得年轻人,不睡觉身体要出问题的!” 她一脸关切地问道,“李渡,要不你在我榻上先睡一会?” 原本挣扎着想要挣脱开他钳制的手也重新安静了下来,竟然任由他握着,乖巧地像是只小兔兔。 李渡…… 他探究的眼眸深深地望向如锦,想要从她的表情和眼神去判断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话是在试探他? 这丫头到底想干嘛? 可他看了许久,却看不出一丝伪装和矫揉造作,她很真诚,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休息一下。 这…… 他虽然不再血气方刚了,可到底也还是个年富力强的男人。 她怎么能对他如此毫无防备呢? 不,这已经不只是毫无防备的问题了。 就算是父亲或者兄弟,也不能再已经及笄的女儿或姐妹的闺房里逗留太久,更何况是躺在她的床榻上。 那么……她到底将自己看成了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可以与她婚配的男人…… 如锦见李渡的神情忽然低落下来,还以为他是太疲倦了。 她连忙邀他去榻上休息,“我的侍女天亮之后才会过来,你只要在她来之前离开,便没事。” 李渡有些不甘心。 他抿了抿唇,“锦儿,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们既非兄妹,又非亲戚。你让我睡了你的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如锦笑嘻嘻说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又没有外人在,有什么关系。李渡,我都不害怕,你居然担心这个?” 她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放心吧,我不嫌你脏!嗯……顶多明日叫蜀素将床单被褥给换了便是。没关系的!” 李渡紧紧地追问,“可若是我介意呢?” 如锦奇道,“你介意什么?” 李渡见她果然没有往男女之情的方向上想,心中顿时有些失望。 他抿了抿唇,“我两日不曾沐浴了,身上很脏,怕会弄脏你的被褥。我介意。” 如锦淬了他一口,“果然是王爷,穷讲究!也罢,你若是介意,那你回家去睡好了。” 她看了一眼天色,“哎呀,那么晚了!李渡,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若是没有了,那就赶紧家去。” 李渡默了默,“好。” 说罢,他再看了如锦一眼,便又从窗口跳了出去。 如锦回到榻上,忍不住摸了摸被李渡的手掌心包裹住的左手。 他手上的余温尚在,手指上也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感觉让她心底深处有一丝丝的怪。 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方才与李渡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他的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她脖颈上时心里和皮肤上所起的那种变化。 是颤栗的,是心潮澎湃的,是雀跃的。 也是……欢喜的…… 如锦瞬时有些呆住了。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许久之前,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忐忑和喜悦,那时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人…… 喜欢……吗? 如锦猛然坐起身来,“喜欢?我喜欢……李渡?” 她当然是喜欢李渡的。 在看到他腰间配饰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久违的亲人。 她待他有不同寻常的耐心和温柔,像对着自己亲近的后辈一般,想要给他最好的。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小姑姑的身份对待李渡这个大侄子的。 她也从不觉得这份特别的关爱会有什么不同寻常。 可是,今夜她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许多年前曾在李冉身上体会过的喜欢的滋味。 这…… 她顿时惶恐慌乱起来,“我……我怎么能喜欢上李渡?这不合伦常!我……我不能当变态啊!” 第202章 割腕自杀 沉浸在自己成了一名变态的恐惧之中,如锦一夜未眠。 第二日蜀素过来唤她起床,看见小姐满脸憔悴地靠在床头脸颊上还挂着两个嘿嘿的眼圈,不由吓了一跳,“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如锦讷讷地抬头,“天亮了?” 蜀素忙道,“天亮了。” 她看了眼如锦的神色,实在有些担心,“要不,您再睡会儿?” 如锦摆了摆手,“睡也睡不着,还是不睡了。” 她想了想问道,“今儿天好吗?” 蜀素笑着点头,“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才这个时辰,日头就已经很大了呢!” 她小心翼翼问道,“要不,我让人搬个躺椅去廊下?小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歇息也好。” 如锦点点头,“也罢,都听你的。” 蜀素贴心地在躺椅上铺了皮毛的垫子,还在她身上盖了毯子。 旁边的几上摆放了各色糕点,都是甘露最近鼓捣出来的新鲜玩意儿。 入目正对的是雪柳阁中日益丰富起来的花草树木和假山秋千。 可是如锦看着美丽的风景和美味的食物,却只觉得寡淡而无味。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不过一夜之隔,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光了似的,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也没什么精神。 也没什么胃口。 小丫头们见状都担心地不行,“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昨夜还好端端的,醒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蜀素沉稳些,让苕溪和甘露不要惊慌,“让值雨抽个空回来一趟,咱们商量一下,这情形该怎么办。至于小姐的事……” 她顿了顿,“暂时就先这样观望着,咱们雪柳阁的事儿,先莫要让别人知晓。” 苕溪和甘露连连点头,“也好。” 值雨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回来,“小姐咋了?” 她得了如锦的命令开始辅助四小姐做事,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听雪楼副楼主了! 走马上任第一桩要务,便是将在咸宁街上盘下来的店铺给重新修整打理一番。 四小姐是闺阁千金,不方便出门。 所以,这往返于侯府与听雪楼间的任务,就交给了她。 她值雨现在也是手底下管着几十个伙计和一大帮丐帮兄弟的人物了,每日里忙得跟个秤砣似的。 可就算她再忙,听到小姐有恙的消息,也还是扔下手中的一切赶回来了! 蜀素指了指仍懒洋洋歪在廊下晒太阳的如锦,“你自己看,就这样长吁短叹已经大半日了……” 她叹口气,“问她,她只说没事儿。要给她请大夫吧,又说不必……可整个人就是这样没精神,再这么下去,我都想去松涛院请良叔过来看看了!” 正在这时,负责洒扫的小丫头急匆匆进来回禀,“蜀素姐姐,不好啦!” 蜀素连忙问道,“把话说说清楚,什么不好了?怎么不好了?” 小丫头跑得急,有些气喘吁吁,“是宁香堂那边!宁香堂的夫人不知道怎么一时想不开,隔了手腕,浑身上下都是血!” 蜀素一愣,“什么?” 她连忙问道,“那人呢?人怎么样?” 小丫头回答,“倒还没死。府医已经过去看了,也包扎了一下,伤口很深,到处都是血……” 她害怕地缩了缩肩膀,“我眼看着还淌着血珠子的衣裳和床单从里头一件件地拿出来,看着吓人极了!” 蜀素忙走到如锦的身侧,蹲下身子,柔声说道,“小姐,您听到了没?宁香堂那位要割腕自杀,没死成!” “哦。”如锦淡淡地摆了摆手,“没死成,就是没想着要死。做戏给人看罢了,随她去吧!” 蜀素无奈地与小姐妹们对视一眼,“唉!” 若是换了以往,宁香堂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小姐还不早就兴奋地跑过去看热闹了? 怎么可能仍这么无精打采地在这里唉声叹气? 值雨一看,这确实有些不对。 她想了想,“不怕,我去找四小姐来看看!” 小姐与四小姐关系挺好,姐妹情深。 要不然也不会把听雪楼楼主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四小姐了! 而她这几日与四小姐相处的过程中,也发现四小姐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实则非常有趣又有想法的小姐。 把四小姐找来一起想想办法,也总比她们几个在这里束手无策要强。 值雨说着便就去了。 不一会儿,慕淑荇来了。 慕淑荇满脸兴奋地问道,“大姐,宁香堂那么大的热闹,你不去看?在这里愣坐着干啥?” 她三下五除二便将如锦给拉了起来,“蜀素,去给你家小姐拿件斗篷,我要和她一块儿去看热闹去!” 如锦兴致缺缺。 不过四妹既然这么有兴致,她也不忍心泼冷水,便懒懒地道,“哦,你想去看热闹,咱们就去吧。” 不过只是用自残来引起别人注意的小把戏罢了,那些血,还不一定有多少是取的鸡血鸭血呢! 从前她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宫里头的好戏可比这个精彩多了。 都是她见剩下的,不新鲜,没意思。 果然,等到如锦和慕淑荇来到宁香堂时,屋里屋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慕文辰和慕淑蔷慕淑薇两姐妹到了。 二房三房的老爷夫人也到了。 就连白姨娘也在。 周氏的屋子里此刻仍旧有满满的血腥气,味道浓烈得呛人,三夫人郑氏一进去就忍不住打恶心。 她皱着眉头说道,“大嫂,你这是有什么事想不开,非要做这种事?你死了倒是痛快,可也不想想看,若是传了出去,以后叫大哥儿和两个姐儿怎么办?” 自杀,必定是因为不如意。 外面的传言是吃人的,不一定会编造出什么样吓人的理由来。 倘若这次周氏真的死了,整个家族都要因此而蒙受暗尘。 二夫人毛氏拉了拉郑氏,“好啦,大嫂刚缓过来,你就少说两句。” 她对着周氏说道,“大夫说了,大嫂的伤口是深了点,但好在没切到动脉,等伤口愈合了养几天便就好了,没碍的。” 周氏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彷佛什么力气都没有,只在目光看到慕文辰的时候才动了动,勉强像是有了几分生气。 毛氏多通透的人,一看就明白,周氏并不想与她们说话。 她淡淡地道,“好了,三弟妹,我喵不要影响大嫂休息,等她好了再过来拜访吧!” 郑氏被毛氏强拉着出去,心里一肚子的困惑,一直出了院子,这才嚷了出来,“二嫂你干嘛呀?好端端的,闹这出,多吓人不是?我难道不该好好问道问道清楚?” 第203章 生了小娃娃 毛氏很能理解郑氏的心情,其实她也是一样的。 都是依托着长房过日子的人,求神拜佛的时候也都要捎带上盼着长房好,谁都不想家里莫名其妙地出了这种事。 被人背后里说道还是小事,就怕一不留神就会影响到孩子们的前程。 可是,周氏这事儿从头到尾透着古怪,她总觉得是不能沾到的。 郑氏急了,说话便有些不着调,“大哥将家里送年礼的事交给了二嫂,二嫂不会过上了当家作主的瘾头,就盼着大嫂有点什么不好吧?” 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 毛氏冷哼一声,“闭嘴!” 她说话向来圆滑,还是头一次这么不留情面,“你若是想将年礼的事揽过去,我等会儿就将一应相关的都送到你屋里去。但这件事,你就此打住,出了这个院子,给我闭上你的嘴,一个字都不要多外蹦!” 郑氏一愣,“二嫂!你!” 毛氏索性停下脚步来,“三弟妹,我问你,你嫁过来也有这么些年了,长房这个情形以前见过吗?” 郑氏摇摇头,“没有啊。” 毛氏又道,“我再问你,从前大嫂闹得再厉害,大哥是不是从来都任由着她来?” 郑氏愤愤地点头,“那可不是。” 大嫂就是这府里的女大王,她说驴子是马,那驴子就是马,大哥一声闷屁都不会多放。 毛氏看着她,“大姐儿回家之后,大哥有多宠着她,你看得出来吗?” 郑氏点头,“看得出来啊!简直是天上的星星也乐意要摘给她。” 她左右看了一眼无人,压低声音问道,“二嫂的意思是,大嫂和二姐儿斗法,输了?所以才闹得这样?” 毛氏简直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她忙道,“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是说,大哥分明心里有大姐儿,可是这些年来,大嫂说不让他接回来,他就没有接回来。 可见,只要不是捅了天的大篓子,大哥都不愿意与大嫂计较。 但这回,大哥先是夺了她的权,又禁了整个宁香堂的足。 三弟妹,我且问你,这意味着什么?” 郑氏想了半天,脸色骤然变了,“这意味着,大嫂这回捅的是天大的篓子!” 天哪!怪不得大嫂要割手腕了,这不割见不着人啊! 大夫包扎的时候她还特特地凑上去看了,啧啧,那口子可真深,也亏大嫂下得了这个手,真是个狠人! 毛氏看了她一眼,“三弟妹,那你还要追根刨底搞清楚那天大的篓子是什么吗?” 郑氏这回总算想明白了,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我不要搞清楚了。” 她干笑两声,“我叫人给我炖着燕窝羹呢,想来要送过来了,凉了喝不好。二嫂,那我就先回去了!” 恰好这时走到了院外,三老爷见郑氏出来,连忙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大嫂怎么样了?” 郑氏连忙挽住三老爷的手,“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其他的……后宅的事,你个大老爷们要知道那么多干嘛?赶紧跟我回去!” 三老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被郑氏连拖带拽拉走了。 二老爷见状,便就不再多问。 他伸手扶过毛氏,“我刚看到文辰进去了,有大哥儿在,想来这事儿能处理得很好。” 毛氏眉间隐隐闪过一丝忧虑,“大哥还没有回来吗?” 二老爷道,“燕国使节团出了那档子事,听说还有燕人在逃,大哥负责接待使节团,这事儿总要善始善终。” 他顿了顿,“听说,在西山那边出现了燕人掳劫的事情,厉尚书也带着人去追查了。” 原本他也要跟着去探查情况的,但今晨大哥特意来嘱咐他让他躲着点,不要凑热闹,他便索性以得了风寒为名告了假。 毛氏有些惊讶,“追捕燕人,不是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卫的责任吗?什么时候,也归刑部管了?” 二老爷笑笑,“掳劫这种案子,想管也是能管的。” 他摇摇头,“公事就不提了,来,夫人咱们先回去。” 躲在宁香堂门前的大草丛里的如锦和慕淑荇就这样眼看着二老爷和二夫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时不时亲亲我我地从她们面前经过,一路亲密无间地走远了。 如锦张了张口,“四妹,你爹娘一直都这样吗?” 慕淑荇不解地问,“怎样?” 如锦将自己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这样啊!” 糟糕,双手交缠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又闪现了昨夜李渡用手掌包住她手的那一幕。 慕淑荇领悟了一会儿,这才用少见多怪的眼神望向如锦,“大姐,我爹娘是夫妻,夫妻之间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她笑嘻嘻说道,“夫妻嘛,比手拉手更亲密的事都要做的,要不然怎么能生出小娃娃来呢?” 如锦…… 比手拉手更亲密的事…… 是他的身体紧紧地贴住她的,连彼此的呼吸也交缠吗? 她的脑子顿时轰隆隆地响。 理智告诉她,“停住!不要继续在变态的底线上试探了!一不留神就会被被吸过去的!到时候可就真的成了万劫不复的变态了!” 可是情感却不停地在回味着昨夜令她的心“砰砰砰”跳的场景,他手指的余温,他呼吸的湿度,他身上的气味。 慕淑荇瞅了一眼大姐,很是震惊,“大姐,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她张大了嘴,“不会是……大姐,你不会是因为我说了生小娃娃就害羞成这样了吧?” 这不应该啊! 有间书屋的话本子大姐没看过? 肯多花一两银子到二楼去淘书的话,时不时就能买到图多字少特劲爆的那种。 京都城的大家闺秀别看表面看起来个个都端庄大方高贵不凡,其实,也没有几个没看过这种画本的吧? 如锦怎么好意思让四妹看破心事,便小声淬了一口,“人小鬼大,你倒是知道的多!” 慕淑荇认认真真地拍了拍如锦的肩膀,“没事的,大姐,改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该知道的你也会都知道的!” 正好听雪楼带铺面就在有间书屋的附近,走两步就到了,等铺子修整好了,她就可以时常带大姐去有间书屋二楼见识见识了! 如锦…… 第204章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 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走,周氏就冲着季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季嬷嬷收到,“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慕文辰的面前,“大公子,求您救救夫人吧!夫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慕文辰再怎么懂事稳重,也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乍然看到屋子里流了那么多血,而且还是他母亲的血,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看着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母亲,又看了一眼跪地磕头如捣蒜的季嬷嬷,颤抖着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杀伐果断的,她的强势和霸道即便是他有时候也有些害怕。 何尝有过弱小怯弱的时候? 可这会儿她却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脆弱地像个琉璃做的娃娃,彷佛轻轻一捏就能碎了似的。 这让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 季嬷嬷按着夫人教她的话说,“侯爷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谗言,说夫人要对大小姐不利。 侯爷防备夫人,便让夫人将早些年替大小姐保管的前头那位苏氏夫人的嫁妆和已故的太夫人留给大小姐的东西都拿出来。 夫人虽然伤心侯爷信不过她,但也还是将这些东西都交还给了大小姐。 就连还没有收回来的,也都用自己的体己银子补贴了还了回去。 没想到这样侯爷也还是不信夫人。先是将她管家理事的权力夺了走,后来又将整个宁香堂给禁了足。” 她抹了两把老泪,这回倒是真心的。 “可怜这些日子,我们宁香堂的人不能进也不能出,夫人便是想要回娘家看望舅夫人也不行。 原本想着忍几天等侯爷消了气便就好了,谁料到侯爷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厨房送过来的饭菜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竟然还需要我们自己花钱才能吃上热乎的。 浣衣处也开始拿乔,说夫人不出门便用不着换洗衣裳。送过去的衣物不是没洗干净就原封不动拿回来了,要不就是给洗坏了弄坏了送来,夫人最喜欢穿的那件正红色的月锦罗裙,居然就直接被她们私吞了! 就连收夜香的婆子也得我们给她银子才肯过来。 夫人自小锦衣玉食,向来都是被捧在手掌心上长大的,就算是嫁到了临安侯府的这些年,也一直过得都很如意。 何尝受过这样的苦? 她盼着大公子能来见见她,可是大公子最近学业繁忙,也没有功夫来这儿。 许是实在想不开,夫人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来……” 慕文辰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原本他是不肯相信的,可是今日过来看到往日热闹的宁香堂冷冷清清,到处都是萧瑟和颓然的景象…… “怎么可能?母亲乃是一等侯夫人,临安侯府的女主人,那些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会这样对她!” 季嬷嬷哭哭啼啼地道,“下仆多是逢高踩低,侯夫人又怎么样?还不是看着侯爷的眼色行事? 偏偏侯爷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误会了我们夫人,他的态度叫下面的人看了去,人人都以为夫人要倒霉了,自然能踩一脚是一脚,也好去别人的面前居功去!” 她突然抱住了慕文辰的大腿,“大公子,侯爷对夫人的误会深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解开。 可您可是夫人亲生的,若是连您也不给夫人做主,不站在夫人这边,那她这次就算活了过来,以后的日子又有什么指望呢?” 慕文辰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皱着眉头问道,“二姐,三姐,我在太学院功课忙不常着家也就算了,你们俩每日在家里,难道也不过来给母亲请安的吗?” 他厉声问道,“母亲这里的情形,你们两个到底知不知情?” 慕淑蔷连忙说道,“我每日都来给母亲请安的啊,但总有人拦着我不让我进去,他们不让我进,难道我要硬闯吗?” 她小声嘀咕一句,“我又没有这个本事。” 慕文辰目光一深,“这说明,你是知道的!二姐,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若是他能早一点知情,或许今日母亲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 慕淑蔷刚想辩驳,却被慕淑薇拦住。 慕淑薇柔声说道,“好啦,大弟。事情已经如此,你在这里追究你二姐知情不报又有什么用呢?” 她叹口气,“母亲多么要强的人,也被欺负到这种田地,我和你二姐人微言轻,你以为我们又能改变什么?找你吗?告诉你了又如何?你难道还能为了母亲出头吗?” 慕文辰气极了,“我是母亲的儿子,难道不能为了她出头吗?若是父亲做错了,他自然就该给母亲一个公道!” 慕淑薇话锋一转,“那如果是母亲做错了呢?” 慕文辰愣住,“什……什么?” 在榻上装睡的周氏闻言心也是一阵猛跳。 若不是还需要继续扮演着虚弱的受害者形象,她都恨不得跳起来扇薇儿这丫头一巴掌! 这说的什么话! 好不容易叫文辰的心彻底偏向了她这一头,难道要前功尽弃了吗? 那她这刀子岂不是白挨了? 慕淑薇冷笑起来,“你看,我一说有可能是母亲做错了,你就如此犹豫。那我们就算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呢?” 她指了指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周氏,“母亲素来强势,说一不二,这些年来在府里得罪了不少人,怕是大半个府里的奴才都盼着她不好呢! 大弟,你若是出门去问问,我保管你问出来的都是母亲不好。 再说父亲。 父亲宠爱白姨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他连来宁香堂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的心里早就没有母亲了,自然看母亲是千般万般不是。 你若去问父亲,父亲也定然都说是母亲的不对。” “这……”慕文辰面上纠结起来。 三姐说得没错,母亲确实是一个不太讨喜好的人…… 慕淑薇冷冷地说道,“大弟若是非要分个对错,才能帮自己的母亲,那你现在便可以走了。因为许多事,原本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分不清是非对错的。” 慕淑蔷连连点头,“三妹说得不错!” 她愤愤地说道,“母亲就算做错了,她也仍旧还是我们的母亲,难道我们就能眼看着她受苦被欺负而不管不顾了吗?” 榻上的周氏一颗提着的心总算安安稳稳地放了下来。 薇儿这丫头,果然聪明精敏…… 被这么一怼,哪怕慕良拿出那张她亲笔所写的书信来,文辰这孩子也不会再对她坐视不理了吧? 第205章 迷魂汤 慕文辰被三姐的话噎得语窒,直觉上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他讷讷地道,“就算母亲做错了事,她也总是我的母亲。” 这话确实是没错的。 生而为人,只有父母是不可选择的。 就算投生到了凶残的父亲暴虐的母亲,那生养之恩也是不可推拒的,这是孝义! 何况他的母亲素来对他宠爱有加,只不过那种宠爱的方式并不是他喜欢的罢了。 身子微微往里侧的周氏闻言心中一阵激动。 “成了!” 文辰是临安侯府的继承人,再过两月,他就满十五岁了,到时慕修齐就会去为他请封世子。 谁说这世道女人要想安身立命就必须要倚靠丈夫? 她有儿子便成了。 有文辰的承诺,慕修齐绝不敢对她怎么样! 或许…… 周氏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从前她迷恋慕修齐的时候,哪怕他对她冷淡疏离毫无温情,她也仍然满心满眼都是他。 仔细地摩挲着他只言片语里剥离出来的温存,从他的每一个回眸与转身里细细地体味着他的关怀。 就是这么自欺欺人地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 可后来,她与梁郎重逢,这才终于懂得了做女人的滋味。 一旦做过了人,谁又乐意再当鬼呢? 周氏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狠戾的神色。 她想,只要文辰确立了世子的位置,慕修齐便可去死了! 周氏心中百感交集,正思虑着该如何除掉碍眼的人,许是想得太过如神,手掌便不自禁地动了动,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得嗤牙咧嘴。 她硬生生地咬住了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继续扮演着她柔弱而奄奄一息的模样。 谁料到文辰紧接着来了一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论母亲犯了什么错,该罚的是一回事,可我身为人子,永远不可能抛下她,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周氏一口老血恨不得立刻喷出来…… 这不懂变通的死孩子,也不知道性子到底随了谁,平日里做事一板一眼不提,真的遇到事儿,居然也这么较真! 她现在毫不怀疑,若是文辰知道了她做下的事,说不定头一个就要去检举揭发她! 慕淑薇一眼就看见周氏在被褥下起伏的动静。 她抿了抿唇,“大弟,还好母亲昏过去了,若是她醒着,听见你说这么无情的话,一定要被你气死。” 慕文辰很是惊讶,“三姐,为何这么说?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他性子素来有些执拗,“母亲若真是做错了事,认错认罚便是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就因为是自己的母亲,所以要纵容她包庇她,也让自己变得是非不分吗?” 慕淑薇冷笑,“大弟,你这么说话,看来你在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母亲的过错。” 她冷哼一声,“我看你不只是走得与雪柳阁比较近,连你的心魂也都被她夺了去,所以才会说出这么不近人情不孝不义的话来!” 慕文辰简直觉得二姐不可理喻,“二姐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与你就事论事,你却扯到了大姐身上。” 他很是气恼,“被你说得好像母亲今日如此,都是大姐的阴谋似的。可母亲与父亲斗气,这与大姐又有什么关系?” 不都是同根同枝的兄弟姐妹吗? 为什么二姐和三姐对大姐的误会就这么深? 明明大姐才是一直以来被欺负的那一个啊! 慕淑蔷气极了,“大弟,你是傻啊?父亲和母亲从前相敬如宾,从来都没有红过一次脸。可是自从慕如锦来了,他们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她伸出手指在慕文辰的脸上指指点点,“你是瞎了还是傻,会相信这事儿与慕如锦毫无关系?我跟你说,一定是她在背后捣的鬼!” 慕文辰将慕淑蔷的手指拿开,“大姐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长辈之间的事,她一个晚辈能做得了什么主意?再说,母亲也是自己想不开,难道她手腕上的伤还是大姐给她割出来的?” 他板着脸说道,“圣贤书上说,家和万事兴。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啊!” 慕淑薇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大弟!” 她挑了挑眉,“你这酸话留着去太学院说。我就问你一句,母亲都这样了,你管不管?” 慕文辰忙道,“管啊!当然管!” 自己的生身母亲,当然不可能撒手不理,可是要将此事完全解决,却根本就不是呵斥几个下人,开了宁香堂的禁那么简单的事。 他必须要知道缘由。 父亲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文辰想了想,“大夫说,母亲恐怕一时半会醒不来,那这里就由二姐和三姐守着,我去寻父亲去!” 他顿了顿,“你们两个平日里不是最会闹了吗? 若是有人不给宁香堂行方便,你们两个就去撒泼闹啊! 你们是侯府的千金小姐,那些下人再厉害还能欺负到你们身上去? 别一有零星半点不如意,就将屎盆子扣到大姐身上去。 同样是侯府的小姐,若大姐真能做到让父亲和母亲反目,那你们也去试试是不是能将整个侯府给翻个底朝天!” 说罢,慕文辰拂袖而去。 只剩下慕淑蔷和慕淑薇两姐妹面面相觑。 慕淑蔷气得直跺脚,“三妹,你看大弟!他一定是被慕如锦灌了迷魂汤了,分明你我才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他却胳膊肘往外拐!” 慕淑薇柔声安慰了二姐几句,“好啦,大弟还小,你是做姐姐的,与他计较这个做什么?” 她顿了顿,“母亲还没醒,二姐不如先回去歇会儿,留我在这里守着便够了。” 慕淑蔷早就觉得这里腥气恶心,待得浑身都不舒服,只不过母亲都成这样了,她不好意思开口要走。 听三妹这么说,便忙应下,“也好,我昨夜一宿没睡好,今儿头还是晕的,先回去补个觉。等到晚一点,我再来替你!” 慕淑薇目送二姐离开。 然后,她对着季嬷嬷说道,“季嬷嬷,你劳累了一个早上,怕也是累了吧?先下去歇吧,我在!” 季嬷嬷哪敢离开,“老奴不累,夫人都这样子了,老奴必须要在这儿守着。” 不守着,等夫人有力气了必定要发落她的,她可不敢走! 慕淑薇却笑着道,“那去一趟厨房,帮我要一碗鸡蛋羹吧,我起来匆忙,未曾来得及吃早膳呢!” 说着,她悄悄递给了季嬷嬷一块银子。 第206章 讨价还价 人都走光了,屋子里只剩下慕淑薇与周氏。 慕淑薇径直走到了床前,低声轻唤,“母亲。” 周氏正在思忖该如何应对。 忽听耳边响起一声轻柔的低响,“母亲,我知道您清醒着,现在屋子里没有别人在,您若是有事,但请吩咐无妨。” 周氏心中一惊,但下一刻却又释然了。 也是,薇儿自来聪慧,不比蔷儿驽钝,能识破自己的苦肉计,并不算奇怪。 她便不再假装,翻了个身坐了起来,“薇儿,还是你最懂母亲的心。” 慕淑薇径自搬了个凳子,在周氏的床头坐下。 她朝着周氏还隐隐渗着血的手腕看了一眼,“母亲可真下得了狠手,这一定很疼吧?” 周氏轻笑一声,“事先服用了麻沸散,又咬了丹参和鹿茸,这点疼,能熬过。” 她母亲在世时常用这一招对付她父亲,屡屡得胜,自小耳濡目染,便就学会了这割腕的精髓,晓得该如何避开要害,却能流最多的血。 也不知道算是幸运,或者不幸,这一手本事居然到现在才有机会使。 慕淑薇轻轻点了点头,“母亲这次对自己下了重手,应该是能唬住大弟的。” 她话锋一转,“但父亲那边,恐怕并不凑效吧?” 周氏抿了抿唇。 她做出了那样的事,原本也没有指望慕修齐会原谅她。 不,只有真心关切的人才会在意,只有在意才会觉得受伤。 慕修齐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他晓得自己背叛了他,绝不可能会伤心,恐怕连愤怒也不会有。 也许……也许还会觉得轻松吧? “只要文辰护着我,你父亲奈何不了我。” 慕淑薇的声音微微挑起,“母亲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她忽得嗤笑一声,“母亲这次犯的事,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父亲能容您活到现在,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难道母亲还以为,这事就能这样算了吗?” 周氏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慕淑薇冷冷一笑,“母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表情里带着嫌弃,“您那点事,咱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吧?来,趁着季嬷嬷还没有回来,我们说点实际的。” “薇儿,你……你在说什么?” 慕淑薇皱了皱眉,“母亲,都到了此刻,您还要与我装疯卖傻吗?” 她嘲讽地一笑,“父亲不就是知道了您的丑事,才会幽禁您的吗? 您以为他思虑再三后,会为了文辰的前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别傻了,若我是父亲,就会让您暴病而亡,那才是对文辰最好的。 好了,别再说那些没用的了,母亲。 如今您的身边只有我一个能用的人,或许,我也是那个唯一可以帮您的人,难道您不该好好抓紧我吗?” 周氏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扒光了身子被陌生人看到她并不害怕,可是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毫无遗漏地暴露在了自己女儿的面前,她心中羞愧地无地自容。 但…… 正如薇儿所言,到了如此地步,她确实已经毫无办法了。 她咬了咬牙,嘶哑着嗓音问道,“你打算如何帮我?” 慕淑薇嘲讽地笑了起来,“那就要看母亲的诚意了。” 周氏一愣,“什么?” 慕淑薇凑近了一些,用只用周氏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母亲敛财的手段高明,这些年来,囊中没有少得银子。就算前阵子被慕如锦要回去一些,应该也还剩下不少吧?” 她顿了顿,“母亲在有利钱庄存的那些东西,我都要了。” 周氏简直气得要发抖,“薇儿,所以你不是来帮我的,而是来与我谈条件的?” 她狠狠地就要打出一拳,“我可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慕淑薇嗤笑起来,“亲生母亲?母亲,您也好意思这样说。在您做下丑事的时候,您怎么没有去想,一旦此事被揭破,您的亲生女儿将会面临如何境遇?” 她冷冷地道,“我与二姐尚未婚配,与文辰不同,他是临安侯府的世子,再不济,也不会娶不到合适的妻子。 而我们,却是女子。 我和二姐有您这样的母亲,试问有哪家高门大户愿意娶我们为妻?” 她收回了愤怒的情绪,表情又变得冷淡起来,“我要母亲放在有利钱庄的东西,全部。若是母亲不肯,那我便只能先行告退了。” 周氏被女儿的话激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薇儿,你威胁我!” 有利钱庄里,放着她这些年来攒下的二十万两银子。 这些钱都是用临安侯府的公中银子放出去赚来的利息,因为来路不明,不便被人知晓,所以她都是用了假名字存起来的。 有了这笔数额巨大的银子,她就彷佛有了坚实的后盾,不论遇到什么事,也都不害怕了。 哪怕慕修齐要休妻,要将她扫地出门,她也不怕。 有这么一笔银子,足够她过上奢靡无度的生活,富足地过她的下半辈子了。 这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底气。 可是,这笔银子她存得隐秘,一直以来都是以假身份示人,除了她自己和已经死去的黄嬷嬷,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这死丫头怎么会晓得这些? 还威胁她! 想要那二十万两银子,无疑便是要挖她的心脏,吃她的肺腑,这让她难以接受。 慕淑薇见周氏不愿意松口,半句话都不再多说,抬脚便要离开。 周氏急了,“薇儿,你回来!” 慕淑薇嘴角上扬,漾起一抹微笑。 她轻轻地转身,“母亲现在就将东西给我,全部。” 周氏的心在滴血,“你!” 她咬了咬牙,“你要有利钱庄的东西,我给你就是了。原本我的东西将来也都是要给你们的。只是,你将东西拿走了,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为了我的事奔走尽力呢?” 一对亲母女,想不到竟有一天会到了互相讨价还价的地步…… 慕淑薇笑了起来,“这很简单。有利钱庄里的东西来路不清楚,若是我光拿钱却不办事,母亲只需要嚷嚷出来,那我可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伸出手来,“母亲,时间宝贵,咱们莫要拖延。您将印信给我,我立刻去一趟舅父家,替您报信。” 第207章 跟上去 宁香堂门口的草丛里,如锦百无聊赖地问道,“四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里面的动静咱们也听不见,还要窝在这里等吗?” 她从昨夜起就心绪繁乱,不论到哪个地儿也不过都是在想她与李渡的事罢了。 既如此,还不如在个舒坦的地儿想,也好过蜷缩在脏兮兮的草堆里。 地上又硬,还冷,她不喜欢。 慕淑荇却一脸认真,“当然要等啦!” 她掰着手指头,“先是三叔三婶出来了,然后是我爹娘,再是大哥和二姐,后来是季嬷嬷,可三姐还在里头呢! 大哥出来的时候动静挺大,里头好像吵起来了,我隐隐约约还听见他提到了大姐你! 二姐出来的时候像逃难,是跑着出去的。 季嬷嬷是冲着厨房去的。这会儿大伯母应该还没醒,就算要取吃食也是给三姐。看来,是被三姐寻了个由头打发出去的。 我得在这里等着三姐出来,看看她脸上的表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锦微讶,“为……为什么?” 慕淑荇一脸奇怪地望了一眼如锦,“大姐,咱们要开听雪楼,以后要做的就是这份打探消息的差事,将热闹看全了,那可是职责所在呢。” 她嘿嘿一笑,“再说了,做一名合格的密探,头等要事便是学会心细如发察言观色从一斑窥全豹啊!” 如锦…… 玄衣司不收女官真是可惜了,要不然四妹这丫头若能进去,定然前途无量。 也……也好…… 肥水不流外人田。 有四妹这种精神毅力和觉悟,想必能将听雪楼经营得很好。 她有金甲卫,又有听雪楼,说能翻云覆雨可能过了,但要守护自己在意的人,应该不难。 这样想着,如锦便收起了乱思乱想,认认真真地猫着身子,躲在草丛里候着慕淑薇出来。 倒也没有过太久,屋子里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慕淑薇挺直着脊背大步从周氏房里出来,神采飞扬,志得意满,怀中还抱着一个木匣子。 这个木匣子想是很重要,她抱得紧紧地,时不时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便飞速地溜走了。 慕淑荇皱了皱眉,“季嬷嬷还没回来呢,三姐就走了?这不大好吧!” 大伯母若是没醒,身边就该留个人。 大伯母若是醒了,那就更需要有人照顾了。 如锦目光微微一动,“四妹,咱们的听雪楼算是开张了吗?” 慕淑荇点点头,“算啊!” 铺面虽然还没有整好,但楼主副楼主都已经定好了,没开张,她怎好意思走马上任呢? 如锦笑嘻嘻地指了指疾步离开的慕淑薇,“看热闹要看全套,不如咱们跟上去?” 左右闲着就要去想李渡,还不如找点事情做让自己忙碌起来。 说不定就能忘掉心中那点不该存在的悸动呢? 慕淑荇的眼神顿时亮了,“走!” 临安侯前脚刚从刑部衙门出来,便就看见了立在门口角落里的长子。 周氏在家里闹自杀的事,阿良早就派人传了消息过来。 他没理会。 老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能顺藤摸瓜攀上晋王的线索,他需要帮老厉分析分析。 这种节骨眼上,莫说是周氏割腕了没死,就算真的死了,他也得将事情办完了再回去看看。 周氏对他来说,除了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孩子们的母亲外,早就是一个陌生人了。 在她做出了那样的丑事之后,他内心深处甚至隐隐期盼着她能够要点脸自己解决了,也好叫他在孩子们面前给她留几分脸面。 谁知道她倒是真割腕了,但目的却不是想死,而是拿来要挟孩子。 哼!阿良说了,伤口很深,但一点都没有伤及要害,就算割十次也死不了。 这不是故意自残来哄孩子的是什么? 临安侯看了一眼眼睛红红的长子,有些不大忍心,咳了一声问道,“文辰,你怎么来了?” 慕文辰连忙上前,“父亲!” 他急急忙忙要说,“父亲,母亲她……” 临安侯连忙咳了一声,“你穿得那么单薄在外面等我,冻坏了吧?来,赶紧上车暖一暖。” 他顿了顿,“有话咱们慢慢说。” 慕文辰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刑部衙门,门口甚至还有无所事事的百姓已经留意到了他们父子,正在竖起耳朵打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连忙闭了嘴,默默地跟在了临安侯身后,随着父亲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晃啊晃,临安侯便将长子所说的话尽数都听在耳中。 果不其然,与他猜想的完全一致。 这让他对周氏越发厌恶了。 他早就不在乎周氏是不是一位好妻子,所以对她偷人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地在意。顶多也就是上朝看到梁榆光的时候,有那么点恶心。 可他在乎她还是不是一名好母亲。 他留下周氏唯一的理由,不过只是为了几个孩子,可她若是连孩子们都要利用的话,那…… “父亲!父亲!” 临安侯回过神来,“文辰啊,我和你母亲的事那是大人之间的问题,你还是小孩子,这些都不该你操心的。” 慕文辰眼眶红了,“可是母亲都已经……那样了……我若是再不管,我怕她……” 周氏再有不是,那也是生他养他的人。 他做不到不管她的死活。 临安侯叹了口气,“文辰,你读过圣贤书,一直都是太学院里出类拔萃的好学生,虽然你还未满十五岁,但基本的是非曲直,我想你也都能判断出来了。” 他想了想,“你先随我去我的书房,有些东西让你看。看完之后,你再做决断吧!” 松涛院里,白姨娘听说侯爷和大公子来了,早早地将文哲和自己关在了卧房。 临安侯对白姨娘的识趣非常满意。 但一想到周氏的所作所为,却又觉得糟心。 他对着慕文辰说道,“坐。” 慕文辰有些拘谨。 父亲的松涛院,他其实也很少能有机会来。 这地方对他而言,天然代表着威严,也意味着接下来父亲要对他说的话,恐怕……有些严重。 临安侯取出书架上的一个大匣子放在了书桌上,“你自己看吧!” 第208章 岁月好轮回 木匣子里放的是前些日子临安侯派去宿州老家调查的人送来的手信。 里面十分详实地记录了周氏是如何买通管家欺辱慕大小姐的。 并不只是空口白舌的记叙,附上了管家按了手印的证词,以及周氏与管家之间银钱往来的记录。 笔笔都是清楚明白的帐,一目了然。 下面那封则是慕良截获的周氏要送给她娘家大嫂的信件。 内容更加露骨。 满纸都在诬陷如锦不贞。 不只如此,她还要周家的人去散播如锦与男人厮混一夜未归的谣言, 慕文辰将书信的最后一页翻完,脸色已是惨然一片。 他颓丧地坐了下来,“我……我就知道……” 大姐刚回来时,母亲与二姐三姐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明显了,那种厌恶与排斥,根本不像是一家人,倒更像是对敌人。 亏他当时还天真地以为,母亲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不大适应。到底是一家人,等时日久了,便会好的。 谁料到,母亲竟然会用“忠贞”去污蔑大姐的清誉! 大姐可是女子啊,怎么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构陷? 还有,母亲在动这个歪脑筋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家中除了大姐,还有二姐三姐和四姐都待字闺中吗? 她想要干什么? 母亲她……是疯了吧? 临安侯看着长子惨白的脸色和微红的双眼,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 这傻孩子! 他实在是不忍心将周氏做过的所有恶事都告诉孩子,若是知晓了至亲之人是那样不堪之人,文辰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 可光是周氏对长女所做的恶,就已经足够让这孩子痛苦不已了吧? 他叹口气,“文辰,原本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我想要问问你,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对大家才是最好的?” 这话说得很委婉。 但慕文辰知道,父亲在等待他的决断。 才一十四岁的少年,还未长成,人生中所下的第一个决定却是有关于自己母亲的命运,这不免让他有些崩溃。 可是,倘若放任母亲下去,那他不知道她接下来还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 他不能眼看着母亲铸下更大的错! “父……父亲,别人家里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置?” 临安侯抿了抿唇,“大抵是寻个清净所在,将她荣养。也有心狠些的人家,会……” 他目光动了动,“会送去一碗鸠毒,对外声称得了急病暴毙了。” 这么残忍的话,原本他并不想说。 但文辰已经十四了,明年就会被请封为世子,将来总要长大成人独当一面的,世道残忍人心险恶,这些他都该知道。 免得太过纯真,将来被外人搓磨。 慕文辰闻言,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软了下来,“暴……暴毙……” 这些年来,京都城的名门世家中,也偶尔会听见有人“得了急病,暴毙了”这样的传闻。 当时年纪小,并不觉得什么。 如今再回想,只觉胆颤心惊。 他的身子不自禁微微发抖,好半晌,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父亲,母亲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孩儿恳请父亲给她寻一处安静的所在,让她清修静养去……” 临安侯颔首,“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怕你舍不得你母亲。” 他顿了顿,“文辰觉得,将你母亲送去哪处静养比较好?在咱们家里辟一处佛堂,让她潜心礼佛?还是去红梅庵租一个禅室?再不然就去城南的庄子上?” 慕文辰的眼眸闪着泪光,“父亲,孩儿觉得这几处都不妥。” 他说道,“在家中辟一处佛堂,那与在宁香堂待着有何区别?可那样的话,今日这样的事说不定还会再发生的……” 送去城南的庄子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要母亲的心思活络,按着她的手段,总有法子能够惹出事端来。 也不妥。 而红梅庵的传闻,他也曾听说过的。 据说,京都城里的名门世家都会将家中犯了事的女眷送往城郊的这些个庵堂。 说是清修,其实是惩戒。 一说出去,外人多少也能揣测出其中的意思来了。 慕文辰不希望自己的母亲遭人背后指指点点,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希望可以给她保留一点颜面和尊严。 他想了想,“父亲,不若就以要给祖母修坟的理由,让母亲回宿州老家静养吧!” 宿州是临安侯府的老家,也是慕氏的发源地。 在那里,还生活着慕氏的族人。 那些族人依靠着临安侯的余荫生活,在宿州当地享有尊崇的地位。 他们的子孙临安侯供养的族学读书,一分束脩都不必出。 每年还能从祖产和祭祀田的进项中分红。 母亲若是回到了宿州静养,遇到有事,族人不可能不管。 可她若想要再对大姐使什么坏,到底天高皇帝远,她想也够不着了。 临安侯闻言微微一愣,“宿州?” 当年苏氏与他和离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揣着他的锦儿回了宿州。 没想到,十八年过去了,好一个岁月的轮回…… 他颇有些唏嘘,却也点了点头,“也好。” 周氏手腕上的伤不重,趁着还未过年,明日一早就让阿良亲自送她回宿州,也免得过年的时候别人问起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边文辰正与父亲商谈将周氏送去宿州的细节。 那边如锦与慕淑荇悄悄尾随着慕淑薇出了门。 慕淑薇行事十分小心,她让府里的马车在卖香露的铺子停下后,又从后门出去,自己再另外现租了一趟马车。 马车漫无目的地在京都城里绕了好大一圈,终于停在了一个隐蔽的巷子口。 慕淑荇悄悄地掀开小半边车帘,压低声音问道,“大姐,我们要下车跟上去吗?” 如锦摇摇头,“那倒也不必。跟上去有些太明显了,被她发现了不好。” 她指了指前头的一座酒楼,“她要去的地方想来不远。我们若是能坐到二楼,想必就能看清她要去哪。” 慕淑荇抬头,忽然笑了起来,“哦,四喜斋啊,这里我熟!” 如锦忍不住笑,“四妹就是在这里探听到那么多小道消息的吧?” 慕淑荇吐了吐舌头,“还真是!” 她笑嘻嘻说道,“其实,这里是我大表哥的产业。他弃文从商,家里人没一个支持的。我身为他唯一的表妹,就只好时常光顾一下,以免他经营不善酒楼倒闭饿死街头了!” 如锦有些意外。 不过既是四妹的亲戚开的店,那借用一下二楼的雅座便就方便了。 她笑了起来,“还不快下车?若是将人跟丢了可就不妙了!” 第209章 我们只打劫! 四喜斋的掌柜见着慕四小姐来了,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表小姐,您怎么来了?” 这个时辰还没到饭点,一定是来找大公子的! 还未等慕淑荇回答,掌柜的立刻说道,“大公子今儿去商会议事了,还不曾回来。” 慕淑荇笑着说道,“秦伯,我不是来找大表哥的。二楼的拢月房可有人?没人的话,我要借你地方一用。” 嘴上说得客气,但话音还未落下,人就拉着如锦的手一路往楼梯上走去。 秦伯忙道,“没人,表小姐自便吧!” 见人影早就一闪没了,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道,“表小姐要喝点什么?茉莉花茶还是梅花露?” 遥遥地,传来一声应和,“不必了,我只坐一会儿,等会儿就走了。” 秦伯有些狐疑地摸了摸脑袋,到底还是叫小伙计去送了一壶花茶。 拢月房在沿街的二楼,恰好正对着刚才她们下马车的地方,只一眼便就看到了慕淑薇的身影。 如锦眼看着慕淑薇七弯八拐地走,最后又从一个小巷子重新出来,走到了一个不算很大的店铺前,将头上的帏帽整整好,这才走了进去。 “有利钱庄。” 慕淑荇道,“大姐,我知道这个有利钱庄。”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大表哥和我说过,有利钱庄的铺面看着不大,在京都城也远远称不上是有名号的大银庄。但它家生意做得很广,整个乾国都有分号。最要紧的是……” 特意看了看四下无人,慕淑荇才又说道,“听说,有利钱庄的幕后主人黑白两道通吃,存在它那里的银子,大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 京都城的正经生意人,都会将银子存到有名号的大钱庄,信誉好,有保障。 大表哥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如锦低声说道,“见不得光……原来是这样呀……” 慕淑薇从周氏的屋子里出来,几乎没有多作停留,便立刻到了这有利钱庄。 而且,她一路上还多加掩饰,隐蔽工作做得挺周全细致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从周氏屋内抱出来的匣子里藏着有利钱庄的银票。 如锦早就知道周氏是一把吞金的好手。 这些年来,周氏不仅将苏梓萍的嫁妆占为己有,还把太夫人留给大孙女的体己也截下了,另外,据说她从公中也贪墨了至少十万两银子。 可上一回,却都给良叔退了回去。 以周氏贪婪的性子,假若身边没有点倚仗,手头没有别的积蓄,让她将吃下去的肉再吐出来,岂不是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怎么也要挣扎一下子的。 但周氏却乖乖地将已经到手的东西重新奉上来,一点犹豫都没有。 果然,周氏的银匣子并没有空。 她的目光顿时兴味起来,“四妹,假若有一笔见不得光的银子摆在你的面前,那你是会选择报官呢,还是……” “我又不傻!” 如锦的话还没有说完,慕淑荇已嚷嚷起来,“有这种银子我不挣,报什么官呀!当然是把钱截下来!” 她笑嘻嘻说道,“俗称黑吃黑!” 慕淑荇多聪明伶俐的姑娘,如锦看穿的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三姐是去有利银庄兑银子的! 这些银子应该是大伯母的东西。 若是正大光明的来路,三姐又何必搞这么多花样?所以这钱,多半来路不明。 至少,是不能被公开嚷嚷出来的。 这种银子,就算被劫了,三姐恐怕也只能打落了牙齿自己吞吧? 别说报官了,就算是喊出来她都不敢! 此刻,慕淑荇的目光里写满了兴奋和雀跃,“大姐,怎么劫她?” 如锦越来越喜欢四妹了。 她笑嘻嘻地说道,“当然不能这样劫。” 慕淑薇应该很快就会从有利钱庄出来,这会儿临时去喊人,恐怕来不及了。 这事儿,可能需要她们两个自己动手来干。 她想了想,“四妹,你去问掌柜的要两身跑堂小二穿的衣裳。然后你我……” 慕淑荇的目光越来越亮,听到最后简直兴奋地要跳起来,“我看成!就这么办了!” 片刻之后,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从四喜斋的后院悄悄溜出来,见慕淑荇租的马车仍在拐角处。 如锦笑嘻嘻地问道,“大叔,你的马车多少钱?” 车夫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打扮粗鄙的如锦,“马车已经有人租了,不另租。” 如锦笑道,“大叔你误会了,我不是要租车,我是想将你的马车买下来。” “买?” 车夫嗤笑一声,“小哥,你可别开玩笑了,就你穿这样也想买我的马车?我这马车可老贵了,没有十两银子不卖。” 十两银子当然是说高了。 拉车的老马年龄大了,车厢就只有最简陋的几块板,连个顶都没有,用帷幕那么一遮,下雨天都用不了。 平日里都是拉货,也就是今日运道好,碰着位赶急事的小娘子,才拉了一趟人。 整副马车给个五两银子就算是客气了。 开口说十两,不过只是在衣着寒酸的年轻人面前秀一下优越感罢了。 谁料到如锦却从怀中取出了十两银子丢了过去,“喏,银子给你,马车归我了!” 车夫愣住。 半晌,他结结巴巴说道,“你这银子哪来的?不会是偷来的吧?” 慕淑荇嗤笑一声,“大叔,你这狗眼看人低可不行。我俩虽然穷,但我们的主子可有钱。这马车,是替主子买的,不行啊?” 如锦笑眯眯道,“大叔,马车你到底卖不卖?不卖我们就去找别家了。” “卖卖卖!当然卖!” 车夫又不傻,得了这十两银子他就能去买一架新的马车了,这生意怎么算都是他划算! 说着,他将银子藏好,飞快地跳下车来,“这马车就是您二位的了!” 似乎是生怕会被反悔,车夫说完便走也不回地跑了,早就忘记了这马车已经租了客人这件事。 如锦与慕淑荇对视一眼,“这么容易?” 慕淑荇撇了撇嘴,“所以女孩子出门,还是得多留个心眼,租车得去正经的租车行里,千万不要路口随意招个车,万一遇到这种不负责任的车夫,真的是被卖了也不知道呢!” 下一刻,她忽然又笑了起来,“三姐的运气就很好了。我们不卖她,我们只打劫!” 第210章 你猜呀 过了不算久,慕淑薇终于从有利钱庄里出来。 她的容颜和表情虽然被厚重的帷帽遮住了,可她走路时轻摆的身子和雀跃的脚步,无一不在表示着,她的心情很好,甚至有些志得意满。 租来的马车还停留在原地,很好。 车夫见到她态度谦卑,将头垂得很低,懂规矩。 就连这破旧到连坐一坐都觉得掉价的马车,也看起来顺眼一些了呢! 慕淑薇从怀中摸出一角银子丢了过去,“这是赏你的,还去我刚才上车的地方!” 她的声音高傲又冷淡,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优越感。 听起来有些刺耳。 车夫没有说话,却还是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 慕淑薇嗤笑一声,便曼步上了马车。 不过是个见到几角碎银就高兴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贱民罢了。 而她此刻身上所拥有的银子,足够她将无数个这样的贱民踩在脚底下。 这种感觉,真是……太舒爽了! 怪不得母亲从前说话行事时能够那般颐指气使,原来是有这般的底气。 说起来,她倒是要感谢慕如锦呢。 倘若不是慕如锦,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感受到这种仿若身在云端的感觉。 帷帽下,慕淑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母亲一共生了三个孩子。 文辰自不必说。 他是唯一的男丁,自幼就被母亲寄予厚望,不论多好的东西,不管他要不要,母亲都会留给他。 二姐是个蠢货。 但也正是因为蠢,所以母亲才会多看顾她一些。会哭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二姐得了一点文辰吃剩下来的边角料,倒也满足。 唯独她,是夹在中间最尴尬的老二。 母亲自小就常夸她聪明,但也就夸夸而已了,一点实惠都没有落下。 因为她是女儿,所以要让着唯一的弟弟。 因为她聪明,所以也要让着蠢笨的二姐。 凭什么!明明二姐才是姐姐! 不过眼下看来,从前丢失的那些不过只是陈芝麻和烂谷子,与如今自己手头拥有的东西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二十万两银子呢,足够她风风光光地挥霍完此生。 而二姐? 以她那蠢笨的脑子,也就是在家里还能得意一阵子,一旦嫁了人,去了婆家,还不知道要被搓磨成什么样呢。 怎么能和自己比? 马车悠悠而行,慕淑薇越想越是欢喜,竟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 “小娘子,这么开心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呀?来,说给爷听听。” 车厢里骤然现出一个嘶哑而粗粗的声音,将慕淑薇吓了一大跳。 “啊!谁?” 从车窗的卷帘里缓缓地跳落下一个人,相貌倒是清秀,甚至还有些眼熟,可脸上的笑容却很是邪恶。 慕淑薇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匣子,一边用力地喊着,“车夫,快停车!快停车!车里有歹人!” 车外响起了一阵闷笑,“小娘子,车里有歹人,车外的,也不是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声音不对! 赶车的人根本就不是一开始送她过来的那名车夫! 慕淑薇终于明白,自己是上了歹人的圈套,如今已经落在了这两个恶人的手中了。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们想要抢我手中的匣子”。 或许在她刚刚踏入有利钱庄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真是……大意了! 若是慕淑蔷遇到了这样的事,必定早就惊慌失措吓哭起来。 可她是慕淑薇,尽管遇到了强盗,她还仍旧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想法子与虎谋皮,从这两个恶人的手中逃过一劫。 顶多……顶多舍出去一些银子罢了。 她深呼一口气,“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跟上我?你们可知我是什么身份吗?” 车厢里的歹人嘿嘿一笑,“跟上如此美貌的小娘子,不过只是身为男人的天性罢了,还需要有什么理由吗?” 车外的歹人立刻吹起了口哨。 车厢里的歹人挑了挑眉,“至于小娘子是什么身份?那重要吗?不管小娘子是什么身份,在爷的眼中,就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不是求财。 慕淑薇心里倒是舒了一口气,“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呢,我生得可不好看。若是不信,要不我将帷帽摘下来给你们看看?” 她的姿容普通,就算放在大街上也平平无奇,在花容玉貌的贵女堆里,那就是垫底的。 所以,一点也不怕有人会来劫色。 车厢里的歹人一把握住了慕淑薇要掀帷帽的手,“欸,开门见山那就没什么情趣了,还是若隐若现更美。” 歹人挑了挑眉,“小娘子,你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呢,还是等不及在车上就想要爷办了你?” 慕淑薇这才急了,“别别别!” 她急急忙忙从怀中取出一块银子,“我这里有银子,两位拿了银子,尽可去京都城最贵的花楼去寻最美貌的花娘,又何须在我一个丑女身上浪费时间?” 说着,她还不忘记提醒,“不瞒你们说,我乃是京都城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我若是出了事,两位不会有好果子吃。 与其如此,你们还不如拿了我的银子,既有美人享受,又不会被追责,岂不是两全其美?” 若是寻常的歹人,听了这番话,怕很难不被说动。 可今日的“歹人”却是专门冲着慕淑薇来的呢! 车厢内的歹人笑嘻嘻地接过银子,却仍然不肯罢手,“小娘子,你当爷是傻子吗?你的银子烫手,我前脚拿了,信不信,你后脚就能要了我的命?” 他顿了顿,“做我们这行的,都是在刀头上舔血过日子,死倒也不怕,怕的是死之前没有尽情享受到小娘子这样的美人,那岂不是亏?” “你!” 慕淑薇见这歹人竟然执意要污她清白,终于彻底慌乱了,“你究竟想要对我做什么?” 她已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可他却仍旧步步紧逼,两只手用力地按住她的手腕,一脸的淫笑,像是等不及就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太可怕了! 歹人凑近她,深深地嗅了一口,“嗯,真香。小娘子,我究竟想要对你做什么?你猜呀!” 第211章 大表哥 正当慕淑薇心中百转千回,已然决定万不得已下哪怕舍出身子也要护住怀中的木匣子时,忽觉后颈一痛。 然后她就昏了过去。 “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 “车夫”伸进来半边脑袋,“大姐,得手了?” 车厢内的“歹人”抬头,露出格外明媚的一张笑脸,“嗯。” 她将慕淑薇紧紧抱在怀中的木匣取了过来,“上了鲁班锁,得解开锁头才能看到里面有什么。” 慕淑荇皱皱眉,“鲁班锁?听说这种锁没有钥匙,得拨对密符才会解开,若是强行撬开,反而会损毁里面的东西。” 她问道,“大姐,要不咱们先弄醒她?” 锁头上虽然只有简单的三行符号,可是若是却有千万种变化,只有找到正确的那个,才能打开这个匣子。 太难了! 靠猜,那得猜到何年何月? 如锦却摇头,“不必。” 若是重新弄醒慕淑薇,倒显得她们就是冲着这个匣子去的,有点过于明显。 既然都黑吃黑了,那就不能让人抓住一点点的把柄。 她是不怕这些,但却绝不能叫四妹沾染上一丝半点的麻烦。 慕淑荇问道,“那这匣子不开了?” 都费了这么大功夫劫到手的东西,就这么放着多可惜! 如锦笑笑,“四妹莫急,我自有法子。” 鲁班锁是机关术的一种,虽然密符的变化千千万,可造锁的原理总是一样。 她恰好就认识一位能制机关的神匠。 只不过那人隐于市井,三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搬走,是不是还活着。 不过也不怕。 玄羽卫里素来养着高明的偃师,实在不行,就麻烦李渡帮个忙呗。 糟糕! 怎么又想到了李渡? 慕淑荇见大姐的脸颊倏然又红了,有些着急,“大姐,到底怎么了嘛!” 慕如锦用力摇摇头,竭力想要将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像驱散。 她咳了一声,“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该将慕淑薇怎么办?” 慕淑荇四下环视一番,“对哦,总不能就把她扔在这里。” 马车已经驶入了北山,这里离刚才的闹市已经远了,从这里往来的,大多数都是居住在附近的百姓。 听说临近年关,北山这里不大太平,时常有路匪作恶,五城兵马司追捕了许久,对方很是狡诈,一直都没抓到人。 她们若是随意将人往这里一扔,又怕慕淑薇真的会遇到歹徒有危险。 到底是一家姐妹,就算再不喜欢慕淑薇,慕淑荇也不希望三姐真的出事。 可她与大姐也总不能等着三姐醒了再跑啊! 如锦想了想,“无妨,前面两里地就是亭长的乡衙,等会儿我们将马车停在那里。” 流寇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亭长的头上动土。 慕淑薇的性命应当无碍。 至于其他的,就只能请她自求多福了。 慕淑荇点点头,“嗯,就这么办!” 往前又行了两里路,确实有一个乡衙。 乡衙坐落在北山脚下,很小,不过只有两间屋。但大门敞开,里面隐约有人头攒动。 慕淑荇惊叹不已,“我自小在京都城长大,都不知道北山这里还有一个乡衙。大姐,你怎么知道的?” 京都城的闺秀们也去城郊,不过都是去些寺庙庵堂,祈福赏景春游的多数。 像北山这里,既没有什么名寺大川,也没有特别好的风景,很少有人会踏足。 反正她是头一次来。 如锦干笑一声,“我偶然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京都城郊的地图,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当然是因为从前她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喜欢骑射野猎。 比起东山那些圈养起来的小动物们,北山这里的野物虽不算多,但却个个精透狡猾,时常还有些难见的品种。 来的次数多了,难免便要和这处的乡衙打交道,自然便就熟了。 不过,这话可不好对外说。 她连忙转移话题,“好了,四妹,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她就该醒了。” 慕淑荇连忙捂住了嘴,拉着如锦的手悄无声息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一路往相反的方向奔。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能遥遥看见远处的繁忙街景了。 她忍不住嚷嚷了起来,“大姐,我的脚好疼!好累啊,要不我们先在路边蹲一会儿歇歇?” 到底是侯门千金,就算成日里偷着出门乱跑,也都有马车代步,何尝有过用自己的双腿走那么多路的时候? 如锦也脚酸。 不过,她觉得还能忍一忍,“咱们身上穿的衣裳有点打眼,不能叫太多人见着。要不然,慕淑薇若是对人一说,很容易便能寻到我们头上。不妥。” 慕淑荇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她真的有点走不动路了。 正当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响,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便立刻各自找了一棵大树藏了起来。 如锦心内哀叹,自从和四妹混在一块儿后,她彷佛对躲藏这件事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这不,刚才两个人的身体反应几乎一模一样,都像敏捷的野兔子一样“嗖嗖”两下就躲了起来。 她刚矮下身子,忽然听到身旁慕淑荇高兴地欢呼,“大姐,不用躲了,是我大表哥来了!大表哥一定是来找我的!” 大表哥? 如锦尚在犹疑。 只见慕淑荇已经从树干后面蹿了出去,扬着手欢天喜地地在叫,“大表哥,我在这里!” 如锦无奈,便只好跟着四妹出去。 道上来了两匹马,一前一后。 前面的是一位沉稳干练的青年,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锦袍,长相不过中上,但眉眼干净,看起来很舒服。 应该就是四妹的大表哥,二婶毛氏娘家的大侄子了。 后面的那匹马上坐着人她见过,是四喜斋的掌柜老伯。 青年翻身下马,见慕淑荇这身打扮,眉间微微有些凝结,“荇儿!” 慕淑荇吐了吐舌头,“大表哥是来特特来找我的吗?” 青年微沉着脸,“要不然呢?你若是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与姑母交代?” 他皱眉,“你又去胡闹了!” 慕淑荇连忙摇头,“没,这次我可没胡闹!” 她连忙拉过如锦的胳膊,“我是与我大姐一块儿出来办正事的,便是你告状告到了我母亲面前,也没用!” 第212章 试错 青年眉头紧锁,“你大姐?” 慕淑荇得意洋洋地说道,“对呀,我大姐。就是文才赛过京都城四公子,骑射力压孔侯的那位,我大姐!” 她连忙补充一句,“我大姐还从黑熊的掌下救过清怡公主呢!大表哥,你上回不也还赞过她女中豪杰吗?” 青年面上闪过一丝狐疑。 不过,他也还是端方有礼地行了礼,“在下毛巍松,是荇儿的娘家表哥,见过慕大小姐。” 如锦讪讪地笑,“我叫慕如锦,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就算对面的青年已经很克制了,但她也还是一眼就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不赞同。 让她有一种自己是教着好小孩做坏事的坏女人的错觉…… 唉!头大! 毛巍松看了她两个一眼,说道,“你们这个样子太招摇了,赶紧给我上车。衣裳已经放在车上了,换下。” 他顿了顿,“我送你们回家。” 慕淑荇歪着头问,“我们都饿了,就不能先吃点再回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办了一桩大事,就不给她和大姐点庆祝的机会? 这可是听雪楼成立以来的第一个案子呢!虽然是替自己办的,但有进账了不是? 毛巍松无奈地看她一眼,“不行。” 他顿了顿,“马车里放了食盒,有你喜欢吃的东西。” 慕淑荇这才高兴起来,拉着如锦的手进了马车。 果然,车厢里整洁又舒适,还熏过她喜欢的香味,座椅垫上新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她与大姐在四喜斋换下的衣裳。 倒是妥帖。 姐妹二人换过衣裳。 慕淑荇从旁边的提篮里取出两盘点心,笑嘻嘻递给了如锦,“大姐,吃!这是四喜斋的招牌,奶酥流黄包,特别好吃。” 她一边吃着一边叽叽喳喳,“四喜斋虽然不是什么大酒楼,但我觉得它家菜味道很好。 也就是开在了北市这里,没有咸宁街那么热闹,要不然,名声一定不比富贵楼差。 我大表哥你见着了吧? 他从小就很聪明,读书也不差,舅舅原本指望他能够读好书入仕途,将来若是有所成,也能让家里上一个台阶。 谁料到他却喜欢做生意! 大表哥开过生铁铺,卖过米,还从江南运盐回来卖,都没有亏过钱。这家酒楼是这两年才新开的,却已经做得不错,再过两年,等再稳稳,想来还能再去东市开个分号呢! 大姐,你看我大表哥是不是很有做生意的天赋? 我早就说过,他脑子好,就算不去读书,做生意也一定会成功的!” 言语中颇是崇拜和欣赏。 如锦笑眯眯望着慕淑荇,“四妹,你是不是……” 从四妹口口声声的大表哥中,她看出来点别样的情愫。 而毛巍松对四妹如此关怀体贴,似乎也超过了寻常的表兄妹之情。 或许…… 慕淑荇一脸懵地抬头,“我是不是什么?” 如锦笑着摇摇头,“我问你是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奶酥流黄包?” 罢了罢了,四妹还小。 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若是他们两家暗地里早有打算,她也没有必要预先说破。 倘若不成,反而让四妹徒生烦恼。 慕淑荇笑嘻嘻点头,“嗯。你看,我大表哥最懂我心意,居然放了两盒!” 她夹起一个直接塞进了如锦嘴里,“大姐你也尝尝,那么多,我吃不掉!” 如锦不再客气,尝了一个,果然味道不错。 衣裳换过,容颜整理端正,腹中也饱了。 她看着怀中的匣子说道,“四妹,这匣子暂时先放在我这里吧!等到开箱的时候,我一定会带上你。” 慕淑荇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大姐,我都听你的。我虽然是听雪楼的楼主,但我也是你任命的嘛!” 反正铺子是大姐出钱买的,听雪楼的前期准备银子大姐也都给了,招兵买马她也不差钱,手头的银子还有多。 她什么都不愁,还要啥? 如锦心中有一阵微微的暖意。 四妹对她的绝对信任,让她不由想到了从前。 那时候,她身边也都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伙伴,他们也全然无虑地信任并且依靠她。 可是三十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总有些人会提前离场,会有所改变。像小盆,还有……萧璃…… 她曾以为经历过这些后,这颗心很难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感动了,没想到,四妹的信任却轻而易举又让她温暖了起来。 如锦抿了抿唇,轻轻地笑,“好。” 等到了临安侯府,慕淑荇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一边拉着大姐的手下车,一边对着毛巍松笑嘻嘻道,“大表哥来都来了,不进去见过我母亲吗?” 毛巍松摇头,“不了,商会里还有事要忙。等改日,我再来拜访姑父和姑母!” 他冲着如锦轻轻点了点头,“两位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如锦看着那个挺直宽阔的背影笑道,“四妹,你表哥为人还挺靠谱。” 慕淑荇笑嘻嘻说道,“是吧?他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公子哥,但是在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聪明最可靠的了。” 她看了一眼如锦,立刻改口,“不不不,现在有了大姐,我大表哥之能屈居第二,他往后靠了!” 如锦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呀!” 为了掩人耳目,她将慕淑薇的匣子放在了食盒里,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拎着回到了雪柳阁。 将侍女们都退散了,如锦将匣子取出来与慕淑荇研究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三个密符不难。 慕淑薇拿到木匣子后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临安侯府,这说明,她是没有时间去修改密符的。 所以,这匣子仍然还是周氏设下的密符。 周氏毕竟只是个寻常后宅妇人,太繁琐困难的密符她未必记得住。所以,一定是她比较熟悉而且永不会忘记的东西。 如锦低下头认真地观察起来。 第一行是动物,一共十二个,应对上的是十二生肖。 第二行是花朵,也有十二种选择,可能要选周氏最喜欢的花吧! 第三行是点数,也有十二块符牌。 她想了想,“听说鲁班锁只能试错三次,第四次若是不对,就会锁死,需要两套密符才能解开。会变得更难。” 那不如,就给自己一次试错的机会? 她抬头,“四妹,要不要玩一把?” 第213章 退婚 慕淑荇兴致很高,“好呀!” 左右有三次机会,只是试一次,就算错了又能怎么样? 她想了想,“这个应该是指十二生肖,不是大伯母自己的属相,便是大哥的。 花?大伯母的宁香堂里种了一院子的芍药,我猜就是芍药。 就是这点数让人捉摸不透,一时也难有个想法。” 如锦笑着说道,“不急。这两日咱们先好好想想,等三日后,再找个时间试一次。” 慕淑荇拍手笑道,“好呀好呀!临近年关,大伯父交代了一堆事给我母亲,她忙得很,也没空管我。”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忽然谄媚地道,“要不,我这几日就不走了?咱们姐妹投缘,但一直都没有时间好好相处,不如趁此机会,互相再了解一下?” 如锦抿着嘴笑,“我对四妹的了解,确实过于肤浅了。” 初看以为是名淑女,谁知道却这么生猛。 不过,她喜欢! 她想了想,“也好,那你去与二婶说一声,这几日就在我这里睡吧!” 与四妹在一块絮叨点别的,能让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算是转移一下注意力? 再说,有别人在她屋子里,李渡应该也不敢再贸贸然地闯进来了。 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一些,彼此冷静一段时间,有助于对这段关系保持清醒。 就这么办吧! 因为周氏这么一闹,毛氏就彻底接过了临安侯府的掌事权。这下子,除了年礼的事,还要将过年如何操持也准备起来。 毕竟,离过年也没几天了。 她忙得脚不沾地,听到女儿要去雪柳阁住几日,自然求之不得。 女儿人前还算是淑静,但事实上却是个再聒噪不过的孩子,她不在耳边叽叽喳喳,毛氏还觉得清净。 再说,大姐儿为人稳重,做事妥当,毛氏还是很放心的。 慕淑荇欢欢喜喜地叫小丫头收拾了几件衣裳便就“搬”去了雪柳阁。 如锦不习惯与人同床,便叫蜀素将窗台边收拾了出来摆了一个软榻,铺上柔软的被褥,弄得舒舒服服。 慕淑荇性子随和可爱,倒也正和她意。 她不时将脑袋透出雪柳阁的大门,往韶乐院的方向张望,“大姐,三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到底还是小女孩,对慕淑薇迟迟未归,她总有些担心,生怕三姐真的遭到了什么意外。 如锦笑着说道,“乡衙的人发现了她,总不能凭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定是要派人来核实的。再走一趟流程下来,慕淑薇不到天黑,怕是回不来的。” 她摸了摸慕淑荇的头发,“你放心,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除了护之如命的木匣子被取走了,慕淑薇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损失。 而那木匣子? 呵呵,她就等着看慕淑薇会不会将那事儿嚷出来! 果然,天刚暗下来,东南角就有了动静。 苕溪偷偷看了一会热闹回来,回禀说,“是韶乐院,三小姐一身狼狈地从外头回来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就拿鞭子朝侍女们的身上抽。” 她气愤愤地道,“在三小姐院子里当差的小绿,无缘无故劈头盖脸被打了一鞭子,脸都花了。” 就算是侍女,也是个人。 哪有人不心疼自己的脸面? 伤成那样,以后必定是要留疤的,对于小绿来说,这个打击可比脸上的疼痛要大。 如锦目光动了动,“你与小绿要好?” 苕溪点点头,“我与她是一块儿被卖进来的,在没有分配主子前,就住在一个屋子里,同时受嬷嬷们的训诫。” 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只不过跟了不同的主子,却有了不一样的命运。 如锦叹口气,“我这里有上好的上药,等会儿去问你蜀素姐姐要一瓶,等没人的时候偷偷去给小绿送去。兴许,小心着点,还能不留疤。” 小绿的脸虽然是慕淑薇打坏的,可多少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多少得负上点责任。 苕溪闻言,又惊又喜,连忙谢过了小姐。 如锦又吩咐道,“想办法去打听一下三小姐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苕溪连忙应下,“是。” 到了夜里,东南角又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 如锦还以为又是韶乐院出的幺蛾子,这么晚了,也没有让人去看。 她与慕淑荇说了些对于密符的猜想,又聊了点别的,迷迷糊糊便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小丫头过来回禀,“松涛院的良叔刚才来过,说侯爷请您用过早膳去一趟,有事要和大小姐说。” 如锦联想到昨夜的动静,心里揣测着,莫非是慕淑薇看破了什么,去临安侯跟前告状了? 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 周氏存在有利钱庄的银子见不得光,慕淑薇除非是傻了才会告诉临安侯。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慕淑荇也有些着急。 “大姐,是不是?” 如锦安抚了她一阵,“无事。你用过膳先去跟你母亲问个安,我聆听完父亲的教诲,就去秋霞居找你。” 说罢,她喝了点白粥便就匆匆忙忙离去了。 松涛院里,临安侯正在吃早膳。 白姨娘也在。 见了如锦过来,白姨娘热情地招呼,“大小姐吃了吗?要不要再用一点?” 如锦笑着摇摇头,“多谢姨娘关心,我吃过了。” 临安侯对着白姨娘摆了摆手,“瑾萱,你先带着文哲去安澜院看看,叫良叔带着你们去选点家具摆设。等过完年,就搬过去。” 白姨娘知道,这是父女俩有话要说。 她轻轻福了一身,“是。” 屋子里静悄悄,只剩下临安侯与如锦两个人,连临安侯喝粥的声音也变得分外醒目。 如锦柔声问道,“父亲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临安侯放下勺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事。” 他偷偷瞅了一眼如锦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锦儿啊,你与萧煦的婚事……退了。” 毕竟是京都城四公子之一的萧煦,容貌英俊性子喜人,万一女儿后悔了呢? 如锦微微一愣,“什么?” 临安侯一拍大腿。 果然!女儿看起来像是有点后悔的样子。 他连忙说道,“若是你懊悔了,我再去与……” 话音未落,只听如锦笑嘻嘻说道,“这么快,太好了!” 临安侯狐疑地望了过去,“锦儿,你真的不后悔?” 如锦点了点头,态度一下子认真起来,“父亲,我对萧煦没有男女之情。能够不必嫁给我不爱的男人了,我非常高兴,又怎么会后悔呢?” 她挺直了胸膛,“父亲给予了我身份和地位,而我又有美貌与才华。该有的东西我都有了,女儿并不需要萧煦来为我锦上添花。” 第214章 禁足五日 临安侯顿时激动起来,“锦儿,你说得太好了!就是这个道理!” 他慕修齐嫁女儿,需要为了男家的身份地位而去牺牲女儿的幸福和感受吗? 不需要啊! 只要他在朝中的地位屹立不倒,只要他一直都是陛下宠爱的信臣,只要他的一等侯爵坚固又牢靠,他的女儿,不论嫁给谁也能过得好。 就算未来的女婿实在是个烂泥扶不上墙,那他完全可以将女儿一家养起来啊! 他又不是养不起! 如锦了却了一桩心事,心里轻松了许多,“父亲,您提出来要退婚,萧家就答应了?” 以她的小揣测,萧长庚之所以非要定下这门娃娃亲,多少与苏梓萍酷似庆阳郡主有关系。 那日东山围猎,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双眼睛里的震惊和复杂是如此地鲜明。 以她对萧长庚的了解,他不是这么容易就会改变决定的人。 临安侯冷哼一声,“萧长庚自然是不肯答应的,但听说宫里头皇后娘娘来寻他进宫说了一回话,他也就松口了。” 他顿了顿,“不过,我看他那个婆娘可是高兴地很。” 如此说来,退了亲还是一件庆幸的事。 要不然,锦儿以后面对这么一个不怎么喜欢她的婆婆,不得糟心死了? 如锦笑了起来,“靖宁侯夫人倒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她太爱自己的儿子了。” 不希望儿媳妇的光芒盖过儿子的,这应该是天底下绝大多数母亲的想法,倒也没什么好值得说的。 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临安侯,“父亲还有事要对我说?” 临安侯叹了口气,“昨天夜里的动静,你听见了?” 如锦心中立刻警觉起来,“昨夜的动静?父亲是指?” 临安侯撸了撸自己的胡须,“人,我送走了。” 如锦一愣,“什么?” 临安侯深深地叹了口气,“周氏,我派阿良连夜送去了宿州老家。” 如锦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刚才过来没有见到良叔。” 她抿了抿唇,“为什么是宿州老家?” 临安侯摇了摇头,目光里隐隐透着几分复杂,“是文辰主动提出来的。” 他看了一眼长女,脸上带着心疼和歉疚,“你回来之后,我让手底下的人回去宿州调查了一些事,才发现周氏这些年来对你所做的一切……” 如锦心里微微一惊。 不过,很快她就又安定下来。 早就猜到了周氏见她与传闻中不同,一定会派人去宿州调查她的,所以她让小杆子提前找人去宿州布置。 应该……是没有出什么纰漏,所以临安侯并没有对她起什么怀疑。 她目光微微动了动,“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临安侯却道,“对我而言,并没有。” 他顿了顿,“我只是将这些年来周氏对你所作所为给文辰看了,他自己便下了这个决定。锦儿,文辰是个好孩子,你以后万不可因为周氏与他生出嫌隙……” 人心都是偏的。 亲生母亲与同父异母的姐姐虽然都是家人,但亲疏有别。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凭公论断。 这一点而言,文辰确实是一个善良实诚又有原则的孩子。很难得。 如锦的心也被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她目光如水地点点头,“父亲还请放心,文辰不曾负我,那我便永远是他的好姐姐。” 临安侯欣慰地点点头,“宿州那边,有阿良在,一定能安排地很好。你放心,周氏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失贞淫乱的妇人,能留下她这条命,已经是看在孩子们的面上了,他不可能再让她回到京都城来膈应自己。 如锦叹口气,“早知如此,父亲应该早些跟我说的,我也好与她道个别。” 原本以为是块十分难啃的骨头,结果无声无息地就被碾碎了,偏偏还用不着她施力。 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十分遗憾的感觉…… 临安侯忍不住笑了,“你个调皮孩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敛住了笑意,“锦儿,周氏被我送去宿州,淑蔷和淑薇一定会找你闹的。 这两个孩子被周氏宠坏了,我这个当父亲的也确实没有好好教,你……还请你看在都是一家姐妹的份上,多担待着点。 但你若是受了委屈,也千万别闷在心里,一定要和爹说!知道了吗?” 如锦点点头,“嗯,女儿知道了。” 她想了想,“对了,父亲,听说三妹昨夜晚归,回来后心情不好,用鞭子抽花了侍女的脸面。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临安侯微愣,“什么?淑薇将丫头的脸打花了?” 他一股气怒从心中升腾而起,忍不住拍了拍桌子,“都是跟周氏学的!我慕家可没有这么不讲道理不将侍女当人的坏习气!” 临安侯气得直跳脚。 他连声喊道,“阿平!阿平!” 不一会儿,慕平进来,“侯爷找我?” 临安侯问道,“三小姐昨夜晚归的事,你知道吗?” 慕平想了想,“啊,阿良有和我说过。三小姐白日里出门,半道上马车坏了,恰好附近有一个乡衙,乡衙的人将她送了回来。” 他摸了摸头,“乡衙的手续繁拢,又都是些粗人,恐怕惹了三小姐不快。” 临安侯气道,“惹了她不快,就能将气撒到无辜的人身上吗?” 他一拍桌子,“阿平,去传我的吩咐,罚三小姐禁足五日。若是不悔过,过年也别想出去了!” 慕平连忙道,“是。” 临安侯想了想,“还有那个脸上受了伤的侍女,你让府医去给她看看,给她十两银子压压惊。再……再给她换个差事吧!” 如锦心内暗道,“果然,慕淑薇吃了个哑巴亏,都不敢声张。如今周氏也走了,这匣子便算是落定在手里了。” 虽说罚慕淑薇禁足五日算不了什么,但给她换了差事,又有压惊的银子,想来多少也能抚慰一下小绿受伤的心。 也算是她为小绿能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如锦便打算告辞。 临安侯又叫住了她,“锦儿!”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临安侯道,“这是你回京都城之后的第一个年,原本应该要好好地过。 但家里出了点变故,你二婶头一次当家理事,我怕她压力太大,所以和她说了今年一切从简。 爹心里觉得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 他顿了顿,“这样吧,锦儿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可以和爹说。只要爹能办到的,一定为锦儿办到!如何?” 如锦心中一动,笑着说道,“既然父亲这么说,那女儿就不客气了。” 她望向临安侯,“女儿想求父亲一件事。” 第215章 他还有孔侯 临安侯的神态郑重起来,“锦儿但说无妨!” 他是认真准备好了要费一番大力气满足一下女儿的心愿的,哪怕花万金也要博女儿一笑。 谁料到如锦却笑嘻嘻说道,“女儿只求父亲能够保重身体,少喝点酒,长命百岁。如此,便就足够了!” 她是真心的。 在与临安侯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从这个初看很渣实际上却很暖的男人身上获取了从未得到过的父爱亲情。 这感觉太好了,她希望可以再久一点,再再久一点。 另外,出于现实的角度而言,临安侯是她现在安身立命的最大靠山。 只要靠山不倒,她便可以永远过着相对自由的生活,无人敢欺。 临安侯顿时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差一点滚烫的泪珠便要掉下来。 “锦儿!” 第二次! 这是长女第二次对他表达出浓浓的眷恋之情,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健康长寿! 人们常说,女儿是父亲的贴身小棉袄。 从前他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可在长女身上,他终于明白了,一个知冷知热体贴人的女儿,可不就像个小棉袄那样暖吗? “父亲,你哭了?” “哪有?!” 临安侯连忙撇过脸去,飞速地用袖口擦了一下脸,然后转过头来。 他笑呵呵说道,“锦儿盼着爹好,这份心意爹收到了。不过,这个不算。锦儿再想一个?” 如锦歪着头想了半天,“可是女儿确实只有这一个愿望啊!” 自从周氏将苏梓萍的嫁妆和太夫人的体己还回来后,她俨然成了一名小富婆,可以用银子买来的东西,她都可以随时随地随意地买下。 因为不愁钱,所以真没有什么特别想拥有的东西。 临安侯循循善诱着,“比如锦儿不是喜欢去东山围猎吗?爹在东山倒有一个带温泉泉眼的庄子。” 如锦摆了摆手,“我娘的陪嫁单子里已经有一个了。” 她继续说道,“这样的庄子有价无市,很难出手。 自己住吧,一年也就最多去住个四五天,修缮的费用却不少,还得特特地派出去几个人负责洒扫和看守,费事又费钱。 有一个也就罢了,两个就太浪费了。 父亲,女儿多谢您的一番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临安侯…… 好吧,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咳了一声,“每年的正月十五,宫里都会赐宴群臣。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朝中勋贵才有资格携家眷出席。每人只可带一名家眷,通常都是自己的夫人。 锦儿啊,这次的宫宴,爹带你去如何?” 长女从宿州来京都城没多久,还没有机会进过宫。 上次东山隐秀峰上的离宫,虽然说也是国宴,但到底是在宫外,还是差了不少。何况,后来又突然出了那档子事,实在让人扫兴。 倒不如,趁着元宵节,他带长女去宫里逛哒逛哒去,也好涨涨见识! 如锦干笑两声,“父亲,参加宫宴也就是图个名声好听,吃也不好意思吃,笑也不能好好笑,一点也不自在。其实女儿根本就不想去的。” 她顿了顿,“不过,这次宫宴,周氏不在,若让父亲一个人前去,难免有些形单影只,看起来寂寥。父亲放心吧,女儿一定勉为其难陪您走一遭的!” 临安侯心里“格愣”一下。 总觉得长女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 但他又听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却只觉得好有道理啊! 是呢,说得好像他除了长女外,还有别的人选能带进宫似的……这压根就不算是什么特别的礼物,反而是长女在勉为其难陪着他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锦儿,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 说一个! 起码说一个! 只要她能说出一个来,他就立刻答应!想都不带想一下地立刻答应! 如锦咬了咬唇,十分为难地想了想,“那好吧,既然父亲非要让我想一个,我就说一个吧!” 她目光微微动了动,“我想求父亲答应,以后我的亲事由我自己决定。” “好好好!爹答应!” 临安侯快嘴答应完,这才反应过来,“锦儿,你刚才说什么?” 如锦“噗嗤”一笑,“父亲刚才答应了我,以后女儿的亲事完全由我自己决定。只要我说要嫁,父亲不准说不行。” 她话锋一转,“但若是我不想嫁,哪怕一辈子都不嫁人,父亲也不准说什么!” 反正这辈子也没打算要嫁人。 男人都是狗,一心一意搞事业不香吗? 如今她不仅有了金甲卫,又有了听雪楼,需要她忙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她要让充分的工作充盈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忙得根本就想不起来对李渡的那点点不正常的悸动! 只要不做变态的事,那她就不是变态的人! 对!就是这样! 临安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总觉得好像有个坑在未来不知道哪处等着他。 但他亲口答应下的话,再反悔就有些不要脸了。 他只好点点头,“好!爹答应了!” 还好长女沉稳懂事,行事有度,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是个再聪慧不过的女子。在婚事上,也有自己的看法,想来不至于做出让他头疼的事来。 再说了,千金难买长女喜欢。 只要女儿乐意嫁,哪怕对方是个小小的平民百姓,他也有能力让女儿过上好生活! 这么想着,临安侯的心情顿时愉快起来。 父女两个又闲聊了两句,如锦便就告辞。 她心情极度愉悦,忍不住便哼起了小曲儿,这份喜悦连二婶毛氏都感受到了。 秋霞居里,毛氏问道,“大姐儿是有什么好事吗?” 如锦笑嘻嘻说道,“嗯,有那么一件。” 慕淑荇连忙问道,“大姐,到底是什么好事?说给我听听呗!让妹妹也替你高兴高兴?” 如锦也没打算要瞒着,笑着说道,“我与靖宁侯世子的婚约……解除了。” 慕淑荇微微一怔,“这……这算是好事?” 靖宁侯世子诶,京都城四公子之一。 一个男子,光有美貌就很难得了,再有才华,就不得了了。 可是萧煦,不仅有美貌和才华,他还有孔侯! 孔侯诶! 那可是对全天下的人都冷脸相对,却只对太子和萧煦暖的孔侯。 京都城的大家闺秀们私底下聚会的时候常常戏言,将来谁若是得到了萧煦,那就等于同时得到了萧煦和孔侯。 大姐差一点就能得到京都城四公子之二! 就这么把亲给退了,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第216章 以毒攻毒 毛氏也有些困惑,“大姐儿,这事儿是已经定下来了?” 从娘胎里就定下来的亲事,说退就退了? 大姐儿还看起来那么高兴? 如锦笑着点头,“嗯,父亲刚才请我去松涛院告诉我的,绝对没有假。” 她转脸对着慕淑荇说道,“傻四妹,不必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了,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啊。” 慕淑荇张了张嘴,“大姐不喜欢萧世子?” 她以为年轻俊俏有才华的男子是飘香的酒流油的肉,人见人爱呢! 像靖宁侯世子萧煦这样的人物,京都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少女梦里都想要嫁给他。 谁知道,大姐却说不喜欢。 如锦笑着捏了捏四妹脸颊旁边的肉肉,“嗯,我与萧世子只见过两三面,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根本就不了解他,也就更谈不上喜欢了。” 她顿了顿,“再说,父亲既然肯为我退亲,必定是这门亲事有哪里不对的地方。我都听父亲的!” 有些话,二婶在这里,她也不方便多说。 毛氏点点头,“既然是大哥做的决定,想来定有他的道理。”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咋咋唬唬的声音,“二婶,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是三夫人郑氏的声音。 郑氏人未到,声先至,“大嫂连夜被送去了宿州老家养病,这事儿你知道了吗?这就是说,大嫂这个老狐狸被大姐儿这个小狐狸给斗趴下了!啧啧啧,大姐儿人小鬼大,可真是厉害得……” 她话未曾说完,刚踏入秋霞居半步,便赫然看到了“小狐狸”的身影,顿时窒住。 “大……大姐儿,你怎么在这里?” 如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婶过奖了,不过侄女儿还是得跟您澄清一句。这老狐狸可不是被小狐狸都趴下的,她是被自己作跑的。” 整个脸上都写着“与我无关”四个字。 郑氏讪讪地笑,“鹅呵呵呵呵呵呵,大姐儿,三婶这个嘴口无遮拦的,说话都不经过脑子,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她认真地点头,“对!老狐狸就是被自己作跑的,和小狐狸有什么关系呢?” 毛氏无奈地看了郑氏一眼,“好啦。三弟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郑氏干笑一声,“只是记挂着二嫂过来看看罢了。” 其实,她只是过来聊个八卦。 但这会儿小狐狸在这儿,她还能聊什么? 如锦很是识趣,拉着慕淑荇的手说道,“四妹,你不是还要带我去有间书屋买话本吗?今日天晴,不如咱们现在就去?” 有间书屋就在采蝶轩的斜对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恢复了自由身的感觉太好了,让她忍不住就想往采蝶轩那边跑一跑,得瑟一番。 慕淑荇眼珠子转了转,“好呀,大姐,那咱们现在就走!” 大姐刚退婚,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很不错挺好的,但心里总归有点不舒坦的。 毕竟,退婚这件事,哪怕真是女方一心求退,但坊间的八卦也多少会伤及女方。 何况京都城的小老百姓对萧煦很熟悉,可是对大姐却不了解。 所以,接下来几天坊间的传闻一定会针对大姐,觉得必定是大姐德行有亏,要不然萧家怎么可能退掉这门亲事? 谣言会越传越烈。 从大姐身上开始,又牵扯到出十八年前先头大伯母与大伯父和离的事儿,说不定连和大伯母容貌相似的那位庆阳郡主也会被扯出来。 按照这态势,这波八卦没个一两月怕是压不下去,若是接下来没有其他更劲爆的八卦爆出来,能传个小半年也是说不定的啊。 否则的话,短期之内,大姐就别想泰然地出门了,走哪都会被围观议论指指点点。 她慕淑荇纵横八卦场多年,对坊间这些套路实在是太了解了!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而现在,就到了她为了大姐的声誉力挽狂澜的时候! 毛氏正觉得尴尬,自然巴不得女儿领着大姐儿赶紧走。 她摆了摆手,“莫要太晚归家,出门在外,凡事都谨慎小心些!” “知道啦!” 话虽然还好好答着,但两个孩子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 马车里,慕淑荇皱着眉问道,“大姐,你退亲的事儿,是什么时候敲定的?” 如锦笑着答,“父亲早上与我说的,应该是昨夜的事儿。” 她问道,“四妹怎么这么问?” 慕淑荇掰着手指道,“我算算时间。” 她认真说道,“京都城对这些八卦传得特别快。我估摸着,今儿还好,但明日傍晚之前,恐怕整个京都城就该都知道这事儿了。” 如锦不以为意,“知道就知道呗,总要知道的。” 她还巴不得这事儿越早传出去越好。 慕淑荇却道,“大姐,流言可以杀人。你和萧世子好端端的就退了婚,外头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她想想就气,“外头的流言通常宽待男子,但对女子却十分严苛。 去年,至诚伯家的小儿子背着未婚妻勾搭上了舅家的表妹,还弄大了人家肚子。这不,人未婚妻当然忍不得,只能退婚。 这都算是最完美的受害者了吧? 人什么都没做,发生这事儿完全是因为至诚伯的小儿子是个人渣啊! 可是退了亲之后,却仍然有人说,是因为人未婚妻面貌丑陋不懂风情,这才让至诚伯家的小儿子移情别恋的。 大姐,你瞧瞧,这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虽然生气,但这就是现实。 男人三妻四妾是风流,女人若稍有不慎,与别的男子稍微走得近一点,却会立刻被冠上个荡妇**的名号。 坊间说八卦又不要负责任的,张口就是大话,说得才更难听! 如锦默了默,她只顾着快意,倒确实忘记了这点。 她虽不在意这些,但也怕家里人深受流言的困扰。 不管怎么样,都挺麻烦的不是吗? “那么四妹的意思是?” 慕淑荇挺起了胸,“听雪楼的铺子虽然还没弄好,但咱们昨日就算是开了张。既然已经开张,那该办的事儿就得办出来。” 她顿了顿,“大姐,你放心,你的事就抱在妹妹我身上了!” 听雪楼开张后的第二件案子,就落在大姐这处了。 如锦好奇起来,“四妹打算怎么办?” 慕淑荇嘿嘿一笑,“若能有个更劲爆的八卦出来,那退个亲这种小事,又有什么值得好说道的呢?” 这叫以毒攻毒! 第217章 神秘的晋王府 “更劲爆的八卦?” 如锦眯了眯眼,“四妹有?” 慕淑荇嘿嘿一笑,“虽然有些冒险,但……我还真有!” 她凑到如锦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晋王喜欢男人。大姐,这个八卦够不够劲爆?” 如锦微微一愣,“确实……劲爆。” 晋王诶! 当今乾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晋王,身份尊贵,权势熏天,他的桃色绯闻可远比临安侯府与靖宁侯府退了个娃娃亲要劲爆多了。 而且…… 晋王喜欢男人? 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道惊雷了。 她轻声问道,“这事儿可有个准?” 慕淑荇将声音压得很低,但脸上的神采却是眉飞色舞的,“不敢打包票,但也有个七八成。” 她顿了顿,“也就是上半年吧,有一回我在街上瞎逛,无意中见到了晋王。他当时行色匆匆,正在追赶着一名男子。 我好奇心重,便就跟了上去,也许是晋王一心要追人,所以没留意到我,便叫我撞见了全部。” 如锦挑眉,“撞见了全部?”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果然,慕淑荇的脸颊微微有些绯红,“我看见晋王将那男子堵在了巷子的死角,紧紧地将那人压在了墙上,还……还俯身亲吻了他……” 虽说也是看惯了有间书屋二楼小图册的人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了。 但乍然见到真人嘴啃嘴,而且还是两个大男人,画面惊悚,着实叫她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想记岔了都不行。 她咳了两声,“虽然也还有些别的动作,但万幸光天化日之下,他俩没有再有更过分的举止。不过,我觉得,这应该也足够证明晋王喜欢男人了吧……” 如锦的骨子里虽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但她两世为人,见过的世面不少。 男人喜欢男人,古来有之,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前不久,白姨娘的那位天阉的表哥不就是如此吗? 但若是晋王的话,此事确实值得作一作文章的。 她想了想问道,“四妹,这事儿你和家里大人提过吗?” 慕淑荇忍不住嚷了出声,“怎么可能!”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低下来,“我爹娘若是知道我没事就偷溜出去玩,看热闹呢还看到了晋王头上,遇到了这种不可说之事,不仅没有及时躲开,还扒在墙角兴致勃勃地将整个过程看完了,难道不得打死我?” 当然,除了怕自己被打死,她也害怕这事儿若是说了出去会给父母和家里带来麻烦。 毕竟对方可是一手可遮天的晋王。 若非今日大姐遇到了可能危及名誉的麻烦,她也不会贸然说出这段往事的。 如锦思忖片刻,对着慕淑荇说道,“晋王的八卦,倒的确是帮我引开火力的好方法。只是,这事儿不能由你我去做。” 她解释道,“听雪楼毕竟刚开张,手底下的人马都还没有招齐整,有技巧地散布谣言这种事,也不是随意一个人都可以做得的。” 总不能她们姐俩亲自上阵不是? 若是做得不够干净,很容易便会让晋王找上门来,到时候才叫真正的麻烦。 慕淑荇撇着嘴,“我原本只是想着丢出去个引头,反正谣言嘛,有个风声便就成了,没有人规定一定要是真的。” 只要能让大姐退亲的事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便就足够了。 确实,是她想得不周。 如锦揉了揉慕淑荇的脑袋,“傻丫头,你能为我想到这么多,大姐已经非常感动了。我很高兴,也很庆幸,能有你这样好的妹妹。” 她顿了顿,“再说,我也没说这事儿不能做。我只说,这事儿不能由你我来做。” 临安侯和刑部的厉尚书似乎都在找晋王的把柄。 再没什么能比从晋王的私生活更好地切入点了。 她得将这个消息告诉临安侯。 他一定有法子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既将她退亲的事消弥到影响最小,又能借此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慕淑荇的目光亮了,“真的?” 她顿时兴奋起来,“所以,我还是帮到了大姐对吗?” 如锦点点头,“嗯,你帮到我了。” 她微微笑起来,“兴许,还能帮到咱们家。” 慕淑荇顿时挺直了腰杆,“是吗?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她就该绞尽脑汁为大姐多提供一点线索了! 她猛然想到了点什么,“对了,大姐。你还记得那日晋王世子与鲁国公的长孙撞车一事吗?” 如锦点头,“嗯,记得。” 慕淑荇皱着眉,略有些迟疑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晋王的世子,与当日我所看到的那位……晋王的……相好的,生得有几分相像。” 她吐了吐舌头,“当时我只是觉得眼熟,但不敢往那边想。仔细回想,还真的挺像的!” 如锦的目光顿时闪过几分兴味,“四妹,你对晋王府的事了解多吗?” 慕淑荇摇摇头,“晋王府颇为神秘,和其他的公侯王府不同,他们家从不开什么花宴诗会。 晋王妃身子不好,很少显露于人前,除了宫里头的宫宴,她基本上不出门。 王妃没有生育过。 晋王世子的生母听说是晋王在外头结识的女人,一直养到了七八岁才领进的王府。 晋王世子的身子也不好,常年靠着汤药续命,所以从不出门。满京都城的人,就没几个人见过他的。” 她想了想,“不过,晋王妃娘家的人,倒总爱往别人府上的红白喜事上凑。尤其是晋王妃的侄儿,有一个叫骆衡的,自来熟得很,总喜欢往贵女堆里凑,很是讨人厌呢!” 骆衡? 如锦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她记得她与李渡在东山戳破努尔深的诡计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不令燕国人察觉,李渡特地吩咐手下将京都城里某家的一对公子哥给绑了。 其中一个就叫骆衡。 原来,那是晋王妃的娘家侄子啊! 如锦淡淡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她抬手拢了拢慕淑荇的额发,“好了,今日咱们不去想麻烦事,只管自己散心。四妹,你有什么安排吗?” 第218章 隐蔽得很 安排? 自然是有的。 慕淑荇笑嘻嘻说道,“我想带二姐去有间书屋买点话本子。” 不就是退个亲吗? 有间书屋多的是女主角被退亲之后自强不息奋斗不止最终获得成功励志故事,从废柴小可怜战斗成了人间富贵花,要么权倾天下,要么魅惑众生。 总之,金银财宝脚下跨,英俊美男怀中抱,生活多姿又多彩! 多看几个这样的话本子,顿时就会觉得女人真正的凰图,都在被退亲之后。 而那点糟心事,就都成了浮云,还能影响得了大姐的心情? 如锦点点头,“可。” 正好想去一下有间书屋传说中的二楼,买几本插画特别多的话本子回去涨涨见识呢! 毕竟……连李渡都将有间书屋的话本子珍藏在众多古籍珍本之间了,想来是很好看的。 一桩心事有了应对之法,姐妹两个逛街的心情都倍觉轻松了起来。 不多时,有间书屋到了。 京都城内书肆良多,但专卖话本子的却只有一家。 这家有间书屋成立不过十年,但印出来的话本子却风靡整个乾国,甚至在燕魏齐的贵族之中也颇受欢迎。 他家的话本涉略极广,背景有江湖有朝堂有商战,更是主推家国情仇。 什么皇子爱上了敌国公主啦,什么丞相女非要嫁给有世仇的少将军啦,就连村长家的小儿子在河边钓鱼,也能捞上来位被继母暗害的落难千金。 总之,话本子的故事十分曲折离奇,男女主角的爱情极近缠绵悱恻,又宠又甜又虐又伤,一旦开读,便让读者欲罢不能爱不释手。 但其中最受欢迎的,却还是各色哥系的王爷王妃系列。 每次出新,都要提前排队好几个时辰,还不一定买得到。 如锦刚踏入有间书屋,便觉得这屋子里的摆设有些眼熟。 待到默默地参观完一楼,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寻常的书肆,都会将最热卖的书摆在最显然的地方,让客人一眼便能看到。 可这里不。 别的书肆,书本的排列都是分门别类的,江湖系摆在一处,朝堂系摆在另一处,王爷王妃系列也自有他们的归处。 可这里不。 这里所有的话本子都是按照书名的字数来排序的。 也就是说,只要两本书的书名字数相同,就极有可能出现两本画风完全不同的书摆在隔壁做邻居。 这对于只知道内容,却不记得书名的读者而言,就大大地增加了找书的难度。 并不是什么有效的管理书册的办法。 而这种摆放书册的习惯,如锦曾经见过,当时就觉得十分奇怪,也因此记忆犹新。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四妹,你可知道有间书屋的老板是何人?” 慕淑荇笑着说道,“是位姓徐的老板。不过……” 她小声说道,“京都城的大多数商铺,老板都不过是挂名的,其实慕后的主人另有其人。只是这徐老板的背后是谁,我还真不清楚。” 不过,想也知道了。 有间书屋印的话本子题材那么大胆,其中不乏有映射朝堂官员的内容,它却仍旧稳稳当当地开着。 足可见,这幕后的主人,绝不会是个普通人。 如锦点点头,“哦。”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李渡知道! 她心下微微一窒。 又是李渡! 说好了不再去想他的,可是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名字和身影却已经在她心中闪过好几回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就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入驻到了她的心里,成为她遇到苦难时第一个想到的人。 如锦默了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书架后,似乎有一道身影微微凝滞,从书与书的缝隙之中,隐约有一道目光落在了眉间紧蹙的少女身上。 慕淑荇一把拉过如锦,“大姐,这架子上的书我都看过,没什么好看的。来,这里!” 她笑嘻嘻介绍,“有间书屋的话本子哟有个规律,一般书名越长,就越精彩。来来来来,这边!” 人被拉走了。 书架背后的身影似乎松了口气。 一双纤瘦而修长的手将一本书轻轻地放了回去,将那道目光牢牢地堵住了。 慕淑荇显然对这里很熟,整间书屋的话本子也基本上没有她没看过的。 她十分熟捻地从各个书架上抽出了足有十来本书交到了书童手中,“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些,都给我打包好了,我们再去二楼看看,等会儿一块来结账。” 书童显是认得她,恭恭敬敬地说道,“是,慕四小姐要的书都放在了甲字号书篮里,您等会儿一看便知。” 慕淑荇递给了书童二两银子,“那我们就上去了?” 书童笑着躬身,“您二位请!” 二楼并不在一楼大堂内,需要从后门绕出去,经过一小段花园,再从侧门的楼梯上上去。 果然隐蔽得很! 如锦看得有些瞠目结舌,“不就是卖话本子的地方吗?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就是花楼小倌馆也没那么隐蔽的啊。 慕淑荇压低声音说道,“大姐,那些插画比较多的话本比较……劲爆,不是可以对外公开的东西。” 她顿了顿,“若是做得不够隐蔽,被个大惊小怪的人看见了,闹出去,有间书屋岂不是要倒霉?” 到时候倒霉的何止是有间书屋! 像她这种二楼的常客,若是被家里人知道了,一顿板子是少不得的,说不定还要送她去什么庵什么寺清修个一年半载的。 如锦无奈地笑笑,“好吧。” 如此,便上了二楼。 二楼与一楼大堂是截然不同的风光。 此处没有书架,而是分隔开了一间间雅座,有珠帘挡着,只能隐约看清楚里面坐没坐人,若是不出声,根本就分辨不出里面的人是谁。 慕淑荇熟门熟路地领着大姐进了一间雅室,然后将珠帘放下。 几上有一个册子,里面记录的是二楼所有的话本子书名。 她笑嘻嘻地说道,“大姐初来,我给大姐挑两本吧!” 说着,她从旁边抽屉里取出几个号码牌,分别对应着册子上的几本书名,然后动了动手边的摇铃。 不一会儿,有人到了。 慕淑荇将号码牌放在托盘上,从珠帘的缝隙中递了出去,随之而放下的,还有一小块银子。 托盘被接过。 没多久,有人将盛了话本子的托盘重新递了回来。 果然便是慕淑荇挑选的那几本。 第219章 辞旧迎新大酬宾 如锦看得目瞪口呆,“这……” 她错失了三十年的时光,外面的世界乍看之下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仍旧是她从前活过的样子。 但实际上,许多变化都是悄无声息的。 从前,京都城对女子的约束其实挺严的,像她这样能纵马长街驰骋快意的女子罕见。 也不过因为她是深受陛下宠爱的庆阳郡主,才能恣意张扬地做自己。 但现在,女子可以去如沐春风楼找漂亮小哥哥喝酒谈心,能堂而皇之地上有间书屋的二楼随心所欲地选内容劲爆的话本。 甚至…… 周氏堂堂一等侯夫人,居然都能毫不顾忌地与吏部尚书的候选人偷情了…… 咳咳,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说明了,如今的世道对女子的态度已经宽容许多。 只要不出事,那女子可以做的事,要远比从前宽泛。 听说李冉鼓励女子活出自我和个性,褒奖能力出众的女子,上行下效,便有了如今的风气。 从这点上说,李冉是个对女子很友善的皇帝。 还有传言说,李冉所做的这一切,皆是因为怀念庆阳郡主…… 如锦的心情不免复杂起来。 倘若有机会,她倒是很想要问一问李冉,为什么要允许坊间流传这样的传闻,是为了掩饰什么吗? 她才不相信,这些流言都是老百姓自己臆想的。 便算是,那只要陛下不乐意传出这种消息,分分钟便可叫流言灭绝的。 所以,李冉真的是在掩饰什么吗? “大姐!大姐!” 慕淑荇关切地望着如锦的脸,“大姐,你这两日到底是怎么了?从昨日起就心神不宁,没说两句话就走神了。” 她试探地问道,“莫非大姐有什么心事?” 大伯母连夜被大伯父送去了宿州老家。 临安侯府里最有可能让大姐堵心的人不在。 剩下的二姐和三姐,在大姐面前,简直不堪一击,都不配提。 至于退亲的事,大姐分明说过,她对萧世子毫无感觉,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那……还有什么事能让无所不能的大姐心神恍惚的? 如锦连忙回神,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有间书屋这种经营的方式不错,回头你的听雪楼也可以学一学。” 凡事通过号码牌,连碰面都不必,这样不仅剩下了许多麻烦,还能保护彼此双方的隐私。 倒真的是个很不错的法子。 慕淑荇顿时感觉到大姐的身上闪出了金光,“原来,是在为了听雪楼而殚精竭虑啊!” 比较起来,自己这个楼主就太不合格了,尽想着将这些看了让人害羞却又忍不住继续看的话本子介绍给大姐…… 她连忙将书册收拢起来,然后说道,“书已经选好了,大姐我们下去结账吧!” 趁着还没有到饭点,得先去一趟听雪楼了,不能因为玩乐而将事业给耽误了! 临近过年,咸宁街上的生意好得惊人。 “听说了吗?采蝶轩辞旧迎新大酬宾,买二送一,好划算的!” “听说了,据说连今年冬天出的新款式也在搞活动。我早就看上了那套天青色等烟雨了,就是嫌贵,趁着今日活动,一定要拿下!” “采蝶轩每日前一百名付款的顾客都有机会抽到免单卡呢!兴许好运就能落到咱头上,还不快点跑?” “冲啊!” 从有间书屋出来,如锦莫名其妙便被一大波人流拥挤着往采蝶轩的方向推去。 慕淑荇急得直招手,“大姐,回来!听雪楼在那头!” 她的叫声被人潮淹没。 没办法,她只能跺了跺脚,也跟了过去。 采蝶轩内,涂有亮看着满屋子因为买二送一而豪气下单的姑娘乐呵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所谓能者恒能! 主上干啥啥都行,连经商都有一手天赋啊! 随口提了一个辞旧迎新大酬宾的活动,这不,才刚开张没多久,就已经卖出去了上百套成衣,赚得钵满盆满。 眼看着客流源源不断而来,年底玄羽卫兄弟们的分红就都有着落了! 真是……欣慰啊! 骤然,眯成缝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美丽而熟悉的身影。 “慕大小姐?” 涂有亮目光一亮,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慕大小姐是能豪掷四千金给主上定制斗篷的人,自然不会贪这三瓜两枣的便宜。 她此刻在拥挤的人流中到了这里,必定是要找主上的啊! 虽说此刻主上不在这里,但支个人去叫唤一声,不就来了吗? 而他老涂为了主上下半辈子的幸福,所要做的,不过只是将慕大小姐留住! 要留住一个女人,对于别人而言,可能有点难。但对于他老涂?嘿嘿…… 涂有亮的心理活动都写在了脸上。 此刻,他万般兴奋地在人群中挤着挪到了如锦的身边,“慕大小姐,您来啦!楼上请!” 如锦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来买衣裳的!” 她只是莫名其妙被一群发了疯跑向采蝶轩的姑娘娘子们推到这里来的。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在采蝶轩中堂站着了,她能怎么办? 涂有亮给了她一个“我懂的”的表情,“最近我们采蝶轩又推出了一个江南风采系列,很适合慕大小姐温婉的气质,慕大小姐来都来了,不如上楼去看看?” 左近立刻有耳朵尖的小姑娘听见了这话,气呼呼地说道,“二楼还有新货?老板,你这做生意还看人下菜啊,我们都不知道这事儿!” “江南风采系列,一听就是好看得不得来的衣裳,我也想去看看。走,上二楼!” 涂有亮连忙拦在了楼梯口,“不好意思各位,二楼的衣裳不参加活动!” 他咳了一声,“二楼是小店的贵宾区,只有在本店消费满一千两银子的才能上去试衣,这个大家都知道吧?” 其实压根没这个规定。 只不过普通百姓家买了衣裳就走,很少有想着要试试看的。 倒是高门大户的人家讲究一些,尤其是买得多时,喜欢在雅间里试试款型,比比看样式。 时间久了,便有些约定俗成。 只是,并没有具体到多少银两…… 果然,两千两这个数字吓退了不少人。 率先提出异议的这位姑娘便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哼,有钱了不起啊,不看就不看了!谁稀罕!” 做生意笑脸迎人都是客。 但涂有亮也不觉得亏,说起来还是未来的王妃大人更重要点。 他伸手对着如锦说道,“慕大小姐,请!” 如锦为难地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真的不是自己要来采蝶轩的好吗?这两日内心已经迷乱的她,正千方百计地想要将自己和李渡切割开来呢。 是脑子被门夹坏了才会主动投上门来啊? 可是,到了眼前这地步,若是她不上楼去,岂不是打了涂有亮的脸?以后他的生意还做不做啦? 他没饭吃她管不着,可是损失的可都是李渡的银子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身后传来个傲慢而冷淡的声音,“慢着!” 第220章 走着瞧 采蝶轩里顿时安静下来。 如锦回头,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杏脸女子正站在她面前。 这女子的她见过的,正是吏部侍郎梁榆光的女儿梁心琴。 梁心琴神态倨傲,望向如锦的目光里带着鄙夷,“涂老板,你说只有在你采蝶轩消费满两千两银子的客人,才被准允上二楼?” 涂有亮心内大叫不好。 这位梁侍郎的千金,恰好也是采蝶轩的大主顾,除了成衣,还时常会自己拿些新鲜的款式来定制。 一年到头花在采蝶轩的银子,两千两是打不住的。 唉!失算了! 早知道就说五千两了…… 但他刚才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也只能认下,“是有这个话。” 梁心琴冷笑着说道,“那我想要上二楼看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资格?” 涂有亮偷偷瞄了慕大小姐一眼,见她脸上似笑非笑,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一时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意。 眼前梁心琴又追问地紧,他只能咬了咬牙,陪笑着说道,“有,自然是有。” 梁心琴顿时笑了起来,“那好,那套江南风采系列,我也要看。” 如锦目光闪了闪。 虽然周氏偷情与她没有半点干系,但梁榆光打了临安侯的脸面,那便是她的仇敌! 仇敌的女儿,自然也是仇敌了。 何况这位梁小姐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的样子,她若是不回击,人还真当她好欺负呢。 如锦顿时收起了方才的犹豫,打定主意要与这梁心琴争一争,“梁小姐现在说这个话,是不是还有点太早了?” 她顿了顿,“江南风采系列是采蝶轩的看家好物,整个采蝶轩只有一套,可以按照买主的身量现场手工修改。价格,倒也不算贵,只不过区区两千两银子而已。” 两千两? 这是区区? 梁心琴的眼皮不由抽动了一下。 但一看到眼前这张优雅高贵又美貌不凡的面孔,她心里就忍不住地烦。 火气一下子上扬,什么理智啊,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慕大小姐说笑了,不过区区两千两银子而已,又不是买不起。怎么?我连看都还看不得了?” 如锦笑眯眯摇头,“倒不是这样说的。” 她看了一眼涂老板,“江南风采只此一套,物以稀为贵嘛,所以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买下它的。 上二楼的两千两只不过是一个门槛,但上了二楼,能不能有机会拥有它,那还要看梁小姐有没有这个实力了。” 梁心琴冷笑一声,“蕊儿,把我的银票拿来!” 她身旁那名叫蕊儿的丫头哆哆嗦嗦地问道,“小……小姐,真的要吗?” 包裹里确实有两千两银子没错。 但那两千两银子却是夫人交代了要小姐去南货铺买夜明珠的。 宫里的周贵妃娘娘帮了忙,说要促成小姐的一桩好事。 夫人不晓得该送什么感谢,听说周贵妃喜欢稀罕物件,咸宁街的南货铺里新近进了一批南海来的夜明珠,又大颗又美丽,这才让小姐过来选一选。 采蝶轩只不过是路过罢了,今日原本并没有采购衣裳的计划…… 梁心琴见小丫头的迟疑让她惹来了猜疑,一手夺过了包裹,从里头取出了两千两银票,“我的实力有了。” 她挑衅地望着如锦,“不知道慕大小姐你的实力呢?” 如锦的目光越过重重的人头,终于找着了被挤得快要扁了的慕淑荇。 “四妹!” 慕淑荇高高地举起手来,“大姐,我在!” 挤着她的这些看客顿时便让出一条道来。 得救了! 她深深地舒了口气,“我来了!” 如锦笑着对慕淑荇说道,“四妹,给她们看看我们的实力。” 慕淑荇从怀中取出厚厚一沓银票来,在梁心琴的面前徐徐地晃过,又对着众人说道,“我大姐的实力在此,你们谁还有疑问吗?” 亏得她出门时带足了银票,那可是听雪楼的前期运行资金,本来是打算要拿来支付伙计们的工钱,还有预定一些家具什的。 这会儿,就都拿来给大姐充门面了! 有几个眼尖的立刻喊道,“梁小姐两千两,慕小姐那沓,起码有五千两!” 如锦笑眯眯地问道,“梁小姐,我的实力够不够?” 梁心琴冷哼一声,“有什么话,上二楼再说,站在这里也不嫌累得慌?” 其实是因为心虚。 这两千两已经是她今日可以掏得出来的全部了,而对方带着的银子明显比她多。 今日这一局,她显然已经输了。 只是,输也不能输在众人面前,这说出去多丢人?若是能在二楼悄无声息地将此事解决,不落了她的脸面就好了。 如锦却一把拦住了她,“且慢!” 她笑着说道,“梁小姐可真心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两千两只不过是江南风采的价格,我还没有说什么人才有资格只花两千两银子就买下它呢!” 梁心琴未曾料到还有这话,她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梗着脖子继续撑下去了,“那你说说看,什么人才有资格?” 满屋子的人,多是冲着买二送一的活动来的,都不算是不差钱能消费地起这么贵衣裳的人。 说到底,这套江南风采,也不过是她与慕如锦之争。 如锦笑眯眯说道,“自然是今日在二楼贵宾厅内消费最多的人才有资格得了。” 她转头问涂有亮,“涂老板,我说的对吗?” 涂有亮满脸委屈,“对,对,您说得都对!” 这么一来,采蝶轩算是彻底地得罪了梁侍郎家的人了,以后梁家小姐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可他也不敢说不对啊! 天大地大,主上的终身幸福最大。 为了这个,牺牲点银子怎么了?最多,兄弟们少吃几块肉少喝几口酒罢了! 忍一忍就过了! 梁心琴气极,“你!” 慕淑荇小声地嘀咕,“买不起就别逞这个能呗……” 这声音不大不小,偏偏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得清,顿时便引起了许多附和与共鸣。 “对呀,买不起现在认输还不丢人!” 梁心琴多么心高气傲的人,本来就对慕大小姐有着莫名的敌意,这会儿听到周围人用话相激,哪里还忍得住? 她冷哼一声,“今日才刚开了一个头,慕大小姐焉知我不会是最终得胜之人?咱们,走着瞧!” 第221章 绮年大长公主 如锦笑意盈盈望着梁心琴,“那……就拭目以待了!” 赢不赢的,她其实压根不在乎。 输了,那也给采蝶轩拉到了生意。 赢,则当是给大侄子过年的压岁钱了。 重要的是这个“斗”的过程。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开始往变态的道路上一去不返了,她居然莫名地喜欢看梁心琴气急败坏的表情。 那杏脸一红怒目圆睁的样子,看得人心情怪舒坦的。 梁心琴在丫鬟蕊儿的耳边说道,“今儿父亲当值,你去吏部找他,就说南货铺来了一批上好的夜明珠,最好的那颗要五千两。” 她压低声音,“你和我父亲说,看上了那颗夜明珠的人不少,我现在正守着,就等着银子到了好买下。若是晚了,就要被临安侯府的大小姐给抢走了!” 父亲与临安侯有何旧怨她是不清楚,但是这些年来父亲处处事事都要与临安侯作比较,这她就看得分明了。 上一回陛下的生辰宴上,她就注意到父亲看着临安侯的眼神就跟那斗鸡似的,恨不得要将对方给吃了。 她说要与临安侯的女儿争长短,想必父亲一定乖乖地将银子送到她手上来。 有了父亲的五千两,她就不需要动用手上的这点银子了,也不耽误去南货铺子买珍珠。 可谓是一举两得! 蕊儿一愣一愣的,“这……” 这不是撒谎吗? 老爷能信吗? 南货铺五千两银子的夜明珠,老爷一打听就知道了,这谎很容易被拆穿啊! 再说,真的将银子都花光了,到时候夜明珠怎么买? 小姐真的是疯了,为了跟这位慕大小姐斗气,居然连这种弥天大谎都敢撒了! 她若真的去帮着小姐骗老爷,一定会被打断腿的! 梁心琴见蕊儿一步都不挪动,沉下脸来,“蕊儿你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你对我的吩咐置若罔闻,这么不服管教,我是可以将你发卖的。” 她冷声道,“趁着我还没动怒,还不赶紧去!” 蕊儿浑身打了个哆嗦。 从前府里有个叫绿泥的姐姐,因为得罪了小姐,就被牙婆领走了。 去年她与小姐从新螺巷过,路过一家叫点春阁的花楼,她亲眼看见了绿泥姐姐因为不想接客便被老鸨一个个地扇着耳刮子…… 太……太可怕了…… 她不要被发卖出去! 更不要流落到点春阁这样吃人的地方! 她这样想着,便急急忙忙地从人群里挤出去了,不一会儿,身影便就消失了。 梁心琴这才放心,傲慢地看了如锦一眼,便上了二楼。 如锦笑嘻嘻地看了涂有亮一眼,拉着慕淑荇便也跟着上了楼。 涂有亮此刻心情复杂。 这一票就能赚一个月的银子,他自然高兴,但事情若是闹大了,主上必定要责罚他的! 他叹口气,对着旁边的一个小厮说道,“将这里的事知会一下蒙恩大人,该怎么办,让他自己定夺!” 反正,这里的烂摊子总是要有人收拾的,但要不要惊动主上,这锅就推给蒙恩了! 二楼雅间内,涂有亮将江南风采整个系列都摆了出来。 “就这?” 梁心琴顿时有点后悔自己不该逞这个能的。 这套江南风采精致是精致,但是与京都城少女的日常风格不是很搭,看起来有些繁复和老气。 总之,是她平素绝不可能会买的类型。 如锦却目光一亮,“哇,果然是采蝶轩独一无二的镇店之宝,这面料这刺绣这手工都堪称巧夺天工,我一眼看见就觉得这套衣裳仿佛就是为了我而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则啧称叹,“真是美仑美奂!” 这目光如痴如醉,赞美的话也句句发自肺腑,倒让梁心琴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来了。 难道这衣裳真的好看? 只是我看不出来? 是我的审美不够?文化底蕴不深?对京都城的潮流趋势把握不住? 不! 衣裳美不美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如锦喜欢,那这套衣裳她就要定了,绝不能叫慕如锦称心如意! 慕淑荇也没法理解这套平平无奇的江南风采的好,但既然大姐这么说了,她必须得捧个场啊! 将自己所知有限的赞美之词都挖空之后,她认真地对如锦说道,“大姐,大年初六是绮年长公主的生辰,照例那日长公主会举办生辰宴邀请京都城的贵女们去玩。 对了,今年好像又到了要评选京都城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的时候了! 大姐的才华自然不必说,这第一才女必定落在你头上。 可若是你穿了这身衣裳去,必定会艳压群芳,那第一美人的头衔也是大姐的了!” 如锦微微一愣,“绮年长公主?” 是绮年吗? 自从她成了慕大小姐后,就不曾听人提起过绮年,她还以为和那些默默地消失了的皇子们一样,绮年也已经不在了。 慕淑荇笑着说,“绮年长公主是陛下的幼妹,因她喜欢清净,不爱热闹,所以并没有住在公主府内,一直都在城南的别庄内住着。” 她顿了顿,“陛下的姐妹中,如今只有绮年长公主一人还在世,所以陛下对长公主颇为看重,遇到了为难的事,也会请长公主入宫相商。” 如锦怔了怔,“原来如此。” 绮年得生母也是宫婢出身,从前李冉待她就要亲近一些,封了她当长公主也算情理之中。 只是说绮年喜欢清净? 当初绮年可是最喜欢跟在她身后跑了的…… 她声音柔软下来,“绮年……长公主的夫家是哪家?” 慕淑荇还未回答,梁心琴先就嗤笑起来。 “都说慕大小姐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果然呢!” 梁心琴冷笑着说道,“你该不会连绮年大长公主未曾婚配一事都不知道吧?真是丢人现眼!” 慕淑荇气恼道,“我大姐刚来京都城,不知道这些又有什么奇怪的!” 她压低声音对如锦说道,“绮年大长公主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夫,只是还未过门,未婚夫便就没了。大长公主十分重情义,发誓此生都不再另嫁。她……也确实做到了!” 如锦的目光顿时哀伤起来。 绮年喜欢柳宿的二哥柳星,柳星死了…… 第222章 急什么 梁心琴冷笑一声,“绮年大长公主的宴会请的可都是京都城真正的名流贵女,指望能偶不出错便很好了,还想要拿第一?” 她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如锦一番,“慕大小姐生得是不丑,但要想当京都城第一美女,那可还差得远了!至于才华……” 停顿了一下,她嗤笑着说道,“慕大小姐该不会以为,在虎威将军府上偶然进了一次前三,就真的是名才女了吧?那第三,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呢!” 这番话来势汹汹,很不友好。 慕淑荇被气得不行,“那你呢?作诗你不行,画画你也不行,长得还没我姐姐好看。你有资格说这些话吗?” 如锦连忙拦住她,“诶,四妹!话不能这样说,不礼貌。” 梁心琴冷笑道,“看,你大姐倒还有点自知自明……” 她话音未落。 如锦紧接着说道,“四妹,你是侯府千金,出门要有我们侯府的气度,怎么能和小门小户的梁家小姐一般计较呢?淡定啊!淡定!” 从值雨对梁家的小调查来看,梁家人对于爵位三世而被夺这件事耿耿于怀,最让他们过不去的便是如今身上没有爵位这件事。 她故意拿侯府说事,果然将梁心琴气得脸都白了! “你们!你们姐妹联起手来欺负人!” 如锦笑嘻嘻说道,“梁小姐这话说得奇怪,我们姐妹联起手那是一家人团结,我不拉我四妹的小手,难道还要牵你的手吗?” 她掩着嘴笑,“你倒是想,可我嫌脏啊!” 梁心琴简直要被气哭,“你!” 她甩了甩袖子,“别再这逞口舌之能了,这套江南风采我要定了,你若是识相,便现在就退出。若是死不悔改,等下有你哭的时候!” 也是奇怪,越是笃定了不能让慕如锦得到这套江南风采,这衣裳看起来也就越发顺眼起来。 她已经开始想象等到了大年初六绮年大长公主请宴那天,她要身穿这套慕如锦最喜欢的衣裳出席。 别人脸上的欣羡与她无关,她只是想要狠狠地欣赏慕如锦脸上求而不得的痛苦! 如锦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涂老板,将你们店里所有衣裳的目录册给我拿来,我要好好地挑一些。” 梁心琴也道,“我也要。” 二楼的雅间布置地高雅舒适,但屋子里的气氛却剑拔弩张,让站在一侧伺候着的涂有亮大气都不敢出。 太可怕了! 女人们的唇枪舌剑简直太可怕了! 这看不见的机锋像是冰刀子一样,在屋子里没长眼睛地到处飞,“嗖嗖嗖嗖”地,好几次他都感觉到刺中了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若不是还是这家采蝶轩的老板,他简直都想要偷偷地溜走! 可被点到了名,他就不能再紧贴墙壁假装他不在了,只能陪着笑脸说道,“马上来。” 如锦仔仔细细地看着画册。 她心里在盘算着。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雪柳阁里的四大侍女必须得一人来两套新衣裳。 公中倒是也有发过年的新衫,但都有定例,她想给蜀素她们几个穿好一点,还是得自己来买,免得给二婶管家带来麻烦。 还有青山,如今他在外头做事,出门混这身行头可太重要了。 趁此机会,得多给他买几身能拿得出手的衣裳,将来出去唬人,也不至于在衣着上露怯。 还有李渡…… 这几天她总算想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穿着紫色的袍子。 想来那应该是他年轻有钱的时候做的衣裳。 后来接手了玄羽卫,手头越发紧张了,就算开着成衣铺子,也舍不得给自己定制新衣,所以只能挑着从前的衣裳穿。 也难为他这些年来身材保持得不错,居然还挺合身的。 要不然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比如涂有亮,这腰身早就跟个水桶似的了,哪里还穿得上十年前的旧衣服? 不行! 虽说如锦竭力地在控制着自己不往变态的方向想,但身为一名称职的姑姑,对大侄子日常起居的关怀还是不能断的。 等会儿得和涂有亮说,再按着他主上的尺寸定制个十套八套新衣裳,怎么富贵怎么来。 颜色呢也可以再沉稳一些,紫色尽量就不要了,免得临安侯每次都背地里吐槽李渡,说他穿得太妖艳不像是个正经人…… 至于那套江南风采,确实不大适合年轻的小姑娘穿,她打算送给白姨娘,倒是合适得很。 如锦这么在心里盘算一下,觉得要将四妹手头上的银子花光,也差不多了。 她便笑着说道,“涂老板你过来,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几种款式你按着我上次要你定制披风的那个人的尺寸各做一件。” 涂老板听到最后,几乎都要感动哭了。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冒着得罪梁侍郎家的风险力挺慕大小姐是对的! 果然,慕大小姐自己挑衣裳的同时,还不忘记给主上定制新衣。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件! 挑的都是最好的面料,最新的款式,最有档次的配饰! 如此体贴,就是亲夫妻也莫过于此啊! 等等! 亲夫妻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啊! 涂有亮心酸地掰手指算算,他家的婆娘嫁过来十多年了,似乎好像也许可能连一件衣裳都没给他买过,更别提做了! 婆娘送给他最值钱的东西,可能也就是一个漆金的尿壶了。 那还是她家老爷子过世后她两个哥哥嫌脏不要了的,她给洗洗干净拿回家,说是送给他的礼物。 他哪敢用? 到如今还在库房里供着呢! 涂有亮正酸着。 慕淑荇问道,“涂老板,你快给算一算,我姐姐要的这些一共多少钱?” 涂有亮连忙回过神来,噼里啪啦拿着算盘一阵敲打,“统共思千两百三十两银子!” 慕淑荇回头问道,“大姐,还要加吗?” 如锦笑着摇摇头,“不加了。差不多了。” 她转头望向仍在不停翻着册子的梁心琴,“梁小姐,你的还没定下来吗?我等会儿还有事,可只等你一刻钟哦!” 也就是说,一刻钟过后,若是梁心琴还没有买定,那就自动算放弃了江南风采的购买权。 梁心琴一窒,“急什么?” 好吧,她心里还真的挺急。 小丫鬟蕊儿去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始终都没有见身影。 第223章 我不服 眼见采蝶轩的小伙计已经将如锦要的衣衫鞋袜都打包了来,需要定制尺寸的也都写下了取货单,可小丫鬟蕊儿还没有回来。 梁心琴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直接认输?那不可能。 若不是心中对慕如锦有着极大的厌恶,她刚才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头。 可蕊儿不回来,只有手中区区两千两银子,连跟慕如锦争一争的机会都没有。 对方下的这一单可足有四千多两呢! 真是可恶! 不过只是出来逛逛街罢了,身上也要带那么多银子吗? 就算是三品的朝廷命官一年的俸禄银也没有那么多呢! 贪腐! 临安侯一定是个贪官,才能给随随便便就给女儿那么多银子逛街! 如锦不知道梁心琴的心理活动。 若是知道,她怕是又得嘲讽一下无爵无禄的梁家人见识浅薄了。 这年头,身上有爵位的人家,哪家是靠俸禄银子过日子的? 临安侯府慕家是开国元勋,世代簪缨,底子厚着哪! 可不是梁家那种靠着家中出了皇后发达起来的小门小户可比的。 但梁心琴表情的不安,她却还是看见了。 她淡淡一笑,“时辰可是不早了,梁小姐还未曾有看得中的东西吗?若是没有,那江南风采可就只能让给我了哦!” 梁心琴冷哼一声,“谁说没有!” 她大声喝过涂有亮,“涂老板,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那个,都给我包起来!” 挑的全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子四季所穿,也算不太浪费,反正总要出来买新衣的。 自己穿不了,也能给家里庶出的那几个妹妹穿,还能在父亲面前落一个友爱的名声,何乐不为? 慕淑荇张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涂老板,算算一共多少钱?” 涂有亮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不一会儿就说出了一个总数,“总共是两千五百三十四两银子。” “什么?才那么点?”慕淑荇故作夸张地叫道! 她摇摇头,“看来,梁小姐还是为人简朴,都不敢往贵了里挑衣裳。” 数量上比她大姐挑得多,但价格上却还差得远。 梁心琴气极了,“你!” 她确实是抱有私心。 除了打算好要自己穿的那几套衣衫选了最贵了,其他的,想着是要送给庶妹的,用不着那么光鲜,便选了次一等的。 谁知道竟然让慕四这个丑丫头抓到了把柄! 她冷笑起来,“我还没有选完呢,慕四你急什么?” 正说着,楼梯上终于响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小丫鬟蕊儿满头大汗地跑上来,见着梁心琴就用力地点了点头。 梁心琴知道,那是成了! 有了父亲的这五千两银子,她就能稳稳妥妥地碾压慕如锦,赢下这一局。 她顿时充满了底气,神情又变得倨傲起来,“涂老板,除了这几本册子,你这里还有什么更贵的单品?拿来我看看?” 涂老板顿时有些为难。 他这个采蝶轩在京都城的成衣铺子里虽然算是走高档路线的,光顾他店里的大多数也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夫人,但一件衣裳定价十几两就已经是极限了。 哪里还有什么更贵的单品? 连江南风采都是他为了光明正大邀请慕大小姐上楼随口一说的。 其实,哪是什么采蝶轩镇店之宝啊,只不过是打算在过年后推出的新品。 也根本就不是只此一套,除了铺子里挂着的,还有几套正在绣娘那里赶制呢! 正因为有了今日的变故,他正打算差人去让绣娘将花样改了,免得将来被梁小姐发现露了馅,彻底得罪了人。 涂老板很想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可慕大小姐一个劲地给他眼色,这让他更为难了。 罢了罢了,天大地大未来王妃最大! 涂有亮咳了一声,“小店除了江南风采,倒是还有明年春天的最新款要上,因为只此一套,所以价格便也尤其贵些。” 他顿了顿,“因是最新的款,还没来得及让画师制作画册,只有成品。梁小姐想看的话,我便亲自取了过来。” 既然只此一套那么好用,那他只好再撒一个谎了…… 顶多,让绣娘们再改一下款便是了…… 梁心琴满脑子都是要将慕如锦斗败的心思,早就已经没了耐心,摆了摆手,“你快去!” 她气势十足地望向如锦,“我打一眼若是合适,就直接买了,也免得有些人再和我抢。” 慕淑荇翻了个白眼,“切。” 不一会儿,涂有亮将新衣裳取下来,“这套叫繁花似锦。” 衣料刺绣都是上等,设计也算清新,但也就与采蝶轩素来的水准相当,并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慕淑荇问道,“涂老板,这多少钱?” 涂有亮瞅了一眼如锦,只见她悄悄地伸出一个手指。 他估摸着,这是要他卖一百两? 然而,他才说了一个一,刚打算摆出百的口型,就听到慕大小姐轻轻咳了一声。 如锦打断他,“这么好看的衣裳,整个乾国只此一套,才卖一千五百两?涂老板你太良心了吧?” 她皱起了眉,“四妹,你身上还有银子吗?这套衣裳我想要……” 慕淑荇立刻领会了大姐的意思。 她也皱起眉来,“大姐,这套我也喜欢。可是,我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在这里了……要不然,咱们回去叫人取吧?” 如锦一脸恳切地望向涂有亮,“涂老板,能打个欠条吗?衣裳先给我,银子我过几天再给你送过来如何?” 慕淑荇紧跟着说道,“是呀是呀,你知道我们是谁,临安侯府又不会生腿跑了,我们绝不会赖账的!” 梁心琴鄙夷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丢人现眼!” 她冲着丫鬟道,“蕊儿,将银子给我。” 蕊儿连忙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来,哆哆嗦嗦交给了小姐。 这可是五千两哪! 不,这哪里是五千两银子,这分明就是烫手的山芋! 天知道她揣着这么多钱奔跑在人来人往的咸宁街上时,是多么地忐忑和不安,看周围的每个人都像是在看劫匪。 梁心琴将五千两银子拍在桌上,“这套繁花似锦,我要了。加上刚才的那些衣裳,剩下的,再按着我的尺码配些上好的鞋袜斗篷。若还有多,便当是赏你的!” 她用眼尾漫不经心地扫了如锦一眼,“将衣裳替我包好,也省得有些人看着心里难受。” 如锦无奈,只好嘱咐涂有亮,“涂老板,若是还有那种只此一套的新衫,你记得要给我留。”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被取走的“繁花似锦”,叹了口气,“罢了,也算是我与你们没有缘分……” 慕淑荇也十分忧伤的样子,“真是气人,繁花似锦也就罢了,就连江南风采也都成了梁心琴的了!” 她跺了跺脚,“大年初六绮年长公主的宴会上,梁心琴一定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的!大姐,我不服!” 第224章 年后再说 如锦安抚道,“人家银子比我们多,胜之有道,也没什么服不服的。” 慕淑荇摇头,“可是,没了江南风采的加持,京都城第一美人的封号,极有可能就……花落旁人了!” 梁心琴才刚意识到,原来出了这五千两银子之后,还得再出两千两买那套江南风采。 原本还是十分心疼的。 也有些慌乱。 毕竟,原本她应该揣着母亲给的两千两银子去南货铺买夜明珠的,那可是要送给宫里周贵妃的礼物。 可听了这对姐妹的对话,她却豁然开朗起来。 夜明珠没有买成,可以再问母亲要银子。 可她这回赢的,不仅是这套江南风采,而是将慕如锦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碾压。 不,也许她赢的,还有京都城第一美人的封号…… 越想越美,付钱的手便也越发爽快。 “噼啪”又在桌上甩下两千两。 蕊儿急了,连忙唤了一声,“小姐!” 这钱可是…… 梁心琴狠狠地瞪了小丫鬟一眼,“赶紧拿上东西,回府!” 目送着梁小姐趾高气扬离去的背影,涂老板连忙宣布,“小店的衣裳都被梁小姐买空了,此次酬宾活动到此结束,为表歉意,在店内的贵客每人赠送鞋垫一对啊!” 原本听到活动结束,聚在一楼大堂的客人都很不满,不过听到不花一文钱就能领到一对鞋垫,众人又都高兴起来。 涂有亮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了门,然后急忙在门口挂上了今日休业的牌子,回头进了屋就将门给锁上了。 他急匆匆跑上了二楼,“慕大小姐,您今日这是搞的哪一出啊?” 虽说今日赚了个钵满盆满,但这银子有慕大小姐贡献的一部分,他拿得并不踏实。 如锦笑着说道,“如你所见,梁小姐挑衅我,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让她破点财而已。” 她顿了顿,“涂老板也不必不安,有我作证,她不敢污你讹她。这些银子,是你应得的,如此,你们也算可以过上一个好年了。” 就算回头梁心琴反应过来,那又能怎么样? 这截咬断的牙齿,她也只能和着血自己吞下去了。 慕淑荇连连点头,“梁心琴这个人我知道,她骄傲自负又要面子,吃了我姐姐的亏这种事,她是绝不可能说出来的。” 她笑嘻嘻说道,“而且,她母亲管教她甚严,手头不大可能会有这么大一笔银子,指不定是挪用了哪处的,回去后一定会被罚禁足的,得有段时间不见她了!” 其实,像她们这些贵女,手头攒个两三千两银子还是可能的,但也不会一下子就把多年积攒的零花钱都花出去啊。 平日里逛街花个数十两上百两就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与人斗富随随便便就花出去七千两银子呢? 以为谁都有她大姐那么丰厚的家底吗? 如锦笑着说道,“你对她倒是挺熟。” 慕淑荇羞涩一笑,“也算不上熟,我这不是……爱八卦吗?” 她压低声音说道,“大姐,你还别说,我约莫也猜到了梁心琴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你了!” 如锦连忙问道,“为什么?” 上回在隐秀峰离宫夜宴时,她就察觉到了,梁心琴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 慕淑荇道,“因为她喜欢萧煦啊!” 她掩嘴笑道,“她喜欢的男子还在娘胎里呢就有了未婚妻,她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你说,她遇到了你,会不会气到模糊?” 如锦不经意地用眼尾扫了一眼涂有亮,淡淡地说道,“那她回去若是听说我与萧煦退了亲,她今日与我白斗了那么大一场气,还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岂不是要气到发疯?” 她顿了顿,“七千两呢,不是一个小数目。” 按照蜀素的算法,这可以买七百个上等丫鬟,乌泱泱能站满半条咸宁街呢! 涂有亮整个人呆住了。 什么什么? 看他听到了什么? 退亲? 慕大小姐和娃娃亲未婚夫终于退亲了? 好……感动啊…… 慕大小姐为了主上真的付出了太多了,不仅花费巨资包养了采蝶轩,还将自己和萧世子的婚事给退了。 这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要与主上在一起啊! 不行,为了主上的终身幸福,他必须要将慕大小姐留下! 涂有亮咳了一声,将刚才慕淑荇付给他的银票恭恭敬敬地退还了过去,“托两位慕小姐的福,今日采蝶轩赚得不少,这银子便……” 他话没有说完,如锦便打断了,“涂老板说笑了,我买了采蝶轩的东西,便要付银子,再没有要收回的道理。” 慕淑荇也板起脸来,“你看不起人哪!” 她冷哼一声,“搞得好像我和我大姐是你们采蝶轩的托一样,你看我俩像是缺钱的人吗?” 涂有亮连忙摆手,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不不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解释道,“在下的意思是,我看慕小姐原本没有打算要买衣裳的,这银子想来也不是为了买衣裳备下的,说不定还有别的用处呢!可不能因为我这里的事儿耽误了用钱。” 这么一说,慕淑荇倒是犹豫起来。 她今日带上那么多银子,原本就是为了要付修整听雪楼所需的材料费和人工费的。还有,也想要趁着今日天气好逛逛看有什么好看的家具,再买点古董摆设什么的。 但现在银子都花出去了,她要办的事儿也就办不成了。 涂有亮见慕四小姐犹豫,目光立刻亮了起来,“所以,在下的意思是,这银子还请慕小姐收好,先紧着您用。等到您什么时候得空,再将我这里的银子结清,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他补充一句,“正如您刚才说的,临安侯府就在那,又不会长脚跑了,左右您二位不会赖账不是?” 身为玄羽卫的一员,涂有亮自然早就知道斜对面的听雪楼幕后真正的主人是谁,也知道今日这两位慕小姐是来干啥的。 所以,他才会抛出这银票来。 目的嘛,就是希望将慕四小姐引走,单单将慕大小姐留下来,等到主上回来,他俩好一诉衷情。 瞧瞧,他这个左膀右臂做得多么体贴!简直为了主上的幸福绞尽了脑汁啊! 慕淑荇歪着头想了想,“那……好吧!你放心,你的银子我们明日就付,绝不赖着你!” 她转头对着如锦说道,“那大姐,我们就走吧?听雪楼那边还等着去看看呢!” “请留步!” 涂有亮张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望向如锦,整张脸都在恳求着她留下来! “慕大小姐,您上次在我们这里定制的衣衫还差了两个尺寸,不如您请慕四小姐先过去,您再留片刻?反正,听雪楼就在斜对面,不会碍着什么事。” 老涂坚信,慕大小姐为了主上付出到如此地步,一定会顺势留下来的! 谁料到如锦却站起身来,“反正也不差几件新衣裳穿,量身就不必了,等到过完年后再说吧。” 她挽着慕淑荇的手臂,“四妹,咱们走!” 第225章 搞砸了 理智上,如锦知道,自己不应该再与李渡有过多不必要的牵扯了,要不然很难保持纯洁的姑侄关系。 她虽然素来离经叛道,不愿按常理出牌,区区辈份的桎梏并不算什么,皇室之中错辈份的姻缘并不少见。 何况,她如今已不再是庆阳郡主了。 她是慕如锦,与李渡之间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 可心理上总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她是本着想要照顾太子哥哥遗孤的想法才接近李渡的,总不能照顾着照顾着,就将大侄子照顾成别的关系吧? 这实在是不妥! 可是,情感上,她又无法控制自己将已与萧煦解除婚约之事,借由涂有亮的口让李渡知道。 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假若要当成是女人的虚荣心作祟,那也可以算是。 所以,将今日的目的达成,如锦便拉着四妹的手飞也似的溜了…… 废话!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难道要在这里磨磨蹭蹭地等到李渡过来? 那她该多尴尬呢? 她这一跑,只留下了涂老板在风中凌乱。 涂有亮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早知道根本留不住人,他又何必提什么江南风采?银子确实赚到了,但也得罪了人,还多少闹腾起了一点小风波…… 主上千叮咛万嘱咐的,采蝶轩的生意一定要低调低调。 可他倒好,自己上赶着高调了一把…… “唉!” 在涂有亮第九十九声叹气的时候,蒙恩终于到了。 蒙恩左顾右盼,很是惊讶,“老涂,怎么回事?采蝶轩怎么歇业了?” 他一边可着,一边飞快地往楼上跑了一圈,又下来。 “慕大小姐呢?你不是慕大小姐遇到麻烦了嘛?人呢?麻烦呢?” 什么都没有,也敢叫小厮来催他? 涂有亮脸色懊恼,“主上呢?” 或许,告诉主上慕大小姐退婚的大消息,能躲过这一劫? 蒙恩道,“主上正忙着长亭巷的案子,已经有了点进展了。” “哦,对了!” 他话锋一转,忽然笑嘻嘻地说道,“主上刚接到消息,说慕大小姐与靖宁侯世子的婚约黄了,这会儿正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呢!” 涂有亮…… 完了,这下可真的搞砸了…… 蒙恩拍了拍涂有亮的肩膀,“老涂,你催我们回来,到底是什么事?” 涂有亮无力地甩开蒙恩的手,“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告诉你们,过年的银子赚够了。” 他摆了摆手,“我太累了,接下来采蝶轩就关门歇业,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再开张吧!” 说罢,他便背影寂寥地走了出去。 只剩下蒙恩莫名其妙,“银子,还有赚够了的说法?这老涂,是膨胀了啊!” 听雪楼那边,因它前身是个胭脂水粉铺,装潢的风格比较精致华贵,底子好,倒也用不着全部都拆了重来,只是略加调整和修缮。 虽才买下没几日,但小杆子帮忙请的工头不错,监管有力,整座铺子已经初现雏形,有模有样。 很快就要过年了。 按着京都城百姓的规矩,正月十五之后才算是出了年,这段日子是不上工的。 所以,工头这几日紧赶慢赶,打算在年前交工。 过完年,只要再添置些家具布置,这听雪楼便就能开张营业了。 如锦跟在慕淑荇身后一道去了铺子里。 她看着四妹十分老到地与工头攀谈,然后去结材料费和工钱,一步都寻不着差错。心中很是欣慰。 四妹做事很细致,想法又全面,若是好好培养培养,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等到该做的都做了,该吩咐的也都吩咐了,姐妹俩便又手拉手出了听雪楼。 人一走,便有好事的伙计跑出来可,“工头,您可知道这两位是哪家的小姐?他们家里没人了吗?怎么就派个年轻的小姑娘出来与我们这些大老粗打交道?” 又有人好奇可道,“对啊,这听雪楼听名字倒是挺雅致的,但看这图纸,既不像酒楼,又不像琴坊,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刚才来的两位小姐都带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是与她们对面相商,但也只知道铺子的主人乃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并不清楚她们真正的身份。 都是京都城的百姓,八卦之心浑然天成,好奇是正常的。 但工头却板着脸喝道,“瞎打听什么?别管人家是不是年轻的小姐,给你的工钱可是一分不少只有多的,落到实惠便就管住了你的嘴。不该可的别可,不该说的,也一个字都不要说!” 他这份活,是对面富贵楼的卢大师傅介绍的。 卢大师傅那可是京都城有头油面的人物了,由他牵的线,就足以说明这两位小姐神通广大。 至于到底是什么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给银子给得痛快就行了! 由听雪楼出来,如锦笑着说道,“四妹,我累了,不如我们先去富贵楼坐会儿吃一点?” 至于什么家具铺子,其实她现在根本就无心要逛,吃完了,只想早点回雪柳阁躺尸去。 一动也不动,应该就能什么都不想了吧? 慕淑荇见大姐脸上面色不怎么好,不由点头,“好。” 她体贴地说道,“大姐若是乏了,便先回去好了,看家具这事儿,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今日带着慕淑荇出门,如锦便没有径直去到后院的雅间,而是随手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她胃口不好,只点了一盘点心,其余的都是给四妹点的。 卢安亲自接待,见状有些担忧地可道,“客官,今日点的有些少啊?” 以往小姐到这里来时,哪回不是将老三样点齐了都吃完了的? 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如锦冲他笑笑,“早上吃多了,这会儿还不饿。” 她懂小杆子对她的关心。 但是感情上的困扰和烦恼,又是与李渡有关,她实在羞于叫别人知晓。 何况,小杆子还是一位公公,就算和他说了,他恐怕也帮不了什么忙。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卢安便松了口气。 他笑着说道,“那好嘞,稍待片刻,两位的菜马上就到!” 第226章 换个地方 卢安所说的片刻,倒果真是片刻。 尽管此时是饭点,富贵楼里几乎都要坐满了,但如锦这一桌的菜,还是很快就都上了齐。 这不免引起了其他客人的暗自嘀咕。 “靠窗那桌比我们来得晚,我们才刚上了一个菜,倒是先给她们上了一桌?” “你没看见人家是卢大师傅亲自招待的吗?必定是什么高门大户的贵人。” “哟,什么时候吃个饭也要讲贫富贵贱了?富贵楼这么狗眼看人低,以后爷还不愿意来了呢!” “得了吧你,还爷?人家富贵楼才不差你一个穷酸客,吃你的鸭肉吧!” 慕淑荇压低声音问道,“大姐,你与卢大师傅很熟?” 这亲自接待不说,菜也给优先上了。 大姐可才来京都城没有多久,居然连富贵楼的大师傅都混得那么熟了? 想到如沐春风楼,这不免让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联想,难不成这富贵楼也是大姐的产业? 如锦点点头,“见过几次,有些投缘。” 她指了指斜对面,“听雪楼的铺子也是他帮忙打听的。” 慕淑荇一脸惊叹,“大姐你可真厉害!” 如锦笑笑,“吃吧,吃完你还要去一趟家具铺子呢。年前若能将款式定下来,年后才能尽早开张。多吃点,有得你好忙的!” 说着,她站起身来,“我去谢谢卢大师傅。” 慕淑荇多机灵,晓得大姐必定是有话要对卢大师傅说,一边埋头苦吃,一边摆手,“去吧去吧!” 如锦袅袅婷婷走到后厨。 卢安一看到她人影,就立刻走了出来,“小姐有事?” 如锦冲他笑笑,“也没什么别的事。” 她的目光里忽然带了几分忧伤,“快要过年了,我想找个时间去拜祭一下……他们。” 四大侍女只剩了两个。 小盆如今成了萧皇后的爪牙不必说,但死去的小锅和小碗对她却是忠心耿耿的。 那两个丫头最喜欢热闹,三十年了,孤孤单单在地下,一定很冷清。 还有仲春和仲秋,是她身边最好的侍卫,那些年里也不知道为她担了多少刀光剑影,她孤单一人在郡主府长大,他们兄弟便是她的守护神。有他们在,她就觉得安心和安全。 原本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只是却永远地留在了三十年前。 她……想他们了。 如锦目光里带着水雾,“小杆子,你知道他们后来都葬在哪了吗?” 卢安的眼泪顿时便下来了。 他嗫嚅着说道,“小姐……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几个都是我亲手葬的,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一袭破草席被扔到乱葬岗的人,是他冒着危险在夜色里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摸过去寻着的人,然后再想法子偷偷地藏在草车里运出去的。 也是他寻了隐秘的地方将那些昔日的伙伴一个个地埋葬起来。 说来也是因为条件有限,也怕被人发现,所以当时他只能将他们几个人埋在了一起。 没有给他们风光落葬,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 可后来时间久了,又觉得这样也好。 小伙伴们是拥挤了一点,但是这样热闹,不孤单,每日里都能在一块儿,嬉笑打闹,总比他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活在世上要好。 逢年过节时,或者哪日想郡主了,他就带着好酒好菜去到他们坟前,喝一壶,聊聊天,然后再哭一场。等天亮了,擦干眼泪,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这么多年来,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指望着郡主有一天能够回到他身边。 终于,他等来了这一日…… 卢安说道,“后日腊月二十九,是小锅姐的冥寿,我带您一起去给她烧纸!顺便也去看看其他几位。” 那么多年了,他们也一定都很想郡主! 如锦的眼泪再也无法忍住夺眶而出,“好。” 她连忙撇过脸去将眼泪擦干,“今日不方便多说,那就等后日,你我再详谈吧!” 将话说完,她便又转身离去。 小伙计进来取菜,惊恐地看到大师傅哭成了个泪人,“大师傅,您……您怎么了?” 他打小就进了富贵楼,可是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大师傅哭。富贵楼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哪怕天塌下来了,大师傅也是会笑呵呵地替大家顶起来的。 怎么就哭成了个泪人儿呢? 卢安连忙擦了一把眼泪,“太辣了,我被呛到了。” 小伙计狐疑起来,“辣?我们家没有菜是辣的啊!” 卢安抓起一把番椒扔了过去,“怎么?不行吗?” 小伙计见到大师傅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这采访了心,他吐了吐舌头,“行行行!这酒楼是您的,您说什么都行!” 如锦刚从后厨出来,便看到靠窗口原本属于她的座位上坐了个人。 因是背对着她的,她并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只知道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她皱皱眉,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四妹,发生了何事?” 慕淑荇的脸都快要皱成了干了,浑身上下写着四个字: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见到了大姐,她刚想松口气,但一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就慌忙地冲着大姐摆手,想要赶紧让大姐走。 她冲着如锦挤眉弄眼,就差大声地说,“大姐,别过来!” 但她还是迟了一步。 对面的男人听到了如锦的声音立刻转过身来,“慕大妹妹,你来了!” 是萧煦。 如锦的脸上有些惊讶,“萧世子?” 临安侯早上才与她言之凿凿地说,她与萧煦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莫非,萧煦还不知情? 要不然,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退了亲的男女为什么还要见面,而且还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 这不,她已经察觉到周围有人已经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萧煦的眼睛有些微红,连他的脸颊都还是红扑扑的,显然他是急匆匆赶到这里的。 他见到如锦神情有些激动,“慕大妹妹,你为什么要与我……” 如锦挑了挑眉。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是要质问?还是挽留? 她不傻。 萧煦对她的好感十分外放,早在东山围猎那日,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也罢,有些事情虽然伤人,但若是不挑明说,便永远都是一道结,倒不如说开了去。 如锦心中有了主意,便淡淡笑了笑,“世子有话要与我说?这里好像不大方便呢。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萧煦环视四周,果然见众人的目光都直勾勾地望向了这里。 他来见如锦是希望她可以收回成命的,所以,一点也不愿意将事情搞砸,这里确实不是推心置腹剖开心扉的好地方。 “好,那我们换个地方。” 第227章 不背锅 天香茶馆的二楼包厢,珠帘攒动,小伙计送进来一壶热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如锦毫无芥蒂地给萧煦倒上一杯热茶,推了过去,“萧世子,请!” 萧煦没有去接热茶,他直愣愣地盯着如锦问道,“为什么?” 他原本生动鲜明又活泼开朗的面容,此刻像是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了无生气。 “为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 如锦淡淡地笑了笑,“我大概知道萧世子想问我什么。但婚姻之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世子这话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去问令尊吧?” 萧煦激动起来,伸手想要抓住如锦的手,却被她躲了开。 他无法,只好握住茶杯,“我问过了!父亲说,是临安侯提出要解除婚约的。慕叔叔对我原本很是和善,我看得出来,他没有不满意我。那就只能是……是慕大妹妹你……不想要嫁给我……” 临安侯从前对这个长女有多么冷漠,现在就对她有多么宠爱。 这件事,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了。 只有慕大妹妹说不想要想这门婚事,临安侯才会冒着两家决裂的风险毁掉自小定下来的婚约。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会这样! 如锦眼眸微垂,“事已至此,我也并不想隐瞒你什么。萧世子,你这句话说得没错,我确实并不想要嫁给你。” 她顿了顿,“但你我的婚事不成,却并不是因为我,或者我父亲的缘故。” 萧煦的脑袋里一阵轰轰作响。 她说,她确实不想嫁给他! “为什么?” 他神情比之方才又更激动了起来,“慕大妹妹,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是我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你说出来,或许我还能改!” 天知道,他对这门婚事有多么期盼。 自从在东山围场见过她,夜夜梦见的都是他迎娶她过门的场景。十里红妆,喧天锣鼓,大红喜帕下的她,美到他心都要跳出来。 可她却说,她不想嫁给他…… 如锦轻轻叹口气,“萧世子,你很好,但你我的缘分可能浅了一些。于我而言,你更像一个可爱的弟弟,友善的朋友,但却与我心中渴慕的夫君并不相似。” “你心中渴慕的夫君?慕大妹妹,那你喜欢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由于我自小的经历,我更倾慕年长稳重一些的男子,有担当,有肩膀,在我迷惘时给予方向,在我疲惫时给我依靠。” 萧煦嚷嚷起来,“我确实年轻一些,但谁不是由年轻走过来的?慕大妹妹,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他目光里充满了急切与渴求,“再说了,年纪小,也未必就不稳重没担当。我是靖宁侯世子,萧皇后是我的姑母,难道这个身份也不能依靠吗?慕大妹妹,你要相信我,我可以!” 如锦望向他,微微笑了起来,“萧世子确实身份高贵地位超然,但我所说的依靠,却并不是指这些呢!” 是一想到他就觉得身后有盾。 是一看到他就觉得万事可解一切无忧。 是与他在一起时可以放下心中千结肆意地只做自己。 是有他之后,便像拥有了全世界。 她话锋微转,“萧世子,你我退婚已成定局,再说这些,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你又何必执着呢?” 萧煦的大眼睛泪汪汪的,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狗,“慕大妹妹,你觉得我不好的地方,我都可以改,只求你不要与我退婚。” 他急切地说道,“只要你肯,慕叔叔那一定会顺着你的意思的!我父亲一直很满意你当他的儿媳妇,他必定也会同意我们重修旧好!” 如锦轻轻摇了摇头,“萧世子,你把重点搞错了。我的确说过,我不想嫁给你,但这并不是我们退婚的主要原因。” 她顿了顿,“哪怕你照着我喜欢的模样一一地改,连自己原本的样子都不要了,那也不能改变我们退婚的事实。” 萧煦都快要哭了,“那究竟是为什么啊?” 原本都已经说好了,等过完年就开始操办婚事,他也一直都做着如愿抱得美人归的好梦。 可如此突然地告诉他,他的梦醒了,碎了,不可能再有了…… 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如锦看萧煦这模样,很显然靖宁侯并没有将事实告诉他。 虽然退婚是她心之所愿。 就算没有太子这档子事,她也迟早会找到机会解除婚事的。 但这一回,却的的确确是因为萧皇后做出了不该做的举动,才让她找到了机会。 她不想给萧璃背锅。 如锦看了萧煦一眼,淡淡地说道,“陛下生辰那日,我在隐秀峰离宫被人打晕了关了起来,与我关在一起的,还有当朝太子李潇。屋子的炭炉中,点了催情香。” 萧煦一愣,“什……什么?” 太子李潇是他的嫡亲表哥,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 乍然听到表哥与当时还是他未婚妻的慕大妹妹关在了一起,他的整颗心都要皱起来了。 如锦接着说道,“我与太子刺伤了自己以保持清醒,后来用计逃出,又把陷害我们的人反将一军。” 她抬眸,“萧世子,你猜,那个要将我与太子送作一对的人,是谁呢?” 萧煦的心刚刚落了下来。 还好!表哥与慕大妹妹并没有发生什么…… 但紧接着这个问题却让他犯了难。 他虽跟在太子的左右,但对朝局的敏感却并不深,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太子的对家,“是周贵妃的人做的?” 如锦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娇艳,如同艳丽的骄阳,“萧世子,你身为京都城四大公子之一,想来也并非浪得虚名。我想,你可以自己想一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顿了顿,“你想要对我说的话,我都知晓了。你想问的问题,我应该也回答得很透彻了。萧世子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萧煦很想挽留,可是,隐约已经猜到了点什么的他,却骤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开口。 他眼睁睁地看着如锦纤瘦窈窕的身姿盈然离去,却只能颓然地坐下来。 第228章 拜访 如锦盈盈从天香茶楼出去,迎面碰上了神情焦虑的孔侯。 孔侯望向她的神色不怎么好看,“阿煦还在吗?” 他一早就得知了萧煦和慕如锦的婚约作罢的消息,心知不妙,便立刻跑去靖宁侯府找人。 果然,急得差点哭了的靖宁侯夫人说,早上侯爷将阿煦叫了过去,一说完这件事,阿煦就和侯爷吵了起来,没多久就发疯似地跑了出去。 侯府里的下人都出去找人了,连府兵都派了出去,这会儿还没有消息。 孔侯顿时想到,以阿煦的性子,此时必定是要来找慕大小姐问个清楚的,所以他按着慕大小姐的行踪去查,果然在天香茶楼碰见了她。 如锦淡淡地福了一身,“见过孔侯,萧世子仍在二楼的包厢。” 她朱唇微启,语声清冷,“他看起来有些不痛快,孔侯上去安慰他一下吧。” 孔侯眉头微蹙。 既然知道了人在天香茶楼,他倒不急着要见到阿煦了。 出了这种事,即便是他,也需要一点发泄的空间和机会。或许,让阿煦在楼上再伤心一会儿,反而是件好事。 他抿了抿薄削而淡无血色的唇,“慕大小姐若是无事,不如与我走走?” 如锦的马车停在了富贵楼与采蝶轩旁的夹巷里,从天香茶楼过去,原本也是要走几步路的。 她便点点头,“也好。” 孔侯与如锦一左一右并肩而行,沉默无言地走了好几步,这才开口,“慕大小姐,与阿煦说清楚了吗?” 如锦点点头,“嗯,该说的都说了。” 她抬头反问,“孔侯这么说,倒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孔侯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尴尬。 他点点头,“是。太子……与我说过了……” 萧皇后素来不管朝堂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出这样的昏招…… 如锦淡淡一声嗤笑,“既然如此,那孔侯就好好安慰一下你的阿煦。至于我,虽被算计了一回,腿上留下了几个血疤,但终究也没有别的损失。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要不然,这门不可心的婚事,必定是要拖到明年了。 孔侯微微一愣,“血疤……” 他猛然想起太子腿上又深又密的簪孔。 连太子这样的汉子上药时都忍不住要哼哼唧唧,慕大小姐一个女子,一定很疼吧?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慕大小姐的腿。 如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多谢孔侯关心,确实很疼,但已经结疤了。” 她轻声叹,“若是这种小伤就能换来自由,我觉得倒也是挺值的。” 孔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恭喜你? 想到阿煦痛苦成那样,这种话他根本说不出口。 可是,看到慕大小姐笑得那么轻松,他的内心深处,却也不由自主觉得,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夹巷快要到了。 如锦忽然停住了脚步。 孔侯一时闪神,不小心冲撞上去,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她。 他连忙问道,“没事吧?” 如锦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忽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得问问孔侯。” 孔侯连忙正了神色,“慕大小姐但问无妨。” 如锦指了指自己,“孔侯看我,可有觉得熟悉?” 孔侯微愣,“什么?” 他见过慕大小姐许多次了,她那么明媚夺目,让人印象深刻,见之不忘,再见到她,自然不会觉得陌生…… 可她为什么要那么问? 如锦轻轻一笑,“他们都说,我长得像已逝的庆阳郡主。没记错的话,庆阳郡主是孔侯的家人,我以为孔侯看我,应当觉得熟悉呢!” 她挑眉反问,“难道没有吗?” 庆阳……郡主…… 孔侯闻言脸色微变。 他涩涩地一笑,“庆阳郡主已经过世三十年了,三十年前,别说我了,就是我父亲也才刚八岁。 我没有见过郡主,家中也没有郡主的画像,所以……并不知道慕大小姐是否生得像她……” 不过外面的传言,他也早有耳闻。 虎威将军府的比试之后,有一日,他在家中偶遇叔祖父,叔祖父旁敲侧击,问过他临安侯府大小姐的事。 连叔祖父都这么挂心,想来……应该是当真有些相似的吧? 如锦淡淡一笑,“我进京之后,常听人说起我生得像这位郡主,所以便对她起了点好奇心。听说,她死后葬在了孔氏的祖坟?” 像是无意中好奇的发问,虽有些唐突,但也符合她的性子,倒让孔侯一时不好不答。 他抿了抿唇,“庆阳郡主的墓穴确实在孔氏的祖坟内。” 她的生死祭,叔祖父虽然从不过问,但负责祭祀的小厮总会对他回报说,郡主的坟前早有人祭拜过。 孔氏的祖坟,外人是进不来的。 不用说,这些祭品必定是叔祖父准备。 可见,虽然外头纷纷谣传庆阳郡主并非叔祖父亲生,可叔祖父却还是将郡主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只不过这些话,就不必对外人言了。 如锦默了默,忽然抬头问道,“孔侯可有兄弟姐妹?” 孔侯一愣,摇头说道,“没,我父母膝下只有我一人。” 他父亲身子不好,诞下他后再无子息,整日缠绵病榻之人,有了继承者,便也不愿再在房中安置人。 所以,他乃是嫡枝上的一根独苗。 倒是叔祖父,到如今胡子都白了,还精力充沛,左一房右一房的妾抬进来,又给他生了十七八个小叔叔小姑姑的…… 如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兄弟姐妹,你可太孤单了……” 她抬手拍了拍孔侯的肩膀,“没事,相逢即是有缘,既然我们相识一场,以后你若是无聊了,也可以来找我玩。” 孔侯身子微僵,“什……什么?” 如锦笑嘻嘻说道,“听说孔侯府上有大量的古籍珍本,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我若是有想要看的书,也可以去你府上找你吧?” 原来是为了要看书…… 孔侯提起的心略略放下一些,“慕大小姐若是想要看书,倒是可以带着令弟一块儿来我府上。” “带着令弟”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如锦目光一亮,“那就太好了!” 她笑得灿烂极了,“我的马车到了,孔侯留步吧!改日,我一定带着文辰登门拜访,绝不食言!” 说罢,她跳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疾驰而出,很快便在拐角消失了身影。 孔侯却仍站在分别的地方,默默地在思考着慕大小姐此举何意。 路口,身着深紫色锦袍的男子看着这一幕,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第229章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李渡正在风中凌乱。 身后传来蒙恩一声低语,“啊呀,慕大小姐该不会是为了孔侯才与靖宁侯世子退婚的吧?” 余旭接口道,“孔侯在京都城四公子之中虽然排名第二,但那第一……不说也罢……” 他咳了一声,“论相貌才华家世能力,孔侯确实要比靖宁侯世子出众许多。慕大小姐的眼光倒是不错嘛!” 蒙恩瞥见主上微微发抖的背影,连忙捂住了余旭的口,“快别胡说了!孔侯有什么好的?明明才十七岁,却一副老叟模样。闷!” 他讪笑两声,“主上,外头冷,不如早些回府休息?” 李渡沉着脸点点头,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去。 如锦回到临安侯府后,不知怎得,觉得脑壳有些疼,便当真歇了一个午觉。 她醒来越发觉得身子沉重,头昏脑胀,浑身发冷,额头滚烫。 蜀素去请了府医来看,说是得了风寒,开了汤药,需得静养几日。 汤药又苦又涩,搞得她胃口全无,整个人顿时没了精神。 “蜀素,去松涛院看看侯爷回来了吗?若是见到他人,就说我有事要和他说。” 蜀素叹口气,“早就然苕溪去看过了,侯爷大早上出的门,还没有回来呢。不过给门房留了讯,侯爷知道了,就会过来的。小姐放心吧!” 她用手去掖如锦的额头,有些发急,“怎么比刚才又烫了一些……” 如锦见蜀素又要哭,连忙说道,“府医也说了,这风寒就是会烧起来,而且还会反复几日,吃了汤药就会好的。你莫急。” 她无力地摆了摆手,“蜀素,我想睡一会。” 蜀素闻言,又替小姐额头上换了一块毛巾,这才退了下去。 如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吵闹声。 起初她还以为是在梦里,可是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居然还有摔东西瓷瓶破碎的声音,那么真切。 她骤然睁开眼睛,“外面是谁?” 话音刚落,门就被一股大力推了开来。 慕淑蔷满面怒容地闯了进来,见东西就砸,“是我!” 她上前两步就想将如锦从床榻上揪出来,被蜀素拼命拦住。 “二小姐,我家小姐还病着呢!您不好这样折腾她!若是叫侯爷知道了,您也讨不着好。” 蜀素在面对如锦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掉眼泪,可在慕淑蔷面前,却十分强势。 她用力拦住了人,将如锦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慕淑蔷气极了,“你给我让开!” 她冷笑起来,“你一个贱丫头也敢拿我父亲来压我?好,我倒是要试试看,我今日将你们雪柳阁翻了个底朝天,父亲到底能将我怎么样?” 如锦睡过了一觉,除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度已经差不多退了,只是手脚仍有些虚弱无力。 她勉力撑着自己的身子起来,“慕淑蔷,你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别喊打喊杀的,把自己搞得像个屠夫的婆娘一般,太掉价了,哪里有一点侯府千金的样子。” 姐妹几个中,慕淑蔷的身材最是丰腴。 胖,倒是也称不上胖的。 但她的脸盘子最大,肉嘟嘟的,看起来就要显得比一母同胞双生的妹妹慕淑薇胖上许多。 偏偏她平素对容貌最是重视,尤其忌讳别人说她胖。像猪啊肉啊大啊这种词,她都觉得在影射她。 这会儿如锦毫不遮掩就说她像屠夫的婆娘,她深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顿时就发起了疯。 “慕如锦,你个贱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如锦见慕淑蔷越凑越近,差一点口水都要喷到自己的脸上了,抬手便给了她的一巴掌。 “慕淑蔷,我让你注意自己的仪态。你是侯府千金女,不是路边卖猪肉的大婶。有事,你便说事,莫要在我这里发疯。” 其实,如锦这一巴掌力道并不很大。 她此时还在病着,正是身子最虚弱的时候,就算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比不上平时一半多。 何况,她也还收着力。 慕淑蔷圆润的脸盘上被巴掌捋过,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记。 但这可是她自出生以来头一次被人甩巴掌! 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了脸颊,一脸不可思议地望了过去,“慕如锦,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 慕淑蔷脾气火爆,自小就是吃不得亏的性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她抬手就想要回敬慕如锦一巴掌。 然而,她的手臂才刚抬起,就被闻声赶来的苕溪和珍珠一人一边给钳制住了。 “住手!谁也不能打我家小姐!” 如锦冲着蜀素说道,“搬张椅子来,再拿卷绳子,将二小姐绑上。” 蜀素这时候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 她连忙照着如锦的吩咐将慕淑蔷按住绑在了椅子上,正正好好面对着如锦的床榻而坐。 慕淑蔷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怒火喷涌而出,满嘴都是脏话。 如锦扶着头痛欲裂的额头,淡淡地说道,“蜀素,拿块帕子来将她的嘴巴堵住。” 慕淑蔷红着脸,“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 下一刻,蜀素寻不到新丝帕就从柜子里取了一只新袜子团成一团往慕淑蔷的嘴巴里一塞。 周围顿时清静了。 苕溪在如锦身后垫了两个靠垫,好让她坐得舒服一些,这才伺立一旁。 如锦皱着眉头望向慕淑蔷,“你来我这里发疯,是慕淑薇的主意吧?我说,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学得聪明一些,不要总是给慕淑薇当枪使?” 慕淑蔷哼哼唧唧了几句,但因为嘴巴被堵住了,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只是她神情看起来很是激动,显然,如锦又猜对了。 如锦叹了口气,“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了。” 慕淑蔷哼唧了三个音,“为什么?” 如锦淡淡摇摇头,“要不就是为了你的母亲,要不然就是为了萧煦。” 她望了过去,“你今年也快要十七岁了,许多女子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嫁了人,甚至当母亲的都有。 换言之,慕淑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交流。 假若你肯答应与我有话好好说,我便让她们将你嘴巴里的东西取下,你说如何?” 第230章 清清白白 慕淑蔷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她哼哼唧唧了几句,蔫蔫地点了点头,意思便是答应了。 如锦给蜀素使了一个颜色。 蜀素刚将慕淑蔷嘴巴里的东西取出来,慕淑蔷便又开始嚷嚷,“慕如锦,你真是又贱又坏!” 如锦冷笑,“行了,我算是领教了慕二小姐的作风,答应过的事就和放屁一样,毫无信用可言。” 她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蜀素,将她的嘴堵上,然后找几个粗壮的婆子来,将人给丢回她的院子去。” 慕淑蔷连忙摇头,“别别别!我不说了!我不说你了还不行吗?” 她抿住嘴唇,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仍然难掩怒意地望着如锦,但到底没有再说出难听的话来。 如锦这才说道,“慕淑蔷,你现在冷静好了了吗?冷静好了,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就说。” 她顿了顿,“能好好谈的,我们就好好谈。不能谈,再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可行?” 慕淑蔷哼了一声,“我冷静好了。” 她瞪了如锦一眼,“你猜对了,我来找你确实是因为我母亲和煦哥哥的事!” 如锦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说”的姿势。 慕淑蔷哼了一声,“你为什么要和煦哥哥解除婚约?你在外面有男人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做的话,煦哥哥该会觉得有多么丢人?” 她真情实感地生着气,“他可是京都城四公子之一,你给他横生枝节,把他的脸面都丢光了知道吗?” 如锦好整以暇望着慕淑蔷,“二妹,你倒是挺有趣的。你不是喜欢萧煦吗?他又成了自由之身,这不正好是你的机会吗?” 她淡淡一笑,“我觉得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在这里质问我,而是该去找萧煦,说不定他一感动,就非你不娶了呢?” 慕淑蔷冷哼一声,“呸,你当我傻,哄我呢!” 她气呼呼说道,“萧慕两家的婚约作罢,就不会再续前缘了,我和煦哥哥不可能了!” 原本她和萧煦之间的可能性就很小。 除非……除非婚约还在,慕如锦却死了……两家不愿意就此没了联系,才会换一名人选。 如锦笑了起来,“你倒是还不傻。” 她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你来我这里闹做什么?难不成当真是为了萧煦打抱不平?你怎么知道,是我不要的他?就不能是他不愿意与我成亲?” 慕淑蔷抿了抿唇,脸上闪过不甘神色,“煦哥哥……喜欢你……我上次在咸宁街遇到他时,拦住他问过了。他对我说,他心悦你,能娶你为妻是他三生之福。” 她狠狠地瞪了如锦一眼,“你遇到如此良缘,却还不懂珍惜,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如锦心内微讶。 萧煦居然这么说过? 她面上却丝毫不显,淡淡地说道,“我与萧煦退婚的内情,不方便叫你知道,你若非要知道,便去问父亲。 总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对萧煦,问心无愧。我并没有喜欢过他,但也从未负过他。 我与他已经两清,从此不再相关了,希望你搞清楚这一点。” 慕淑蔷顿了顿被绑住的腿,很是不甘地说道,“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懂得珍惜,错过了这么好的姻缘,那是你的损失。我祝你以后再也遇不到更好的婚事了!” 一想到她够也够不到的男神,却被眼前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便宜“大姐”当尘埃一样碾压,她心里就痛得不行。 可是,她再蠢,也听明白了,退亲的事,可能真的与慕如锦无关…… 她冷哼一声,“那我母亲呢?我刚才去宁香堂找她,婆子们说,她一大早就被父亲送去了宿州老家。 我母亲身子还没有好呢,就把她送去了那种穷乡僻壤,连一个贴身的下仆都没给她带上。 慕如锦,你居心何在?” 如锦冲慕淑蔷挑了挑眉,“你自己也说,你母亲是被你父亲送走的。你不去找父亲,却来我这里撒野?是觉得我是一颗软柿子好揉捏吗?” 她忍不住摇摇头,“我不妨将话放在这里。 你母亲的事,与我无关。 至于父亲为什么要将她连夜送走,我和父亲都不会告诉你原因,因为不忍心。 不过,你倒是可以去问问你的好三妹,她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慕淑蔷皱皱眉,“三妹?三妹能知道什么?” 她冷哼一声,“慕如锦,怪不得三妹叫我小心你! 她说你巧舌如簧,擅长魅惑人心,就连文辰都被你蛊惑了去。你刚才那样说,我差一点就要信你了呢! 我告诉你,你要离间我和三妹的姐妹情,那是不可能的!我与三妹一胎双生,彼此心意相通,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呢!” 如锦冷笑,“慕淑蔷,我问你,这么多年来,不论任何事,是不是永远都是你在出头,而你的好三妹却躲在身后。若有利益,你们两个一同享受,若是搞砸了,就只有你一人挨骂受罚?” 她嗤笑一声,“真是好一个姐妹情深呢!” 慕淑蔷一窒,“你!” 奇怪。 慕如锦说得好像有一点道理…… 从小到大,她确实是一直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那一个,而三妹则是她的军师,永远不出头,永远躲在她身后。 她以前从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三妹确实比她聪明,懂得也多,只是性子内向,不善言辞。 而她,身为姐姐,为了妹妹出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被慕如锦一说,她仔细回想一下,却有些分外不是滋味了起来。 细细想来,三妹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躲在她身后的…… 若是万无一失可以得到好处和褒扬的事,三妹也愿意走到人前,接受父亲和母亲的褒奖…… 可若是那事儿没有把握,或者纯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都是她傻乎乎地冲在前面了…… 如锦挑眉,“怎么?终于不蠢了?现在想明白了吗?” 慕淑蔷连忙甩了甩头,“你别胡说八道了!不要妄想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让我和三妹的姐妹之情受到动摇。” 她冷哼一声,“我和三妹一母同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你呢?你我不同母,天然就是对立的地位,你弄垮了我的母亲,现在,也巴不得我和三妹倒霉才好呢!” 如锦用可怜与同情的目光望向了慕淑蔷,“这些话,也是你的三妹告诉你的吗?” 她摇摇头,“慕淑蔷,看来你是真蠢。不管我们的生母是谁,但我们都是临安侯的女儿,都姓慕。 在外人的眼中,我们永远都是同根同枝的姐妹,命运也息息相关。 姐妹和睦,一家团结,才会被人尊重。若是窝里反斗成了一锅粥,只会被人耻笑罢了。 今日你若是在雪柳阁伤到了我,你以为外人会觉得你为了母亲伸张正义,是个孝顺的女儿?不,她们只会觉得你蠢! 当然,蠢的也只是你一个人而已。 慕淑薇可以无辜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会过来与我道个歉,表明那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主意。从此以后,你一个人背上不敬长姐的罪名。 但她,却是清清白白的。” 第231章 闹掰 慕淑蔷被如锦这一番话说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浑身发抖,却也只憋得出一个字,“你!” 如锦淡淡一笑,“怎么?你不相信?我猜,慕淑薇应该就在雪柳阁的门口等着你吧?” 她挑了挑眉,“二妹,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慕淑蔷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说实在的,她也想知道答案。 假若今天她真的伤到了慕如锦,那么,三妹会怎么做? 可是,她到底与三妹一母同胎,当真要试试吗? 正当她犹豫时,对面的慕如锦一声凄厉的呼痛,“好疼!二妹,我是你的大姐,你居然胆敢打我?” 几乎是同时,慕淑蔷怒喝道,“打的就是你!” 在她心里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反应。 她真的想知道,这些年来,三妹是不是只将她看成是一个好糊弄的傻子,推她到前面挡枪。 如锦笑着将床头的几个抱瓶推倒,瓶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闹出的动静不小。 “二妹,你还砸我的东西!我这里的瓶子都是上等的瓷器,价格不菲,你得赔!” 一边说着,她给蜀素使了一个眼色。 蜀素立刻将慕淑蔷解开,悄无声息地把椅子搬了开来。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满地的碎片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根本看不出来,就在片刻之前,慕淑蔷仍然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发生了什么事?” 守在雪柳阁门前的慕淑薇听见动静,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笑意。 但她脚下的动作却不停,飞快地冲了进去,看着满地狼藉,她满脸惊恐地问道,“二姐,你怎么……” 她一把将慕淑蔷拦在身后,一边对如锦说道,“大姐,二姐性子冲动,行事鲁莽,她方才打你定是因为怒极了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并不是有意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她计较。” 如锦冷笑一声,“你们将人打了,再说几句好话,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以为就此可以揭过吗?” 她犀利的目光望向了慕淑薇,“二妹性子冲动,行事鲁莽,她向来不懂事,但三妹你却一直清醒而聪慧。 你们姐妹情深,你要息事宁人,让我饶了她一回,好,我随着你。 但你总要先将我这里的损失赔偿一下吧! 蜀素,报一下刚才二小姐在我这里损坏了多少东西,再计算一下数额,请三小姐赔偿。” 蜀素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倒也不贵,才一百六十两银子。” 大小姐屋子里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好东西,再添点油加点醋,将她们几个侍女的清洁打扫人工也算上,一百六十两银子也不算太坑人。 慕淑薇闻言,脸色立刻变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姐,二姐弄坏的东西,你怎么找着我来要?这……不合适吧?” 倘若从母亲那弄来的二十万两银子还在手里,那一百六十两而已,她帮着赔了也就赔了。 可那个装银票的匣子却被劫匪抢了去。 她正在为银子的事心疼呢,此时怎可能再从她手中散出去银子? 何况,所谓的姐妹情深不过只是说说的,动动口无所谓,但真的要让她做点什么?那不可能。 慕淑蔷那个蠢货,可不值得她花那么多银子。 如锦冲着慕淑蔷挑了挑眉,“二妹,怎么办?三妹不肯赔呢?” 她叹口气,“那我就只好闹到父亲跟前,求父亲做主了!” 慕淑蔷连忙喝道,“不行!” 她愁眉苦脸地望向了慕淑薇,“三妹,母亲刚被送走了,若是父亲知道我在这里闹的事,他一定也要将我送去宿州! 我不要! 三妹,要不你先替我将银子赔给她吧!等我攒够了钱,我再还你!” 虽是双生姐妹,但她素爱铺张奢华,每个月的例银刚拿到手就全部都花光光,还总是不够要问母亲撒娇讨要。 可三妹却是个守得住财的。 有一回,她无意中看见三妹在清点自己的私库,那个小匣子里,光银票就好厚一沓。算起来,怕是得有三五千两银子! 她相信,三妹绝对可以毫不费力地拿出这点银子来的。 谁料到慕淑薇却悄悄地将身子挪开了一些,“二姐说得什么话!” 她一脸为难,“我又不像你深得母亲的宠爱,总能得到额外的零花。我每个月那点例银,自己都不够用呢!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得出一百六十两银子来?” 慕淑蔷失望地望向了自己的三妹,“真的没有吗?” 她明明亲眼见过的…… 而且,三妹之所以能守得住财存下那么多银子,还不是因为日常花费都蹭着她的缘故? 无论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只要出门逛街,哪次不是由她来付的钱? 这么多年来,每次都她去撒娇跟母亲要钱,可要来的银子,都是姐妹两个分着花的,哪一次少了三妹的? 从前她也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的,毕竟她比三妹早出来那么会儿,总是姐姐,身为姐姐,给妹妹买点东西怎么了?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可现在想想,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起来。 慕淑薇讪笑起来,“二姐,要不你就跟大姐道个歉,求她原谅你不就好了?都是一家姐妹,相煎何必太急?大姐会原谅你的。” 她貌似憨厚地朝如锦看了过去,“对吧?大姐?” 如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半晌却将脸转向了慕淑蔷,“怎么样?二妹,若是你承认你输了,那这银子我就不叫你赔了。” 慕淑蔷向来飞扬跋扈的面容顿时便萎靡下来。 三妹果然如同慕如锦所言,急匆匆地跑进来道歉。 可是分明,她就是在三妹的鼓动下才一怒之下跑进来要与慕如锦论个长短的。 现在,却都成了她的不是…… 性格冲动? 形式鲁莽? 呵呵…… 她颓丧地摆了摆手,“我承认,我输了。” 说罢,她看也没有再看慕淑薇一眼,便哭着从雪柳阁跑了出去。 慕淑薇一脸莫名其妙。 但她也听懂了,慕如锦没有让慕淑蔷再赔钱的意思了。 不赔钱就好。 她讪笑着对如锦说道,“那大姐你好好休息吧,我也告退了!” 如锦看着满地的狼藉头疼地摇了摇头,“真是叫人不省心……” 蜀素一边扶着她躺下,一边雀跃地问道,“小姐,您说二小姐和三小姐会不会从此就闹掰了?” 第232章 那你喜欢我吗? 如锦摇摇头,“闹不闹掰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们能清净一阵子了。” 在这些日子与临安侯的相处中,她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 对待周氏,他可以毫不怜惜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除了因为没有爱,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周氏在外头偷人,背叛了这份亲情。 可是慕淑蔷和慕淑薇姐妹,却是他的亲生女儿,即便他恨这两个女儿不成钢,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内心里还是怜惜疼爱的。 咽下周氏给的这口恶气,留下她性命,将人送去宿州,都是他在为了周氏留下来的儿女们的前程作打算。 所以,如锦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愿意与慕淑蔷和慕淑薇彻底撕破脸皮。 不是害怕因此会与临安侯生出嫌隙。 她只是不愿意让他为难。 所以,她才会拖着这么沉重的病体,那么用力地与慕淑蔷演这出戏。 她们姐妹之间缠斗内耗与她无关,只要以后不要再来这里烦她,便就谢天谢地了! 苕溪和珍珠一个进来送药,一个手脚麻利地将屋子里的碎片都打扫干净。 不一会儿,如锦便看到屋子里又整洁如新,就连被摔碎的瓷瓶处也补上了新的摆件。 她欣慰地笑了起来,“有你们几个,可真好。” 蜀素一口口地将汤药喂入如锦的口中,“这药还真管用,小姐的烧退了。再喝上两日,应当便能大好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 这可是小姐入京都城后过的第一个年呢! 倘若是病怏怏地在床榻上度过,那岂不是无聊? 京都城的年,可是相当热闹的呢! 如锦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来,“我早说我的身子没那么差劲,一定是今日出门吹到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邪风,等发一身汗,就好了。” 她又问道,“蜀素,侯爷回来了吗?” 蜀素摇头,“还没呢。刚才白姨娘叫人捎话来,说侯爷差人递来话回来,陛下传他,他进宫面圣去了,不知道何时回来。” 她小心翼翼望着如锦,“小姐急着找侯爷,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要不然……我去宫门口侯着等侯爷出来?” 如锦哑然失笑,“确实是紧要事,但也不至于要如此。” 她与萧煦退婚之事,今日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 等到明日,必定会成为京都城百姓交口相说的谈资。坊间的流言,传起来,可是没有度的,也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不过,四妹说得对,只要出现更有热度的消息,她这点小传闻就会很快被盖住,然后销声匿迹了。 早有应对之法,便也不差那么一天半日的,心里笃定多了。 她摆摆手,“罢了,喝了药又有些困倦,我再睡会儿。若是侯爷回来了,你记得叫醒我。” 蜀素道了声“是”,便将门轻轻关上。 她对着苕溪和珍珠吩咐了起来,“苕溪,你叫人注意着二门上的动静,只要侯爷回来了,就立刻派人来回话。” “是。” “珍珠,小姐下回睡醒,一定会饿。你去准备一些清淡又有滋味的粥品和小食温着。” “是。” 等一切都妥当了,她这才离开了主屋。 如锦又累又倦,很快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迷迷糊糊地发起了梦。 梦中……仍有李渡。 她起先还有些排斥,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老不羞,日思夜想也就算了,居然连梦中也不放过人家…… 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在梦中,又不是真的,那不如便顺从自己的心意,以后得想着避嫌了,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她如同剪水般迷蒙的双眼眨巴眨巴地望着坐在床边的人,“李渡,你又来了!” 那个深紫色的身影微微一怔。 半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嗯。我若不来,都不知道你生病了……” 那声音隐忍内敛,听起来倒像是无波的海面,深邃,但也平静。 可若是能看见他的眼眸,才知道,他掩藏了多少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如锦仗着自己在做梦,放肆地抓住了他的手,“来京都城的路上被搓磨如此,也不过只是睡了一晚就活蹦乱跳了,没想到只是吹了吹风,就病倒了。这实在不像是我。所以,我觉得我可能是乐病的。” 她朦胧的双眼冲着他眨啊眨,“李渡,我退婚了!” 李渡深邃的眼眸从被紧握住的手上慢慢地移到了她的脸上。 刚退了烧的面颊仍有红晕,一双眼睛带着水雾,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直直地照进了他的心里。 这一刻,就算有多少酸意和不解,也都烟消云散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嗯,我知道了。” 如锦望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可是你好像并不高兴?” 她歪了歪脑袋,“李渡,你也觉得我错过了一门好亲事对吗?” 李渡连忙摇头,“萧皇后如此设计你,这便不算是什么好亲事。退了,一点也不可惜。” 他苦涩地笑笑,“只是,你以后该怎么办呢?孔侯……与萧煦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感情可比亲兄弟。在你与萧煦之间,我不觉得孔侯会选你……” 在巷子口看到她与孔侯相依相偎,那幅画面真是美好,连他也不由自主在脑海中闪现出四个字:一对璧人。 孔侯对她轻声细语,她对着孔侯乔巧笑盈然,真令他嫉妒地抓心挠肺,恨不得发狂。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孔侯是当世青年才俊中最佼佼者,若有人能配得上她,那便也只有孔侯一人了。 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渡,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与萧煦,让孔侯选?你不会是以为,我想嫁给孔侯吧?” 她嗤笑一声,“我又不 第233章 不论你是谁 如锦浑身一窒。 喜欢?李渡?喜……欢吗? 她不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所以,喜欢大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是知晓的。 只不过从前,她一心一意将李渡当成大侄子看待,本持着长辈的心态,想要照顾他,对他好,愿成为他最快的翼,最坚实的盾。 谁料到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那么大的依赖和眷恋…… 她反而,将他当成了翼和盾。 喜欢? 或许是真的喜欢的。 她期待着与他的见面。 一见到他心情就会好。 与他在一起时觉得无比地安定,不论做什么事都觉得有他在一定可以成功。 分开时,她会依依不舍。 有时,还会反复回想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情景,期待着下一次的会面。 倘若这还不是喜欢,那喜欢是什么? 对面的男子眉头微蹙,一双眼睛晶亮深邃,步步紧趋地盯视着她,“锦儿,那你喜欢我吗?” 如锦抿了抿唇,“这……” 既然是在梦里,那是不是可以摸着良心说一回真心话? 反正醒来这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李渡一个字也不会知情。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其实暂时还无法确定我对你的感情变成了什么,但你问我喜不喜欢你?那一定是毫无疑问的。李渡,我是喜欢你的。” 李渡闻言简直要欣喜若狂。 他虽竭力在让自己镇定,以免闹出太大的动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胸腔内那颗心在“砰砰砰”发出撞击,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是喜欢他的。 她亲口承认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能瞬时击溃他的理智? 李渡幽深的目光顿时成了一谭柔软的湖水,他再也无法克制地将她搂入怀中,“锦儿,我……我太高兴了!” 香甜芬芳的少女就在怀中,他心中的猛兽雀跃不已,恨不得立刻倾笼而出。 但还有一件事,他需要确认。 他望向如锦,“锦儿,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等禀明临安侯和陛下之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成亲? 如锦连忙摇头,“不,不行!” 哪怕是在梦里,放肆地对他宣告心意已经是极限了,她怎么能真的不要脸地嫁给他? 哪怕已经换了身体,可他终究还是她的大侄子啊! 她若是当真这样干了,将来九泉之下,该如何面对向来疼爱她呵护她的太子哥哥? 不,她还要脸的! 李渡心口一闷,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彼此心意相通,郎情妾意,又都是自由之身,为什么不能成亲相伴一生? 难道……终究是嫌弃他老吗? 年龄无可更改,可他勤于练功,身体可要比寻常的年轻人还好许多呢!她该对他有信心的! 谁料到如锦却说,“不行不行,我们差了辈分呢!” 李渡一怔,“差了辈份?没……没有吧?” 临安侯府慕家与皇室没有过联姻,是毫无牵扯的两枝,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辈份不辈份的。 再说了,皇室联姻,也从来都不讲究辈份。 太祖先娶了姑姑,后又娶了侄女,生下的皇子也照样以兄弟相称,天下间有谁胆敢异议? 他松了口气,“傻丫头,你放心吧,没有差辈份。” 就算差了……那也没关系啊! 如锦眼神依旧迷离,咬着嘴唇摇摇头,“我是姑姑,怎么能嫁给大侄子呢?这种不要脸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李渡听得云里雾里。 姑姑? 在这世上能称得上是他姑姑的人,只有绮年长公主一位! 这丫头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是……烧糊涂了? 但下一刻,如锦口中的话,却让他瞳孔一缩。 她说,“李渡,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没想到你人那么小,小鸟儿却还挺大。” 李渡已经来不及震惊她说给他换过尿布这件事了,他此刻整个人已经石化。 小鸟儿?还挺大? 她在说什么鬼话? “锦儿?你……脑子烧坏了?” 如锦又觉得困倦起来。 她迷迷糊糊闭上眼,嘴里还不停在嘟囔着,“反正,嫁给你是不行的!我不能……不能占你的便宜,那样也对不起太子哥哥……” “锦儿?锦儿?” 床榻上的人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渡望着香梦沉酣的少女,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刚才说了“太子哥哥”? 姑姑,大侄子,辈份,太子哥哥。 尘封已久的庆阳郡主府,假山下的钥匙,床榻下的机关。 出色的骑射,箭无虚发的能力,广博的见识,异于常人的胆量。 还有……她懂燕国人的密语…… 宿州远在江南,那边绝不可能出现燕国人,更何况燕人的密语也并非寻常燕国人可以懂的。 彷佛有什么东西将这些词都串了起来…… 李渡的目光震颤,良久,终于对着床榻上熟睡的少女张了张口,“难道……” 原来如此! 他猛然想到了她刚回京都城的那一日,在城门口时许下的三件事。 那几句,她确实是对着他说的。 因为在看到他腰间系的那个玉佩时,她就已经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那个玉佩,是庆阳姑姑送给他的满月礼,那上面有她亲自打的特殊的络子。 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一模一样的性情。 假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可若是假的,又该如何解释这些呢? 李渡坐在如锦的窗台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姣美的面容。 脑海中的一幕一幕像皮影戏一般排山倒海般地涌现,回想到的细节越是丰富,他心底的怀疑逐渐变得确信起来。 锦儿,便是庆阳郡主吧? 他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悲剧,更不知道又是怎样的奇迹让她越过了三十年得时光回到了这里,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但他很确定的是,哪怕眼前的少女真的是他应该称为姑姑的庆阳郡主,他的心也毫无疑问地只为她跳动着。 他喜欢她,这份感情甚至比喜欢更深沉和浓厚。 这是不能也不必改变的。 李渡的目光从迷茫渐渐地变成了无比的坚定。 他俯身在如锦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可以听见的声音说,“不论你是谁,我都要娶你为妻!” 第234章 父亲的职责 如锦醒来时,天已经很黑了。 蜀素听见动静急匆匆跑进来,“小姐,您醒啦!侯爷刚回府,听说您病了,就立刻过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临安侯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锦儿啊,怎么好端端的就生病了呢?” 一定是退婚的消息刺激太大了! 长女虽然能干,但到底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家,遇到这种事,总是更受伤的。 天杀的萧家!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整那些幺蛾子,害得他长女生病了,这笔帐他一定会和萧长庚这个老匹夫算清楚的! 如锦的身子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脑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梦中的景象才越发清晰起来。 刚才那个梦做得好真切。 屋子里被熏香熏得香香的,可她却还是能从中捕捉到一点微弱的李渡身上独有的气息。 就连手指……手指上自己也还残留着梦中李渡的温度,让她的心顿时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锦儿?锦儿?” 临安侯见长女神情愣愣的不说话,心里就更着急了,“蜀素,你再去请府医过来,府医不行就让管家去宫里请太医!” 常有听说发烧烧坏脑子的…… 刑部历尚书府人娘家二婶的表叔的侄子小时候可聪明的一个孩子,就是因为发了一次高烧变成了个傻娃。 他时常听老历嗟叹惋惜,以前还不怎么相信呢! 可事情落到自己的头上时,才知道那种巨大的担忧和害怕是如此地让人窒息。 “锦儿!锦儿!快回答爹!” 如锦听着临安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眸中也蓄满了水汽,就好像她再不回答,他就能立刻给她哭出来一样。 她连忙回过神来,“啊,父亲,您来了!” 临安侯顿时一颗心松了下来。 还知道喊父亲,那说明没傻! 他连忙搬个椅子在如锦床榻前坐下,“锦儿啊,你有事找我?到底是什么事病成了这样还非得今日解决?” 如锦和临安侯也不说场面话,直截了当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父亲,京都城的流言传播速度之快,您也是知道的,我个人被背后说道几句无所谓。” 她顿了顿,目光十分坚定,“可是,女儿不想让父亲您和家里人因此也被人议论。” 临安侯颇为欣慰,又觉得好笑。 “傻女儿啊,你就这么不信任你爹?” 他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爹怎么舍得叫我长女受流言蜚语的困扰?所以,在我与靖宁侯解除婚事之前,就已经派人作局了。” 如锦微愣,“作局?” 临安侯嘿嘿一笑,“哎呀,人在朝中混,哪能不随时掌握一点同僚的小辫子呢?某某大人与小姨子有一腿,某某大人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某某大人狎妓染上了花柳病。” 他看似谦虚实则十分满意地摆了摆手,“在这些花边新闻面前,你与萧世子退个亲这种小事算得上什么?” 流言的发酵需要一点时间。 他这老父亲为了长女可真算得上是深谋远虑了,牢牢地掌握好了时间。 这不,等明日,这些消息应该就会在酒楼茶肆中传开,人尽皆知。 到时,谁还屑得提一对小儿女因为八字不合退亲一事? “父亲!” 如锦的眼眸顿时湿润了起来。 她像只小狗一样将脑袋在临安侯的怀中蹭了蹭,嗫嚅着说道,“父亲,您对女儿真好!” 临安侯又是满足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说道,“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更何况,他对长女不只是疼爱,还有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愧疚在,自然要为了她思虑再三了。 这只不过是一个父亲的职责罢了。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可能是因为一桩心事解决了,如锦只觉得又比刚才更神情气爽了一些。 她笑着说道,“早知道父亲早有应对之法,也就不需要四妹为我殚精竭虑,想到用晋王的八卦来转移大家的视线了。” 虽说晋王这条线,或许暂时用不上了。 但是她还是得将这线索告诉临安侯。 她知道,临安侯乃是陛下的近臣。 而晋王私底下把持朝政,陛下一定对他十分忌惮,只是苦于暂时还没有能力将他连根拔起罢了。 说白了,陛下与晋王乃是一对表面和睦的死敌。 身为天子近臣的临安侯,也一定将扳倒晋王当成了最大的目标,他定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与晋王有关的消息。 果然,临安侯敏感地捕捉到了“晋王”两个字,“荇儿?她怎么会和晋王扯上关系?” 如锦便将慕淑荇所言又对临安侯说了一遍。 “四妹当时因为害怕给家里惹麻烦,所以没有及时告诉家里大人。但这回,为了要让我摆脱困境,却都说出来了。父亲,我很感动呢!” 临安侯也感叹起来,“荇儿看起来柔弱文静,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样子,没想到却这么有情有义!” 隔了房的堂侄女对长女如此姐妹情深,可是他亲生的老二老三对待亲大姐却是……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府里发生的事哪件能瞒过他?他早就知道了今日二女和三女又到雪柳阁来闹长女的事情了。 一想到就气得掉头发! 感慨了一阵,临安侯便将目光正对上了正事,“晋王好男风?这事儿倒是有趣!不过……” 他顿了顿,眼眸中满是兴味,“不过晋王的世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倒是更值得去好好深挖一下!” 这么多年了,晋王世子对于整个京都城的老百姓来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但谁又能想到,对于像临安侯这样的高官而言,晋王世子也只是传说中的人呢?细细想来,他竟然一次都没有见过! 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有这么一条线索摆在他面前,不深查一番岂不是对不起自己这份好奇心? 临安侯轻轻地拍了拍长女的肩膀,“听蜀素说,你今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这个点了,肚子一定饿了吧?” 他笑着道,“锦儿吃过东西,就好好休息。很快就要过年了,得尽快得养好身子。 爹跟你说,京都城过年的活动可是相当丰富的,也很好玩,只有你养好了身子,爹才能带着你到处走走看看啊!” 如锦乖顺地点头,“嗯。” 第235章 真像啊! 有临安侯的护持,如锦万事无忧,只管安心养病。 等到了除夕那日,她已经大好了。 临安侯见状,很是欣慰,“锦儿啊,等会儿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他一双眼睛期盼地望着她,“东城新开了一家羊肉锅子店,据说不错。我与老历约好今日一块儿吃个午饭,你也去认识认识历伯伯?” 老历,指的是刑部尚书历赫。 临安侯与历赫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感情深厚得很。 原本,他早就想带着女儿去历府认认门,彼此熟悉一下的。 奈何,朝中正值多事之秋,最近这两月来忙得脚不沾地,连如沐春风楼都是被长女拖着才去了一回,根本就没时间! 这不,趁着过年,一对老友带着彼此的儿女互相认识一下,顺便……相个亲,那也是极好的! 如锦怎么会拒绝? 青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柳宿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 她还想与历尚书打好交道,想法子让蜀素再去见柳宿最后一面呢! “好呀!” 马车悠悠,临安侯掀开半边车帘不断为女儿介绍着京都城的街景,“咱们京都城的风俗,元宵节前除了酒楼饭肆其他的铺子都不开张,大伙儿都要过年呢!” 他乐呵呵道,“所以,锦儿得好好看看这热闹的景象,等明儿再来,可就不是这个样子咯!” 如锦贪婪地望着车外周遭的一切。 其实,她的上一个年也是在京都城过的,但一晃三十年过去,街还是那条街,可是街上的商铺和摆设却都不一样了。 她像极了一个刚入京都城没多久的乡下少女,不停地举手问着问题,“父亲,那座楼为什么插了那么多年彩旗?” “父亲,前面的府邸好大啊,这两个石狮子擦得好干净。是谁家的府上?” “父亲,东城到了,羊肉锅贴馆子还有多远?” 临安侯耐心地一个个地回答着长女的问题。 “那儿是卖番邦运来的货物的,所以插了番邦的小旗子。里头卖的也都是番邦运来的物件。多是些牛羊的皮草,还有些不值钱的宝石。没啥看的,味道还挺重,不适合你。” “前面那座是安国公府。那也是咱大乾国开国元勋的府邸了,他家可是太祖御赐,足可见当初安国公的功勋卓著。安国公为人倒还不错,但他那个夫人……哼,不提也罢。” “羊肉锅贴馆子就在前头了,拐弯就到,锦儿莫急!” 临安侯心内颇有些感慨。 这样的对话通常都是出现在父亲和年幼的孩子之间的,可是他的锦儿已经十七岁了,他还是头一次为她答疑解惑。 是他的失职啊! 如锦并不知道短短的一条路让临安侯感慨了那么多,她只觉得临安侯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不觉又更加柔软了起来。 被关爱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漾起了幸福的笑意。 马车拐了个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羊肉锅贴馆的前面,车夫道,“侯爷,到了。” 临安侯领着长女下了车,仍旧不忘对这个锅子馆解说一番,“这个锅子原本是开在西城的,老板夫妇两个手艺好,生意还不错。谁料到生了个败家子,居然瞒着爹娘偷偷地将店赌输了……” 他叹口气,摇摇头,“我和老历时常去他家吃锅子谈事情,这不,一下子少了个熟悉的地方怪不舒服的,便商量着两个人凑了钱,给这老两口在东城买了个铺面,仍旧由他们来当掌柜的。” 原本这店是想赁给那对老夫妻的。 但老夫妻对自己的儿子死了心,唯求有一份生计能养活自己。 也害怕这店若是自己的,那不肖子还要来动脑筋。 所以,当时便商定好了,本钱由临安侯和历尚书出,老夫妻两个出配方和经营,利金分成三份,各得其一。 当朝一等侯和一品尚书联手开的店,这靠山多大?朝中有知情的,想要获得两位大人的青睐,便都使劲地望着里跑。 锅子店的生意很是兴隆,不比原来的差。 而老两口的那个不肖子,也再不敢打店铺的主意。 算是个皆大欢喜的事儿。 如锦恍然大悟,“哦!原来这锅子店也有咱家的份啊!” 临安侯瞅了闺女一眼,“我和老历都是拿的私房钱出来,你可不要给我们说漏了嘴!” 他压低声音道,“老历家那位,可管得他紧……啧啧……” 满脸都是对老伙计的同情之色啊! 如锦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好好好,我不拆穿你们!” 临安侯伸出手臂来,昂着下巴道,“嗯。” “嗯?” 如锦不解地望了过去,“父亲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临安侯瞅了瞅自己的手臂道,“搂住爹的手臂。” “啥?” 临安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闺女一眼,“老历没有女儿,生了一窝的儿子,平日里因为这事儿可没少和我威风过!” 他嘿嘿一笑,“我今日带着女儿过来,我的女儿又美又乖还孝顺,我瞧他还威风得起来不?我羡慕不死他!嘿嘿!” 原来……竟是这样…… 如锦忍不住笑着摇头,但手却快速地攀上了临安侯的手臂,“行,今儿我就当一个又美又乖又孝顺的好女儿!” 父女两个一进锅子店,掌柜的夫妇就迎了上来,寒暄几句后,引了他们进了二楼最里面的包间。 历尚书已经到了。 坐在他身侧的还有一位长相俊美得年轻人。 见临安侯进来,历尚书立刻迎了出来,“修齐,你怎么才来?磨磨蹭蹭的,我都等了小半天了!” 他转眼看到了如锦,目光里顿时显出赞叹来,“这……这就是你的长女吧?真……真像啊!” 当年苏梓萍以才华名动京都城,但其实,她的美容也是十分出众的。 那时候的她,可是多少京都城少男的梦中人啊! 看到了如锦,历尚书就彷佛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岁月。只可惜,岁月催人老,一晃眼,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他心内感慨不已。 临安侯十分得意地指着如锦说道,“这是我长女如锦,回京城没多久,不过,你老历想必也听说过她了吧?” 他昂首挺胸,姿态十足,“锦儿,给你历伯伯问个好吧!” 第236章 沧浪亭 如锦轻轻福了一身,“见过历伯伯。” 历尚书忍不住叹道,“哎,真乖!” 没有女儿的人看到人家的女儿又美又乖又孝顺,说不羡慕,那一定是骗人的。 但就算心里再嫉妒,那表面上的姿态也要做足啊! 他立刻将身后的年轻人拉了过来,“阿珩,给你慕叔和如锦妹妹打个招呼!” 历珩磊落大方地给临安侯和如锦见过礼,“见过慕叔叔,见过如锦妹妹。” 临安侯对历珩显然很熟悉,笑哈哈地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然后道,“阿珩可别跟着你爹胡闹,快点入座吧!听说今儿有新出的锅子,我可是等不及了呢!” 他拉着如锦坐下说道,“历伯伯和阿珩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 如锦笑着点头,“是。” 她这才有时间好好看对面的两位。 历尚书个子和临安侯差不多高,但身材却要魁梧许多,皮肤黑黑的,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看起来就十分威严。 倒是历珩,肤白如玉,很是俊美。 咳……可能他生得像他的母亲吧! 羊肉锅子很快就上了来,所谓的新菜,则是在锅子的中间加了一个小锅,里面盛了的是野鸭子清汤。 掌柜的介绍道,“羊肉锅子过了冬就不好卖了,我和老婆子想法着,等天气暖了,是不是可以卖鸭肉锅牛肉锅大骨头锅。所以就在锅子的中间先一样样地试过,到时候看哪样反响好就卖哪样。” 临安侯满意地点头,“好!有想法就去折腾,赔了也不怕!” 反正爷有的是银子,不差那么点儿。 历尚书闻言却叫了起来,“还是好好做,能不赔还是别赔吧!” 他攒点私房钱不容易,耗时日久不说,还担惊受怕的,不容易! 掌柜的时代这两位都爱打趣人,也笑着道,“我和老婆子会好好做的!您几位先用着,我先去照顾别的客人!” 大冬天的,一大锅热乎乎的羊肉锅子在前,谁能忍得住不动筷子? 临安侯夹起大大的一块羊腿肉放在如锦碗里,“快吃吧!别客气。你一客气,整锅肉就都被你历伯伯给捞走了!” 历尚书哼了一声,“不够吃再来一锅不就得了?可别总拿着我饭量大的事儿来说我!” 他昂首挺胸,“毕竟我整日干的都是又苦又累的公务,饿得快情有可原。不像某些人,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好,清闲得很。” 这两人像是习惯了你怼我我怼你的相处模式,才见面没多久,就已经好几阵唇枪舌剑过去了。 妙的是,屋子里完全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历尚书见儿子愣在一边发呆,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儿子,去给你妹妹倒杯花茶!” 历珩略显尴尬地起身,依言给如锦倒了一杯花茶,“如锦妹妹,喝茶!” 临安侯也不甘示弱,指着桌上的酱鸭腿说道,“锦儿,你阿珩哥哥喜欢吃鸭腿,这盘子离你近离他远,你给他夹一个呗!” 两位老父亲这么卖力,当儿女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锦简直觉得头疼欲裂了。 临安侯在想什么呢? 她好不容易成了自由之身,都还没有好好享受过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再给她找一个未婚夫?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养女儿一辈子的,还不是假大空? 虽然在心里吐槽了临安侯一箩筐,但到底她也还是乖顺地将酱鸭腿夹到了历珩的碗里。 谁让她答应了临安侯,今日要做他又美又乖又孝顺的女儿呢? 儿女们的配合,让两位老父亲生出了一种配对成功的错觉。 临安侯率先说道,“锦儿啊,你不是要去那边的文书阁买书看吗?叫阿珩陪你阿!阿珩的学问也是相当好的。” 历尚书连声附和,“对对对!阿珩对这一带很熟,你们买完了书,也可以一块儿去附近逛逛。” 如锦和历珩几乎是被两位老父亲亲手赶出来的…… 历珩到底年长一些。 他性子温和,颇有风度,苦笑着说道,“如锦妹妹,你若是真想买书,旁边的文书阁倒是可以逛逛。若是不想逛,前面就是沧浪亭,不如我们去那走走?” 如锦见人家这么落落大方的,她若是拘泥小节,反而没意思。 她便也笑着道,“我不买书,阿珩哥哥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就带我去沧浪亭走走吧。我还没去过呢!” 三十年的东城还远没有今日这样热闹。 什么沧浪亭?没听说过。 外头其实挺冷的,但许是因为刚吃过羊肉锅子的缘故,如锦觉得身子热乎乎的,这样走走倒没觉得是在受罪,反而别有一种趣味。 历珩走在前面,步履很慢,但仔细看却仍然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右脚有一些微跛。 如锦心内暗道,原来他就是历尚书那个被晋王世子所害的小儿子啊! 幼年的伤痕不仅令他有一对不完美的双足,也改变了他的性子。 如今他整个人温柔和软淡若菊华,哪里还看得出来幼年时曾是个皮蛋子呢? 乾国有一套不成文的规定,身有残疾之人不能入朝为官。 历珩的跛足虽然不严重,但也还是能被看出来的,所以他注定了不能走仕途。 这对任何一个身怀抱负的年轻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吧? 但从历珩的眉眼间却看不出来这种郁郁不得志,反而只感受到他得温和。 历珩很热心。 他知道慕家这位妹妹的来历,晓得她才刚进京都城不久,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很熟悉,便热情地充当着地游,不停地向她介绍着东城的风光。 沧浪亭很快就到了。 如锦惊讶地问道,“这就是沧浪亭?” 这不就是从前她修的一个破亭子吗? 当初她喜欢在这边的蟠湖垂钓,有时太阳太烈,有时又会下雨,为了不让日晒雨淋,娇气的小郡主就命人在这里修了个亭子。 谁料到时日久了,居然也能成个风景区? 历珩笑着说道,“这座亭子是皇后娘娘所修,正好方便了往来的游人,俨然已经成了东城一景呢!” 如锦微微皱了皱眉,“你说,这亭子是谁修的?” 第237章 真不要脸啊 历珩接口说道,“这里附近有一座蟠湖,文人墨客最喜欢在湖上游船在岸边垂钓,出过不少好诗赋。” 他顿了顿,“皇后娘娘惜才,为免文人们日晒雨淋时候无个去处,便在此处建了一座沧浪亭,很受才子们的感激呢!” 如锦嗤笑一声,“哦,原来如此啊!” 自从在隐秀峰离宫遭了萧皇后的暗算之后,她前半生对萧璃这个好闺蜜所积攒的所有喜欢和依恋便全都烟消云散了。 许多事情脱离了感情用事去看待,会有截然不同的答案。 比如萧璃。 在庆阳郡主去世之后,她不仅嫁给了庆阳郡主喜欢的男人成了皇后,还一直插手着金甲卫的事务。 听莲娘说,萧皇后一直想要将如沐春风楼收为己有。 若不是莲娘对庆阳郡主足够忠诚,此刻,从前庆阳的旧部应该都成了皇后的人了吧? 而现在,萧皇后居然连这座亭子也要抢了…… 说实话,如锦向来知道,萧璃对她的东西一直都抱有极大的兴趣。比如她新做的衣裳,新打的首饰,新买的马…… 她生来就拥有权势地位,对金钱俗物从不放在眼里。在她心中,若能博取闺蜜一笑,那散尽千金又有何妨? 所以,萧璃喜欢的东西,她都会好不可惜地送了去。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沧浪亭分明是她所建,与萧璃可是搭不上半点关系的,连这名分也要抢? 真有点太不要脸了! 因为自小跛足的关系,历珩非常敏感,察觉到了如锦的不快。 他忙体贴地问道,“如锦妹妹,是有哪里不对吗?” 如锦将眼中的蔑视收起,再抬头时已经笑意一片,“没,我只是没想道皇后娘娘居然想得这么周到,连这点小细节都为才子们考虑到了呢。” 历珩笑着点头,“皇后娘娘识文懂赋,本身才学就极高,在学子间很受尊重呢!” 这下,如锦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璃识文懂赋?还才学极高? 骗鬼吧! 萧家姐弟之所以能与她混到一处去,还不是因为大家都不喜欢读书就喜欢疯玩? 她还尚且好些,皇帝舅舅为了让她读书明理,请的都是天下无二的名师教习,虽然有才华是论不上的,但至少学问上还过得去。 萧长庚是男子,老靖宁侯对他要求严些,被逼着也算学到了点细枝末节。 但萧璃就……很一般了。 从前参加那些贵女们的诗会花会,哪一次不是她写完了帮她再写一首的? 连字都不一定认得全的萧皇后,这三十年里得有多用功才能被称为识文懂赋才学极高? 啧啧,那一定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拿来读书了吧! 如锦看到历珩目光中的不解,连忙笑着解释,“我初来京都城没有见过世面,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的学识那么好,真是孤陋寡闻了!” 她伸了伸手,“阿珩哥哥请继续说下去!” 历珩讪讪一笑,“这……其实我也没有见过皇后娘娘,不知道她的才学到底如何。但她确实很受文人墨客的尊重,倒也不只是因为这座沧浪亭。” 他笑笑,“太学院的陈院长,御史台的赵大夫,翰林院的苏掌院,都对皇后娘娘十分尊重。” 如锦…… 那毕竟人家是皇后,便是心里看不上她的学问,表面上不也得表现地尊重一点? 她敷衍地一笑,“阿珩哥哥,还要继续往前走吗?我有些累了呢!” 历珩忙道,“沧浪亭里正好无人,不如我们就先坐一坐?等歇够了再回转,父亲他们应该恰好吃完了。” 如锦点头,“行。” 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历珩一时没有别的话要说,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都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尴尬下去。 历珩,“你……” 如锦,“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历珩忙道,“如锦妹妹先说!” 正好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锦先开口,显然是帮了他的大忙,顿时觉得轻松了起来。 如锦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阿珩哥哥应该看出来了,今日两位老父亲带我们出来见面,又急着赶我们出来逛街,是什么意思了吧?” 历珩的脸颊微微一红,“嗯。” 要是知道父亲今儿带他出来是要相亲,那打死他也绝不会来的…… 如锦望向历珩,“那阿珩哥哥见到了我,喜欢我吗?” 历珩浑身一震。 宿州来的妹子都这么大胆泼辣的吗? 他一直以为京都城算是整个乾国民风最为开放的地方了,女孩子都极少有扭捏的。 没想到宿州来的妹子一开口就能将他整个人都给震撼到发抖。 “这……” 不能说喜欢,毕竟才一面之缘,就算对对方有好感,那也仅只是好感而已,离喜欢还差得远了呢! 可也不能说不喜欢啊!人家姑娘亲口问出来的话,难道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用给? 如锦见历珩为难,反而觉得这个人可信了一些。 她笑着说道,“我见到阿珩哥哥之后,觉得你气质很儒雅性子温和,做事又细致周到,是一个非常可敬又可亲的兄长。” “但……”她话锋微转,“若是父亲们要将我们撮合成一对,我觉得挺不合适的。” 历珩的目光一亮,“对对对!如锦妹妹说得好,我恰也是这样的想法呢!” 他的跛足,注定了他无法走仕途,所以一直以来都专攻学术。 学海无涯,如今他才刚不过只是启程,离未知的彼岸还不知道要有多远的距离,此刻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成家。 再说,他上头有一堆的哥哥,历家传宗接代的重任早有人担,根本不差他这里,也没有必要那么着急嘛! 历珩与如锦的想法一拍即合,但一想到老父亲那专制霸道的性子,就有点头疼…… “其实,我父亲与你父亲早就想要联姻结成真正的一家人了,只不过你家二妹和三妹有点……我母亲死活不同意。所以……” 历尚书怕夫人,夫人不同意的事,他就算心里再痒,也只能不吭声。 好不容易等来了如锦退婚,这一回,历夫人的兴致却很浓,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相亲。 如锦想了想,“那就先这样吧!” 第238章 聊得不错 历珩不解,“先这样?” 哪样? 如锦笑嘻嘻说道,“就说我俩还在接触中。婚姻大事,须得慎重,总不能见一面还什么都不了解呢,就凑做一对了吧?” 她顿了顿,“至少也要得安安生生地过完这个年再与他们说清楚,我俩不合适。” 有时候,喜欢或者不喜欢,是一眼就能够确定的。 如锦见历珩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沉迷于学问中,不仅对自己,显然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兴趣。 而她,心底深处好像已经被某个人占据了…… 按照她的经验,时间是最好的良方。 三年两年过去,住在她心里的那个不应该住进来的人,迟早也是会被驱赶出去的。 可暂时,她还不能整理清自己的情绪,让别的男人住进来。 两个对彼此无意,又各有所好的人,若是真的成了夫妻,那一定不会幸福的,反而违背了两位老父亲善良的初衷。 历珩想了想,苦笑起来,“好似,也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要不然,他定然会被父亲和母亲联手狂骂,揍一顿甚至都是可能的,这个年定然过得鸡飞狗跳…… 两人将话说开了去,反而倒没有刚开始那样尴尬和无言了。 历珩发现,如锦的知识面很广博,不论他将话题扯到哪里,她都能够接得上去,有时,还总能有一两句发人深省的金句冒出来。 他顿时起了请教的心思,“如锦妹妹平素都看什么书?” 如锦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就是无聊时书架上有什么就随手乱翻一翻,也不一定看什么。 你别看我什么都知道一些,其实我只是记性好,看过的就都记住了,也只记得一些皮毛。 阿珩哥哥,你若是往深了去问我,我保管一问三不知。” 她顿了顿,“我不喜欢看艰深晦涩的,一般就是翻一翻《兰若广记》,《清平合集》,《文昌记事》啊这种。” 历珩…… 如锦好奇地问道,“阿珩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嫌弃我读的书不够有深度?” 历珩…… 半晌,他幽幽开口,“你说的这几本都是孤本古籍,听说只有在陛下的御书房哪才收录着。寻常人也只是晓得一个书名,想看也看不到的……” 看来,还是当天子近臣比较好啊! 这么珍贵的书,想借就能借回家了! 看如锦妹妹这么好的学问,一定是看过许多这样的好书了! 能涉猎别人所不能的,这学问自然更好更广博了! 不行,他得回去问问父亲,能不能再努力一点,也像慕叔一样得到陛下的青眼和赏识,离陛下的御书房更近一些。 他也好想看那些书啊! 实在不行…… 给慕叔当女婿似乎也不是件没可能的事了…… 这样想着,历珩忍不住像看黄金一样看了如锦一眼。 如锦顿时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连忙说道,“阿珩哥哥,我与孔侯说好了,有空时要去他家里借书看。不如,到时阿珩哥哥与我一起去吧?” 孔家世代都出大儒,家中的藏书阁大得都能造一个园子,许多珍藏连御书房也没有呢! 历珩的目光这才正常了起来。 他连连点头,眼眸中露出向往的神色来,“那简直太好了!” 羊肉锅子店内,临安侯正在与历尚书一边彼此唾弃一边共同忐忑。 “老历,你说,我女儿能看得上你儿子吗?” “呸!我儿子要不是小时候脚受了伤,那还不是连天仙都娶得?再说,他那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瞧你说的。我女儿就是天仙!” “你这意思,是不希望两个孩子能成是不是?好你个慕修齐,一天到晚说想和我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敢情你就只是嘴上喊喊的?” “别介!那我可是真心的!好不容易你家那位肯点这个头,我别提多欣慰了!” 历尚书叹口气,“摇摇头,“她可不是嫌弃你家二女三女相貌……咳咳嗽,只是不喜欢她们生得太像你,看着挫气!” 临安侯顿时瞪大了眼睛,“挫气?我挫气?呔!我慕修齐年轻时也是京都城内风度翩翩一美男子,我挫气?” 他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我再怎么滴,也长得比你好太多了吧?” 除了脸有点方,脸色有点黄,他整体还算是英俊的好吧? 挫气?呵呵。 历尚书瞅了他一眼,“月娘心里还记着当年的事,她对你有怨气,自然看你不顺眼。你呀,就担待着吧!” 他微微地哼了一声,“要不是锦儿是苏梓萍的女儿,你以为我家月娘愿意和你家结亲?” 当年,一对好闺蜜嫁给了一对好朋友。 他和月娘倒是白头到老了,两个人虽然吵吵闹闹,但日子却过得十分幸福美满,生了一窝儿子,上两个月大孙子也出生了。 可是月娘的好姐妹苏梓萍,却永远地留在了十八年前。 苏梓萍埋骨宿州,实在是太远了。 月娘就是想要给好姐妹烧个纸上个坟都没有法子。 每年清明节,就只能在蟠湖边上随意找个地方送几盏河灯,希望可以将哀思寄托,送去遥远的宿州,让好友知晓,人间尚有记挂着她的人。 苏梓萍在临安侯这里,是一个不让任何人提起的禁忌。 可是,历尚书却是一个例外。 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共同经历了各种跌宕起伏,仍然手握手肩并肩在一起作战。 而且,历尚书也见证了他与苏梓萍之间的所有事。快乐的,不快乐,美好的,不美好的…… 历尚书有这个资格提起这个名字。 临安侯喝了两杯酒,此刻眼睛里本来就水汪汪的,听了这话,雾气就更浓了。 他也不反驳。 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有底气去反驳。 他与苏氏和离之后,月娘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哪怕他亲自登门到历府,她也总是避而不见。 说到底,月娘心里,恨他。 这一回,她能够主动地开口要历尚书成就两个小儿女这门婚事,他其实挺感动的。 正当临安侯还在伤感,忽然听到历尚书压低声音叫了起来,“阿奇,阿奇,你快来看,这俩小的好像聊得不错,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第239章 爹陪你一块儿去 临安侯凑过头去一看,果然看到长女与阿珩有说有笑地从外头回来。 他一拍大腿,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嘿,看来有戏了!” 长女别看生得柔弱,但内里其实是十分有主意的。 她不喜欢的婚事,不想要嫁的人,到底还是会叫她弄没了去。 咳咳,虽然此次是萧皇后作妖才让他有了借口退婚,但他毫不怀疑,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与靖宁侯府的这门婚事也成不了! 这么一欣慰,顿时就将刚才的伤感驱散了大部分。 历尚书也是一副满足的神态,“我家阿珩闷声不响的,但性子其实执拗得很!从前带他相了多少次亲,他说不肯,就坚决不肯的。” 在袅袅的羊肉锅子的烟气中,他拿签子剔了剔牙,“这回,应该是成了哦!” 临安侯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因为我的女儿品貌出色,美若天仙?” 他小声嘟囔着,“阿珩那么好的孩子,你这老小子总带他去看那些歪瓜裂枣,他能满意吗?” 历尚书看着临安侯那得意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打压他一头。 他幽幽说道,“歪瓜裂枣咋滴了?歪瓜裂枣有才有德。毕竟,有些漂亮的女人啊,有毒!” 当初,周氏的美貌可是整个京都城贵女中的头名,可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事? 人无才没什么,无德那可不行! 临安侯气得发抖,“老历,你这是非要揭我的伤疤对吗?当初的事是我不对,但我现在不正在受着罚吗?” 他仰头喝进去一杯闷酒,“你若再叨叨叨,那我的女儿可就不嫁了!” 历尚书闻言,连忙咧开嘴笑道,“阿齐,可别小心眼,老哥哥说你两句莫入心。” 他叹了一声,“如今你在朝中权势煊赫,深受陛下隆宠,比我这个不咸不淡的尚书可强多了。我嫉妒你官场得意,又自卑自己样样不如你,所以才只能抓着你那点陈年旧事打趣两句,你就莫要放在心上了嘛!” 这句“样样不如你”顿时让临安侯高兴起来,他嘿嘿一笑,“没错,我有个如此出色的女儿,而你没有,光这一点,你就不如我!” 他给历尚书满上,“来,喝一杯!” 如锦和历珩上到二楼,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人家都是互相劝酒,他们俩则是拼命给自己灌酒。 她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拦住了临安侯手中的酒杯,“父亲,您不是答应过女儿以后不再喝那么多酒了吗?” 府医曾提醒过她,饮酒伤肝。 临安侯这蜡黄蜡黄的脸色,虽然大部分是家族遗传,但多少也与肝气不顺有关。 这些,从前也不是没人提醒过他,可是他不听啊! 这不,府医看出来大小姐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后,就立马屁颠屁颠地请大小姐来劝了。 长女说的话,临安侯就算心里不以为然,可是好歹嘴上是答应了下来。 他此刻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美酒被长女一口喝下,想要再去给自己倒一杯,却连酒壶也摸不着了。 “哎!有女儿管着真不自在!老历,我为什么有点羡慕你?” 这话乍听之下好似是在抱怨,可是配上临安侯那表情姿态和眼神,那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历尚书冷哼一声,“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虽然没有女儿管着,但家里有一只母老虎啊!” 气宇轩昂地将这话说完,他忽得压低声音对历珩说道,“阿珩,这话可不许学给你母亲听!” 历珩憋着笑点头,“嗯,儿子不说。” 包厢里再也压制不住地一阵大笑声。 吃饱了,也喝够了,笑也笑畅快了,临安侯试探地对着历尚书说道,“那就说好了,大年初三,我带着锦儿上你家去?” 今生若有机会能与月娘和解,是他莫大的欣慰,总觉得好像这样的话,那么苏……苏氏也会原谅他一点点…… 历尚书点点头,“我让月娘准备一桌好菜等你们!” 他拍了拍忐忑不安的临安侯的肩膀,“傻小子,这回有锦儿呢!” 如锦早从历珩口中得知,原来历尚书的夫人与苏梓萍乃是好友,因为苏梓萍的事,历夫人这么多年都不曾原谅过临安侯。 如今,也是因为慕大小姐,所以历夫人对临安侯的态度终于才所有松动了。 她心中一时百味陈杂。 虽然真正的慕大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但早在她借用慕大小姐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誓从此成为她。 历夫人…… 她也想见一见。 这样想着,如锦柔声对着临安侯说道,“父亲,大年初三,我陪您一块儿去历伯伯府上做客。” 长女的声音软糯清脆,像是一抹清泉滴在了临安侯的心上,让他顿时精神振奋起来。 “好好好,就这么决定了!” 回侯府的路上,临安侯掰着手指头给如锦算,“初三要去你历伯伯家。初六绮年长公主的宴会,定然也有你的一份帖子。正月十五,爹要带你赴宫宴。啧啧,说起来,锦儿这个年还是挺忙的呢!” 如锦眼眸微微垂落,半晌忽然望向了临安侯,“父亲,那我什么时候去苏家比较合适?” 临安侯身子一愣,“苏……苏家?” 自从他与苏氏和离,慕家与苏家的联系就只剩下了互相送个年礼这样,别说登门拜访了,就是路上遇见,互相也会避让着一些。 他确实没有想到,还需要让长女去苏家拜见一下外家…… 如锦张着大眼睛问道,“父亲是不希望我去苏家?” 临安侯连忙摆手,“没没没,不是的!” 他有些别扭地咳了一声,“不论如何,你身上总是流着苏家的血脉。从前在宿州时,路途遥远也就罢了,这都已经到了京都城,确实应该主动去拜访一下的……是爹疏忽了……” 其实,就是没想到。 自从长女回到京都城后,事务繁杂,一天天给他忙得,哪有空想这些? 再说了,与苏家也确实长久没有往来了,想不到也算情有可原? 临安侯想了想,“初二吧!那就初二先去一趟苏家。” 他又想了想,“爹陪你一块儿去!” 第240章 二郎 如锦感激地冲着临安侯一笑,“父亲对女儿真好!” 鼻子酸酸的。 眼睛热热的。 胸腔中有一股奔涌沸腾的情绪不断地涌上心头,想哭。 她实在太明白临安侯做出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了! 这是道歉,也是和解。 更是将自己的脸面彻底地放下来,做好了任由苏太傅踩踏的准备。 而这些,很显然,都是因为她。 临安侯知道自己错了,他的误会让他错失了深爱的妻子。 他不过是心里蹉跎混沌了半生,却仍然该生娃生娃该纳妾纳妾,一点都没有妨碍他过日子。 可是苏梓萍却丢了性命。 正是因为这一点,苏太傅才坚决不肯原谅他。 从前他碍于面子一直都不肯正视这一点,得过且过,就好像不见这件事就不存在似的。 可现在,他终于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临安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该来的,总要来,这也是爹该承受的。” 若揍他一顿就能让苏太傅解气,那就让苏太傅揍他吧! 反正苏太傅都那把年纪了,想来揍起来也不会太伤筋动骨…… 他到底才刚到中年,能承受得住的! 由于二夫人是在很匆忙的情况下接手临安侯府的家务的,一时间很是慌乱不安。 还好,临安侯提前发了话,今年过年万事从简。 所以,除夕夜宴便办成了家宴,只不过比平时更多加几个菜罢了。 虽然没有从前热闹,但因为少了周氏,众人反而觉得轻松许多,席间的气氛也其乐融融起来。 慕淑蔷有些伤心。 往年,有母亲在,她就像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家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要围绕着她转,特别是二房和三房的弟弟妹妹们,哪个见了她不要恭维她几句。 可今年…… 母亲不在了。 三妹因为在禁足期私自跑出来鼓动她闹事,又被父亲施以更严厉的惩罚,禁足半月,不准出她的院子一步。 所以,三妹也没能出席今夜的除夕晚宴。 而大弟…… 慕淑蔷看了一眼与父亲和大姐相处融洽的慕文辰,心里的失落便更严重了。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喊,“二妹!” 她迷茫地抬头,见到如锦正在父亲那边对着她招手,“是……叫我?” 如锦笑着走过来,将慕淑蔷拉到了临安侯的身边,“二妹坐得那么远做什么?我与文辰正在和父亲玩猜谜的游戏呢,你也得参与。” 她不动声色地将临安侯身侧的位置让了出来,笑着说道,“若是猜错了,是要罚银子的,莫非二妹是怕输想省钱,所以才躲得那么远的?” 慕淑蔷虽是个莽撞的性子,但她却并不算蠢。 只是从前太过信任三妹,所以总是让三妹牵着她的鼻子走,做出了许多现在想来又傻又蠢的事。 所以,如锦的好意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鼻头一酸,嗫嚅说道,“大……大姐……” 以往面对如锦时,她都是连名带姓地喊,连和声细语地叫这名字都没有过,哪一次不是吵嚷着怒斥着的? 这还是她头一次叫大姐。 居然喊得也没有很磕巴…… 如锦轻轻地拍了拍慕淑蔷的肩膀,“傻丫头,轮到你了!” 她的温柔和善意,立刻收到了临安侯和慕文辰感激的目光。 如锦很厌恶周氏。 而且,虽然有些事情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很难再查证了,但周氏与苏梓萍的死脱不开干系,这应该是肯定的。 她本应该连周氏所生的这些儿女们也一块儿恨了,在很多人的眼中,恐怕这才算是解气了。 若是对周氏的儿女也传递善意,或许会被许多看客认为她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甚至都觉得她这样不配占据慕大小姐的身子。 可她不这样想。 周氏所犯下的罪过,与她的儿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假若这些儿女是个不相干的人,那也就罢了。 可他们同时却还是临安侯的骨肉。 与其打压他们,还不如将他们收为己用。 换个思路想,若是周氏知道自己筹谋一生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站在了如锦这一边,这恐怕才是她最大的痛吧? 何况,慕淑蔷只是嘴上叫得声音大一点,但其实心地并不坏。 坏的事躲在她背后的慕淑薇。 像慕淑薇这样的,如锦便没有好兴致要拉她一把了。禁足只是开始,若慕淑薇接下去仍然选择非要与她为敌,那她就不再客气了。 曾经杀伐果断的庆阳郡主,又不是只会怀柔。 且等着! 二房三房的孩子听闻这边笑声不断,也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猜谜的队伍越发壮大,笑声和说话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二夫人很是满足地望着这一切,“原以为今年会有诸多疏漏,没想到,却是分外地轻松。” 二老爷目光温柔地握住了妻子的手,“你做事向来稳妥,大哥一向都对你很放心的。” 这一年,二老爷调入刑部重案司,好好地破了两个大案子,颇受到上峰的赞赏。 他不求平步青云,但求能在刑部稳扎稳打,将案子破好,给老百姓申冤。 三老爷这边也很满意。 他之前讨好周氏也求不来的差事,在抱紧了大哥的大腿之后,果然就赏了他一个比原来更好的差事。 这一下,他就更加坚定了一点,“抱紧大哥的大腿,才有饭吃!” 三老爷差事顺利,三夫人的性子便也和顺了许多,这回过年,她还主动去帮二夫人的忙呢! 临安侯望着一屋和顺,心中感慨万分。 从前他觉得家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刚回来就想赶快走,总好过听周氏的抱怨。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家是个让他累了就想回的地方呢? 他的目光温柔地望向了长女,看着看着,他得目光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灯火阑珊之下,他仿佛看见了十八年前,他与苏梓萍一起在为了除夕夜宴而准备着。 这是他们成婚之后的第一次家宴。 他手忙脚乱,她却永远都是气定神闲的。 她将自己亲手做的鱼饼送入他嘴中,笑意盈盈望向他,“二郎,好吃吗?” 很少有人知道,他并不是慕太夫人的第一个孩子。 慕太夫人的第一胎是一对双生子,大郎出生后没多久就夭折了,二郎却活了下来。 私底下,慕太夫人总会叫他二郎,以此来怀念那个没有运气活下来的孩子。 可现在,太夫人去世了,苏梓萍也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在他耳边温柔地唤他“二郎”了。 在这满城绚烂的灯火中,临安侯撇过脸去,终于流下了眼泪。 第241章 想穿红衫 大年初二很快就到了。 一大早,临安侯便到了雪柳阁等长女,“锦儿啊,时辰还早,你慢慢来,不急不急啊!” 如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父亲,您这也太早了吧?” 所谓的一大早,还真的是一大早,一点都不掺水。 外头的天刚蒙蒙亮,仍旧是青色,朦朦胧胧的,都看不真切。 临安侯讪讪一笑,“这……这不是怕去晚了显得咱没诚意嘛!”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今儿初二,路上人多,怕堵着了!” 苏太傅府在平安坊,离朱雀巷不过六七条街的距离,算不得太远,坐马车大半刻钟也就到了。 不过今儿是初二回门的日子,街上到处都是回娘家的人车,若是出发太晚,极有可能会有一段被堵在路上。 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不! 不对! 如锦狐疑地瞄了临安侯一眼。 若是此刻出发,那到苏太傅家门前时天都还不曾大亮呢,人家老爷子或许还没起床,他有胆子叩响人家的门? 这岂不是更唐突? 她眼尖地发现临安侯的额头居然在冒着淅淅沥沥的汗珠,鬓角的头发都湿了。 “父亲,您好似在出汗?是不是穿得太多了?” 临安侯飞快地用手掌将额头的汗滴擦掉,昂着头说道,“没有,锦儿看错了。” 擦干了,就是没有。 不承认,就是没有。 反正不能承认自己是因为紧张而出汗的这个事实! 他咳了一声,“你外祖父喜欢安静内敛的孩子,今日去他府上,就穿得素净一些,千万莫要穿大红色。” 如锦的目光微微一顿。 从前的庆阳郡主喜欢穿红衫。 庆阳郡主的母亲荣福公主也喜欢穿红衫。 而这两个人在坊间的传言里都与苏太傅有扯不清的关系…… 再抬起头时,眼眸中却是一片不解之意。她问,“父亲,为什么外祖父不喜欢大红色?” 临安侯干巴巴笑两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从前听你的母……母亲提过一嘴,说你外祖父最不喜欢她穿红衫。” 他轻轻捋了捋胡须,“我估摸着,可能是因为那段陈年旧事吧!” 说着,他翘首以盼地望向了长女,不停地冲着她眨眼睛。 如锦也睁大眼睛看他。 半晌,她问道,“父亲是不是眼里进了沙?怎么一直眨个不停?” 临安侯…… 这种时候,一个正常的京都城人不是应该立刻抓住他的话问,“是哪段陈年旧事啊?” 罢了,罢了,锦儿自小在宿州长大,不懂京都城人对谈的套路。 不怨她,怨他! 他只好自己解释起来,“锦儿不想知道是哪段陈年旧事吗?本来你外祖父的八卦,不该由我来说,但今日既要去他家拜访,那父亲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下。” 如锦抬起头,“父亲是在说那些谣传吗?从前有人说,死去的庆阳郡主其实是我外祖父的骨肉。要不然我娘怎么会和庆阳郡主生得那么像。” 她淡淡一笑,“听说我与我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我长得也与那位郡主很像咯!所以,父亲才不让我穿红衫,怕外祖父看到这样的我,联想到那些不怎么好的传闻,对吗?” 临安侯…… 他干巴巴一笑,“锦儿你都知道啊?” 不仅知道,还知道得挺多。 他探头一问,“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若是让他知道是谁提前就告诉了长女这些,他保管要拿鞋底抽那个人一顿。 哼! 要知道他为了要用通俗易懂而且容易被长女接受的语言讲好那段八卦,昨儿临睡前可是练习了好久呢! 他还打了草稿。 他连给陛下写奏折都是一蹴而就的,居然为了给长女讲故事打了个草稿! 这份用心,原本今日就可以得到女儿的反馈的。 谁料到,她居然都知道!? 准备了满腹的故事却无处发挥,这种感觉真是寂寞啊! 如锦笑嘻嘻说道,“东听一嘴,西听一嘴,便大概猜了个全。” 她问道,“父亲,我猜得对不对?” 临安侯默了默,“对。” 也是。 长女虽然来京都城不算很久,但她实在太出色了。 出色的人物就像是暗夜里的明珠,不论有没有光线照耀都能自己发光,吸引所有人的瞩目。 她生得那么像苏氏,又与当年的庆阳郡主相像,传闻自然就随之而来了。 那么聪慧而敏感的孩子,因此而对毫无交集的庆阳郡主加以了解,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吗? 这么一想,长女不知道这些非要等着他这个老父亲来说一遍,这才不真呢。 临安侯望向如锦的目光便更慈爱了。 如锦察觉到了临安侯情绪起伏地似乎有些大。 刚才分明还有些沮丧的样子,这才不过转瞬,便又高扬起来,也不知道那方方的脑袋里又在脑补什么东西了…… 她轻轻扶了扶额头,想了想,还是问道,“父亲,那传闻都是真的吗?” 她姣美的脸庞上满是好奇,“我的外祖父,当真是庆阳郡主的生父?” 来,父亲,女儿给你一个发挥的机会! 请开始你的表演! 果然,临安侯闻言目光一亮,他十分兴奋地说道,“你外祖父是不是庆阳郡主的生父,我不知道,毕竟他本人没有承认过。” 他压低声音,“不过,我估摸着,这些小道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锦挑了挑眉,“哦?父亲说说看?” 临安侯便说道,“当年,苏太傅确实教授过荣福公主课业,这便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一直到公主大婚,两个人才没再见面。” 他接着道,“公主与孔驸马确实早有婚约,可是他们的大婚却比原本约定的婚期要提前了半年。六个月后,庆阳郡主就出生了。这应该也不难猜测,提前大婚是因为公主早已珠胎暗结了吧?” 如锦眸光微动,嗓音比刚才骤然低沉了许多,“或许吧。” 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荣福公主去世的时候,庆阳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娃娃,对于自己的身世之谜,她完全不知情。 也就没有从母亲的口中得到什么真相。 如今,世上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苏太傅,还有孔煊。 她转过身,对着临安侯露齿一笑,“父亲,女儿还是想要穿红衫。虽然这样可能会触及到外祖父的心事,可是我素爱红衣,也没有必要特意为了博取外祖父的欢心,就做我不喜欢做的事。那就不是我自己了!” 第242章 登门拜访 临安侯想了想,“那好吧!” 身为一个迟到的女儿奴,他现在都有点不习惯不顺着长女了…… 再说,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的颜色嘛,能有多大点事? 难不成他慕修齐诚心诚意地带着长女主动登门破冰,苏家还真的能将他赶出去? 要是他们赶他出去,他就敢…… 就敢…… 就敢死皮赖脸地就是要留下来,实在不行,让他抱住苏太傅的大腿也行! 什么? 丢人? 没有的事。 苏太傅乃是几朝太傅,是陛下十分尊重的老师,年龄又那么大,可是能和他祖父称兄道弟的人物。 这样的人,他就是给他跪下也不丢人。 只怪他领悟这么痛的道理太晚,要不然,当初……可能就不是那样的结局了…… 不一会儿,如锦打扮停当。 她还是穿了一身鲜亮的红衫,身上的钗环都十分华丽明艳,配上她似雪的肌肤和姣丽的容颜,看起来居然丝毫没有俗艳的感觉,反而有一种雍容和贵气。 “父亲,时辰不早,咱们出发吧!” 父女俩一同坐上了马车,悠悠荡荡地出发,彼此的心情也是起伏跌宕。 以往两人一同乘车时,都有许多话说。 但是这一回,却十分默契地沉默着。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又紧张的气氛,紧张到临安侯的鬓角又沁出了点点的汗珠。 如锦咳了一声,“父亲,等会儿面对我外祖父,您若是害怕,就看看我,我会给您眼神的鼓励!” 临安侯顿时不满意了。 呔! 什么叫害怕? 他慕修齐会害怕? 好吧,他害怕。 他抿了抿唇,“好。锦儿啊,若是你见着爹说不出话来,你也主动一些,多开开口,帮爹解解围。” 如锦重重地点头,“嗯,父亲放心,女儿会的。” 父女两个彼此眼神相对,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依靠。 苏大夫人此刻正和往年一样悠闲地瘫在躺椅上嗑瓜子,看着丫鬟逗小猫。 她的娘家远在南边,所以大年初二她没有地方走动。 她没有女儿,膝下只有三个儿子。 老大老二已经娶妻,一大早,就陪着儿媳妇们回了娘家。 小儿子还未娶妻,整日里就知道读书,这会儿关在自个的书房里看书,绝不会来扰她清净。 府里一共三房。 二房的老爷放了外任,举家都去了任上,今年过年压根就没回来。 三房的小叔因与老太爷有些矛盾,早好些年就搬出去住了,除夕夜匆匆忙忙回来吃了个团圆饭,都没留宿就回了自己家。 今儿也必是要陪着三弟妹回娘家的。 家里唯一的小姑子也去世了。 至于老太爷,这些年从朝政上退了下来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迷上了修道。 这些年来,在自家后院建了所奇奇怪怪的道院,自己一个人在里头清修。 道院里也有小厨房,配了个老仆和小厮,日常生活完全自理,没有大事不出来走动。 老太爷喜静,最讨厌热闹。 像过年这种日子,他是绝不可能到前堂的。 所以今日,苏府没有客人。 苏大夫人穿着身极休闲的家常衣衫,正在那轻轻松松地逗猫子玩呢,忽然听到管家着急忙慌地跑来大叫,“大夫人,不好啦!” 她连忙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家大夫人我好着呢!” 一个人自由自在,快活似神仙,哪里不好了? 管家急得脸涨得通红,“大夫人,来……来客人了!” 苏大夫人悠闲地撸撸一把猫毛,“不可能。” 管家跺了跺脚,“真的!临安侯和他家的大小姐就在门外求见呢!” 苏大夫人连忙从躺椅上站起来,因为站得太急,还不留神闪了一下腰,“什么?你再说一遍?” “临安侯和他家大小姐就在门外求见呢!” “是真的?没认错?” 苏大夫人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临安侯? 怎么可能? 十八年都没有来往过的人,有时候参加宴会聚会难眠遇到,却都躲着避而不见的,连想问个话都不给他们机会的。 他亲自登门拜访了? 管家连忙摆手,“不可能!” 他忙道,“不可能认错的。跟在临安侯身边的那位小姐,可是与咱家姑奶奶生得一模一样哪!我怎么会认错?” 要不是京都城早就有传言说临安侯府的大小姐与她的母亲生得一模一样,他早有心理准备,要不然刚才那一照面,就能把他吓到直接去见姑奶奶! 实在是太!像!了! 苏大夫人这才相信临安侯是真的登门拜访来了。 她扶着椅子勉力让自己冷清下来,然后思路清晰地吩咐下去,“先请临安侯和表小姐到正厅去做。同时吩咐下人去请老太爷和大老爷,将三公子也叫出来。” 想了想,苏大夫人又道,“立刻叫人快马去三老爷府上,请三老爷过来,他不在家,便在三夫人娘家,分头去找!要快!” 管家接着命令飞快地去了。 苏大夫人又深吸一口气,对着身旁伺候的丫鬟说道,“去,给我准备套过年穿的衣裳,不要太隆重,也不要太家常,要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那种。快去!” 这丫鬟才刚走,另外一个丫鬟又接到任务,“快点去叫厨房上准备一桌上好的家宴,叫他们拿出看家本领来,表小姐钥匙满意,重重有赏!” “午宴就设在花厅,立刻叫人去打扫干净,要一尘不染。对了,摆上点好看的花花草草,要喜庆。” “万一能有机会留表小姐住下,那就得准备一下客房。对了,浣花阁是姑奶奶未出阁前住的地方,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叫人打扫照顾着,不如就让表小姐住那儿!快,叫人去再洒扫一遍,一定要布置得清雅幽静,若能让表小姐流连忘返,重重有赏!” “老太爷得知这个消息,不一定是高兴或者不高兴。不论怎么样,咱都得有准备。若是老太爷高兴,那则好。若是他不高兴……来人,去鲁国公府上将鲁国公大人请来,老太爷的脾气,也只有鲁国公大人能压制得了他!” 等到这些命令有条不紊地被颁了下去,她也换好了合适的衣衫,苏大夫人这才整了整神色,“来两个粗壮些的嬷嬷,陪我去正厅!” 第243章 大舅母 如锦跟在临安侯的身后进了苏府的正厅,一双眼睛毫不遮掩地四处张望。 果然不愧是帝师的府邸。 正厅陈设得厚重而古朴,虽不见金银俗物,但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深厚的文化底蕴,扑面而来的书香让人躁动的心不由自主地便平静了下来。 临安侯见状,忍不住悄悄扯了扯长女的衣袖,“锦儿……” 他压低声音说道,“锦儿,莫要东张西望。苏家最讲规矩了,若是被苏太傅见你如此,一定要斥责爹管教不力的……” 其实,说管教不力还算是抬举他了。 要真的论起来,锦儿可是一个人在宿州长大的,她的管教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但这样才更可怕啊! 他身为父亲,却没有尽过教养之责,心里本来就十分惶恐不安和愧疚了。苏太傅若是再拿他的大道理往他头上一压,他立刻就能被拍进地缝里去! 如锦见临安侯正襟危坐,一副诚惶诚恐不敢有半分懈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父亲,您也太紧张了吧?” 她顿了顿,“外祖父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虽然不曾与苏太傅有过深交,但同在乾国,总是有机会见面的。 她印象里的苏太傅,与世人眼中的差不多,谦谦君子道骨仙风,是一位胸有沟壑的鸿儒。 他脸上很少有起伏波动很大的表情,笑容不多,但也几乎不会发怒。 偶尔目光所及,会看到他眼角淡淡的忧伤。 但,也仅止是如此了。 这样的人,无疑像是高岭之花,不好交往。可也没有必要像临安侯这样害怕地都快要发抖吧? 临安侯顿时气馁了起来,“苏太傅年轻时是京都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就算现在老成这样了,也颇有风骨,我害怕,自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 而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心里发虚。 他的声音几近哀求,“锦儿,你就当是为了爹,别看了!行吗?” 如锦点点头,“嗯,我保管不给父亲丢脸!” 比起这些摆设,她更好奇的是苏太傅这个人。 假若……假若苏太傅当真是庆阳郡主的生父,那父女亲缘在,总能在他脸上看得出端倪的吧? 一杯茶微凉,就有侍女换上了新茶。 如锦才刚尝了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略显焦急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不知临安侯驾到,有失远迎了。” 她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虎威将军府上,她看见过这位苏大夫人的。 临安侯见来人是苏大夫人,不由舒了口气。 苏大夫人向来十分和善,整个苏家,大概就数她对他的态度最不敌视。 这个开场,比他想象中显然要柔软了许多,甚好甚好! 他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苏大夫人行了一礼,“是修齐冒昧登门,事先也没有打过招呼,太过唐突了。事从权宜,叨扰了贵府,还请大夫人见谅。” 当然啦,招呼也没有打就突然造访,确实是唐突,但那也是故意为之的。 要不然递了拜帖过来,人家闭门谢客,岂不是连见面讲和的机会都不给留? 按着苏太傅对他的敌视,他甚至都能想到在冷风里吃闭门羹的样子了。 他被拒之门外不要紧,反正那也是他应当承受的。可是长女一片孺慕之情,怎可叫她失望? 苏大夫人笑着说道,“老太爷在道院修行,我已派人去请。” 她这才转而望向如锦,目光里一片慈爱和柔软,“这就是如锦吧?你我在虎威将军府上见过一回,只是当时没有机会相认。来,到大舅母这儿来!” 如锦依言走了过去,盈盈拜倒,“如锦见过大舅母。” 这一声“大舅母”顿时将苏大夫人的眼睛叫红了。 她撇过脸去轻轻地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好孩子!你生得真好看,与你母亲一模一样……” 小姑子是自己亲手养大的,说是姑嫂,情感上,其实就跟她自己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十八年前,小姑子命陨宿州,她心痛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十八年后,见到了与小姑子一模一样的如锦…… 苏大夫人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不管老太爷是个什么想法,这个外甥女,她就是认定了! 善意是最容易被人接收到的。 如锦看苏大夫人的眼神就知道,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大舅母对慕大小姐是真心疼爱的。 她心内默默地想,假若慕大小姐没有死在泉山脚下,终于遇到一位真心疼爱的长辈,该有多么高兴? 只可惜…… 苏翰林听到临安侯领着外甥女来了,急匆匆从书房出来,连胡子都没有来得及刮,就那么一脸胡渣地跑进了正堂。 跟在他身后的,是三公子苏昊。 比起苏大夫人毫不遮掩的喜爱,男人的情绪就没有那么外放了。 苏翰林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和雀跃,匆匆忙忙瞥了如锦一眼。 他不敢多看,怕看到酷似幼妹的面容时会忍不住哭,那有损他翰林院掌院的威严。 倒是将目光投向临安侯的时候,那股不满和怨气顿时升腾起来,“临安侯大人乃是天子近臣,帮陛下处理无数军机大事,怎倒有空来我区区苏府?” 他也想好好说话。 但一想到那张蜡黄的大方脸,心里就有恨意,也就没有办法心平气静下来。 前大舅哥说话犀利,语气也不怎么好听。 但临安侯还能怎么样?只能受着呗。 他点头哈腰地讪笑道,“苏翰林取笑我了,我不过只是为陛下卒前马,打打杂罢了。远不如苏翰林在翰林元培养人才,为国之长远计殚精竭虑啊!” 苏翰林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花言巧语那么多,是想干什么?别以为说几句好话会拍点马屁,我就能给你好脸色看!” 若不是和离是幼妹坚持,若不是离家远去宿州的主意也是梓萍自己出的,若不是动粗有辱斯文,他早就一拳头揍过去将临安侯的方脸打成圆脸了。 苏昊及时发声,“父亲,先坐下再聊吧!” 第244章 浣花阁 苏翰林闻言很有些不快,凶狠狠地瞅了儿子一眼,无声地控诉苏昊胳膊肘子往外拐。 这臭小子知不知道临安侯是谁? 那可是害死他唯一的亲姑母的凶手啊! 但下一刻,他就收到了苏昊小声的耳语,“父亲,表妹在呢!” 苏翰林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清醒了。 对对对! 临安侯那个方脸怪就先放他一马,好不容易今日外甥女上门来了,首要任务是要笼络住外甥女的心,最好……最好能将她留下来就好了! 这样想着,苏翰林的脾气勉强顺了一些。 他咳了一声,“只要我有理,站着说还是坐下说,都是一样的。哼!” 这时,管家急匆匆地进来回禀,“回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话,老太爷昨夜一宿未眠,这会儿还在安睡。小人不敢打扰,特地来请示……” 苏大夫人闻言立刻乐呵了起来。 千万个担心怕老太爷听到慕修齐这个混蛋来了气得立刻要将人赶出去,这睡着了岂不是正好吗? 老太爷就安安心心地睡,她这里正好能找着这个借口顺理成章地留外甥女吃一顿饭。 简直完美! 苏大夫人连忙摆手说道,“老太爷年龄大了,若是睡得不好,那可对身子不好。还是别打扰他老人家了,就让他睡吧!等他醒了再去回禀也不迟。” 她转脸对着临安侯一阵假笑,“侯爷能理解吧?” 临安侯听到苏太傅一时半会过不来,正大松了一口气,求之不得呢,哪里还能说别的? 他点头如同捣蒜,“身子最重要,身子最重要!” 苏大夫人笑着起身,对着临安侯说道,“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今儿难得,还请侯爷与外甥女留下来吃个便饭。” 她转头看向苏翰林,“老爷,我去安排一下,你陪着侯爷坐一会儿。” 苏翰林刚要嚷嚷着不肯,忽然见到夫人一个犀利的眼神,他顿时收住了。 再一想动时隔十八年终于能够与外甥女见面,如今还能再同桌吃饭了,就冲着这个激动的心情,对临安侯再大的不爽他也能忍下来。 他摆了摆手,故作大方地说道,“夫人且去吧,侯爷我会招待好的。” 苏大夫人走到如锦面前,柔声细语说道,“锦儿,你第一次来苏府,让你三表哥带你四处逛逛去吧!” 她笑了起来,“你还记得你三表哥吗?他叫苏昊,虎威将军府上的花宴他也去了。” 如锦连忙点头,“我认得三表哥。” 她微微一笑,“上一回太学院的游园会,我已经见过三表哥了。” 苏大夫人颇有些欣慰的感觉,“那你们俩都随我出来吧,这里,就交给你大舅和侯爷聊。” 她转头,故意大声地可临安侯,“侯爷,我领外甥女出去转转,你不介意吧?” 临安侯的脸色顿时紧绷起来。 介意!非常介意! 他怕长女一走,苏翰林就要拿桌上的茶缸砸他脑袋! 如锦担忧地看了临安侯一眼,默默无语地用眼神可道,“父亲,您可以吗?” 临安侯的眸中满是矛盾。 他完全不想长女离开正厅。 可是他不能! 今日来苏府是来破冰的,苏大夫人对他的态度那么和蔼和亲,他若是阻止她将长女带走,那岂不是不识抬举? 所以,他只能咧开嘴露出十成十的假笑,“不介意,不介意。锦儿和表哥出去转转也是极好的。去吧,去吧!” 如锦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父亲,那我去了。” 出来混,总要还的。 有些事做错了,就得承担后果,而且必须自己一个人承担。 承受苏家人的怒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真心诚意地求得苏家人的原谅,这样才对得起芳华早逝的苏梓萍和……还未花开便已花谢的慕大小姐。 苏大夫人眉开眼笑地拉着如锦出了正厅,苏昊紧跟其后。 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临安侯和苏翰林大眼瞪小眼,气氛冷到令人窒息。 …… 苏府并不算大,至少和一等侯爵临安侯府是没得比的。 但这座宅邸却布置得十分雅致,自有一股梅兰竹菊的清雅。 苏大夫人领着他们到了花园,便笑着握住了如锦的手,“锦儿,我去厨房那交代几声,你让三表哥带你随便逛逛。” 她顿了顿,“对了,前面不远处的浣花阁是你母亲未出阁前住的地方,你若是想,便让你三表哥带你去看看。” 如锦乖顺地道,“是。” 苏大夫人脚步匆忙地走了。 苏昊望向如锦的目光里带着光,“慕大……表妹,是想先到处逛逛,还是直接去浣花阁?” 虽然早就知道如锦是自己的表妹,但先前两家那样的关系,他也只敢在心里默默练习叫两声。 今日若是两家从此重修旧好,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表妹了! 天知道他们苏家都是男丁,他上头有两个哥哥别说,二房和三房也都是兄弟,他盼着有个妹妹好久了。 只可惜,父亲母亲生他的时候就已经高龄,直截了当就拒绝了他小时候想要一个妹妹的梦想,让他一直都十分遗憾。 今日,总算可以真正地拥有一个妹妹了吗? 如锦想了想,笑着说道,“去浣花阁吧!” 京都城的府邸宅院再清雅优美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比苏府更优雅的所在她也不知没见过。 可是苏梓萍的住所对她来说却充满了好奇。 除了因为苏梓萍是慕大小姐的生母,年少时曾在京都城留下过传说,也因为那张与她相似的面容。 她太想知道苏梓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苏昊笑着说,“好。” 恰好路过一处林子,有野枝从篱笆里伸出来,差一点要打到如锦的身上。 苏昊眼疾手快地替她拦住,“表妹小心!” 接下来的一路,他走在如锦的前面,手一直都在替她遮挡着枝桠,十分体贴。 如锦心里微微一暖。 上一次太学院游园诗会时,她就与苏昊同坐一桌,当时他虽然表现地很平静,但眼神里却有柔软的波光。 果然,今日再见,他便将这些善意都释放了出来,让人觉得很亲切也很放松。 就好像这表哥并不是今日才认下,而是自小就一起长大的一样。 不多久,苏昊温柔地开口,“表妹,到了!” 第245章 纤尘不染 浣花阁里布置得十分清雅,东西不算多,但件件都带着浓浓的书香气。 屋子里纤尘不染。 家具虽是旧的,但保养得很好,桌面上过蜡油,在好的光线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被褥是新的,干干净净,带着被阳光晒过的味道,一看就十分柔软舒适。 连墙角花瓶里的红梅都是新鲜的。 看得出来,苏家人对苏梓萍的重视。 如锦心内暗叹,评判对逝去的人是否是真心怀念,端看如何对她的旧居就一目了然了。 苏梓萍的浣花阁如此光鲜,可她的庆阳郡主府却是那样破败。 李冉连她的寝殿都不维护保养,却一味塑造对她一片深情的模样,当真没趣极了。 又虚伪又造作。 也就是骗骗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罢了…… 等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究竟是什么,一时却又抓不住,只不过有几条零星半点的思绪罢了…… “表妹?” 苏昊一脸担忧地望着低头凝思的如锦,“这里是姑母未出阁时候的寝居,表妹第一次见,怕是很有些感慨。” 他体贴地说道,“无妨的,表妹若是想哭,便就哭吧!” “哈?” 如锦回过神来,一脸莫名,“我……我不哭……” 想事情呢…… 并不是要感怀落泪啊! 但苏昊却露出一副“我懂的”的样子,“表妹,这里无有旁人,而我是你的表哥。在我面前,你并不需要假装坚强。” 他沉沉叹口气,“想哭就哭吧,没事的,我不会说出去。” 如锦…… 看着苏昊十分殷切的眼神,她觉得若是自己不嚎两声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便只好象征性地撇过脸去用袖子抹了抹干净的眼角。 然后,她再转过头来,“表哥,我好了。” “这就好了?” 苏昊显然有些惊讶,惊讶之后居然又有几分失落。 劝慰的话在心里已经打完腹稿,就差说出来了,表妹这就已经不伤感了,这让他有些惆怅啊! 可表妹好不容易才收住了伤心,他总不能要求她再多哭一会,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唉! 这个妹妹拥有得有些突然,还是准备不够充分啊! 他倒是挺会自我开解,很快那点失落便就消失不见,“表妹是想在浣花阁里再待会儿,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 如锦摇头,“外头怪冷的,我不想再出去了,就在这里歇会吧!” 虽说她并没有因为踏入苏梓萍的旧居而感慨落泪,可却也想要仔细地看看这里。 因为,慕大小姐一定希望这样。 苏昊微笑着说道,“表妹,姑母书架上摆着的都是她从前喜欢看的书,你可以看看。”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到了几处写着苏梓萍注释的地方,目光中现出一片敬意,“姑母的才华出众,许多想法真是精妙,让人敬佩!” 倘若姑母当年钻研才华,而不是嫁给了临安侯,此时应当是举世闻名的大儒了吧? 只可惜她遇人不淑,早早地撒手人寰,当真令人扼腕叹息啊! 不过这话,也不过他心内腹诽,自然是不能当着表妹的面说出来的。 如锦笑笑,也取了一本书,“《天罡记》?” 竟是一本记载着许多奇闻异术的书。 她随手翻了几页,只觉得艰深晦涩,看也看不懂,便就放下了。 今日过来,原本就是为了探听消息的。 至于读书,大可不必。 所以,她想了想,便对着苏昊可道,“表哥知道,我自小长在宿州,入京都城并没有很久。除了知道我的外家是谁,其实当年的事,我一无所知。” 她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动了动,“表哥,你能把你知道的事与我说说吗?” 苏昊面有难色,“这……” 长辈的过往,他一个小辈怎么好乱嚼舌根呢? 再说,万一他对临安侯的指责拿捏不好,万一惹了表妹生气怎么办?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妹妹,他可不想失去她啊! 可是,他一看到如锦真诚的双眼,就有些于心不忍。 内心争斗许久,他暗自下了决定,“罢了,我只说我知道的,不加评述,其余的就让表妹自己评断吧!” 苏昊叹口气说道,“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很多也是从大人口中得知,或许带上了他们的观点,未必没有偏颇。” 他顿了顿,“不过表妹想知道的话,我就说吧。” 如锦连忙说道,“表哥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事实的真相罢了,并不是要追究过去的责任。” 她幽幽叹口气,“往事早已如烟飘散,而我,有权利知道真相,对吗?” 苏昊点点头,“姑母当年与临安侯其实是私定终身,两个人看对了眼,才告知家里的。这桩婚事,当初,我们家并不同意。” 他看了如锦一眼,轻轻地咳了一声,“我姑母生得十分美貌,而临安侯就有些……祖父和父亲还有两位叔叔都嫌弃他生得不够俊美……” 苏家的人以学治家,文才是一等一的好。 但其实,论样貌他们也是一等一地出色。 有美貌又有才华的苏家人有着帝师的美名,在天下文人间享有极大的声誉,一等侯爵府的爵位对别人或许有致命吸引力,但苏家并没有看在眼里。 临安侯的五官其实生得还不错,但配上蜡黄的肤色和大方的面孔就顿时逊色不少,论相貌就只能勉强称得上还可以。 这显然不符合苏家对唯一的女婿的要求。 苏昊小心翼翼瞥了如锦一眼,见她并没有生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可是姑母执意要嫁,家里没有人拗得过她,祖父见临安侯府的太夫人倒还靠谱,便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 如锦目光微动,“然后呢?” 苏昊抿了抿唇,“姑母刚嫁过去确实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家里人见她过得好也就释怀了,渐渐开始接受临安侯。” 他摇摇头,“谁料到临安侯却与他的远房表妹……暗通……” 如锦接口说道,“款曲。” 苏昊小脸微红,继续说下去,“他们恬不知耻,还在姑母身怀有孕的时候有了……苟……” “苟且。” 苏昊见到表妹说这些词语的时候态度比他冷静多了,顿时有些自卑起来。 他暗示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 “姑母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这些?当时她就气得回家来与我母亲说想要和离。” 如锦微微惊讶,“所以,是我母亲先发现了我父亲与周氏有染?” 第246章 血光之灾 这版本显然与良叔所说,有些许出入。 不过如锦想了想,这也算在意料之中。 同样一件事,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角度看,自然存在差异。 良叔是临安侯的长随,所思所想皆为了临安侯。 为了临安侯的颜面,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事,良叔必定也要为了主人遮掩一二。 苏昊点点头,“反正姑母知晓有孕还不久,就发现了一回,她性子刚毅,绝不能容忍,当时就与我母亲商量想要和离。” 他目光里有着惋惜,“当时我才刚满月,姑母看见我可爱,对她腹中的孩儿动了恻隐之心,想到若是和离,将来孩子出生便没有爹爹,该是何等凄苦,这和离的想法便就做罢。” 若是当时姑母没有见着他,坚决地与临安侯和离,此后便在苏家安然生活,那就好了。 至少,不会再遇到后来的事…… 苏昊的语气由淡转浓,渐渐带着几分愤怒,“可没想到姑母的忍让换来的是临安侯的变本加厉。” 他气愤不过,“姑母去红梅寺是去降香还愿的。 不过是巧遇了那位魏国商人,那商人说自己那有魏国文豪徐子节的手书,姑母好学,便忍不住想要一观,这才同处一个禅房罢了。 谁料到被临安侯撞见,非要污她不贞!” 原来,与魏国商人乃是偶遇。 同处一室,是为了要看徐子节的手书…… 如锦心内忍不住叹道,“徐子节的手书有什么好看的,那小老儿的才名不过是魏国人强捧罢了,实际上普通得很,还不如陈殊行学问好。” 只可惜,她没法告诉那时候的苏梓萍这些,要不然,或许她便不用中周氏这离间计了…… 苏昊冷哼,“这摆明了是被人设计,可恨临安侯居然被妖妇魅惑,真信了。” 他摇摇头,“姑母原本就退了一步,她怎可能一退再退将自己低入尘埃?所以,哪怕太夫人请求,她也坚决要与临安侯和离。” 如锦抿了抿唇,“倘若是我,身上被泼了那么大盆脏水,可是夫君不信我还要与他人一起诽我,那我也是要和离的。” 她顿了顿,“只是……我万不会只身一人远赴宿州,却将京都城这花花世界让给害我的人。有仇不报,那岂能?” 苏昊的眸光闪了闪,隐隐有了几朵泪花,“表妹……” 表妹的想法简直与他的如出一辙。 姑母蒙冤离去,只身一人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去了全然陌生的宿州,那简直是在为贱人让路啊! 果然,周氏很快成了临安侯夫人,享受着荣华富贵,趾高气扬,气焰嚣张。 而姑母却孤零零冷清清地在宿州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故去了…… 如锦望向苏昊,“我母亲当初如此任性,外祖父难道就没有阻拦吗?” 苏昊摇摇头,“姑母离开京都城的前夜,曾与祖父大吵一架,谁都不知道他们俩人吵了些什么……” 他叹口气,“总之,姑母离开京都城之后,她的名字在祖父面前便成了一个禁忌。 祖父那样温和慈祥的一个人,但凡有人提起姑母,就要家法伺候。 三叔就因为这个与祖父的关系闹得很僵。” 如锦…… 她问道,“到底是亲父女,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真的断绝父女关系了吧?” 可是从春香口中得知,除了大夫人送了一位奶娘给苏梓萍,这么多年来,苏家真的一次都没有去宿州看望过苏梓萍或者慕大小姐。 以至于,文采傲世的苏梓萍的女儿居然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苏昊的目光里满是内疚,“祖父的脾气说一不二,执拗得很,他的禁忌谁也不敢去犯……” 他顿了顿,“不过三叔倒是偷偷地去过一趟宿州,他回来说姑母在宿州过得挺自在,慕太夫人对她好似亲闺女,大家也就都放心了。” 父亲和二叔都是官身,衙门里事务缠身,哪里是说走就能走开的? 母亲主持中匮,也忙得很。 二婶当时刚刚生产,也抽不开身…… 只有还未娶亲又没有差事的三叔有时间亲自去了一趟宿州,还带回来了好消息。 家里人都以为姑母那样的人就算去了宿州也会过得很好,便当真松了一口气。 谁曾想,居然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噩耗? 如锦默了默,抬起头又问道,“那……我呢?” 苏昊浑身一震,他明白表妹是在问,为什么苏家没有人去宿州看望她…… 他默默地低下了头,“我听母亲说,姑母的噩耗传来,她便想将你接回家来的,但是临安侯不准……” 如锦毕竟姓慕,就算姑母与临安侯和离了,她还是慕家的大小姐。 若是临安侯不准允,苏家擅自将表妹接回来的话,那便是拐卖之罪。 苏家百年积攒的读书人的清名,则要毁于一旦。 祖父因此痛斥了父亲和母亲一顿。 后来,母亲偷偷地派遣得用的下人去了一趟宿州,听到太夫人在精心教养着表妹,便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心思。 再后来…… 再后来连太夫人也去世了,苏家又动了要将表妹接回来的心,只是祖父仍然坚持要将表妹留在宿州。 他当时说,他亲自给表妹算了一卦,她十八岁之前若是入京都城会有血光之灾,等她平安度过十八岁的生日,便可回京了。 祖父都这样说了,家里人还能怎样? 难道强行将表妹接回家,然后招惹来血光之灾吗? 做不到的! 好在母亲送过去的奶娘会读书写字,时常会有信件从遥远的宿州送过来,知道表妹一切安好,大家便也只能继续忍耐。 苏昊默默地解释完,然后小心翼翼看表妹的表情。 十八岁,血光之灾…… 现在看来就是一个笑话,表妹不好端端地就在眼前吗?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这些说辞是为了推脱才瞎编的吧? 还真是祖父亲口所言的! 如锦听完,心中骤然有些冷,“十八岁前回京会有血光之灾……” 慕大小姐今年才刚十七岁,确实没有满十八。 而她,果然死在了回京都城的路上。 泉山脚下,离京都城不远,但却永远都没有机会踏入她心心念念的家一步…… 两人正在说着,忽然浣花阁的门口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小厮,“三公子,表小姐,正厅上打起来了,您二位赶紧过去看看吧!” 第247章 摘星台 打起来了? 谁? 临安侯和苏翰林吗?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如锦料到有那么多的仆役在,就算临安侯和苏翰林打了起来,应该也不至于将对方打成重伤。 顶多…… 苏翰林仗着在他家,小厮仆妇都帮着他,能够占据一点优势。 但临安侯可机灵着呢,他打不过难道不会逃? 不急,不急,反正没小厮那么急。 果然,苏昊也是一副沉稳淡定的模样,“谁打了谁?可有人受了伤?” 小厮见两位老神在在的模样跺了跺脚,“本来虽然不算愉快,倒也还客客气气的。 也不知道临安侯说了句什么话,惹怒了大老爷,大老爷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打临安侯。 临安侯总不能乖乖挨打,便随手拿了本书来挡,结果,大老爷的鸡毛掸子打到了书上,书,碎了。 这下大老爷就更气了,将桌上能扔的东西都给扔了,但临安侯躲得挺快,都没有扔着,茶缸什么都碎了。 大老爷气怒攻心,再也顾不得其他了,举着鸡毛掸子就要再揍上去。 临安侯腿脚快,跑得贼溜。 这不,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将正厅里好多东西都折腾坏了。” 小厮绘声绘色地说着,将两位老爷你追我逃的场面讲得特别活灵活现。 如锦和苏昊忍不住眼中都有了笑意。 小厮就更不解了,这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还糟蹋了不少好东西,这两位怎么不急反而笑呢? 正厅都快要给拆了,他的小心脏都快急碎了呢! 苏昊问道,“大夫人那知晓了吗?” 说到这个,小厮的脸就更苦了,“大夫人说她忙着呢,有事让我找三公子去。” 要不然,他能火急燎燎地跑来这里吗? 苏昊笑了起来,“我与表妹也还有许多诗文要讨论,暂且过不去。” 小厮脸都灰了,“啥?” 他震惊地指了指正厅的方向,“就……就不管了?” 两位德高望重的老爷,追得像斗鸡似的,发髻都散了,衣衫也乱了,就不管了? 苏昊点点头,“他们两位年纪也都不小了,追不动了自然就不追了,没力气逃了自然也就不逃了,总是能消停下来的。” 他笑笑,“等他们尽兴了,自然会和解的。你莫急,先过去看着。若是真的再打起来伤到了人,你再来向我回禀。” 小厮张了张口,虽觉得不可思议,但到底还是没能说什么。 他道了声“是”,就默默地转身离去,背影寂寥而沉重,像是被压了千斤石。 苏昊转身问道,“表妹,我如此处置是否有何不妥?” 如锦冲他甜甜一笑,“没有,这样做很好。” 苏翰林对临安侯心里有气,总让他憋着也不是个事儿。 而临安侯也需要为从前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这样闹一闹,苏翰林心里的气出来一些,将来想要修补两家的关系,其实也就更容易一些。 照她的想法,临安侯就不该躲,能结结实实挨顿揍反而更好。 身上挂点彩,过会儿若有机会见到苏太傅的话,看着就更像样了。 苏昊叹口气,“那些陈年旧事,憋在大家心里太久了,是该到了要了结的时候了。” 正厅的两位老爷都是文臣,体力有限,追追赶赶一阵后都累得不行,甚至喘得都话都喊不出来了。 两个人随地半蹲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时不时互瞄一眼对方的动向。 一个在心里盘算着,等储存好了体力,就要像猫捉老鼠一样将人给逮住暴打一顿。 另一个时刻紧盯着对方的动静,但凡有一丝丝风吹草动就立刻要迈出步伐,逃! 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几个回合,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苏翰林瘫倒在地,喘着大粗气说道,“你……你……别跑了……再跑,我也……也不追你了。” 到底年龄上相差十几岁,体力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就算拼尽全力,可每次总是差那么毫厘,根本追不上啊! 此刻,他的心情不免有些沮丧。 有些像雄赳赳气昂昂打算要揍不听话小子的老子,结果举个鸡毛掸子举了半天,连小子的身都没有沾到,白白举了个寂寞。 惆怅啊! 临安侯估摸着苏翰林此刻是真的没有了力气,他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几步,“苏翰林,你要真的想揍我一顿出气,要不,我就让你揍一顿?” 他眼巴巴地望了过去,“只要你能解气,我就是让你揍一顿又如何?” 苏翰林本来已经平静的心,被临安侯这番话勾得又生气起来。 “啥?你看我没力气揍你了,就凑过来让我揍一顿?你的诚意呢?你这是真心实意想要挨揍的样子吗?慕修齐!” 他愤愤地道,“我捧在手掌心上养大的亲妹子,就被你给折腾没了,你不过让我揍一顿,却还要想方设法投机取巧?倘若你今日来是诚心想要求和的,那我从你的表现中,可是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诚意!” 原本想着打几掸子出出气,或许气都出了,看方脸怪就能顺眼一点了? 没想到,临安侯倒好,居然脚底抹油逃了! 还让他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一顿好追,追还追不上。 临安侯心中一凛,“翰林,我是真心实意来求得谅解的,这一点,锦儿可证!” 他只是小时候被父亲大人打多了,一看到鸡毛掸子就忍不住脚底打滑…… 这是来自于身体的本能,完全都不经过他自己的思考的。 然后逃着逃着,不由自主就忘记来此来的初衷…… 没想到因此更让苏翰林看不上了! 苏翰林冷哼一声,“你在梓萍刚有孕的时候就与姓周的那个妖妇勾勾搭搭,故意让她看见你们在摘星台亲亲我我。你知道她是忍受了多大的屈辱,权衡了多少利弊,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决定原谅你一回的吗?” 他淬了一口,“可你倒好,自己做错了事不思悔过,居然还设计暗算她,你敢说梓萍红梅寺内遇到的那个魏国商人真的是偶遇才见到的吗?分明是有人算计,故意污她名节!” 临安侯整个身子微微一颤,“摘星台?什么摘星台?我……我没去过啊!” 第248章 后悔莫及 如锦与苏昊估摸着按着两位老爷的体力折腾得差不多了,这才从浣花阁中离开。 等她一只脚刚踏入正厅,却恰好听见苏翰林正在痛斥临安侯。 她连忙便将脚缩了回来。 能开诚布公地将那段往事说出来,便就是一个可喜的开头了。 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不该打断。 她冲着苏昊作了一个“嘘”的手势,便在门前的台阶上找了个不被屋里人看见的地方坐了下来。 苏昊回头望了一眼,便也跟在她身后坐下。 屋子里传来临安侯震惊的声音,“什么摘星台?我根本就没有去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委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与周氏是早就勾搭上的,可是我当真没有啊!” 临安侯就差一点要对天发誓了,“周氏确实是我的远房表妹不假,但我们两家的关系算不得近,若非因为她与梓萍乃是闺蜜,我与她压根就没什么交集。” 他急切地想要解释,蜡黄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晕,“翰林说的应当是那年的元宵节吧? 周氏确实邀请我与梓萍共赴摘星台花灯之约,但我临时受到陛下召唤,进宫办差去了。 我不在,那么冷的天,花灯节人又多,梓萍当时刚怀孕没多久,我怕出什么意外,还特地嘱咐她莫要赴约了。 我也不知道她居然会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摘星台。 那日陛下吩咐的事情有些棘手,我一直忙到半夜才回,我回房看到她已经睡着了,怕动静太大闹醒她耽误了她休息,便就去了书房睡下。 可是第二日,梓萍便开始与我闹别扭。 我还以为是怪我没有陪她一起去摘星台看花灯呢! 谁料到会是这个?” 临安侯举起双手,“翰林,我慕修齐在此与你发誓,我那日根本没有去过摘星台,也绝不可能与周氏亲亲我我,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若不是苏翰林提起这个事儿,他都早已经忘记了。 怎么? 难不成周氏故意找了一个与他身量相仿的人来,就是为了要气梓萍吗? 苏翰林闻言身子一正。 他坐了起来,认真问道,“慕修齐,你所言可是真的?你真的没有去过摘星台?” 临安侯重重地点头,“陛下可以为我作证。十八年前的元宵节,我奉圣命入宫,子时才出宫,那可都是有记录在案的,苏翰林大可去查证。” 还好,他是进了宫。 进出宫门都有记录,这就是他没有去过摘星台的证据! 他懊恼地拍了拍大腿,“梓萍若是当时当面与我对质,那后来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了!” 这是完全可以解释得通的事情,不该存在误会的。 苏翰林凝眉,“摘星台或许是周氏这个妖妇别有用心设计离间你们夫妇的感情,那么红梅寺呢?” 他愤愤地说道,“梓萍是你的妻子,她的性情为人你最是了解,何况当时她还身怀有孕,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怀疑她与他人有染呢?” 正是这种不信任,才让苏梓萍对这段婚姻彻底失望,继而和离愤而出走。 临安侯想到那时的事懊悔不已。 他抿了抿唇,“当时我确实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可是后来我也想通了,我只求她亲口对我辩解一声,可是她那么倔强,就是一个字也不肯再和我说了……” 和离,并非他所愿。 可当时他太过年轻气盛,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无比重要,非要等一个辩解才肯与她和好…… 没想到,梓萍比他还要倔强。 这确实是他的不对。 这些年来,无数个不眠之夜,他都辗转反侧,在思量若是当初他肯再坚定一些,是不是现在娇气爱女围绕身旁,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呢?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之药。 一旦错过,有些人就再也不在了。 苏翰林冷哼一声,“你与梓萍之间或许都是误会所致,但若是你坚如磐石,又怎会给周氏可乘之机?苍蝇可不叮无缝的鸡蛋。” 他一字一句说道,“慕修齐,周氏固然可恶,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临安侯怔怔地呆坐在地上,好半晌,忽然哭了起来。 起初还是只是小声哭泣,后来哭声越来越大,响彻整个正厅。 他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挪动着,越来越靠近苏翰林,最后紧紧地贴在苏翰林的身侧。 苏翰林嫌弃极了,“慕修齐你在干什么?” 临安侯泪眼婆娑地望着苏翰林。 忽然,他一把抱住了苏翰林的身子,伏在他肩膀上号啕大哭起来,“大哥,我后悔啊!我后悔莫及!这眼泪我憋了十八年了,您就让我哭出来吧!” 这话说得心酸。 苏翰林竟从中听出了点真心实意来。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再推拒,就任由临安侯在他肩膀上哭得眼泪鼻涕都是。 也不知道临安侯哭了多久,总算嚎哭的声音停了下来。 苏翰林淡淡地说道,“哭够了吧?哭够了,咱们开始谈正事吧。” 临安侯眼睛已经哭肿,此刻红红的像一颗肉核桃,哪里还有一点天子近臣的威仪? 他缩了缩鼻涕,“大哥,您有什么话就说,只要您可以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翰林哼了一声,“这话可是你说的?” 既然梓萍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了,那么就算要了方脸怪的狗命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趁着这家伙还有点内疚之心,趁机将外甥女与小三子的婚事定下! 外甥女既然和萧家的婚事已经解除了,那么定给谁家,都不如定给自家放心啊! 等外甥女嫁到了苏家来,既是外甥女,又是儿媳妇,他和夫人一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 这一点,前两夜他们老夫妇就已经商量好了。 临安侯点头如同捣蒜,“除了锦儿的婚事我答应了她让她自己做主,其他的事儿,都随您!” 苏翰林…… 他恶狠狠地瞪了临安侯一眼。 这老小子是故意的吧?知道他想要锦儿当儿媳妇,所以才故意这样说的? 真是一点好脸色也不能给他啊! 下一刻,苏翰林就十分果断及嫌弃地将临安侯从自己的肩膀上推开,“我和锦儿的大舅母都十分想念孩子,接下来,就先让她在我府上住个三五月的。” 他冷哼一声,“这要求不难,你答应吗?” 第249章 咎由自取 三五个月? 临安侯的脸色顿时苦成了黄连。 他都还没能和长女好好地相处过呢! 三五日的没什么问题,可是三五个月也太久了…… 苏翰林这显然是在强人所难! 可是,他方才已经将大话撂下,此刻若是再拒绝,那岂不是说明他临安侯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个屁一样,一文不值? 思来想去,他只能说道,“锦儿回外祖父家住上一段时日,原本就是应当的,我这里没有任何问题。只是……” 苏翰林冲他翻了翻白眼,“只是什么?” 临安侯急忙将心里的话缩了回来,“没什么只是,只要锦儿愿意,在这里住多久都成!” 苏翰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你还识相!” 两个人将话说开了去,心里的这股憋屈好歹也稍微疏解了一点。 虽然临安侯的脸横看竖看还是不顺眼,但至少,他现在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了。 “扶我起来!” 小厮闻言,连忙上前要去扶苏翰林。 苏翰林傲娇地轻拂衣袖,“我要他扶!” 临安侯无奈,只好自己先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再屁颠屁颠地将苏翰林给扶到了椅子上。 “大哥,要不让他们再上一套茶具,我给您斟茶?” 但凡是桌上有的东西,都叫苏翰林刚才扔完了,此刻地上满地的碎渣子,一片狼藉。 苏翰林冷哼一声,“大哥两字是你叫得的吗?我告诉你小子,可别趁乱就给我摸杆子往上爬。我不吃你的这一套!” 想什么呢? 害妹之仇,不共戴天。 现在给方脸怪一点好颜色瞧瞧,那也都是看在外甥女的份上,不至于两家闹得太难看,让外甥女为难。 大哥? 呵呵。 临安侯和小妹早就和离了,倒是大了他哪门子的哥? 他拒绝! 临安侯讪讪地缩回了舌头,“翰林莫怪,是我唐突了。” 虽然蹭着蹭上岸的想法以苏翰林敏锐的拒绝告终,但总算,苏翰林对他的态度要好上许多了,至少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对吧? 就这说话的当口,仆从将地上的碎渣子都扫了干净,又飞快地上了新的杯盏和热水。 临安侯巴结地给苏翰林倒上一杯热茶,“翰林,您骂也骂够了,来解解渴。” 苏翰林嫌弃地瞥了临安侯一眼,“恬不知耻。” 不过,他也还是接过了茶水,慢慢抿了两口。 门外如锦和苏昊在台阶上坐了好久,眼见屋子里从鸡飞狗跳到渐渐安静下来,两个人的脸上都有松了口气的表情。 苏昊笑着问道,“里头应当无事了,表妹是想再接着逛逛,还是进去说话?” 如锦想了想,“还是进去吧!” 倒也不是怕里面两位老爷再打起来,她估摸着以他们的体力要休整过来怕也得有一会儿。 只是苏翰林和临安侯之间的那道鸿沟实在是太深太深了,就算将当年的事情都说开了,但也好像只埋了一小截,往下望去,仍然深不见底。 与其让他们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她亲自来调节。 临安侯见到长女回来,如见大救星。 要再和苏翰林这么相顾无言下去,他感觉要疯,还不如真的揍他一顿好呢! 如锦问道,“父亲,您和大舅说开了吗?” 临安侯微愣,“什么……什么说开?” 如锦笑笑,“摘星台,红梅寺,魏国商人,酒后,双生。” 临安侯不可思议地望向如锦。 他知道长女那样聪慧当年的事连蒙带猜应该也能知晓三五分,谁知道她却不声不响地将所有的事都查了个遍…… 连他酒后失德与周氏……都知道…… 若是此地有条缝,他一定马上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如锦看临安侯的模样很是窘迫,她柔声说道,“父亲既然是来求和的,那女儿觉得没什么好遮掩的,就当将所有的事情都揭开来说。” 临安侯脸上的窘迫很快便就消散了。 他点点头,目光开始坚定起来,“红梅寺撞见梓萍与魏国商人在同处一室后,我虽然很生气,但是心里还是信任梓萍的,我只是希望她可以主动和我说清楚事实。 但她太犟了,不仅没有来找我说清楚,还执意要与我和离,我被迫无奈签下了和离书后,她就一去不复返了。 那段时间,我心里实在太憋闷了,就跑去了醉生香喝酒,从早喝到晚,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再喝。 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我的床上多了一个人……” 是周氏…… 他酒后失德,竟真的与周氏做了苟且之事。 他羞愧地瞅了一眼长女,接下来的话便再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如锦打断了临安侯的话,“父亲,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恐怕根本就行不了房。” 她的目光微微带着几分审视,让临安侯顿觉扑面而来的压力,此刻已经完全没法子再挑剔长女说话露骨,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了。 他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当时一心一意想着梓萍,怎么可能仗酒行凶与别的女子做出那等事?再说了,就算我非要找女人,醉生香里就有上等的花娘,我怎么可能去碰周氏!” 周氏是周府的大小姐,也是京都城内鼎鼎有名的贵女。 一旦沾染上了她,那周家怎么会善罢甘休? 他又不傻…… 如锦皱了皱眉,“醉生香是花楼?” 临安侯点头,“嗯。” 如锦冷笑起来,“周氏一个官家小姐,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醉生香这种地方,还恰好进了父亲的房间,难道父亲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临安侯的老脸火辣辣地烫。 他小声地回答,“怀疑是肯定怀疑过的,可是,她和我说她有了我的孩子……” 梓萍已经与他决裂,远走宿州。 周氏又有了他的孩子…… 作为一个自私懦弱的男人,他当时并没有选择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而是任由自己沉溺在了周氏的算计中。 说到底,周氏虽然可恶,可若没有他的配合,她不可能成功…… 假若刚才与苏翰林的一番对话,还让临安侯觉得,他与苏梓萍之间只不过是误会使然。 而现在,长女的发问,让他彻底地明白,这一切全是他咎由自取。 第250章 真的死了吗 如锦微笑着望向苏翰林,“大舅,这些事实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苏翰林看他父女两个的对话,本来就看得一愣一愣的。 现在被点到名,就更懵了。 他恍恍惚惚地摇头,“没,没什么疑问了。” 事实很清楚。 周氏虽然坏,但临安侯也不争气,说到底,还是临安侯的无能害了小妹。 这没什么好洗白的,也洗不白。 如锦点点头,“那好,十八年前京都城的事都已经掰扯清楚了。现在,我们就要来谈一谈,我娘去了宿州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临安侯,又将目光转向了苏翰林,“父亲,大舅,你们也一定很想知道吧?” 苏翰林点头如同捣蒜,“想!” 那些年也不是没有派人去过宿州的,只是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基本都无功而返。 谁也不知道小妹在宿州慕府的生活过得如何,只能从她的来信里分辨,她过得还算不差。 可若是过得真好,她又怎么会没两年就一命呜呼了呢? 临安侯也讷讷地点头,“嗯。” 那两年,朝廷正与南疆多有纠葛,他身为陛下近臣,出使了好几次南疆调停矛盾,别说宿州那边的事情无暇顾及了,就是京都城家里也顾不上。 在他去南疆之前,他曾让慕平偷偷去宿州看望过几次太夫人,慕平回来说,苏梓萍和长女都很好,太夫人身子也爽利。 但等他从南疆回来,就听说苏梓萍死了的消息,当时他都不肯相信是真的…… 又不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能说死就死了呢? 但苏梓萍就是死了。 消息,是太夫人亲自写信传出来的。 人,也是太夫人亲自埋的。 葬礼墓碑,全部都是太夫人一手操持打理,这怎么会有错? 若苏梓萍是死于非命的,太夫人绝不会就此罢休,她当初可是跟着老侯爷上过战场的,也算是巾帼里的英雄,绝不会忍气吞声,就此了事的。 所以,他才没有怀疑过周氏会动手脚。 而且,太夫人还在的时候,周氏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手伸到宿州老宅里去。 太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如锦眸光微动,“大舅知道,我在宿州的奶娘是大舅母送给我母亲的,也幸得这位奶娘庇护,让我在宿州安然无恙长大。” 她顿了顿,“可惜,奶娘在我离开宿州之前,身子就已经很不好了,等送我离开之后不久,她就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苏翰林叹口气,“此事,你大舅母已经跟我说了。她的家人都在京都城,等到明年清明,我会派人将她的棺椁移回来,好让她落叶归根。” 如锦点点头,“多谢大舅慈悲,想得周到。” 她顿了顿,“但有一件事,得叫大舅和父亲知晓。” 临安侯茫然地抬头,“什么事?” 如锦抿了抿唇,“不瞒父亲,女儿自从到了京都城之后,一直放心不下宿州,所以曾派人去了一趟宿州城。 除夕夜,我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们给我带了一个消息。” 临安侯和苏翰林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着。 如锦轻声道,“我请他们帮我去太夫人和我母亲,还有奶娘的坟前烧纸祭拜。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他们烧纸祭拜的时候,山里突然闪了几个雷,将山上的一棵树给劈断了,好巧不巧,那棵树恰恰好砸在了奶娘的坟墓中。” 她目光里露出几分诡秘,“奶娘的墓穴,是空的。” 大白天的,临安侯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给竖了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顿时有些颤抖,“空……空的?” 如锦点点头,“对,奶娘的墓**没有人。” 她咬了咬唇,“我派出去的人回禀说,墓是新墓,棺椁还在,但里面的人不见了。” 临安侯忍不住缩了缩身子,“锦儿的意思是……奶娘变鬼了?” 苏翰林斥了他一声,“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鬼神之说,不过怪力乱神,蛊惑人心罢了!” 他皱眉说道,“有人取走了奶娘的尸体?为……为什么?” 如锦目光动了动,随即说道,“大舅,且莫急。听我继续说。” 她顿了顿,“我的人素来行事缜密,又大胆。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后,他们就开始探查我母亲的坟墓。其中有一人擅长地听术,他认为我母亲的墓**极有可能也是空的。” 临安侯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什么?” 宿州那边的地方官是干什么吃的? 州府出现了盗尸贼,居然浑然不知? 这盗的还是他临安侯府慕家的尸,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行,他得立刻进宫跟陛下告假,然后亲自去一趟宿州! 如锦柔声说道,“父亲稍安勿躁。” 她接着说,“临出发前,我给他们下达了指示,让他们随机应变。所以,他们还是冒着雷雨将我母亲的坟挖开了。” 临安侯和苏翰林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样?真是空的?” 如锦点点头,“若说奶娘的棺椁内还有点尸体留下的痕迹,那我母亲的棺椁里,则完完全全是空的。” 她的目光里也透着一点微微的迷茫,“这也就是说,十四年前,我母亲死后,根本就没有落葬在那个地方。” 苏梓萍的棺椁内空无一物。 更久之前,小杆子说,庆阳郡主的棺椁内也是空的。 两个容貌相似的人连境遇都一样,这岂不是一件非常诡异得事吗?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临安侯猛烈地摇头,“不可能!” 他的神色已然慌乱,“梓萍说不想葬在慕家祖坟,所以太夫人便亲自给她在山上寻了一处好穴。人,是太夫人亲自带人落葬的,怎么可能有错?不可能!” 太夫人那么疼爱苏梓萍,都愿意为了她抛弃在京都城的儿女,一心一意留在宿州。 她怎么可能不好好安葬苏梓萍,将尸体弄到别的地方去呢? 临安侯猛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那太夫人的墓穴有没有问题?” 该千刀万剐的盗尸贼,该不会将太夫人的尸体也偷走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这简直不敢想! 如锦柔声道,“父亲莫慌,太夫人的并没有。” 她目光微微动了动,看向了苏翰林,“大舅,我母亲真的死了吗?” 第251章 祭拜 苏翰林浑身大震,如被雷击,“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这么说?” 若是小妹没有死,十几年了,她为什么躲起来不回家? 娘家的人她可以狠心不顾,难道连她幼小的女儿她也不管了吗? 就算她厌弃了凡尘俗世的生活,想要避世隐居,不再纠缠红尘,可好歹也要和家里人知会一声啊! 不,不可能的…… 他无法接受。 如锦莲步轻移,径直走到了苏翰林跟前,“大舅,我的人去宿州调查过了,当年我母亲过世之前,有两位从京都城来的陌生人进过慕府。” 她语气微顿,“有人看见了他们腰牌上的字,苏。” 苏家的人见过苏梓萍不久,她就去世了。 葬礼办得很简单。 因为苏梓萍已经与临安侯和离的缘故,甚至连慕家在宿州老家的亲戚都没有请,只是请庙里的高僧来超度了两日,就匆匆忙忙落了葬。 下葬那日,太夫人亲自将苏梓萍的灵柩送入了后山上的墓地。 和她一起上山的,还有两名京都人。 只不过下山的时候,只有太夫人一人回到了慕府,而那两位京都城来人,却已不知所踪。 而后,慕府周围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再出现。 苏翰林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父亲早已不理世事。 整个苏府由他当家。 大夫人若是派人去宿州看望小妹,也都会提前征求他的意见,桩桩件件他都清楚得很。 十四年前,府里根本就没有派人去过宿州。 不可能!绝不可能! 在一旁的临安侯也按捺不住了。 他像一个二愣子似的看看如锦,又看看苏翰林,最后使劲地挠头,“锦儿,你是在说,你娘亲她也许没死?”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当然是庆幸居多。 尽管他知道,经过了这漫长的岁月,他和梓萍已经回不去了。但只要梓萍还活着,他便可有机会为当年犯下的错当面向她道歉。 她原谅也好,不原谅他也罢。 重要的是,他做了自己应当做的,心中便可释怀了。 内疚与负罪感总在无人的深夜不期而至,啃噬着他的心魂,折磨着他的体魄,让他夜不能寐。 他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如锦冲着临安侯轻轻一笑,“父亲且坐着,稍安勿躁,待我弄清楚了事实再与您说。” 像是哄孩子一般的语气,神奇地,临安侯居然就这样被她哄住了。 他不再多言,任由胸中掀起滔天巨浪,却仍旧安安静静坐着。 如锦盯着苏翰林看了许久,终于相信他并不知情。 她抿了抿唇,“大舅,外祖父清修的道院在哪,能不能请表哥送我过去?我想要见外祖父。” “不必了。” 门外传来一声清冷又肃杀的嗓音。 如锦回过头去,看见正厅门前立着一个身着麻黄道袍的老人。 他看起来七八十岁的年纪,甚至还要更老一些,满头白发,连眉毛胡须全都白了,皮肉松散,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有一种行将暮朽的沧桑。 是苏太傅。 她上一次见苏太傅时,他虽然头发也花白了,但面容俊朗,皮肤紧致,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让人猜不到年龄。 时间真是蚀骨的毒药,三十年罢了,居然能让一个人老成这样…… 苏太傅目光犀利地望向如锦,“你是……如锦?” 如锦直愣愣地望向他,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是我,如锦。” 苏太傅的目光在临安侯身上扫过,然后落在了苏翰林的身上,“老大,你带着人都出去,我与她有事要谈。” 临安侯有些犹豫。 他既然是来求和的,那怎么着也得认认真真地和苏太傅打个招呼吧? 再说了,留长女一人在这面对苏太傅,他也有些于心不忍。这老头可是出了名的难缠…… 他刚想要开口,却被苏翰林一把拦住。 苏翰林嫌弃地瞅了他一眼,“让你出去还不麻溜地滚?自己不走,难道还要等我叫人请你出去?” 说着,他半是拖半是拉地将人给带了出去,然后贴心地将门给合拢。 人都走光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尽管从前不止一次地见过苏太傅,但这么近距离地面对他,也还是如锦的第一次。 铺天盖地的传闻,对她也并不是毫无影响的。 看到苏太傅的这张脸时,她难免也要联想到庆阳郡主的身世。 好不容易见到了人,是应该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将想知道的事都问个清楚明白吗? 还是保持着慕大小姐的立场和身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徐徐问之? 她一时之间也拿捏不准。 还好,苏太傅先开口发了话,“你的人本事不小,竟然能查出那么隐秘之事来。没错,梓萍去世之前,我曾派人去宿州见她。” 如锦不由挑了挑眉,“只是……见她而已?” 她抿了抿唇,“我还以为,见完之后,也顺便将她带走了呢!” 苏太傅犀利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望着如锦,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看透似的。 他轻轻张了张口,“没错,我确实派人将梓萍从宿州带走了。我的女儿既已与慕修齐和离,就不该再留在宿州了,那可是慕氏的起源之处。” 只承认了将苏梓萍带走,却没有说清楚带走的是人还是尸体。 如锦的目光微动,“那我母亲现在何处?” 苏太傅一直盯着她的眼眸忽然闪了闪光,他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你母亲?” 他淡淡地摇头,“你的母亲自然埋骨在我苏家的祖坟中。” 如锦眉头一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苏太傅的那个淡淡的微笑里带着几分讥笑和漫不经心,仿佛她刚才说的是十分可笑的事情一样。 那张历经沧桑的苍老的脸似乎看尽了世事诡谲,没有任何事可以逃得过他的眼。 她强忍住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地半抬起下巴,“择日不如撞日,我想要去苏家的祖坟祭拜一下我的母亲,还请外祖父成全!” 苏太傅倒也没有说不好。 他端着茶水看了半天,终于轻轻颔首,“也好,是该让你去祭拜一下她。” 第252章 上门女婿 鲁国公曲问卿刚踏进正院的大门,就看到正厅的门紧闭着,三个大男人蹲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排排坐。 啥? 派来请他的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过来救人,他还以为临安侯快要死在苏太傅的皮鞭之下了呢! 结果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就让他看这个? 临安侯竖着耳朵想听清楚屋子里的对谈,奈何声音实在太小,只能听到零星半个字,还只是音,压根就不知道里面究竟在说什么。 他百无聊赖地以手托腮,正在那东张西望着抠手指数数呢,猛然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出现在面前。 “喔哟!” 吓了一跳! “鲁……鲁国公?” 临安侯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您怎么来了?” 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先前太子的旧部便就都一一归顺了陛下。陛下也十分仁厚,愿意继续跟随他的赐予高官厚禄,想要退下来的也赐予功勋和厚赏。 鲁国公府原本就是开国元勋,在乾国地位非凡。 曲家又是先太子妃的娘家,也是恪王李渡的外家,陛下自然更加重视。 所以,鲁国公大人虽然急流勇退了,但世子却在户部担任要职,陛下十分看重,听说有意要培养世子接班户部尚书的位置。 虽只是传闻,但足以证明陛下对鲁国公的厚待。 像此等德高望重的人物,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乍然见到,还是让临安侯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鲁国公淬了他一口,“我怎么来了?还不是来救你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临安侯几眼,“小兔崽子,我看你活蹦乱跳的,可不像是挨了揍的模样。看来,苏家的人确实是厚道。” 临安侯刚想感谢几句,忽然听见头顶上鲁国公凉凉地说道,“苏家的人也太厚道了点,居然连皮都没打破!” 他…… “鲁国公说得是!苏家对小侄确实很厚道!” 一想到就算是自己的老父亲在这儿,也只能乖乖地挨着鲁国公的训,临安侯便只能矮着身子恭恭敬敬地当龟孙子。 态度还算不错。 鲁国公的目光便从临安侯身上越了过去,“大郎,你爹呢?” 苏翰林此刻的神情还有些恍惚,虽然心里知道鲁国公来了,但动作还是十分迟缓。 他慢吞吞地指了指屋子里,“和……和外甥女在……在里头。”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太傅看到鲁国公来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他面如止水般说道,“我带她去一趟苏园。” 苏园,便是苏家的祖坟。 鲁国公闻言有些诧异,“时辰不早了,不如吃过中饭再去?” 苏园在西郊,要出内城,路上得有段时间。一来一回,等回来的时候,恐怕天都要黑了。 苏太傅摇摇头,“孩子想看娘亲,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比吃饭重要。” 他顿了顿,“老曲,你腿脚不便利,就在我家里等着,还赶得及回来与你一块儿吃顿晚饭的。” 鲁国公顿时急了,“谁腿脚不便利?你才腿脚不便利呢!苏园就苏园,我也要去!” 苏太傅奇道,“你去干嘛?你又不是我们苏家的人。” 鲁国公冷哼一声,“你管我去干嘛,我就是想去。” 两位老爷子在那打着嘴仗,临安侯听着心里就更糊涂了。 他忍不住插嘴,“等一下!两位!我锦儿的娘亲不就是梓萍吗?难道梓萍的棺椁真的被老爷子带回来了?那我也得去看看!” 话音刚落,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鲁国公与苏太傅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的眼神就又快速地分开了。 他咳了一声,“修齐啊,你今日没挨打就偷着乐吧,曲伯伯跟你说,别凑热闹!” 苏太傅才懒得和临安侯说一个字,只是冷哼一声,便就拂袖而过。 倒是如锦,柔声安慰着临安侯,“父亲,您若是还受得,便在这里等女儿回来。您若是觉得有些……受不了,也可直接回府去。” 她顿了顿,“待女儿回家后,再与您禀告一切。” 说实话,临安侯是很想当逃兵的。 苏家对待他确实太不友好了,光是这压抑的气氛就让人心里闷得慌。 可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苏梓萍的棺椁有可能就埋在苏园? 这可是牵动着他心绪的大事啊! 跟上去看看那是不可能的了,有苏太傅和鲁国公在,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可让他这会儿就回家去,那也实在太不甘心! 他咬了咬牙,认认真真地说道,“锦儿放心,爹会在苏府死撑着等你回来的!” 十四年了,人到底死没死,是怎么死的,他也想要求一个真相。 如锦点点头,望向了苏昊。 苏昊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假若之前他们全家对临安侯是纯粹的恨,那现在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了。 虽然临安侯是一个渣男无疑,但在事情的真相没有大白之前,至少没法再信誓旦旦地认为他是害死了他姑母的渣男…… 就连苏翰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临安侯,只能讪讪地说道,“那就再等等吧……” 等出了内城的门,通往西郊的路没有大修过,凹凸不平,还时不时遇到水坑,马车就开始晃晃悠悠,颠地鲁国公时不时喊上两嗓子,“喔唷……喔唷……” 苏太傅倒是面沉如水,一副镇定的模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苏太傅,如锦心里有一种没来由地慌乱,仿佛这趟苏园之行会遇到什么。 她很想开口试探一下,可一对上苏太傅那双犀利如刀的眼睛,她就一个字也问不起来了。 还是鲁国公比较亲切。 他笑着说道,“慕家大丫头,上回我家大孙子与晋王世子撞了车,若不是你帮忙,他恐怕得吃大亏呢!原本家里就打算这两天上临安侯府去感谢一下的,这可巧,竟先碰上了,我小老儿便先跟你道个谢!” 如锦忙摆手,“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而且我也并没有做什么,这点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她顿了顿,“我与曲戎以后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国公爷这声谢,我受不起!” 鲁国公哈哈笑道,“受得起,受得起的!人家话本子里常说,受人救命之恩,当得一身相报呢!”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丫头,要不我叫我家大孙子给你家当上门女婿报恩去?” 如锦…… 第253章 苏园 如锦与萧世子退婚的消息,果然如同慕淑荇所料那般,在第三日彻底传开。 好在,紧接着就传出了更劲爆的消息。 主角都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大人,不管是睡了小姨子养了外室,还是狎妓得了花柳病那可都是桃色消息,光嚼巴嚼巴这些就够八卦好一阵了。 与这些相比,不过是退个婚,那算个什么事? 所以,热度还未完全升起,如锦与萧煦退婚一事便无人再提及了。 但有心人却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比如鲁国公老爷子。 他刚才虽然是开玩笑一般说出了那样的话,但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万一,成了呢? 那他就立马将大孙子打包送去慕家! 如锦只觉得脑壳疼。 本来以为退亲之后的日子自由自在乐无边,没想到自己倒还成了一个香饽饽了。 历伯伯想让她当儿媳妇倒还情有可原,但鲁国公老爷子怎么也想凑这个热闹? 关键人家开玩笑说出口的话,还不能正正经经地拒绝,显得有多自作多情似的。 可若是打哈哈笑笑,万一人家又误会了呢? 难! 真难! 这时,苏太傅发声了,“你不是一向看不上临安侯的行事吗?怎么?这会儿巴结他都到了要将大孙子卖了的地步?” 他从鼻间轻哼一声,“老曲,你变了。” 鲁国公连忙“呸”一口,“谁巴结临安侯了?我这不是和大外孙女开个玩笑嘛!” 他看上的又不是老子,而是女儿! 光是梓萍所生这一条,就值得他将大孙子卖了! 苏太傅冷笑,“谁要跟你开玩笑!” 鲁国公顿时委屈起来,“年轻时,我曾替你挡过一刀,要不然你早就死了,何来今日?” 他顿了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提了。就光说今日,我这把年纪了还要为了你的事到处奔走,受这颠簸之苦。你不怜香惜玉也就罢了,还要对我凶!” 说着,他撇过脸去擦了擦空无一物的眼角。 然后,捂着胸口道,“唉哟,天气一冷,我这胸口就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一刀的后遗症哦!” 苏太傅小声淬道,“又来这一套……” 鲁国公顿时声音大了起来,“老苏,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苏太傅无法,只好说道,“我说,我不该对你凶。” 这几十年了,老曲对付他,反反复复就这么一招,他看都看烦了。 可一想到当初的救命之恩,他还当真别无他法,不能不管他…… 他叹了口气,对着车夫叮嘱道,“驾车尽量平稳些,遇到颠簸的路段行慢点,鲁国公老爷子年纪大,经不起折腾。” 车夫连忙回答,“是。” 鲁国公这才满意。 他凑近如锦,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娃娃,你外祖父若是敢让你受什么委屈,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治他。” 普天之下,只有他老曲能克得住老苏这臭脾气! 如锦干笑两声,算是应和了。 她悄悄拿眼去看苏太傅,从见她第一刻起,他的表情一直都很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探究。 这完全不像是一位外祖父乍然见到从未谋面过的亲外孙女的样子。 他的眼眸中没有压抑已久的温情,只有怀疑和审视。 是……因为她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衫之故? 还是…… 她猛然想起苏太傅见她第一句话,就问她是不是如锦。 这会儿细细想来,如锦两个字,仿佛被他咬得音特别重。 莫非…… 如锦心中猛然狂跳不已,总觉得此去苏园有些未知的风险在等待着她。 还好,鲁国公老爷子也在。 苏太傅便是猜到了她真正的身份,应该也不至于当着第三人的面杀她灭口吧? “你很紧张?” 如锦猛地抬头,对上了苏太傅深邃而犀利的双眼。 她连忙摇头,“我没有紧张,只不过天气太冷,我的身子有些发僵罢了。” 苏太傅盯视着她许久,这才从怀中递过去一个手炉,“怕冷就该多穿些。” 他的目光从她火红的缎面斗篷上一扫而过,嘴角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诮。 如锦十分确认,苏太傅嘴角的表情是讥讽与不屑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不论她是慕大小姐,还是庆阳郡主,苏太傅都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慕大小姐可是他的亲外孙女! 就算他与苏梓萍早已割裂,不愿意承认外孙女的存在,那也只该是冷漠的态度,而不是嘲笑与讥讽。 这也太奇怪了! 而庆阳郡主,不论她的身世是否与苏家有关系,她与苏太傅之间并没什么交集,也就更谈不上羁绊了。 分明毫无来往的两个人,再恶劣的关系也不过便是淡如水罢了。 讥诮? 有点太过。 如锦心中满是疑问,但她也很清楚,现在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或许,等到了苏园,心中的谜题便会不问自揭呢? 马车晃啊晃,好不容易终于晃到了西郊。 车夫“吁——”,“老太爷,苏园到了!” 苏园是苏家建在城郊的一座别庄。 与别人家的庄园不同,苏园同时还连接着苏家的祖坟。 苏家百年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连别庄的设计都是古朴简约而书香气浓的。 一下马车,便有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过来行李,引了他们三人进去。 苏太傅问道,“饿了吗?” 鲁国公连忙点头,“早就过了吃中饭的时间,不饿才怪呢!” 他对这里显然很熟悉,直截了当张口,“我要个乌鸡汤,红烧野鸭子,若有新鲜钓上来的鱼,再给我烧个鱼吧!” 苏太傅朝着书童点点头。 他又将目光望向了如锦,似乎是在询问她想要吃什么。 如锦干巴巴笑笑,“我随意,都行。” 苏太傅淡淡说道,“加个红烧狮子头,再炒几盆青菜吧!” 书童两声称“是”,然后恭敬地退下。 苏太傅望向如锦,“你是想现在就去祭拜你的母亲,还是等吃过饭后再去?” 如锦睫毛微动,“现在就去吧。” 对于那些困扰她心中已久的谜团,她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了。 一刻都等不及。 第254章 是人还是鬼? 苏太傅走在前面,如锦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就往后院去。 穿过花园和菜地,来到了一个黑瓦白墙的月牙门前。 他停了下来,“这是我苏氏的祖坟,你不姓苏,按理,我是不该让你进去的。 所以,你要对天发誓,今日在里面所见的一切,等你走出这道门后,就要忘得干干净净,不能对外乱说一个字。 否则的话,请恕我不能为你打开这道门。” 如锦…… 她都走到了这里,只差一道门就能窥视想要知道的秘密了,难道这种关键时候,她还能说“不”? “您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有秘密的,又不只是苏太傅一个。 比较起来,她才是更害怕被揭破秘密的那个人…… 苏太傅点点头,这才打开了门。 与别人家露天的祖坟不一样,苏太傅家的祖坟是在室内的。 从石室内一路往里走,经过三道石门,才看到了一座放满了棺椁的大厅。 这里的绝大多数石棺都是空的。 苏太傅淡淡地解释,“这些都是留给还没有往生的苏家人的。” 也就是说,这里面的某一座棺椁可能是留给苏太傅自己的…… 如锦不由嘘了一口气,“哦。” 苏太傅不再多言,继续往里面的屋子走去。 如锦目不转睛地望着满满的棺椁和供台上的名讳,约莫知道,第二个屋子里供奉的都是苏家上几代祖宗的棺椁和灵位。 她甚至还在其中一个灵牌上找到了苏太傅原配发妻,上面写着苏门黄氏的生卒年,立牌人是苏太傅本人…… “这里好像没有……” 虽然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又是死后重生的人,对鬼怪之说已然毫无惧怕之意。 可身处在这么多棺椁群中,也难免还是有些毛骨悚然之感,让她浑身都不太自在,就想着能够快点结束离开这里。 苏太傅淡淡看了她一眼,“就在里间。” 如锦这才看见这大厅的后面还有一道小小的石门。 她连忙跟在苏太傅身后进了去。 屋子不是很大,并排停了三座棺椁,从外观上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棺盖的花纹略有不同。 第一座棺椁的顶上纹着福云。 第二座就富丽堂皇多了,纹着天上的仙鹤,鹤的眼睛上镶嵌的竟是宝石。 第三座棺椁书卷气十足,顶上的纹路是兰草。 第四座与第一间大厅所见的那些一模一样,显然是空的。 如锦很是莫名地看了苏太傅一眼。 苏太傅的表情和眼神,在踏入这间屋子之后显然柔软了许多。 他的嘴角不再带着嘲讽和讥诮。 他的眼眸不再高冷和漠然。 他整个身躯不再挺直僵硬。 “这里面,住着你的母亲。” 苏太傅指了指第一个棺椁,“这么多年了,你从未祭拜过她,这次,就多上两柱香吧!” 如锦的心里突突的,她总觉得棺椁里的根本就不是苏梓萍。 单论这屋子里摆放的这几座棺椁来说,只有第三座的兰草最符合苏梓萍的性格和气质。 而这纹了福云的这座,显然太过温柔和顺了一些。 另外,看棺椁表面的纹理和颜色,也能看出来,这福云棺显然年代已久,在这里摆放的时间远远不止十四年。 可是,苏太傅也没有理由要指鹿为马啊!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如锦的脸色瞬时一变,她指着棺椁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了,“这里面的人,不是苏梓萍……” 苏太傅轻轻笑了起来,“不是梓萍。” 他的目光犀利地望向如锦,“这里面住的人,不是梓萍,但确实是你的母亲。如锦,我不会骗你。上香吧!” 如锦再也沉不住气了。 她红着眼望向了苏太傅,“你知道我是谁!” 苏太傅轻轻“嗤”了一声,“你是如锦。” 如锦急不可耐地问道,“那我的母亲,是……是荣福……” 荣福公主去世后,皇帝舅舅并没有让她的灵柩进入孔家的祖坟,而是亲手将她葬在了帝陵她母后的身边。 每年清明节,如锦都会跟在皇帝舅舅和太子哥哥身后一起去帝陵为母亲扫墓。 可若是母亲在苏园,那难道帝陵内母亲的陵墓是空的吗? 这绝不可能! “够了!” 苏太傅打断了如锦的问话。 他的神情仍旧波澜不惊,淡定地将手中的香点燃,然后交到了如锦的手中,“你恭恭敬敬地给你母亲上完香,我就将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你。” 香烟燃尽,灰烬落在了铜炉鼎中,仍带着散不去的袅袅烟气。 苏太傅深深叹了口气,“当你以慕如锦的身份出现在京都城时,我就知道,我的傲月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傲月,是我亲自为小外孙女取的名字。慕家怠慢她,连个正经名字都不给,都只叫她大姐儿。可她是我苏家的血脉,我们苏家万不会如此轻慢。傲月,那孩子,她叫苏傲月。” 如锦的脸色微变,“你是从我得名字猜到了我的身份?” 苏太傅幽幽一叹,“我早就给傲月算过了,她十八岁之前只能养在宿州,一旦踏入京都城,就会有血光之灾。” 他摇摇头,“临安侯府偷偷摸摸地去接人,我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等到我知晓此事时,已经晚了。 我当即算到傲月的命星仍在,但光芒黯然,恐怕命不久长。所以,便耗费精血启用了逆星阵为她保命。 谁想到,这一番辛苦却仍未保住傲月。 却招来了你……” 如锦这才明白,自己能重生在三十年后,并不是因为老天怜爱,而是因为苏太傅的逆天改命。 只不过,苏太傅的初衷并不是她。 她不过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重返人世的机会罢了。 “太傅,那我……究竟是什么?” 如锦睁大了困惑的双眼,十分认真地问道,“三十年前,我不过只是与萧氏姐弟大喝了一场,我甚至都没有喝醉,一觉醒来,却成了如今这模样……” 她墨墨黑的眼眸在昏黄黑暗的石室内闪着莹幽的微光,“太傅,那我现在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鬼?” 第255章 她是谁? 苏太傅深深看了如锦一眼,倏然推开了第二个石棺盖。 他幽幽说道,“庆阳郡主早已经死了,你……自然便是慕如锦了。” 如锦闻言脸色骤然惨白,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可目光却仍旧不可控制地被石棺吸引住了。 那里面……是空的吗? 或许…… 联想到小杆子所言,在孔家祖坟落葬的庆阳郡主的棺椁内空无一物,难道……会在这里吗? 她身子微微发抖,目光泫然欲泣。“太傅,这……这是何意?” 苏太傅抿了抿唇,“你不是想要知道一切吗?来,我都告诉你。” 尘封数十年的往事,原以为会永远暗无天日地埋在过去。 谁曾想,还会重见天日的一刻…… 或许,这便是阴差阳错将她召唤过来的意义所在吧? 如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足全身的力气迈向第二具棺椁。 石棺内竟别有洞天,在层层叠叠的冰块中间,居然还藏着一具水晶棺椁,正中央赫然躺着一位妙龄少女。 赫然便是与如锦七八分相似的模样。 她不由惊呼起来,“啊……” 果然是庆阳! 室内昏暗,乍然望去,仿佛庆阳并没有死,不过只是在做一个漫长而无止境的梦。 可凑近了,就会发现,她的脸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又灰又紫。 冰棺虽保留了她生前的样貌,不至于让尸身彻底腐坏,可三十年的时光太久,难免会有些残败。 如锦难以抑制胸中的闷痛,忍不住叫了起来,“为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自己可能死了,和亲眼看见自己死去的肉身,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下子降落在她身上,让她整个精神几乎要错乱起来。 她不敢再继续看下去,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壁,退无可退,才勉强倚着墙根站立住了脚。 “太傅,为什么?” 苏太傅并没有开口说话。 他轻轻抬起手,按动了墙上的某一个机关。 “砰砰砰”清脆而果决的三声巨响之后,其余三座石棺的顶盖也瞬时移动开来。 他眼眸轻动,“你是死后重生的人了,胆子应该要大一些。过来,再看看这些。等你看完了全部,我想,你就应该自己能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如锦的脸色仍旧是苍白的,她全身上下都止不住地在发抖。 若说死后重生,就必须要胆子大,那也有些太为难她了。 对她而言,哪里曾死过? 她只不过是酒后睡了一觉罢了。 她没有过过奈何桥,也没有喝过孟婆汤,碧落黄泉于她,不过只是传说,她甚至连一只鬼都没有亲眼见到过。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也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碰到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那几个打开了棺盖的石棺对她而言,却又有致命的吸引力,腿脚都软了,可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过去!过去! 如锦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终于挪到了第三座棺椁前。 石棺内一样摆放着大量的冰块,冰块中间仍是一座水晶棺材,里面躺着的女子依旧与她有七八分相像。 她低声问道,“这是……苏梓萍?” 苏太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颔首。 与不敢看庆阳的面容不同,如锦这回倒是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了。 她细细地望着棺椁里安静躺着的苏梓萍,眉头不由轻轻皱了起来,“她的确不是十四年前去世的。” 苏太傅挑了挑眉,“哦?” 如锦抿了抿唇,“十四年前,苏梓萍只有二十三四岁,但棺椁里的人,看起来足有三十五六的样子。” 她顿了顿,“而且,她身上穿的衣衫,那种式样是最近五六年才开始慢慢盛行起来的。十四年前,没有这种衣料和款式。” 先前去采蝶轩时,她翻过历年来流行过的服饰手册,粗粗地看到了几眼,就记下了。 所以,看到苏梓萍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近年来才流行的衣衫。 再加上,这座石棺很新,看纹路和刻字的磨损,也不会超过五年。 她抬头望向苏太傅,“苏梓萍是四五年前才去世的吧?十四年前,她并没有死,只是使了一计金蝉脱壳,假死脱身了。对吗?” 苏太傅的眼眸比起刚才柔和了一些。 不过,他仍旧没有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如锦知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面对这个充满了巨大秘密的石室,她的心情居然升腾起了一股雀跃之意。 比起害怕,她现在更想知道所有的秘密。 她移步走向了第四个石棺,眉头跳了跳,里面竟然是空的。 “这是给慕大……苏傲月准备的?” 苏太傅点了点头。 如锦情不自禁呼了一口气,“假若不是我,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又一张相似的面容了……” 她不由心中一凛,目光望向了第一具棺椁。 那里面……真的是她的母亲荣福公主吗? 虽然在皇帝舅舅面前,所有的宫人都会故意说她与逝去的荣福公主生得很像,皇帝舅舅也因此而更加宽待她。 可她心里很清楚,那不过只是皇帝舅舅的移情。 荣福公主在她三岁时去世,那时候的她虽然年纪很小,但却已经有记忆了。 何况,她拥有的还是过目不忘的记忆。 她很清楚,自己与母亲生得并不像。 若非要强求,那也只能说,她与母亲一般是个美人。 只不过母亲的美像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而她的美却像芍药,更娇艳明媚。 短短的几步路,如锦得脑海中却已经百转千回,不知道闪过多少莫名其妙的念头。 终于,她站在了第一具石棺的面前。 水晶棺内是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 因为年代实在是太久了,所以她的尸身比庆阳郡主的损毁还要厉害,面部微微塌陷,脸色更加黯沉,在昏黄的光线下,看起来有些可怕。 但尽管如此,如锦仍旧可以看出这女子的面容与自己十分相似…… 这决然不是荣福公主的模样。 她愣愣地立在棺椁前,好半晌才转头问道,“太傅,她是谁?为什么和我们生得那么像?” 第256章 琇容 虽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但如锦心里却隐隐约约也察觉到了什么…… 血缘真是神奇,能让完全不同的人生出同一张脸。 所以,这棺椁里躺着的女人,才是她的亲生母亲对吗? 而荣福公主,只是养着她的人? 她心中有太多疑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苏太傅幽幽叹了一声,然后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跪下。” 如锦一愣,“什么?” 苏太傅指了指棺椁前摆放着的蒲团,“这是你第一次见你的母亲,给她跪下磕几个头岂不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没错,荣福,并不是你的生母。怀胎十月生下你的人,叫琇容。她是荣福公主身边最不起眼的一个三等宫女。” 琇容? 如锦脑袋嗡嗡嗡嗡地响,她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仿佛……还在她两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母亲不知道因为何事斥责了她身边的嬷嬷,嬷嬷提了一嘴,惹起了母亲更大的轩然之怒。 后来,那位嬷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琇容这个名字,便也再没有出现过。 难道这个琇容……真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虽然觉得苏太傅所言有些太过匪夷所思,可如此相似的一张脸摆在她面前,也由不得她不信。 满腹疑问都且放着,她还是乖乖顺顺地跪在了琇容的棺椁前,恭恭敬敬地磕头行大礼。 苏太傅的眼眸微微有些湿润,因为过于消瘦而深陷的眼窝也似乎饱满了一些。 他抿了抿唇,“坊间都传言,我不顾人伦与荣福公主有染。 这话只对了一半。 我确实不顾人伦,身为有妇之夫,却爱上了一个小姑娘,甚至还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但那个小姑娘,并不是荣福,而是她身边最不起眼的三等宫女琇容。 如锦,你确实是我与琇容的女儿。” 如锦心中有了准备,再听到这话时竟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抿了抿唇,“既然我是你和琇容的女儿,为什么我又会成为庆阳郡主?” 坊间的传言可都说,驸马孔煊是因为荣福公主大婚六月产女才与公主决裂的。 可她压根就不是公主所生,孔驸马为什么要和公主决裂? 苏太傅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当时,我受先帝之命教授几位皇子读书,荣福公主深得先帝宠爱,便也成为我的弟子。” 他摇摇头,“也不知道公主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居然对我……生出了爱慕之心…… 公主常常找各种借口与我相处,时日久了,我便与她身边的三等宫女琇容熟悉起来。 有一回,琇容偷偷知会我公主要使什么小手段留下我,我顺利躲开,但事后才知道,琇容因此被公主杖责。 她受伤很重,好些日子没能下得了床。 我知道之后,便偷偷给她带了最好的伤药…… 一来二去,我和琇容便很熟了。 琇容美丽单纯,又古道热肠,虽然只是公主身边的三等宫女,但却从来不自轻自贱,性子又开朗又活泼。 像这样的女子,便是我……也很难移开目光。 从此,只要公主相邀,我便从不缺席,只是为了与琇容能有片刻相处。 时日久了,多少也能得到一些互诉衷情的机会……终于有一次,我未能按耐得住,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当时我已有妻黄氏,为我生下三子。 黄氏善良大度,晓得了我对琇容那点心思,甚至还想帮我去向公主提亲,想要将琇容纳为侧室。 可公主对我有那等心思,又怎么可能会让个侍女得逞? 公主不仅断然拒绝了黄氏的请求,转身便让下仆将琇容捆住,这一次,琇容被打得差一点死去。 许是怕我从此不再与她相见,公主还是给琇容请了太医,也因此,太医诊断出了琇容已经身怀有孕。 公主大怒。 她冲着琇容发作一场后,却去求见了先帝,对先帝说她有了我的孩子,请先帝下旨让我休妻再娶。 先帝虽然宠爱幼妹,可强勒臣子休去无过错的妻子再尚主,这事儿他也做不出来。 而且,公主与孔煊是早有婚约在身的。 就这样毁婚,孔家也交代不过去。 所以,陛下便将公主与孔驸马的婚期提前,用最快的速度让他们两个完了婚。 公主搬入公主府后,也将琇容带了过去。 也不知道她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念头,居然开始假装怀孕起来…… 这才有了大婚六月产女的说法。 其实,公主根本就没有怀孕,产女的人也根本不是她,而是琇容。” 如锦听得浑身发抖。 荣福公主虽然在她三岁时候就去世了,可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这个女儿还是很温柔慈祥的。 她实在很难将荣福公主与苏太傅口中这个浅薄跋扈的女人相提并论。 而且,堂堂公主,就算得不到一个男人,也根本就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婚姻和未来赌气啊! 荣福公主完全可以放下苏太傅,与孔驸马好好过日子,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幸福快乐地过这一生。 又何必要抱养琇容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孩子? 真的想不通…… 她嘴唇轻颤,不解地问道,“公主到底有没有怀孕,孔驸马难道不知情吗?” 苏太傅苦笑起来,“我也没有想到,公主对我居然用情如此之深,她得不到我便想要毁掉我的这颗心,也是如此迫切。” 他摇摇头,“公主大婚当日便对孔驸马说,她已经怀了我的骨肉。他们成婚之后,便没有行过夫妻之实。 刚开始,孔驸马还抱有一线期望,可大婚六月,孩子果然出生了…… 当时,孔驸马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实在受不得这气,所以才有了愤而搬离公主府的这一出。 琇容产女那日,孔驸马来苏府找我,将我狠狠揍了一顿。若非如此,我也不并不会知道那么多……” 如锦皱眉问道,“那太傅就没有向孔驸马解释?” 苏太傅苦笑起来,“解释? 我当时并不知道,公主将琇容所生的女儿冒称是自己的女儿,只知道我自己决然与公主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不论我如何解释,孔驸马就是不信,我又能如何?” 他沉声叹口气,“不仅孔驸马不相信,就连先帝也一直都深信不疑我与荣福公主有私情。” 如锦的目光微动,“那荣福公主过世之后,我独自一人在庆阳郡主府生活,太傅为何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第257章 又当又立的苏太傅 苏太傅的目光一抖。 半晌,他沉声说道,“琇容生产时大出血,孩子呱呱坠地,她却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公主深恨她,竟没有请太医来治,将孩子抱走后,留她一人在产室,存心想要活活地拖死她…… 幸得琇容为人善良,公主身边好些仆妇都受过她的恩惠,有个叫绿烟的小丫头趁着公主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给我送信。 我费尽千辛万苦,机关算尽,终于将琇容从公主府带了出来,可她……却没能支撑下去。 琇容临终前,只对我说了四个字:莫怪公主。 她真是善良。 公主阻挡她与我的姻缘,抢走她的孩子,又害了她的性命,她却仍然希望我不要将这些怪责到公主身上……” 他的双拳不可抑制地紧紧攥起,好久才慢慢放下,“公主府在庆祝新生,为了替公主撑腰,陛下一车一车往公主府送出贺礼,可琇容却在这最热闹的时候冷冷清清地死去了。 我答应了琇容不怪公主,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我真能不怪公主吗? 我不能。 可是我怪公主又能怎么样呢? 荣福公主是陛下的胞妹,深受陛下恩宠,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琇容的冤屈和我的不平,就算全都告诉了陛下,陛下难道会处置她吗? 不会的…… 所以,我便只能与公主保持距离。” 如锦摇摇头,“公主在时,你不认我,情有可原。 公主不在了,你也从不来看望我,就算路上偶尔遇见,也只当是个纯然的陌生人。 罢了,我也勉强可以理解。 我是陛下御封的庆阳郡主,整个乾国都知道我是荣福公主的女儿。名分已定,再难寰转,你身为人臣,也有你的莫能奈何。” 她语气骤然犀利起来,“既然已经决定要相逢陌路,权当是不相干的人,太傅又为什么要在我死后,将我的尸身偷回了自己的家里?” 苏太傅抿了抿唇,低声说,“琇容一定希望可以和自己的女儿埋在一起……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罪,甚至还搭上了她的性命……” 他目光闪烁起来,“孔家也不愿意将外人的血脉送入自家的祖坟,我这样做,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锦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向了苏太傅。 半晌,她忽然轻声说道,“所以,你恨我。” 苏太傅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如锦摇了摇头,却又笑了起来,“我说呢,为什么刚才我在太傅的脸上看到了讥诮。你明明不喜欢我,甚至还恨着我,却仍要将我的棺椁放在苏园内。” 她轻轻一叹,“原来,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孔家呀。” 小杆子分明说过,庆阳郡主落葬之前他曾偷偷去看过棺椁,里面是空的。 孔家的人行事如此仔细,怎么能出那么大的纰漏将空棺落葬? 原来,是和苏太傅早有共识。 那场葬礼是做给皇帝舅舅看的,可孔家又无法容忍别人家的血脉埋入孔府的祖坟。 苏太傅及时出现,卖了一个好大的人情给孔家,既让葬礼表面做得漂亮令陛下满意,私底下也不用为此而恶心难受。 苏太傅的眼眸微微一震。 虽然起初他并没有存这样的心思,可到底也因此而将与孔家的恩怨化解。 都是受皇权之苦的可怜人,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至于恨……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他怎么会恨呢? 但若说一丝一毫芥蒂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 这个孩子从落地起就奉荣福公主为母,而荣福公主却是害了她亲生母亲的仇人! 迁怒是难免的。 所以,他面对她时,完全没有办法像对梓萍一样。 她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这根刺长在他的肉里,再也没法拔出来,看起来好像已经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可只要轻轻触碰到,还是能痛得他欲生欲死。 他……最好能永远地躲着她,再也看不见她…… 可谁成想,一个逆星阵,没有将傲月保住,却将他此生最不想见的人召了回来…… 真是冤孽啊! 如锦指了指苏梓萍,“那她呢?她生得也像琇容,可琇容早死了,她又是怎么回事?” 她神色间隐隐带着几分嘲弄,“她总不会真是你和黄氏生出来的孩子吧?” 凭着脑海中庆阳郡主对黄氏的几分印象,她依稀记得黄氏气质端庄但样貌普通,所生的三个儿子也和苏梓萍不怎么相像。 所以,苏梓萍的来路就有些…… 苏太傅抿了抿唇,“梓萍的生母是我在江南采风时遇上的花娘,她与琇容生得很像,我实在是太怀念琇容了,所以……” 他顿了顿,“我的原配夫人黄氏确实是个胸怀宽阔大度的好女人,她知道了梓萍的存在后,便亲自将梓萍记在了自己的名下,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精心抚育。” 除了老大已经晓事。 老二老三根本就不知道梓萍并非黄氏所出。 一家兄妹四人一直都其乐融融,相亲相爱,从未有过隔阂。 如锦忍不住嗤笑起来,“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琇容不在了,便找一个替代品。 生下的孩子,再交给原配抚养。 这样就既能解相思,又不需要付出什么,好一个又当又立的苏太傅哪! 她挑了挑眉,“太傅,那梓萍的生母呢?她又在哪?” 苏太傅一愣,“她有身孕后,我就给她赎了身,替她买了大宅和下人,等她生下孩子后,我得回京复命,就将孩子带回来了。她……自然还在江南。” 他低声道,“若让人知晓梓萍的生母不是黄氏,只是江南画舫上的一名花娘,对梓萍……不好。” 这算是解释了为什么没能将苏梓萍的生母带回京都城的理由。 可是,这算是理由吗? 如锦冷笑一声,“太傅,不必再说了。庆阳郡主到底是谁的女儿,已经不再重要了。正如你所言,我现在是慕如锦。如锦会将太傅当成外祖父一般对待。” 她的眸光中最后一丝激动和热度渐渐褪去,只剩下平静和冷淡,“外祖父若是没有别的话要说,那我们就出去吧!” 第258章 莫要当真 鲁国公面对满桌珍馐很是兴奋,他热情地招呼着,“丫头,来,这野鸭子味道真不错,你尝尝!” “丫头,这肉丸子捏得不错,你尝尝!” “这鱼汤好,又白又鲜,还不腥气!到底是新鲜捞上来就做的,真是好喝呀!丫头,来,尝尝!” “这把菜好新鲜哪,没想到大冬天还能吃到绿叶菜,真不错!丫头,吃!” 如锦怀着心事,不论鲁国公说什么,她都机械地点头应,“是。” 所以,等她醒过神来,低下头一看,自己的碗里已经被鲁国公用菜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不由苦笑起来,“国公爷爷,您给我夹那么多菜,我也吃不下啊!” 鲁国公很满意她的称呼,“吃不下就剩,没事儿!反正家里又不是糟践不起这点东西。剩!” 他看了一眼闷声不响的苏太傅,“老苏,你也吃啊!” 这对祖孙不知道在后院聊了什么,出来后就一个两个都是这种沉默而冷淡的表情。 大过年的,一点都不喜庆!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着对如锦说道,“丫头,我家大孙子的事,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话音刚落,果然苏太傅有了反应。 苏太傅夹起一个大鸭腿就往鲁国公嘴巴里塞,“吃你的,别那么多话!” 鲁国公笑嘻嘻地对着如锦说,“丫头,瞧你外祖父这模样,生怕我真将你拐回了我家去一样。” 他压低声音说,“他呀,这是舍不得你哪!” 如锦笑笑,没有说话。 她心里却在想,苏太傅是不可能舍不得她的,之所以不应下鲁国公的玩笑,指不定是在忌讳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妖物呢! 但这种话,看穿不说穿。 她几不可察地摇摇头,然后便闷声不响地吃了起来。 平心而论,苏园的厨子做菜是不错,但因为有了石室内的那一段糟心的经历,所以如锦吃什么都不香,味同嚼蜡。 好不容易捱到一顿饭吃完,终于要坐上马车回内城了! 想来,苏太傅与如锦也是一样的心情。 吃完了饭,鲁国公还想要踏着黄昏天边的晚霞余晖在山野田园散散步消消食,却一把被苏太傅拉上了马车。 马车疾驰,马不停蹄往内城奔驶而去。 好不容易回到了苏府时,天已经黑了。 正厅里,乌压压坐满了一屋子的人。 长房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听说表妹来了,急匆匆和岳家打了招呼,踏着夜色赶在晚饭前回到了苏府。 苏三老爷和三夫人带着两个儿子一得讯就来了,这会儿也正坐在正厅内翘首以盼着。 期盼着,期盼着,苏太傅的马车终于回来了! 满屋子的苏家人“腾腾”站了起来。 被挤在角落里无人照应的临安侯可怜无助迷茫地望了望四周,想方设法地从人群的缝隙里偷偷张望。 下一瞬,一个火红色的影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帘里。 “女儿啊!你总算回来了!” 临安侯再也忍不住地嚎了起来。 天知道这几个时辰他都承受了什么! 苏翰林的冷嘲热讽,苏三老爷的白眼和威胁,苏家人的故意冷落…… 心灵上所受到的折磨之痛苦,远远地大于皮肉之苦。 这种时候,他还宁可被他们揍一顿呢! 如锦一眼就看到了满脸疲惫却看到她时满眼放光的临安侯。 她心中微微一暖。 她从不否认,临安侯是个渣男。 可是与苏太傅相比,他至少还是个知错能改的男人。 而苏太傅的渣…… 哎呀! 如锦猛然想到,刚才因为太气愤了,她居然忘记了问苏太傅,苏梓萍到底是怎么死的? 既然十四年前,苏梓萍没有死,那么她去哪里了? 她为什么没有回京都城? 她为什么没有将傲月带在身边? 可恨当时她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居然一个关键的问题都没有问…… 以后就算再忍着恶心见苏太傅时,恐怕他也未必愿意再回答自己了…… 果然,苏太傅淡淡地看了如锦一眼,目光里带着冷漠和疏离,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警告。 他的眼神仿佛在冷冷地说,“石室内的一切都是秘密,你若不保守我的秘密,我便也不会替你保守秘密。” 比起一段早已过去的陈年旧事,显然她是个转世的亡魂这件事更能牵动人心。 先帝,荣福公主,琇容,这些人早已经死去,可她现在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她的秘密被揭破的话,她会被人架在火堆上烧死的! 如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她目光微冷,却也还是冲着苏太傅点了点头,示意她会遵守诺言。 果然,苏太傅的神情松了下来。 他淡淡地说道,“我不吃了。” 说完,便径直往道院去了。 临安侯本来忐忑的心,从苏太傅转身只留下背影开始,顿时变成了失落…… “咦?怎么没揍我?骂一顿也好啊!” 他昨夜几乎一宿未睡,充分地想象过今日会有怎样的遭遇。 结果,苏太傅竟然连个恶狠狠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就视他为无物般离去了? 这是连嫌弃都不屑地嫌弃他的意思? 他就这么让人看不上眼? “父亲!” 临安侯委屈吧啦哒地望向如锦,“锦儿,你外祖父和你说什么了?怎么他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如锦…… 临安侯的脑回路恕她不懂,没挨揍还显得很寂寞似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也没什么,只是祭拜了一下先人,闲话了几句家常。” 临安侯立刻联想到了苏梓萍的事,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是不是有关于你母亲的事?” 他嘴唇微微颤抖,“难道,你的母亲真的没有死?” 临安侯希望苏梓萍还活着,这样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对她道歉,求一个原谅,从此之后心安理得地生活。 可是,若是她真的活生生站在了他面前,他又该如何面对她呢? 苏翰林闻言,悄悄地将身子侧过来了一些。 就连鲁国公也睁大了好奇的双眼…… 如锦…… 她抿了抿唇,“回父亲的话,我母亲早已经死了。先前只不过是我慌乱之下的口不择言,父亲莫要当真。” 临安侯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悄悄地落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憋闷得难受,有一种酸楚从他的心胸处升腾涌出,满满地往上去,将他的喉咙鼻尖眼睛都熏酸了。 第259章 开诚布公 回临安侯府的马车上,临安侯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锦儿,你娘她……真……真的死了?” 此刻,他整个脑子里都是长女说的那句话,梓萍的墓穴是空的…… 空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无比迫切地想要弄清楚。 如锦想了想,没有瞒他。 反正就算她不说,临安侯必定也会按耐不住派人去宿州一探究竟的。 恰好,良叔护送周氏去宿州老家,还没有回来。 小杆子的人能查清楚的东西,良叔亲自出马,哪有查不到的? 与其如此,不如开诚布公。 “是死了。不过不是十四年前死的,约莫是四五年前的样子……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临安侯呆愣愣地望向长女,目光里满是不解,“当时你还那么小,你娘若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岂会撇下你不管?” 假死脱身? 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梓萍连女儿也不顾了,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宿州。 而且,看样子,似乎太夫人也是知情的? 可是太夫人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过,完全将他蒙在了股里。 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如锦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 她抬头问道,“奶娘已经没了,对于当年的事,父亲想想,还有什么人有可能知情?” 临安侯思来想去,犹豫不决地说道,“当初太夫人回宿州老家时,身边带的都是老家在宿州的婆子丫头,太夫人过世之后,伺候她的人便就在宿州散了,各自归了家。好像……” 他想了想,“有一位嬷嬷,儿子在京都城庄子上办事,老三回京的时候,便顺便将她捎带了回来。现在,应该还在咱们府上南边的庄子上养老!” 如锦忙道,“那就请父亲多多费心了。” 苏太傅虽然对她说了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还有很多事情隐瞒着她。 就连她的身世,她也不敢全然相信他。 那都是快要四十七八年前的事了,当世活着的能够佐证他说法的人,早已经寥寥无几了,自然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她或许真的是苏太傅的血脉,可里面的是非曲直却未必如他所言。 可是要印证她的想法,除非去找孔驸马…… “锦儿在想什么?” 如锦一愣,抬起头来,看见临安侯关切的目光, 她淡淡一笑,将话题岔开,“父亲,外祖父说我不能在十八岁之前入京都城,否则便会有血光之灾。此事,您可曾听说过?” 临安侯点点头,“你出生时,太夫人请宿州的高僧为你算过一卦,说你父母亲缘淡薄,恐有早夭之相。若想要保得周全,最好十八岁之前不要入京都。” 他看了如锦一眼,“早知道这和尚说的是诳语,我可能就不会任由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宿州苦熬了……” 将长女留在宿州的原因,有很多。 顾忌着血光之灾的说法只是其一。 心中难以介怀与苏梓萍之间的往事想眼不见为净地逃避,也占了一部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怕事怕麻烦,懒得因为此事而与周氏吵架。 说到底,从前的他是个再自私也不过的男人,一心只想着让自己好过,却让锦儿一个孩子承受了太多。 “父亲!” 如锦望向临安侯,“那不是诳语。” 她抿了抿唇,“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和父亲说过,其实在泉山脚下时,我确实被黄嬷嬷用靠垫闷死了。” 临安侯大惊失色,“什么?”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锦儿你再说一遍?黄嬷嬷用靠垫把你闷死了?” 等等! 是他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 闷死了? 已经死了? 那……那在自己面前的这丫头是……是什么? 如锦忙道,“父亲,我的意思是,若非我命大,早就死在了泉山脚下。” 临安侯闻言心中一痛,“这该杀的周氏!” 只可恨自己当初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沾上手这么一个可怕的女人…… 双生女还可以说是意外,可是文辰……却是他故意而为之的了…… 真想扇自己几巴掌啊! 如锦柔声劝道,“父亲莫要懊恼了,周氏种下的因,总会尝到该尝的果。虽然只是将她送去宿州,有些便宜她了。可是……” 她顿了顿,“比起要她的命,让她失去她最想要的东西,岂不是更大快人心?” 临安侯无奈地点点头,“锦儿,还是你大度……” 若是换了别人,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他猛然想到,“所以,那大和尚算的倒也没错。” 如锦点点头,“嗯,大和尚算的没有错。” 苏太傅说,十八岁之前,苏傲月不能入京都城,否则就会有血光之灾。 果然,苏傲月丢了性命。 那么,她呢? 躲在苏傲月皮肉的她,会延续这样的命运吗? 她是六月的生辰,离十八岁尚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血光之灾的阴影仍然会笼罩着她吗? 临安侯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脸色一时有些不大好看,想了半晌才弱弱问道,“锦儿,要不……等过完年,你再回宿州住些日子?” 等长女满十八岁了,他一定亲自去宿州接她! 如锦“噗嗤”一笑,“父亲!” 她笑笑说道,“我如此微不足道的一名小女子,偌大的京都城除了周氏,有谁会跟我过不去呢? 换言之,若有人真心想要害我,那么不论我是留在京都城还是回去宿州,都会有危险的。” 临安侯点点头,“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他猛然想到,“对了,锦儿,要不趁着爹最近得空,找时间带你去护国寺求个平安符?护国寺的平安符最灵验了。” 求个心安也好啊! 如锦…… 还以为临安侯的“兵来将挡”是给她配置点身手高强的侍卫什么的。 平安符哪里有高手护法管用? 但看着临安侯一脸认真的表情,拒绝的话她也不忍心说出口来。 罢了罢了,不就是陪临安侯去一趟护国寺吗?若能让老父亲心安,她便当是冬游了。 “女儿都听父亲的。” 临安侯掰着手指算道,“明日是没空了,要去你历伯伯家做客。不如就后日吧?” 他越想越是满意,“正好初六绮年长公主设花宴,宴上人多,不一定发生什么,带个平安符压一压也是好的。” 如锦点点头,“是。” 第260章 走一趟 翌日天刚蒙蒙亮,临安侯就醒了。 时辰还早,这会儿起来有些太早了…… 可是要让他继续睡,脑子里也太兴奋了点,实在是睡不着。 白姨娘揉着惺忪的睡眼,姿势熟练地将脑袋搁在了临安侯的胸膛上,“侯爷怎么那么早就醒了?” 临安侯揉了揉白姨娘的头发,“我动得厉害,将你吵醒了吧?没事儿,我这就起来,你今日无事再睡一会儿吧。” 说着,他便要坐起身来。 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从他的身后缠了上来,紧紧地箍住了临安侯的腰身。 白姨娘柔声说道,“我也睡不着了。时辰还早,被窝里暖和,不想起来。” 她抬头望向临安侯,“妾想和侯爷说说话嘛。” 这样的温言软语,能将铁块也炼成了绕指柔。 临安侯哪里再舍得起来? 他躺在枕头上,一手搂住了白姨娘,“今儿要带锦儿上老历家去,这十七年了,月娘头一次松口让我登门,我心里有些激动……” 白姨娘笑了笑,“我还当侯爷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柔声道,“侯爷是个英明磊落的男子,当初也是受人蒙蔽构陷,才与苏夫人闹了误会。如今大小姐与侯爷的感情这么好,就足可证明侯爷是个好人,历夫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呢?”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临安侯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过去确实有我的不对,该我受的我都受。只要月娘肯接受我,以后我慕历两家便可又如从前那样互相走动起来了!” 他声音忽然低柔起来,“瑾萱,你会怪我吗?我原本可以休了周氏,然后将你扶正,可现在,却只能维持现状,委屈你当个姨娘。” 白姨娘的目光微微动了动,“侯爷,妾若说,妾从来没有肖想过那个位置,一定是骗您的。但若说委屈,我却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她嘴角露出甜甜的一笑,“妾虽是良家子,但能给侯爷当姨娘,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何况侯爷对我如此厚待……只要侯爷心里有妾,能给您当一辈子的姨娘,我也很满足呢!” 临安侯心中一暖。 他最喜欢瑾萱的,便是她够直接坦荡。 她想要什么都会直截了当说出来,从来不让他去猜。 所以,她若说不委屈,那就是真的不委屈。 可正因为她这样说了,他反而更心疼她了…… “瑾萱……” “侯爷……” 四目相对时,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无限的柔情蜜意。 被翻红浪,隐隐传来阵阵的娇声笑语。 天大亮了,临安侯神清气爽地起了床,用过了早点,收拾妥当,便亲自去雪柳阁接了如锦要出门。 马车才刚出了临安侯府的大门,刚刚要转弯,便听车外有人喝问,“请问是临安侯的马车吗?” 赶车的车夫忙道,“正是,来者何人?” 临安侯将车帘拉开,一眼看见了鲁国公府的爵徽。 咦? 鲁国公不是昨儿见过了吗? 莫非,是来找他的? 果然,对面的马车也掀开了车帘,露出了鲁国公那张笑嘻嘻的老脸,“侯爷,怎么要出门?” 临安侯讪笑着抱了一拳,“正是,我与刑部的厉尚书有约,今儿要去历府做客。” 他顿了顿,“不知国公爷是要去哪?” 鲁国公笑着说道,“贵府上的大小姐前些日子救了我孙儿的小命,我这是特意带着孙儿来侯爷府上谢恩的!” 他看了眼临安侯,轻轻叹了一声,“哎,没有提前递上帖子倒是我思虑不周了,看来今日来得正是不巧。”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鲁国公睁着一双真诚的双眼一动不动望着临安侯,显然是希望临安侯能够临时改变个主意。 临安侯…… 他等着历家这顿饭可等了太久了,今儿除非是下圣旨,要不然天打雷劈他都不会改主意的! 他讪讪一笑,“那还真的是不巧了。我与历尚书早就约好了,万没有爽约的道理。不如,国公爷先请回去,等明日我带着锦儿亲自上门给您请安去?” 态度还算十分客气。 鲁国公身为四大国公之一,在乾国地位非常。 但因为先太子妃是他的女儿,所以为了顾及陛下的感受,整个曲家都十分低调,若非必要,那种寻常的花会诗会都很少参加。 这种不参合的态度,使得陛下对鲁国公府倒反而另眼看待了起来。 这么一位老爷子面前,临安侯推拒了他的到访本来就有点心虚了,哪里还能不婉转说话? 鲁国公哈哈一笑,“不碍事,不碍事。” 他捋了捋胡须,“你说的是历赫那小子吧?他父亲还在时,也是我的知交好友。也罢,既然你要去历赫的府上,那我也便随你一块儿走一趟了。” 临安侯一脸惊诧,“哈?” 鲁国公笑嘻嘻指了指车厢内,“我家大孙子我都给带来了,他腿脚不方便,都出门了哪好原封不动将他带回去?” 他又捋了捋胡须,“反正要出门,去慕家还是去历家,没差!” 正平躺在车厢内的曲戎轻轻对着临安侯躬了躬身,“曲戎见过侯爷!” 临安侯正自怔忪,却听鲁国公已经中气十足地吩咐车夫,“改去历尚书的府上!” “是。” 临安侯无法,只能任由鲁国公去…… 他一脸菜色地放下了车帘,对着如锦说道,“坏了坏了,这老爷子,什么时候不来非要赶在这时候来!分明是不怀好意!” 如锦问道,“父亲,怎么了?” 临安侯压低声音说道,“锦儿啊,昨儿在苏府时,鲁国公私底下问过我好几回关于你亲事的事儿……” 他一脸警惕地望向女儿,“我看鲁国公有意要撮合你和他的大孙子曲戎……此事,你可莫要松了口哦!” 原本还担心长女和靖宁侯世子退亲之后,会遭遇一段时间的低落,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抢手! 昨日不仅苏翰林透露了结亲的心思,连鲁国公这老爷子也…… 不,不行的! 临安侯认真对如锦说道,“鲁国公府虽然富贵,但因为他家出过一位故太子妃,又是恪王的外家,所以行事难免束手束脚。” 他摇摇头,“锦儿啊,嫁到他们家,不自由!还是嫁到历家好!” 如锦…… 第261章 因祸得福 临安侯一路念念叨叨,从外因到内因,全方位地分析了一下曲家和苏家的孩子为何不堪为良配,又从眼前和长远的角度出发,强行夸赞了一番历珩。 最后,他总结出了结论:长女要嫁,必须得嫁历珩,别的男人都不行! 如锦无奈极了,“父亲,女儿若是要嫁人,一定首要考虑历珩,这样成不?” 好不容易与萧煦撇清了关系,她可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又再与其他的男人绑在一块。 自己一个人搞事业不香吗? 新的一年,金甲卫和听雪楼都要好好发展,该她忙的事多着呢! 哪有空搞男人? 临安侯得到了女儿的保证,心里总算有点底了,这才闭了嘴。 没办法,谁叫他在老历面前打了包票,一定会将他最得意的小儿子拐回自己家呢? 可若是锦儿不肯,他也绝不可能违逆女儿的心意,强要将她和历珩做成一对。 好不容易到了历府的大门前,临安侯一下马车,眼前就是一黑。 “你……你怎么来了?” 恪王披着一身华丽的紫色斗篷安安静静地站在历府的门前,看到临安侯,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见过慕叔。” 许是被他斗篷上熠熠生辉的宝石闪花了眼,临安侯的心情顿时很不好。 他冷哼一声,“恪王怎么来了?” 慕叔? 他只比恪王大了十来岁,还没有到差辈份的岁数,这声叔叔他可还真受不起。 一想到眼前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恪王极有可能也是冲着他长女来的,他心里就一阵烦躁。 他摆了摆手,“恪王若是来找慕某的,那今日可是白走一趟了。明日,明日我在侯府,恪王要当真有事,明日去侯府找我吧!” 碍事!赶紧走! 谁料到恪王却冲他笑笑,“慕叔误会了,小王并非来寻慕叔。” 他指了指刚停下马车的鲁国公,“小王是来寻小王的外祖父的,外祖父年迈,表弟的腿脚又受了伤不方便,小王怎可让他们两位单独去拜访历尚书呢?” 鲁国公乍看到大外孙有点惊讶。 他这大外孙素来低调,为了不落人口柄,也极少到臣子的府邸拜访,这次上历府的门,可是极为少见的。 不过,惊讶归惊讶,大外孙的面子还是得给。 他笑着点头,“是我叫恪王来的。怎么?临安侯不欢迎?” 临安侯脸色有些尴尬,“岂敢?” 人家到底是个亲王,去的又不是他家,他也是个做客的,哪里有资格不欢迎? 他瞥了一眼过去,恰好看到恪王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在长女身上盘旋,心里就更不爽了。 就知道! 他就知道这根老黄瓜没安好心,一定是冲着锦儿来的! 不行,他等会一定要好好嘱咐阿珩,今日必须要拿出最好的表现来,让这两个知难而退! 历尚书见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也很震惊。 原本只是打算家里小宴,顺便再给两个孩子撮合一下,这下子小宴变成了大宴,就……还挺突然的…… 但往外赶人是不可能的。 历尚书也只能表面上受宠若惊地邀请恪王和鲁国公祖孙进去,私底下火急火燎慌慌张张地打发人让夫人重新安排午宴。 一行人在历府的正厅坐定。 历尚书笑着对幼子说道,“阿珩,你妹妹第一次来咱们家,你带她到处去逛逛吧!” 他想得还是挺美的。 鲁国公老爷子德高望重,恪王乃是亲王之尊,自然要由他亲自来招待。 至于曲大公子,腿都断了,便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躺椅上听他们唠嗑。 这样的话,也仍是不妨碍阿珩和如锦两个人培养感情。 谁料到他话音刚落,恪王便站了起来,“历尚书的府上小王也是头一次来,既然厉公子带路,那小王也不妨跟着一块儿看看。” 鲁国公捋了捋胡须,“此话有理,戎儿啊,那你也跟着去看看。” 他冲着历尚书嘿嘿一笑,“年轻人就该年轻人在一块玩,没得在这里被我们几个老的拘着,没意思。” 临安侯瞪大了眼睛,“这不妥吧?” 他指了指曲戎的腿,“大公子的腿可还不方便动哪!” 伤筋动骨一百天,曲大公子的骨折这才几天啊?就能满院子去溜达了? 也不怕落下个病根? 鲁国公笑嘿嘿,“他是不能动,这不还有下人吗?” 他“啪啪”击掌,在门前伺候的两个粗壮的汉子便进来,动作麻利地将手中的棍子穿入了曲戎坐着的椅子,一下子就将曲戎抬了起来。 鲁国公笑着摆了摆手,“戎儿,去吧!有你表哥照应着,好好地和慕大小姐玩儿!” 人都已经被抬了出去,历尚书还能说啥? 他只能干巴巴地笑着,对历珩说道,“阿珩,好好招待客人!” 历珩气质温和,笑容十分干净亲切,“是。” 如锦跟在他身后。 恪王跟在如锦身后。 曲戎被两个壮汉抬着跟在恪王的身后。 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正厅。 孩子们不在,临安侯忍不住有些哀怨地望向鲁国公,“老爷子,您的心思我大概能猜到,但咱俩昨日不是说过了吗?我家锦儿素来主意大,我这个当爹的可左右不了她的想法……” 言下之意,您老人家缠着我也是没用的。 鲁国公笑呵呵地喝了一杯茶,“侯爷,您是不是以为我今日来是专为了胡搅蛮缠的?” 他摇摇头,“侯爷错了!我带着大孙子上你家,千真万确是去感谢的。至于转道来历尚书的府上,那也是忽然想到了有件事,得跟历尚书说一说。” 临安侯一愣,“啥?” 不就是想截胡吗?做得那么明显,居然还能找得到理由? 鲁国公和历尚书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关系,平日里从不来往,能有什么事情好说。 编! 他就听听老爷子能有多会编! 历尚书也凑过脸来,“啥?” 鲁国公捋了捋胡须,“前些日子,我大孙子被晋王府的世子撞了车,这事儿你们俩都知道了吧?”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深了起来,“虽然我家戎儿的腿被撞骨折了,还折损了位忠心耿耿的车夫,但真论起来,这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啥?” 鲁国公抿了抿唇,“我家戎儿,可能是整个大乾国除了晋王府的人之外,唯一打正面见过晋王世子的人。” 第262章 你愿不愿意 李渡一言不发跟在如锦的身后,一双眼睛寸步不离地望着她。 他眼见着心上的人儿与历珩语笑嫣然,一口一声“阿珩哥哥”喊得亲热,心中早不知道酸成了什么模样。 有点委屈。 就算那夜她迷迷糊糊中所言皆是真的,她就是庆阳郡主的转世还魂,可凭什么历珩就能是哥哥,而他只配当大侄子? 不公平! “表哥……” 李渡回过神来,转头看见了一脸苦相的表弟曲戎,“表弟,你的腿若是还疼着,便寻个暖和的地方歇着,莫要再往前走了。” 就算有人抬着,但这寒冬腊月的,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吹冷风,也没什么好的。 受了伤的人就该舒舒服服地养伤,而不是出来……出来被拉郎配…… 李渡的眼神微微有些黯然。 他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外祖父有意要为表弟求娶锦儿? 这份心情已经恳切到宁肯让受了伤的大孙子吃苦头也要带出来博同情的地步了,看来外祖父很喜欢锦儿。 倘若不是他去了一趟鲁国公府,得到消息后又厚着脸皮等在了历尚书府的门前,依着外祖父会来事的性子,还不知道今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唉! 不过是想要得一个可心意的人,成就一桩你侬我侬的良缘,怎么就那么难呢? 未来岳父对他吹胡子瞪眼睛不满意也就罢了,就连自家外祖父也要来扯他后腿…… 曲戎苦着脸道,“表哥,我看前面有一座亭子,不如你陪我过去坐会儿?” 历尚书府的格局和国公府差不多,还没国公府一半大。 祖父非要让他个骨折了的病人冒着刺骨的寒风逛园子,还不就是为了要引起慕家小姐姐的注意吗? 呵呵。 慕家小姐姐确实人物出众,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人家对自己有没有意思,那是一眼就能判定的事。 他都和祖父说了几十遍了,人家小姐姐对他没意思!半点那个意思都没有! 可祖父非不信,还对他说什么,没有挖不断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挖墙人。 ??? 他一个骨折了的人,连站都站不起来,手上也没有个趁手的钉耙铁锹之类的,他倒是拿什么去挖墙角哟! 还好表哥与他心有灵犀,晓得他要吃苦头,便特特地来陪他。 真是讲义气! 李渡抿了抿唇,“表弟在家中想来是成日都躺着歇息吧?其实这样不利于伤口的愈合。既然都出来了,逛逛园子赏赏景对身心还是有益的,说不定也能更快地帮助恢复伤口呢。” 他步履匆忙地跟上了如锦的脚步,连头都没有回,“慢慢跟上来吧,表弟。” 曲戎…… 人都是会变的。 从有情有义的好表哥到魔鬼,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罢了, “大公子,那咱们还跟上去吗?” 曲戎略显悲愤地说道,“跟,跟上去!” 历珩领着如锦到了一处水榭,“如锦妹妹,是不是有些乏了?水榭里烧了炭,很暖和,要不咱们先进去歇歇?” 他目光悲悯地望了望被架着赶来的曲大公子,“曲大公子想必很辛苦,咱们先等等他。” 如锦笑着点头,“好。” 她对逛园子兴趣本来就不大,何况身后还跟着李渡,虽说眼里看着的是景致,但脑子里心里想着的人却都是他…… 咳咳,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远离男人,一心一意拼事业了。 可到底是曾经为之心动烦恼过的男人,也不是说全忘掉就能全忘掉的。 看着他堵在了历尚书府的门口,看着他穿上了自己所赠的新斗篷,看着他厚着脸皮跟上来,看着他忧郁的眉深情的眼,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 只是…… 苏太傅的话也不知道能信还是不能信,自己的身世成谜,在还未确定之前,李渡就是她的大侄子。 她没有办法对大侄子下手。 做不到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眼角的余光却也还是忍不住瞥向了那抹紫色的身影。 李渡……好像瘦了…… 才短短几日而已,他怎么就又瘦了呢? 是因为没吃好? 还是又彻夜不眠替陛下办差了?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真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这样身边每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真是不行,长此以往,会闹出毛病来的! “如锦妹妹,曲大公子好像遇到了点麻烦,我过去看看,你先在这里坐会儿?” 如锦闻言忙往曲戎的方向望去,只见抬着曲戎的其中一名壮汉不知道怎么了,捂着腿疼痛不已。 而曲戎的椅子则被搁在了地上。 她忙道,“阿珩哥哥,你去看看吧,我在这里坐着无妨。” 历珩急匆匆跑了出去,但李渡却端坐在水榭中,纹丝不动。 如锦忍不住问道,“你不去看看你表弟?” 李渡摇头,“我表弟没事,抬着他的家仆腿被小石头弹了一下罢了,休息会儿就好了。” 如锦狐疑地望了过去,“咦?” 说得那么细节清楚的,好像是他干的一样…… 没想到,李渡还真的冲她大大方方地承受,“是我干的。” “啥?” 如锦一脸茫然,“为什么呀?” 拿小石头弹家仆是问题不大,但若是一个不小心也可能将曲戎再给摔着了,上一次只是摔了腿,这一次还不一定摔哪了。 这是要坑弟? 李渡抿了抿唇,“我轻重拿捏得很好,表弟不会受伤的,你放心。” 他顿了顿,乌黑明亮的眼眸深深地朝着如锦望过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当真不知道吗?锦儿,我已经好久好久不曾见到你了……” 不过是想要一个单独见面说话的机会罢了,哪怕只能看一眼,说几句话,那也是好的。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如锦的脸颊情不自禁地红了。 她微微撇过脸去,露出修长而白皙的脖颈,“胡说!也没有好久。再说,也没什么事,你非要见我做什么?” 李渡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嗓子骤然沙哑起来,“锦儿,今夜我在北山准备了美酒佳肴,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块儿尽赏京都城的夜景?” 第263章 替你报仇 北山?夜景? 如锦脑子里嗡嗡地响。 先前她为了李渡的终身大事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听说他有了心上人,就费尽心思地替他张罗适合表白的好地方。 去北山俯瞰整个京都城的夜景,便是她的提议。 难不成…… 再联想到李渡以试吃试玩之名,早就带着她逛遍了南城…… 莫非…… 饶是打定主意要以事业为重,但一想到李渡喜欢她的可能,她的心却还是情不自禁“砰砰”直跳。 去? 还是不去? 去? 还是不去? 李渡望着如锦皱着眉头的脸,体贴地说道,“不急着现在就回答,此刻到落日还有几个时辰,你可以慢慢地想。” 他顿了顿,“不论你会做怎样的决定,来或者不来,我都会在北山等你。” 如锦抬头,看到他深情而专注的眼眸,像一汪深深的潭水,一个不留神就被他吸了进去。 她正不知该怎么应答,忽听前方历珩说道,“如锦妹妹,曲大公子的状况不好,我送他先去客舍休息。你与……恪王在此处稍待,我去去就来!” 说着,历珩便护送着脸色苍白的曲戎离去。 这下可好,偌大的水榭中只剩下如锦和李渡两个。 她再也无处可逃无处可避了。 李渡的神情却骤然放松了许多,他微笑着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锦儿,你看那边有一对野鸭子!” 他主动岔开话题,如锦松了口气。 她抬眼一看,“哪里是什么野鸭子,那是一对鸳鸯!” 李渡目光有些微热,他转脸过来,“这么冷的天,湖面上怎么还有鸳鸯?” 如锦也不懂。 她想了想,“可能是在家嫌太腻歪了,出来透口气?” 李渡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深达眼底。 “你呀……” 和这么有趣的姑娘在一块儿,他可一辈子都不会嫌腻歪。 许是李渡的目光太过炙热,让如锦忍不住将脸撇开去。 为了防止他说出更多难以应答的话,她决定主动出击,谈公事! 她清了清嗓子,“陛下是不是很想对付晋王?” 李渡眉头轻皱,“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陛下想对付晋王,那简直是再明摆不过的事了。 晋王仗着有拥立之功,在朝中横行霸道已久,大半个朝廷都是他的人,以他命令是从。 有时候陛下颁布下一道指令,若是晋王有不同的见解,那政令便永远都无法执行下去。 陛下登基三十年了。 这三十年间,晋王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几度欲要铲除,最后却总被对方化险为夷。 眼看着晋王的势力越来越广,陛下如何能不着急呢? 如今,整个朝堂之中,除了玄衣司和玄羽卫,以及陛下的几名心腹,其余的朝臣真真假假……早就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人了…… 如锦望着李渡,“你就说是不是嘛?” 李渡点头,“是。” 他忽然目光一深,“锦儿,你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有关于晋王的情况?” 如锦笑着说道,“李渡,你还记得陛下大寿那日,南疆的那位少族长蓝麒麟曾要陛下交还她的母亲蓝璎珞吗?” 李渡凝眉,“记得。” 他想了想说道,“南疆虽仍属乾国管辖,但政令经济都早已独立,相当于藩国。蓝璎珞族长无诏不得入京都城,少族长的指责确实有些无稽之谈了。” 如锦挑了挑眉,“哦?真的吗?” 她忽然笑了起来,“蓝璎珞有没有进京都城我不清楚,但是蓝麒麟在找她的母亲,这点应该没什么疑问吧?” 李渡点头,“若不是寻母心切,蓝少族长也不可能在国宴上质问陛下了,这可是大不敬。” 若非出了燕国人的事,单是这般无礼的行为,陛下若是要问责,蓝少族长恐怕不好过。 如锦看着李渡,“我的人最近一直都盯着晋王府的动向,前日,他们看见蓝麒麟气势汹汹地进了晋王府,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她又出来了。” 她顿了顿,“她是红着眼睛出来的。” 说来也是巧合,原本是打算用晋王爱好男风这一点,来遮掩过她和萧煦退婚的风波。 所以,她才让值雨盯紧了晋王府。 没想到晋王和男人的逸闻趣事没有盯着,却见着了南疆少族长进出晋王府的大门。 南疆与晋王府素无往来,更无瓜葛。 大年初一的,少族长便特特地去了晋王府,还是红着眼睛出来的,这未免也太惹人遐思了吧? 李渡沉吟片刻,“锦儿的意思是,蓝璎珞族长的失踪,与晋王有关?” 如锦点点头,“蓝族长失踪是不是晋王干的好事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晋王与南疆蓝家有事。” 南疆对于偌大的乾国而言,只是一块落后封闭的蛮夷之地,物产算不得丰饶,百姓过得很贫瘠。 但南疆蓝氏一族精通巫蛊毒术,是万万不可小觑的。 她目光动了动,“我听说,你的父亲先太子,生前极有可能中了巫蛊之术。” 柳宿留给她的东西里,有牵涉到南疆巫蛊术的部分,他当年查还未来得及查清的,便是太子如何身中蛊毒。 只可惜,柳宿如今病入膏肓,据顾牢头传出来的消息说,他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要不然,她真想再冒险去一趟诏狱问问清楚。 李渡眼眸一痛,“你……从哪里听说的?” 如锦望着他,“我有一名手下,她是御史大夫柳家的后人,从她父亲留下的手书中,记录了先太子最后那些日子的症状。” 她认真而坚定地说道,“先太子不是醉酒后失足,而是被人下了蛊毒操纵所致。普天之下,唯有蓝家擅长蛊毒。” 李渡抿了抿唇,良久,才沉声道,“蓝少族长拜访晋王府,不管她是怎样进去又是怎么样出来的,这都说明不了什么,更不能当成是证据。” 他顿了顿,“哪怕能证实晋王勾结南疆蓝氏暗算害死了先父,但要扳倒晋王,这还远远不够。” 如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又没有说要扳倒晋王。” 她望着李渡的眼眸一字一句说道,“我只是想替你报仇!” 第264章 传闻是真的 李冉的江山坐得稳不稳,和如锦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想替太子哥哥报仇罢了。 就算……就算她身上流着的真的是苏家人的血,可是那么多年来与太子哥哥的感情却是真的。 太子哥哥真情实感地疼爱她,她也真心诚意地敬重他,这份兄妹之情,可昭日月,早已经超越了血缘。 可是他死得不明不白,如此突然,又如此委屈,她怎能无动于衷呢? 查!必须要彻查! 报仇!一定要报仇雪恨! 有一股暖意涌上李渡的胸头,倘若这会儿不是在别人家的水榭中,他一定忍不住要抱锦儿入怀。 他强忍了许久想要与她亲近的冲动,闪着泪光说道,“这条线索,我会让人跟踪下去的。” 如锦点点头,“若你有什么不方便出马的地方,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她露出一丝丝狡黠而得意的微笑,“我的人虽然不及你们玄羽卫有本事,但寻常小事却也难不倒他们呢!” 自从她放值雨出去活动之后,那丫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地成了各个街头巷尾的霸主。 不仅叫花子听她差遣,她还能从各位摊主车夫掌柜的,甚至巡守城防的差人口中得到消息,简直神通广大得很呢! 至于四妹,那更是京都城贵女中的八卦王,就昨日出了一趟门,回来时小本本上就又记录了十七八条新鲜出炉的小道消息,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更别提她还有金甲卫的襄助,不论是酒馆花楼赌场还是茶坊,那可都是各类消息的集散中心。 等听雪楼建立起来后,她会想法子让这两边交接起来的。 到时候…… 她个人的能力或许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可一旦聚成一团,那就会发挥超乎想象的力量来。 李渡,她可以帮到他的! 少女安静地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半张面孔望向水波荡漾的湖面,有光从水波上荡漾开来,投射到她的脸上,映衬得她更加明媚姣丽了。 李渡一时看得痴了,“锦儿……” 如锦转过脸来,“嗯?” 李渡目光迷离,情不自禁开口,“你真好看。” 如锦的心像小鹿乱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从心底深处升腾,慢慢地涌上心头,令她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看。 也知道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慕大小姐这张脸很好看。 可是这句“好看”被李渡说来,却像是抹了蜜糖一般,格外地甜。 好似连她也格外地好看了一般…… 她心里突突地,分明欢喜得紧,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假作板着脸,“别胡说!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 李渡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她,“被人听去就听去,反正你就是特别好看。” 她的美貌不只是皮囊,而是由内而外散发着的魅力,早在不知不觉间搅动了他这潭陈年的古井,让他的心底深处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如锦羞涩地别过脸去,“一大把年纪了,稳重点……” 她多辛苦控制着自己的喜欢,若是他再这样没羞没臊地勾搭她,她可是要控制不了她自己的呀! 这丫头……是在脸红吗? 她……害羞了? 李渡心中一阵狂喜。 蒙恩的那些话本子里说,女孩子心动的表现之一就是害羞。 假若你对着她说情话,她都无动于衷,那么她一定不喜欢你。 但若是她在意你喜欢你,那么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牵动她的情绪。 她会欢喜会高兴会害羞也会难过遗憾和伤心。 当然,他也舍不得让锦儿难过遗憾伤心,只要她对他的告白和赞美有反应,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今夜的北山夜景,她有很大的机会能来? 李渡刚想要再说点什么,忽听如锦站起了身,冲着外面扬了扬手,“阿珩哥哥!” 阿珩……哥哥? 他的脸顿时黑了。 历珩年龄确实不大,但一张脸老气横秋的样子,这大过年的,还穿着灰不溜秋的衣裳,一点也不喜庆,有什么好的! 哥哥? 呵呵。 还是他这身紫色斗篷既鲜艳又华美,最要紧的是,这斗篷乃是锦儿斥巨资给自己定制的呢! 这么一想,李渡心里的酸气骤然消退了一些,得以让他在历珩走进水榭之后保持着平静与理智。 历珩冲着李渡不好意思地作了一揖,“不好意思,让王爷久等了。” 李渡昂着头摆摆手,“无妨。” 他问道,“我表弟现在如何了?” 历珩忙道,“曲大公子无碍,只是有些倦乏,我先将他安置在了客舍,也派人去知会国公爷了。” 他笑了笑,“王爷若是担心,稍后我再送您过去看望曲大公子。” 李渡咳了一声,“那倒也不必。” 他目光望着水榭之外的湖面,“从水榭望前,还有什么?” 历珩回答,“其实从水榭望出去,便能看见整个历园的全貌了,往前走是一座假山凉亭,再往前便到底了。” 他顿了顿,转头问如锦,“如锦妹妹,不如,咱们回转,去一下正院?我母亲想见见你。” 李渡立刻警觉起来。 好端端地逛着园子,历珩为什么要带锦儿去见他的母亲? 这是……相亲的意思? 他的目光立刻投向了如锦,殷切地盼望着她能够拒绝。 但如锦却甜甜一笑,“好呀,我也早就想拜会历夫人了呢!” 她又问道,“阿珩哥哥,客舍离历夫人的院子远吗?” 历珩笑着回答,“正好顺路。” 如锦拍了拍手,“那就太好了,我们先将恪王送去客舍,然后再一块儿去见历夫人可好?” 历珩望向李渡,“王爷?” 李渡方才已经拒绝了这个提议,若是再答应,那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可人家的意思那么明显,他总不能恬不知耻不要脸地继续跟着他们吧? 他默了默,沉声说道,“那我便先回正厅吧。” 历珩忙让等候在路口的小厮给恪王引路,自己却与如锦一道从林间夹路穿向历夫人住的正院。 如锦见他眉间颇有困惑,问道,“阿珩哥哥,怎么了?” 历珩连忙摇头,笑着说道,“无事。” 他心里却在想:听说恪王独善其身,与外家并不亲近,看来传闻是真的。曲大公子都成那样了,恪王竟也不肯去看望他……啧啧…… 第265章 挨错了揍 历夫人姓吴,小名叫月娘,是沐阳伯的小女儿。 沐阳伯府与苏府比邻而居,历夫人自小就与苏梓萍一块儿长大,两人乃是比姐妹更亲的知交好友。 后来又嫁给了历尚书和临安侯这对好兄弟,彼此来往甚密,亲如一家。 论起来,历夫人的一位本家堂叔父迎娶了临安侯的姑母,两家算是姻亲。 但自从苏梓萍与临安侯和离之后,历夫人与临安侯府的来往便也一下子都断了。 就算是在外头,有临安侯府的惹所在的地方,历夫人从来不去,实在无法避免碰见了,也只当从不相识。 说起来,一十八年过去了,这还是历夫人头一次让姓慕的人上门。 她对临安侯自然仍旧怨气未消,但如锦不同,那是她好姐妹的骨肉,她早就想要找个机会好好见见这孩子了。 这会儿,好容易盼着幼子阿珩领着个姑娘进来,她忍不住便站起身迎了出去。 一打照面,眼泪便止不住地从历夫人的眼眶里滑落。 “像!真像!” 如锦乖乖地行了礼,任由历夫人摸了她的手又摸她的脸,心里反而觉得酸酸的。 她和苏梓萍虽然长了那么相像的一张脸,但在交朋友的方面,她显然不及苏梓萍多矣…… 从历夫人看她的眼神,她就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历夫人与苏梓萍之间的友谊。 这十八年来,临安侯在朝中如此炙手可热,寻常人见着还不使劲地巴结?可她倒好,毅然决然地与他划清界限,一点余地都不留。 光冲着这份义气,就挺让人感动的。 而她的好闺蜜…… 在明知道她生得与庆阳郡主如此相像后,仍旧毫不犹豫地用下作的手段算计她,半分旧情都不念。 而且,萧璃还一直都觊觎着她的金甲卫…… 人情冷暖,一比较便就知道了。 历夫人拉着如锦的手不肯放开,细细地看了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孩子,姨母这样吓到你了吧?” 自称姨母。 如锦心中一暖,笑着摇头,“哪有?我一看见姨母就觉得亲切,也想和您多亲近亲近呢!” 她从前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也曾见过历夫人一两面。 只不过,那时候的历夫人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彼此之间只是打个照面的缘分,并没有什么来往。 但,那也是曾经见过的人呢! 对如锦而言,虽然时光一眨眼就从她的指缝中悄悄地都溜走了,可她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三十年前。 她飞速地适应着当世的一切,可是却对故人和故物有着更深的感情和依恋。 历夫人看着与闺蜜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丫头,满眼都是那些逝去的时光。 她深深地叹口气,“若是你母亲还在,该多好……” 像这样暖阳高照的日子,孩子在外头嬉闹,她和梓萍就坐在屋子里闲谈,聊着最近发生的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彼此鼓舞或者安慰。 而现在,她与梓萍却天人永隔,再不能相见,甚至连祭拜都不方便。 想到这里,她就将临安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就将人扫地出门。 历夫人咬了咬牙,“听说慕修齐终于舍得将周氏这个祸害送走了?” 历珩闻言眉心一跳,“母亲……” 私底下说说这事儿也就罢了,在如锦妹妹面前这么说不合适吧? 历夫人气呼呼地瞥了他一眼,“我们女人谈私房话,你在这里听着像什么话?” 她摆了摆手,“阿珩,今日来的客人比预计的多,你去厨房上看着去,免得午宴出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历珩…… 这是在赶他? 历夫人挑了挑眉,“怎么还杵在这里不动弹?” 对,就是在赶你! 历珩无奈,“母亲,好不容易如锦妹妹来一趟,您可总别和她说那些不开心的事。” 他问道,“您早上不是让人做了核桃酥吗?快点叫人送上来,让如锦妹妹尝尝。” 历夫人拍了拍手,“对呀,我竟忘记了这茬。” 她笑着对如锦说道,“孩子,这核桃酥可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秘方,你母亲从前最喜欢吃了。你也尝尝!” 历珩摇了摇头,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嘴角却是噙着微笑,“那儿子就不在这儿碍着母亲的眼了!” 说罢,他朝着如锦示了个意,便转身出去了。 历珩一走,历夫人便吐槽起来,“阿珩年龄不大,为人做事却老派得很,还不让我当着你的面说慕修齐的坏话?” 她哼了一声,“那些事,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与其让别人告诉你,还不如我来说,也免得别有用心之人删删减减,委屈事实。” 如锦抬头问道,“姨母是想说我父亲与我母亲之间的旧事吗?” 她浅浅一笑,“昨日父亲带我去我外祖父家时,我已经听说过了。” 更早之前,良叔就说了一遍。 后来,她又从二婶的口中知道了些别的。 再加上昨日从苏府上听见的,三方凑齐,就应该能拼凑起当初的原貌了。 历夫人闻言很是惊讶,“你父亲居然也敢去苏家了?” 她立刻凑过身子,满脸期待地问道,“你外祖父有没有用拐杖揍他?” 如锦摇摇头,“倒是没有。” 历夫人顿时满脸失望的神色,“苏家的人就是好说话。若是我,一定得狠狠地抽他几鞭子才解气!” 她愤愤地说道,“你母亲那么年轻就丢了性命,慕修齐倒好,娇妻美妾照样娶,又生儿子又生女,人间的天伦之乐,一点都没有耽误他享受。呵呵……” 虽然历夫人是带着情绪说这些的,但说的也都是事实。 如锦只好干巴巴地笑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历夫人低声叹口气,“总之,我们女人呢,绝不能找那些自视甚高脾气太傲的男人,明知道自己错了也非要为了所谓的面子一错再错。没意思!” 她顿了顿,望向如锦的目光忽然热切起来,“说起来,这方面你历伯伯倒是极好的。他脾气好,任揉捏,就是挨错了揍,哄两下也就好了。省心!” 如锦微微一愣。 挨错了揍? 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266章 胜算 果然,历夫人笑眯眯地凑了过来,“说到这个,我家阿珩看着细皮嫩肉,其实也挺皮实的。扛揍!” 她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如锦的手臂,“孩子,你考虑一下。” 如锦…… 在来历府的马车上,临安侯对历珩进行了全方位的点评,最终总结出来历珩值得嫁。 可是那千言万语汇在一起,都不如历夫人一句“皮实,扛揍”有用…… 要不是她对李渡有着非同寻常的感觉,她都忍不住要动心呢! 历夫人的目光殷切而炙热,如锦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可是要拒绝,又很难开这个口。 正当她万分为难之时,恰好有仆妇举着托盘进到屋内,“夫人,核桃酥到了。” 如锦顿松了口气,她连忙抓起一块核酥就往自己的嘴里送,“嗯,好吃!” 为了不给历夫人继续问还的机会,她认真地品鉴着核桃酥的美味,“闻之香甜,入口软糯,口感适中,唇齿留香。这个核桃酥,果然是天下无敌的美味呢!” 历夫人很是识趣,见到如锦顾左右而言他,便晓得这丫头不是在害羞,就是没看上自家的阿珩。 不过没事儿。 只要如锦一日没有定亲,阿珩就还有机会。 等以后她多多邀请孩子上家门,多见识见识历家男人皮粗肉糙容易哄的好处,有些事儿,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她有信心! 吃过了核桃酥,历夫人跳过了这茬,又将话题回到了周氏身上。 “我听你历伯伯说,周氏被送去了宿州老家?” 如锦点点头,“嗯。” 历夫人冷哼一声,“周氏诡计多端,可不是个善茬,若在京都城还好,有人看着,她到底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顿了顿,“可是宿州山高水长路遥遥的,她到底是以侯夫人之尊过去的,不知情的人只知道她是去养病,说不定要将她捧成什么样呢!锦儿啊,你可得留个心。” 如锦抬头问道,“姨母的意思是?” 历夫人目光一深,“她到底是周家得宠的姑奶奶,与宫里头那位又感情深厚,我看周家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她抿了抿唇,“若让她在宿州成了气候,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打回京都城来了呢?” 与年幼无依的慕大小姐不同,周氏可是身上有诰命的一等侯爵夫人,说是去祖宅养病,但宿州地面上巴结她的人必定不少。 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人与京都城联络得上? 一旦让她与周贵妃通了联系,许多事就不在掌控之中了。 历夫人想着又生气起来,“慕修齐这个老混蛋,你母亲心慈善良,他对她却如此狠心。周氏心如蛇蝎,又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却如此轻轻放过……” 她愤愤道,“真是个狗男人!” 相处了这小半天,如锦还挺喜欢历夫人这爱憎分明绝不含糊的性子。 她笑着说道,“多谢姨母提醒,这事儿我会留心的。” 看在文辰面上,她可以暂且留下周氏的狗命。 可一旦周氏去了宿州,还想要拥有一等侯爵夫人的荣耀和拥戴吗?想在宿州置之死地而后生重新回到京都城来? 想得美! 明日她就让小杆子派人去宿州,将周氏得了不治之传染病的消息散播出去。 她倒要看看宿州的那些贵夫人们是不是连命都不要也非得去巴结周氏了。 历夫人和如锦说了小半天话,越聊越是投机,一直等仆妇催了好几次,这才携手去去用午宴。 午宴设在暖阁。 鲁国公强调没有外人,不必分席,所以,仍旧按着原来的座次设了个大圆桌。 曲戎腿脚不便,就留在了客舍休息。 所以,只是比原计划的多加了鲁国公和恪王两个座位罢了。 倒也不算太挤。 如锦和历夫人过去时,临安侯与鲁国公等早已入座。 李渡坐在上首,眼睁睁看着如锦与历夫人互相搂着手臂有说有笑地过来,心中很是忐忑不定。 刚才在正厅听鲁国公与历尚书话中的机锋,你来我往,毫不退却,分明就是曲历两家都对如锦有意思。 曲家就算了,表弟不足为惧。 可这个历珩却真不能小觑。 锦儿“阿珩哥哥”喊得亲热,历珩还有父母双亲助力,瞧临安侯这态度,胜算已然不小。 可他……除了锦儿所赠的这身斗篷,却什么都没有…… 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的锦儿居然这么抢手,除了孔侯这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之外,现在又添了历珩这样的劲敌…… 今夜,锦儿会赴北山之约吗? 若说先前他还有一半的机会,现在,他完全不敢想了。 “王爷……王爷?” 李渡醒过神来,“历尚书有何指教?” 历尚书笑呵呵说道,“历某和您换个座?你们年轻人坐在一块儿好说话。” 李渡一眼望见了坐在历尚书身侧的如锦,心里明明高兴得很,却还是作出一副淡然地模样,“也好。” 他起身大步流星地要往如锦身旁的空座上落座,忽然被临安侯抓住了手臂。 临安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王爷与他们两个小孩能有什么话好说?不如就坐在我这里?” 他嘴巴一咧,露出两排大大的白牙,“慕某早就想与王爷一醉方休了,只可惜没有找到机会。今日虽是午宴,但倒是个好时机。王爷,请!” 李渡忙道,“小王不胜酒力,不敢与慕叔比酒。我……我还是坐过去吧!” 他咳了一声,“正好小王还有些诗赋上的事想要请教历珩。” 不管怎么样,“慕叔”这个称呼一定要坚持住了,绝不能松懈! 临安侯拉着李渡的手不松开,“王爷,这是不给我面子咯?” 李渡顿时就不敢再说什么了,“这……哪里的话?” 他不舍地看了如锦一眼,慢吞吞地在临安侯身旁落座。 鲁国公见大外孙和临安侯之间有点不对劲,细细一品便被他品出了几分意思来…… 莫非……大外孙也看上了慕家的小姑娘? 若不是这番动作太明显,他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三十未婚的大外孙呢! 这…… 该帮大孙子还是帮大外孙呢? 一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大孙子,都断了腿都没能博取慕家小姑娘的同情,反而踏踏实实地在竞争对手家的客舍里安顿下来了,他就生气。 这样看来,还是大外孙的胜算高一点? 第267章 顺从自己的心 鲁国公当即便从自己的座位起来,端着酒杯往临安侯身边凑,“修齐啊,说起来咱爷俩个也好些年没有在一块儿喝过酒了。” 爷俩…… 这算是把辈份拍砖定下了。 他一边用屁股用力地将李渡拱走,一边热情洋溢地与临安侯碰了杯,“今日难得,老头子心里高兴,来,修齐,喝!” 临安侯眼睁睁地看着鲁国公占了他身旁的座位,而李渡也借机坐到了长女隔壁的座上,简直气得不行。 呸! 什么好些年没在一块儿喝过酒? 压根从来就没喝过! 他是看出来了,鲁国公这个老贼头就是冲着锦儿来的,不管是曲戎还是恪王,反正都是他的孙子,锦儿过了门都得叫一声爷爷。 可他分明识破了鲁国公的阴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吃了这哑巴亏,真是憋屈啊! 可见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确实望尘莫及,败给了鲁国公…… 李渡如愿坐到了如锦身旁,心里美滋滋的。 他素来内敛,这种场合本也不适合与锦儿多说话,可是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但只要能坐在她身侧,就满心欢喜。 如锦心中也似小鹿乱撞。 但她顾虑太多,决定暂时隐忍这份感情。 她尽量不去看李渡,却与历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历珩学识广博,不论是天文地理还是民俗风情,便是有间书屋里热卖的话本子,他也几乎都耳熟能详,与他聊天受益匪浅,也绝不会无聊。 不知不觉,两个人聊得越来越火热,惹得席面上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顿午宴便这样结束了。 鲁国公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临安侯也醉得不轻。 历尚书无奈,便只好将这两位送上马车,千叮咛万嘱咐地目送马车离开。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历夫人的鸡毛掸子就举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惹来鲁国公老爷子一家?” 历尚书缩着脖子往回躲,“夫人息怒,我也不知道鲁国公怎么会跟着来,人都来了,我也万没有将人往回赶的道理……” 他挠了挠头,“还有恪王,这位万年不出门,居然也……想不通,想不通……” 话音刚落,历夫人的鸡毛掸子便就落到了他肩上,“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这是要来抢咱们儿媳妇的!” 她气呼呼说道,“我不管,锦儿这孩子我很喜欢,阿珩与她的这门亲事,我非常满意,你速速找个时间与慕修齐这个混蛋定下来!我可不想再生变故!” 历珩闻言,不由叹口气。 母亲可真是多虑了,别说如锦妹妹丝毫没有想嫁给他的想法,便是他,也没有要娶亲的念头啊! 父亲这几掸子挨得真冤! 这想法才刚刚冒出来,他便立刻望见母亲大人的眸光对准了他,“母亲……” 历夫人的鸡毛掸子对着小儿子也举了起来,“你这么大个人了,整天就知道读书,也不去学学怎么才能讨女孩子欢心!我可和你说了,这个儿媳妇我要定了,你若是搞砸了,就……” 历珩弱弱地接口问道,“就……不让我回家了?” 历夫人冷笑一声,“呵呵,想得美!” 她抖了抖手中的鸡毛掸子,“若是你将我的儿媳妇弄丢了,以后这掸子就是你的好朋友了!” 说罢,她看了一眼退缩到角落里的丈夫和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扛着鸡毛掸子便往内院走。 历尚书和历珩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弱小可怜和无助。 父子俩叹了口气。 历尚书劝道,“阿珩,你争气一点。” 你争气一点,父亲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历珩默了默,忽然问道,“爹,要不您努力努力,再跟我娘生个弟弟?” 比起让他强娶彼此不对心意的妻子,似乎这件事还要简单一些? 父子俩又对视一眼,然后深深地叹口气。 散了。 如锦将醉了的临安侯扶着上了马车,在合上车帘的瞬间,她看到李渡无声地对她说,“一定要来,我会等你。” 她目光动了动,到底一句话都没有说,便将车帘合上了。 临安侯已经醉得腿都软了,但在车帘被放下的那一刻,迷迷蒙蒙中看到了李渡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但也是最最讨人厌的一张脸! 他忍不住淬了一口,含含糊糊握住了如锦的手,“锦儿啊,恪王……不行……” “恪王身份敏感,注定这辈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嫁给了他,虽说是个王妃了,但将来也要跟着他一块儿夹着尾巴做人。不自由……” “恪王太老了,这年头本来男人就比女人短命,恪王比你老那么多,得比你早死多少年?不行,不行的……” “锦儿啊,恪王……不行……” 如锦……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临安侯的身子扶正,然后小声地说,“父亲,您喝醉了,好好睡。” 等到了家,将临安侯安顿好,天色便已近黄昏。 她坐在软塌上,凝神望着几上的茶水发呆。 天色越来越黑了。 她心里便越发慌乱起来。 北山,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她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若是李渡当真要对她告白,她该怎么拒绝他?也许她根本就无法拒绝他…… 可若是不去,她又害怕李渡会因此黯然神伤,她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会痛。 蜀素关切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如锦摇摇头,“我遇到一点烦心的事,但说了你也不懂的……” 蜀素想了想,“婢子确实没有小姐懂的多,但我想世界上的道理应该相通的。不论遇到怎样犹豫不决的事,让自己的舒服畅快的,顺从自己的心的,便是对的。” 她立刻又摇了摇头,“不,也未必一定是对的,但只要是心之所向,便算错了也不会后悔。” 顺从自己的心? 如锦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对呀! 她心里想去北山,那就去呀! 她心里想见李渡,那就去见。 至于以后怎么样……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走一步算一步再说也不迟。 “蜀素,帮我去准备一身干练又保暖的衣衫,我要出趟门!” 第268章 李渡,我来了 天还未黑下来,李渡便在北山扎下了营帐。 余旭望着光秃秃的四野百思不得其解,“主上,您要在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干嘛?扎营露宿?” 背后传来蒙恩凉凉一句调侃,“别瞎说,主上是要在这里给咱骗个小王妃回来呢!” 余旭困惑地挠了挠头,“啥?” 这? 就这? 景天动作优雅地从余旭身旁擦肩而过,不知道何时他手中变戏法一般提着两个橘黄色的小宫灯,一左一右,挂在了营帐的两端。 “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北山虽然光秃秃,但等天黑下来,华灯夜放,那可是美不胜收呢!这若还没法给咱骗个小王妃回来,哪里能行?” 他嫌弃地淬了一口,“怪不得你俩只配打光棍。” 蒙恩撇了撇嘴,“说得你好像有女人似的……懂那么多,不也一样孤独寂寞冷?” 景天将营帐前铺上了厚重的地毯,摆上了几,几上果盘酒盏齐聚,等一切都规整好了,又从怀中摸出一朵鲜艳欲滴的鲜花随手插入了空瓶中。 他笑着看了蒙恩一眼,“我的寂寞,与你的寂寞不同。你是求而不得,我是被求但不愿将就。” 蒙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求而不得了?我求谁了?” 景天凑近他,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道,“你喜欢素月,整个玄羽卫谁人不知?” 蒙恩顿时愣住…… 啥? 他喜欢素月? 整个玄羽卫无人不知? 这是什么鬼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素月那个一言不合就拔鞭抽人的恶婆娘呢! 他蒙恩如此邪魅狂狷一帅哥,是脑子被门夹坏了吗?要不然怎么会放着京都城那么多温柔和善的美娇娘不爱慕,非要贱兮兮喜欢一个凶婆子? 涂有亮咳了一声,“好啦,活干完了就都闪了,可莫要妨碍了主上干正事!” 他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李渡的肩膀,随即觉得有些僭越了又匆匆忙忙缩回了手。 “咳咳,主上今年能不能将王妃娶回家,再三年抱俩,成败就此一举了!您可要争气啊!” 李渡…… 锦儿到底来不来,他心里都没个底。 这老涂居然已经想到了三年抱俩……这不是诚心给他压力吗? 再看看周围这一张张想看好戏的嘴脸,让人倍感压力,又倍觉心烦。 他沉着脸赶人,“滚。” 涂有亮连忙张罗着大家离开,“走走走,走啰!大家都自动自觉地走,可别妨碍了主上约会!” 唯独景天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李渡的跟前,从怀中摸出一个天蓝色的瓷瓶。 他将瓶子打开,对着李渡拨了几滴透明的液体,顿时一阵香气便萦绕在四周。 蒙恩叫了起来,“什么东西那么香?” 景天笑嘻嘻说道,“这是从依兰花中提炼的香油,能让人迅速地放松下来,帮助主上将小王妃手到擒来的。” 他冲着李渡眨了眨眼睛,“五百朵依兰花才能提出那么一两滴,主上可莫要浪费属下这番心意,暴殄了天物哦!” 压力更大了…… 李渡黑着脸从喉咙里闷声发出一个字,“滚!” 玄羽卫的人训练有素,几乎在眨眼之间便就消失干净了。 李渡望了眼光秃秃的北山山顶,心想,此处开阔,也没个树丛之类好隐藏的地方,这些人应该都乖乖地走干净了吧? 到底还是不放心,四下走了一圈,见确实没有容人藏身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若是他再细心一些,将身体稍微往山崖前探一探,便能发现就在他脚下咫尺之隔,就有一个往内伸的山壁,不多不少恰好能容得下四个人…… 夜深了,山下的灯火逐渐亮了起来。 天上的繁星也越发明亮了。 可是锦儿还没有来…… 山壁内,几个人正在艰难地用唇语交流着。 “这么晚了,慕大小姐还没有来,该不会是不来了吧?” “不会吧?我看着慕大小姐对主上很是上心的样子,一掷千金给他做斗篷定制衣衫什么的,都这样了若是不来,这说不过去啊!” “女人的心,就像海底的针。慕大小姐本来就不是寻常女子,怎么能按着常人的想法去看她?我看,今夜,主上注定要泪洒北山咯!” “这地方太小了,活动不开,若是人再不来,我想走了……” “对对对,天又冷,咱们站在这里吃冷风,若是能等来慕大小姐还行,若是等不来,岂不是要在这里白白受一夜的罪?” 这时,只见景天不疾不徐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铜制的暖炉来,慢悠悠放在了地上。 在六道震惊的眼神中,他又慢慢悠悠掏出了小零食和酒壶…… 他脸上挂着鄙视的微笑,“亏你们还是玄羽卫的人,出来做夜战都不作点准备的吗?” 正在这时,忽然山脚下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响。 几个人的呼吸顿了一下,“来了!” 这下可好! 有八卦听,再冷也不怕了! 李渡也听到了马蹄声。 他转眼过去,第一眼看见的是桀骜不驯的阿花,目光上移,然后才是一身火红的如锦。 她……来了! 一阵遏制不住的狂喜,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飞快地起身然后向前往如锦的方向奔了过去。 “锦儿!” 如锦翻身下马,见到李渡的第一眼,她笑了起来,“李渡,我来了。” 她看了眼光秃秃的四周,轻轻拍了拍阿花的屁股,“自己去找个暖和点的地方玩一会,等回去的时候,我会叫你。” 阿花颇通灵性,仿佛听得懂人话似的,闻言便转身往山下跑去。 李渡的目光如火,心脏剧烈地在胸腔中跳跃,“锦儿……” 如锦越过他的目光,看到了布置温馨的营帐,还有营帐前摆放的桌几和小花。 她轻轻一笑,“你倒是也不傻……” 天上的繁星,满城的灯火,除了有点冷,这简直是再美好不过的夜晚了。 她毫不客气地在厚厚的毛毯上坐了下来,甚至还为她与李渡各倒了一杯酒。 “李渡,你过来。其实有些事,我很久之前就想告诉你了……” 第269章 不论你是谁 李渡的目光幽幽莹莹,在漫天的星光下闪着动人心魄的光,“嗯,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他顿了顿,“要不,我先说?” 如锦心里隐约知道李渡要对她说什么。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像是随时都会燃烧似的,而这种火热和专注,她曾经也拥有过,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心底深处,不是没有过期待的。 可是她更害怕,一时的愉悦欢喜过后,是她所无法给予和承担的…… 关于过去,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 关于未来,更是遥遥而不可知。 出于对李渡,也对自己的负责,她现在不能给他任何承诺。 所以…… 她抬头望着他,“让我先说吧!” 李渡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她……是想开诚布公告诉他她的来历了吗? 然后以此为往后退的借口? 不,不论她将说出怎样惊天的秘密,哪怕她亲口承认她就是庆阳郡主,他也绝对不会退缩。 庆阳郡主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人物了。 而她,就是慕如锦。 他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也没什么辈份之差,只要彼此真心喜欢,就可以在一起,不必有任何顾虑。 “好,你先说。” 如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脸色微红,目光如水地望向李渡,“李渡,我喜欢你。” 李渡愣住,“什……什么?” 在来此之前,他心中设想过一万种可能,无数次地演练过与她的对话,但无一不是他努力挽留甚至哀求的情境。 可她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她喜欢他? “李渡,我喜欢你。” 如锦抬起头,认真地对他说道,“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明白这一点的。” 她顿了顿,“起初我以为,心里记挂你想要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做一个好长辈,我只是怜惜你孤苦伶仃,将你当成小孩子那样疼爱而已。可是后来,才发现是我错了。” 李渡的眼眸乌黑墨亮,“嗯?” 他的嗓音嘶哑,“哪里错了?” 如锦的脸颊上骤然飞上两朵红云,“你靠近我的时候,我会心跳加速。你牵我的手,好像全身都会酥软。你拥抱我时,我想要融化掉。” 她长长的睫毛眨啊眨,“这就是喜欢,我知道。” 比她从前还是庆阳郡主时喜欢李冉的感觉还要更强烈。 李渡心中一阵剧烈的狂喜,所谓心花怒放,他从前只在书里看见过这样的词,但此刻,他终于能够亲身体会得到。 他目光如水,“锦儿……” 我……我也喜欢你啊! 但未得等他将这份喜欢也倾诉,对面的少女却又低声说道,“可是喜欢是一回事,在不在一起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冲他摇摇头,眼眸略带几分忧伤,“李渡,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们不能在一起。至少,暂时还不行。” 如锦的眸光微微抖落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也许一年两年,也许一辈子……” 她顿了顿,“可是李渡,你等不起了。你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倘若再耽误下去,那以后还怎么娶妻生子延续血脉呢?所以……” 正当她斟酌着该说出怎样残忍的语句时,她整个人倏然被一个有力的怀抱圈住。 李渡用力地将身前的少女拥入怀中,“不必说所以,没有所以。” “啥?”如锦好不容易从他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她扬起脸惊诧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天好冷,他的怀抱好暖。 好想蜷缩在他的怀抱里永远不出来。 可是…… 她不能。 “李渡,你先放开我!” 李渡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圈住她。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她,“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所以,没有所以。” “可是我,可是……” “没有可是。” “不不不,有些事情你不清楚。假若你知道了全部,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变态的老妖婆的!你先放开我,我会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其实,我是……” 李渡看着怀中少女慌乱的眼神,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一把将少女鲜艳欲滴的嘴唇吻住,将她的话都生咽了回去。 她好软。 好香。 也好甜。 他像是一只孜孜不倦采蜜的蜂,一旦开始索取,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如锦脑袋里轰隆隆地响,有那么一刻,仿佛意识也都抽离了她的身体。 李渡……他……吻了她? 他怎么可以吻她? 好不容易才醒过神来,她用力地想要推开李渡的钳制,可他实在是太有力气了,她使劲全力也勉强只能让自己从他的怀中透一口气。 她慌乱无措地道,“李渡,你不能对我这样!我是你的姑……” 李渡将脸深深埋在了她的脖颈,凑近她的耳根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他顿了顿,“不论你从前是谁,那都没有关系。你现在是我的锦儿……” 如锦一怔,“你……你知道?” 她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但却仍然被困在他的怀中,“李渡,你怎么会知道?” 李渡幽幽叹口气,用下巴在她的额头轻轻磨了磨,“猜到的。” 他幽深的眼眸望向她,“锦儿,我知道你有所顾虑。但你的顾虑,对我而言,完全不是问题。事实上,也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该是什么问题。” 如锦皱眉摇头,“怎么会不是问题?我是你的姑……” 下一刻,她柔软的嘴唇就又被李渡吻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渡才从她的脸上离开。 他万分眷恋地望着她,“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以后不许再提。我说过,不管你是谁,我都只要你。” 如锦整个人是懵的。 合着,她觉得是天大的问题,在李渡的眼中就完全不是啥事儿? 差了辈份哪! 太子哥哥可是将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的! 那李渡就是她的亲侄儿! 她怎么可以! 他又怎么可以! 李渡看着整个人呆愣住得如锦忍不住笑出了声,“外面好冷,锦儿,我们去营帐里坐吧?” 他低沉而带着喜悦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270章 你就得负责 如锦懵懵地被李渡裹着进了营帐…… 比起寒风彻骨的野外,营帐里果然温暖多了,她像个木偶娃娃一般被李渡拉着在帐门前坐下,整个脑子都是嗡嗡嗡的。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做什么? 花了好久好久她才终于醒过神来时,已经和李渡两个人在帐门前排排坐好了。 她略带狐疑地问道,“我们……这是要干嘛?” 礼物? 什么礼物? 她不需要礼物…… 她想回家…… 李渡轻轻将手一带,便又将她拥入怀中,“再等等,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什么?” 如锦的话音刚落,只见山下忽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声响,然后便有烟花漫山遍野地绽放。 此起彼伏的烟火一直从东城燃放到西城,可以想象此刻的京都城该是何等热闹繁忙。 而坐在北山之巅的如锦,却可将这幻世的美景尽收眼底。 她虽然年龄不大,但经历却颇为丰富,算得见多识广的人物,可这番盛世烟火,却也让她震颤惊讶欢喜莫名。 “这是……你放的?” 李渡低声笑笑,“这是我为你放的。” 如锦张大嘴巴,“这么大阵仗,你疯了?” 闹得那么大,莫说整个京都城的权贵了,就是连宫里头的陛下也得惊动啊。 叫人知道了,可对他很不利。 李渡心中一暖。 这丫头真是口是心非,口口声声说着不行不可不能,但字字句句满心满眼却都心系着他。 他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如锦的额发,柔声说,“燕国人的东西,反正也是要处理掉的,不如借花献佛,博我的锦儿一笑。这礼物,你喜欢吗?” 如锦小脸一红,“喜欢,倒是喜欢的。只是有些过于张扬了。” 再厉害也不过只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有谁会不喜欢看烟花满城绚烂? 更何况这烟火还是喜欢的人为自己所放。 但张扬却也是真张扬。 她只是怕他会因一时快意而受到惩罚…… 李渡的目光更温柔了,“早已向陛下报备过的,无妨。”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炙人,如锦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去,“那就好。” 山壁内,蒙恩瞪大了眼睛,“卧槽,主上什么时候还安排了这手?我怎么不知道?” 余旭啧啧称叹,“没想到主上追女孩子这么有想法,亏我们还担心他不开窍,会让我们错失一位小王妃呢!” 涂有亮的脸上露出老父亲般的欣慰,“我的主上终于长大了!” 只有景天优雅地从怀中掏出一颗果子,“主上从前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可心意的女孩子,你们还真当他什么都不会!” 他举起果子咬了一口,“追女孩子这种事,可是本能呢!” 蒙恩淬了一口,“就你话多!” 他冷哼一声,“能不能别噶吧噶吧嚼你的果子了?都害得我们听不清楚主上和小王妃在说什么了!” 景天又噶吧一口,“傻吧你?都进了营帐了你还想听什么?万一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就不怕主上割了你的耳朵?” 他将最后一口果子吃完,淬一口将核吐掉,然后抖了抖衣衫,朝着旁边的一棵大树攀去,“戏看完了,该走咯!” 主上的表现可圈可点,小王妃基本已经被拿下,接下来的时间,就该留给主上自己了! 再凑什么热闹? 不识相! 涂有亮对着空气淬一口,“不识相。” 说罢,也朝着大树攀去。 余旭虽然还有些不大明白,但跟着大佬们的动作总是不错的。 他飞离奔向大树,回头冲着石壁淬了一句,“不识相。” 蒙恩下意识地也学着淬一口,“不识相。” 但空荡荡的石壁让他回过神来。 “慢着!他们的不识相都是在说我?卧槽,居然是在说我?” 哇哇哇哇哇,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营帐内,如锦一边看着烟火,一边问道,“李渡,你有没有听到外面有声音?” 李渡的目光微动,手臂却拢得更紧了,“没有,你听错了。” “不对,好像真的有声音。我好像还听到有人说气死人了?” “可能是山上的猴子不听话,擅自跑去悬崖上玩发出的声音。不用管。” “北山光秃秃的,这里有猴子?” “再秃也是山,有山就有猴子,猴子爱折腾,一折腾就吵。没事的。” “你……没骗我?我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北山这里有猴子……” “傻丫头,我骗你做什么?你那都是三十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的北山早就变了。相信我,我比你多吃了十二年的盐。” “李渡,你在嘲笑我是个老古董吗?” “不,我是在羡慕你年轻。” …… “李渡,虽然你我已经……这样了……但我还是没有办法过心里的这道坎。” “没事,你过不来,那就让我过去。嗯,好了,我已经跳过来了。锦儿,现在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吗?” “呀,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油嘴滑舌?分明我说的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儿!总之,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至少现在不可能。” “你不嫁给我……其实,我可以嫁给你的……我不介意当上门女婿。” “喂喂,李渡,你的脸呢?” “在这,你摸摸,是热的,正在为你发烫。” …… “李渡,天很晚了,我该回家了。” “嗯。可是我舍不得……锦儿,要不我扮成你的丫鬟跟你一块儿回去?” “噗……我可没有这么人高马大的丫鬟。” “不开心……” “咳咳,你不是挺会爬墙的吗?” “本来的确是。但前几日开始,你家后院的围墙上多了一圈带刺的铁网,就算是我,也爬不进来了……” “你前几日来过?” “嗯,被扎了满身的刺……我怕闹出动静惊动了府兵不好,就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啊?我不知道……可能是父亲加的铁网吧……那你没受伤吧?” “倒也不算受了伤,只是割了好几个口子,不太好看。锦儿,我身上被你家的铁网扎破相了,你不负责的话真是说不过去。” “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我不管,反正我认定你了,你就得负责!” 漫天星光烂漫,满城烟火绚烂,元月寒冷的北山顶上,亮着橘红色灯光的营帐内却温暖一片。 第271章 谜团 如锦本打算顺从自己的心去赴北山之约,然后亲口对李渡说,她喜欢他,但他们不能在一起。 但面对李渡层出不穷的糖衣炮弹,她还是被他的深情和温柔冲昏了头脑,一时沦陷沉迷。 也许是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他怀抱的温暖,让她实在舍不得抽身。 也许是因为素来木讷冷淡的男人说起情话时有反差的美感,甜得她想要化了。 也许是因为她原本就对李渡情根深种…… 总之,在他无边的温柔攻势中,她竟鬼使神差地松了口,“李渡,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查清了当年的事,也许……也许我们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苏太傅的话并不全然可信。 可那棺中的琇容确实生得与她如此相像…… 不论她的身世中有多少曲折离奇的故事,但只要证实她并非荣福公主所生,那她和李渡就并没有血缘与辈份上的沟堑了。 她,便可过了心中那道关。 后面的一切,也就都顺理成章了。 李渡轻轻地嗅着她发丝上的芳香,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自小父母双亡,长大后婚事不顺,曾一度以为就要孤独终老此生了。 何曾想到泉山脚下的一次见义勇为,却让他遇到了此生挚爱? 命运真是神奇。 他与她本是不同时代的人,性子脾气南辕北车,际遇经历也皆然不同,原本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因缘际会在此相遇。 在一次次的冒险之中,彼此亲近,互相取暖,最终确定了心意。 这无疑是上天给的神迹,让不可能发生的事奇迹般地发生了。 而他,不仅心存感激,也将珍视一生。 李渡的脸颊蹭了蹭如锦的脸,他柔声说道,“锦儿,我说过的,我这一生只要你。” 不论何时,只要她需要,他的怀抱随时会为她敞开。 如锦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把话都说开了,那她也就没什么好顾忌和隐瞒的了。 “李渡,其实我一直都在查你父亲当初失足溺水的真相。” 她抬眼望向他,“你身为玄羽卫的主人,不要告诉我,这些年来,你从未怀疑过他的死因。” 玄羽卫有天然的查案优势,在总坛的库房里有一个巨大的资料库,存储着大乾开国之后所有的大事小事。 而且,金羽以上的玄羽卫,是可以直接出入大内的资料库的,不论想要查什么东西,都比寻常人要简单。 李渡目光莹莹,“查过。” 他声音顿时低落起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 初掌管玄羽卫之时,他便亲自将当年他父亲落水一事彻查过,但是所有的疑点到一名叫罗扈的东宫近卫身上就断了。 先太子落水那日,罗扈本该休息,但他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春池。 太子溺亡之后,罗扈便消失不见了。 几日后,有人在城郊的乱葬岗发现了他的尸体。 如锦闻言有些惊讶,“怎么会?连柳宿都查到了太子哥哥的死与南疆的蛊毒有关?” 李渡浑身一震,“什么?” 如锦敛眉,沉声说道,“看来玄羽卫也不是什么都能查到的。” 她低声将她与柳宿见面的事说了一遍,“柳宿至今被关押在刑部诏狱,原本陛下说要在年前处斩他的,但我的线人说,柳宿并不在此列。” 他还活着,虽然已经病入膏网神智不清,但却仍然还有一口气在。 李渡的眉头越发皱了,“糟了,该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这个消息,好诱柳宿的同党前去劫狱探监的吧?” 他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困惑,“这么多年了,我竟从来不知道柳家还有后人,柳宿被关在刑部诏狱……” 身为玄羽卫的主人,看似无所不能,但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他却一无所知…… 这唯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陛下对他有所保留,所谓的玄羽卫之主,恐怕并没有真正地当着玄羽卫的家。 如锦一惊。 若不是李渡提醒,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倘若柳宿的身上有陛下求而不得的秘密啊,那怎么可能让她只买通了一个牢头就轻易地见到了呢? 柳宿要她去取的东西,藏在小和尚给她立的衣冠冢前的蒲团内。 而小和尚和陛下的关系又……那样亲近。 小和尚知道的东西,陛下应该也都知道,他之所以没有取走柳宿的东西,怕是在诱她上钩吧? 所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李渡,他知道我是谁了……” 李渡凝眉,“他?” 如锦无力地点点头,“李冉。李冉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她想了想又摇摇头,“不,最开始他并不确定,所以柳宿只不过是他的一次试探。” 李冉早就知道柳宿有一个女儿,流落在临安侯府,所以故意放出要年前处斩要犯的消息,又不知道用什么伎俩使蜀素在二叔那知道这个消息。 而这一切,一环扣一环,不过只是为了引出她…… 李冉想要确认她是她。 也许,他还顺便想要利用她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如锦咬了咬唇,“我早该想到的!” 小和尚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谁…… 李冉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回来了呢? 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她凝眉摇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那我也不必再对你藏着掖着。” 她抬头,“李渡,我们该将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对一对,看看当年和现在,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谜团太多了。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太子哥哥是怎么死的。 柳家是怎么一夜之间被灭门的? 陛下到底想要从柳宿口中知道什么? 皇帝舅舅到底有没有为李渡留下宝藏,若有,那宝藏在哪里?是由谁运送出去的? 南疆蓝氏,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晋王得筹谋,又是什么? 比起这些来,她的身世之谜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而这些,都需要她与李渡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盘一盘。 李渡望着如锦紧紧皱着的眉头,忍不住便伸手替她抚平,“锦儿,真相迟早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的。” 他握住她柔软的双手,“我现在有你,你也有我,我们一起,一定可以将所有的谜题解开!” 第272章 梅花令 夜很深了,如沐春风楼后院的小楼却还灯火通明着。 莲娘亲手沏了一杯热茶递到如锦的手上,“小姐喝一口热的,暖暖身。” 她又递了一杯茶给李渡,“王爷,也喝一杯?” 心里虽然有疑惑,小姐为何将恪王带来了这里,但她对如锦习惯了信任和顺从,便也将恪王当座上客。 李渡接过热茶,“多谢。” 莲娘望向如锦,“小姐这么晚来,还将卢安也叫来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胖乎乎的小杆子也满脸好奇,“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您知会一声便是。” 到正月十五之前,富贵楼都不开张。 但他早已经为小姐预留好了后门,她若是有事要找他,随时都可从后院进来的。 所以,三更半夜被叫到了如沐春风楼,在场的还有恪王这样的大人物,小杆子便知道,一定是为了先太子的事。 果然,如锦说道,“小杆子,莲娘,你们两个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有些事,我需要你们的确认。” 她抿了抿唇,望向莲娘,“莲娘,先前你曾要我小心皇后娘娘。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莲娘脸色微变,“这……” 她看了一眼李渡,又回看了一眼如锦。 如锦冲她笑笑,“恪王是自己人,见他如同见我,但说无妨。” 莲娘这才放了心,“有些事我早该要对小姐说清楚的,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既然今日小姐问起,我不妨就在这里全说了吧!” 她的目光动了动,“当初,郡主离世的消息传出,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便想要去看一看,苦于身份卑微,竟然连郡主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郡主出殡那日,我在郡主府门前徘徊,撞见了来吊唁的萧氏姐弟。 郡主与萧氏姐弟交好,连我的身份也不曾瞒着,所以我便想上前请萧小姐带我进郡主府,哪怕只是在郡主的棺椁前磕个头烧个纸,我也能心安了。 我正想上前,却看到了小盆姑娘从门缝里挤出来,交给了萧小姐一件东西…… 当时,我并没有怀疑什么。 郡主和萧小姐的关系,整个京都城都知道,而小盆姑娘又是郡主的贴身侍女,或许是在传达郡主的遗愿。 只是,这总是一桩私相授受,我此时出现也怕她们尴尬。 我终究没能在郡主棺椁前上香磕头,只能目送着送葬的队伍远去,站在路口遥遥地给郡主送别。 原本想等着事情过去后,郡主府安顿下来,我再去寻小杆子或者郡主的几位侍女问个清楚,没想到郡主府被查封了,里面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金甲卫失去了郡主,一时之间乱成一盘散沙。 也不瞒小姐,刚开始那段时间,金甲卫内部多有意见不合。好些长老认为,没有了主人,金甲卫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们该散伙,以后各自安好。 可是,我和郡主的感情深厚,与别人不同。我总觉得郡主死得不明不白,若是连我都放弃了,那么还有谁会替郡主伸冤呢? 我不同意散伙,还希望金甲卫可以暗中查探郡主死亡的真相。 那一次,几位长老不欢而散。 除了我,老楼还有老杜,仍旧秉持初心,默默地经营好郡主的事业外,其他几位长老都另投了他处。 据我所知,林浦和周韧就都入了吏部任职,还有老施去了兵部下辖的器械司,他们官场得意,都过得不错。” 莲娘沉声一叹,“一晃,就过了大半年。 这半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子溺亡,柳家被满门抄斩,陛下驾崩,夺嫡混乱,今上在九皇子的帮助下登上帝位。 然后……” 她看了一眼如锦,“萧小姐被册封为皇后娘娘。” 小杆子说道,“我也是看到金甲卫的几个长老都纷纷入仕,才更觉得郡主的死因蹊跷。” 他顿了顿,“我隐于富贵楼,是观察了好久才觉得莲娘可靠,这才重新与她联络的。” 莲娘点点头,“我与小杆子重逢之后,就更坚信郡主的死有问题。郡主救了我性命,给我尊重,赐予我生计,我不能叫她不清不楚地白白死去。” 她望向如锦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光,“可我人微言轻,金甲卫又四散分离,我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小盆姑娘找上了我。 原来,这时候,她已经成了皇后娘娘身边的慧姑姑。 慧姑姑来找我,是想要我手中的梅花令牌。” 梅花令,是金甲卫长老身份的象征。 萧璃想要梅花令,不过只是为了要接手莲娘手中的势力罢了。 莲娘苦笑着摇摇头,“慧姑姑作风强势,但我却死活不肯交出那份信物。 还好,当初郡主不常带着慧姑姑到我这里来,她只知道梅花令,但并不知道梅花令是什么,我装聋作哑,她也莫能奈何。” 她叹口气,“也不知道我这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让萧皇后如此牵肠挂肚,她已经贵为皇后,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却非要让我归于她麾下。” 如锦冷笑,“如沐春风楼如今已是京都城规模最大最有档次的花楼,是达官贵人们聚会的首选。掌握了这里,自然有更多机会掌握那些人的秘密。” 她皱皱眉,“萧璃是个执拗的性子,她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莲娘,这些年你一定受了她不少刁难。” 莲娘苦笑,“都过去了。” 她接着说道,“皇后娘娘要对付我一个平民百姓,实在有太多手段了,这些年,为了求全,我也没有少帮她办事。除了梅花令,可以说,我什么都依着她了……” 如锦轻轻拍了拍莲娘的肩膀,“辛苦你了!” 她望着她,“我回来了,以后你不必再怕她。” 莲娘闻言十分感慨,可却又有些担心,“小姐,今非昔比……她贵为皇后,身份地位已然……在您之上,我怕她为难您!” 堂堂皇后,母仪天下。 她身前有未来要继承帝位的太子,身后还有权柄赫赫的靖宁侯府。 要为难一名贵女,那简直再容易不过。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原本确实是。但李冉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那萧皇后便绝不敢再动我分毫了。” 她眼眸微动,朱唇轻启,“初六,我要先会一会绮年,然后……就是李冉。” 第273章 盘算 一盏茶已凉,莲娘添了新的。 如锦抿一口,抬头望向李渡,“庆阳郡主的事我心中差不多有数了。李渡,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 她闪亮的墨眸起了雾波,声音也婉转低沉,“柳宿曾给我一个提示,先太子的死与南疆的巫蛊术有关,跌落春池的那一日,他根本就没有喝酒,只不过是被人操纵罢了。” 有人想要图谋这乾国的万里江山。 所以,太子必须死。 还有什么能比眼看着储君死在自己的面前,更刺激先帝的? 彼时,庆阳才刚死没多久,先帝的心还是千疮百孔的,又目睹太子溺亡,接连的打击之下,先帝吐血中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而柳家,不过只是有人打着借口铲除异己罢了。 李渡的眉头紧皱着,一刻都没有放松,“长史曾对我说,父亲喝酒之后身上会起红疹,所以他平时滴酒不沾,只在特别重要的场合才会喝酒,而且还与消疹的药粉一并服用。” 他顿了顿,“等我长大有能力查探旧事之后,便去翻阅了我父亲溺亡时的卷宗。上面,也并没有只言片语提及他是酒醉跌落春池。” 酒醉一事,只是民间传闻。 卷宗上,只说是意外。 但到底是怎样的意外,却再无其他的信息。 如锦轻声叹息,“先太子去世之后,先帝便也病倒了,卷宗上要怎么写,还不是由着人来。” 三十年过去了,再想旧案重提,就难了。 当年经手过这事的人,应该早就被处理地差不多了吧?就算侥幸还活着,还留在京都城,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今日…… 她想了想,“柳宿留下来的东西倒是个极好的线索。但我又害怕,李冉故意让我找到这些线索的用意是什么……” 按着她的想法,当初太子哥哥的死,谁获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是幕后真凶。 所以,李冉是她怀疑的头一个目标。 可他却故意抛出线索,引着她往前寻找线索。 这用意,便有些让人寻味了。 李渡敛眉说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向来是个自信却又谨慎的人。他留着柳宿的线索不毁掉,甚至故意引导你找这条线索,可能是因为,他很自信就算你查下去,也不会查到他身上的。” 要么是此事真的与他无关。 要么,就是他早已经将所有与他有关的线索擦干抹净,根本就不怕人查。 如锦同情地看了一眼李渡,“所以,这些年来,你查先太子的旧案一无所获。而你,却始终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她目光一动,“李渡,假若这是真的,那你的人……有多少是全然可靠的?” 玄羽卫向来都是乾国皇帝的亲卫。 可李冉却将玄羽卫交给了李渡。 帝王酣睡之榻,岂容他人染指? 可怜李渡因为这份虚情假意的信任,这些年来一心一意地苦撑着玄羽卫,尽心尽责为李冉卖命。 不仅贴上了所有的体己,还不得不经商赚钱以维持玄羽卫的日常开支。 但他换来的,却是什么? 李渡脸上有一闪而逝的伤感,但随即他的面容却又坚定起来,“我的人到底可靠不可靠,试试便就知道了。” 十几年的经营,真金白银全副精力地投入,到底不是虚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与玄羽卫的兄弟们几度出生入死,早就有了超越主仆的感情,他所用之人到底是不是忠心,患难之际都能体现。 他可以确定,至少他身边的所有近卫都是真情实感地在追随着他…… 假若陛下是将玄羽卫当成禁锢他的牢笼,那陛下一定会后悔的。 而他也没什么好难过失落,毕竟白白得到了一支精锐部队,总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如锦怜惜地握住了李渡的手掌,“李渡,不要难过。你我命运一体,所要面对的敌人恐怕也是相通的,以后,你若是有需要,我的金甲卫也能为你所用。” 寒夜很冷,但李渡的心头却暖暖的。 他反手将如锦的小手包在掌心,“既然陛下故意让你顺着线索查下去,那咱们就查。查,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强。锦儿,我们一起将三十年前的事查个底朝天!” 如锦点点头,“嗯。” 小杆子小声说道,“小姐,您不是让我盯着沈舟吗?我想这几日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您大可以会会他……” 他顿了顿,“沈舟的岳父江宁太守岳思安大年初二过六十大寿,他的妻儿年前就去了江宁。他因为过年还要当值,便一个人留在京都城了。” 不管是劫人还是问话,直冲着沈舟而去,倒是不容易造成其他的麻烦。 如锦想了想,“今夜太晚了,明夜我去会会他。” 她对着小杆子说道,“我还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 小杆子附耳过去听完,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小杆子必不负使命。” 如锦冲着莲娘微微一笑,“莲娘,正月十六如沐春风楼开张营业,我要你办一个猜谜大会,到时我会放出十道谜题,假若有人能够全中,你就将他请到后院小楼。” 她问道,“时间有些紧迫,你能做到吗?” 莲娘收敛了神色,郑重地点头,“小姐吩咐,莫敢不从,莲娘一定做到。” 从如沐春风楼出来,已经快要天亮了。 幸得乾国新年不设宵禁,要不然怕是要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住盘问。 如锦与李渡一人一骑慢悠悠地在朱雀街上行,很快便就到了临安侯府门前。 李渡翻身下马,目光里透着深浓的眷恋,“锦儿,以后你若是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切不可一人单独去查……”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锦儿的身份,联想到三十年前她不明不白地死了,总觉得她现在身处在危险之中。 他……不放心…… 如锦也下了马,踮起脚尖摸了摸李渡的脸颊,“傻李渡,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 她语气微转,带着几分怜惜和担忧,“李冉若是知道你已经在怀疑他,那你才是真正地陷入了危险之中……” 李渡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倒也没有那么糟糕,我接手玄羽卫十几年,培养了不少心腹,枝枝蔓蔓,盘根错节,玄羽卫也早已不是当初的玄羽卫了!” 他忍不住拥她入怀,“锦儿放心,所有的一切终将会真相大白的。而你,只需要坚定地与我站在一起!” 第274章 脏了手 松涛院里。 一大清早,临安侯刮胡子刮到一半,听完慕平的回禀气得哇哇直叫,皂胰子的沫沫还留在脸上,就将刮刀往桌上一扔。 “什么?昨夜是恪王送锦儿回府的?还那么晚?” 千防万防,刷绿漆的老黄瓜难防。 他为了防止某些人爬墙,都已经将整个府邸的围墙加了一层防护网了,还特意嘱咐铁丝得是带刺的。 结果,某些人倒是进不来了,但也不妨碍人家将长女拐出去啊! 气人,气人,真是气人啊! 他想了再想,只是愤愤不平,“阿平,阿良不在,你咋就将家管成了这样呢?怎么能让大小姐跟恪王这样的老男人混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慕平瞅了一眼临安侯,小声地嘀咕着,“谁叫侯爷您又喝醉了呢……” 从历尚书的府上出来,就是醉醺醺的,一回家就倒床上睡,一直睡到现在…… 虽然是大过年的,但偏偏许多公务都不停,侯爷醉倒了,这些事不得他来做? 他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侯爷还要怪他没有将家管好? 委屈! 再说了,他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出门,又能怎么样? 难不成他还能拦着大小姐? 太委屈! 白姨娘见状,连忙笑着上来,拧干了热毛巾替临安侯将脸上的皂胰子沫沫擦干净。 “侯爷,恪王英俊有才,风度翩翩,为人也温和,有什么不好的?我瞧着您好像特别讨厌他似的?” 临安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的不说,光只他叫恪王,那就不好。” 他长长地叹口气,“恪,慎也。我乾国自开朝以来,给亲王的封号多是封邑地名,像晋王吴王陈王之类的,何曾有过这样的?恪王,呵呵,你品,你细细品。” 这就相当于恪王每一次被人喊恪王,就在提醒告诫他要谨慎恭顺,不可造次。 这感觉……听着就贼不爽…… 白姨娘停下手中的动作,果真认真品了品,“果然,当个王妃是极好的,可是恪王妃三个字听起来,就有些不舒服了……” 临安侯叹口气,“我虽然嫌恪王老,但也不尽然是嫌他老。你想,我乃是天子近臣,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陛下戒备着的人呢?” 他跺了跺脚,“这岂不是在拆陛下的台?” 总之,锦儿想嫁给谁都行,但恪王是不行的。 临安侯想了想,“恪王除了送锦儿回府,他们两个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举止?” 慕平心中一凛。 好像……倒是抱了抱? 但眼看着侯爷就跟放了黑火药的桶一般,不点都要燃,他若是若是说出,那侯爷岂不是要气炸? 他咳了咳,“没看清。想来在侯府门前,恪王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临安侯冷哼一声,“谅他也不敢。”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阿平,替我盯好了雪柳阁,大小姐若是要出门……” 慕平小心翼翼接口问道,“不让她出门?” 临安侯淬了他一口,“胡说八道什么?大小姐好端端的,还那么争气,我能随随便便禁她的足?她要出门,自然是让她出门。” 他顿了顿,“不过你得派人跟上去,看看她到底去哪!若是去别的地方就不用管,但若是看到她与恪王在一块,立刻带她回来!” 慕平连忙道,“是。” 他刚出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那若是大小姐不肯跟我回府,我该怎么办?” 任由她去,那就没有做到侯爷交代的任务。 可大小姐那么大的人了,腿长在她自己爹身上,她不想回来,难道他还能打晕了给扛回来? 瞧侯爷那宠女如命的样子,他敢笃定,若是他敢打晕大小姐,侯爷就能打死他! 还是问问清楚比较好。 临安侯一窒,“这……” 他皱眉说道,“阿平,你堂堂平叔,连找个理由将她带回来都做不到?就说家里着火了,她的房子塌了!” 越想越气,临安侯到后面几乎是吼着将自己的鞋子拔下往慕平身上一扔,“实在不行,你就说我病入膏肓快要死了等着见她最后一面,总可以了吧?” 慕平缩着头躲着临安侯充满了酒气的靴子,连声道,“侯爷莫气,我明白了!明白了!” 白姨娘见临安侯还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柔软的双手便就攀了上来。 她一边揉捏着临安侯的肩颈,一边说道,“不如,我找个时间去和大小姐聊聊?我将侯爷的顾虑与她说说,大小姐那么聪明的人,会明白侯爷的苦心的。” “再说……”白姨娘顿了顿,“说不定大小姐没那个意思,只是个误会呢!” 临安侯反手握住了白姨娘的手,“瑾萱,还是你想得周到!” 白姨娘的目光动了动,“为侯爷分忧,本就是妾的本分。” 她顿了顿,“对了,侯爷,有一桩事妾正好想要求您。 妾的奶娘病故了,她的儿子想要将她的灵柩扶回老家福阳安葬。 我想着,这些年来幸亏奶娘照顾,我也该尽点孝心,所以,便想让我房里的蓝嬷嬷跟着一块儿去一趟南边。 还望侯爷准允!” 临安侯忙道,“这是应该的事,有什么准不准的,你让蓝嬷嬷跟着去便是了。” 他想了想,“福阳就在宿州的旁边,到时候我给阿良去信一封,蓝嬷嬷跟着阿良一块儿回来就好。” 白姨娘目光闪了闪,语气更加柔和了,“多谢侯爷体谅,妾能有侯爷这份关心,真是三生有幸呢。” 被白姨娘这一连串的温言软语灌着,临安侯的心情莫名地好多了。 他笑了起来,“今日天气晴好,瑾萱想不想要出门走走?听说西山清凉寺的素斋不错,不如我今日带着你和文哲一块儿去清凉寺走走看看?” 白姨娘顿时惊喜起来,“真的?” 身为妾室,她自从入了临安侯府后,就极少出门。 走亲戚,参加宴会那是正房夫人的事,与她无关。 因为头一胎生下个死婴的缘故,她也不敢轻易出门,生怕她不在,文哲会落入周氏的手中,出什么意外。 现在周氏去了宿州,她才敢动一动出门的心思,没想到临安侯主动邀她出门,简直是正中了她心。 临安侯笑着点了点白姨娘的鼻子,“真的。” 白姨娘眼泪汪汪地望向临安侯,“侯爷,您对妾真好!” 她心底默默地想,“那便也不枉妾脏了自己的手……” 第275章 李代桃僵 昨夜忙碌半宿,直到太阳高照,都过了晌午,如锦才醒来。 蜀素笑着伺候她起床,“侯爷大清早还来看过小姐,见您还睡着便走了。” 如锦问道,“侯爷有没有留下话?” 蜀素摇头,“只说他今日带着白姨娘和文哲少爷要去清凉寺。别的没说什么。” 她想了想,“不过平叔倒是隐晦地提点了我几句,我听那意思,大约是昨夜小姐太晚回府,侯爷知道了有些不高兴。” 如锦苦笑着摇头,“嗯,我知道了。” 临安侯对她可谓十分依从,只要她没有夜不归宿,几乎从不管她出门。 特特地让平叔来这里提醒她,显然是因为昨夜送她回家的人乃是李渡。 临安侯一直都不喜欢李渡。 尤其是昨日他酒后马车上的一番吐露心声,连醉了也都不忘记喊几句“李渡不行的”。 看来她与李渡之间真的隔着高山宏堑,就算她确认了自己的身世,走过了心结,他们俩想要在一起,也还有临安侯这一关要过。 唉…… 如锦扶了扶额,“今夜我要去户部员外郎沈舟的府里一趟,看来,平叔的人会盯着我了。” 她抬头望向蜀素,“你父亲柳宿给我的名单里,这个沈舟排在第一位,他极有可能与你柳家被灭族一事有关。蜀素,你有什么话想要让我问他的?” 蜀素的身子微微一抖,“我……” 她的目光里又泛起了泪花,“我只想知道灭我柳氏全族的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几百条人命一夕之间全部陨落。 那可真的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如锦温柔地拍了拍蜀素的肩膀,“好,那我去办事,你就安心在雪柳阁内当我的替身。” 蜀素不解,“替身?” 如锦无奈地叹口气,“平叔都提醒过了,假若我再出门,他不行会派人跟上。今夜我必须要去见沈舟,而我的行踪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她顿了顿,“所以,你来当我的替身,假装……我从未出去过。” 蜀素张着一张好奇的大眼睛,“可是,我生得与小姐一点都不像啊!论单论身量,也是苕溪更合适一些。” 如锦冲她笑笑,“傻蜀素,平叔既然肯提点,那就表示他一点都不想跟着我。所以,他又怎么会深究在雪柳阁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我呢?” 她目光微动,“苕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她去做。” 离绮年长公主的花宴不过两日,她需要苕溪帮她赶制出一个特别的贺礼来。 蜀素忙点头,“嗯,我知道了。” 到了黄昏时,如锦穿着蜀素的衣裳从侧门出去。 幸亏天冷,一袭厚厚的斗篷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门房李大笑着问道,“蜀素姑娘出去啊?” 如锦学着蜀素的嗓音低沉地说,“嗯,给大小姐办事。” 门房面上恭敬地放了行,“请。” 临安侯府的下人都知道,大小姐是何等厉害的角色。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一个宿州来的小丫头碰到了夫人手里,一定没有好果子吃。谁成想这才多久,夫人都被她斗跑啦! 夫人一走,阖府上下的女眷中,谁还有大小姐名份正? 她可是侯爷的嫡长女! 如锦一路从侧门出来,其实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随。 只不过,这种感觉等她拐过了第二个路口便就消失了。 她忍不住摇头,“平叔为了应付差事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不过,他这么知情识趣,下次我得回他一份大礼才对!” 如锦想的没错。 这点拙劣的李代桃僵,门房看不出来,但慕平身为临安侯身边的第一侍卫,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 只不过慕平掰着手指想了半天,若他真的听从侯爷的吩咐一路跟着大小姐,那势必是要惹了大小姐的烦,大小姐不高兴了侯爷一准儿要骂他。 那还不如直接挨侯爷一顿骂呢! 至少大小姐得念他这个人情。 如锦趁着夜色匆匆拐进了朱雀街,又在一条狭长的巷子口停下,见四下无人,这才悄声推开一道虚掩的小门。 院子内早有马车准备好了。 她一跳上上车,前门便就开了,马车光明正大地从院子里出去,不一会儿就驶没影了。 马车里,李渡一身墨蓝色的锦袍,头上戴着金冠,眼神温柔,嘴角噙着笑意。 如锦眼中一热,竟有泪珠滑落,“太子哥哥!” 她撇过脸去,将眼泪用袖子擦干净,然后转过脸来,“平常看不出来,今日你用心装扮过,与你父亲真的太像了!” 沈舟从前也是承德殿的人。 只不过那时他还年轻,不显于人前,若不是如锦让小杆子细心查过,这段经历也很容易被隐去。 既然是承德殿旧人,不论沈舟在先太子和柳家的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对于先太子总会存有敬畏之心。 所以,如锦才提议让李渡假扮太子哥哥,与她一块儿装鬼吓那沈舟一吓。 李渡微微一愣,轻轻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真的……像吗?” 父亲去世时他还在襁褓之中,还未记事的年龄,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 懂事后也常常好奇自己的父母亲是怎么样的人。 母亲的还好,外家鲁国公府保留着母亲的小像,可是父亲的模样,却翻遍了整个皇宫都寻不到一张画像…… 再后来更懂事一些,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而先太子对于陛下而言,似乎又是一个禁忌,他便乖乖地闭嘴,不言不问。 但哪个孩子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孺慕之情呢? 他也想知道父亲长什么模样。 如锦怜惜地握住他的手,“你的眉眼有七分像太子哥哥,只不过太子哥哥温和谦逊却又自信蓬勃,他走路时有风,眼神里有光,而你过于内敛了。” 她伸手将他的嘴角往上拉开,“等会儿见了沈舟,你要这样笑。太子哥哥就是这样笑的。” 李渡心里知道,可能是自己装怂太久了,看起来便也很压抑的样子。 背负着身份的枷锁,他的确很难在人前有自信的光芒。 他认真地望着如锦,用力地扯着微笑,“锦儿,是这样吗?” 第276章 男人都是狗 如锦心中一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等下回我将太子哥哥的小像画出来,你便可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在她的记忆里,与太子哥哥分别不过才数月光景,他仍旧栩栩如生地活在她的脑海中。 李渡捂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嗯。” 他神色温柔,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狗,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头。 不多时后,马车在一个拐角处停下。 如锦掀开车帘的一角,能从缝隙中看到沈府的大门。 她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沈舟宴请他在户部的同僚,等会儿酒席散了,偌大沈府除了下仆便只剩他一人。他喝了酒,更方便我们行事。” 李渡点点头,“嗯。”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也不知过了多久,源源不断的笑声从一墙之隔的沈府内传出,但大门却始终紧闭,无人出来。 李渡见如锦神色倦怠,不由柔声问道,“锦儿,你困了吗?若是困倦了,先靠在我肩膀上睡一会,等里面的人出来,我就喊你。” 昨夜就忙到了快要天亮,瞧她面色憔悴,一定是没有休息好。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皆不过是为了他,这不免让他心疼又歉疚。 如锦抬头看一眼李渡,“我这具身子娇弱,又不像你擅长爬墙,一个不好,就会拖累你。” 她摇摇头,“小杆子叫人探查过了,沈府的家丁巡夜密集,我们只有趁着送客时人员混乱,才有机会潜入。我不睡,我要等这机会。” 等待实在难熬,李渡抿了抿唇开口,“柳宿的名单我看了,这个沈舟虽是户部员外郎,但他的官职并不是这批人里最高的,年龄也不是最大的,三十年前,他才不到二十岁,初出茅庐,未必能知道多少。” 他不解地望向她,“为什么你会选择以他为切入口?” 如锦冲他笑笑,“因为我见过他。” 在庆阳郡主死去的前一天,她去承德殿找太子哥哥。 彼时,皇帝舅舅刚透露出要让太子迎萧璃为继太子妃的意思,萧璃得知消息,很是欢喜,但太子却对此犹豫不决。 皇帝舅舅素来重视太子的意见,婚姻大事,更是以太子之见为主,见太子犹豫,便也没有勉强,此事耽搁下来。 萧璃素有要母仪天下的心愿。 如锦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她与萧璃是好姐妹,若萧璃真能当上太子妃,那她们将来还能在一块儿玩,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她自然十分支持。 萧璃便想让她入宫去问问太子的意思,说白了,是希望她去太子跟前说说好话。 她也欣然答应了。 就在她进入太子哥哥寝殿时,与这位沈舟擦肩而过,算是有了一面之缘。 当时,沈舟的手上捧着一个紫金漆盒,见到她时,还下意识地将盒子往身后藏了藏。 她与太子哥哥亲密,知道紫金漆盒里藏着的是承德殿发出去的指令。 这原本也不算什么。 太子麾下人才济济,东宫门下的智囊早已经有自己的一套维持运转的秩序,太子发出指令给予任务,真再寻常不过。 而紫金色的漆盒,也只不过代表着这任务重要,需要加强保密罢了。 可第二日,她就死了。 她死后没多久,太子哥哥也溺亡。 那么,沈舟的这次任务,就极有可能是承德殿发出去的最后一个重要的指令。 那个紫金漆盒里到底藏了什么消息,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柳宿名单的人名多而杂乱,毫无头绪,甚至有许多是她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便是真的一个个都捆在她面前任由她发问,恐怕她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唯独沈舟,她有话可问。 这是她选择沈舟作为突破口的原因。 又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沈府的门终于开了。 如锦对着李渡说道,“正是此时!” 沈府送客,为了不冲撞客人,便会打乱家丁巡夜的步伐。 这种时候趁乱混进去,是最容易的。 李渡昨夜去取了沈府的制造图,早已经将布局熟记于胸,他知道应该从哪里混进去。 他拉着如锦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从此刻起,我要你跟着我,一步都不能离开。” 假若突袭的计划失败,那有他在,沈舟不敢对他们两个如何。 毕竟,他是整个朝野都在观望着的恪王,沈舟没有胆量将他怎么样。 而不论陛下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但只要一日未曾与他撕破脸,那他就永远是陛下亲选的玄羽卫之主。 他笃定,陛下也只会护着他。 可若是锦儿落了单,这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如锦点点头,“你放心,我又不傻,肯定不会拉下的!” 两个人手拉着手来到一处无人的墙边,有李渡在,爬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就连如锦也很轻松地就跳进了沈府的小花园。 夜很深了,喝得醉醺醺的沈舟被侍女扶着进了房间,烛灯却迟迟不灭,在灯影缭乱中,屋子里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没过多久,小侍女衣衫凌乱地捂着胸口跑了出来,她眼睛红红的,这么冷的天,肩膀还路在外面。 发生了什么,自然一目了然。 伴随而起的,确实屋子里的鼾声一片。 如锦咬了咬牙,“借酒行凶的狗东西!” 这小侍女的年龄都可以当沈舟的孙女儿了,看她红通通的双眼,一看就知道是被逼无奈不愿意的。 沈舟若对人家负责还好,若是个没担当的怂货,说不定明日酒醒就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可真是白白地糟蹋了人…… 她没好气地瞪了李渡一眼,小声嘀咕道,“男人都是狗!” 李渡…… 他默了默,说道,“狗和狗,也是有区别的……” 他不知道别的狗都是怎么样的,反正他这条一生一世只要一个人。 等着一对巡夜的家丁过去,趁着下一队人马还未曾到来时,李渡拉着如锦的手悄无声息地从攀到了窗上,然后又一溜烟窜进了沈舟的屋中。 满屋的酒气熏人。 满地都是乱褪的衣衫。 烛火摇摆不定。 榻上的男子鼾声如雷。 如锦捏着鼻子凑近他耳边,“沈舟,沈舟,快醒醒!殿下来了!” 第277章 再生蛊 沈舟耳畔听着有人在叫唤,“殿下来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一身墨蓝色锦袍的男子映入他眼帘。 那生疏却又刻骨铭心的眼眸温柔和善地望向他,心中一时一热,他竟毫不犹豫地起身跪倒在地,“殿下!” 仿如三十年前。 果然……是承德殿的旧人。 李渡微微扬起下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昂扬有力起来,“交代你办的事,进展如何了?” 沈舟伏在地上,脱口而出,“密信已经送达南疆,蓝氏族长收下了……” 冰冷的地板让他的头脑猛然清醒了一霎。 话音嘎然而止。 “不对,你不是殿下!” 沈舟抬起头,一双犀利的眼睛直愣愣地望向李渡,“殿下早已经不在了,你不是殿下!” 一边说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往后退,直到靠在床沿上时,他突然矮下身子从枕头下抽出一把软剑来,直抵在李渡的面前。 “说,你是何人?为何要深夜来我府上假扮殿下?” 李渡伸出右手握住了软件的韧,他淡淡地将剑撇开,径直走到了沈舟面前,“蓝氏族长收下的密信里,写了什么?” 沈舟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既是密信,我一个送信之人又怎么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忽然,屋子的角落里亮了起来。 手持烛台的少女从阴影中徐徐走了出来,语笑嫣然地看了沈舟一眼,“别撒谎了,你明明知道。” 她凑近沈舟,低低地在他耳边说道,“紫金漆盒没有封蜡,你忍不住好奇,拆开了信看过。怎么?真以为自己做过的事,谁都不知道了?” 沈舟脸色大变。 紫金漆盒没有封蜡,他确实忍不住好奇,出了城承德殿便私自打开看过了信件…… 可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不敢置信地往如锦的脸上细细望了过去,看到了一张与庆阳郡主一模一样的面容。 “鬼!鬼啊!” 在同一个屋子里同时看到了死去的先太子和庆阳郡主,这种惊吓让他彻底醒了酒。 他用力地想要拔剑,但剑韧被人以两指夹住,竟牢牢不动,令他半分作为都施展不得。 如锦掩嘴笑,“心中有鬼的人才能看得见鬼,看来,沈舟你心里有鬼呢!” 她眼眸骤然冷了下来,语气冰冷,“沈舟,我太子哥哥的死是否与你有关?说!” 身为承德殿旧人,如锦对沈舟不熟,但沈舟对庆阳郡主却十分熟悉。 这如出一辙的语调让他竟有几分真已坠入黄泉之下的错觉,“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如锦挑眉,“你不知道?” 她嗤笑一声,“从前太子旧部,那些誓死追随太子哥哥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别打发地远远的,唯独你却一路青云,还不到五十,就成了户部员外郎大人。你说太子哥哥的死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沈舟猛烈地摇头,“我真不知道!不知道!” 他又是害怕又是惊惧,在如锦的步步紧逼之下不由自主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一个踉跄撞到了书架的瓷瓶上。 “哗啦” 瓶子掉落,碎落一地的瓷片。 也惊起了巡夜家丁的注意。 不多时,便有家丁敲门,“大人,出什么事了?” 李渡轻轻一抽,软剑便从沈舟的手中滑落,不偏不倚缠到了沈舟的脖颈之上。 他凑在沈舟耳边低声说道,“让他们走开,否则……” 轻轻一用力,沈舟便觉得脖子上又冰又疼,伴随着血腥气,显然是被割破了皮。 他是个聪明人,立刻高声喊道,“我无事,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而已,不碍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今日太乏,想要歇了,你们莫要再来打搅我。” 门外连忙应下,“是。”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李渡也将软剑从沈舟的脖颈上松开,不过刀刃仍在沈舟咫尺的距离,只要一有动静,随时可以再缠上脖颈。 他淡淡地道,“问你什么,你就老实交代,这样还可饶你一命。” 或许是被脖子上鲜血的腥味刺激了,沈舟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李渡,“你……你是恪王?” 传闻恪王怯懦又软弱,早被陛下养成了一个废物,怎么会…… 这不可能! 可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感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事已至此,李渡也不想再隐瞒。 沈舟又不傻,隐瞒也瞒不过什么。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我是恪王。我知道你是我父亲的旧部,特来找你问几件旧事。你只要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保证不会伤你分毫。” 与承德殿有关的人最怕自己再被扯上与旧主的关系,那会成为对手攻击他的利器,成为官场上的挡路石。 所以,沈舟只要不傻,万不可能主动将今夜的事嚷得人尽皆知,这等于自毁前程,还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舟这时已经完全地醒了身。 眼前的先太子殿下既然是恪王假扮,那庆阳郡主自然也不是真的了。 他一双目光咯溜溜在如锦身上转了转,立刻便就明白了她的身份,“你就是临安侯那位刚从宿州上来的女儿?苏梓萍的女儿?” 如锦冲他笑了笑,“不呢,我是庆阳郡主的鬼魂。不骗你!” 她顿了顿,“沈舟,太子给蓝氏族长写的密信里,到底是什么?” 李渡拿着软剑的手微微一抬。 沈舟忙不迭地道,“说!我说!” 巡夜的人得了他的话,至少这一夜不管他这里发生什么动静都不会再来了。 不管对方到底是人是鬼,他们都有两人,而他只有自己,手中没有兵刃,还不就是人家刀俎上的鱼肉? 这时若要保命,只有乖乖认怂一条道了。 他讪笑着将软剑往外一推,“先太子听说苗疆有一种再生蛊,有起死回生之用,种在将死的病人身上,病人便会百病全消,立刻活蹦乱跳。 不过这种蛊十分难炼,只有蓝氏的族长有这个能力。 所以,太子想用重金利诱蓝族长出山,替他种一回再生蛊。” 如锦想到了自己的来历,脸色变幻了许久,她沉声问道,“蓝族长答应了吗?” 第278章 紫金漆盒 沈舟点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忙不迭解释,“我只是个送信的,私拆殿下的密信是我该死,可蓝族长回信时却将紫金漆盒封了火漆,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回复了什么……” 如锦抿了抿唇,“那后来呢?后来南疆有没有人来过京都城?” 沈舟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等我快马加鞭拿着蓝族长的回复回到京都城时,京都城早已发生了巨变。 听说在我离开的第二日,庆阳郡主便被发现醉死在了家中。 而后不久,殿下溺亡春池。 承德殿旧部绝大部分改投十三皇子麾下,剩下那部分四散分离。 而御史台大夫柳家阖族被灭。”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舟的眼中竟然隐隐有几分泪光,“我是从羽林军被殿下调过去承德殿的,才刚过去不久,交割的手续也不曾办理清楚,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羽林军的统领是我姐夫,他见此状,便对外谎称先前派我去别处执行任务了,偷偷将我曾在承德殿办事一事隐去。 我与东宫的牵扯被一笔勾销,又有个当统领的姐夫,后来陛下登基,百废待兴,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我也算有些才干,仕途畅顺也不算离谱……” 他认真地摇头,“那绝不是我用殿下的秘密所换来的前程!” 李渡乌黑墨亮的眼眸望着沈舟许久,才低声问道,“那个盒子呢?装着南疆蓝族长回复的紫金漆盒在哪里?” 既然沈舟执行任务回到京都城时,东宫已然发生了巨变,父亲已死,那盒子显然仍然在沈舟的手上。 沈舟目光茫然,他摇头,“不……不知道……” 如锦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你经手的东西,既没有交给应该交给的人,不就还在你手上吗?” 她拔起头上的发簪,直抵在沈舟脖颈上的要害,“给我说实话,但凡有半句虚言,我就将你的血放干!” 沈舟的瞳孔一缩,“你……” 这句话他曾经听过。 三十年前,他初初被调往承德殿时,也是他第一次见庆阳郡主。 御花园中,庆阳郡主不知道与燕国的质子轩辕迟闹了什么误会,她拔下发簪,抵在了轩辕迟的颈下,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和语调说,“你若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将你的血放干!” 他心中一凛,嘴唇微微有些发抖,“我没有胡说,是真的不知道! 我带着紫金漆盒回到了京都城,东宫已出变故,我自然不敢将盒子拿出来,拿出来也不知应该要给谁。 当时陛下中了风,神智不清着,整个朝堂都乱了套,眼看着腥风血雨就要来,我哪里还敢再提这茬? 所以,我找了个机会偷偷将盒子埋在了承德殿外的一棵百年银杏树下,我埋得很深,自以为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晓。 等到陛下登基,天下已定,一切都风调雨顺后,我曾偷偷去了那棵树下,可是,我埋盒子的地方不知道为何空无一物……” 沈舟嘶声叫起来,“一定是我埋东西的时候有人偷偷地看见了,等我走了又将盒子起了出来!” 他神色倦怠,颇有几分颓丧,“可是我不知道是谁……我也不知道盒子去了哪里……” 如锦冷笑一声,“胡说八道!” 她望向沈舟,“你都偷看了太子的去信,既然太子已死,你手中的东西成了无主之盒,你又怎么可能不拆开看呢?” 换了是她,遇到这种情况,也一定会将盒子拆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然后再将盒子毁去。 而不是莫名其妙地找棵树下埋了它。 这不合常理! 沈舟也并不像是那样忠心的人,否则的话,他压根就不会打开太子哥哥的密信。 或许是因为夜里喝了太多的酒,沈舟的意识虽然清醒了,但身体却还沉醉着。 他情不自禁地抖着腿,仓皇地为自己辩解着,“我是很好奇,很想拆开,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可是,蓝族长的火漆里下了她的蛊毒,只要我胆敢打开,就会中了她设下的绝命蛊。我哪里敢啊!” 秘密再勾人好奇,也是与他无关的事。 比较起来,当然是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三十年前,他才不过二十岁,埋掉那个有蛊的盒子,是他当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置方法了。 如锦皱了皱眉。 若是被紫金漆盒被蓝氏下了蛊毒,那沈舟不敢打开,倒也符合常理。 这样的话,那失踪的盒子到了什么人的手上,就真的完全没有头绪了吗? 她想了想,“沈舟,蓝族长有没有对你说过,中了这火漆上的蛊毒会有什么症状?” 到底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沈舟扶着脑袋想了又想,才犹疑地说道,“若是中蛊,身上的发肤都会腐烂发黑,皮肉全失,只剩白骨,最后肠穿肚烂而死……” 一想到这可怕的后果他都觉得头皮发麻,又怎么可能会不怕死地为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秘密而葬送小命? 他想了想,“我当时见盒子被取走后,也曾偷偷打听过有没有这样写法可怖诡异之人,但……许是我查得还不够细致,竟然没有发现有死状一致的尸体。” 这便有三种可能。 第一,取走盒子的人知道利害,只是保管了盒子,却并没有强行打开。 第二,取走盒子的人身边有会解南疆蛊毒的高手。 第三…… 第三,南疆的蓝族长是骗他的,盒子上封的只是寻常火漆,并没有什么蛊毒,那不过是唬他不敢打开的瞎话…… 沈舟想到的,李渡和如锦自然也都想得到。 他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大的疑惑。 柳宿认为先太子的死与南疆秘术有关,有关倒确实有关,但可能根本就不是他们一开始想象的那种关系。 先太子并不是因为中了南疆蛊毒而神志不清失足溺水的,相反,是他主动向南疆的蓝族长求蛊。 而他求再生蛊的原因莫测,实在令人想不透。 如锦冷声对沈舟问道,“关于先太子的事,你还有什么隐瞒的吗?” 沈舟忙不迭摇头,“没有,我发誓再没有了!我被调去承德殿本就没有多少时日,让我去南疆送信,是我第一桩也是最后一桩任务。” 如锦见沈舟的神情还算真挚,料到他说的应该就是实话。 看来,从沈舟这里是问不出其他东西了。 她举起簪子在沈舟的脖颈上来回滑过,忽然笑嘻嘻说道,“你也是要五十岁的老头子了,混迹官场大半生,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教了吧?” 顿了顿,如锦眯了眯眼,低声说道,“今夜,你宴请同僚之后就醉倒了,一夜无梦,睡得很香。” 第279章 合作 临安侯府侧门前的小巷子口,一辆马车悄然停下。 如锦跳下车来,对着正欲也要下车的李渡说道,“不必送了。” 李渡的目光中满是不舍和眷恋,“天寒地冻,又是你一个人,我……我不放心……” “再说……”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望向她,“锦儿,我也想陪你走走。” 说实话,今夜与沈舟的交锋让他收获颇多,而这些从未料到的消息也同时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原本是冲着解谜去的,但越是知道得多,越是调查地深入,却反而发现,谜题越来越深,愈发让人困惑。 三十年前…… 这个年份似乎带着魔力,完完全全地改变了历史应该有的轨迹,让许多人的命运往另一条分岔走去…… 他心中深受震动,此刻仍不能平静,很想跟着如锦一块下去吹吹冷风醒醒精神。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能和她多相处一会,久一点,多一刻也好。 如锦原本是要拒绝的。 她太清楚临安侯对李渡的观感了。 若是让父亲晓得今夜又是恪王送她回的家,那以后李渡若是要再来,等待他的便不只是高了一寸的墙头和布满了尖刺的铁丝网,而是摆在父亲书房的那三米长的大刀了…… 可她向来不舍拒绝李渡,又晓得今日对他而言是不寻常的一日,此刻,他心中一定满腔巨浪,无法平息吧? 她幽幽叹口气,到底还是依了他。 “再往前就有侯府的府兵盯着了,你若是想要走走,我陪你绕一圈路吧!” 李渡心中一暖,竟下意识地伸出了左手。 如锦微愣,随即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 听说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别的男人是不是她不清楚,但大侄子……呸呸呸,但李渡三十出头了,却从不在她面前掩饰他孩子气的一部分。 这是在冲自己撒娇呢吧? 她无奈地伸出自己的右手,牵住了李渡的,然后将他轻轻一拽,一道墨蓝色的身影便如同飞鸢轻轻飘落在她面前。 “那……走走。” 李渡顺势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无比自然地往临安侯府反方向的地方慢慢地走。 如锦并不讨厌他的碰触。 甚至,从前的她都是主动去握他的手的。 但在她对李渡的感情发生微妙的变化之后,那些亲密的动作,她便再难以轻易地对他做出来了。 从前握他的手,就像牵着个孩子,哪里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可现在……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射到互相交缠的双手上去,胸口仿佛藏了一只野鹿“砰砰砰砰”直跳。 “李渡……” 她轻轻地扭动了右手。 “嗯?” 李渡目光温柔地望向她,宽厚的左手却纹丝不动地将她整个手掌覆盖着。 “怎么了?” 如锦抿了抿唇,“没……没什么……”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心境,李渡紧握着她的手,不过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她若是单单地提出来,岂不是诚心想要和他生分? 那样会伤了他的心的…… 还是……算了…… 若是牵住手能让他感觉安心,那这手便让他牵着吧。反正……从前也没有这样忌讳过…… “李渡?” “嗯?” “若是想哭,你可以哭出来的。在我面前,不需要假装坚强,你可以脆弱,我也愿意保护你的脆弱……” 李渡默了默,“我心里是有些百味陈杂,说实话,闷闷的。但……也还没有到要哭的程度……” 笑话,就算是想要哭,那也得等回了王府关起门来一个人的时候再哭,在她一个小姑娘面前泪流满面算个啥? 是想博取同情吗? 还是真打算当她的大侄子在长辈面前撒娇呢? 他明白她的真正来历,内心也知道,若是按着正常的时间轨迹,他应该恭敬地称她一声“庆阳姑姑”。 可,许多事到底已经变了…… 他知事后初次见她时,他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而她,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就算心中有再大的难处和委屈,他也万不可能在她面前伤心哭泣。 这不可能。 如锦心疼地望了李渡一眼,“过去的事就算再错综复杂,但只要存在过,就一定能找寻到答案。你放心,迟早,一切都会搞明白的!” 她叹口气道,“说来我自诩和太子哥哥感情最深,可连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清楚。好端端的,他为什么需要再生蛊?我竟毫不知情……” 李渡抿了抿唇,“蓝家的少族长蓝麒麟正在京都城,听说,等一过正月十五,她就会离开……” 他顿了顿,“她是蓝氏的少族长,当年的事,也不知道她知不知情……” 父亲的信是送到蓝氏族长的手中,那时的蓝氏族长应该是蓝麒麟的外祖母蓝珍珠。 也就是失踪的蓝璎珞的母亲。 南疆蓝氏精通蛊毒,可能是因为自小练蛊术的缘故,他们都活得不长。而且,不论男女都不容易有后代。 若是男族长倒还要好些,多娶几名妻妾,虽然难,也总有机会多生几个。 但女族长却不然。 只怀一胎就已经倾尽全力,甚至有好几代都终身无法生育,只能从旁枝中过继比较好的苗子到膝下。 蓝珍珠,蓝璎珞,和蓝麒麟,三代都是单传…… 如今,蓝氏族长失踪,若是再寻不到人,等到蓝麒麟回到南疆,她便可继位成为新任的族长。 而成为族长,就意味着掌握了整个南疆蓝氏的奥秘。 包括,那些秘而不宣的往事…… 如锦眼眸微动,“大年初六,绮年长公主的宴会,听说也邀请了蓝氏少族长。或许,我倒是可以与她……”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李渡,“蓝麒麟在找她的母亲,而她不知道因为何故怀疑她母亲被陛下关了起来。李渡,或许我们可以和她一起合作。” 正月十五元宵夜宴就快要到了。 到时候,她必定要与李冉或者萧璃有正面相对的机会。 李冉不再是那个自卑怯弱隐藏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 而萧璃,也不再是那个无条件顺从她永远跟随在她影子里的好闺蜜。 她与他们的身份地位早与三十年前倒转过来了。 假若她不做好充分的准备,万不可能自如地应付…… 如锦望着李渡的眼眸晶晶亮亮的,“李渡,我要和蓝麒麟合作!” 第280章 众矢之的 大年初六很快到了。 一大早,临安侯便紧紧张张地跑来了雪柳阁,“锦儿啊,今儿你要去绮年长公主的府上,你那么出色,爹没别的什么好交代的,只有一条!” 他伸出一根食指,“你是一等侯爵的嫡长女,便是遇到了公主郡主,也不必卑躬屈膝。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就算是长公主,也不能为难你!” 言下之意,除了绮年长公主外,其他的贵女都不必太放在眼里。 如锦很有些惊讶。 不过只是参加个花宴而已,去的也都是京都城有名有姓的贵女,临安侯这气喘吁吁特地跑来的样子,倒搞得她好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羊,正要送入虎口中了。 绮年长公主的花宴,有这么刺激? “父亲,我刚来京都城没多久,认识的贵女不多,根本也没机会与人结仇。您放心啦,不会有人为难我的!” 临安侯目光里满是一言难尽,他想了想,还是委婉地说道,“这……这么跟你说吧,由于锦儿你太过出色,所以,虽然你没有故意得罪什么人,但……” 他偷偷瞧了长女一眼,“锦儿不是和萧煦退了婚吗?听说那位萧世子自从被退亲之后,日夜酒醉花楼,满脸憔悴,连胡子都不刮了,惹得满城爱慕他的小姑娘可心疼死了……” 如锦叹口气,“哦。” 她倒是忘记了京都城四公子是有许多爱慕者的。 像梁侍郎家的梁心琴便是因为萧煦而与她不对付…… 她摇摇头,“那些小姑娘可真是有趣,我与萧煦退婚,不正好将坑给她们留出来了吗?她们难道不是应该欢欣鼓舞,感激我感激地不行吗?” 临安侯低声道,“原本倒应该是的……只是……” 他忽然愤愤地跺了跺脚,“萧煦那小子整日喝得醉醺醺的,一看到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便喊你的名字……我怀疑他是诚心的,就是不想让你日子好过!” 爱慕萧煦的那些小姑娘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原本自然是高兴的。 谁料到才刚凑上前去,就被他睁眼喊成了锦儿的名字…… 京都城的贵女们气性都大,一个比一个难缠,不舍得因此为难自己爱慕的男子,便都将气撒在了锦儿的头上! 这不,他刚得到的消息,好几家的小姑娘都卯足了了劲要在绮年长公主花会那日要让锦儿出丑呢! 如锦也没有料到居然还能遇上这种事…… 她苦笑一声,“父亲放心,女儿会好生留意的。不过是些年轻冲动不理智的小姑娘罢了,只要我不上她们的套,那她们也奈不了我何!” “这……” 临安侯重重地叹口气,“除了萧煦的爱慕者,还……还有别家的……” 他小心翼翼又瞅了如锦一眼,“也不知道你历伯伯是怎么回事,居然在外头吹牛说,你和阿珩的事已经拍板定下了,只等过了年,便三媒六聘将你娶回厉家去……” 如锦…… 历伯伯能在外头吹这种牛,还不是因为父亲您对他拍胸脯保证过了吗? 这会儿还来装无辜? 她无奈极了,“阿珩哥哥也有爱慕者吗?” 临安侯的脸上现出几分困惑,“我也搞不明白……阿珩可不是什么京都城四公子,为人又低调,怎么会惹来那么一大堆女孩子喜欢?听说,他有时候出门,还会有人往他马车里扔果子呢……” 那可是古书上美男子才有的待遇啊! 阿珩的相貌是还不错,但比起萧煦还是有点差距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爱慕他的人居然没比萧煦少多少…… 临安侯不解地挠了挠脑袋,“哦,那些小姑娘不知道受了什么话本子的荼毒,都说阿珩是个病娇?病……还娇?” 他摇头,“阿珩身子骨挺好的呀,也不整日缠绵病榻,除了有些微跛,其实也基本上看不大出来了,实在与“病”这个字搭不上干系。” 拜四妹所赐,如锦也看过了几本有间书屋的话本子,她想了想,“阿珩哥哥又瘦又白,说话声小小的轻轻的,特别温柔,再加上自小就有些跛脚,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倒似的,倒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行,若有贵女看我的眼神不对,我便离她远些,这样总行了吧?总不可能今日长公主府上所有的贵女都想为难我吧?” 临安侯抿了抿唇,“锦儿,切不可轻敌……” 他小声地说道,“除了那两位,还……还有……” 如锦目瞪口呆,“啥?” 临安侯也觉得挺委屈,“萧煦和阿珩也就算了,多少也与你有点关系。还有苏昊,虽然我绝不可能答应你与他的亲事,但至少你大舅提过这想法……” 他忽然气愤地拍了拍大腿,“孔侯与咱们半毫关系都没有,居然也被牵扯了进来。这就算了,孔侯与你年貌相当,若真能成,也算是一对璧人。可……可这关恪王什么事?” 如锦一愣,“啥?” 临安侯气呼呼地说道,“恪王都老成那样了,居然还有爱慕者!这些贵女真不像话,我若是她们的爹,知道了非打断她们的腿不可!” 萧煦和孔侯不香吗? 就是阿珩也行啊! 爱慕谁不行,爱慕个刷了绿漆的老黄瓜? 难以理解! 不可理喻! 如锦幽幽问道,“父亲,所以……我是将整个京都城的贵女都给得罪了个遍吗?” 京都城四公子,除了虎威将军府上的飞白公子外,她确实都有些交集。 但胡飞白因为是清怡公主的明恋对象,碍于公主的“淫威”,其他的小姑娘也没有人敢随随便便号称爱慕他的。 所以…… 她不禁吸了口冷气,“看来今日确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背负着会会绮年的重任,还要与蓝氏少族长建立起联系,甚至想法子约定合谋,本来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现在可好,还要让她在那么多贵女莫名其妙的敌意中抽身而出,这简直也太难了吧? 慢着,等等! 如锦狐疑地望向临安侯,“父亲,蓝麒麟蓝少族长,不会……也有爱慕她的小姑娘吧?” 第281章 星澜书院 果然,临安侯跳将起来,“我就奇了怪了,现在这些年轻的小姑娘脑子里都在想啥?爱慕个男人也就罢了,但蓝少族长那可是个女子!” 别看人家一身异域风情的男装打扮,可的的确确是个女子没错啊! 那些小姑娘难道看不出来? 如锦目光动了动,“父亲,我朝有没有规定,女子一定不能穿男子的衣裳?作男子的打扮?” 临安侯愣了愣,“没……没有啊。” 他想了想,“有时想带家中的女儿或者妹妹出席一些多是男人去的场合,怕不方便,也会让打扮成男人模样。这很正常。” 就像上回东山围猎,他就让锦儿着男装去了嘛。 但男人和女人的相貌还是很容易分辨的吧,并不会因为换了身衣裳就有所不同。 所以,也只是个权宜之计。 如锦轻轻笑了笑。 临安侯顿时警惕起来,“锦儿,你想干嘛?不……不会是……” 如锦满含笑意地望向他,“父亲,我若打扮成男子的模样去赴绮年长公主的宴会,您说,那些贵女们还会不会为难我?” 她对自己的容貌可是很自信的。 若是连南疆蓝氏少族长都有爱慕者,那她凭什么不能? 临安侯一拍大腿,“哎呀,这……倒也是个法子……” 反正也没有规定说贵女便不能穿男装了,便是有人想要挑刺也没个依据。 他顿时松了口气,“也好,这样爹才稍稍放心了点。” 去绮年长公主府的马车上,慕淑荇满眼冒着星星,“哇,大姐!你穿男装这么飒,若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我都要被你迷死了呢!” 她猛地摇头,“不不不,我就算是你的亲妹妹,我也被你迷死啦!” 如锦笑着推开就快流口水的慕淑荇,“好啦,四妹你收敛点,别那么夸张,让人听见了笑话!” “哼,就你爱出风头。” 一声轻哼打破了车厢里的和谐。 是慕淑薇。 慕淑荇有些惊讶,“三姐,你怎么说这种话?” 这不应该是二姐慕淑蔷的说词吗? 然而,本来该愤世嫉俗大喊大叫的慕淑蔷却安静极了,她抬眼看了看慕淑薇,“三妹,都是一家姐妹,你怎么这样说话?” 她淡淡地道,“若是父亲知道你对长姐不尊,口不择言,一定会后悔提早解了你的禁足呢。” 慕淑薇脸色一白,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姐姐,你我才是亲生的姐妹,你怎么胳膊肘拐向别人?” 慕淑蔷冷冷一笑,“三妹又胡说八道了。” 她指了指如锦和慕淑荇,“这马车上都是我们慕家的姐妹,我们是一家人,哪里有什么别人?” 慕淑薇眼看着向来被自己操控于股掌之间的二姐不再听话,而是变得陌生极了,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满,“你……二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母亲被“发配”去了宿州。 大弟向来对她不亲。 父亲还罚她禁足! 现在可好,连双胞胎姐姐也都被慕如锦给拉拢了去。 她……可真是孤立无援了! 慕淑蔷冷笑一声,“好啦,有这个力气和功夫窝里斗,倒不如好好想想等会儿该怎么在绮年长公主面前出彩。” 她看了一眼双胞胎妹妹,“三妹,你不是想要绮年长公主星澜书院的邀请函吗?那就好好别动歪心思,好好想想该怎么得到那个。” 慕淑荇见如锦一脸迷茫,连忙解释道,“大姐刚来不久不知道,这个星澜书院啊,是绮年长公主所创的一座私人女塾,只有入了得了公主认证的人才有资格去那受训。” 她顿了顿,“星澜书院一年只新入两名贵女,长公主亲自教习,一年半后出来,就会身价倍增,想嫁皇子都使得。” 对于京都城的贵妇人来说,能为儿子娶到绮年长公主亲自调教出来的人,那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啊! 就算嫁不成皇子,嫁个世子也是有门的。 如锦目光动了动。 星澜书院? 亲自培养德行礼仪才华兼备的淑女? 世人只想到经过星澜书院培养过的贵女身价倍增,求娶到这样的儿媳妇会有面子,难道就没有人想到,如此一来,满朝勋贵的妻子儿媳就都出自于绮年长公主的门下了吗? 绮年,想要干什么? 她轻轻笑了起来,“四妹你想要去这个星澜书院吗?” 慕淑荇连忙摇头,“别!千万别!我又不想嫁皇子。” 她瞅了一眼慕淑薇,“还真以为嫁给皇子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座华丽的囚笼罢了。” 小道消息,三姐爱慕昭妃娘娘所生的十一皇子,为了引起人家十一皇子的注意,偶遇都制造了十七八回了。 只可惜,人家压根就对她没什么印象。 慕淑薇冷哼一声,“你!” 慕淑蔷摇摇头,“四妹虽然年龄小,但看得却通透。当皇子妃有什么好的,看看前朝的那些皇子妃如今都是什么下场便就知道了。” 有座孤坟,坟上给立个碑已经算是好的。 有些,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呢。 她撇过头去,“反正那什么星澜书院的邀请函就是送到我手上,我也是不要的。” 从前她过得糊里糊涂,但这回受过打击后却豁然想清楚了许多事。 看着父亲和母亲那同床异梦的模样,她有时真羡慕二叔和二婶那相濡以沫的感情。 是,比起父亲的一等侯爵位来,二叔只不过刑部的一个小吏,算不得出息,可二婶多幸福啊? 房里没有小妾,二叔一心一意待她,她脸上的笑意多让人羡慕! 看透了,也就转过弯来了。 若将来的夫君能一心一意待她好,哪怕对方只是个农夫,她想来也是甘愿的。 左右她带着嫁妆呢,饿总归是饿不死的。 皇子?呵呵。 慕淑薇只觉得在这马车里浑身难受,若是可以,她真想立刻喊停车,然后跳下去。 可她不行。 二姐虽然蠢了点,但有一句话却是没说错的。 尽管她再不喜欢慕如锦她们,可是在别人的眼里,她们四个人就是一家,假若她们姐妹几个不同进共出,难免要招来闲话。 旁日也就算了。 可今日,她是万万不能出错的。 绮年长公主星澜书院的邀请函只有两张,她必须要得到其中一份! 用了好大的忍耐力,慕淑薇这才强迫自己忍耐下来,她垂着头不再说话。 第282章 众星捧月 梁心琴一大早就到了绮年长公主府上。 她为了今日已经憋了好些天了。 就为了要让慕如锦当着绮年长公主和整个京都城贵女们的面丢人,她简直绞尽脑汁,连过年都没有什么滋味。 等待着,等待着,终于盼来了今日! “尔雅,都准备好了吗?” 温尔雅点点头,“已经和几位姐姐说好了,慕如锦一进来,大家都会给她脸色看。心琴姐姐放心,今日没有一位贵女胆敢去和慕如锦玩。” 襄南伯世子之女温尔雅是孔侯的铁杆爱慕者,倾慕孔侯已经有两年了。 上一回在咸宁街上闲逛时,偶然看见了高冷面瘫的孔侯居然对着一个女子笑了,简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费了好大力气,这才打听到,原来被孔侯笑脸相迎的那女子竟是临安侯的长女慕如锦。 她当即便去找了小姐妹梁心琴。 彼时,梁心琴刚被慕如锦坑了好大一笔银子,被父亲和母亲一顿好说不提,还差一点禁了她的足,正对慕如锦恨得牙痒痒。 听闻好友的遭遇,愤而决定要在绮年长公主的宴会时,白白摆慕如锦一道。 这两人谋划多时,就为了今日。 也是慕如锦不知检点,除了靖宁侯世子和孔侯外,她居然还和历珩公子,苏昊公子,甚至连恪王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几位可都是京都城少女的梦中人,爱慕者众多,稍微传了几条消息,便将大家都聚在了一块儿。 今日……呵呵,等着好瞧吧! 温尔雅说着,颇有些解气地道,“还好今日只是贵女们的盛会,我们目光如炬,才不会被慕大小姐的表象给蒙蔽,让她耍着玩呢!” 梁心琴满意地拍了拍温尔雅的肩膀,“你放心吧,只要我们揭破了慕如锦的真面目,以后她坏了名声,就算迷惑得了哥哥们又怎么样?” 她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哥哥们喜欢她,也总要先过长辈们那关。” 一个德行有亏的女子,哪怕她是一等侯爵的嫡长女,也入不了婆婆们的眼呢! 比起梁心琴的笃定,温尔雅还是有些担心,“心琴姐姐,这里毕竟是绮年长公主府,不是在自己家,我们这些动作若是被长公主殿下的人发现了,会不会……” 星澜书院是每一位贵女的心愿。 但邀请函名额只有两个,太宝贵了,像她这种资质不高的,其实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她担心的是,若是叫长公主知道了她们合起伙来对付慕如锦,会不会遭了厌弃。 世人皆知,绮年长公主可是最清明高傲的…… 梁心琴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听我父亲说,绮年长公主不怎么看得上临安侯,对他的女儿自然不会另眼看待。” 她目光微微沉下,“好了,派人去守住门口,若是慕如锦来了,立刻知会我!我要叫她进门就吃个哑巴亏!” 温尔雅说道,“心琴姐姐放心,如韫姐姐的人已经在门口守着了。如韫姐姐喜欢历珩,听说历家已经和慕家在商谈婚事了,她都伤心地哭了好几场了。” 她捂嘴笑了起来,“心琴姐姐就等着看好戏吧!” 正说着,门外急匆匆跑来一个丫鬟,“小姐,临安侯府的马车到了!” 梁心琴仰起头来,嘴角露出了微笑,“很好!” 她望向温尔雅,“商如韫可是个暴脾气,这会儿应该已经和慕如锦吵了起来,尔雅,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吧!” 商如韫是郑国公府的小姐。 满朝一共就那么四位国公。 鲁国公因为先太子妃的关系,算是彻底低调下来了,所以其他三位国公府的小姐便格外炙手可热。 商家将们出身,家里的女儿个个都会武,商如韫就打了一手好拳。 若是慕如锦能挨几下揍就好了! 梁心琴抱着要看慕如锦热闹的心情,满心期待地走到了待客的花厅,以为这里会闹成一团。 万万没想到,却看见了另一副截然不同的场景。 如锦一身火红的男装,头上戴着醒目的金冠,肤白胜雪,俊逸非凡,好似谪仙子。 此刻,她正被一群叽叽喳喳的贵女们围在中央,众星捧月一般。 “怎……怎么会这样?” 梁心琴完全愣住了。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了温尔雅,“尔雅,你不是说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还说商如韫一定会给慕如锦吃苦头的! 可是…… 可是现在围绕着慕如锦最热情洋溢的便是商如韫! 商如韫此刻正热情地拉着慕如锦的手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居然……居然还喂慕如锦吃果子! 温尔雅也一脸呆滞,“心琴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这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仅商如韫倒戈了,就连其他的小姐妹也都忘记了先前的结盟和嘱咐,全都一股脑儿围拢在了慕如锦的身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梁心琴气得脸色发白,“这帮没有脑子的蠢货,献媚也不看对人。慕如锦穿个男装,便真当她是男人了吗?” 温尔雅细细地望着身穿红衣的慕如锦,越看脸颊越红。 她小小声地道,“不过,慕如锦穿男装的样子,还真……还真挺好看的……” 梁心琴闻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你若觉得好看就留在这里和她们一起看吧!”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既然第一关让慕如锦过了,那也已经无力回天,那么后面的关卡她就要更加费心了。 温尔雅看了一眼梁心琴,又看了一眼慕如锦,最后没法子了,跺跺脚跟了出去,“心琴姐姐,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如锦从众多美少女的围绕中抬起眼,目送着那愤恨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由噙着一抹冷笑。 “梁心琴是吗?我本不愿意与你多纠缠,但你若是非要与我过不去,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呢!” 都是些三十年前就过气了的手段,也好意思拿来对付她? 就算是绮年,也不敢这样小瞧她呢! 她将冰冷的目光从梁心琴身上收回,眸中又是一片温暖亲切,“姐妹们,初次相见,我给大家带了一点小礼物,还望以后多多关照我呢!” 第283章 毁脸 慕淑薇站在花厅的角落里冷眼旁观着被围在中央的如锦,她眼中满是嫉妒和愤恨。 凭什么! 一样是临安侯的女儿,凭什么慕如锦能够如此受欢迎,就凭……就凭那张好看的脸吗? 肤浅!愚不可及! 心里虽然那样想的,但她却仍旧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方方的轮廓,再想到那用香粉也遮不住的蜡黄肤色,不由更加沮丧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美貌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有多么重要。 假若……假若她生着一张慕如锦的脸,那十一皇子必定早就注意到她了。 沮丧和委屈过后,又升腾出一股不甘来。 慕淑薇恨恨地想,“我的母亲可比慕如锦的母亲好看多了,只是上天不公,让我的容貌随了父亲!我命已不由我,但慕如锦的命,我却能插手。” 她目露凶光地望向慕如锦,“我要毁掉她的脸!我一定要毁掉她的脸!” 自己做,当然不可能。 难以达到,风险又高。 若是被父亲发现,那她就真的毁掉了。 可若是假借别人的手…… 事成便坐享其成,事败,那也与自己无关。 她用力地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从花厅退出,仿佛从未在此逗留过一般。 慕淑薇以为慕如锦是不会留意到她离开的。 但心存谨慎的如锦并没有错过花厅里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她笑着问身旁的慕淑蔷,“二妹,你不跟着三妹一块儿出去吗?” 慕淑蔷淡淡一笑,“大姐说笑了,她是她,我是我,我为何一定要跟着她?” 她睫毛微微一闪,语气也凝重许多,“再说,我跟在大姐的身边,三妹若真的犯起傻来,我也能抵挡一二。” 如锦挑了挑眉,“犯傻?” 慕淑蔷苦笑一声,“她那不服输的性子,怎么能任由大姐今日在绮年长公主跟前出风头?必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的。” 她摇摇头,“只是我并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我只希望她看到我在你身边,做事能有所顾忌,还念着最后一分姐妹情。” 好在今日没有男宾,绮年长公主邀请的都是京都城的未婚贵女,一帮女孩子在,耍花样也无非就是那几样,不会有更过分的事。 慕淑荇犹疑地问道,“二姐,那你不跟着三姐阻止她吗?” 慕淑蔷摇摇头,“她比我聪明,有的是方法在我没留意的时候使坏,跟着她没有用。” 她目光微微有些担忧,“绮年长公主府有一条湖……今日虽然冷,但天晴,说不定晌午公主来了兴致,会让大家一块儿泛舟湖上,吟诗作词。去年,前年,大前年,都有贵女从船上掉下去了……” 如锦眉头皱得紧,“都有?” 她会水,而且水性很好,所以一点都不害怕有人会推她下水。 若真不得已的时候,她甚至愿意自己跳下去。 让她吃惊的是,既然每年都有贵女落水,为什么绮年长公主还要乐此不疲地泛舟呢? 冬日,就算阳光再暖,也根本就不是泛舟的好日子。 慕淑荇撇撇嘴,“说是没站稳,要么就是挤作一堆不小心,反正总有说辞。” 她顿了顿,“长公主的画舫上都配有会水的婆子,落水的人只是吃一场苦,没有性命之忧,而且事后都会收到绮年长公主的厚礼,长公主甚至还会亲自给介绍一门贵亲,所以,那些人和家里人便都没有闹过。” 闹?其实也没法闹。 虽然说不好是真的意外还是被人所害,但也没法再追究了。 而长公主又不知道这些。 换句话说,就算她知道,难道还能追究长公主的不是? 绮年长公主可是陛下除了晋王外唯一在世的手足,而且,和晋王不同,长公主只是女流,并不参政,所以格外受到陛下的隆待,在朝中地位超然。 如锦的目光现过几分迷茫。 绮年心思细密,府中发生这样的事,她必定是知道的。 可她仍然纵容这样的事发生,必有她用意。 是……为什么呢? 原本来看绮年,不过是存了要看望故人之心,她与绮年的交情不浅,对那个从前总是缠着她亲热地叫她庆阳姐姐的小女孩,她心存柔软。 可现在,绮年身上仿佛围绕了一层又一层的谜团,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楚。 她目光微微一动,“今日的午宴设在哪里?” 慕淑荇想了想,“挽阳阁。每年的午宴都在挽阳阁。这会儿人还没有来齐,等人齐了,便会有宫女姑姑引我们过去的。” 她顿了顿,“二姐提前走了,想来是先过去了。” 如锦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门口忽然起了一点响动。 她抬头,看到穿着南疆特有服色的蓝氏少族长蓝麒麟正踏门而入,而正如临安侯说的那样,蓝少族长的身边也围拢了不少贵女。 如锦目光微垂,“很好,想见的人终于来了。” 许是因为一身男装的如锦很惹人注目,而红色又十分抓人眼球,蓝麒麟一眼便就看到了她。 蓝麒麟没有走过来,但却还是对着如锦轻轻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慕淑荇点了点人头,“差不多齐了,现在就差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没来了!” 如锦微微笑了起来,“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也需要参加这样的花宴吗?” —————— 鲁国公退隐朝政。 郑国公廉颇老矣。 陈国公沉迷仙道。 只有安国公正当壮年,还在朝中为官,手中权势煊赫,是除了晋王之外,最大的权臣。 安国公的夫人更是陛下御封的郡主。 出身在如此显赫的家族,安国公府的小姐本身就是万里挑一的,根本不需要绮年长公主的提拔吧? 慕淑荇笑笑说,“当然需要。” 她凑近如锦,压低声音说道,“人人都说,安国公是晋王这头的,那除了晋王的追随者,其他人可就不大敢求娶她们。可绮年长公主是陛下这头的,若是她们能入长公主门下,那便不一样了。” 算是一种另类的平衡? 如锦挑了挑眉,“这么掩耳盗铃的吗?” 就算穿上了长公主府的衣衫,她们也还是安国公的女儿啊! 能有什么区别? 就真的能因此嫁给陛下系的臣子了? 慕淑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姐不要说得那么犀利嘛。虽然事实如此,可有些人就是喜欢这样掩耳盗铃。” 她耸了耸肩,“还好,我们家没有适龄的哥哥,不必操心这个。” 如锦眉头轻皱,“文辰……是什么时候生日?” 慕淑蔷低声说道,“三月十七。文辰三月十七,就满十五岁了。” 大乾的男子到了十五岁,便可以谈婚论嫁了。 第284章 你不丑 对于大乾的世家贵族而言,儿女的婚姻可不只是娶一个儿媳嫁一个女儿而已。 两姓联姻,阖族通好,意味着利益的交换,资源的整合,甚至一定程度还算是一种站队。 临安侯乃是天子近臣,是陛下的心腹。 所以,当初他才会答应如锦与靖宁侯世子的指腹为婚。 因为,靖宁侯乃是萧皇后的亲弟,萧家是始终站在陛下这一边的。 后来如锦虽与靖宁侯世子退了婚,但临安侯紧接着就想法让历珩成为自己的大女婿。 ———— 除了因为历尚书是临安侯的发小好友,两家对联姻早有期盼外,也因为历尚书是陛下的忠臣,他们是一路人。 如锦暂且不提。 临安侯膝下还有两女一子,都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再加上二房的淑荇,接下来的几年内,临安侯府上得有好几门喜事。 这就意味着,该到了要为了儿女们的亲事仔细揣摩好好操心的时候。 而慕文辰,到了三月十七满十五岁,世子的身份便就册封下来,身为临安侯世子,他将是京都城许多贵夫人心里盘算着的女婿人选。 慕淑蔷低声叹口气,“父亲对文辰期望颇高,他一定会好好安排文辰的亲事,这一点我不担心。” 从前总以为只有母亲在,父亲才会重视他们姐弟几个。 但,自从母亲去了宿州,家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清净以后,父亲对她的关怀,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从前她以为父亲只在意文辰这个儿子,对她和三妹却都假以颜色,连个笑容都很少有。 可现在,父亲不仅冲着她笑了,还会主动跑到她的屋子里嘘寒问暖…… 所以她相信,即便母亲不在,父亲也会对她和三妹的婚事上心,而文辰身为未来的临安侯世子,他的亲事,父亲又怎么会随意处置呢? 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这些。 正说着,门口又一阵响动,贵女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来了!” 如锦抬头望了过去,只见门口赫然走进来两位高个子的贵女,一个下巴尖,一个脸蛋圆,但却都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儿。 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自己很享受这种被人议论追随的眼神,但当她们目光到达如锦这儿时,显然愣了一下。 尖下巴的美人儿很快就笑了起来,径直走到了如锦的面前,“你是临安侯的长女如锦妹妹吧?早听说你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没想到穿了男装也如此英姿飒爽呢!” 她顿了顿,“我是安国公的长女,说起来我们缘分不浅,名字里都有一个如字。我叫如婵。那是我妹妹如娟。” 安二小姐如娟轻笑着行了一礼,“见过如锦姐姐。我母亲与临安侯夫人交好,像淑蔷妹妹淑薇妹妹都与我们很熟,以后,如锦妹妹也要与我们多来往啊!” 她转脸过去,问慕淑蔷,“蔷儿,你妹妹呢?怎么不见薇儿?” 慕淑蔷淡淡地道,“她嫌这里吵,先去了挽阳阁。两位姐姐若是想见她,不如也过去吧!” 语气冷淡,表情生硬,并不热络。 安二小姐似是没有想到会被冷待,脸上有些怪怪的。 不过,她脾气自是还不错,并没有当场下脸子。 她转头对着安大小姐说道,“姐姐,那我们也进去吧!” 安大小姐看了一眼人多喧闹的花厅,皱了皱眉,“好,进去清净些。” 说罢,她吵着如锦友好地点了点头,便领着安二小姐出了去。 慕淑荇八卦的劲头上来,又觉得今日的二姐比较好说话,便小声问道,“二姐,你不是与她两个是好朋友吗?怎么我瞧你们刚才对话,好似并不亲近?” 慕淑蔷回答,“她们俩和三妹倒真的关系不错,但对我嘛……” 她冷哼一声,“她们和三妹一样,只是将我当傻子耍罢了。” 漂亮的事儿永远没有她的份,出丑却总是她来。 从前她只以为是自己笨,办不好事,可是最近想通了才明白,那不过是自己傻,被人利用了罢了。 她眼眸低垂,很有些伤感的模样,“其实想也是的,我生得不好看,又不机灵,人家凭什么要和我做朋友?” 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如锦笑意盈盈对她说道,“二妹何必妄自菲薄?你确实算不上顶级的美人儿,但说自己丑,却也太过自欺了。” 她认真地望着慕淑蔷,“二妹,你不丑,只是你太没有自信罢了!” 慕淑荇点点头,“傻二姐,我和你生得像吧?一样是黄皮肤大方脸,可你见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丑过?” 她将慕淑蔷耳边的头发拨开,“你觉得自己是个大方脸不好看,所以总想要遮住,可这样反而却让你畏畏缩缩,显得很不自信。 其实,方脸就方脸,有什么大不了的,方脸和圆脸一样,不过只是脸型的一种,你大大方方露出来,自信一点。” 如锦点点头,“世上又不只是有一种美!瘦是美,胖也是美,鹅蛋脸是美,方脸也是另一种美。” 她顿了顿,“二妹,只要你自己觉得自己是好看的,那世上便没有人可以说你丑。” 慕淑蔷有些不可置信,“真……真的吗?” 她自小到大,因为这该死的脸型和肤色,不知道受到过多少嘲笑。 就算后来长大了,大家都顾忌着父亲的权势,表面上对她巴结,可她们的眼神无一不是在嘲讽她。 她早就被打击得毫无自信了。 可现在,大姐和四妹却对她说,方脸也是一种美,真……真的吗? 如锦看了一眼慕淑蔷,“你为了遮盖黄肤色,便用了最白的香粉,可是这样不仅遮不住原本的肤色,而且还让你的脸假白,特别地奇怪。” 她顿了顿,招来长公主府的一位小宫女,“请问有没有单独的空房间,我们想要梳洗一下。” 小宫女连忙道,“有,还请几位小姐跟我来。” 花厅有耳房,耳房很安静,梳妆镜前早就准备好了胭脂花粉,衣架上还有新衣裳,供贵女们使用。 小宫女打了一盆热水过来,交代完了,便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慕家的姐妹三人。 如锦用帕子洗掉了慕淑蔷脸上白得过分的香粉,从梳妆台上挑选合适她的颜色开始为二妹上妆。 慕淑荇则散开了二姐的发髻,将她吹落的发丝全部打了上去。 姐妹两个齐心合力,没过多久,就将慕淑蔷重新打理了一遍,“好啦。” 慕淑蔷不敢置信地望向铜镜,“这……这里面的人是我吗?” 第285章 落笔成诗 如锦和慕淑荇相视一笑,然后对着慕淑蔷说道,“当然是你!” 她笑着说道,“二妹,你二八年华,青春正好,只这一点就羡煞旁人了,又何必妄自菲薄,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呢?” 慕淑荇点点头,“再说,外表只是皮囊,开得再好的花也总会凋谢的。比起美貌,我觉得有一技之长才更重要呢!” 她笑嘻嘻问道,“二姐,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什么让人见之难忘的本事?” 慕淑蔷刚刚亮起来的脸顿时又苦涩起来,“我……琴棋书画,这些我都没有拿得出手的……” 不像三妹自小就在这些上下功夫,虽天赋有限,还当不得才女的名声,但人群中也算是出挑拔尖的。 而她……除了被怂恿着闯祸,什么都不会…… 她低落地垂头,“我……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 慕淑荇立刻否定,“胡说!” 她指了指慕淑蔷身上的衣衫,“我听说这衣裳的式样都是二姐自己想出来的,裁缝店盗用了二姐的想法,做出来的成衣不知道有多受欢迎呢!这便是二姐的长处和本事啊!” 琴棋书画什么的,她也不擅长。 可是她为人亲善人缘儿好,不论京都城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她总能打听得出来。 ————— 擅长挖掘八卦,就是她的本事。 这可一点都不比擅长琴棋书画差呢! 至少,她慕淑荇现在已经是堂堂听雪楼的楼主了,京都城能有几名贵女做得到? 嘿嘿。 二姐也完全可以发挥她的长处嘛! 如锦笑着点点头,“琴棋书画会的人太多,要学精也不容易,那些小看你的人,大多数也不过只是半桶水罢了,不值一提。” 她顿了顿,“二妹若是愿意,倒不如有空的时候将你画的新花样整理一下,我帮你寻个诚意铺子卖掉赚点零花钱,如何?” 慕淑蔷微微一愣,“这还能赚钱?” 她花钱素来大手大脚,从前没银子花了还能去母亲跟前讨一点,现在…… 若这当真算是一门本事,又当真可以赚来银子,那简直太好了! 她重重地点点头,“嗯!我回去就好好整理!” 姐妹三人从耳房里出来时,花厅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蓝麒麟和商如韫还在那坐着,好似是专门在等她们一般。 商如韫见人出来,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满脸欢喜地迎里上去,“慕大姐姐,人都来齐了,宫女姑姑让咱们去挽阳阁。” 她嘿嘿一笑,“我怕你初次来绮年长公主府不认得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 比起其他纤弱的贵女,商如韫个子比较高,身材也比较壮实,看起来就非常可靠的样子。 尤其她一笑,还露个大大的酒窝,让人看了就觉得很喜庆。 如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多谢商妹妹了。” 蓝麒麟没有说话。 但一看到如锦等人从花厅离开,她却也十分自觉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若是叫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彷佛她与她们是一起的。 如锦在拐弯时用眼角的余光撇见一抹深蓝色的身影,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她今日是刻意想要来结交蓝麒麟的,只是这会儿并不是什么好时机,所以她想要留待稍后再示好。 没想到,蓝麒麟却先凑了上来。 这么说来,蓝麒麟也有事想要找她? 既然对方有意结交,那她心中算是定了一定,反而更不急着要对蓝麒麟示好了。 先看看对方想要什么再说…… 时辰还早,尚未到午宴的时刻。 挽阳阁里坐满了人,绮年长公主怕是将整个京都城有名有姓的贵女都请了来,人多热闹,一堆女孩子叽叽喳喳,都快要将房顶给拱了起来。 “绮年长公主驾到!” 宫女姑姑宏亮的声音响起。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所有的贵女都规规矩矩地坐好,安静地连地上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绮年长公主一身雍容华贵宫装徐徐走上正中的宝座,她分明是未曾嫁过人,但却一身妇人的打扮,挽着妇人的髻子,一脸慈祥的样子。 环视了满屋子的贵女,她脸上露出笑意来,“今日家宴,姑娘们大可不必太拘谨了,就当是在自己家,想吃什么就吃,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去便是。” 话音刚落,有宫女姑姑凑在长公主的耳边耳语几句。 长公主的目光微微一震,随即她望向了人群中某处,在角落中她的目光停了下来。 那道目光带着怀疑和恳切,轻轻地落在了如锦的身上,很快便带着几分疑惑和不可置信。 如锦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从前无数次相见时那样,冲着绮年长公主笑了笑。 “好久不见了,绮年。” 她的好久不过只是数月之隔,但绮年的好久,却真的是好久好久了…… 绮年的身子微微一抖,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慌忙摆了摆手,对身旁的宫女姑姑吩咐了几句。 宫女姑姑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日诗会的题目是咏春,小姐们可以不必拘在挽阳阁中,四周的亭台楼阁都可以去看看找找灵感。” 她顿了顿,“时限是一个时辰,等各位小姐交了稿,便可开始今日的午宴。” 话音刚落,底下的贵女们便开始议论起来。 “咏春?现在正是寒冬,离春暖花开可还远着呢!怎么会取这个题目?” “对呀对呀,外头都是冬景,就算去看了也没有什么帮助啊!” “你们两个可真是头脑简单,公主的咏春难道只会是字面上的意思吗?说不定还有别的隐喻。” “对呀对呀,要不然这题目也太简单了,每年春天都有。公主的寓意一定是别的,要不然也不容易选拔出星澜书院的候选人呢!” “那……我们出去到处逛逛找找思路?” “好啊好啊,左右坐在这里也是白白坐着,不如出去逛逛,说不定就能文思如泉涌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屋子里的贵女出去了一大半。 如锦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慕淑荇小声地问,“大姐,你不想出去走走吗?” 如锦摇头,“外头冷,穿衣脱衣费事儿,我懒得出去了。” 慕淑蔷也道,“反正出去了也找不到什么思路,我还不如坐在这里暖暖和和的,随便想想呢。” 慕淑薇闻言冷哼一声,“没出息。” 说罢,她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便就去找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三人结伴离开了。 如锦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笔墨纸砚挥毫落笔,不一会儿便落字成诗。 她将名签上,便举起手来,“姑姑,我作好了,现在是否可以交?” 第286章 故人 彼时,慕淑薇和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脚步还刚迈出去一半,听闻此言,几乎要呕血。 什么? 写完了?这么快? 她们才刚打算出去找灵感呢!人家已经作完了诗还交上去了? 慕淑薇心里有一种绝望之感蔓延而出。 自从母亲被送走之后,她的处境十分不好。 和慕如锦向来不对付就算了,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向被她控制在股掌之间的二妹也与她临阵倒戈,让她十分被动。 父亲不管事儿。 家中当家作主的是二婶和白姨娘。 她又得罪了慕如锦。 以后在临安侯府中,她的日子显而易见会很难过。 所以,能得到星澜书院的邀请函对她来说就至关重要了。 只要她能得到绮年长公主的青睐,得到入星澜书院的资格,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家里搬出来,来长公主府住上一年半。 等她从星澜书院离开的时候,她便有了让整个京都城贵妇们争相求娶的资格。 到时候,便是昭妃娘娘也要向她伸出橄榄枝。 等她成了十一皇子妃后,慕如锦算什么?便是临安侯府也要踩在她的脚下了。 可是,慕如锦这么快就将诗作好了,不管她作得好还是不好,必然会在长公主心中留下印象。 这在开局便对她产生了大大的不利。 慕淑薇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了掌心中,很深很深,深到都勒出了血痕,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一直到安国公府的大小姐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薇儿,咱们还出去吗?” 慕淑薇这才醒过神来,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出去!” 快已经快不过别人了,那就只能求好,好上加好,让无可挑剔的内容去打败慕如锦了! 宫女姑姑对绮年长公主回禀后,高声说道,“虽说是时限是一个时辰,但若是有哪位小姐提先作好了,也可以立时交上。” 她亲自走到了如锦跟前,行了一礼,然后恭恭敬敬将诗作取了回去。 ———— 绮年长公主内心是迫不及待的。 她极其想要看看那个酷似庆阳姐姐的慕大小姐会就“咏春”这个题目写出怎样的诗作来。 然而,为了不让人察觉她的焦躁和急迫,她不得不假作镇定,等第二名贵女将诗作交上,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如锦的。 短短的五言绝句,虽然作得不差,但也算不得惊艳。 可是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却让绮年长公主如被雷击。 这…… 这世界或许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面孔。 也或许,会有两个截然不同之人写了相似笔锋的书法。 可是若同时兼具有之,那便是太离奇之事了? 会……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绮年长公主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站了起来,冲着如锦招了招手,“你过来!” 慕淑蔷满脸惊喜地碰了碰如锦的手臂,“大姐,长公主叫你过去!” 留在挽阳阁内的贵女们,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了如锦身上。 有羡慕,有嫉妒,还有崇拜! “那就是慕大小姐吗?我听说她第一次去虎威将军府上,就打败了京都城四公子其二,夺得了第三名呢。” “人人都传闻慕大小姐文才出众,但也只是传闻,真正见识过的没几个吧?今日倒好,让我们亲眼所见一番,也好输得心服口服呀!” “我还没下笔呢,她就写完了,也不知道写成了什么样?” “切,叫我说呀,指不定她只是为了求快夺人眼球,才随便写写得呢!” “急什么?等下自然会公布名次的。绮年长公主向来公正,若连她都说慕大小姐是好的,我就信她是好的。” 伴随着议论声,如锦轻轻地起来,洗微笑着走向了绮年长公主。 “小女慕如锦给绮年长公主请安。” 绮年长公主脸色一变,她颤抖着双手问道,“你……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如锦,慕如锦。” 如锦抬头,墨黑星亮的眼眸直直地望向了绮年长公主,她脸上带着坦然而自信的微笑,眉宇之间没有一丝胆怯懦弱。 绮年长公主的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当场失控。 可是,她的眼睛也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声音微微发抖,“你的名字……很好……很好听。” 她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你来……坐下来,和我说话。” 如锦乖顺地点头,“是。” 绮年长公主一动不动地望着如锦,“你……今年几岁了?” “回禀长公主的花,小女今年十七了。” “我与你母亲从前见过几次,不过交情不深,刚才乍眼看到你,我还以为是你母亲来了呢!孩子,你……你和你母亲生得真像……” “我懂事后就没什么母亲的记忆了,大家都说我像她,那应该便是像她的吧?” “你母亲生前乃是名动天下的才女,你这笔字……写得却比她还要刚劲,像个男儿的手笔。” “我父亲也这样说!” 绮年长公主的眼眸动了动,“你平时在家也喜欢打扮成男儿的模样吗?” 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很喜欢呢…… 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字迹如一不说,就连喜欢的装扮都一样,这难免要让她生出点别的心思来…… 慕大小姐,是故意在她面前这样做的吗? 还是,她真的就是…… 如锦冲着长公主笑笑,“没有。” 她摇摇头,“不瞒长公主殿下,小女近日不知道因何缘故得罪了京都城许多贵女,也是小女怕事,所以才想到了要穿男装这个法子,想让贵女们消消火气……” “若是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她抬头,“小女可立刻将身上的衣衫换下!” 绮年长公主连忙摆手,“不……不是的……我没有不喜欢。” 她目光含泪地望着如锦,“你这样穿很好……很好看,只是让我想起了故人,有一些伤感罢了。” 长公主情不自禁拉起了如锦的手,“我对你一见如故,还想多和你聊几句,你就在这里坐着,陪我说说话吧!” 如锦目光动了动,随即点头说,“是。” 屋子里的贵女们看到长公主都已经拉起了慕如锦的小手,心中都十分沮丧起来,“唉,一开局我就输了,看来今年的星澜书院邀请函,是万万轮不到我了。这诗……不作也罢!” “我也是,写了几句都不得劲。反正也没指望要出头,不如就权当今日是来甩的。” 角落里,蓝麒麟一言不发,目光深沉地望向了如锦,许久许久,这才将目光移了回来。 她埋头动笔,不一会儿,也写就了一首诗,“姑姑,麻烦了,我也写完了!” 第287章 退赛 宫女姑姑过来收稿,看了一眼纸上的诗,神色带了几分惊讶。 蓝麒麟乃是南疆少族长,语言文字都另成体系,虽说会讲几句官话,但长公主可从未指望过蓝少族长真会写字作诗。 今日邀请蓝少族长前来,不过只是应有的礼仪,原就未对她有什么要求。 可现在,人家蓝少族长不仅作了诗,而且这诗还颇有深意…… 宫女姑姑连忙整了整神色,笑着对蓝麒麟说道,“离时限还早,少族长若是在屋子里待着憋闷,也可以去长公主府到处走走。” 这会儿挽阳阁里贵女不多,绝大多数都出去找灵感还未回来,还有一些自觉诗会上胜出无望,索性放弃了出去玩耍。 偌大的殿中,竟只剩下寥寥几人。 蓝麒麟笑着摇头,“多谢姑姑关怀,我怕冷,屋里头暖和,就不出去了。” 她说罢却并没有一动不动,状似无意地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炭炉附近的座位上。 离如锦只差几步之遥。 绮年长公主的全部心神都在如锦身上,自是没有发觉身旁多了一人。 她望着如锦问长问短,问东问西,恨不得要将她过去这十七年来每一日是怎么过的都问出来。 如锦虽一时摸不透绮年的用意,但却也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好在……在成为慕大小姐之后,为了应付像今日这般的考验,她早已经将慕大小姐在宿州的生活复盘了一遍。 甚至,为了预防有人因此去宿州调查,还让小杆子的人做好了万全之策。 不论有谁一眼就看出了她是谁,只要她不承认,那对方也就莫能奈何。 绮年问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一直问道贵女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仍旧没有从如锦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眉间略显失望。 不过,她到底已经不再是三十年前天真无邪的懵懂少女了,岁月的光荫让她蒙上了一层昏黄的阴影,曾清澈如洗的眼眸也开始充满了复杂的算计。 她停下问话,嘴角露出捉摸不定的笑容来,“慕……如锦,我可以只叫你的名字如锦吗?” 屋子里响起阵阵惊讶声。 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悄然无声。 如锦不动声色地将那些各式各样的表情收入眼底,脸上带着宠辱不惊的微笑,“那是如锦的荣幸。” 这话问得……简直是故意在给她招来仇恨树敌的。 就算她是一等侯爵的女儿,也不可能当众违逆长公主的意思。 何况,长公主想要唤她的名字,那是看得起她,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不识相地拒绝。 果然,下一刻,如锦便看到了刚回挽阳阁不久的三妹慕淑薇狠戾的眼神。 绮年长公主满脸笑意。 她甚至直接上前拉住了如锦的手,“如锦,好孩子,既然如此,那你就坐在我身边,等会儿一道与我品评贵女们的诗作吧!” 屋子里终于响起了困惑的声音,“咦?长公主,若是慕大小姐与您一块品评我们的诗作,那她的诗还参加比赛吗?” 众人转脸过去,见提出疑问的正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身边的一名眼生的贵女。 宫女姑姑立刻凑到绮年长公主耳边说,“是建宁伯的小女儿练爱爱,今年刚满十五岁,这是她头一次出来参加这种诗会。” 绮年长公主挑了挑眉。 这种问题一看就知道是安国公府的两个丫头想问,但她俩个滑不溜秋,自然不会在这种人多的场合被抓住把柄。 所以,才哄了头一次出席诗会的小姑娘去出这个头。 呵呵…… 真有乃父乃母之风呢! 绮年长公主的眉毛慢慢松下,变成了温柔的笑容,说道,“爱爱这问题问得好。” “如锦……”她转脸问道,“那你的诗还参加比赛吗?” 谁都知道,此次诗会的结果影响着星澜书院最终的人选。 按着如锦在外头的名声,以及今日绮年长公主对她的喜爱,已经有好些贵女心中认定,邀请函中必有她的一张。 可现在,长公主又这样发问,不免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她。 希望她说不参加,那她们就又多了一个机会。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诗作要被人家品评,又觉得浑身也不太舒服。 如锦转过脸去,望向了紧张地攥起了拳头的慕淑薇。 “不瞒长公主,今日的诗会,我的几位妹妹都对我期望很高,她们希望我能一鸣惊人,力斩众娇,最好可以夺得魁首。” 她顿了顿,脸上似是有几分犹豫,“若是此刻我退出比赛,那必定是要伤了妹妹们的心的。” “你说对吗?三妹。”她转过头去,望着慕淑薇问道。 慕淑薇没有料到慕如锦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到她,脸色顿时一白,“你……” 一家姐妹,就算心里再不和,也万没有在外人面前斗嘴的道理。 就算再恨慕如锦,恨不得她死,她们也是一家的…… 慕淑薇脸色很不好看,却也还是咬着牙说道,“对,小女希望大姐可以一举夺魁,为我慕家争光。” 但立刻,她又转过话头,“但长公主的提议小女也觉得很好,姐姐才华横溢,小女的诗作若能被姐姐品评,那小女也是极高兴的。” 慕如锦轻轻笑了起来。 她转头对着绮年长公主说道,“好吧,本来我还有些为难,但既然我三妹希望我放弃比赛,我就放弃好了。比起取得名次,我更希望能让妹妹们开心。” 慕如锦宣布退出比赛,让场内的贵女们都十分雀跃,这等于给她们多留出了一个机会。 有贵女对着慕淑薇小声说道,“慕三小姐,你大姐对你可真好!” “对呀,我若是有这样冲着我的大姐,那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幸事呢!” “慕三小姐,有你大姐当评审,你这次进星澜书院有门了!我真羡慕你!” 慕淑薇强颜欢笑得和贵女们周旋,几下的拳头早就攥得紧紧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事到临头慕如锦会给她来这么一招! 这贱人可真是毒辣啊! 若是她未曾取得星澜书院的请柬,世人只会说慕如锦公平公正不徇私。 可若是她靠着自己的本事拿到了请柬,大家也只会觉得是慕如锦给她放了水…… 让她里外都不好做! 慕淑薇目光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可是她却并不能在此时发作,只能默默地卯着劲。 “慕如锦,你实在太过分了!既然如此,那也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第288章 请你选我 见三妹浑身气得发抖,慕淑蔷心中感慨良多。 从前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头脑蠢笨,对精明厉害的三妹佩服不已,所以才会任由对方拿捏。 可现在看来,三妹也不过如此嘛! 她看了一眼满脸懵的练爱爱,目光里很是同情。 真是个傻姑娘…… 练爱爱坐的这个位置,从前是专属于她的。 而那些容易得罪人的问题,每一回都是三妹和安国公府的两姐妹怂恿着她提出来的。 若有褒奖,那都是她们的。 可留下的不好印象却都是她的。 她才刚脱离她们,她们就拉了新的垫脚石,这速度可真是快呢! 由此可见,她对于她们,也确确实实只不过是块好用的挡箭牌罢了,不值一文。 慕淑荇轻轻地拉了拉慕淑蔷的手臂,“二姐,你若是当真想进星澜书院,我可以帮你!” 搜集情报是她的长处,就在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时刻,她早就溜达了一圈,将贵女们的诗作映入了脑海中。 老实说,没有特别让人过目不忘的。 在知道别人底牌的情况下,她们姐妹联手,要弄出个更强的诗来,还是可能性很大的。 她觉得,她真的可以帮二姐。 慕淑蔷苦笑着摇头,“我不想进。” 她叹口气,“我自小就对读书不感兴趣,说来也不怕惹你笑,别说读书了,就说穿针引线绣花我也不会啊。除了对衣裳的设计有点兴趣外,我最爱做的事就是逛街吃饭买买买。 星澜书院?我可没有这个宏图伟愿。谁爱去谁去吧!” 说罢,她的目光还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三妹。 慕淑荇点了点头,“那就太好了。” 她笑嘻嘻说道,“既然如此,二姐咱们也不必绞尽脑汁想这什劳子视作了,就在这儿磕嗑瓜子聊聊天不香吗?” 慕淑蔷将手中的纸墨笔砚一推,“不错,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四妹,咱们聊聊天。” 一旁的慕淑薇闻言,总算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来,“哼,说得好像你努力写就能写出来一首好诗似的,也想太多了。” 很好,又少了两个竞争对手。 若是这两人真的要作诗,她还怕慕如锦会包庇她们呢! 限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宫女姑姑将所有的诗作都收了上来,恭敬地交到了绮年长公主的手上。 不擅长作诗的,或者得失心不强的,基本上都已经主动放弃了比赛,所以这收上来的二十来份诗作,都还算是佳品。 绮年长公主看得连连点头,连脸上的笑容都更深了一些。 她看完,将诗作递给了如锦,“你也看看吧!” 如锦笑着接过,略翻了翻,“哇,没想到京都城贵女们的诗才都这么出色,小女有些庆幸自己退出了比赛,要不然,那魁首自然是与我无关的。” 她抽出一张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这才点了点头,“尤其我三妹的诗作,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呢!” 一提到慕淑薇,屋子里便响起了小声的议论,“她们是一家的,也不知道是真好,还是她大姐台剧她!” “淑薇姐姐的诗才本就在我之上,若是输给她,我倒是服气的!” “服气?你傻呀?临安侯的女儿进不进星澜书院都是一等侯之女,而你我,若是进不了星澜院,还不知道要被随意配给什么人!” “可……” “别可不可了,若是最后是慕淑薇胜出,我定要和她再比试一番的!” 绮年长公主目光微敛,“如锦,你我先各从中选出最佳的三位来,若你我选的有重合,那便算了入了,若你我的选择不同,那若是你能说服我,我就听你的。” 她看了一眼屋内的众贵女,“如何?” 绮年长公主问如何,有谁会有不同意见呢? 如锦笑着点头,“那就多谢长公主抬爱能够信任小女了。” 她正要将诗作再举起来看一遍,忽然觉得手上一酸,手上的纸便如同雪片般飞落下来。 “呀!” 众人一阵惊呼,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倒是离如锦最近的蓝麒麟蓝少族长飞快地跑过去将纸张捡了起来。 在交到如锦手上的时候,蓝麒麟飞快地在她耳边说道,“请你选我。” 如锦一愣。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开始一张张看了起来。 等她看完,她笑着对绮年长公主说道,“长公主,我有决断了。” 绮年长公主笑了起来,“我也有决断了。” 她顿了顿,“不如这样,你我分别将中意的人选写在纸上,同时亮出来给大家看,如何?” 如锦点头,“甚好。” 宫女姑姑飞快地将纸墨笔砚送了过来。 如锦和绮年长公主同时写完,然后又同时将名单亮了出来。 绮年长公主写的是慕淑薇,李秀英和沈嫣。 慕淑薇排在首位,显然是给如锦的面子。 李秀英和沈嫣则是刚才小声议论的两名女子,她们虽然出身也算显赫,但都是庶出,卯足了劲想要为自己求一个好的前程。 慕淑薇的心整个地跳了起来。 绮年长公主写了她的名字,那她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至于慕如锦? 她很是紧张。 按着慕如锦的脾性,这张白纸上定然是不会有她名字的。 可就算她不写自己的名字,难道堂堂长公主真的会受制于人吗? 她还是有机会的! 慕如锦笑着将自己的那张纸展开,底下一阵惊呼,“什么?她居然没有写慕如薇?” “不错,秉公论断,倒是不错,没想到慕家大小姐还是有几分器量的嘛!” 慕淑薇的脸色顿时一白。 果然! 慕如锦的白纸上写的是:沈嫣,温尔雅。 还有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名字:蓝麒麟。 绮年长公主皱了皱眉,“温尔雅确实不错,但我看着文风还是慕三小姐老辣一些。如锦,你该不会是为了避嫌,故意不写你三妹的名字吧?” 她顿了顿,“还有……蓝少族长……这……” 蓝麒麟的诗作确实不错,甚至可以说在这批贵女中算是顶级的。 可是蓝少族长过了正月十五就要离京回南疆了,她若是给了人家名次,那岂不是就默许了人家入星澜书院? 这……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蓝少族长一走,她还要再进行一轮选拔,也忒得麻烦了。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回长公主的话,小女并没有故意避嫌。只是,我三妹的这首诗,确实技不如人罢了。” 底下,练爱爱又被推了起来,她的小眼睛有些惊恐和不安,“哪里技不如人了?” 第289章 甘拜下风 如锦笑着转头,去问练爱爱,“我挑的三首诗就摆在这里,这位妹妹若是不服,只要能说得出来她们的诗不如我三妹的地方,我可以立刻写上我三妹的名字。” 她轻轻一笑,“能让我三妹入选,我还求之不得呢!”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围拢在练爱爱身上,“说得没错!” 练爱爱脸色煞白,她惊慌无措地看了看安国公府的那对姐妹,又看了一眼慕淑薇,“这……这……” 老天爷呀,她只是被安国公府的小姐示意这样说的,她哪里会看什么好坏? 还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说个所以然出来,她……她不行的! 如锦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练爱爱慌忙向左右两侧求助。 但不管是安国公府的小姐还是慕三小姐,都将脸撇开,谁也没有看她。 她无奈,只好咬着嘴唇发着抖慢吞吞地走到了如锦跟前。 “慕三小姐的字写得好,读起来也很顺口。” 练爱爱话音刚落,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慕淑薇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她双拳紧握,恨不得要冲上去将练爱爱打一顿才好。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倒还不如不说! 如锦对练爱爱反倒十分宽容。 她笑着说道,“妹妹年纪小,恐怕还从未评过诗。来,我教你怎么看!” 一张诗作被抽出展开,是温尔雅的。 如锦指了指温尔雅的诗作,“五言绝句,短小精悍,但却让春景活灵活现跃然纸上,这便是功力。” 她笑了起来,“若是只管切题,那显然是温小姐胜出了。这首咏春,当为佳作。” 如锦又指了指旁边的那首诗,“沈小姐的这首赋词藻优美,对仗工整,描绘的景象华美却不失灵动,让人仿佛一眼就能看见京都城的春景,实在是生动。” 她顿了顿,“但让我更看到沈小姐用心的是,这首赋居然还藏着一首藏头诗。请看!” 练爱爱看过去,脸色顿时变了。 她不由自主小声念了出来,“恭祝绮年长公主生辰快乐芳龄永继?” 如锦笑了起来,“这番巧思,便是我,也难以企及。” 她看了一眼满脸发白的慕淑薇,“三妹,你觉得你的诗作能比沈小姐的还要出色吗?” 自然是不能了。 慕淑薇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甘拜下风。” 如锦的目光掠过慕淑薇。 她指了指蓝麒麟的诗作笑着说道,“蓝少族长以冬景衬托对春的期盼和眷恋,对比之手法让人对春的美景更加印象深刻。最后两句以景托志,体恤了百姓民生疾苦,又对即将到来的春日充满了希望。格调高远,意味深长。” 她顿了顿,”而且,蓝少族长虽是南疆人,但她这笔铿锵有力的字却是全场最佳,无人能及。“ 练爱爱听得连连点头,”是……是呢……“ 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被喊来这里的目的。 如锦转头去问绮年长公主,“长公主殿下,若是小女有哪里说得不对,还请您及时指正。” 绮年长公主笑着点头,“你说得很不错,这也便是我想的。” 她淡笑着摇摇头,“倒是我的不是,先前并未曾将蓝少族长考虑进来。” 顿了顿,她冲着宫女姑姑说道,“将我的名单上慕淑薇的名字划掉,改成蓝麒麟少族长的。”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 “天!这样的话,慕三小姐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慕三小姐确实技不如人啊,连她的大姐都不肯包庇她呢!” “没想到蓝麒麟少族长不仅人长得俊,连书法和诗作都那么出色呢!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慕大小姐秉公处事,果然没有偏袒自己的三妹,真是让人敬佩。” “难道你不觉得慕大小姐才是真正的神颜吗?你看她身着男装,却一点都没有脂粉气,反而英气十足的模样,真的很飒呢!我喜欢!” “走走走,我刚才说慕大小姐帅气的时候你可是投反对意见的,怎么,现在又要来和我抢了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你可以喜欢慕大小姐,我也可以的!反正你我都没有机会嫁给她……” 如锦不论听到什么,脸上始终都保持着微笑。 而在被绮年长公主将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之后,慕淑薇却彻底地绷不住了。 她又是生气又是愤怒,掌心都已经让指甲给划破了个深深的印子,甚至还有血迹留下。 可是,满屋子的人,又是在长公主的面前,她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出,只能吞下这满口的黄连。 光忍耐就已经很费劲了,偏偏绮年长公主还要问她,“慕三小姐觉得你姐姐的评价有没有道理?” 长公主笑意盈然地望着她,“你若是不服,也可以尽管直说,今日百无禁忌。” 慕淑薇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她上前几步将蓝麒麟的诗作看了又看,脸上出现了扭曲的表情。 好半晌,这才平静下来,“回长公主的话,慕淑薇承认技不如人,蓝少族长的诗作强过我太多。” 至于其他人…… 沈嫣的拍马水准一流,并且让人没法挑刺,她确实是比不上的。 而温尔雅也好,李秀英也好,都是素日里写诗作词的才女,名声在外,尤其是李秀英,每回诗会都能力压她的…… 她……确实是输了…… 慕淑薇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有气无力地对着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说道,“婵儿娟儿,我身子不舒服,想要先回家,你们要不要陪我一起……” 一直以来,她和这两位都是一体的。 她没能入选星澜书院的名单,这么沮丧的事,在她那么沮丧的时候,想来好闺蜜应该可以陪她共同进退。 但没想到,安国公府的大小姐看了她一眼,凉凉地说道,“薇儿,你不舒服可以先行告退。我和妹妹却还要在这里耍呢!难得长公主宴请,连宴都没吃就走,这算什么话?” 二小姐也附和说道,“薇儿,不过看你的样子留在这里也不大好看,你还是先回家去吧!我和姐姐在这里守着,得了结果我们派人送去你府上。” 她想了想,忽然捂住嘴,“啊,对了,今日你大姐是评判官,她最是知道结果了,等她回去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慕淑薇不敢置信地望向了安国公府的两姐妹,“你们……” 第290章 面首 慕淑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不过,一想到三妹曾经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就觉得,三妹现在所遭遇的,也不过就是她曾经施予自己的啊! 说到底,不过就是天道好轮回罢了。 她幽幽叹口气说道,“三妹,你不舒服啊?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慕淑薇脸色涨得通红,“哼,别假慈悲了,你想要看我的笑话就看,何必这样假惺惺?” 她冷哼一声,“我不需要!” 说着,她走去对宫女姑姑说两句,便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挽阳阁。 满屋子的贵女,慕淑薇绝不算什么出挑的,她的离开,除了慕家的姐妹,没有人放在心上。 外面明明阳光正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风吹在慕淑薇的脸上就好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 她一个人裹紧着斗篷,匆匆忙忙地从长公主的花园里埋头冲出去,就在过了第二道月牙门后的拐角处,却忽然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个人。 “哎哟。” 冲击力让慕淑薇不由倒在了地上。 她只觉得右腿“咔嚓”一声,然后是一阵剧痛。 撕心裂肺的痛让她浑身冒起了冷汗,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到要撑起自己的身子。 “姑娘,你……你没事吧?” 这声音很温柔,像是寒冬里燃起的篝火,让人扫却身上的寒意。 慕淑薇疼得不能自己,听到这声音却还是抬起了头,“你……你是谁?”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俊美非凡的男子,气质儒雅高贵,有着雕刻一般优美的曲线,身穿玄色织金的锦袍,头上戴着一枚紫金冠,看起来贵气不凡。 这里是绮年长公主府,能出入这里的男子,应该是皇亲国戚无疑。 托宫里头当贵妃娘娘的表姨之福,慕淑薇也算是进过宫好几次的人了。 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一直到十三皇子,除了传说中出生就夭折了的七皇子,她每个都见过了。 并不是眼前这副俊美不凡的容貌。 那这人究竟是谁呢? 男子并没有回答慕淑薇的问题,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她的腿,径自扭动了一下。 “哎呀,疼!好疼!” 慕淑薇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男子眉头轻皱,“呀,你的膝盖好像脱臼了,这样下去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男子弯下身子将慕淑薇一把抱了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角落里,露出一张又美又恶毒的脸来,“我就说跟出来是没错的,瞧我看到了什么?” 温尔雅有些摸不着头脑,“心琴姐姐,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晕,“而且,他怎么能就这么将慕三小姐抱了起来?男女授受不清,这样不妥当吧?” 梁心琴冷笑一声,“我也没有见过这男人。但看他长相穿着打扮,也不难猜测,这人应该就是绮年长公主的面首了。” 温尔雅惊讶极了,“什么?面首?” 梁心琴淬了她一口,“别大惊小怪的,仔细你叫得太大声被人发现了。到时候若是长公主知道你胡说八道,还不撕了你的嘴!” 她顿了顿,“你好歹也在名单上占了一席之地,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进星澜书院呢!可别被你的大嘴巴子给搞砸了!” 温尔雅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好半晌才敢小声问道,“心琴姐姐,刚才那个男人真的是绮年长公主的面首吗?” 面首这个词,她也只是在话本里见到过,一下子见到真人,还怪让人激动的呢! 真后悔刚才躲得太远,都没看清楚那男人长什么样,只知道远远看去,那是又挺拔又俊俏的。 梁心琴见怪不怪地看了温尔雅一眼,“傻子,要不然我问你,绮年长公主的府里怎么会出现男人?而且还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男人?” 她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微笑,“什么味了未婚夫守节终身不嫁的传言都是假的,我看,就是为了方便养面首,才不嫁人的。” 温尔雅满脸不敢置信,“也……不一定吧?” 梁心琴冷笑一声,“有什么不一定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只要地位足够高,没有人能够管着,那做什么事都不稀奇,说不定还有人捧着呢!” 她咬了咬唇,“若我是长公主,那也不嫁人,养个十个八个面首,不高兴了还能再换,多好的事儿?” 温尔雅小声问道,“那……萧煦呢?心琴姐姐,你不要萧世子啦?” 梁心琴跺了跺脚,“我若是公主,萧煦不愿意正眼瞧我有什么关系,我让他也成为我的面首之一。” 只可惜,她根本就不是一位公主。 甚至,家中连爵位都没有。 在今日来的贵女中,她只是微不足道的礼部侍郎的女儿,如此罢了。 一想到这里,梁心琴的心就又憋屈起来。 她冷冷地说道,“慕淑薇胆敢染指长公主的男人,她是死定了。还有慕如锦,等会儿游船时的水,就够她喝一壶了。反正今日她们慕家的姑娘,一个也别想好过!” 温尔雅有些迟疑地问道,“真……真的要这样做吗?” 动一些小手脚她觉得无所谓,可是冬日落水万一死了人,那可是要背人命的。 她玩不了那么大…… 梁心琴冷冷看了她一眼,“尔雅妹妹,你已经上船了,哪怕你什么都不做,若是事败,我也会拉上你。” 她咬了咬牙,“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不是慕如锦死,就是我门亡了!” 温尔雅听了这话,更加害怕了,“心琴姐姐,你可不要说得那么吓人,什么死不死亡不亡的?我……我害怕!” 说实话,她和慕如锦之间的恩怨也还没有到这一步。 甚至,今日看了慕如锦的男装后,她觉得她一点都不讨厌慕如锦了…… 什么死不死的,真的没有到这一步啊! 可是,心琴姐姐的脾气她太了解了。 她若是此时抽身,心琴姐姐也不会放过她的…… 温尔雅脸色仓皇,目光里满是失措。 正在这时,传膳的女官高声叫道,“午宴开始,上菜!” 温尔雅连忙说道,“好了,心琴姐姐,咱们赶紧回座吧,午宴开始了!” 第291章 富贵险中求 挽阳阁内,宫女们已经给每个桌几上布好了菜。 长公主府一年一次的宴请,规格自然是极高的,每道菜都精致诱人,色香味俱全,取材珍稀,不是市面上能随随便便就吃得到的。 像有几位贵女,家中已经渐渐没落了的,这么好的菜色一年到头也不过只有这一次。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被美食所融化,分外和谐安谧。 慕淑荇借口小解出去了一会儿,没多久回来,就在如锦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梁心琴没安好心,卯足了劲想要害你,大姐,你一定要小心!” 如锦目光微微一动,“四妹放心,她那点雕虫小技,害不到我。” 她忽而抬头望向了慕淑荇,认认真真地看了她半晌。 慕淑荇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大姐,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如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很惊讶四妹,出去那么一会儿功夫就能知道那么多消息。果然,你很适合听雪楼楼主这个位置。” 慕淑荇笑嘻嘻地说道,“嗨,我还以为我脸上的妆花了呢!害我吓一跳!” 她瞅了瞅四下,压低声音说道,“去年的诗宴我也来了,守门的婆子不小心冲撞到了贵女,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姑姑本来要治她的罪,我帮那婆子说了几句好话解了围。 梁心琴刚才在外头说咱们的坏话,被那婆子听见了,她留了心,见到我就告诉我了。 其实我只是举手之劳,也没有想到那婆子能这么记恩,算来也是意外之得。这可和我的天赋无关啊!” 如锦轻轻揉了揉四妹的脸,“傻丫头,你善良可亲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这便是一种天赋之能,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她笑了起来,“我有你,以后的路想必是会事半功倍了!” 宴过三巡,绮年长公主开始发话,“今儿的诗会,我与慕大小姐一块儿推举出四位才女,分别是蓝麒麟少族长,沈嫣,温尔雅,还有李秀英。” 她顿了顿,“但大家都知道,我的星澜书院每年只招新两位小姐,所以,我们还需要加试一轮,才能从这四位中抉出两位来。” 长公主话音刚落,便有不少贵女庆幸起来。 作一首诗都已经卯足了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了,还要加试?她不配啊! 还好没在这四人名单之上,是不是意味着下一轮当个轻松悠闲的吃瓜群众就好? 绮年长公主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每年我的诗宴上都会有游湖的节目,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她顿了顿,“但今年,我们不单单只是像往年一样游个湖,而是要将第二场加试也顺便完成了。” 底下立刻又响起了阵阵的窃窃私语。 “天哪,又游湖?我可是听我姐姐说过了,每年游湖都会有人落水。虽然马上就有会水的婆子把人救上来了,但这大冬天的,弄得浑身都湿透了,扛不住的准得大病一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是要加试,那能不能就让那几个候选人去游?咱们无欲无求的,就在岸上看着行不?” “我怕水,一看见就头晕,这……游湖真不想去。” 当然也有跃跃欲试的声音。 “你们几个真是没用,既然都知道长公主喜欢游湖,也都来了,那就说明你们是接受这个规则的。怎么,既想参加诗宴享受好处,却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吗?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几位妹妹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确实,每年都会有人落水,但落水的人可都得到了长公主的重金安慰,后来那几位长公主还亲自保媒,给她们说了好亲事。若是能让我落水,我还求都求不来呢!” “几位妹妹可真傻!既然星澜书院是没我们的份了,那你以为那么多贵女纷纷想要参加第二轮是为什么?是为了陪跑吗?自然是为了落水了!不信,等会儿你仔细瞧瞧,看看会不会有人自己从船上跳下去!” 如锦听到这些交头接耳,忍不住皱了皱眉。 慕淑荇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大姐,这都是真的。” 她叹口气,“第一次有人落水,可能是偶然。但每次都有人落水,而且落水的人还一年比一年多,这绝对是人为故意了。” 有浑水摸鱼,趁机推人入湖,打击异己的。 当然也有富贵险中求,自己跳下去的。 —————— 总不可能是这湖里住了什么湖龙王,每年这一天就来搞事情吧? 她能想得明白的事,绮年长公主自然也心知肚明。 只是不知道绮年长公主为什么每年仍然继续游湖这个流程…… 是嫌弃日子过得太枯燥乏味,花钱花力气买点乐趣瞧瞧吗? 如锦默了默,良久才道,“看来,这热闹咱们不凑也不行了……” 她轻轻碰了碰左侧的慕淑荇,又碰了碰右侧的慕淑蔷,“二妹,四妹,等会儿上了画舫,你们两个务必要紧跟我左右,不可叫人故意冲散了。” 慕淑荇连连点头,“对对对,只要我们姐妹三人同时行动,梁心琴也没法对大姐怎么样!” 慕淑蔷想到了不好惹的安国公府两位小姐,也连忙点头,“大姐只有一双眼睛,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却有六只,我们紧紧地盯着,我就不信她们能找着空隙来害大姐!” 如锦无奈地笑笑,“我是说,我会水,而且我的水性很好,万一你俩落水了,我可以立刻将你们救上来。” 若是等长公主府的人来救,那时间必定要耽搁许久,就算救了出来,也难免要吃一顿苦头。 更何况,溺水这种事,濒临死亡,是不好讲万一的。 万一……该出来救人的婆子被人缠住了呢? 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慕淑蔷和慕淑荇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原来……大姐是这个意思啊! 没错,她们都出生长大在京都城,又是深闺贵女,没有什么机会学袅水,这满堂的贵女,会水性的应该不多。 若是真的落水了,完全是将性命托付在了长公主府上会水性的婆子手中。 可这里面却又太多不确定性了。 万一,落水的人太多,救人的婆子不够用了呢? 咦,想想就吓人…… 还是自家大姐靠谱啊! 心头有许多话想说,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默默地,默默地,三姐妹便将彼此的小手拉住了。 第292章 你哪里有趣 午宴过后,一群人便移师湖边。 其实今日天气十分寒冷,但艳阳高照,被烈日烘着,倒显得并不是那么冷了。 岸边的垂柳旁,停了四座画舫。 大宫女姑姑高声说道,“在名单上的四位小姐跟我来,其余的画舫大家随意上,注意安全,莫往边上靠。” 说罢,她扶着绮年长公主殿下上了最大的那座画舫。 绮年长公主笑着对如锦招了招手,“如锦,你也过来!” 被点到名的如锦皱了皱眉。 长公主只叫了自己一人,那倒不好将二妹和四妹也带上,可若是自己与她二人分开的话,就没法保护好两个妹妹了。 慕淑荇笑着摆了摆手,“大姐放心,我和二姐会留意四周的。” 她笑嘻嘻说道,“我俩既不会自己主动跳下去,也没有得罪了什么人,想来也不至于会发生落水这样惨的事。大姐就放心吧!” 慕淑蔷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安国公府的两姐妹,心里想,倒也未必没有人会害她…… 可是,她还是笑着对如锦说道,“大姐放心,我是姐姐,我会好好照顾好四妹的。” 既然妹妹们这样说了,又拗不过绮年长公主的命令,如锦只好点了点头,“好。” 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压低声音对两个妹妹说道,“你们俩不会水性,万一落水,必定害怕挣扎。但越是挣扎却越危险,越会往下沉。所以,一定要放松,什么都别想,身体会反而浮起来。” 慕淑荇和慕淑蔷连声点头,“知道啦!” 如锦这才顺着绮年长公主的路线踏上了最大的那艘画舫。 贵女们各怀心思,成群结队地上了船。 一时间,岸边只剩下梁心琴和温尔雅在那。 梁心琴气得手指甲都快要抠断了,“真是可恶!好端端的,绮年长公主为什么突然那么青睐慕如锦那个贱人?害得我白准备了一场。” 温尔雅反而松了口气。 她笑着安慰道,“既然如此,心琴姐姐就等下次有机会再教训慕如锦吧!” 梁心琴冷笑起来,“尔雅,怎么,你想要撇清关系了?” 她目光里满是警告之色,“我虽然不和慕如锦一船,但你却是啊!我做不了的事,尔雅,你可以替我做!” 温尔雅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会……” 让她帮忙做点小恶作剧倒没什么,反正从小到大,她跟着心琴姐姐也不知道惹哭过多少贵女了。 可是,这是要推人入水,搞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别说她和慕大小姐没有深仇大恨,就是有,她也没这个胆子啊! 温尔雅退后几步,趁着梁心琴不注意,飞快地跑上了长公主的大船。 梁心琴气得不行,要不是碍于长公主还在,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起来。 她脸色已然扭曲,毫无往日的风度和风采,像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恶婆娘。 “好你个温尔雅,别忘了我手中可握着你不少把柄呢!我若将你往新过门的嫂嫂水里下泻药的事抖落出来,便是你爹娘也要亲手将你狠狠打一顿!” 正在这时,梁心琴头顶上忽然想起了一声温柔的笑语,“梁小姐,你迟迟不上船,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艘画舫上吗?” 她猛然抬头,看到了笑意盈盈的如锦。 如锦靠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梁心琴,“你若是这么舍不得我,不如,我去跟绮年长公主求求情,也让你破格上这条船。如何?” 梁心琴怒气冲冲地喝道,“谁舍不得你!谁要和你同船?” 是,没错,她确实准备了很多手段,被长公主一声命令给打乱了计划。 可她也从来都不愿意,让慕如锦施舍她上长公主的画舫啊! “如锦,你在和谁说话?” 如锦转过头去,“回禀长公主殿下,我的好友梁心琴想要与我同船,不知道长公主殿下能不能赏我这一个面子?” 遥遥地,传来长公主的笑声,“不过是这样小的一个请求,如锦直说便是,还用不到你的面子。” “多谢长公主抬爱!” 如锦俯身靠在栏杆上,冲着梁心琴招了招手,“梁小姐,上来吧!长公主殿下允了你呢!” 梁心琴几乎要被气死了,“你!” 但长公主殿下的话,她又不能不听,否则便是不是抬举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片刻之前还十分期待着与慕如锦同船的,但此刻,她上船的脚步却如同灌了铅,沉重而无力。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 就在她与慕如锦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她听到慕如锦在她耳边说—— “尽管将你浑身上下所有的手段都使出来,我会一一接招,并且回敬你!不信?那你就更努力一点啊!” 说罢,如锦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安安静静地走到了绮年长公主的身旁,笑着与公主说起了闲话。 “长公主殿下的这座画舫可真大,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画舫!” “哦?临安侯府上难道没有湖?” “临安侯府也有一个小湖,不不不,比起长公主府的这个湖来,临安侯府里的那个简直都不该叫湖,不过就是个小水塘罢了,根本就摇不起撸来!” “噗,你这孩子!你父亲若是听到你这话,信不信他立马找人开工将湖拓宽了去?” “回长公主殿下的话,我父亲若是知道了我说这话,他一定会说锦儿说的是,咱家那个就是小水塘罢了。” “咯咯咯咯咯,如锦啊,你这孩子真是有趣,说话那么逗人,真讨人喜欢呢!我都有点后悔了,真不该让你做评审,若是你也参赛的话,我便可留你在我星澜书院了。” “长公主谬赞了!其实,论才学,我远远不及画舫上的诸位小姐。若是论有趣,我觉得梁心琴梁小姐比我有趣多了,我连她万分之一的皮毛都学不到呢!” “哦?” 绮年长公主的目光顿时移到了梁心琴身上,“你是梁榆光的女儿?” ————— 梁心琴猛不期然被点到名,一下子有些慌乱,连忙跪倒下来,“小女正是。” 绮年长公主问道,“如锦说你有趣,你倒是说说看,你哪里有趣?” 第293章 自食其果 梁心琴对如锦恨得不行。 什么有趣? 有趣什么? 她是端庄淑慧的大家闺秀,又不是戏园子里供人玩乐取笑的戏子,凭什么要被扣上有趣这么轻佻的词? 慕如锦自己乐意给绮年长公主当个玩意儿,那她就自己乐意去,为什么要将她也扯进来? 可是绮年长公主问了她话,她又不能不回答,忤逆公主的罪名她也承担不起。 —————— 强自将恨意敛去,梁心琴硬着头皮说道,“慕大小姐实在谬赞了,小女生活简朴,性子沉闷,哪里当得起有趣二字?” 话音刚落,如锦“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指着梁心琴对绮年长公主说道,“长公主殿下,您看看她有趣不有趣?” 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梁大小姐是个风风火火的跋扈性子,这会儿却说自己沉闷? 一掷千金买衣裳的事儿还只是几天前,满城皆知,却说自己简朴?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哪,真是有趣! 绮年长公主虽然深居简出,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 听了如锦这话,她的嘴角也忍不住起了笑意。 她笑着说道,“梁小姐的性子确实有趣得很,我很喜欢。来,蒹葭,记上,回头有赏!” 蒹葭,就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姑姑。 梁心琴简直要疯了。 接下绮年长公主的赏赐,那有趣这个词就印在她身上了。 可是不接又不行。 她不仅得接,还要装得开开心心欢欢喜喜地接。 而这一切,都是慕如锦搞的鬼! 她的目光阴冷狠戾地瞥了如锦一眼,然后垂下头,恭谨地谢了恩。 画舫徐徐地动了起来。 蒹葭姑姑朗声说道,“请诸位小姐仔细观赏沿途的风景,尤其是名单上的四位小姐,等会儿的考题就藏在你们目力所及范围之内。” 长公主画舫上,蓝麒麟等人都聚精会神地记着周围所看到的一切,甚至连天上飞过几只鸟都要数一数。 唯独如锦和梁心琴无事一身轻。 梁心琴心情憋闷,自然而然走到了船头。 如锦悄然地走到梁心琴的身边,笑嘻嘻说道,“我还以为你要推我下水呢,没想到湖都游了一半,你都没动手。梁小姐,难道是我错看你了吗?” 她撅了撅嘴,“那可就太无趣了哦!” 梁心琴恶狠狠地盯着如锦,“你……你别激我,难道就不怕我一冲动真的将你推下去吗?” 没错,这确实是她一开始的计划。 而且,为了确保能让慕如锦多吃一点苦头,她还花重金买通了长公主府会水的婆子,让她们故意在自己的饭菜中下了巴豆。 若是慕如锦落水,那些婆子不一定能立刻跳下水去救人。 长公主自然不允许有贵女死在自己的府上,所以她一定会派会水的小厮入水救人。 呵呵,只要慕如锦被小厮救了上岸,她就敢保证此事会在一日之内传遍整个京都城。 和别的男人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她倒是要看看历珩啊孔侯呀这些男人,还愿不愿意求娶慕如锦为妻了。 但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 她又不傻,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就算慕如锦死定了,她也讨不了好。 如锦笑嘻嘻地说道,“我倒是不怕你推我,我只是怕你害人不成反害己,自己掉了下去可怎么办啊?” 梁心琴懵懵的,“什么?” 如锦冲她眨了眨眼,然后忽然大叫起来,“梁小姐,你身上的是什么?” 梁心琴一愣,“我身上?没什么啊,就是刚刚沾墨的时候不小心染了一滴在裙摆上……” 指甲大的墨迹罢了,而且还在摆上,轻易看不出,所以她才没有去换衣裳。 她低下头去看她的裙摆,只见那墨迹不知道何时竟然变成了掌心大小。 而且……而且,那掌心大小的墨迹竟然上了毛,好在蠕动着…… 等等!蠕动? 梁心琴“啊”一声尖叫起来,双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如锦的身子,“有虫,有虫!走开!走开!” 许是她叫唤地太大声,终于引起了里面的人的注意。 绮年长公主皱了皱眉,“蒹葭,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蒹葭大姑姑一抬脚,就看到梁心琴的双手紧紧地掐着慕大小姐的脖子,正在一个劲地将慕大小姐往水里逼。 “住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声喝止让梁心琴的手一顿,总之,电光火石之间,梁心琴“扑咚”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她也不会水。 从来没有想到过今日会是她自己落水。 冰冷刺骨的湖水让她整个人都清醒起来,开始哭闹扑打着水面求助,“救命!救命!” 蒹葭大姑姑脸色一变,“来人,下水救人!” 这条画舫上也配有两名会水的婆子,可是从上船起,两个婆子就眉头紧皱,捂着肚子很不舒服的样子。 这会儿听了这话,一个婆子脸色发白地道,“回禀姑姑,老奴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会儿闹肚子,恐怕没法子下水去救人。” 另一个婆子也“扑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和她一块儿吃的饭,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什么,现在腹痛如绞……” 蒹葭姑姑脸色大变,“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上画舫?若是掉下水的是公主,你们有几条命偿还?” 她满腹的愤怒,但此刻却不是责备的时候,还是得及时回禀长公主才是。 绮年长公主闻言,眉头深皱,“此刻若是再去调人,怕是要耽误功夫。” 她顿了顿,“叫船夫跳下去救吧!不论如何,总好过把人家的小命丢在这里好。” 事急从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再说了,船夫虽然是个男子,但众目睽睽之下,只是救人而已,并不会有逾越之礼。 梁心琴眼看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跳下水来,用她最后的意识摇头大喊,“不,不,我不要他救我!” 在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她脑子里想的是,“糟了,我的名声全毁了,我……毁了……” 而这一切,都是慕如锦的错! 第294章 失忆 梁心琴是绝望着醒来的。 此刻,她身在一个干净暖和的屋子里,床头点着安神香,墙角的炭炉中烧着银霜炭,温度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她跟前。 身体很暖,可她的心是冷的。 侍立在一旁的小宫女见梁心琴的身子动了动,连忙过来问候,“梁小姐,您醒了?” 梁心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是她没有醒,倒好了,至少不用去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 忽然,一道光出现在她脑海内,她福至心灵,顿时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满脸迷蒙地问道,“你是谁?” ———— 小宫女掩嘴笑,“奴婢是绮年长公主府上的小丫鬟,我叫春雪。这里是长公主府的客舍,我负责看管这里。” 梁心琴仍旧是一脸迷惑的模样,“我是谁?” 小宫女顿时一惊,“啊?” 她虽然有些惊讶,但也还是乖乖地回答了,“您是吏部侍郎梁大人的长女,梁心琴梁大小姐啊!” 梁心琴摇摇头,“梁心琴?不知道……” 她抬头,用困惑的双眼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宫女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她轻轻地将梁心琴扶着靠在了靠垫上,然后说道,“梁小琴在这里歇息一下,我立刻去找长公主回禀。” 说罢,她急匆匆喊了门外一个小宫女过来,“仔细照看着,我去去就来。” 梁心琴望着小宫女的背影露出狡黠一笑。 还好她聪明,用了失忆这一招。 只要她坚持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之前是不是船夫救了她的事,也就便与她无关了。 等到她借着养伤的时机慢慢地“恢复”,怎么也得有段时间了,到她完全好时,谁还能记得这件事呢? 哈哈哈,她可真是聪慧呢! 不一会儿,小宫女回来了,除了蒹葭大宫女姑姑跟着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名太医。 太医诊过脉后,摇摇头说,“看脉相,并无什么。不过,落水后有失忆的情况,在医典中也有过记载。这一般都是暂时性的,等过段时间,就能好。无碍的。” 他接着说道,“病人可能是受了惊吓的缘故,我给她开几付安神汤吧!” 蒹葭松口气,“那就有劳太医了。” 人救回来了,太医也说失忆是暂时的,无碍,那便就行了。 她上前几步对着梁心琴说道,“梁小姐,等您再休息片刻,整个人舒服一些了,我亲自送您回梁侍郎府上。” 其实,她是亲眼看见梁小姐想要害慕小姐落水,但阴差阳错,却自己掉入了水中。 哪怕只是长公主府上微不足道的一名姑姑,但她也有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对于梁小姐这样的人,她内心十分唾弃和鄙夷。 但…… 不论如何,毕竟人实在长公主府上落的水,赏赐和交代都是要有的。 这事儿,还得她亲自去做。 梁心琴决定装傻装到底,一脸迷茫地望着蒹葭,连头都没有点。 蒹葭姑姑叹口气,吩咐了小侍女几句,便就离开了。 绮年长公主的寝殿内。 长公主一脸关切地望着如锦,“你真的没事吧?” 如锦摇摇头,用毛巾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干,笑嘻嘻说道,“没事,我自小就爱玩水,水性好着呢,不过是跳下去救个人罢了,不碍事的!” 说着,她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阿奇!” 长公主关心地问道,“你说没事,怎么打喷嚏了?这怕不是要得风寒了吧?” 她急匆匆叫道,“来人,去催催姜汤好了吗?赶紧给我送过来!” 如锦笑着说道,“真不碍事,天气冷,打个喷嚏很正常,倒并不一定是我入水了的缘故。” 绮年长公主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蒹葭和我说,她亲眼看见了是那位梁小姐要推你入水,只不过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自食其果,自己掉下去了……” 她叹口气,“你这孩子真是实诚,她明明要害你,你却还要跳下去救她……” 如锦笑嘻嘻说道,“也不算实诚,不过是天然的反应罢了……有人从我身边落水,我又会水,不管她是谁,我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而见死不救吧?” 她摇摇头,“那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绮年长公主淬了一口,“谁说她会死了?让船夫去救她岂不就好了?” 至于名节? 哼,存了害人之心的恶女,也配谈名节? 救下她这条命就是恩赐了。 如锦目光动了动,笑着说道,“她要害我,我却救了她,乍看确实是我太过善良软弱了。可我却并不这样觉得呢……” 从此以后,她“以德报怨”这座大山便会永远压在梁心琴的身上。 不论梁心琴说什么,也永远不会有人相信了。 举手之劳,却能堵住梁心琴的后路,那岂不是很好? 而且,她救了梁榆光的女儿,梁家必定得携重礼来谢,这便给了她见梁家人的机会。 临安侯的仇,得报。 不能因为周氏被打发地远远的了,所以就放过梁榆光。 凭什么呀? 偷人偷到一等侯爵的头上了,这种胆大包天之人,不给点颜色看看怎么行? 如锦这番话,更让绮年长公主感动了。 她叹口气,目光也温柔许多,“真是个好孩子……” 这时,蒹葭进来在长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 绮年长公主目光一变,忽而冷笑起来,“倒是不蠢,给我装傻充愣呢!” 她顿了顿,“该给的赏仍旧给她,但该说的话,却也得一字不差地带到。蒹葭,你去亲自办这件事。” 蒹葭点点头,“是。” 绮年长公主转身对着如锦说道,“正月十五的宫宴,你父亲若是没打算带上你,那你跟着我入宫吧!” 她微微笑了起来,“陛下膝下尚有几位皇子未曾婚配,元宵节饮宴,也有为皇子们相看的意思。如锦,你若是有意,我愿送你上青云。” 如锦眼眸低垂,转而抬起头望向绮年长公主。 她的脸上露出纯洁无暇的笑容来,“多谢长公主抬爱。我父亲早就提起过正月十五要带我去涨涨见识赴元宵宫宴呢!” 元宵节饮宴,她是一定会去的,但和那些未曾婚配的皇子们无关。 她只是非常想要见一见李冉和萧璃罢了! 第295章 上不得台面 绮年长公主的诗宴并没有因为梁心琴的落水而终止。 就在长公主亲自带着如锦去她寝殿换衣裳时,名单上的四位贵女已经决出了胜负。 原来,长公主出的题,并不是要问她们沿途一共见到了几头水鸭子,天上一共飞过了几头飞鸟,而是问她们每座画舫上插的旗子分别是什么颜色。 四人之中,唯独温尔雅没有答对。 也怪不得她,当时船头如此激烈的战况,她眼睁睁看着梁心琴害人不成反被害,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害怕,恨不得立刻跑下船回到岸上去,哪里还有心思观察这些? 时辰也不早了,总不能再比第三局。 绮年长公主思忖片刻,便决定将剩下的三人都录入星澜书院。 反正蓝麒麟少族长总是要回南疆的,或早或晚,反正不可能待在京都城整整一年半,那么录取了她或者没有,也不影响什么。 倒是沈嫣和李秀英,确有几分才华,信心思细密,水平也很稳定,颇得长公主的心。 此事,便就这么定下。 几家欢喜几家愁。 沈嫣和李秀英两位自然高兴极了,她们都是庶出女,在家中地位不高,不受重视,好的姻缘轮不到她们。 但一旦被长公主看中入了星澜书院,家里自然就会对她们重视起来,凭着星澜书院的出身,不怕将来会被随意配个什么人了。 但梁心琴便没有那么好运了。 她原本以为救了她的人乃是船夫,所以临时想出了个失忆的招,想要淡化众人的舆论。 谁曾想,蒹葭大宫女姑姑亲自将她送回了家后,才对她父亲说,是慕如锦救了她! 蒹葭姑姑还道,太医已经说了,这种失忆症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却需要好生将养,万不能再受刺激。 言下之意,这一两月间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千万不能出门。 可是陛下所设的元宵饮宴不过就在九日之后,这也意味着,她恐怕就要痛失这个极好的机会了! 若是到时,她非要前去,那可就是欺骗长公主了! 按着陛下对长公主的宠爱,只要长公主一句话,那她以后还如何在京都城里立足? 梁心琴恨得简直要抓狂。 这种时候,她还宁可救下她的人是个船夫,那么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也不至于觉得错过了元宵节饮宴是件多么可惜的事。 毕竟,比起一次宴会来说,还是自己的名声更重要。 可是偏偏…… 可恶的慕如锦,为什么非要插一档子手?难道慕如锦以为救了她,她就会感恩戴德吗? 不,她只会更加恨她! 等蒹葭大姑姑一走,梁心琴的卧房内就只剩下了梁榆光大人和梁夫人,还有躺在床上的梁心琴。 梁榆光怒喝一声,“起来吧,别装睡了。” 梁夫人小声说,“夫君,孩子刚落了水,又失去了记忆,你这么大声,会吓着她的。” 梁榆光冷笑一声,“也就是你这样的蠢货,才能生出这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丫头来!” 他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掀开了女儿的被子,“失忆?是觉得太丢脸了不好意思吧?摔着了脑袋才会失忆,我可没听说过落水也会失忆的。别装了,赶紧起来!” 长公主不揭穿,不过只是给他一块遮羞布罢了。 毕竟,比起旗帜鲜明地支持陛下的临安侯,他梁榆光至今没有表明过身份。 他既不是陛下的死忠,也不支持晋王,只是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罢了。 长公主身为陛下的亲妹,想要为陛下争取一下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到底是大冬天,哪怕屋子里点燃了炭火,但一下子被掀开了被褥,也还是会感到突如其来的冰冷。 梁心琴知道瞒不过去了,只能委委屈屈地坐了起来,“父亲……” —————— 梁榆光气不打一出来,实在忍不住,上前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梁心琴的脸上。 梁夫人一看心疼得不行,连忙扑了过去护在了女儿的身前,“夫君,你怎么可以打孩子呢?” 她眼泪顿时下来,“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她的脸面,你若是伤了她的脸,难道将来后悔的不也是你自己吗?” 梁榆光看也没有看梁夫人一眼。 他上前一步,对着梁心琴说道,“你要和慕如锦争长论短我不管,甚至我也希望你可以争赢,可是你呢?一次两次的,都在干什么?” 上一回千金争衣,白白丢了五千两银子不说,还闹得沸沸扬扬的,京都城人人都知道他梁榆光生了一个嚣张跋扈浮夸奢侈的女儿,让他脸上无光。 这一次更绝。 人家蒹葭姑姑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到害人不成反害己,但却字字句句都是这个意思。 他也是老狐狸了,这怎么能听不懂? 真是脸都被这个不长进的女儿丢到姥姥家了! 梁心琴连忙跪倒在地,“父亲,您听我说!本来我确实信心满满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是谁料到临时会出变故呢……” 梁榆光怒喝道,“住口!” 他冷哼一声,“输了就是输了,不要找借口。” 梁心琴连忙道,“父亲,我没有找借口!我也知道我输了,我着了慕如锦的道,她害我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门了……” 她气愤起来,“此等大仇,我不可能坐视不理的。父亲,请您帮我!” 梁榆光冷笑一声,“帮你?帮你用我对付政敌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你怎么有脸说得出来?我要对付,也是要对付临安侯,而不是他的女儿。” 他沉声说道,“如此也好,你就在家禁足三月,哪里也不准去。既然你已经扯下了弥天大谎,那么就给我好好地圆回来!” 梁心琴问道,“父亲,那……那元宵饮宴……” 梁榆光冷笑一声,“你惹了那么大的祸事,还想这些做什么?” 梁心琴连忙摇头,“不不不,女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但是母亲……” 梁榆光冷漠地望了梁夫人一眼,“你母亲?小家小户出身的,上不得台面,若是出了错,我岂不是又要遭人耻笑?” 他顿了顿,“正月十五那日,我会带你三妹进宫。小孩子出了错,不会有人计较。” 说罢,他看也不看母女二人拂袖而去。 梁心琴满脸绝望地瘫倒在地上,刚才被打的时候都没有流下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 第296章 我也是呢 —————— 梁夫人心疼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心琴,我的傻女儿,赶紧起来,地上凉,你穿得单薄,会生病的!” 梁心琴看着柔弱的母亲,恨铁不成钢地甩开了母亲的手臂,“娘,你什么时候能够强硬一点?他刚才那么骂你,你就没有一点脾气的吗?” 蠢货? 上不得台面? 这是什么恶毒的词语能用来形容自己的结发妻子的吗? 可是母亲却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任由人骂着,一丝反应都没有,仿佛这便是她理所应当承受的。 果然,梁夫人苦涩地说道,“你父亲他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是小门小户出身,规矩礼仪都不好,若是去了宫宴,一定会他丢人的。” 她轻轻叹口气说,“若只是给你父亲丢人倒也罢了,可是我若是做得不好,直接影响的是你的风评。娘不想给你拖后腿。” 梁心琴气得直捶地,“娘,你在说什么啊!小门小户出身怎么了?你嫁入梁家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学规矩礼仪啊! 我学规矩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看着,连宫里头出来的嬷嬷都说,你举止有礼,仪容端庄,很有贵族风范。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妄自菲薄呢?” 她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我自小就争强好胜,为的是什么?难道是我想要做什么人上人吗?还不是为了娘能够在家里不受欺负?” 可是她的母亲天生软弱,因为出身不够强,十几年来一直都被父亲牵着鼻子走。 被骂也不还口就算了。 偶尔父亲动了怒,还要摔东西,有一次母亲的脖子被碎了的瓷片割伤了,明明血在流,可她还要风轻云淡地说没事。 真是让人心疼。 可也让人觉得愤怒不甘! 父亲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家里人的态度。 那些姨娘们一个个蹬鼻子上脸,欺负母亲没有生儿子,就唯独只有她一个女儿,竟敢当众给母亲下脸子看。 就连下人们也总是糊弄母亲。 若是她不强势一些,不跋扈一些,不尽力想着力争上游,母亲在家还不是要被人欺负死? 就连对付慕如锦,也不过是因为想要讨好父亲罢了…… 要不然,萧煦已然与慕如锦退婚,她为什么还要为难慕如锦呢? 还不是因为她无意中知道了父亲与临安侯夫人周氏曾有过一段孽缘,父亲至今都对周氏念念不忘,一直暗暗将临安侯当成假想敌。 为了投父亲所好,她才想要力压临安侯的女儿,让父亲对她另眼相看罢了。 没想到…… 不过只是因为做错了一件事,就被父亲直接呼了嘴巴子,他毫不迟疑的样子真是令人寒心。 父亲他难道忘记了她是个女孩子吗? 脸面对一个女子而言有多重要? 这样也就罢了,父亲居然宁肯带三妹参加元宵宫宴,也不肯带母亲去! 三妹不过只是一个无才无德的庶出女罢了,她的母亲虽然洗白了身份,但从前却只是花楼的一名花娘。 他这样做,无疑就是在打母亲的脸,也在打她的脸! 梁心琴越哭越伤心,梁夫人手足无措起来。 她一边给女儿擦着眼泪,一边也自己哭了起来,“心琴,别哭,你别哭,你一哭,母亲心里就乱了起来。” 梁心琴这次终于不再推开自己的母亲,而是抱住了她,“娘,父亲对我们如此厌恶,其实不管我们做什么事讨好他,都是没有用的。” 她吸了吸鼻子,“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了让他对我高看一眼而拼尽全力做傻事错事了……” 梁夫人闻言也流下伤心的眼泪,“心琴,你是个好孩子,是娘软弱连累了你!” 梁心琴为母亲擦干眼泪,勉强笑着说道,“娘,别哭了,我们俩都别哭了。” 她继续说道,“我已经十七岁了,最多再有一年半,我就会出嫁。等我嫁出去后,你一个人在这个家里,是没法活下去的。所以,我们得想个法子。” 梁夫人一愣,“心琴,你在说什么?” 梁心琴的目光坚定起来,“娘,你除了我,没有别的孩子。有我在,父亲尚且如此待你,若是我出嫁了,他会怎样对你我不敢想。除了父亲,你还要担心府中那些心思各异的姨娘,真的防不胜防。” 她顿了顿,“可是,哪怕我远嫁外地,也不可能带着您一块儿出嫁的。最多一年半后,您就要独自在梁府生活了,我实在是不放心……” 梁夫人一想到未来,眼中也颇多迷茫和痛苦,可是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难道就因为她软弱无能,就要阻止女儿嫁人吗? 那不可能的。 她勉强笑着说道,“孩子,你不用担心我,只要你能嫁到一户好人家,只要你过得幸福快乐,娘,娘也就知足了。” 从一名小吏之女,变成身上有诰命的夫人,还生了这么贴心疼爱她的女儿,她……这辈子都已经足够了。 梁心琴却摇摇头,“但,我不知足。” 她目光深了一深,“我必须要想个法子,让娘亲在我出嫁之后,仍然保有现在的地位,并且无人敢欺。” 梁夫人小声问道,“什……什么办法?” 梁心琴抿了抿唇,“娘,你知道父亲与临安侯夫人的破事吗?” 梁夫人一愣,随即连忙捂住了女儿的嘴,“傻孩子,这种话不要乱说,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这十几年都过去了,彼此男婚女嫁,早已经给不相干。你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梁心琴却笑了起来,“若是这并不是什么陈年旧事呢?” 她直直地望向了梁夫人,“娘,有一次我偶遇了父亲的马车,当时父亲本该在吏部轮值,可是他却出现在了大街上,我一时好奇,跟了上去。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梁夫人虽然为人软弱,但是并不意味着她真的蠢笨,相反,她还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人。 她的双唇微微有些发抖,“你是说……你父亲和……和临安侯夫人……” 梁心琴点点头,“听说临安侯夫人得了重病,年前就被送去了宿州老家将养。我从来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临安侯也知道了他们的破事。”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起来,“临安侯一定很恨父亲吧?” 我也是呢…… 第297章 长生殿 元霄宫宴很快就到了。 往年,临安侯都是带着周氏入宫朝贺的。虽然他对周氏早就无甚感情,但该给的体面和荣耀也不会缺。 但周氏做了令他无法容忍的事,叫他送去了宿州老家,今年的元宵宫宴便带了长女入宫。 对于这个消息,临安侯府阖府上下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夫人不在,理应大小姐顶上。 唯独三小姐慕淑薇心有不甘。 绮年长公主的诗会上,她原本是机会能取得星澜书院的邀请函的。 只可惜,慕如锦从中作梗,让她提前出局。 这也就罢了,她还意外被撞伤了腿。 虽然没有骨折,但扭伤得很厉害,脚踝处肿得跟馒头似的,动都不能动。 这个年,莫说不再有机会进宫去拜见贵妃娘娘了,便是自己家的门,都没法子出…… 而这一切,都怪慕如锦! 但心里恨得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 如今她孤立无援,连双胞胎姐姐都不再理会她,又崴了脚,行动不便,只能蜗居在自己的院子里。 慕淑薇听手下的小丫鬟回禀,“侯爷和大小姐的马车已经离开侯府了。” 她长长的指甲紧紧扣在手中,许久,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去请二小姐过来一趟。” 不多久,小丫鬟脸色不大好看地回来,“二小姐不在。她和四小姐结伴出门了……” 慕淑薇气得将手头的杯子扔碎,“不在?又不在?我每日打发人去找她都不在?她这分明是躲着我呢!” 长房的小姐,放着受了伤的妹妹不管,却成日里和二房的堂妹混在一起。 慕淑蔷真是太糊涂了! 她目光里露出一丝狠戾的神色,“你去我外家给我舅母送个口讯。就说我崴了脚不方便出门,想请晴儿表妹过府一叙。” 外家的周晴表妹,现在是她能够指望得上的唯一人选了。 小丫鬟应声去了。 马车上,临安侯心情似乎不错。 他笑着看着长女,“锦儿,听说绮年长公主很看重你?果然是我的女儿!争气!” 如锦目光微微一动,“父亲,怎么被绮年长公主看重很不容易吗?需要用争气两个字来形容?” 她笑着说道,“我听说每年都会有两位贵女被选入星澜书院,绮年长公主对喜欢的贵女也会赐予厚礼。我一样都没轮到,实在当不得这句看重呢。” 临安侯连忙说道,“诶!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解释起来,“绮年长公主长年独居,性子其实很是孤僻。每年一次的诗会,也只是为了选拔星澜书院的人选罢了。她其实是个并不好相处之人。 被选中之人虽然是天降幸运,可到底还是要进公主府受训一年半的,说白了,一进星澜院,就成了长公主的门下。 可你却是被她邀作评审。 评审和被评的人,自然大有不同,这说明你的才学远在那些贵女之上,足以成为评判她们之人。 可是足够大的肯定呢! 这么多年来,绮年长公主可只对你破格开例过,这可比入长公主的门下,或者得到什么赏赐要强得多。 若说这还不是争气,那什么是争气?” 言语之中,对绮年长公主还是颇为尊重的。 如锦浅浅一笑,“是长公主抬爱了,女儿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她敢肯定绮年长公主如此待她,都是因为她与庆阳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缘故。 甚至有几刻,长公主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透过她看着庆阳一般。 她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马车帘子望向远方,“今日宫宴,女儿也希望能不给父亲丢脸。” 临安侯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有我在,锦儿不必担心。” 他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要替几位皇子选妃,咱不掺和,就没什么咱的事儿。到时候,锦儿只管当成一顿好宴,多吃点好的便成。” 如锦睫毛微闪,“父亲不希望我将来当个王妃什么的吗?” 临安侯连忙警觉起来,“王妃?” 他摇头,“不不不,皇子妃只是听着好听,但真要当起来,那可是要人命的。何况,陛下的这些皇子,除了太子外,其余的……呵呵……” 身为天子近臣,他对这些利害关系可看得分明。 就连太子,他都不曾明确表态呢,何况是其他的皇子?若是参与了选妃,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不,远不止找事那么简单,说不定一个不好,还要搭上一家老小的命。 他又不蠢,怎么会去做稳赔不赚的买卖? 不可能的。 临安侯轻轻碰了碰女儿的手,“锦儿啊,听父亲的,今日宫宴不适合出风头,万一被瞄上了可不是好事。你只管跟着为父认认真真吃东西便成。” 他抬起头想了想,忽然砸吧了一下嘴,“说起来,今日宫宴又是御厨储峰操持。这个储峰啊,可是个神厨! 算起来今年已经有七十岁啦! 爹早就盘算好了,等他一告老还乡出宫就去接他来咱们府上,就算不亲自做饭,指点一下厨子们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等啊等,等了好多年,陛下就是舍不得放手啊……” 颇有些失落的样子…… 如锦忽然笑了起来,“原来父亲的心愿是这个呀?” 御厨储峰吗? 别人她不敢保证,但若是储峰,说不定她还真的能帮临安侯将人拐了回去。 当她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曾经救过储峰一命。具体细节她自己都忘了,没法子,举手之劳,救过的人实在太多,总不可能都记得。 可是,被救下的人,却都愿意知恩图报。 尤其是这位储御厨,每回知道她要进宫,都会拿出浑身解数做各种好吃的给她。 说起来,她也有好几个月没有尝到储御厨的手艺了,还颇有些想念呢。 父女俩个一路闲聊,很快便就到了宫门前。 临安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他来了,自然一路放行,十分顺利。 如锦亦步亦趋地跟在临安侯身后,不多时,便已经到了今日陛下宴客的长生殿。 她一踏入长生殿的大门前,脸色瞬时便就白了。 第298章 暴风雨 临安侯见长女迟迟不跟着进来,连忙回头,“锦儿,快进来!” 他看女儿仍然呆呆愣愣的,快步回转,“锦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如锦这才回过神来,她挤出一抹有些难看的微笑来,“没,没不舒服。女儿只是第一次进宫见到这么华丽的宫殿有些震惊罢了……”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进宫。 也绝不可能因为宫殿过于华丽而震惊。 只不过,这挂着“长生殿”牌子的宫殿,从前并不叫这个名字。 这里是承德殿。 太子哥哥的寝宫,承德殿。 李冉是知道今日自己会出现,所以才特地选了这个地方来办宴席的吗? 她不由自主问道,“父亲,这里为什么要叫长生殿?有没有什么来由?” 临安侯笑着说道,“从前这里可不叫长生殿,而叫承德殿。其实改名也不过才没几日罢了。” 他顿了顿,“上回交泰殿失火,修缮的时候,陛下不知道怎么的,也让人重新给这里翻了新,还亲自题了这个长生殿的牌子。原来,是要用来举办宫宴的!” 见四下无人,他凑到如锦耳边低声说道,“锦儿啊,父亲告诉你,这里从前是先太子的寝殿,自从先太子溺水春池,就空下来了。一直都空了快要三十年了!” 如锦假作害怕,身子轻轻地抖了抖,“啊,那父亲,这里办宫宴岂不是有些不吉利?” 临安侯轻声嗟叹,“傻孩子,这里是皇宫,那块砖下没有屈死的冤魂?倘若这就不吉利了,那咱们脚下每一块地是干净的。” 他摇摇头,“我乾国自从开国起,承德殿便一直都是储君的东宫。这么多年了,太子殿下可一直都想要搬进这里来,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呢!” 谁料到陛下翻新此地,居然不是为了给太子移宫,而是要宴客。 说起来,皇后和太子那边一定很是失望了吧? 如锦嘴角的笑容既勉强又生硬,“哦,原来如此啊。” 果然! 她猜的一点都不错。 李冉就是为了她,故意将这里选作宫宴的所在,就连名字都是现改的。 长生殿…… 长生殿? 他是在讽刺什么? 她的目光不由深沉下来,直觉今夜对她而言将是一场不寻常的鸿门宴,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已经慢慢织就铺好,就等着她一踏入这殿门,就开始收网。 李冉,果真知道她是谁! 如锦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临安侯说道,“父亲,后面有人来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有什么话,进去了再说!” 她上前挽住了临安侯的手臂,大方又亲昵地踏入了长生殿的大门。 临安侯来得不算早,但也不晚。 此刻,长生殿内将将刚坐满了一半人。 比起陛下的生辰宴,这次的人起码多了一大半,据说整个京都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和有爵位的人家都携家属到了。 如锦一进去,就看见不少熟面孔。 前几日见过的沈嫣和李秀英都在。 她们两位都是庶女,原本是不可能被带入这样的场合的,但因为在绮年长公主的诗会上夺取了星澜书院的两个名额,所以家中立刻对她们就重视起来。 连陛下的元宵节宫宴都带了她们出来。 一来是对她们的奖赏。 二来,也是对别人的炫耀。 如锦和她们轻轻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再往内走些,便看到了梁榆光和一名脸生的女孩子,想来应该是他其他的女儿。 很明显的,如锦感觉到了临安侯整个身子绷得很紧。 虽然临安侯对周氏无所谓,可是对自己的尊严很有所谓,他仍旧不能平静地对待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男人。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晃了晃临安侯的手臂,悄声说,“父亲,不过是一条咬过人的狗,女儿会将它的牙齿都卸下。父亲,我会保护您!” 临安侯身子微微一窒。 饶是大男人一个,听到女儿如此暖心的话,还是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忍不住气呼呼地说道,“你个熊孩子,非要在这种场合说这么煽情的话吗?我都忍不住要哭了。我若是哭了,岂不是让那条狗误会我害怕它吗?” 忍住! 再忍住! 嘤嘤嘤……忍不住…… 临安侯撇过脸去,轻轻地拿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然后深呼一口气,“好,那爹等着我家锦儿保护我!” 说出这句话后,他整个人仿佛彻底轻松下来,倒是将方才那些拘谨和紧绷都去掉了。 这时,有官员开始过来向临安侯问好。 如锦看着临安侯总算可以自如地谈笑风声,心中微微一安。 她轻轻笑了起来,“真好!” 临安侯的座次离陛下很近,几乎就在大殿的最深处,所以父女俩个一路从殿门口进来,几乎将所有的三品以上大员和家属都见了一个遍。 她见到了大舅和大舅母。 虎威将军夫人还很大方地和如锦打了招呼。 靖宁侯夫人见到她时脸色虽然不是很自然,却也还是冲她笑了笑。 一直走到最后,她随着父亲坐下,抬起头来,正面相对的则是一名陌生的妇人。 她小声地问道,“父亲,坐咱们对面的是什么人?” 临安侯也小声回答她,“坐对面的是安国公夫人,她和周氏关系不错,这会儿正恨着我。你别看她,免得她等会儿找时机欺负你。” 他冷哼一声,“周氏原先若只有六分坏,那么跟着这位安国公夫人一道耍后,便有了十成坏。这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果然,如锦微笑着望向对面,迎接她的却是一道精明厉害带着几分狠戾的眼神。 阴测测。 是如锦此刻的感受。 倒是……很有趣呢…… 面对那道带着恶毒的眼神,如锦丝毫没有退却,反而,她的笑容更加明媚起来。甚至,她还冲着安国公夫人眨了眨眼。 安国公夫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她冷哼一声,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转而去了离陛下的龙座只有一步之遥的晋王妃身边,附在晋王妃的耳边说了什么。 不多时,晋王妃也向如锦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如锦毫不怯弱,仍旧报以明丽的笑容。 来吧! 若这些都是以后必须要面对的风雨,不如趁着这机会一起来,来得更猛烈一些,最好成就一道暴风雨。 她,如锦,绝不退缩! 第299章 御弟 离开席不过片刻,长生殿内已经几乎坐满了人,乌泱泱一片,浩浩荡荡。 因是陛下的饮宴,饶是大殿内坐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人大声喧哗,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安静有序。 如锦面带微笑着四下张望,目光终于落到了临安侯隔壁的座位上。 有过几次的经验后,她知道那个座位是属于李渡的。 但今日,那里却是空荡荡的。 李渡没有来。 至少现在没有来。 他为什么没有来? 按着年初三他非要往历尚书府凑的劲头,像今日这样可以正大光明见面的机会,他是绝对不可能错过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如锦眉头轻蹙,不由自主地沉思起来。 待得她醒过神来,猛然发现一双犀利的眼眸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那是与她一座之隔,坐在李渡另一边的晋王。 晋王见她的表情终于有所动容,冲着她露出一个笑容来,还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如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今日这种场合,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晋王又是对她点头又是对着她笑的,总觉得有些不大寻常。 毕竟,慕大小姐与他,不过只有匆匆两面之缘,只说过一回话,跟熟人都称不上。 但以晋王的身份和年龄,主动对她示好,她也不可能当做没有看到。 想了想,如锦索性冲着晋王轻轻福了一身。 等她转过头来时,果然,斜对面的晋王妃望着她的目光从刚才的探究,变成了嫌恶。 这对夫妇……还真是有趣得很。 别人家坐席都紧紧挨在一处,偏晋王夫妇是分开的,而且都不算是相对而坐。 一看就是感情不太好的样子。 可晋王对她一个年轻轻的小女孩点头示好,也会遭到晋王妃的嫉妒,看起来又不全然是那种彼此冷漠的夫妇。 有意思! 临安侯刚与礼部的尚书大人说完了话,回头对着长女说道,“锦儿,时间差不多了,陛下和皇后,太子,还有诸位皇子要过来了。” 他压低声音道,“你尽量往我身后藏藏。” 如锦一愣,“啊?为什么?” 临安侯瞅了女儿一眼,小声说,“我怕我女儿的光芒太过耀眼,被那些皇子发现了争相抢夺可怎么办?” 其实,这种情况基本上是不会发生的。 皇子的婚事,由不得自己。 就算看中了哪位小姐,也必须得到陛下的首肯,才能奉旨成婚。 而陛下,是绝不可能将自己信任的近臣之女赐婚给太子以外的其他皇子的。 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算没有万一,被心术不正的人惦记上了也不是好事对不? 这样想着,临安侯不由也看了一眼左侧的空座,忍不住唾弃地说道,“这个恪王真不靠谱,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用得上他,却他却不来了。” 若有个人在那座位上挡着,那就更方便锦儿埋头苦吃了。 如锦忍不住问道,“父亲,恪王今日不来了吗?” 临安侯点点头,“多半不来了吧!” 他压低声音说道,“每年的正月十五元霄宴,恪王基本上都不会来。” 如锦抬头,“为什么呀?” 临安侯叹口气,“陛下领着一大家子与臣子同乐,恪王孤零零一个看着他们,心里该多难受啊!再说,这种场合,陛下看见他,心情也膈应啊。” 他摇摇头,“闺女诶,所以爹让你别趟恪王这滩浑水,否则将来可就再没机会来这元宵宫宴了,也就再不可能吃到储御厨的手艺的!” 那可是多大的损失啊! 实在划不来! 如锦本来沉重的心情,顿时被临安侯逗乐了。 啥? 临安侯舍不得这元宵宫宴的原因,居然不是荣耀和面子,而是储御厨做的美味佳肴? 她无话可说,只能暗暗冲着临安侯竖了个大拇指,“父亲,您真行!” 正在这时,大殿门口有些微微的响动。 如锦转脸过去,猛然看见一名穿着法衣的光头和尚徐徐走入殿内。 那光溜溜的脑袋之下,露出一张仙风道骨的飘逸容颜,像是天上之人,完全看不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观静目不斜视径直往殿内深处走,一直到经过如锦的时候,脚步才微微顿了下。 他并没有转身或者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轻轻地瞥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眼,然后抬脚往高台上去。 如锦的脸色顿时一变,“小和尚怎么会来这里?” 临安侯听到女儿的呓语,连忙说道,“什么小和尚?别胡说!锦儿,那位观静方丈,可是陛下的御弟,就是我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地称一声大师呢!” 御弟? 如锦的脑袋嗡嗡作响。 临安侯见女儿一脸困惑的模样,连忙又解释起来,“观静方丈与陛下有缘,十分年幼时就与陛下来往了。 陛下登基之后,曾亲口对众臣说过,他将观静当自家亲弟弟看待。 观静方丈乃是方外之人,自然不能封他王爵。据说陛下曾有意要封他为国师,可是观静方丈不喜俗世拒绝了。 所以,陛下便称观静为御弟。 说来,也已经有三十年了。 每年陛下的生辰宴,还有元宵宴,观静方丈都会出席。 锦儿第一次来,不知道也没事儿,但以后可不许再大惊小怪了!” 如锦讷讷地道了声,“女儿知道了。” 但她的心里却五味陈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她知道观静与李冉的关系不错,但是绝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会这样好…… 那么……观静给庆阳郡主立的衣冠冢旁另外一个蒲团到底属于谁,似乎也清晰可见了。 是李冉吗? 李冉居然也会去祭拜庆阳郡主? 怎么会? 一时间,千般万般的迷茫和各种零碎的线索都在如锦的脑海中盘旋,千头万绪,让她怎么都理不清。 她实在不敢相信。 假若李冉是害了她的人,那么小和尚怎么可能会与他称兄道弟,付诸于真心? 而密室的蒲团,寝殿的画像,坊间的传闻,又怎么解释? 可若是李冉没有害她,那害了她的人……究竟是谁? 正在这时,有宫人用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叫喊,“陛下驾到!” 第300章 恪王驾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乾皇帝李冉端坐高台上的御座,面色冷淡毫无波澜地冲着众臣挥了挥手,“众位爱卿平身。” 说罢,他对着身后说道,“你们也都坐吧。” 如锦面沉如水,一双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朝高台上望了过去。 李冉,依旧是三十年前那张俊朗的面容,只不过身上的气势惊人,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忧伤阴郁的男子,便是今日的乾国帝皇。 站在李冉身侧的则是母仪天下的当今皇后娘娘萧璃。 隔了那么久的时光再见,萧璃的样貌与从前的变化也不算大,只不过老了胖了,眼角多了皱纹。 不过,她的气质却也截然不同了。 从前跟在她身后胡作非为的大家小姐,身上自有一股潇洒自如的飒爽之气,但如今,整张脸上都写着两个字——贤良。 甚至连笑容都和庙里供着的菩萨似的,一个模样。 倘若不是曾在东山隐秀峰离宫亲身经历过一场算计,如锦光看着这张脸,是绝对不会想到,她从前最好的闺蜜,早已经面目全非。 这时,忽然高台上一声惊喜的欢呼响起,“慕姐姐!” 如锦猛然抬头,见到清怡公主正满脸欣喜地冲着自己挥手。 而清怡公主的这句呼唤,也成功地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如锦的身上。 她毫无声息地叹口气,然后也冲着清怡公主笑了笑,挥了挥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清怡公主十分兴奋地对着陛下说道,“父皇,我看临安侯旁边还有空座位,我想挪去那边,和慕姐姐说说话。” 公主的手指不偏不倚,正正好指在了如锦的身上,众人的目光不往这边看过来都不行。 如锦心思复杂,一双眼睛却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直愣愣地望着高台上,看见陛下面容丝毫没有乱,仍旧一副居高临下的淡然之色,对着清怡公主点了点头,“那是你恪王哥哥的座,若是等开席他还不来,你自然可以过去坐。” 清怡公主欢欢喜喜地道了声,“多谢父皇!” 恪王哥哥可是从来都不会出席元宵宫宴的,反正自从她懂事起,一次就没有过。 从前她很疑惑,不知道为什么父皇每次都给恪王哥哥留个座,空在那怪不好看的。可是这回,她却感谢父皇这个英明的决定。 自从上一回父皇生辰,她偷偷从宫里头溜去了东山和慕姐姐匆匆见了一面,然后就被母后的人抓了回去后,她还没有机会见过朝思暮想的慕姐姐呢! 好不容易今日见着了,她怎么能不拉着慕姐姐好好说会儿话呢? 相比陛下的平静,萧皇后的脸色却有几分不大好看。 她虽然一直都平时着大殿内,但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地瞟向了如锦的身上。 有几次,如锦与萧皇后的眼神交接,稍纵即逝,可她还是发现了她的慌乱和心虚。 夜深人静时,无数次在心底闪现过,却还是因为不敢相信而强力按捺住的那个念头,终于不可遏制地再一次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 萧璃,真的与庆阳郡主的死有关! 心,有一些抽抽的。 说不上来有多疼,但却钝钝钝,闷闷的,很不舒服…… 时辰差不多了。 清怡公主蹦蹦跳跳从高台上下来,径直便往临安侯身边的空座走去。 毫无疑问,也再一次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带向了如锦的身上。 临安侯气得直想拍大腿。 这清怡公主! 真的是搅事精啊! 他都恨不得锦儿躲在他的身后一丝一毫都不透出来,被她这么这一叫唤,一勾搭,还怎么躲? 高台上那几位未婚配的皇子见到了锦儿后,那神情都激动兴奋了起来,眼神里的渴望昭然若揭。 老父亲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种饥渴的味道…… 心焦! 心烦! 临安侯分外唾弃地看着李渡那空空如也的座位,心里甚至暗暗地想,假若这小子今日来了的话,他就在心里给这小子加一分! 不,两分。 不能再多了! 只要李渡能来,他就给他加上两分。 那么区区两分,自然还不够资格肖想他的女儿,可是他保证,这个新年若是再见着恪王时,绝对不会再给他臭脸瞧! 来呀!来呀!就问你敢不敢来? 声音尖利刺耳的宫人再次呼喊,“开席!” 随着上菜的宫女鱼贯而入,清怡公主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临安侯的脸色顿时沉到了谷底…… 正在这时,有宫人匆匆进来回禀,“恪王驾到!” 大殿内顿时一阵哄然。 一直以来都正襟危坐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声响的群臣这次终于绷不住了,纷纷在私底下议论起来。 “恪王怎么会来?” “自从陛下登基之后,每年都举办元宵宫宴,恪王可是一次都没有来过的呀!” “陛下既然给恪王留了座位,那恪王这也不算是不请自来……” “可恪王到底为什么要来?” “我也看不懂,所以我现在有点慌,会不会……会不会朝局有什么变化啊?” “赶紧闭嘴吧!这话可是能够乱说的?若是被玄衣司的人知道了,你丢掉乌纱帽不论,恐怕连脑袋也保不住呢!” …… 满朝窃窃私语,就连临安侯也愣在了原地。 唯独鲁国公那张瘦骨嶙峋的老脸上却是满脸的笃定。 切,大外孙为什么要来? 还能为什么? 为了媳妇儿呗! 今日陛下有意要为众位皇子选妃,他这个大外孙年过三十了,也想要媳妇儿了。 多简单的道理,有什么想不通的! 鲁国公眯着小眼,笃悠悠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咂巴了两下,“好酒,真辣!” 恪王的突然到来,最懵的还是清怡公主。 她原本就是要坐到恪王的座位上去的。 现在,座位的主人来了,她自然就不好再坐过去了。 可是,堂堂公主,心之所向,让她再退回去,却又有几分不甘心,甚至,还有几分丢脸。 正当清怡公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如锦轻轻从座位上站了出来。 临安侯看见女儿站起来,一把汗都捏出来了。 他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锦儿!” 莫……要……出……头! 如锦回头冲着父亲笑了笑,仍旧徐徐袅袅走到了清怡公主的身边,柔声对清怡说道,“公主,我知道多日不见你很想我,我也想你了。只不过,宴席之上,也并不是什么讲悄悄话的好时机。” “不如……”她顿了顿,“明日若是公主得空,不妨来我家玩呀?” 第301章 换衣裳 “宝儿,既然你恪王哥哥到了,那你就回来吧!莫要胡闹!” 高台上响起一道温柔和蔼的女声,柔软细弱,带着几分入骨的亲切,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是萧皇后。 清怡公主似是很听萧皇后的话,她闻言握住了如锦的双手,“那我明日得空便去你府上看你,说好了哦,慕姐姐!” 话音刚落,她跺了跺脚,便就跑了回去。 大殿内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和拘谨,众人不敢多言,认认真真地品尝着宫人上的每一道菜色。 只不过,各怀心思。 真正沉迷于菜本身的美味的,恐怕满座殿中也只有临安侯一人。 这顿饭是极美味的,但如锦吃得却味同嚼蜡。 并不是她的错觉,大殿内有好几道目光时不时地在她身上打转,有好奇和探究的,也有嫉妒和愤恨的,还有深邃犀利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的…… 这些炙热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好在,身前有临安侯和李渡两座大山,他们宽阔的背脊很好地掩藏了埋头苦吃的她,能让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稍微好一些。 萧皇后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临安侯的方向,起初还能隐隐看见那个在她的梦中出现过无数回的侧影。 但后来,恪王不知道怎么了,将桌几稍微挪动了一下后,她就再也看不见了。 心中,是起伏不定的。 更是不安的。 她脸上的笑容未达眼底,证明着她的心虚。 可是到底在心虚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不过是一张有七八成相似的面容罢了,隔了三十年,那个令她畏惧的人早已经死绝了死透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萧皇后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她的身侧——大乾皇帝李冉。 李冉今日如同以往的任何一日一样,脸色平静,眼神淡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举止优雅从容,眼神威严冷淡,一身王霸之气。 可也正是太平静了,所以才更让萧皇后觉得惶恐与不安。 嫁给李冉三十年,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与这个男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她对自己的丈夫就算称不上了若指掌,但也该有七八分的了解。 她一直都知道,李冉对死去的那个人有情。 京都城遍地的留言,每年那个人生辰时的低落,他房间里的画像,还……还有…… 萧皇后默默地攥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 多年的夫妻,她再清楚不过李冉是个多么敏感谨慎的人,整个京都城都知道临安侯的长女与三十年前的庆阳郡主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李冉又岂会不知? 甚至,她们还拥有同一个名字——如锦。 可是,李冉却没有对临安侯的长女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来,甚至他的目光都不曾往右侧移动过。 太冷静了。 这便是破绽。 萧皇后望着陛下的脸时间有些过于长久了。 陛下转头,冲着她扬起了唇角,“贤后看我做什么?是我今日特别好看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好能让宴席最前面的几排人都听得到。 顿时,底下的人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萧皇后心中一冷。 她知道在外人看来,李冉这是在表现对她的宠爱有加。可只有她清晰无比地看清楚了,他嘴角那抹淡淡地嘲讽和讥笑。 不过是做戏罢了。 而且,极有可能是做戏给那丫头看的…… 萧皇后满腔怒意,但还好多年来在宫廷的生存经验让她学会了言不由衷的微笑。她撇过头去,脸上的笑容却带了几分娇羞,“陛下哪一日都好看。” 她轻轻扬了扬手中的帕子,低声说,“好啦,老夫老妻了,莫要在大家面前说这种话,叫人笑话。” 陛下却丝毫都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亲自倒上一杯酒,喂到萧皇后的唇边,“帝后和,乃是整个大乾百姓心之所向,哪里会有人笑话?贤后,多心了。” 喂到嘴边的酒,不得不喝。 可萧皇后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李冉这个混蛋,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折磨她的机会呢! 在她面前的这杯酒名叫禅机。 三十年前,她与庆阳公主大醉一场时,喝的就是禅机。 自从那时起,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喝到这种酒后,就会全身起红疹子,奇痒难耐,涂什么药膏都不管用,得等到起码三五天后才会慢慢缓解,直到消失不见。 因为种种考虑,知道此事的只有她身边的慧姑姑。 可李冉身边有玄衣司和玄羽卫,不可能连皇宫里的事情都搞不清楚。 所以,他今日是故意的! 宫宴才刚开始不久,一时半会不会结束,这杯酒,她不能不喝,却也不能全喝。 萧皇后接过酒杯轻轻沾了沾嘴唇,然后作势一滑,杯中的大半便都洒到了衣裳上。 她硬着头皮将最后一口喝掉,然后朝着众臣出示了一下酒杯,“陛下,我看大家都闷声不响,是不是该上点歌舞助助兴?” 李冉似笑非笑看着萧皇后,“贤后若是喜欢,便都听你的。” 依旧是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能传入某个人的耳朵。 萧皇后垂下眼眸,眸中一片凉意。 她连忙吩咐宫人几句,然后对着身旁的太子说道,“潇儿,母后的衣裳弄湿了,你陪我去中殿换一身。” 不一会儿,鼓乐响起,有穿着舞衣的娇娘成群结队地进来,随着笙乐翩翩起舞。 群臣一边饮用着美酒佳肴,一边如痴如醉地看着舞女们的曼妙身姿,顿时比刚才要放开许多。 有些开始小声交谈,有些甚至哼起了小曲附和。 趁着这个时机,萧皇后对陛下耳语几句,便提着裙子悄然离开了。 太子跟在她身后也一并离去。 陛下的目光顿时深沉如海。 他与观静对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锦目送着萧璃的离开,正想着该如何跟上去。 突然,上菜的宫人不小心将装汤的盘子洒了,不偏不倚,全都洒在了她的身上。 宫人立刻跪了下来,“慕大小姐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 如锦看了一眼被汤淋湿了的胸前,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是受人差使,我怪你又有什么用呢?” 她顿了顿,“来吧,带我去中殿,我要换身衣裳。” 第302章 歇斯底里 中殿内,萧皇后脸色黑沉,心情烦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太子李潇发现了母后的不对劲,有些担心地问道,“母后,您不是过来换衣裳的吗?怎么……” 看起来很是焦躁不安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皇后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仅是因为亲眼看见了慕如锦,勾起了尘封已久藏在她心底深处的往事。也更因为李冉今日不同寻常的表现,让她产生了那么一丝危险的感觉。 但那些前尘往事,她连想都不敢多想一下,怎么可能当着儿子的面说出来呢? 她想了想,沉声问道,“你父皇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异动? 这词用得不是有些大逆不道? 太子心里一惊,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也还是回答了,“自从燕国人的谋划失败后,父皇下旨让镇北军威慑了燕国,镇北军的新帅徐峰一举夺下燕国三座城池,逼得燕国皇帝不得不举起旗投降。” 他顿了顿,“边境的事,一直都是晋王叔在处理的,倒也没有烦着父皇。最近又是过年,父皇每日里喝喝茶看看雪听听琴,没听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 萧皇后冷笑一声,“喝喝茶看看雪听听琴,倒是好得很。” 太子很是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这么说。 事实上,自从东山隐秀峰上母后派慧姑姑将他与慕家大小姐关在一起之后,他就有些看不懂母后了。 他不明白向来心思缜密的母后,为什么要做这样画蛇添足之事。 原本是要为他收罗一名大将,但后果却是害得表弟与喜欢的未婚妻退了婚。 不仅得罪了临安侯,想必母后此举和舅舅之间也有了隔阂吧?还让他与表弟也产生了心结,也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抚平了。 他不懂,母后为何会做这样的事。 这也不是母后向来的风格…… 但为人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顺从自己的母亲,便是心中不满,也不会说出口来,徒惹母后伤心。 太子的话并没有安抚到萧皇后,反而让她更加不安起来。 “潇儿,你再想想,最近几日你父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与往日相比,只要有任何一点不同之处,你都告诉我!” 太子绞尽脑汁,却没有任何头绪,“没有啊。” 他不解地问道,“母后,您到底想要知道什么?父皇向来都是这样的,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没头没脑地问,却又不告诉他为什么这样问,他……也很无力啊! 萧皇后冷笑起来,“不错,你父皇那种缜密的性子,就算真的有大事发生,他也好叫你一分一毫都看不出来。” 就好像刚才他在众臣面前表现得独宠她一人似得,谁敢相信,他是一边笑着一边在给她下“毒”? 她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潇儿,你回座上去吧,莫要让你父皇久等了。要知道,今日你的兄弟们都在,个个都卯足了劲头要在你父皇面前争宠呢!” 太子倒并不在意这些。 他从出生起就是太子,这储君之位稳稳当当坐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过任何差错。 到如今,也生了嫡子。 不论才能品行还是子嗣,都是无可挑剔的最完美的储君。 父皇乃是英明之主,哪怕只是为了天下苍生国泰民安,他也不可能随意换掉自己。 那又岂是皇兄皇弟们讨好一番就可以改变的? 他不走,仍旧十分关心地问道,“母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您总是话只说一半,叫我摸不着头脑?母后,我已经长大了,若有什么您为难的事,大可以说出来,儿子愿意替您承担!” 太子的关心,萧皇后非但没有接收到,反而大声呵斥道,“你长大了,就不听母后的话了,是不是?我让你走,你听见没有?” 她的状态不知道从何时起变得有些血丝底气来,“承担?你承担不了的!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你最好的!你走,你快点走,你若是再不走,我便叫人赶你了!” 门外,慧姑姑听见动静,连忙跑了进来。 她用力地抱住了有些发狂的萧皇后,对着太子不断示意,“娘娘身子不适,这才对太子殿下如此的,殿下莫要放在心上。这里有我,太子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座上,免得娘娘心中不顺,更加……” 慧姑姑一个劲让太子离开。 太子虽然满怀担心,可是他也很清楚,若是自己不走,母后显然会更加歇斯底里。 他满脸担忧地道,“那就有劳慧姑姑照顾母后了,我……我先回去了……” 太子走后,萧皇后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慧姑姑也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她却又神情紧张起来,“娘娘,您身上怎么都是禅机的味道?您喝了禅机?您怎么会……” 萧皇后沉着脸将被酒水浸湿的衣衫脱掉,连里衣都湿透了,“陛下喂我的,我喝了一小半,剩下的都倒在身上了。” 慧姑姑还没有提禅机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 可是禅机那两个字一说出来,她就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 萧皇后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果不其然,原本白净的皮肤此刻一片通红,密密麻麻地起了许多小红疙瘩。 她痛苦地叫了一声,“痒,好痒!” 原来,禅机不止喝进口才会发红疹,就连沾染到肌肤,也会啊! 萧皇后猛然想到了什么,尖叫一声,“慧姑姑,快点过来看看我的脸,我的脸上有没有起疹子?” 若是红疹毁了她的脸面,那她今日就不能再回到殿内了…… 李冉存心要和她过不去,会不会因此作为借口而夺了她掌理后宫的权力?要知道今日的宫宴,周贵妃那个贱人早就觊觎多时,缠着李冉让她也在群臣面前有一席之地。 还不止,就连她手中的凤印,周贵妃那个小贱人也惦记许久了吧? 她的脸上绝对不能长红疹! 慧姑姑连忙认真去看,检查了一遍没有,这才松口气,冲着萧皇后摇摇头。 萧皇后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中殿门外有人在走动,有个细声音的宫人说,“慕大小姐,您请往这边走!” 第303章 鬼 萧皇后闻言脸色大变,“她……她怎么会来?” 她眼底闪过一丝怀疑之色,“慧姑姑,是你放她进来的吗?” 皇后娘娘的仪仗队足有数十人,哪怕她只是去中殿换个衣衫,也有浩浩荡荡的宫人伺候,那么多人,就拦不住一个小姑娘吗? 除非,是有人故意要放她进来。 慧姑姑连忙跪了下来,“奴婢怎敢?” 她抬头,面上带着几分惊惶,“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娘娘未曾吩咐,奴婢绝不敢擅作主张。” 萧皇后稍微冷静下来,“对,你不敢放她进来。” 她捂住胸口,轻轻叹了口气,“比起我来,你恐怕更不想要见到她……” 慧姑姑见平日里杀伐果断的萧皇后,一想到那个人就整个都变了,不由轻轻摇了摇皇后的肩膀,“皇后娘娘,咱们不要自乱阵脚。” 她目光深沉而平静,一字一句说道,“她早就已经死了。站在外头的那个人,不过只是生得像她,却根本就不是她!” 萧皇后摇摇头,“这次……和上一次不同……” 她面上显出复杂的神色,“二十年前的苏梓萍,与她也十分相像。可是第二眼见到她,我就确定她不是。当时,我也曾担心陛下会被苏梓萍的外貌所迷惑,可陛下比我还清醒。他一见她,就知道她不是…… 可慕如锦不一样…… 陛下这一次,与上一次的反应截然不同……” 慧姑姑连忙说道,“慕如锦是苏梓萍的女儿,她像的是苏梓萍,而不是……那位……” 她顿了顿,“至于陛下,娘娘根本无需担忧。 慕如锦事是临安侯的女儿,陛下万没有将自己心腹的女儿弄进宫的道理,这岂不是要招埋怨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陛下真的将人弄进了宫来,那岂不是正好?您是六宫之首,后宫的女人不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慕如锦再厉害,进了宫,也只是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小鸟,飞不出皇后娘娘的掌心去!” 萧皇后想了想,“倒也是。” 她抿了抿唇,“那丫头能来,必定不是偶然,既然她要见我一面,那我也万不能露了怯。慧姑姑,替我更衣!” 慧姑姑笑了起来,“哎!” 如锦随着宫人的指引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中殿,一直走到了这座紧闭的门前。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冷眼旁观着宫人卖力的演出。 宫人此刻浑身都冒着冷汗,矮着身子说道,“中殿内早就已经备下了各种衣衫,慕大小姐挑着换便成。奴婢……奴婢在这儿等着,您快进去吧!” 说着,“吱呀”一声,将门一推。 如锦冲着宫人笑了笑,轻轻地抬起手,从他肩膀上取下一株碎落的梅花,抖了抖,弹掉,“好,那就有劳了!” 宫人脸色一变,顿时身子矮得更低了。 如锦踏入中殿,见四周都是挂着衣衫的架子和屏风,将偌大的地方隔成了一小间一小间的。 架子上的衣衫各种尺码颜色款式都有,件件都是锦衣华袍,这么大手笔,果然不愧是宫宴呢! 她徐徐走着,转身便看见了一套红色的衣衫挂在那里,旁边的铜镜前,还摆了与之搭配的金冠和钗环。 不论是材质还是剪裁,都是庆阳郡主喜欢的款式。 如锦冷笑,“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可好?” 不一会儿,满身火红的少女从帷幔背后走来,烈焰红唇,黑发如墨,明眸带着星火,身姿皎洁如朗月。 她的目光投射在尽头的那道帷幔处。 光影飘摇,纱帐动乱,隐约传来女人轻微而细密的呼吸声。 如锦当然知道,那里面的是什么人。 不过,她并没有过去。 反而退回到了刚才换衣裳的地方,将纱幔放下,坐在了铜镜前。 她在等。 萧璃并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 她不去找她,她自会过来。 果然,萧皇后换过衣衫重新补了妆面许久,只听见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始终不见有人过来。 她立刻心焦起来,压低声音问道,“她怎么还不来?” 莫非,真的只是单纯过来换个衣裳? 可那就不对了啊! 慕如锦紧随她而来,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到了中殿。难道是外头的仪仗都被人撤光了,所以她不知道里屋还有人? 慧姑姑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她抿了抿唇,“皇后娘娘,您不必过于在意这个丫头的。衣衫换好了,不如我扶您回大殿去?”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罢了,又不是非见不可。 就算真的要见,也不一定要在这样的场合…… 说得难听点,现在这里除了她,就没有一个中宫的人在,万一那丫头发了疯要对皇后娘娘做什么,岂不是危险? 照她的想法,倒不如等这次过后,找个时间宣那丫头入宫一趟,满殿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心里头这才踏实。 可萧皇后并不这样想,“慧姑姑,你出去看看,那丫头走了吗?” 慧姑姑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萧皇后一身华贵的皇后朝服,端正地坐着,脑海中不知道有多少奇怪的想法闪过,可眼神里却还是一片迷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慧姑姑一直没有回来。 她终于有些担心了。 “慧姑姑?慧姑姑?” 没有应答。 萧皇后忍不住撩开帷幔,亲自走了出来。 此刻,中殿内安静如纸,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无,若是有针掉落也能的听得见。 她满脸惊疑地在屋子里穿梭,穿过一个又一个衣架,越过一个又一个屏风,终于来到了尽头。 这里的衣架上是空的。 屏风后的帷幔垂落,是拢着的。 里面虽然没有一丝声响,但直觉里面有人。 萧皇后的手颤微微地想要伸过去。 这时,屋子里忽然黑了…… 大白天的,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刻,怎么会突然就天黑了?一定是有人使坏! 她慌乱地望了一眼窗户,可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她最惶恐不安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捧着她轻轻地将垂落着的帷幔拉开…… “啊!鬼!” 第304章 毒 屋子里不知道何时又亮了起来。 只不过并不是清朗的天光,而是泛着昏黄的烛火亮了。 铜镜前,一身红裙夺人眼球的少女轻轻地转过身来,露出稀世罕见的美貌。 她冲着萧皇后热情爽朗地一笑,“阿璃,你来啦!” 像是在梦里无数次听到过的那样,她说,“阿璃,你来啦!” 萧皇后如被雷击,整个身子都跳了起来,“鬼!鬼!鬼!” 可是不管她叫得多么大声,屋子的内外却始终都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别的声响。 对面的少女笑颜如画,身姿曼妙地袅袅走到她跟前,轻轻地抓住了萧皇后的手,然后将她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我才不是鬼呢!阿璃,你看,我的身子是热的。死人怎么会有热乎的身体呢?” 萧皇后的脸色蜡白,一个死去了三十年的人说她的身体还是热乎的,这岂不是比她遇见了鬼更加可怕的事情吗?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不是鬼……你也不是……她……你到底是什么?” 少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轻轻将手腕举了起来,“阿璃,听说你一直想要我的金甲令?你想要的话,就和我说嘛,只要你问我要,我一定会给你的。” 她从手臂上解下玄铁制作的手环,笑容满面地递了过去,“阿璃,给你!来,快点接着啊!” 萧皇后步履踉跄地想要往后退,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一股很大的力气在背后托着她,让她怎样都无法离开这里。 她闭上眼睛,脑袋乱晃,“不,我不要!走开!我不要!” 少女略有些失望的样子,“啊?你不要呀!阿璃,真的不要吗?” 她幽幽叹口气,“十七岁那年,你看上我的红宝石臂钏,一看到就眼睛挪不动。我问你要不要,你说不要。我塞到你的怀中,你也还是还给了我。可是,不久之后,那个红宝石臂钏便就从我的珠宝匣里消失了……” 少女掰着手指头细数着,“十六岁,皇帝舅舅赐了我一个会调香粉的宫女,你很羡慕。我问你要不要,你说不要。我甚至将人都给你了,你也还是坚持将人退给了我。可是,不久之后,那个会调香粉的宫女被发现死在了郡主府后院的井里。” 她轻轻对着萧皇后吹了一口气,“啊,那个小宫女名叫露香,不知道阿璃你还记得她吗?” 萧皇后的腿软得迈不开步,听到露香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彻底瘫软下来。 她松垮垮坐在地上,冰冷刺骨的地面丝毫不能刺醒她。 除了一个劲地说“鬼”,她已经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但少女却仍在数着手,“十五岁,我喜欢上了我的丫头小盆。我说我有那么多贴心的侍女,小盆在我这里也不过排在第四,给了你又何妨?你说不要。为了弥补你,我送了你两车的上等丫鬟,还有一匣子金珠。” 她冷笑起来,“我真是白替你操心了,最后小盆不也成了你的人吗?” 少女的目光越来越深,声音也越来越低沉,“十四岁那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用尽全心全意地喜欢他,可他却总对我若即若离,很是冷淡。你劝我离开他,说他是贱婢所生血脉不够高贵,说他性子阴冷浑身戾气让他讨厌,说这种货色根本配不上我的痴心。嗯,我放弃了他。” 她抬头,“阿璃,没想到最后却是你嫁给了那个你口中如此不堪的男人呢!” 萧璃捂住了耳朵,“别说了!你别说了!” 少女娇笑起来,“我还没说完呢,这可由不得你。” 她顿了顿,“十三岁,你撞破了你母亲和别人的奸情,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原来,你和你的弟弟都不是靖宁侯的血脉呢!你哭着说不配再与我做朋友,我抱着你说不会,不论你是怎样的出身,哪怕你的亲生父亲只是侯府里最卑贱的一名花匠,我都将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萧皇后蓦然睁大了眼睛,指着少女怒道,“你胡说!你胡说八道!” 她竭力挺起了自己的胸膛,怒目而视,“我是靖宁侯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天生就是贵族。不像你,到死都是一个父不详的孽种!”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哦?真的吗?在你母亲原来的住所内,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下,埋着的难道不正是你和你弟弟的亲生父亲吗?要不要,我请人去将他挖出来?” 她轻轻弹了弹手指,“虽说是三十几年前的旧案了,可真的想要查出谁是杀人凶手,也并不难对吗?” 萧皇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尖声惊叫起来,“你胡说!你都是胡说八道的!走开,恶鬼走开!庆阳早就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断了气的,她早就死了!死透了!不可能活过来了!” 她瞪大眼睛,“你……你冒充庆阳诬陷我,不过只是个诡计罢了!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少女“咯咯咯”笑了起来,“阿璃,你也太自信了吧?你说,你是亲眼看着我断气的?那日你不是一早就喝醉了吗?还是我亲自送你上的马车。怎么?你后来又去而复返了吗?” 她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目光与萧皇后平视,“阿璃,哪怕是你亲手将我掐死的,可也保不准我命大,又缓过来了啊!要不然,你想想,你再仔细想,你见我断了气,有没有亲眼见我的尸体装入棺椁?” 萧皇后一愣,“什么?” 少女吐气如兰,语声柔美,用最平静冷淡的话说着最惊心动魄的故事,“说不定,我会闭气的功夫呢?你掐得时间短,力气也不足够大,怎么保证一定弄死我了呢?” 萧皇后的脸色更加惊惧了,“不,那不可能!我在禅机里下了毒,事先与长庚服下了解药,那毒遇酒更毒,妙的是不会在尸体上留下任何痕迹,就算是银针也验不出来,仵作也只会得出肠穿肚烂而死的结论,你早就必死无疑。” 她的双手颤抖起来,“而我掐你的脖子,也不过只是为了确认你已经死了,而不是睡过去罢了……” 少女的声音清冷又平淡,但若是仔细听,却还是能感受她弄弄的失落和哀伤,“那毒药,是谁给你的?” 第305章 先帝的仁慈 靖宁侯府在三十年前并不如现在显赫。 老靖宁侯木讷固执,却又无甚才能,在朝中不仅毫无建树,还得罪了不少人。 在没有与庆阳郡主成为好朋友之前,萧璃在京都城的贵女圈中,暗淡无光。 是因为庆阳,萧璃才能得到她从前万不敢想的一切。 这也是如锦刚开始没有将萧璃列在杀她的凶手位置上的原因之一。 失去了庆阳郡主这个强而有力的后盾,对萧璃甚至整个萧家都没有任何好处。 再加上那么多年的相处相伴,早就让她视萧璃为不可或缺的伙伴,她们曾如此要好,亲密无间,早已经成为了家人一般的存在。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怀疑自己的家人啊! 可心中不敢去想的猜测,骤然成为了事实,这打击对如锦而言,就好似心头被生生地剐去了一块肉。 痛! 血肉模糊的痛! 鲜血淋漓的痛! 无法平息的痛。 痛到她已经不想去问为什么,因为不论萧璃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对她而言都只是更深的伤害而已。 只会让她更痛。 现在,她只想知道是谁! 是谁许以厚利让她最信任的人背叛她! “是谁?” 萧皇后却好像是缓了过来。 或许是憋在心内三十年的秘密终于说出了口,让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松弛下来,她居然冷清下来,“你不是鬼,你也不是庆阳,你是……临安侯的女儿慕如锦。” 在缓神来后,她扶着身旁的屏风徐徐站了起来,“你在这里装神弄鬼,是陛下的意思吧?” 萧皇后的胸口仍旧不断起伏,但声音却已经平静许多,“陛下一直都怀疑是我害死了庆阳,没错,的确是我亲手将毒药下到了她的酒里,也是我亲眼确认她断气。” 她抬起头来,嘴角忽然噙着一抹让人寻味的微笑来,“可是,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工具罢了。难道我说不杀,便也由得我不杀吗?” 如锦目光动了动,冷声问道,“是谁?” 萧皇后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是谁?当然是不希望庆阳活着的人啊!” 她冷笑一声,“去告诉陛下,他想知道什么可以亲自来问我,只要他给的筹码足够多,我可以什么都告诉他,毫不保留。但下次,可不要再给我弄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了!” “你错了……” 角落里,传来少女轻声的叹息。 萧皇后一愣,“什么?” 如锦冲她苦涩地笑笑,“我是慕如锦。我也是庆阳。我还是鬼。” 下一刻,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走到了萧皇后的跟前,一双手有力地掐住了萧皇后的脖颈。 虽然这具身体生来娇弱,但最近这两月她已经加紧了锻炼,再加上练习弓箭本来就需要在手上功夫多下力道,所以她对于如何才能使出最大的力气了然于胸。 而萧皇后到底已经是个快要五十的老妇人了,哪怕保养得再年轻,身体却早已经空乏,哪里敌得过擅用巧劲的少女的攻击? 她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就被如锦一路掐着脖子往后退,一直退到墙上,退无可退。 如锦恶狠狠地说道,“你要用这个秘密如何威胁皇帝,是你的事。但现在,我与你算的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账。” 她顿了顿,“阿璃,你必须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害我的,否则,我也不介意用这种方式送走你。 反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杀害我的幕后真凶到底是谁,除了你,总归还会有别的人知道。我想,长庚见到我,总该没有你那么嘴硬吧?” 萧皇后头一次感受到窒息是什么滋味。 喘不过气来。 身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提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爆开。 无法呼吸,不能思考,甚至连眼睛也逐渐开始模糊。 最可怕的还不知是身体上所遭受的这些痛苦,而是恐惧与绝望。 “放……放开我……” 萧皇后用最后的力气喊道,“放……放开我,我……我说!” 如锦轻轻松开些手,却并未完全放松对萧皇后的钳制。 随着萧皇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冷冷地说道,“我只给一次机会,若是你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她冷笑一声,“反正你对我也听不客气的,对吗?” 萧皇后已经来不及思考,眼前的少女到底是鬼,是人,还是有人装神弄鬼,这都不重要。 她迫不及待地说道,“是先帝!是先帝要我做的!” 如锦闻言浑身窒住,“不可能!你胡说!” 皇帝舅舅爱她如命,自她懂事起,就给了她无限的宠爱,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她缺失的父爱。 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会害她,唯独皇帝舅舅不可能。 她不相信,她绝对绝对不相信! 如锦目光瞬间变得狠戾起来,她重新扼住了萧皇后的脖颈,“你胡说八道!若是再不说实话,那就是你自己找死了,可怨不得我!” 萧皇后一边咳着,一边说道,“真是先帝,千真万确!” 她看出来如锦整个人都被打击到了,便抓紧机会用力地从如锦的手中挣脱,大喘了几口粗气后,这才说道,“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你的了。确实是先帝想要庆阳的命,要不然,我岂能对她下手?” 如锦不敢相信,“不可能……这不可能……” 萧皇后浑身力气都耗尽,无力地靠在了屏风上,“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嗤笑一声,“庆阳哪有什么资格嘲笑我的身世?我的亲生父亲虽然是个花匠,但我母亲可是货真价实的名门贵女。 而庆阳啊,压根就不是荣福公主所生,她的生母只是南魏人埋伏在公主身边的一名侍女,生父也不知道是谁。 先帝知道了庆阳身世的实情,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那么多年来,他为庆阳付出多少,在她身上投入多少感情?可到头来,庆阳却压根不是皇室血脉。不仅如此,她的生母还是一名奸细。 换了是你,你会吞下这口气吗? 没有当众撕破庆阳的身份,让她悲愤交加地死去,而是选择了让她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已经是先帝的仁慈了。 难道不是吗?” 第306章 真相 如锦讷讷地摇头,“不会的……” 想要她死的人是皇帝舅舅,这结果比萧璃亲手在她的酒中下毒更让她无法接受。 那可是对她如珠似宝的皇帝舅舅啊!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的依靠。 她可以横行无忌的倚仗。 可现在,萧璃告诉她,那也是要结束她十七岁短暂生命的人。 天呐!庆阳的一生到底是什么? 错综复杂的身世从头至尾的隐瞒,就连死,也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父母?是虚妄。 朋友?会背叛。 那庆阳的一生到底有什么东西不是水中之中镜中之花,而是她真真切切地拥有过的呢? 如锦悲哀地摇了摇头。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萧皇后见状如此,便也不再隐瞒,反而说了个痛快。 她冷笑一声,“先帝知道庆阳的身世之后,便召我入宫,给了我毒杀你的命令,并因此答应我,会立我为太子继妃。 亏庆阳一直都沾沾自喜地认为,是因为她的缘故,我才有机会成为东宫的女主人。 也对,要不是先帝要用我杀她,以我的出身地位,这太子妃的位置根本就轮不到我。确然是庆阳的功劳呢! 此事我母亲知晓三分,长庚隐约猜到了七分。 他那时情窦初开,对庆阳有一份非同寻常的感情,所以曾一度想要带着庆阳离开京都城。 可要杀庆阳的,是乾国的皇帝陛下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他们跑到哪里,都逃不出陛下的手掌心。 再加上那时老靖宁侯身子不好,油尽灯枯,偌大的萧家需要长庚顶门立户。他身为人子,无法抛弃母亲。所以,便只好眼看着你死了…… 说来,也不怪他。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身上背负着家族的重担和母亲的孝道,当时的他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我有时候也想,假若当时长庚知道了自己不过只是个卑贱的花匠血脉,整个萧家都与他无关,那他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萧皇后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会的。” 她顿了顿,“一条虫蛆阴差阳错之下穿上了花衣变成了美丽的蝴蝶,当它知道自己原本只是一条丑陋的虫蛆的那一刻,它会脱下漂亮的翅膀吗? 不会的。 它只会更小心地穿好自己的花衣,假装那是它与生俱来的翅膀,为此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都心甘情愿。 长庚如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余的同情和愧疚了,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懊悔。 他只会变得更果决,更无情,更凶戾,更狼心狗肺。 和我一样。” 这些秘密埋藏在萧皇后的心底,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如此畅快地说出口来。 原本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了。 但全部都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却觉得好轻松好畅快,仿佛背上曾有过的千斤重担一下子便就消失无踪了。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还感觉到了快乐。 萧皇后知道,李冉的眼线就在门外。 而屋子里这名酷似庆阳的少女,不过只是李冉为了逼出她的真心话而布置的一个道具。 那些前程往事,说了也就说了。 如今她贵为六宫之首,难道李冉还能拿那些毫无证据的事来惩罚她吗? 就算有证据,当时的她也不过只是奉命行事。 有本事,他去挖了先帝的坟啊! 萧皇后正自快意,忽然听到耳边低声的问询,“那太子哥哥呢?他又是因何落水?” 如锦抬头,目光里满是光华,眼神却十分倔强地想要知道一切答案。 “你当时已经是未来的太子妃了,杀了太子,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吧?除非……” 萧皇后的目光看着门外,露出了不怀好意死的笑容。 她叹了一声,“是啊,比起太子继妃,直接当皇后的诱惑是不是更大一些? 太子并不喜欢我,而且他膝下还有嫡长子,哪怕我再生十个儿子,这储君之位也不一定轮得到我的孩子。 还不如找一个愿意许我后位,并且与我签立信约的男人,他许诺只有我的血脉方可继承乾国大统。 这样岂不是更好? 你看,我做到了。 我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呆了三十年,别管内里如何,在外人看来我就是受尽帝王宠爱。 我的儿子出生便是太子,哪怕他有再多的兄弟,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我现在是皇后,等我儿子登基,我便是太后。 不仅一生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史书上还会留下我的贤名。 这么划算的买卖,换了是你,不做吗?” 如锦看向萧皇后的目光里满是恨意,“你……” 萧皇后纵声大笑,“小丫头,我是大乾皇后,你不过只是区区贵女,不要用手指着我,你不配。” 她冷哼一声,“也别指望你的陛下,他若是有本事,大可不必绕着那么一大圈来套我的话。 呵呵,人人都道李冉是个明君,可他在朝中腹背受敌,倘若不是我靖宁侯府的势力撑着他一把,此刻,他恐怕早就败了下风了。 他需要我。 所以,我过去曾经做了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 我亲手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他也还不是得在众人面前演着宠着我的戏码? 我今日在这里所说的一切,他便是听得清楚分明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因此就将我抓起来吗? 我若倒了,我儿必反,那他在朝中便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呵,晋王早就手握六分权利,李冉他必输无疑。” 刚才还在痛哭求饶的萧皇后,这时忽然强势起来。 她一步步走到了如锦的面前,像当年掐住庆阳郡主的脖颈一样,双手猛得钳住了少女白皙脆弱的脖颈。 “我是皇后,哪怕你是临安侯的女儿,在我面前,也不过是只蝼蚁。我就算亲手掐死了你,又会怎么样呢?临安侯难道还有胆跟我来拼命? 慕如锦是吗? 我一看到你那张脸就觉得好讨厌啊,听到你的名字时,更加厌恶。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老天爷才让你踏入了这间屋? 这样也好,让我彻底将你解决了,你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这才是真清净呢!” 萧皇后忽然目露凶光,厉声喝道,“去死吧!”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有人沉声喝道,“住手!” 萧皇后一愣,转过身去,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何时又恢复了原本的天光,亮堂一片。 “轰隆隆”,中殿的门应声轰然倒塌,她看见了外面的景象,目光中露出了极致的恐惧,“怎么会……” 第307章 毒妇 轰然倒塌的中殿门外,赫然便是正在宴客的主殿。 此刻,主殿上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正惊惧愕然地望向中殿,聚焦在了萧皇后紧紧扼住如锦脖颈的双手上。 一直到萧皇后发出惊恐的叫声,殿上群臣才敢发出窃窃私语。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刚才所说的话是真的吗?当年庆阳郡主难道真是被她毒杀?” “听皇后的意思,先太子的死也与她有关?这哪里是什么贤后,而是祸国殃民的妖妇啊!” “亏得这么多年来,皇后在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面前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贤后模样,其实却是心如蛇蝎的毒妇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皇后娘娘,也要杀人偿命吧!” “光天化日之下,皇后企图掐死民女,这岂不是就更证实了她刚才所言绝无虚妄?” “咦?那红衣裳的姑娘……不是临安侯的女儿吗?” 正说着,临安侯红着眼跳了出来,满眼不可置信地问道,“锦儿?” 下一刻,他就飞奔着跑了过去,“皇后,放开我的女儿!她与你无冤无仇,只不过是生得像庆阳郡主了一点,可这也不是你要杀死我女儿的理由啊!”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是啊,慕大小姐确实生得与庆阳郡主很像……”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慕大小姐的生母苏梓萍,也生得与庆阳郡主有七八分相像……苏梓萍芳魂早逝,莫非此事也有皇后的手笔?” “啧啧啧,皇后心机至深,让人骤觉可怕……” 乾国皇帝陛下李冉冷然从御座上走了过来,“萧璃,松开你的手!” 萧皇后的手其实早就在发现自己所作所为所言所语都暴露在群臣之前时,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此时,听到李冉的斥责,她反而清醒过来。 脑海中一时间转过千万种念头。 她刚才在众人面前自曝了身世,自曝了庆阳郡主为她所杀,甚至还自己将先太子的死揽在了身上。 如此多的罪名数罪并发,她已经再难保全自己了。 深宫沉浮三十年,看惯了那花开那花谢,没想到,今日要谢的却是她自己了。 李冉…… 呵呵,真是一个“宠”她的好丈夫啊! 为了今日,他怕不是早就开始筹谋了吧? 或许……远在他知道临安侯酷似庆阳的长女进京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要以此来攻破自己的心防了。 萧皇后浑身的力气仿佛突然就被抽光了,她身子软软地一倒,跌坐在了地上。 如锦趁机从中殿跑了出来。 临安侯将长女护在怀中,满脸关切地问道,“锦儿,你没事吧?” 他一眼看见了长女白嫩如玉的脖颈处印着几条红红的手指印,心疼得不行。 哪怕这是皇后所为,他也毫不畏惧地跪倒在地上,“陛下,微臣一片爱女之心,想让自小在宿州长大的女儿进宫见见世面,可未料到却让她遭受如此痛苦,甚至差一点还有生命危险……” 他向来做得出来,说着说着,便就哭了起来,“陛下,老臣不敢质问皇后娘娘为何要如此对待小女,只盼陛下能给老臣一个缘由!我女儿她虽然不是公主郡主金枝玉叶,可也是老臣的掌上明珠哪!” 说着,他心疼地看了女儿一眼,又掐了自己一把眼泪直流,“瞧我的乖女儿,都被吓傻了……” 人的记忆是有偏差的,只会更相信眼睛看到的事。 其实中间纠葛时,如锦也曾掐过皇后的脖子,可是这时,没有人再记得了。 殿内众人只亲眼看见了皇后娘娘凶神恶煞一般欺凌弱女,之前的事,也只听到了皇后承认自己的罪行。 所以,一看到如锦软绵绵地靠在了临安侯身上,就认定了皇后作恶多端,实在是不能姑息! 立刻便有晋王派系下的御史台大夫谏言,“陛下,皇后失德,还有杀人的过往,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着大理寺严查秋毫,绝不能姑息!” 皇后一倒,靖宁侯府的气势也就差不多了。 陛下的支持者少了一派,晋王的势力也就更加大了,不论如何,这对于晋王都是好事。 此外,只要皇后一倒,太子的地位若是还想像从前那样稳稳当当,可就难了。 果然,御史台大夫这一谏言,底下便有好多人附和,“望陛下严查!” 太子一听急了,连忙跪倒在地,“父皇,母后这半年来身子一直都不好,常年吃安魂药才能睡着,太医早就说她有些臆症的前兆。她这回……这回许是发作了,并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真诚而有恳切地求着,“父皇!母后这模样像是真的病了,还请您派一名太医过来瞧瞧!” 陛下冷着脸不说话。 半晌才转头去问靖宁侯,“长庚,你说呢?” 萧长庚此刻是呆呆的。 皇后说的话实在太过让人惊骇,他到此时尚难回过神来。 他确实隐约察觉到了,庆阳郡主乃是家姐所害,可是他不敢去证实,只能自欺欺人,只要姐姐没有说有,那便是没有了。 可其他的事,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什么? 他和姐姐都并不是萧家的骨肉,他们的生父是侯府的一名花匠? 而且听姐姐的意思,这名花匠最后还是被姐姐所害,就埋在了母亲从前所住的小院子里……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 等他稍微缓过来点神,他就立刻意识到了,这次姐姐的自我暴露,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陛下的蓄谋已久。 可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陛下在朝中要与晋王持平手已经很困难了,若是将皇后打倒,那等于是自己断了靖宁侯一脉的支持,那是自断其臂啊! 萧家的势力不论是倒戈,还是消亡,都对陛下毫无好处。 只会让晋王更加得势,甚至最后完全得控制朝局。 靖宁侯不相信陛下一点这方面的考量都没有,可陛下还是执意那般做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陛下冷声又问一遍,“长庚,你怎么看?” 第308章 怅然若失 靖宁侯沉默一会,终于开口说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半年前开始就经常夜不能寐,焦虑暴躁,神思不在。有时还会胡言乱语,打砸东西。” 他顿了顿,“清醒的时候,娘娘曾请微臣进宫商量,该如何诊治。 微臣劝娘娘向陛下求助,可是娘娘说,陛下日理万机,忙碌朝政就已经够辛苦的,自己的区区小事不想再给陛下带来负担。 所以,这事儿,微臣便只好替娘娘隐瞒了下来。” 陛下冷声问,“你是说,皇后有病?” 靖宁侯点点头,“是,太医确实如此诊断过。这半年来,娘娘汤药不断,对外只说是感染了风寒,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娘娘得了臆症。” 他幽幽叹口气,“娘娘时常活在自己的想象中,记忆也都是混乱的,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虚构,还时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举止来。 皇后殿内的宫人,哪怕是她最亲近的慧姑姑,也曾受过伤。那不是皇后娘娘残暴,而是她无法控制自己。 今日见到慕大小姐,想来是刺激到了皇后想念故人,所以才会突然又犯病了。” 说着,靖宁侯冲着如锦深深鞠了一躬,“还请慕大小姐见谅,千万不要和一个病人生气。” 三言两语,便将皇后说成了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 虽说皇后因此再也无法在人前出现了,可是终究还是保住了靖宁侯府和太子的地位。 陛下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他点点头,“怪不得。朕的贤后向来知书达理,是全天下最贤德的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过往,做出过如此残暴的恶事,又怎么能忍心对着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下狠手。” 陛下顿了顿,说道,“倘若真是因为得了臆症,那倒是朕素来太忽略她了,哎……都是朕的过错啊!” 这时,太医屁颠屁颠赶来,为皇后诊治一番,说出了与靖宁侯一模一样的说辞。 只说皇后神思不稳,得有臆症,若是继续下去,恐还有失心之兆,一定要好好地养着,绝不能再到人多的地方受刺激了。 皇后得了失心疯,这便算是盖棺定论了。 群臣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味深长。 其实,皇后口诉的事真的是真是假早已经不重要,毕竟三十年过去了,就算过去曾经留下过什么证据,在漫长的时光之中,也早就消失殆尽了。 所以,关键的还是陛下的态度。 而现在,陛下给出了他的态度。 皇后得了失心疯,此后余生就算不被剥夺皇后的称号,也只能永生被关在皇后殿内,不得再出一步。 至于皇后是真的失心疯,还是假的失心疯,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陛下的目光望向如锦,然后如同点水一般轻轻划过,落到了临安侯的身上,“爱卿,皇后没有如实禀告自己的病情,突发刺激病发,让令爱受伤了。” 他抿了抿唇,“朕将赐予厚礼,明日请太子亲自上门道歉,如何?” 太子的目光急切而带着恳求,望向了如锦,无声地在请求她同意,因而不再时候自己的母后。 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为什么母亲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慕大小姐发难,他实在是搞不懂。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今日此事,若是临安侯和慕大小姐执意要追究,那么母后所说的那些事,极有可能真的会被翻出来。 而他的内心虚得很,他总觉得那些事都是真的…… 临安侯看了一眼女儿,见女儿轻轻颔首,便道,“既是皇后突发臆症,这才伤到了我的女儿,那微臣也只能怪自己的女儿运气不好了。” 他一脸心疼的模样,“陛下,微臣的女儿到底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孩子,脖颈上受了伤,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对她以后有影响。臣想先行告退,带女儿回家疗伤,还望陛下应允。” 陛下的目光抖了抖,却没有说什么。 他摆了摆手,“去吧!” “父皇,儿臣愿意送临安侯和慕大小姐回家!”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众人皆循声而去,只见十一皇子不知道何时也站了过来,正在一脸期盼地望着陛下。 哼,醉翁之意不在酒。 十一皇子的目的是什么,路人皆知。 于是九皇子和十皇子也都纷纷请缨,“父皇,慕大小姐受了惊吓,临安侯大人也看起来伤心过度的样子,还是让儿臣送他们回家吧!” 临安侯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的让你们送才是惊吓好吗? 陛下沉着脸望向临安侯,“爱卿,你看如何?” 意思是要他表个态,不送,或者挑一个。 临安侯当了那么多年的天子心腹,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他咳了咳,连忙说道,“多谢众位皇子仗义相助,不过,恪王与我府上相邻,刚才恪王也已经表示要顺道送我们父女回家了,就不劳烦众位皇子了!” 顿了顿,临安侯继续说道,“元宵饮宴还在继续,众位千万不要因为小女的事而耽误了举国同庆!” 言下之意,本人是因为女儿才得以离开这多事之地的,诸位大人就自求多福吧! 啧啧,是非之地,闪才是上策啊! 如锦原本今日想要和李冉有个正面的交的。 他既然认出了她,那她也就不必隐藏自己的身份,那些在心里藏了许久的话,便也可借机开口问了。 她有太多太多想要知道的事。 至于,萧璃,对方贵为皇后,身份地位与自己已然悬殊太多,一时之间,她根本做不了什么。 最多,也就是用这张脸吓唬吓唬萧璃吧! 谁曾想,她与萧璃的第一次见面,就让萧璃变成了“失心疯”,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显露于人前了…… 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她大快人心。 反而…… 有些憋屈。 就好像你早就准备好了要用世世代代去搬走面前的这座山,那种鼓起来的劲头高涨万分的时刻,却忽然下了一场雨,将那座你从前觉得根本无法逾越过去的大山给淋没了…… 那种刚出场主谋就死了的感觉……让人有些怅然若失…… 这无疑是李冉的手笔。 可李冉到底为什么? 但今日,她怕是没有机会问了。 如锦闭上眼,又轻轻睁开。 罢了,李冉此举必有深意,这也意味着他们之间必定还会有下一次的交锋。 那她……就静候下一次吧! 第309章 云开雾散 好好的一场元宵宫宴莫名其妙就成了这样,众人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想到上一回陛下过寿更离谱,差一点整座东山都要被炸了。 果然,宴无好宴。 殿内的人都对筵席二字或多或少产生了一点惧怕。吃,也就那么回事,反倒要平白无故地担惊受怕,一个不留神说不定还要祸及自身。 不划算不划算! 面对眼前复杂的局面,群臣没一个不想要溜的,可是除了临安侯光明正大的借着女儿的缘故撤了,其他的人连屁股都不敢挪一下。 陛下的脸上又恢复了素日的风轻云淡,他笑着说道,“太子,你母亲都病成这样了,不该让她继续在这里受刺激,你和宝儿将她送回去吧!” 他说“母亲”,并没有如往常称“母后”。 太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却也只能称“是”。 清怡公主仍旧木愣愣站在那,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整个过程又快,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母后突然就“病”了? 太子苦涩地拉了拉妹妹的手,“宝儿,我们陪母后回宫吧!” 靖宁侯到底还是忍耐不住,也起身跟了过去。 陛下笑着说道,“刚才不过只是发生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爱卿们难得一聚,千万莫要扫了兴。来,上歌舞!” 不知道何时停下的笙乐重新响了起来,舞女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又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喜乐景象。 而刚才那骇人听闻的一幕,仿佛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一丝痕迹都不留下了。 在鼓乐中,陛下举起了酒杯,冲着观静抬了抬手,然后一口抿尽。 坤宁殿内,靖宁侯对着太子说道,“太子,你带宝儿下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太子迟疑了一下,“可是,舅舅……” 他很清楚,舅舅要留在这里,必定是要就今日母后在长生殿的所作所为问个清楚。他不想走,他也想要搞个明白,向来聪慧睿智的母后,为何要走这步棋? 靖宁侯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潇儿,对于过去之事,你知道的越少反而对你越好。你放心吧,只要舅舅一日不倒,你太子之位稳若泰山。” 他摆了摆手,“去吧,宝儿也受了惊吓,你带她回去好好休息,莫要再过来了。” 太子有心不走,可是看到妹妹有些呆愣愣的模样,到底心中不忍,便点了点头,“是。” 孩子们离开了,靖宁侯再无顾忌,厉声对着萧皇后说道,“姐姐,你今日这是发的什么疯?” 萧皇后此时早已经回过神来。 她满脸懊悔,眼神里更多的是痛苦,“是李冉要害我!” 李冉喂她喝禅机。 他早算到她会将酒洒到衣服上。 中殿的换衣间内,他一定还点了什么迷惑人心智的香,怪不得她一走进去就觉得味道怪怪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李冉精心设计,就连临安侯那长相酷似庆阳的女儿也是李冉的算谋。 李冉,就是要在今日亲眼看着她堕入无边地狱…… 萧皇后满脸狰狞,“李冉真是疯了!” 靖宁侯面沉如水,“阿姐,那你今日所言,都是……真的了?” 他红着眼看向她,“庆阳是你害的?我们俩不是父亲亲生?你将我们的花匠亲父杀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阿姐简直是……丧心病狂! 萧皇后哼了一声,“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那些都是过去了三十年的往事了,又没有证据,难道还能因此定我的罪不行?” 她忽然笑了起来,“不过,长庚,你今日倒是有几分急智,我原本以为这一回我要遭了李冉算计再也爬不出来了。还是你有法子,假托我生病将我摘了出来。” 哪怕是失心疯,也总有病好的时候。 总比被李冉亲自发落了要好。 她是皇后,太子乃是她的亲生儿子。 只要太子登基,那么不管她从前做了什么,她也还是至高无上的太后娘娘。 萧皇后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狠厉。 靖宁侯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两步,“果然……是真的……” 一直以来,他都以自己乃是萧氏子弟为荣,没想到自己却是母亲与花匠偷情的产物,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世上…… 今日虽然他用失心疯来解释姐姐的胡言乱语,可是这些话她说得分明,必定会有人将此事传扬出去。 到时候,萧氏的族人一定会来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到那时,他该如何是好? 他的眼眸红了,表情绝望而痛苦地吼道,“阿姐,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非要让我与其他人一块儿知晓?” “还有……”他顿了顿,红着眼问道,“阿姐,你真的将花……花匠埋在了母亲旧居的院子里?” 萧皇后皱了皱眉,“此事若不是被逼急了,我原本没有打算要告诉你。脏手的事,我来就可以了,何须让你也一并痛苦?” 她顿了顿,“没错,那人确实是我亲手所杀,但他该死!他明知道他的存在会让我和你深陷危险,却连自我果决的勇气都没有。有胆量偷主子,却没有胆量去死!我只不过是帮他一把罢了!” 再说了,花匠若是不死,母亲和他的事迟早都会穿帮的! 到时候,老靖宁侯还会给他们母子三人留活路吗? 绝不可能! 说到底,她也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靖宁侯怔了怔,“阿姐,你……” 不论如何,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血浓于水,她怎可……怎可…… 萧皇后冷哼一声,“阿弟,你我是亲姐弟,是一条船上的人,到这种时候了,你不去想办法,却还在这里和我纠结过去的小事?” 她怒喝道,“你现在就该立马回府去,将花匠的尸骨处理干净。还有母亲……若是她仍旧痴痴呆呆便好,若是她神志清楚,那你也该想法子解决问题,而不是在这里和我大呼小叫,说什么对错!” 哪有什么对错! 早就没有对错了。 有的只是尽力希望他们这一条船不翻罢了! 靖宁侯满脸通红,“你的意思是,连母亲你也不放过?” 一个女人,毒杀自己最好的姐妹也就罢了,她还可以说君命不可违。 可现在,她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放过…… 真是蛇蝎心肠啊! 萧皇后冷冷笑道,“凡要成事,总需要有牺牲。阿弟。再忍忍,只要潇儿登基,一切便都云开雾散。” 第310章 小王行的! 回临安侯府的马车上,临安侯心疼地望着长女脖颈上的红印,看了又看,还是气得不行,“皇后下手可真狠,这是铁了心要你的命啊!” 如锦没好意思说,她对皇后下手也不轻。 她笑笑,“父亲,已经不疼了!我早料到这是陛下的设计,所以在皇后掐我的时候投机取了个巧。” 临安侯一愣,“啥?” 如锦翻开自己的领子,露出一个厚厚的项圈,“我把要害挡住了,皇后掐的地方就算她再用力,也要不了我的命。” 她笑嘻嘻说道,“至于为何红手印那么明显,是因为我白啊!” 临安侯这才松口气。 他转脸问道,“锦儿,你都看出来了?” 说这话时,临安侯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中殿的门窗轰然一倒,那一刻,他心里就隐约明白,这该是陛下的手笔。只是没有想到,陛下的算谋中,他的女儿居然是一环重要的内容。 倘若他提前知道,那压根就不可能带长女来冒这个险! 陛下,不地道…… 如锦点点头,“嗯。” 她笑着说道,“皇后一走,就有宫人故意弄脏我的衣衫,我不得不也去中殿换衫。中殿的摆设太奇怪了,而且故意挂着我喜欢的红衫。这显然是诱我过去。” 做得实在是太明显了,连猜都不必猜。 临安侯拍了拍大腿,“傻锦儿,你既然看出来这是有人设计,为何还要傻乎乎地撞进人家的陷阱呢?” 如锦笑嘻嘻地安慰他,“父亲,女儿想了想,父亲乃是陛下的宠臣,倘若女儿因此受了伤或者有什么好歹,陛下也没法向父亲交代,那岂不是就要君臣离心了?” 她顿了顿,“所以女儿便顺着陛下的心意,走那一回,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反正我心里有数,陛下绝对不会让我出事的。” 谁料到却是一出这么精彩的算计呢! 临安侯还是不大高兴,“总之,陛下没有事先知会我一声,就是不大厚道!” 别说等女儿受了伤他会寒心,此刻,就算女儿并没有大碍,只是看着她红红的脖子,他就有点心灰意冷的。 跟随陛下三十年,捧出一腔热血和真心,一心一意地忠于陛下,为陛下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结果,陛下就这么对他? 好歹也事先商量一下啊! 满腹愁绪无处排解,临安侯心情不怎么好地掀开了车帘。 他百无聊赖地一抬眼,居然看到了一张绝对没有想到过会看到的脸。 他吓得连忙将车帘放下,不敢相信似地又将车帘子掀开,“你怎么会在这里?” 赫然是恪王那张俊美得让人忘了年龄的面孔。 而且还正对着他笑! 李渡咳了一声,“不是侯爷让小王送您和慕大小姐回府的吗?” 临安侯皱了皱眉,“那不过只是推脱之辞,王爷听不懂?” 他只是不想和那些奇奇怪怪的皇子搅合在一块儿罢了,正好恪王坐他旁边,看到了就拿来用一下做个挡箭牌罢了。 又不是真的想要恪王送…… 再说了,他和锦儿好手好脚的,有马车也有车夫,还有暗卫跟随,到底是哪里需要人送回家了? 李渡笑了笑,“小王听懂了。” 临安侯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听懂了你还跟着?” 李渡的笑容更深了,“小王自己想要送一送。” 临安侯气结,“你!” 别当他看不出来,恪王就是对长女不怀好意,瞧那双眼睛,生得跟桃花似的,正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长女呢! 他立刻昂起头,挡住了恪王的视线。 见恪王仍要避开他看着长女,他索性冷哼一声,将车帘放了下来。 看看看,让你看! 如锦眉头轻皱,“父亲好像有些暴躁?” 她眼眸微微动了动,“是因为今日陛下所为并没有提前与父亲商量吗?” 临安侯叹口气,“陛下做事,何须对我一个臣子交代?只是,他利用了我的女儿,还害你差一点受伤,我这心里不好受也是真的。” 他摇摇头,“伴君如伴虎啊……” “恩爱有加”的皇后,说害就能害了。 何况他只是区区一名臣子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了今日,他从前那颗对陛下的忠心不二,忽然之间便犹豫起来了…… 所谓明哲保身,看来,他得想个法子激流勇退了。 如锦轻轻地将手放在了临安侯的肩膀上,“父亲,没事的,有女儿在。” 临安侯心头一酸,颇有些老怀甚慰之感。 有女万事足,还是长女贴心啊! 至于陛下,朝政,社稷,说到底都是镜中月水中花,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以后得想法子慢慢地抽身出来了。 正当临安侯欣慰不已时,下一刻,耳边就响起长女的声音,“父亲,女儿忽然想到还有一些要事需要请教恪王,不如父亲先行回府?我与恪王一叙?” 啥? 临安侯顿时瞪大了眼睛,“胡闹!锦儿,你和恪王有什么好请教的事?再说了,便是有,难道也非要此刻说?就算不得不要此刻说,难道就不能当着父亲的面说?非要一叙?” 这……成何体统? 老父亲的直觉是相当准的。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以最大的防备对付着恪王,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养得好好的长女就被恪王给拱了去。 难道仅仅是因为恪王对长女表现得太殷切了吗? 当然不是! 对长女表现热切的小伙子多了去的,对别人他可深厚的防备之心。 其实,还是因为他隐约察觉到了长女对恪王的不寻常…… 只是从前长女在他面前还晓得遮掩一下,这会儿,却是连掩饰都不肯掩饰了…… 临安侯顿起一声悲鸣,“锦儿!” 如锦回头,“父亲?” 临安侯苦着脸,“恪王不行的呀……” 车帘外,恪王闻言急急忙忙答,“侯爷莫要误会了,小王行的!” 虽然不知道临安侯说的是哪方面的不行,反正不管哪方面,他都是行的! 如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父亲,女儿只是有事要和恪王说,至于他行还是不行,咱们以后再说可好?” 话音刚落,她便从车厢内出来,到了车头。 李渡伸出手来,轻轻一拉,她的身子往外一飞,飘然而稳当地落在了李渡的马上。 他笑着对临安侯说道,“侯爷,小王会安全将慕大小姐送回府的,您放心!” 第331章 女大不由爹 临安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恪王将长女拉到了他的高头大马之上,然后两个人以非常亲昵的姿势飞驰而去,连个回眸都没有给他…… 他忍不住悲声嗟叹,“千防万防,刷了绿漆的老黄瓜难防。果然我的锦儿还是被恪王给拱了去……” 话音刚落,车头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慕平的身影。 慕平见侯爷在车厢里长吁短叹,忍不住安慰道,“侯爷,您想开点!恪王……其实也挺好的……” 他掰着手指开始数恪王的好处,“恪王生得俊美,大小姐又是个美人,将来生了小少爷小小姐必定相貌非凡。恪王年龄事大了一点,但是年龄大的男人知冷暖会疼人啊!” 临安侯忍不住淬了一口,“呸!又不是大三五岁,都大了足足有一轮……还多。搁从前,再大两岁就能当爹啦!” 这世道本来男人的寿命就不如女人活得长。 就他周围的老夫妻,都是丈夫走在妻子前面地多。 像沐阳伯家的老太君,熬死了丈夫,又熬死了儿子和孙子,如今的沐阳伯可是她的重孙子了。 一想到长女若是配了恪王,年轻轻的就死了丈夫,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他就心疼! 临安侯大手一挥,“不行,绝对不行!” 慕平瞅了瞅侯爷,小声地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临安侯耳朵竖了起来,“阿平,你悄悄地在说啥?” 慕平嘿嘿一笑,“侯爷,您和白姨娘差了也不止一轮,我看您两位过得不是挺好的吗?” 说到底,年龄就是个借口。侯爷主要还是看不上恪王的身份吧! 临安侯瞪了慕平一眼,眼神里满是“就你能”三个字。 他深深地叹口气,“罢了罢了,女大不由爹,我早就答应过锦儿,将来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这些年来,他放任长女自己长大,从未给予过父亲的关怀和爱护,其实早就失去了做个好父亲的资格。 难得长女对自己没有怨恨,反而还这么亲近依赖,难道自己又要做一个在她婚事上的拦路虎吗? 说过的话,就得算话。 只要长女是真心实意喜欢恪王的,那他再不乐意,又有什么办法? 慕平低声问道,“侯爷,您真是这样想的?那陛下那边……” 临安侯目光一深。 身为天子近臣的直觉,他知道陛下对恪王心存戒备和警惕,甚至还有着算计。 从前他阻止长女与恪王来往,也是隐约觉察到陛下与恪王之间必有一战。 他是坚定的保皇党,陛下的敌人便是他的敌人,哪怕只是有可能的敌人,他也要及早做好应对的准备。他不想让长女陷入朝局的漩涡之中。 可是自从今日陛下没有知会一声就利用了长女后,临安侯忽然觉得,他对陛下衷心一片,恨不得掏心掏肺,可是陛下看待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 心寒之下,甚至对恪王的观感,也不像先前那样差了。 此时,空阔的街上,一匹高头大马正在飞驰着。 恪王头戴金冠一身华丽的紫袍容颜如玉身姿俊美,引来路人的侧目和喝彩。 而在他怀中,坐着一名红衣少女,看身形十分显瘦窈窕,只是她的连被厚厚的斗篷遮住,只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双眸,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好一对璧人啊!” “真正是金童玉女!” “那男子好似是恪王。不过那女子却不知道是谁?” “什么?恪王?恪王年过三十而未婚配,今日却拥美女纵马长街,这是老树开花了?” “看来恪王的喜事近了!” “恪王有克妻的传闻,这回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别还未过门又被克死了吧?” “呸呸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恪王克妻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恶运早就过去了,这回啊,恪王一定能顺顺利利地娶到一名王妃!” “恪王这个年纪了,也是该成家生子,好告慰先太子的在天之灵!” “嘘!这话你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嘴上说出来。不好!” 百姓的这些议论,李渡一一听在耳中,不免有些百感交集。 父亲在当太子时爱护百姓,仁爱慈悲,在民间的声誉很好。虽然早就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但因为父亲,百姓对他也十分照顾维护。 朝臣多半觉得恪王窝囊。 但在民间,对恪王的同情和喜爱却更多。 这都是父亲的仁明给他留下的余荫。 如锦将头埋在李渡的胸前,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内有力而有节奏的心跳,“噗咚噗咚”,让她的心也颤动起来。 他的怀抱真暖。 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锦儿,到了。” 他的声音真好听。 如锦醒过神来,看了一眼四周,是个完全陌生的所在,她迷茫地问道,“李渡,这是哪儿?” 这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普通民宅,看样子应该处于北街。 北街这里从前有一个集市,只不过后来东市和南市发展地更好,所以这里逐渐萧条。 客流量少,自然而然地沿街的铺子便就生存不下去了,路两旁空出来好多铺子,也没有新东家,就这么空关着,逐渐破败了。 四妹慕淑荇的那位表哥开的四喜斋就在这里附近。 李渡笑着跳下马来,然后不由分说将她也抱了下来,“这是我的地方。” 如锦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玄羽卫的总坛吧?” 她所知道的玄羽卫一直以来都是陛下的亲卫,是一支极其神秘的精锐部队,几乎无所不能。 而与其他的部门不同,玄羽卫没有设固定的衙门,玄羽卫的总坛在哪里,除了陛下和相关人员,谁都不知道。 玄羽卫,也不会随意带外人进入。 李渡温柔地冲着如锦笑笑,忍不住用手指去点了点她的额头,满眼都是宠溺,“我的锦儿真是聪明!” 他顿了顿,“没错,这里就是玄羽卫的总坛,是我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今日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一些东西。” 如锦心中微微一动,“看一些东西?” 第332章 细作 李渡的目光温柔而有光华涌动,“嗯,看完你就明白了。” 他紧紧地拉住了少女的手,十指相扣,“走吧!” 果然是玄羽卫的总部,虽然只是一所外观毫不起眼的民宅,但要进入却需要十数道通关密码。 如锦跟在李渡的身后,越是深入越是惊讶,“原来玄羽卫的总坛并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没错,整条北街的下方都被挖空联通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这就是玄羽卫的总坛。 而北街上的那些商铺和民宅,全部都只是掩护而已! 李渡笑着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如锦抬头,满脸好奇,“什么?” 李渡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得意之色,他向来是谦逊的冷淡的很少有这样高昂的情绪。 “玄羽卫的总坛在地上,而地下这部分,则是我的玄羽卫。” 如锦目光一动。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李渡早就对陛下有所防备了,这些年他在玄羽卫的苦心经营,也并不想为他人作嫁衣裳,最后反而成为钳制自己的武器。 所以,他借着陛下将玄羽卫交给他这个便利,打造了一支真正只属于他的精锐部队。 这世上有两支玄羽卫,一明一暗,互相交替。陛下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而李渡身边用的却都是他一手培养完全可以信得过的人。 怪不得他总是不够钱花呢! 同时要养着两支玄羽卫那得投入双倍的钱才能够,所以他才想尽办法经商跑商赚钱…… 如锦心里一暖,她抬头问道,“这么重要的地方,你就这么带我来了?” 这应该……是李渡最大的秘密了吧? 一旦泄露出去,可是死罪…… 可是他就这么带自己进来了…… 李渡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你是我认定的人,不带你来带谁来?再说,里头的人你也认识不少了,今儿带你来也不算突然。”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深沉了一些,“有些事,你必须尽早知道,这样对你我才最好。” 如锦一愣,“什么?” 李渡捧着她的脸,“锦儿,我知道你心里存在着什么困扰,你又有什么样的心结。今日带你来,便是要解开你的困扰和心结的!” 他牵住她的手,“走吧!见了再说。” 如锦被李渡牵着一路进去,果然见到了不少熟面孔,除了蒙恩这几个常见的,素月也在,甚至她还看到了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 “四妹的大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毛巍松笑着道,“见过慕大小姐,在下跟随主上许多年了,一直都是玄羽卫的一员。” 开四喜斋也不过只是为自己真正的身份打个掩护,发挥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顺便给玄羽为多提供一份口粮罢了。 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账本,“在下还有些事要做,等改日若是得空,再亲自去四喜斋招待慕大小姐!” 李渡冲着毛巍松点了点头,“你去忙吧。” 他笑着对如锦说道,“我早知道阿松和你家沾亲带故,没想到你认识他。” 如锦点点头,“嗯……他不仅和我家沾亲带故,还极有可能会成为我的四妹夫……” 大年初二那日二房回娘家,听说二婶已经和她娘家的嫂子谈了谈两个孩子的婚事。 二婶喜欢侄子成熟稳重,也不介意他放弃读书一心经商。 而四妹身为侯府的小姐,毛家的人当然对她无可挑剔了。 这门婚事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只不过还没有开始走三媒六聘的礼罢了。 李渡笑了起来,“这样啊,那以后我得对妹夫好一点。” 如锦脸色顿时红了,她娇嗔道,“李渡,你在占我便宜吗?” 她还没有想好要和他在一起呢! 从大侄子一下子跃成了喜欢的男人,这个落差就已经足够让她心神恍惚不自在了,她还没有想过婚嫁的问题,这也太遥远了。 李渡目光忽然深了深,“锦儿,我不是在占你的便宜,我是真心实意对你的。” 他拉住她的手,推开了一扇石门,“来。” 如锦抬头,看到石门内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和书册,屋子里除了他们两,还有三四位小童在不断地整理和放送。 她面露惊喜之色,“这就是传闻中的玄羽卫的资料馆?” 自从乾国开朝以来,乾国的土地上所发生过的所有的事,都在这里有据可查。大到朝廷变幻风云,小到百姓间的琐事摩擦,只要有过记录,这里便可以查到。 这么说,她今日便可以将自己的身世问题好好查一查了? 甚至还能有机会看一看她错过的三十年里,乾国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渡一个眼神示意,书童便用托盘讲一堆册子抬了过来,然后放在了一个大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书童们有序地离开了,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李渡和如锦两个人。 李渡笑着说道,“陛下的玄羽卫有的资料,我这里都有。这里有的东西,那边可不一定有。” 他面露自豪,“所以,不管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要是有资料记录过的东西,这里都可以找到答案。” 如锦抬起双眸,有些期盼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关于我的身世?” 李渡点点头,“关于你的身世。” 他指了指托盘上的东西,“我让人准备好了,你自己看吧。” 如锦打开托盘上的第一份东西,是一封书信,她看完之后,面露惊诧之色,“琇容果然是魏国派来的细作……” 中殿内萧璃提起此事时,她还以为只是萧璃口不择言的一个借口,但这封书信表明,琇容确实是魏国潜伏到荣福公主身边的细作。 李渡点点头,“琇容的父亲是魏国人,但她生母却是乾国人,她容貌像极了她母亲,脸上没有太多魏国人的特征,所以魏人便将她培养成了细作。” 他顿了顿,“她在公主身边伺候的这些时间,魏国人只是从她这里知道了一些公主的日常起居,公主不涉朝政,并不能给魏国人想要的消息。” 如锦脸色一白,“所以,琇容是故意勾引苏太傅的?” 第333章 昭妃娘娘 比起不插手朝政的刁蛮公主,跟着太子和诸位皇子的老师,自然能接触到更多乾国朝廷的消息。 而对于受过特殊训练的女细作而言,要迷倒一个一心追求学问的男人又有何难? 琇容成功地让彼时已有家室的苏太傅成为她的裙下臣。 原本琇容的计划是很顺利的。 苏太傅要了她的身子,她若是再怀了苏太傅的骨肉,那么理所当然地就能被要到太傅府去。 对于荣福公主而言,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罢了,就算只是卖给苏太傅一个人情,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但谁料到,荣福公主居然也爱上了苏太傅! 公主爱上了自己的老师,她的爱情炙热而浓烈,像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有着皇兄的纵容,她自小不论做什么事都毫不费力,不论想要什么都自然有人会送到她跟前来。 可是这一切,她不过只是要一个男人罢了,这个男人拒绝了她,却转身与她的侍女勾搭在了一起。 荣福公主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一切呢? 所以,悲剧便就此开始了…… 不,这或许是琇容和苏太傅的悲剧,也是荣福公主的悲剧,更是如锦的悲剧,但对于整个大乾而言,却避免了国与国之间的损失。 如锦满含热泪地合上了手中的册子,抬头望向李渡,“所以,我真的不是荣福公主的女儿?而是……而是魏国细作所生?”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荣福公主就去世了。 她对母亲这个词,感受并不特别深刻,唯一仅有的印象也只是荣福公主对她的笑容。 但公主对她的那个笑容,她一直都记得。那笑容是开朗的,明媚的,真诚的,也带着慈悲。 年幼的她因为那个笑容而感受到了温暖和爱护。 所以,当苏太傅孩子她身世时,她刚开始是很难接受的。 倒不是留恋自己的郡主身份。 反正已经换了具身体,庆阳郡主的一切也早就成为了风中云水中雨,烟消云散。 她舍不得的是心里对荣福公主的感觉。 在年幼时光的很长一段岁月里,荣福公主对她的笑容是让她撑过漫长黑夜的一盏明灯,不仅指引着前行的方向,还给她力量。 对于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而言,她曾被人爱过,是多么重要的一种信念,这力量足够让她张扬明媚鲜艳,活出自己的色彩。 李渡心疼地揉了揉如锦的头发,又用拇指的指腹擦拭去她眼角的泪光,“傻丫头,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你,独一无二的你。” 而且,摈弃了身份的束缚和枷锁,他和她之间已经再没有无法跨越的障碍了。 对他而言,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不过,看到傻丫头这么伤心,他也根本没有心情去高兴。 李渡柔声安慰她,“琇容确实是魏国派来的细作,只是她那些年在乾国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也压根没有传出过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他顿了顿,“再加上她很快已经产女而死,所以,玄羽卫和玄衣司的细作名录内都没有她的名字。我这份资料,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查出来的,独我所有,无人知晓。” 如锦眼泪朦胧地望着他,“李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渡冲她笑笑,然后撕掉了手中的书信,放入了墙角的火炉中。 书信的碎片在烈火中很快就化为了灰烬,消失不见。 他轻声道,“现在,世上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琇容真正的身份了……” 哪怕眼前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庆阳,他也想尽可能地多保护她一些。 如锦心酸极了,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她连忙缩鼻子想要让眼泪停下来,一边用力地用袖子擦眼睛,一边磕磕巴巴地说,“真是的,可能是在地下吧不够通风,这屋子里的火炉又热,闷得我眼睛都酸了。” 李渡看着傻丫头明明眼泪都忍不住了,却还是故作坚强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忙将人搂入了怀中,“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不该将总坛建在地下,不透风,点个火炉还熏眼睛。” 如锦更心酸了。 她不再控制自己,放声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捶着李渡的胸膛,“是的,都怪你,都是你不好!” 李渡等傻丫头哭够了,替她擦干眼泪,又递给她一杯水,“好了,调整一下心情,还有许多资料要看呢!” 如锦红着眼睛点头,“嗯。” 本来就是如同浮萍一般没有根的人,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出身本应该高兴的。 亲生父亲虽然不认她的人,但至少还肯将她的尸体拉回家里的祖坟。 亲生母亲虽是个细作,好在也没有害过什么人,犯过什么事。至少……至少她生得好看,给了自己一副美丽的皮囊。 嗯……短暂而寂寥的前生,像烟火,绚烂却只是刹那,如今连来龙去脉都有了,也不算太过遗憾了。 她翻开第二份资料。 “这是……南疆蓝氏族长的回信?你……你找到了?” 紫金漆盒内,安然放着一封泛黄的书信,上面的字不算好看,却很工整,像是认真习字的小孩子的字迹。 但书信末尾盖的印章,却是蓝氏族长的特有标记。 这便是沈舟当年埋在树下的那个盒子了。 李渡点点头,“嗯。” 如锦问道,“打开了?找到的时候就是被打开过的吗?” 打开了。 这说明,要么这盒子上根本就没有下蛊毒。 要么,就是打开的人会解蛊。 她连忙问道,“李渡,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盒子的?” 李渡默了默,“你一定猜不到是谁交给我这个盒子的。” 如锦连忙问,“谁?” 李渡抿了抿嘴唇,“昭妃娘娘。” 他顿了顿,“上次听沈舟提及此事之后,我便借着回宫向陛下禀告事务之便去了一趟曾经的太子东宫,也就是现在的长生殿。我特地去了沈舟提及的地方想要再看看是不是他记错了地方。却不巧,偶遇了昭妃娘娘。” 昭妃娘娘是十一皇子的生母。 虽然十一皇子今年才刚十七岁,比其他的皇子年龄都小得多,但其实昭妃娘娘的年纪却已经不小了。 算起来,和皇后娘娘的年纪差不多。 她原是掖庭宫女,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被陛下看中封了美人,然后封嫔,最后封了昭妃。 一路上虽然花的时间久一些,但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升上来了。 昭妃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背后没有娘家的势力,反倒因此得了陛下的看重。 今日之前的宫中,皇后娘娘的地位自然屹立不倒,其次便是如日中天的周贵妃,风头十足,已然快要盖过皇后。 但昭妃……却更不可小觑…… 第334章 自断其臂 如锦喃喃低语,“我四妹说,周贵妃的荣宠虽盛,但她入宫不久,颜色又好,花开正艳,又刚诞下皇子,所以不算什么……” 像宫里那些叫得出名号的妃嫔,哪个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只不过,圣眷难长盛。 大多数的不过就是图个新鲜光景,能风光个三五月就到头了,诞下皇子的稍好些,可顶多也就盛个三年。 等到下一批秀女入宫,陛下便又有了新人,哪里还顾得上旧人呢? 但有两个人是例外。 一个是皇后。 萧皇后母仪天下,不管她和陛下的感情是真情实意还是在做戏,但中宫皇后的宝座她坐得稳稳当当的,一坐便是三十年。 另外一名就是昭妃娘娘。 陛下对昭妃娘娘的宠爱,其实从开始就并不热烈,比之如今的周贵妃而言,光芒要弱一半。 可是这份光从刚开始到现在,一直都这么亮着,既不增,也不减,屈指一算,竟也要有三十年了。 如锦抬起头来,“昭妃娘娘在宫里,不论是年龄还是位分,都是极高的,后宫离长生殿有些距离,照道理说,她不该去那的。” 她皱了皱眉,“昭妃不仅去了长生殿,巧遇了你,竟然还将沈舟埋着的那个盒子给了你……李渡,莫非,昭妃是承德殿的旧人?” 掖庭宫女的出身…… 在昭妃去掖庭宫之前,也极有可能在承德殿当过差啊! 李渡摇摇头,“不是。当年承德殿的宫女要么死了,要么被打发出了宫,没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继续说道,“我查过了,昭妃自小进宫,从始自终都是在掖庭宫当差,她也没有机会见过承德殿的人,也压根就接触不到那些机密。” 如锦惊诧道,“那怎么会……” 李渡抿了抿唇,“昭妃给我这个盒子时说,是帮故人还愿。至于故人是谁,她始终不肯说。” 他想了想,“这盒子在她手上已经那么多年了,假若她要毁掉,或者给别人都可以,但她非要留着给我,那么想来应该是友非敌。” 如锦皱了皱眉,“那么这盒子也是她打开的吗?” 李渡摇摇头,“昭妃说,这盒子到她手里时,便是这样的了,虽然如此,但里面的内容,她保存了那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看过。” 他叹口气,“昭妃的话,我觉得可信。至于盒子是交给她的人打开的,还是沈舟说了谎,这我也不好判定……锦儿,昭妃的事先放一边,你来看蓝族长的回信。” 如锦早已经匆匆扫过一遍,“蓝族长的回信说,南疆确实有起死回生的秘术,世世代代只传给族长,但施术者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所以在南疆,这也是禁术,非十万火急时不可用。” 她皱了皱眉,“我看她这算是委婉地拒绝了太子哥哥……” 再加上此后不久,太子就去世了。 这个消息一旦传去了南疆,就算蓝族长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和代价施术,也会打消这个念头的。 李渡望着如锦,“锦儿,看到这封信,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如锦眼眸微动,脸色骤然变了起来,“李渡,你是说……” 李渡点点头,“三十年前的蓝族长应该并没有施术,可是当今的蓝族长却未必。锦儿,她失踪了……” 他默了默,“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尤其是蓝族长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所有的行迹都是有迹可循的。但偏偏她就这么离奇诡异地失踪了……而且……” 如锦接口说道,“而且,她的女儿还认定了她就在乾国!” 她连忙说道,“原本过了正月十五,蓝麒麟就该走了。可是她努力取得了星澜书院的邀请函,有了名正言顺可以留在乾国的资格,便是为了客气和礼仪,这一年半内,只要她不走,便没有人敢赶她离开!” 蓝麒麟处心积虑地要留在京都城,一定不会只是觉得这里繁华好玩,而是有她的目的。 如锦低声说道,“蓝氏族长都有些特殊的本事,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召唤着蓝麒麟来到了乾国,使得她留在了京都城。” 她抬头望向李渡,“你怀疑,我的出现和蓝族长有关系?” 李渡目光动了动,半晌点了点头,“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总是……总是会有一些缘由的。” 他抿了抿唇,“锦儿,你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这可不是人力可为。” 如锦苦笑一声,“是啊……” 苏太傅说他设的法阵原本是要救真正的慕大小姐的,可是没想到回来的却是她…… 当时她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可是假若法阵真的那么有用,为什么苏太傅家的女人们都齐齐地躺在了地下? 可见,苏太傅说的也未必是什么实话。 如锦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可是晋王没有道理要救活我啊……” 她与晋王虽然曾是表兄妹,但彼此见面不多,也就寥寥数次相见,而且还是在小时候。 长大之后,根本毫无交集。 晋王要救她? 无法想象,毫无道理啊! 李渡墨黑乌亮的眼神望着她,“不是晋王。” 他默了默,开口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陛下……” 如锦惊愕万分,“陛下?” 她摇头,“不可能!陛下冒那么大的险救回我?为什么?我和他之间……什么都不是……庆阳已经死了三十年,他为什么要做这样多余的事?” 李渡轻轻地把住如锦的肩膀,柔声说道,“锦儿,今日大殿上的事,你也看到了。 陛下有备而来,他就是刻意要设计萧皇后让她入套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 陛下与晋王的对决中,表面上看是陛下在上风,他乃是乾国皇帝,身穿龙袍,手持玉玺,天下之尊。 可其实,晋王的势力早已经伸到了江山社稷的脉络里,了解朝局的人才知道,晋王早已经是无冕之王。 所以,对陛下而言,折损了萧皇后和靖宁侯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让晋王更加得意,照道理而言,他不该如此做的。” 他顿了顿,“可是陛下还是在满臣文武和家眷的面前,这样去做了。他虽然折煞的是萧皇后的脸面,可其实也在自断其臂。” 如锦讷讷地问,“所以呢?” 李渡望着她,沉声道,“我觉得,陛下这一切,都是做给你看的……” 第335章 顺水推舟 如锦怔了许久,“做给我看……” 好半晌,她才低声叹口气,“倒也不是不可能。” 李冉是想告诉她,她的死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对吗? 可如果只是因为这一点,他没有必要动用逆天之力来寻她回来的。 尽管她并不知道李冉因此付出了什么,这张信纸上的寥寥数语,也不能让人窥得全貌。 可是要让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活过来,不管是以哪种方式,可以想见,都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自己去做…… 是什么呢? 如锦皱眉,沉默半晌后问道,“李渡,你怎么看?” 李渡的目光望向如锦眉心的褶皱,恨不得自己的手是熨斗,能立刻就将她的烦恼全部都烫平。 他柔声说道,“我其实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实话说,他最近所做的事,实在与我认识的他……有些不同……” 陛下素来杀伐果断,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仍然能从那么多位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乾国之子。 这么多年,能在晋王一手遮天的地步下,仍然一步步地巩固着自己的地位,最后能做到平分秋色,已然非常不容易了。 若无晋王拦路,陛下便是当之无愧的明君仁主,这盛世当更加繁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表面强盛,内中空虚。若起内乱,那么便成了一团散沙。 李渡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觉得,陛下寻你回来,一来,可能是因为……”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如锦,“坊间有传闻说陛下深爱庆阳郡主,传闻虽是传闻,或许……也可能是真的。” 如锦嗤笑一声,“不可能!” 她冲着李渡挑了挑眉,“我年幼无知的时候的确是……的确是喜欢过他一阵子,但他拒绝了我,后来我对他的那点心思和想法也就淡了。假若他真的喜欢我,又怎么可能拒绝我呢?” 当时,她可是皇帝舅舅宠爱不已的庆阳郡主呢! 一旦娶了她,李冉的地位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连忙摇头,“我闻着你刚才说那个话怎么有点酸味呢?叫我说,这种不靠谱的醋,你可别喝了。还是说正事儿。” 李渡努了努嘴角,心里想,他可没觉得这是不靠谱的醋…… 陛下寝殿里挂着的庆阳郡主画像,他是曾见过的,他还看见过陛下眼神里的追忆和神伤…… 不过,锦儿既然不将这当一回事,他也没有必要一直和他强调这个。 虽然陛下已垂垂老矣,可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他顿时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好,我说正事。锦儿,你还记得柳宿吗?” 如锦连忙点头,“当然啊!李渡,你怎么会突然提到他……” 她猛然想到了点什么,瞪大了眼睛问道,“李渡,你把小胖子救出来了吗?” 李渡点点头,“刑部昭狱那边,陛下的人盯得紧,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做了一出李代桃僵计。总算将人给换出来了。” 他顿了顿,“锦儿,柳宿人现在就在这里,不过他病得很重,五脏六腑都已经溃不成军了……怕是没有多少日子好活……” 要不是他这里有世上最好的灵丹妙药,吊着柳宿的身子,恐怕他这几日就会…… 如锦的眼眶不由有些微红,她抓住了李渡的手,“李渡,我想去看看他……小胖子……” 李渡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背,“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在出发前,有几件事我要告诉你知晓。” “你说。” “柳宿见到我之后,立刻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能与陛下复活你有关。” 如锦眼眸微动,“你是说,先帝留给你的那笔宝藏?” “嗯。” “早该想到的。柳家出事时,小胖子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他知道什么?就算以谋逆之罪将人抓了,那顶多杀了他也就罢了。可李冉却一直将他关了那么多年……” 关也就关了,但每年都来问一趟问题,就很奇怪了。 如锦叹口气,“你说吧,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李渡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柳宿说,他的父亲没有死。” 如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没有死?这怎么可能?” 她连忙问道,“那整个柳家被斩首的人也是假的吗?” 李渡的神情现出悲痛之色,“没……没有。除了柳大人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以及柳府的几名精锐外,其他的人都……都……” 他不忍地闭上眼,“若不是柳宿当时外出躲过一劫,恐怕他也要遭受这无妄之灾。” “什么?” 如锦的脸色煞白,“李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李渡苦涩地摇摇头,“我父亲落水之后,先帝自然知道此事与柳家无关,可是有人在背后怂恿着一定要治柳家的罪,他当时已然小中风,为了麻痹小人,他装得一动都动不了的样子,便只好顺遂推舟,允了。 彼时,先帝已经对朝局有了自己的判断,料到这江山社稷必然不能落到我的手上,所以,他便也因此而设了一出连环计。” 如锦咬了咬唇,“皇帝舅舅怕他一死,你的小命就也保不住了,所以才施此计谋。他果真让人将金银珠宝从内库中带了出去,同时又放出一点点的风声。” 她顿了顿,“这样的话,不论登基上位的是谁,但凡他还想要那些财宝,就会留着你的命。” 杀了李渡很容易,不过只是一刀一剑的事。 可是杀了他,那笔巨大的宝藏便就再也找不到了,这对一名皇帝而言,是无比大的损失,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 李渡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先帝驾崩时,他不过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儿,既不会认人,也不会说话。 可是先帝却为了让他活着,下了那么大的一盘棋,动用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还……伤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的性命…… 他默了默,“先帝留给我的那笔宝藏,由本该已经死了的柳大人亲自带出了京都城,至于他去向了哪里,便成了一个秘密。柳宿那里,也仅仅有一点点线索罢了。” 第336章 揭竿而起 微弱的天光里,如锦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柳宿。 曾经肥白紧实的小胖子,瘦成了皮包骨,明明只比李渡大了八岁,李渡仍是个美少年,可小胖子看起来却像是一个行将入朽的老人。 心酸。 一股浓烈的心酸从胸口涌上来,直直地冲入了鼻腔,酸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听到有人小声的啜泣,躺在病榻上的柳宿慢慢地睁开了眼,“是……姐姐?”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如锦连忙坐到他身侧,紧紧地握住了柳宿的手,“小胖子,是我,是我来了。” 柳宿的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带着几分快乐和满足,“我就知道姐姐没有死,他们都是骗我的,我就知道!” 他颤巍巍地伸出自己满是褶皱的手想要去摸一下如锦的脸,可是却又缩了回来,“姐姐还是那么好看,而我……我却……” 如锦连忙抓住了小胖子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小胖子的手冰冰凉,刺地她的脸颊也凉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 她低声说道,“小胖子,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柳宿摇摇头,“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我吃这点苦不算什么……至少我还活着。” 想到这里,他的眼角流下两行眼泪,“姐姐,你知道吗?那时我才八岁,还没有从你的死讯中缓过神来,太子哥哥就死了,然后是我的全家……” 那些日子,御史台柳家的宅子满是杀戮和血腥,隔开两条街都能闻得到。 这对于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而言,该是多大的恐惧和打击。 如锦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柳宿,“小胖子,你受苦了!你真的受苦了!” 柳宿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伏在如锦的肩头哭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姐姐,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渡,“殿下,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有些是您听过的,有些是您没有听过的,所以,也请您能坐下来,安静地听我说一说。” 李渡点点头,“好。” 他顿了顿,“李神医说,你的病确实有些难办,但在他调理之下三五月的光景还是有的,你不必急于一时,若是觉得累了,可以先停一停。” 柳宿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他转过头去对着如锦说道,“我前半生的故事,我的女儿应该已经对姐姐说过了。那些我便不多做赘述,我只提几点她也不知道的事。” 如锦点头,“好。” 柳宿的目光陷入了遐思,他低声说道,“我加入玄衣司的第二年,就被授命派去了南疆,当时南疆有所异动,朝廷派临安侯前去镇压。 临安侯不知道的是,陛下当时还未能完全信任他,命令玄衣司的人隐藏在暗处跟随。 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了我的二哥…… 如锦连忙问道,“柳星?” 柳宿点了点头,“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二哥当时穿着苗疆人的服饰,说着苗疆人的话,我刚开始不敢认他。后来我引他到了暗处,这才现身,果然,他一开口我就知道,这是我的亲二哥。 当时我还以为二哥与我一般也是死里逃生,可没想到,二哥带着我去见了一个地方,在那里我见到了父亲还有大哥,甚至还有许多脸熟的叔叔伯伯。 我这才知道,当日京都城柳家的滔天血海中,居然还有那么多漏网之鱼。 父亲告诉我,当时陛下已然做不了主,只能任由奸佞斩杀我柳家全族,可是私底下却还是设法将柳家的主力送出。 他与两位哥哥是带着陛下最后的使命来到南疆的。” 如锦连忙问道,“那东西,在南疆?” 柳宿摇摇头,“姐姐,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他继续说道,“我父亲手中的宝藏,不过只是陛下送出来的六分之一,他们已经通过各种手段让这些东西安全地隐于市间。 为了不让自己的行踪暴露,他们便带着先帝的印信去了南疆,寻求蓝氏族长的庇护。 在蓝族长的保护之下,他们打扮成了当地人,完全地隐藏了起来。” 他叹口气说,“父亲这些年也一直都想要回京都城,哪怕是祭奠一下家人也好,可是他身负使命,此生怕再也不能回家了。 当时,父亲和两位哥哥都极力挽留我,要我也留下来一家人一起生活。 但我想,堂堂玄衣司莫名其妙丢了一个人,此事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若是让人发现了父亲和哥哥们,那就不好了。 再加上我一直都想要找到害了我们柳家的人,玄衣司的身份让我更方便查案,所以便拒绝了父亲和哥哥们,执意回到了京都城。 临行前,父亲给我看了一张地图。 他和我说,将来若是能见到太孙,若是太孙堪当大任,便将此图献上,若是不能,便就将此事彻底忘记。” 柳宿神情激动地望向李渡,“其实我见过太孙好多次,可是当时太孙还小,我不敢太早将图献上,怕不仅会让陛下夺走此图,还要令太孙的性命遭受危险。所以,一直等到了现在……终于让我等来了这天!” 他对着李渡说道,“那图,刻在我脑海中,在刑部昭狱的每一天,我都在脑海中重复地画着,所以绝不会有一点错误。殿下之遥照着那图上的线索找,便能将我父亲持有的这一部分财宝寻回。” 如锦嘴唇微微颤抖,“小胖子,你是说,柳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只是带出了宝藏的六分之一?” 那么其他的五份呢? 又是什么样的人持有? 他们又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才不至于被陛下找到? 柳宿说道,“我父亲说,其他的五人,他也不知道是谁。 不过,他能推断的,应该都是先帝极信任的臣子,要不然先帝也不敢将这么大的财富交托了。 我想,那些人应该也得到了和我父亲得到的相同指示。” 他看着李渡说道,“见到太孙,且认定太孙堪当大任。” 言下之意,假若李渡揭竿而起,必定会有其余五股势力会顺流而来,留在他的身边。 第337章 惊世诡局 李渡默默不语。 他脸色平静,目光里一片清明,仿佛柳宿所说的那个惊天的秘密对他而言,不过只是闲暇戏语,云淡风轻。 叫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但太孙如此沉得住气,倒叫柳宿心里更加欣慰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每年都会亲自下昭狱来看我,与我闲谈几句,倒是并没有直接问我宝藏在哪。 不过,我既心怀宝图,又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呢? 但这图是刻在我心里的,我怀着阖家上下惨死的信念,也绝不可能松口。否则,岂不是就辜负那些亡灵了吗? 我不说,陛下倒也没有恼,只是将我关着。 我想,他也是在等。” 如锦疑惑道,“等?” 柳宿点点头,“对,等。” 他看了一眼李渡,“陛下在等太孙长大。太孙一日日长大,那些隐在暗处的人就会一日日地着急。毕竟,那些财富总有一天是要归还太孙的,若是一直都送不出去,那可就砸在手里了!” 如锦抿了抿唇,“小胖子,你说得很对。李渡今年已过三十了,若是他仍无所动静,那么其他的五家必定会按捺不住。” 她目光动了动,“总有人会忍不住站出来将自己亲自暴露到李渡的面前。或者……索性将那笔财富占为己有……” 哪怕一方只持有六分之一的宝藏,那数量也是惊人的,若被个人所有,便算不能富可敌国,却也足以富甲一方,让后世子孙过上富足的生活。 那笔财宝若是交付不出去,也总不能烂在自己的手上,所以……总会有人忍不住拿出来将那些钱先运用起来的。 陛下就是在等这个。 不论是哪种,他都有办法找到宝藏的持有人。 隐忍三十年,伺机而动,倒确实是李冉能够做得出来的事。 柳宿望向李渡,“殿下若是不能尽早有个决断,我怕终究会让陛下等到他想要的。到时,先帝的一番苦心,众人的牺牲,恐怕就要白费了!” 他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殿下,还请尽早决断!” 李渡眼波动了动,沉沉说道,“柳大哥,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他顿了顿,“我原本想将你送出京都城,去江南安全的地方。但李神医说,你的身子不适宜长途颠簸劳累。所以,我便想了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想近几日送你过去。你看如何?” 如锦连忙问道,“哪里?” 李渡道,“东山。” “什么?东山离陛下的势力太近了,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嘛?李渡,你这样做,很容易被陛下发现的!” 李渡却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东山隐秀峰下,有一所带温泉的宅子,记在了现任的御史台大夫陈大人的名下。” 他望向如锦,“陈大人,是我的人。” 若是柳宿过去养病,他自然会令玄羽卫严加保护,至少会保证柳宿安然地走过这最后的时光。 如锦想了想,“也好。” 她转头对着柳宿说道,“小胖子,我在东山也有一个宅子,到时,我带着蜀素过去小住,我让你女儿伺候你终老。” 柳宿瘦得突出的眼眶流下了两行热泪,“好,好好。没想到我颠沛流离一生,最后也还能有女儿送终。也算是……知足了!” 他的一生可谓是起伏巨大。 八岁之前,是锦衣玉食的御史台公子。 八岁之后,遭遇阖家灭门,自己惨成逃犯。 在无数次躲藏中,决定反其道行之,励精图治,混入了玄衣司。 遭遇过暗杀,遇到过无数次生死关头,都闯过去了,甚至还结识了红颜知己。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又被同僚出卖,锒铛入狱。 在刑部昭狱度过了足足一十八年…… 以为此生便要如此孤苦伶仃埋怨愤怒中过去了,却又到了柳暗花明。 重见已经死去的姐姐。 与根本就不知道的女儿相认。 最后还能将此生最大的秘密交托给太孙,完成了父亲的夙愿和使命。 他这一生,虽苦,却也总不至于遗憾终生了。 说完这些,柳宿已经气喘吁吁。 如锦见状便道,“小胖子,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她看了一眼李渡,“我们出去说话吧。” 从小胖子这里知道的消息太多,她还需要时间消化,她也需要搞清楚李渡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她的本心而言,假若李渡想要这天下,她会竭尽所能为他夺回来,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如锦刚要走,柳宿又叫住了她,“姐姐。” 柳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如锦说道,“姐姐,你要小心小和尚,他……他和陛下是一伙的。” 如锦皱了皱眉,“观静?” 柳宿剧烈地咳了一阵,缓过来后这才说道,“对,观静。” 他苦笑起来,“说起来,我十八年前被抓,人人都言是同僚起疑举报的我,可是我都能顺利混入玄衣司,同僚又怎么可能疑心我呢?” 如锦惊讶地问道,“你是说,举报你的是观静?” 柳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叹口气,“不过在我被抓的前几日,恰好是姐姐的生辰,我去了小和尚那里祭拜姐姐。我虽是隐姓埋名去的,但他既然接待了我,且还领着我进了祭台,那说明,小和尚认出了我是谁。” 几日之后,他便锒铛入狱。 这让他很难不疑心是小和尚出卖的他。 柳宿摇摇头,“总之,小和尚心里向着陛下,姐姐若是再遇到他,心里有个底便是了。” 他抬眸,“三十年过去了,不是每一位故人的心,都一成不变的。总会有人变了。” 如锦神情肃穆起来,她点点头,“好。” 从柳宿那出来之后,李渡带着如锦回到了他在总坛的办公所。 他亲自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先喝口水,润润喉。” 如锦抿了一口茶,放下。 她望向李渡,“李渡,你听懂柳宿的话了吗?” 李渡,“嗯?” 如锦目光深了一深,“不,应该说,那是先帝的指示。” 她顿了顿,“先帝早料到这江山会易入,可他不甘心这御座没有传到他想要的人手中,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一出惊世诡局。李渡,先帝希望你用他留下的财富,将属于你的位置夺回来。” 第338章 嫁给我 李渡深深叹口气,“陛下稳坐江山三十年,即便社稷之中到处都是晋王的身影,但晋王到底没有反,这天下一直都是平安富足的。” 他苦笑一声,“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太平,我若是为了一己之私,揭竿而起,那就要起战祸了。苦的,是百姓们……”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属于他的位置,只不过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了他的位置罢了。 先帝对他的一片拳拳爱护,他接收到了,也感受到了,心中满腔感动。 可同时,这份感动,也是沉重的枷锁,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渡幽幽叹口气,望着如锦说道,“锦儿,我不想起战祸,我不想看到有人因为我流血受伤,更不想看到此后多年,乾国的百姓生活不稳,到处逃命。” 外有燕国虎视眈眈。 魏国虽然弱小,但却也有自己的不轨之心。 假若乾国发生内乱,那么这些外敌必定不会放过机会一拥而起。 到时候,乾国可真算是战火连天,民不聊生了。 他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造成江山不稳。 先帝若是知道他的两难局面,想必也能够理解他的选择吧? 他抿了抿唇,“锦儿,我不想要那宝藏。” 如锦其实也能理解李渡的想法。 她点点头,“李渡,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 只是,你要想好,就算你不要宝藏,时间到了,那些手持宝藏的人也许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若是没有力量保护他们,那么他们必将落入陛下手中。 他们为了那些东西都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不得不要隐姓埋名隐藏于尘世间,你不要没关系,但若是连保护他们的能力都没有的话,那岂不是太辜负这一番牺牲了?” 李渡目光深了深,“锦儿,你说得很对。哪怕我不想要这江山,但也必须要有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的能力。” 他面容肃穆起来,“光靠我手中这一半的玄羽卫的力量,怕还是不够。” 除了陛下,他的敌人还有深不可测的晋王,依他如今的势力,实在是太单薄了…… 或许可以自保,可那些与他有关联的人,包括他的外家,他却都无能为力。 如锦冲他笑了起来,“我有个主意,李渡,你要不要听一听?” “你说。” 如锦踮起脚尖,凑到李渡的耳边,低声说道,“柳宿给的线索,你去找,派你信得过的人拿着那些财宝招兵买马。同时,你也得闹出点动静来,让躲在暗处观察你的人,有机会近距离地看看你。” 李渡一愣,“近距离地看看我?” 如锦笑嘻嘻地点头,“对呀。” 她说道,“我不晓得陛下是怎么知道柳宿身上有藏宝图的,但比起柳宿来,其他的五人身份就更神秘了。毕竟,三十年前,从京都城消失的家族,除了柳家,就没有别人了。 按着我的猜测,那五位一定还在京都城。 或者,他们原本就不是京都人。 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十分低调,除了学子间的聚会诗会,很少与朝臣有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所以,那些人只能在暗地里观察你,但却没有办法与你正面有交集。” 李渡还是有些困惑,“但我若突然开始与朝臣走动,陛下便会起疑。” 如锦笑眯眯地摇头,“谁让你去找他们啦?我的意思是,让他们来找你呀!” 李渡,“啊?” 他一个地位尴尬为人低调甚至有些窝囊的王爷,哪里会有人主动上门? 再说了,真正持有宝藏的人,也不可能就这么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如锦的脸颊忽然飞起来一朵红云,她跺了跺脚,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李渡一眼,“你这个傻子!” 她小声地说,“若是你成亲了,那么成亲那日,便自然会有各式各样的人前来庆贺。” 李渡一愣。 成……成亲?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嘛? 可是他只想和他的锦儿成亲啊! 都已经单身了三十年了,若不是自己真心所爱的女子,他还宁肯这辈子都打光棍呢! 等……等等…… 锦儿脸上的红云是怎么回事? 莫非…… 李渡心中一阵狂喜,他急不可耐地拢住了如锦的肩膀,“锦儿,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锦撇过脸去,“什么真的假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渡将她的小脸扳正,“锦儿,认真一点!你……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了?” 想要娶她这个念头,不知道在心里已经扎根多久了,但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过。 从前是不敢确定她是不是愿意。 后来又知道她为了身份所累不敢跨过红线。 但现在,她的身世明了,不论是前世今生,她与自己都没有血缘关系,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隔他们了。 他是想着找机会和她提亲,问她愿意不愿意嫁给他的,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 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提出来了! 这让他感到吃惊,甚至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如锦羞涩了一会儿,勉强让自己的心神恢复了平静。 她咳了一声,“李渡,我可没有答应你什么哦!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一个机会,让那些想要找到你的人,有一个合情合理见到你的机会。” 而对于朝中无职,素来低调的李渡而言,成婚无疑便是一个最大的社交场合了。 她提出这个建议,虽然也并不是毫无杂念的,但归根究底,还是为了他着想。 咳咳,虽然已经不再是大侄子了,但太子哥哥对她的关爱却是没齿难忘的,看在太子哥哥的份上,多照顾照顾李渡,也是应该的。 李渡痴痴地望着如锦。 他没有说话。 如锦一时有些急了,“喂,我都不顾女孩子家家的脸面,主动和你提出这个建议了,那可是我能想到的,最合情合理最好的办法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她甚至还有些生气起来,“再说,我也没有说,你要娶的妻子一定得是我。你若是有别的合适的人选,或者有真心喜欢的人,那更好,我也不必配合你演这出……” 话音未落,她的嘴便被温热的唇堵住了。 李渡不敢太放肆,只是浅尝即止,便就停了下来,“没有。” 如锦满脸通红,心跳得都快要蹦出来,“什么?” “我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哦。” “我喜欢的人,只有你,锦儿。” “哦。” “嫁给我,锦儿!不是为了演戏,而是因为你愿意。” “哦……” 第339章 心悦李渡 “什么?你要求娶锦儿?” 临安侯惊得连手中的杯子都摔到了地上。 “哐当”,碎了。 他望着态度格外恭谨地站在一旁的恪王眼睛瞪得像铜铃。 千防万防,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恪王对长女图谋不轨居心叵测,那小眼神儿就明明白白写着呢,所以事事处处都摆明了他不同意的态度。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坚决,但恪王却还是厚着脸皮上门来提亲了! 临安侯冷哼一声,还特意甩了甩根本的袖子上的灰尘,“王爷谬爱了,但王爷与小女实在是有些不大合适!” 语气冷淡,斩钉截铁,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贤侄,此话差矣!” 座上,瘦骨嶙峋但精神头分外高涨的鲁国公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然后说道,“我怎么瞧着恪王与令爱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呢!”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气呼呼的临安侯的肩膀,“而且你看这俩孩子,郎有情妾有意,彼此情投意合的,他们俩倒没觉得自己有啥不合适的呢!” 这句话简直不偏不倚丝毫不差地打在了临安侯的痛点上! 没错! 恪王的恬不知耻最多能让他感觉到气愤,此刻羞答答地站在恪王身边的长女才让他感到伤心难过。 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假若锦儿没有被老男人的糖衣炮弹迷了眼,恪王这点小道行能得逞吗? 能吗? 锦儿啊! 唉! 一想到这里,临安侯就觉得内心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心烦,心酸,内疚还有懊悔! 说来说去还不是当年的他实在太……混蛋了,将长女一个人留在了举目无亲的宿州,任由个奶娘拉扯大,导致了孩子从小缺乏父爱,这才一眼就被快能当她爹的男人给蛊惑了! 怪他!怪他啊! 鲁国公从临安侯的后脑勺上看出来了贤侄内心的波澜起伏,他嘿嘿一笑,知道自己这招使对了。 使对了那就接着往痛点处打呗。 他咳了一声,“我知道,贤侄是嫌弃恪王年龄大。 也是,恪王的模样俊朗这点儿不必说,才学也是受到陈院长首肯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贤侄总不至于连亲王都看不上。 那说起来,恪王唯一的短处,也就是他的年龄稍大一些了。” 他顿了顿,“但年长有年长的好处啊!年龄大一点晓得疼人,知冷知热的,能照顾好锦儿。 说到底,咱们锦儿这身份地位不提,她自个儿也是个有能耐的好孩子,她嫁人图个啥呢?不就是图有个体贴周到的好郎君,能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吗?” “照顾”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字字句句打到了临安侯内心的伤疤上。 临安侯的心不由有些松动了…… 对呀! 他身为天子近臣,又是一等侯,普天之下,地位比他高的人就不出一双手那么多。他的女儿嫁人,难道还需要图对方的地位金钱? 不需要啊! 只要未来的女婿对长女好,体贴入微,照顾周到,一生呵护,不是就够了吗? 别的不提,年龄大的男人确实更会疼人。 比如自己,瑾萱就常说自己体贴呢! 要知道他年轻时可是半点沙子都容不下的人,脾气又大,性子又急,还不容别人说话。要不,怎么能将原配发妻给气得非与他和离? 所以说,这男人啊,还是得多长点岁数,多经历点事情,多点岁月的洗礼,这才能更温柔和顺一些,也更柔软一些。 不对不对! 临安侯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怎么就顺着鲁国公的话把自己给带歪了呢? 他不喜欢恪王是因为恪王老嘛? 老,只是他不喜欢恪王的一部分而已! 他不喜欢恪王的可是他尴尬的身份啊! 鲁国公眯了眯眼,“贤侄?老夫晓得,你还顾虑恪王的身份,怕将来锦儿嫁给了恪王,四处受到钳制,对不?” 他看了恪王一眼,凑到临安侯耳畔,压低声音说道,“贤侄是怕陛下不高兴?那你可是想多啦!陛下与恪王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外人想的那样……” 临安侯一愣,“那是怎样?” 他确实经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陛下其实很重用恪王似的。 但那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实际上,恪王就是个闲散的王爷罢了,天天闷在家里饮食作词。 鲁国公压低声音说道,“贤侄你想想,每次朝中有重要的事,是不是恪王都在场?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所有人都走光了,恪王也还留在陛下的身侧?” 临安侯皱着眉琢磨了一阵,猛然发现,好像……被说对了! 他讷讷道,“倒是真的有那么一回事……” 比如说上一回东山隐秀峰上,恪王可是整场最神神叨叨的人,也是最晚离开离宫的人。 而且,在寻找锦儿的过程中,他还隐约看到了禁卫军的某位统领向恪王汇报了搜查的内容。 禁卫军统领,那可是直通陛下面前的人物,照道理说,有事情应该直接给陛下回禀,而不是和一个闲散的王爷扯有的没的。 这不合常理。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了。 只不过事情多,一忙,他就忘记去琢磨这件事了。 莫非…… 临安侯小声问道,“国公爷,那您的饿意思是……” 鲁国公收回了自己精瘦的老脸,“呵呵呵呵呵呵,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老神在在地喝了一杯热茶,然后道,“总之,锦儿若是跟了恪王,荣华富贵什么的老头子不敢保证,但他们两个将来一定能生活无忧逍遥快活幸福美满,这一点老头子敢拿自己的国公金牌来拿赌注!” 国公金牌,是指开国时,太祖爷赐给每一位国公爷的刻着徽号的金牌。 太祖爷赐牌时,也有另一层含义,这枚国公金牌相当于免死金牌,只要大乾国还在,拿出金牌,便可抵下死罪! 临安侯闻言,神情顿时肃穆起来。 国公金牌沉甸甸的含义,他可是懂的。 这么说来,不论将来恪王会发生何事,鲁国公这是答应都用自己的那枚国公金牌保恪王平安无事? 他仍在犹豫。 忽然听得耳边软软娇娇的一声轻唤,“父亲,当日您曾答应过女儿,允许女儿自己择婿。” 他抬起头,只见长女笑意盈盈望向自己,语气坚定地说道,“女儿心悦李渡,想要嫁给他为妻。还望父亲准允!” 第340章 狐狸精 临安侯眼泪汪汪地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李渡,又看了看女儿,再看了看李渡,最后又将目光收回到女儿身上。 他这番纠结,实在是将一名老父亲的犹豫不舍艰难表现地淋漓尽致了。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大腿,“锦儿,爹是答应过你。爹答应你的事也必定不会食言。你若是非要嫁恪王不可,那……那便随你……” 这便算是同意了。 李渡的脸上刚燃起喜悦之色,忽然听见临安侯叫了他的名字。 “恪王!” 李渡连忙恭谨地道,“侯爷,我在!” 临安侯眼神复杂地望着李渡。 此刻,无声。 但他眼神里分明在痛斥着三个字——狐狸精! 他冷哼一声,“恪王,我临安侯的女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迎娶回家的,你今日求娶之心不够虔诚,等你求得陛下的圣旨,诚心诚意地前来,我必定答应将锦儿嫁给你!” 答应是答应了,但也没那么容易。 若是不给恪王这老小子设置点障碍,就怕他太得意尾巴翘起来,将来可要压着锦儿。 呵呵,不是想求娶锦儿呢? 若能求得陛下的赐婚,那老夫又岂敢不从? 说起来,恪王若是当真能不费吹灰之力取得陛下赐婚,那也能从侧面证实鲁国公所言非虚。 只要陛下与恪王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传言中那么僵硬和虚伪,那么,他也能放心一点了! 鲁国公闻言哈哈大笑,他连忙叫道,“恪王,还不快谢过你未来老丈人?他只给你提了这么一个条件,可谓真是体贴,这可是对你很是满意啊!” 临安侯满脸写着困惑。 啥? 体贴? 他是这个意思?他怎么不知道呢! 人人都说鲁国公是个雁过不留毛的老滑头,他因为没怎么打过交道还不信,但这么处着才没多久,他就明白了,传言非虚啊! 狡猾! 真是狡猾! 他这分明是对恪王的试探,竟能生生被说成是体贴,这老头也太懂得在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鲁国公才不管临安侯心里怎么想呢。 反正大外孙和锦儿的婚事八九不离十,算是定下了,这就了了他一桩心愿。 不,是两桩! 想要锦儿为孙媳是一桩。 但为大外孙成家则是他更大的心事。 如今两桩心事并为一桩,两件事儿一并解决了,他老头子心里偷着乐呢! 他眯眯眼地撸着胡须望向临安侯,“很好,很好。恪王没有父母,老头子是他的外祖父,将来他们小俩口的事,就免不了由贤侄和我这个老头子多多托着了!” 临安侯苦着脸扯着嘴角,“呵呵。” 这婚事能不能成,先看恪王能不能请下陛下的赐婚圣旨再说吧! 若是长女真的成了恪王妃,那不必鲁国公说,自家的女儿女婿,他自然是要多看顾着点的。 只要恪王不动不该动的心思,以他如今的地位,怎么也能保得住女儿一家平安。 既然已经说定了,鲁国公心满意足地带着大外孙告辞。 李渡的前脚刚踏出屋子,就被临安侯叫住了。 临安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假装眼里进了沙,“恪王,你年轻眼睛好,帮老夫看看,我的眼里是不是进了沙子?” 鲁国公笑着摇摇头,一边走出屋去,一边说道,“恪王,那你就好好帮你未来岳父看看眼睛吧,外祖父在外头等你!” 他顿了顿,“锦儿,你送我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如锦看了看临安侯,又看了看李渡。 最后,她挽住了鲁国公的手臂,笑着说道,“是。” 人都走光了,屋子里只剩下临安侯和李渡两人。 临安侯自然就不必装了。 他用手肘嫌弃地推开了当真来给他看眼睛的李渡,冷哼一声,小声说道,“狐狸精!” 狐狸精三个字,说得有点含糊。 李渡一是没有听清楚,他一脸困惑地问道,“侯爷,您说我是……什么?” 苦……井? 临安侯咳了一声,连忙岔开话题。 他神情肃穆地说道,“恪王,老夫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将我女儿给迷惑了去,但我女儿执意要嫁你,我也不舍让她难过…… 你们的事,只要你能做到我要求的,我就暂且允下。 将来,若是你这小子胆敢给她半点气受,我可不顾你是什么身份,定然要将我的女儿接回家来的!” 他的锦儿年幼时受尽了苦,如今苦尽甘来,以后的日子只会有甜。 而他,也再不会在她的人生里缺失了…… 李渡认真地看着临安侯,“侯爷还请放心,我对锦儿一片赤诚,日月可鉴。我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临安侯一想到女儿刚来就要嫁人了。 那种还君明珠的喜悦,才没多久,就要得而复失得感觉,让他心中一酸。 他缩了缩鼻子,“假若以后,你无意中看见锦儿和别的男子在一起,你也能全然地相信她,不让她受委屈?” 李渡一愣。 临安侯问的,可是他自己的故事? 他的眼神顿时柔软下来,“侯爷请放心,我和锦儿彼此信任,不论因为何种情况,她与其他的男子在一起,我都会信任她。反之,锦儿也一定会无条件地相信我!” 临安侯的鼻子更酸了。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行吧,那恪王就赶紧去上奏陛下,请下圣旨,咱们再谈。” 李渡向着临安侯行了礼,这才转身告辞。 临安侯坐在偌大的太师椅上,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唉……” 慕平见侯爷长吁短叹的,忍不住问道,“侯爷,您若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为何要答应下来?” 他困惑极了,“恪王毕竟亲王之尊,向陛下要一纸赐婚的圣旨,本也不难。陛下这点脸面总会给他的……” 在他看来,侯爷这分明就是已经答应了。 可是答应就答应嘛,应完还这么困扰,这是何苦呢? 临安侯苦涩地摇摇头,“阿平啊,你不懂。” 他叹口气,“这恪王是锦儿自己看上的夫婿,女大不中留,我若是拒绝了,锦儿岂不是要恨死我了?可我想着,将来他俩若是真的成了婚,后患也还是很多啊,这心里怎么能落得下来呢?” 慕平挠了挠头,“侯爷和我说,我就知道了,怎么能随随便便说人家不懂呢?” 临安侯瞥了他一眼,“你懂?你懂啥?你是有妻子还是有孩子?你个连女儿都没有的人,怎么能懂一名对女儿又爱又愧的老父亲的心情呢?” 他冷哼了一声,“别说你懂我,你不懂,你不懂!” 说罢,伤感的临安侯拂袖而去。 只剩下慕平在风中凌乱。 啥? 没娶妻生子是他的错?这些年来他和慕良忙着给侯爷办事,忙到了都错过了人生大事,这是他的错? 为侯爷鞠躬尽瘁一生,结果单身还要成为侯爷攻击他的痛点。 这……不公平啊! 慕平鼓起了腮帮子,双全攥得紧紧的,“老子要去相亲!” 对,老子要娶妻! 老子要生子! 而且一定得是个女儿! 看到时候侯爷还怎么说他不懂! 第341章 不安 如锦陪着鲁国公老爷子先行出门。 她手上虽然搀扶着老爷子,但却时不时回头,想看看李渡有没有出来,心里颇有些担心。 其实,昨日她与李渡提议之后,便打算先回家试探一下临安侯的口风,然后再慢慢地给老父亲做思想工作的。 临安侯对李渡观感不好,心存偏见,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女婿。 想让他松口,还得想想办法。 这不是三两日内就能做到的事。 她打算徐徐图之,甚至连改善李渡形象的计划都想了好几个呢! 谁料到李渡那般心急,第二日就领着外祖父鲁国公大人上门来提亲了…… 连她都一点准备都没有,更何况临安侯? 老父亲能全程隐忍不翻脸,而且还有条件地算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已经非常出乎她意料了。 但想也知道,他心里憋屈得很,此番留下李渡,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折腾人呢! 鲁国公瞅见如锦的神态,心中乐得慌,“小丫头,你这是担心渡儿啊?” 私底下,老爷子对李渡的称呼便亲昵了许多。 虽然这些年来,顾忌着陛下,他曲家与恪王的联系少之又少,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走动一下。 但到底是唯一的女儿留下的唯一的血脉,鲁国公心里能不记挂着这个大外孙吗? 不仅记挂,简直牵肠挂肚。 如今,大外孙终于开了窍,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他老人家欣慰不已。 见未来的大外孙媳妇儿心里眼里都有李渡,他就更高兴了。 颇有一种老怀甚慰之感。 如锦脸颊微微红了,不过却并不否认,“嗯,我怕我父亲为难他……” 鲁国公更乐了。 他连忙摆了摆手,“不会不会。你父亲虽然喜欢吹胡子瞪眼睛,但那也就是虚张声势!他既然允诺,便不会再反悔。对着自己未来的女婿,他又怎么会为难呢?这岂不是在给自己添堵?” 如锦微微惊讶,“真的?” 鲁国公笑了起来,“你父亲真性情,但同时却又克己复礼,满朝文武之中,这样的性子极难得,老头子我是很喜欢他的。” 他叹口气,“丫头你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谨慎有礼便丧失了自己的真性情,可又有多少人仗着自己真性情,便将所有的规矩礼仪都丢了。” 临安侯,却将这两者平衡得很好。 果然,鲁国公话音刚落,李渡便从身后跟了上来。 如锦连忙问道,“我父亲骂你了?” 李渡默了默。 未来岳父好像说他是狐狸精。 但他也吃不准这算是赞美还是骂他…… 毕竟,能被说狐狸精的,自古以来要么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要么是古惑君心的妖妃,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受这个称呼的。 至少,未来岳父对他的颜值还是十分肯定的! 他浅浅笑了笑,“没有。” 如锦好奇起来,“咦?那父亲找你说什么?” 李渡语声温柔,“他叫我好好待你,如若不然,他不会放过我。” 如锦微讶,“原来如此。” 心中,却是一股厚重的暖流淌过,让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鲁国公哈哈大笑起来,“行了,你们俩好好说会话儿,老夫先行进宫,请陛下赐婚。” 说罢,精瘦的老头儿腿脚飞快地出去,一溜烟,就看不见了身影。 李渡见四下无人,悄悄地拉住了如锦的手指头,“锦儿,你刚才是在担心我?” 丫头的心向着他,这认知,让他觉得甜滋滋的。 如锦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担心父亲为难你。不过……” 她顿了顿,“现在想想,反倒是让父亲骂你一顿我才觉得安心。我事先没有与父亲通过气,给他出了好大一个难题,他就是要生气也是正常的,是我的不是。” 开始是担心李渡。 现在,她反而更担心临安侯。 李渡轻轻将她的手指拢在自己的手心里,“嗯,下回我请临安侯好好骂我一顿,好让他解气!” 如锦“噗嗤”一笑,“你这人,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 李渡笑呵呵,“只要能娶到你,别说让临安侯骂我一顿,便是让他打一顿,我也心甘情愿啊!” 天寒地冻,但是手拉手前行的两个人心里却都是暖洋洋的。 走了一段,如锦忽然问道,“李渡,你说……陛下会同意吗?” 这是眼下她最大的担心。 李冉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倒是没有舔着脸觉得李冉真的对她有情,就算李冉当着她的面说有,她其实也不会相信的。 只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李冉恐怕也很难接受她成为他的侄儿媳妇吧? 李渡对此倒并不担心。 他轻轻地捏了捏如锦的手心,“陛下不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如今是慕大小姐,你我联姻,除了年龄上有些差距,其实,也算门当户对。” 对于陛下而言,临安侯是他的心腹臣子。 而李渡统领着玄羽卫,也算是他信任和重用的子侄。 都是他的人,双方联姻,并不突兀。 何况,鲁国公这三十年来,为了避嫌,已经淡出朝堂,甚至连门都很少出了。 他此次为了大外孙的婚事亲自请婚,于情于理,陛下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李渡低声说道,“陛下要对付晋王,鲁国公府,是他一直以来极力拉拢的对象,外祖父亲自出马,陛下若是拒绝,会寒了保皇一脉的心。” 他笑了笑,“而且,为了稳住我,不论陛下心里乐意不乐意,他也会下旨赐婚。” 如锦心中却并没有那么乐观。 李冉将庆阳郡主府空置,每年都会借着吊唁的名义去她的寝殿,她可不认为这是在怀念她。 就好像他留着柳宿不死,每年都去审问他一遍那样,她的直觉告诉她,李冉在找什么东西。 而那样东西,可能藏在了庆阳郡主府中。 假若李冉怀疑庆阳拥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怎么会放任她与李渡结合? 她按捺下这份不安的情绪,也笑了起来,“嗯,但愿如此。” 李渡揉了揉她长发,“好了,天气冷,别再往外送了。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他压低声说道,“我有消息了,会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但愿……但愿你家的围墙不会再往上加高!” 第342章 成全 李渡的担心可并没有错。 临安侯越想越气,刚回了松涛院就要命人将阖府的围墙又加高一寸。 “阿平?阿平?” 他喊了大半天慕平,人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小书童急匆匆地进来,“侯爷有什么吩咐?” 临安侯气呼呼地问道,“阿平人呢?怎么不见?” 小书童挠了挠头,“平叔去相亲了。他临走时交代小人,若是侯爷有什么吩咐,能做到的就先做了,做不到的,便去请管家大人帮忙。” 他认认真真问道,“还请侯爷吩咐下来,小人看看能不能做到?” “相……相亲? 临安侯一口热茶喷出来,“你说什么?阿平去相亲了?他……去相亲?” 一直以来,阿平和阿良都从未表现出来过想要成家立室的愿望,他好几次让他们娶妻,甚至连人选都有了,都被俩人拒绝了。 再加上这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一直住一个屋。哪怕后来条件宽裕了,有条件一人一屋了,他们两个也不肯分开。 搞得他还以为阿平和阿良两个人…… 所以后来,他也就没有再起过要给他们两人当红娘的心思。 谁料到,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阿平突然之间说要去相亲? 这…… 到底是他的判断失误了? 还是阿平趁着阿良不在家叛变了? 小书童笑嘻嘻说道,“对呀,相亲。” 他又挠了挠头,“是厨房的管事牛大婶的娘家外甥女,爹娘在外头开了个包子铺。牛大婶缠着平叔说了好几次了,原先平叔都拒绝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刚才突然就开了窍,去找牛大婶安排上了。” 临安侯沉默了一会。 他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去将管家找来,我有事交代。” 小书童应声去了。 临安侯背着手在屋子里长吁短叹,“阿平到底是怎么了?他不是与阿良是一对吗?这突然要相亲,难道是因为阿良去了宿州许久都不回来,他心里不舒坦?故意做给阿良看的?” 说来也是,阿良年前负责送周氏去宿州。 宿州虽然远,但是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二十来日也总能到了。 今日都正月十六了,年都过完了,阿良那边,却只除了刚到宿州的时候报了个平安之外,一点消息都没有。 难不成宿州那边生了变故? 周氏再有能耐也不过只是女流之辈,又独独她一个人,能折腾出什么水花来? 以阿良的能耐不应该啊! 临安侯由阿平想到了阿良。 再由阿良想到了宿州。 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安定。 好在管家听到传讯急匆匆来了,“侯爷您找我?” 临安侯面色顿时肃然起来,“你着人尽快地将咱们家府上的围墙再加高一寸,顶上随你弄点什么玻璃渣子还是铁丝网,都行!总之,一定要加大防固!” 他想了想,“再撒一圈铁钉也行!” 管家面色微微有些变动,“这……侯爷不是前阵子刚加高了围墙吗?这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因为他们家无缘无故加高围墙,隔壁的礼部侍郎柳大人家早有怨言,只不过碍于官职和地位,敢怒不敢言罢了。 若是侯爷突然又再加高,这邻里之间的矛盾岂不是又要加深了? 临安侯冷哼一声,“最近京都城不太平,小毛贼太多了,我这也是没法子,为了防贼。你别管那么多,听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了。” 管家咬了咬牙,“那隔壁的柳大人家……” 临安侯摆了摆手,“问问他们,若是愿意,也帮他们家围墙一并加高便成!这种小事,以后不要问我了。” 他顿了顿,“还有第二件事。阿良多日没有消息了,你立刻再派一队人马前去宿州,去探探情况,一定要及时给我来信。” 管家点头,“是。” 如锦进屋的时候,管家刚离开不久,临安侯坐在太师椅上托着腮,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她笑着进来,“父亲!” 临安侯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来了啊。” 说完,老方脸往旁边一侧,嘴巴一撅,连腮帮子都鼓鼓的。 可见心里还是有气的。 如锦连忙给临安侯倒上一杯热茶,“父亲请喝茶。” 临安侯昂起下巴,点了点,“嗯,放着吧。” 如锦笑着问道,“父亲在干什么呢?” 临安侯火速地从几上取了一本书抓在手中,“闲来无事,看会书。” 他抬头,“怎么?锦儿找我有事?锦儿有事就直说,你又不是那种事先会和爹商量的性子。直说吧!” 如锦讪讪一笑,“父亲在生女儿的气?” 临安侯挑了挑眉,“我可不敢。锦儿以后可就是亲王妃了,我不过一个一等侯,哪里敢生王妃娘娘的气呢!” 话虽然这样说,但吹胡子瞪眼睛的,表现可完全不是那样的。 如锦幽幽叹了一声,绕到了临安侯的身后,伸出双手来在临安侯的肩膀上捏了起来,“爹!” 她柔声说道,“女儿知道惹您生气了,但您看在女儿不常惹您生气的份上,能不能就原谅女儿这一回?” 临安侯胡子一挑。 常? 这难得惹他生气一回,就把他置于两难境地,这颗心这会儿都还没有放下来呢。 咋滴?还想时不时来一下?让他老父亲体会一下七上八下的感觉? “哼。” 如锦手上抓得更勤了,“爹,女儿知道您不是真的讨厌李渡,只不过怕女儿嫁给他后,会因为他的身份带来后患。您也是心疼女儿!” “知道了还胳膊肘往外拐?” 如锦柔声说道,“女儿知道爹的这份苦心,也很清楚将来有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只是……” 她幽幽叹口气,“只是,情之一字,最难将就。女儿喜欢他,心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还请……还请父亲成全!” 临安侯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叹口气,“锦儿啊,李渡也不是不好,只是嫁给他,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大了些。既然道理你都懂,那想来那些隐患你也都想好了。” 他顿了顿,“只要你想好了非嫁他不可,难道我这个当父亲的还能反着你来吗?锦儿,只要你能幸福,别管爹心里怎么想的,我也总会站在你的身后,当你永远的后盾。” 如锦的眼眶顿时有些湿了,“爹……” 她缩了缩鼻子,“爹,您对女儿真好!” 临安侯忽然笑了起来,“锦儿,你叫我什么?” “爹啊。” 临安侯哈哈大笑起来,“叫爹好,爹好!哈哈哈哈哈!” 不管怎么样,锦儿这还是第一次叫爹。 爹,可比父亲显得亲近多了! 没想到答应这婚事还有这等好事,罢了罢了,反正也拿女儿没辙,不如就索性放开一些,让她高高兴兴出嫁吧! 他咳了一声,“再叫一声?”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临安侯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真拿你这丫头没办法啊!” 第343章 太平书院 鲁国公亲自进宫为恪王请婚,陛下没有拒绝,但也并没有立刻答应。 老爷子不明就里,为这不该出现在陛下身上的反应暗自揣度了许久,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想,还是急匆匆奔赴苏太傅府。 他来得勤,熟门熟路便要往道院去。 却被小厮拦住。 鲁国公气呼呼说道,“你家老太爷的院子我向来进出自如,你这小子岂敢拦我?” 小厮急急忙忙摆手,“国公爷,您可冤枉死小的了。您是何等样的身份,小人怎么敢拦着您?” 他解释道,“只是咱家老太爷不在道院,您就是过去也见不着人,小人拦您,也是怕您白跑一趟。这天气寒冷,您年纪又大了,白跑这一趟不值!” 鲁国公一愣,“啥?你家老太爷不在道院?” 这多少年了,自从苏太傅从朝政上退了下来,就不再理会凡尘俗世,一心一意迷上了道法,索性就搬到了道院去住,轻易都不肯出来的。 苏老头不在道院在哪? 小厮笑嘻嘻说道,“老太爷在书院呢!” 鲁国公惊掉了下巴,“哪?你再说一遍?” 小厮认认真真说道,“老太爷在太平书院呢!” 太平书院是苏太傅几十年前亲自创立。 和国子监太学院这些官家所办的书院不同,太平书院是苏家私人的产业。 进入太平书院读书,不仅要考究学生的水准和才学,还需要付不菲的束修,但尽管如此,每年到了招考的时候,太平书院却还是会被踏破了门槛。 无他,太平书院唯独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只要有才能付得起学费,便可进学,不论出身地位。 是以,国子监和太学院所收的皆是有才学的官宦子弟,但民间的才子却都在太平书院。 不过,太平书院虽然是用苏太傅的名声撑起来的,但这几十年来,老头子连家门都不怎么出,自然也早就不去书院了。 如今太平书院的院长乃是苏家二郎。 苏太傅和二老爷因为当年苏梓萍的事闹了矛盾,至今不和。 二老爷都搬出去住了好些年,没有大事从不回家。 这好端端的,也没听说父子二人和好了,老头子怎么会去太平书院? 鲁国公惊得下巴又掉了一次,“小子,你没糊弄我吧?你家老太爷真的去了太平书院?” 小厮掩嘴笑,“老实说,小人也觉得挺新鲜的。但老太爷真的一大早就去了太平书院,而且他老人家还说,以后就要去太平书院任教了呢!” 老太爷可是太傅啊! 那可是教过陛下的人! 太平书院能有老太爷镇山,这学生怕是要越来越多了呢! 再三确认,鲁国公拔脚出了苏太傅府,便往西山的太平书院去。 果然,今日的太平书院特别不同凡响,人头攒动,门口还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听说苏太傅莅临,今日还要亲自给学生们讲学,这真的是几十年难遇的盛事啊!只可惜,这太平书院的山门不好进,我家犬子才疏学浅,去年的招考落了榜,没能有机会聆听太傅的教诲啊!” “谁说不是呢?这太平书院的入门考核比太学院还要难,就是存够了束修,也达不到这个水准啊!” “听说以后苏太傅要常驻书院讲学,看来,这太平书院的山门是越来越不好入咯!” “是啊是啊!” “诶,你们说,太学院的陈院长的学问高,还是咱们苏太傅的学问好?” “这……还真不好说啊!” 鲁国公耳朵里听着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所坐的小车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过,一路便往山上去。 他赶到时,苏太傅刚给学生们上完一节大课,正坐在观雨楼的廊台上对着山风喝茶。 背后是青山。 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头儿披着雪白的狐裘。 手中杯盏冒着热气。 远远看倒真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鲁国公大咧咧地喊道,“老苏!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怎么……” 话音未落,便被苏太傅打断。 “老曲,别咋咋唬唬的,一大把年纪了,莫要再孩子们面前惹笑话。” 鲁国公瞅了瞅四周围来来往往的学子,忍不住闭上了嘴。 他咳了一声,抬头挺胸背着手,徐徐往苏太傅身边去。 等到了苏太傅的身边,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喂,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十年都不来一次书院,怎么突然决定要在这里任教了?” 他吹胡子瞪眼,“说!你这老帮瓜的脑袋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苏太傅冷哼一声,“我打的什么主意?” 他冷冷一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打的是什么主意?倘若不是因为你这死老头,我又何必这么大冷天的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跑到这深山里吃冷风?” 鲁国公一愣,“啥子?你这样做还都是为了我了?” 他不甘地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然后“啪嗒”放了下来。 “老苏,你倒是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为了我了?” 苏太傅冷笑,“你今儿一大早,是不是领着你的外孙子去了临安侯府?” “对呀!” 鲁国公一笑,“哎呀我去,你这老苏,消息倒还是挺灵通的嘛!” 他昂起头,“不瞒你说,我是去提亲的!以后,你的外孙女,就是我的大外孙媳妇了!她叫你爷爷,也叫我一声爷爷,咱俩算是真真正正的亲戚了!” 苏太傅嫌弃地侧了侧身,“谁稀罕似地……” 他顿了顿,“我问你,你是不是立刻进宫去向陛下请婚?但陛下并没有答应你要赐婚对吗?” 鲁国公一愣,“你怎么知道?” 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愁容,以及困惑的神色,“陛下这不应该啊!我这不正是因为此事,前来找你问问情况的吗?” 他想了想,“不对,老苏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你知道缘由?快,快,给我老曲解解惑?” 苏太傅的目光动了又动,“陛下心里是千万个不肯的。” 不仅仅是因为慕如锦的身份…… 他抿了抿唇,“老曲,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当年我的梓萍为何非要离开京都城,去往宿州吧?” 第344章 陛下出宫 鲁国公脸上现出惋惜的神色,“还能为啥?还不是为了临安侯那老小子不争气吗?梓萍心气高傲,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他说着说着,发现苏太傅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难道……不是?” 苏太傅冷笑一声,“倘若只是为了旁人的三言两语,我苏家又岂会将唯一的女儿往外推?” 他哼了一声,“老曲啊,你果然还是不够聪明!也不知道这样的才智,怎么好意思说与我并称开明双杰的?” 开明,是先帝爷在世时的年号。 鲁国公闻言皱了皱眉,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老苏,你是说梓萍当初是为了……那件事,才离开京都城的?” 他身子微微抖了抖,“你……她……你……” 没错,先帝的六支持宝人中,苏太傅也是其中一名。 当初为了将先帝的宝藏名正言顺地从京都城带离,他与梓萍商量了一整夜,这才决定让梓萍借着与临安侯闹翻的机会和离,再带着嫁妆离开京都城,去往宿州。 果然,完全地瞒过了陛下。 这些年来,陛下也没有少怀疑苏家,只不过,不论是玄羽卫还是玄衣司,在苏家这里都是一无所获的。 无他,因为那些惹人眼的东西早就在十八年前就被苏梓萍带走了。 鲁国公的眼睛顿时有些泪汪汪,“老苏,到底是梓萍一辈子的幸福,你怎么舍得……” 说起来,临安侯虽然脸方了一点,但心却是不坏的。 虽说总体上,他配不上梓萍,可是跟着他,梓萍也好,孩子也好,都能过上安定温馨的小日子。 总比现在这样,梓萍芳华早逝,孩子颠沛流离,要过得好。 苏太傅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痛苦神色,“我也不愿,但梓萍坚持要这么做,我也只好随她了……” 他看了一眼鲁国公,“太孙已经长成,他终于动了心思要娶妻生子,我看,离先帝的那笔宝藏现世,也就不远了。大乱将起,纷争将现,我来太平书院,不过只是为了提前做好筹谋罢了。” 鲁国公面容肃然,“老苏,你……” 苏太傅冷哼一声,“老实与你说,我与那孩子不亲,她心里恨我,我对她也有芥蒂。” 他骤然叹了口气,“但不论如何,她身上都留着我的血脉,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她的命运都与我息息相关。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弥补从前的不是……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鲁国公目光动了动,“老苏,你是说……” 苏太傅淡淡地扫了鲁国公一眼,“老曲,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恪王娶妻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吧?” 他哼了一声,“若是如此,恪王的未婚妻们,也就不会接二连三地出事了。恪王羽翼丰满之日,便是陛下与他决裂之时,到彼时,陛下晋王和恪王将朝中之势三分。谁主沉浮,也还未可知呢……” 待那财宝现出,也同时代表着那六股势力的回归。 陛下的麾下或许有属于恪王的人。 谁道说晋王那里没有呢? 到时候,恪王可要一洗格局,再不是从前那个窝窝囊囊的恪王了! 鲁国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我想得浅了,怪不得陛下当时脸色有些奇怪,他倒也没拒绝,但却怎么也不肯松口允诺。原来……如此……” 他一拍大腿,“哎呀,渡儿恐怕都没有想那么多,我得去好好提醒他一番!” 说着,鲁国公便要告辞。 “慢着!” 苏太傅无奈地看了一眼鲁国公,“你这老曲……真是蠢笨如……兔……” 原本想说他蠢笨如牛的。 可一看老曲那骨瘦如柴的体型,罢了罢了…… 他叹口气,“你那大外孙可比你聪明多了,你以为这些道理他都不懂?” 更何况,恪王的身边,还有那孩子…… 鲁国公连忙问道,“老苏,你就对我说个明白话,我到底要怎么做?” 苏太傅眼眸动了动,忽然嘴角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你不需要做什么,就如同先前那样,然后……等……” 鲁国公一愣,“啥?什么都不做?” 他气呼呼道,“你这万年不挪动的老乌龟都出洞了,我好歹也是渡儿的亲外公,我就什么都不做?这像话嘛?” 苏太傅轻轻嘲笑起来,“说得你好像做点什么就有用似的,你又不像我,当初先帝可没有找你呢!” 先帝临终托孤,最得信任的六位臣子中,可并没有鲁国公呢。 苏太傅虽然不知道其他的五人到底是谁,反正其中没有鲁国公。 鲁国公一时语窒,回过神来后,气得哇啦哇啦叫,“你!” 苏太傅亲自给鲁国公倒了一杯水,“好啦,老曲啊,你不如平心静气,在这里与我一块儿住段时日可好?” 他眼波微动,“至于恪王的婚事,陛下也只能拖一时,迟早他也是得答应的。不急!” 陛下的皇极殿内,此刻,空气冰冷得吓人。 宫人跪倒了一地,“陛下息怒!” 陛下回过神来,看到满屋子都是自己扔掉的瓶瓶盏盏的碎片,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叹了一口气,抬了抬手,“泰恩,叫人将这里收拾干净,你陪朕出趟宫。” 泰恩脸色一变,“出宫?陛下!” 陛下摆了摆手,“朕去找御弟谈心罢了,你若是不放心,多派几队守卫跟随就是。” 他摸了摸胸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闷得慌,得好好听御弟持诵几遍心经才能静下来了……” 昨日长生殿上的一出好戏,让他多年积蓄心中的憋闷一朝得以疏解。 原本以为,这是多么大的快意! 但没有想到,不过一夜之隔,就给他带来了更加难以预料到的消息。 震惊…… 怀疑…… 不解…… 痛苦…… 诸般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彻底地失去了控制能力,唯有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个干净,这才稍微好过些。 可是这好过,并没有太久,心中持续不断的憋屈让他闷得快要透不过气了。 他要出去走走! 他要找个人说说话! 他必须要去找观静! 泰恩点点头,“属下遵命。” 陛下前脚赶走,皇极殿的后门便偷偷出去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跑到了一处花园的拐角,见着一名穿着禁卫军服饰的男子,悄声对他说,“去通知王爷,陛下出宫了。” 第345章 神秘兮兮 过了元宵节后,京都城百姓的生活便回归了正常,咸宁街上的店铺开了,往日里热闹熙攘的东市又回来了。 听雪楼年前就紧赶慢赶修缮地差不多了,这几日家具铺子又陆陆续续地将先前定好的货送了过来。 值雨亲自监工,按着慕淑荇给的图纸布置起来,不多时,便将个听雪楼布置得清雅幽静又带着几分神秘。 来往路过的客人见新开了一家商铺,时不时有人好奇地进来看看。 但铺子虽然别致,可却没有见到任何一处有摆着货品,客人们不由好奇,“小娘子,你们这家店到底卖什么的?” 值雨笑嘻嘻道,“我们家店,不卖货。” “什么?不卖货,那卖什么?” 值雨神秘兮兮地凑到客人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卖消息。” “啥?什么叫卖消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不?这消息也能卖?” 值雨点点头,“那是自然。准确的消息不仅能卖,而且还老值钱了呢!” 她顿了顿,“譬如钱三看中了个貌美的李娘子,想要娶她为妻,但李娘子不是本地人,老家在遥远的南方,钱三的老娘不放心,想要打听打听李娘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可南方山高路远,钱三的老娘也够不到啊,那该如何呢?” “如何?” “钱三的老娘这时候便可以来本店寻求帮助。本店,就提供这种服务。只要花的钱到位了,莫说李娘子的底细给你查得清清楚楚,就算是别的也能啊!” “可是钱三家能娶这中来路不明的女子,可见家底也不怎么丰厚,这得出多少银子才能买到这个消息啊?我看,你家这店,不靠谱!” 值雨笑嘻嘻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本店能卖的消息当然不止是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她压低声音说道,“只要客官出得起价钱,不论想要什么消息,本店都能提供。” “真的那么神奇?” 值雨点点头,“神奇不神奇,客官若是有事,可以试试看嘛。” 如锦和慕淑荇带着帷帽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景象。 她笑着摇摇头,“值雨倒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我们这听雪楼还没有开张呢,大半条街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咱们是干嘛的。” 慕淑荇笑着说,“刚才咱们一路行来,多少人交头接耳神秘兮兮地在说八卦,我仔细一听,说的竟然是咱们家的。” 她冲着值雨竖起了大拇指,“副楼主果真能干,等咱们开张了,得给你记下一功。” 值雨脸不红气心不跳,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人嘛,都有猎奇心理,咱们搞得越是神秘,大家越是感兴趣。我只跟几位客人将咱们家的业务说了一遍,末了,特意加上一句,千万别和别人说。这不,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大街上都传遍了呢!”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起来,“不过小姐,咱们做的是卖消息的生意,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高调?” 说到底,卖消息是门见不得人的生意。 值雨这些日子来走街串巷多了,见识的江湖人士也多,多少也对生意场上的规矩有一些了解。 卖消息这事儿,其实也没有少人干过。 大街上的包打听就卖消息。 乞儿也收钱帮客人盯人。 但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一旦摆在明面上做了,难免就会惹人注目,搞得那么高调,她很怕会被官府取缔啊! 慕淑荇却丝毫不在意,她笑着问道,“怎么?官府的人来敲打咱们了,叫咱们低调一些?或者明令禁止咱们以卖消息为生?” 值雨摇摇头,“那倒没有……” 不仅没有,知道听雪楼背靠着临安侯府,东市的管事差人经过时还挺客气的。 慕淑荇又问,“那么是包打听和乞儿有什么不满意的?” 值雨忙道,“没有的事儿,咱们给包打听和街上的游乞都固定发放了工钱,让他们帮忙打听事儿。这等于就给了他们一份差事,他们感激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满意呢?” 从打零星的散工,变成了有组织的固定差使,都是讨生活的人,只有欢喜,哪里还会有怨言呢? 何况,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临安侯府这个靠山,就意味着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欺凌他们了! 慕淑荇笑了起来,“那不就得了?” 她拍了拍值雨的肩膀,“副楼主别想太多,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我顶不住了,还有大姐,大姐顶不住了,还有大伯!总之,你就按着吩咐做事,旁的轮不到你操心。” 值雨松了口气,“那属下就继续去宣传了!” 慕淑荇笑嘻嘻地挽住了如锦的手臂,“大姐,咱们去楼上说话。” 二楼有雅间,不过雅间是留给身份尊贵的客人的,一直往里走,才是楼主的地盘。 慕淑荇笑着问道,“大姐,以后这地方便是咱们姐妹休闲喝茶谈天说地的所在,你看看我布置得如何?” 如锦望了过去。 屋子里不像别的掌柜的那样放了书桌和账本柜,只是做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千金小姐的闺房。 有榻,有铜镜,有椅,甚至连更衣间都准备了,若是不看外头,还以为是到了哪家小姐的闺房呢。 不过,一进入里面就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和自在,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她笑着点头,“四妹巧思,很好。” 慕淑荇将门关上,这才小声问道,“大姐,咱们一开始不是说好的,要悄悄地当这听雪楼的幕后东家吗?怎么过了一个年,就改主意了呢?” 她倒是没有值雨那样的担心,反正大姐做事,向来有大姐的道理,她信得过。 不过突然改了做事的方向,她也得了解一下情况,才好开展接下来的工作嘛! 如锦笑着说道,“这不是我的主意,而是父亲的主意。” 慕淑荇一愣,“啥?大伯的主意?” 如锦点点头,“傻丫头,你以为咱俩那么大的动静能瞒得过人?父亲早就知道咱们在咸宁街买了个铺子,还在大动干戈地修缮了。” 她顿了顿,“前两日父亲问我到底要做什么生意,他想看看能否帮得上忙。我想了想,若是开业了,也总瞒不过他,不如直接和他说了。没想到,父亲倒是很赞成咱们的听雪楼。” 慕淑荇小心翼翼问道,“真……真的?大伯父没说咱们胡闹?” 第346章 求见 如锦摇摇头,“没有。父亲还夸了你的巧思,说这个想法很好,能用低廉的价格为普通的老百姓提供想要的消息,这是普渡众生的好事,他很支持。” 慕淑荇简直不敢置信,“真……真的?大伯父真的这么说我?” 她若是告诉自己的爹娘,那一定会被说不务正业搞事情的! 没想到大伯父那么开明! 而且,三言两语就为听雪楼找到了一个平易近人且又不会被御史攻击的招牌“为普通老百姓提供想要的消息。” 这是确定了听雪楼的定位啊! 果然是当大官的人,光这份远见和深谋远虑就是她望尘莫及的了。 大伯父,真是高啊! 如锦笑了起来,“真的。” 她顿了顿,“其实,我先前的想法也与你一样,咱们可以不出名,寻常的案子也不比接,要接就接大生意,做一单可以吃五年那种! 不过,后来听父亲那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以后咱们听雪楼明面上就只接老百姓的单,不论是找猫找狗还是找人,别嫌活小,也别嫌钱少,帮!” 临安侯这意思,就算是自己贴钱也要将听雪楼做大,至少也要做到在老百姓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赞。 慕淑荇想了想,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得嘞,那我就明白了。” 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大姐,我听说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如锦笑了起来,“四妹,你呀!” 她问道,“什么消息?” 慕淑荇压低声音说道,“永乐伯家的三小姐前几日去城西清明山上的福禄寺给她死去的娘亲上香。谁料到那么巧,那日福禄寺里闹了贼,贼人来得还挺多,她躲在了塔楼里倒是没事,但听说寺里好几个大和尚受了伤。” 她顿了顿,“也有香客受伤了。她没忍住好奇偷偷去看了一眼,那个受伤的香客长得有点像……有点像……” “像谁?” 慕淑荇凑到如锦的耳边,只用嘴唇动了动,“陛下。” 如锦神情顿时肃穆起来,“真的?” 慕淑荇点点头,“三小姐也曾去过宫宴,陛下她还是认得的,应该没错。她也不敢和父母说这事儿,只是告诉了我听。” 她挠了挠头,“不过,陛下照常上朝,也没听说他遇刺的消息啊!说不定,也是她看错了呢!” 如锦目光动了动。 福禄寺和陛下的关联,她是清楚的。 这几日发生了何事,她也心知肚明。 陛下去找观静谈心商量对策,这完全是可能的。 只是遇刺…… 她忍不住叹口气,“若这是真的,那四妹,你的消息可谓是真的灵通了。我父亲都不晓得陛下受了伤呢……” 慕淑荇有些骄傲地挺起了胸,“大姐,我早说了嘛,你将听雪楼交给我,那是绝对正确的!就等着我给你赚大钱吧!” 如锦忍不住笑,“那除了这个,最近你还听说了什么消息?” 慕淑荇掰着手指说,“蓝麒麟少族长过了元宵节也没有回南疆去,反而真的入了绮年长公主的星澜书院,据说,她在里头还真的认认真真读书学习了。看她的样子,是打定主意了要在京都城寻母了!” “正月十五宫宴过后,也没多少日吧,靖宁侯夫人就进了两趟宫。一次是去看望得了疯病的皇后娘娘,还有一次却是去见了周贵妃。” “安国公府的二小姐这几日正在说亲,奇怪的是,对方并不是京都城的名门贵公子,而是陵州总兵的大公子。听说二小姐不愿意嫁,正寻死觅活要自尽呢!安国公夫人平日里很疼爱这个女儿,但这一回却是铁了心要将她嫁去陵州。” “啊,对了!大姐还记得梁心琴吗?” 如锦点点头,“嗯,记得。她不是失忆了吗?” 慕淑荇笑了起来,“谁信呢!不过她被禁足了倒是真的。昨日,她着一个小丫头来见我,给我送了一封信。” 她顿了顿,“信上说,她这几日闭门思过反省,深感先前对大姐的态度不对,想要找机会亲自跟大姐你道歉。 顺便,还有事相商,想请我帮忙说和。 我觉得这个人不真诚,而且出了那等子事,她自身都难保呢,还找大姐商量事?说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再说了,若是真的真诚,那就该直接送信给大姐,怎么还需要我传话呢? 所以,我便回绝了她的侍女。 不过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得知会大姐一声,你若是想要见她,再找机会便是,也不算什么。” 如锦很是惊讶,“她想见我?” 在她的印象中,梁心琴一直都是个无理取闹的女子,他们之间本无深仇大恨,不过只是因为一个萧煦,梁心琴便数次对她不友好,甚至还动了想要她死的心思。 那实在是个又毒又蠢的女子。 梁心琴要见她,会有什么事? 慕淑荇冷哼一声,“她现在正在失忆呢,听说被她父亲下了禁足令,三两月的估计出不来,也不知道她想怎么见你……” 她忽然拍了拍脑袋,“啊!对了!听说她闹出了那么个丑闻后,梁大人便动了要将她嫁去外地的心思。怕不是她不肯,所以才想法子要求得大姐的原谅吧?” 大姐若是肯原谅她,再去绮年长公主面前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她便可以不被父亲见弃,就不必再嫁到外地去了! 这么说来,梁心琴倒也可能是真心求和的。 事涉梁家,如锦不免多想了一些。 元宵宫宴,梁榆光带了一个脸生的女子进宫,后来她知道,那是他小妾所出的女儿。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后来,四妹说,梁夫人因为是小门小户出身,在梁大人飞黄腾达之后,便一直遭到嫌弃。 又因为梁夫人未曾生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在家中地位便更低了。 梁心琴如此骄纵跋扈,其实也与她母亲的软弱有关系。倘若她也是柔和的脾气,那在梁府中,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作践过了。 上回绮年长公主府,梁心琴出事后,梁家母女的日子应该很难过吧? 这回,又传出梁榆光要将长女嫁到外地去的消息,可见,梁心琴必定是人到绝路才会想要寻找外力的帮助。 只是不知道梁心琴为何会找到她…… 如锦目光动了动,“四妹,梁心琴有没有说要和我在哪里见面?” 慕淑荇摇摇头,“那倒没有,她那侍女只说,过两日她会再来。” 过两日,那便是明日了。 如锦淡淡一笑,心中有了主意,“既然她诚心想要见我,那我不妨见她一下,看看她有什么好事要对我说。” 第347章 愿意一试 城南五里亭的破庙前,如锦让马车停住。 她转身对着慕淑荇说道,“四妹就在车里等我。” 慕淑荇有些犹豫,“大姐,你一个人真的可以?梁心琴素来对你不善,我怕今日她不是有心求和,而又想使诈!” 她顿了顿,“还是我陪你一块去吧!” 多个人,多个帮手。 梁心琴看见她也在,想来多少也会收敛一些。 如锦却摆摆手,“不必了。” 她目光微动,“她想方设法求见我,若只是为了害我,那她也太蠢了。我觉得,她不至于。” 说罢,她从马车上盈盈下来,只身一人进了破庙。 有人早就已经在了。 听到动静,一身灰色斗篷的梁心琴从破旧的佛像后面出来,“你来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恳切和惊喜。 如锦看到对面的少女。 才不过半月未见,先前神采飞扬的梁心琴面容憔悴,看上去竟然苍老了好几岁。 她双目无神,脸色黯淡,连头发都乱糟糟的,再加上那全身灰蒙蒙的打扮,全然看不出来眼前的女子,曾是何等嚣张跋扈,志得意满。 如锦收敛下目光,平静无波地问道,“你非要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 她顿了顿,“我的时间也很宝贵,假若你只是来找我寻衅的,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梁心琴见状,连忙将斗篷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张着急的面孔,“不,我不是来寻衅的!” 她三两步上前,径直走到了如锦跟前,“慕大小姐,我来这里,是想与你合作……一件大事。” 说到“大事”这两个字时,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目光里的犀利和狠戾泄漏了她的决心和勇气。 如锦轻笑,“我与梁小姐其实并无什么交情,说起来,我还真的不晓得能有什么大事要与你商量合作的……” 她抬头,“看在你处境不堪却仍然竭力想法子来见我的份上,你有话就直说吧。至于能不能合作,那得看你要说的是神恶魔说了。” 梁心琴四下张望,见如锦果真是一人前来,并没有其他人跟随。 她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我来找你,是有关我父亲的事,想与你合作。我知道,你一定有兴趣的。” 如锦心中一动,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挑了挑眉,“梁小姐说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你父亲?吏部侍郎梁大人吗?我不过只是遥遥见过两次,连话都没有机会说一句的。我对他……能感什么兴趣?你说笑了吧?” 梁心琴抿了抿唇,“慕大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便不要这样打马虎眼了吧?” 她看向如锦,“我的父亲梁榆光,与你府上的临安侯夫人周氏,曾有过一段私情。我的意思,不是二十年前,而是近日…… 你也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一回事! 若非如此,周氏又怎么会在过年之前就被紧急地送出了京都城呢?” 如锦似笑非笑地望着梁心琴,“就算确有此事,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梁小姐不会以为,我会在乎周氏的名声吧?” 她摇了摇头,“你就算将此事闹了出去,于我,也不会伤及分毫。所以,你若是打了拿此事要挟我的目的,那我劝你就此住口吧!” 梁心琴连忙说道,“不!不是的!” 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你这个人怎么不好好听人将话说完?我拿这事要挟你做什么?这种丑事若是闹将出去,你们临安侯府自然是丢人了,难道我梁家面子上就好看了?” 如锦望向她,“那梁小姐找我到底所为何事?不妨明说。” 梁心琴咬了咬牙,抬头望向如锦,“我知道你们家一定恨死了我父亲,我也是。既然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那么不妨一起合作,将他给……” 她低下头,手中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如锦眉头一皱,“梁小姐,你是在说笑?” 她冷哼一声,“你知道自己在与我说什么吗?你父亲很快就要成为吏部尚书了,官拜一品,谋杀朝廷命官,这可是株连三族的大罪。你说你不是在要挟我,但你却是在害我呢!” 梁心琴急得跺了跺脚,“你这人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疑心着我要害你?” 她气呼呼地说道,“梁榆光对我母亲素来不好,要么就是冷冰冰地不理人,要么就是用言语侮辱她甚至拳打脚踢。从前我出挑一些,有我护着,他尚且如此。 如今我倒了霉,他就更变本加厉了。 我不过只是得罪了绮年长公主,他便嫌我为他丢了人,居然打定主意要将我嫁到外地去。” 她说着说着,那么要强的人居然眼泪也掉下来,“你知道吗?他居然打算将我嫁给一个快要四十岁的老头子当继室!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父亲啊! 不过就是因为我外家乃是小门小户,不过就是因为我是女孩,不过就是因为我母亲没有给他生儿子! 他既然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我若是不在他将我嫁出去之前把他给……那我后半辈子还有好日子可过吗?我离开京都城之后,我的母亲还能有活路吗? 慕如锦,我都已经将话给你说得那么明白了,你若是到了此刻还要冤枉我是想害你,那你简直就太可恶了! 若不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不得已的地步,难道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吗?” 梁心琴几乎是吼着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吼完之后她再也无法克制竟蹲下来哭了起来。 如锦神色变幻莫测地望着梁心琴,一直等到她哭得差不多了,这才说道,“不论你有多么切肤之痛的理由,但要我帮你杀人,总是不对的。 我虽然自诩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事,我不做。 梁心琴,你若是来找我,是为了杀人,那你找错了人。我不会答应与你合作的。” 她顿了顿,“但你今日若是来求我帮你和你的母亲脱困的,那我倒是愿意一试。” 第348章 合作 梁心琴一愣,“可是,若非梁榆光死了,否则我与我母亲根本就不可能脱困!” 最近正值过年,那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光景,可是她却被禁足,根本就出不了门。 眼看着家里的庶妹们风风光光地去各家府邸赴宴,回来还特特地从她的院子门前经过,她心里就有一团熄灭不了的火。 这也就罢了。 她的确是在绮年长公主府做了落下把柄的恶事,这也算是对她的惩罚。 可她的母亲做错了什么? 父亲不仅禁了她的足,还软禁了母亲。 这个年,母亲根本就出不了门,家里的掌事权也不由落入了姨娘的手中。 从前那些姨娘和下人不过是背地里对母亲不服,明面上至少还保持着礼仪,可是现在,已经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做了。 这还不都是梁榆光的错? 只要梁榆光活着,这种局面就不会被改变,她和母亲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好过。 她早已经想好了,等父亲一死,她就从族中选一名男孩过继到母亲的膝下。 姨娘不肯有什么用? 族人想要分府里的一杯羹,必定会支持她的决定,帮母亲达成心愿。 到时候,她母亲是一府的主母,膝下有嗣子承欢,她再帮母亲稳固几年局面,那些姨娘和庶弟妹又能怎么样? 等到她为自己择一可靠的良婿,到时候就算嗣子大了,不受控制了,她也可将母亲接到自己身边来住。 这一生,便算是踏实了。 但这所有的设想都建立在梁榆光不在的情形下。 所以,梁榆光必须死。 如锦冲梁心琴笑笑,“你真傻。” 梁心琴一愣,“什么?” 她继而有些恼怒起来,“你凭什么说我傻?我若是还有别的法子,又何至于……非要……” 如锦冷笑,“你家里没有爵位,梁府如今的荣耀全部都系于你父亲一身。若是他死了,梁家的富贵也就到头了。没有了顶梁柱,梁家倒塌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顿了顿,“你可真的想好了?就算将来不再富贵,也无所谓?” 梁心琴咬了咬牙,“这些我早就想过了。比起性命来,富贵算什么?我只要我和我娘能好好地活着,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她红了眼睛,“梁榆光死不死的,我不论了,但是你答应过我要帮助我和我的母亲脱离困境的。慕大小姐,你说话可要算话!” 如锦轻声笑,“你找人帮忙都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她话音一转,“我确实可以帮你,但是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我和你并无什么交情,甚至连普通的关系都比不上,你凭什么就觉得,没有相对等的补偿,我就会无缘无故地帮你?” 梁心琴冷哼一声,“我当然也没有指望你会无条件地帮我,所以,我最开始才说要与你合作的嘛!” 她抬头望向如锦,“我在我父亲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装信的匣子,里面约莫有二十几封书信,都是周氏写给我父亲的。其中最早的,是二十年前的,最近的那封,是前几日才收到的。” 如锦轻笑,“周氏之所以被送去宿州,这便说明慕家并不想将此事闹大。所以,周氏的信,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梁心琴连忙说道,“若只是些无聊的情信,那自然是没什么用的。可是,那信件里的内容,有许多牵涉到了十八年前你母亲的事,我想,这应该与你有关了吧?” 她从佛像后摸出一个匣子,“只要你帮我,这些就是你的。里面内容精彩,你可以慢慢看!” 如锦其实一早就打算好要帮梁心琴的了。 倒也不是因为听了梁心琴的故事动了恻隐之心,好吧,虽然梁夫人挺可怜,但梁心琴的所作所为却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可是,谁让梁心琴要梁榆光死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要梁榆光遭到众叛亲离的苦痛,也让他尝尝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她笑着接过匣子,“好。成交!” 梁心琴问道,“那你要怎么帮我?” 如锦笑笑,“首先,自然是将你的母亲搬出是非地了。” 梁心琴懊恼地摇摇头,“母亲现在也被禁足了,她娘家早就没有人在京都城了,根本就无人为她伸张正义。” 她眼睛一红,眼角滑落下泪滴,“这些年来,父亲嫌弃她出身低,很少带她出门,也不允许她随意赴宴,久而久之,她竟然连一个能说知心话的朋友也没有……” 若她没有出事,那还能假作去庙里祈福的机会带着母亲离开是非之地。 可现在,她都自身难保呢! 如锦轻轻拍了拍梁心琴的肩膀,“听说绮年长公主的星澜书院要招一名贵夫人当助教,若能被公主青眼相看,便有机会搬出来住。” 她冲着梁心琴一笑,“若是你母亲能得到这个机会便就好了。” 梁心琴一愣,随即沮丧地摇摇头,“不可能的!我得罪了绮年长公主,她怎么会看上我的母亲?这不可能的。” 如锦目光微动,“若是我有办法说服公主用你的母亲呢?” 梁心琴原本习惯性地想要嗤笑两声,但猛然想起在绮年长公主的宴会上,慕如锦便是三言两语便得了长公主的心,忽然又觉得这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她的目光燃烧起希望来,“那你不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 如锦笑了起来,“好。那我们俩都试试看吧!” 梁心琴躲在佛像的背后,看着慕如锦远去的背影低声呢喃,“但愿……能行!” 只要慕如锦真的将母亲送出梁府,她还有更重要的秘密,会告诉她! 如锦上了马车,对着老胡吩咐道,“去绮年长公主府。” 马车悠悠而行。 慕淑荇一脸好奇地问道,“大姐,梁心琴找你到底为了什么事?” 如锦并没有瞒她,将梁心琴的来意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周氏与梁榆光偷情的细节,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伤临安侯的脸面。 她将匣子打开,从第一封信开始看起来,越看面色越是凝重。 慕淑荇问道,“大姐,怎么了?” 如锦将手头的信递了过去,“原来十八年前,那个被撞见与我母亲在一起的魏国商人,是梁榆光找来的……” 她眼睫动了动,“梁榆光素来立场中立,既不亲晋王,也不是陛下的死忠。原来,他亲魏啊!” 第349章 守住自己的秘密 魏…… 如锦一想到自己的生母是魏国派来的细作,心中便激起一股不大舒服的感觉。 这也实在怪不得她。 她上辈子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并非荣福公主亲生。 母亲的慈悲,皇帝舅舅的宠爱,太子哥哥的呵护,这是刻在了她十七年生活中的深深印记,她无法抹杀,也无法忽略。 哪怕今生有机会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但对她而言,总觉得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有一种疏离和虚假的感觉。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空落落的不舒服感,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 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搞清楚当年的事,弱小的魏国是出于何等野心,才会往乾国皇室安放细作。 甚至,连一等侯的私生活中,也有魏人的身影。 如锦将信件合上,目光里闪跃着捉摸不定的光华,半晌,她忽然笑了起来,“有趣,真是有趣!” 慕淑荇不明所以,奇怪地问道,“大姐,什么事那么有趣?” 如锦笑嘻嘻地刮了刮慕淑荇俏丽而坚挺的鼻尖,“世间多奇幻,万物万事皆有趣。” 成为慕大小姐的时间越久,与这具身体的贴合便越深,最近,她时常有一种自己就是慕大小姐的感觉。 所以,再看待前尘往事时,也便没有了身在此山中的迷茫和痛苦。 甚至连庆阳郡主是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闺蜜手中,而幕后主使居然是她最敬爱的皇帝舅舅这件事,也都只是让她在当下心痛了一回,但后来,她的内心便再无波澜了。 仿佛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以旁观者的眼光去看整件事,自然少了身处其中的困惑和迷思,反倒觉得事件的脉络更加清晰可见,常有一种可笑之感。 这奇幻的世界,岂不是真正有趣得很? 不多时,绮年长公主府到了。 绮年长公主刚从宫里回来,正扶着额困倦地倚在榻上休息,听到慕大小姐来了,显然很有几分惊讶。 “请她进来!” 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小声问道,“长公主殿下,这位慕大小姐不简单,元宵宫宴,因为她,皇后娘娘都……” 绮年长公主脸色顿时严厉起来,“嬷嬷,住口!” 她目光深了一深,“皇后自己无状,这能怪得了谁?以后这些话,还请不要再说,若是让有心人听见了利用了去,可别怪我保不住你。” 嬷嬷连忙噤声,不过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十分委屈的,“是。” 到底是陪伴了她三十年的老人,绮年长公主见状还是有些不忍心。 她叹口气道,“你跟了我那么久,有些往事也该都一清二楚。慕大小姐生得与……那么像,便是我见了她,都忍不住要亲近,何况是……” 长公主摇摇头,“虽然陛下此举让人费解,不过,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这么做,想必自有他的理由。这些,我们就不必多加揣测了。” 她顿了顿,“嬷嬷,你我只要谨守自己的本分,保守住我们的秘密,便可。旁的事,皆与你我无关。” 嬷嬷这才收敛了表情,变得郑重起来,“是。” 如锦只身前来,只吩咐了四妹在马车里等候。 她跟着引路的宫女一路进到公主府,刚进小花园,便看到了一抹橙红色的身影。 宫女见状,连忙拦在了如锦身前,“慕大小姐,我忽然想起来,前面的青石板路坏了,正在修缮。我们改道去那边走。” 说着,便急匆匆地想要引着如锦离开。 如锦不由想到了大年初六日,慕淑薇似乎不小心撞见了个男子。 她眼眸微垂,心里却有了数。 “好。” 宫女急切地希望引开如锦,但那道橙红色的身影却丝毫不领情。 “留步!” 一道清雅的男声响起。 如锦的脚步一顿,看见了宫女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脸。 她不禁犹豫起来。 今日来绮年长公主府,她是有求于人。虽说她有七八成的把握,能说服绮年将助教夫人的职位给梁夫人,但到底此事还未定论。 这时候,若是多管闲事,岂不是横生枝节? 万一惹怒了绮年,那梁夫人的事就悬了。 而暂时,她除了搬出公主,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理由可以将梁夫人从梁府救出来的…… 想了想,如锦还是没有回头,她笑着碰了碰宫女的手,“姑姑,你怎么停下来了?我求见长公主还有急事,可不好耽误了呢!” 宫女闻言,如同获得了救星。 她满脸感激地冲着如锦点了点头,“对对对,长公主也等得急了呢!” 说着,她几乎是连跑带走地就将如锦引离了此地。 那抹橙红色的身影停在了原地,不由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长公主的寝殿内,绮年见到如锦时眼睛都亮了。 幼年时的情分,是她人生中难得的一抹亮彩,就算在以后漫长而寡淡痛苦的人生里,也是她的蔚籍,让她熬了过来。 所以,哪怕她如今已经贵为长公主,深得陛下宠爱,她也仍然难以抗拒对和庆阳郡主一模一样面容的偏爱。 “如锦,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如锦盈盈拜倒,行了一个礼,“回殿下的话,小女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绮年长公主连忙说道,“诶,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若是我帮得上忙,自然会帮你。” 除了庆阳郡主的关系,慕如锦也是临安侯看重的女儿,就算看在临安侯的面子上,只要是可以做得上的要求,她也会尽量答应的。 如锦抿了抿唇,“其实也算是个不情之请,只不过,除了殿下,我也没有别的可以帮忙的人了。” 她抬眼,“殿下还记得梁心琴吗?” 绮年长公主的面上毫不忌讳地露出嫌弃的神色,“记得,那是个心术不正的孩子。我已经拿话敲打过梁榆光了,这些日子,那孩子应该没空在你面前蹦跶。” 她提高了声音,“怎么?她又出来为难你了吗?” 如锦连忙摇头,“没有。” 她将梁家的事大体上和公主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梁心琴与她的交易。 “其实我与梁心琴之间只不过是个误会,她本性不坏,只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不得不出头,才做下了错事。长公主殿下,若是能给梁夫人一个机会,我想,她一定会感激不尽,以后好好走正道的!” 第350章 两清 绮年长公主深深叹口气,“梁夫人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听说她不被梁大人待见,却不曾想,她的日子那样难过……” 她摇摇头,“若是为了自己的母亲,梁心琴所为倒也不难理解了。只不过,害人之心终究不该有,她到底算不上是个心性纯良的孩子。” 如锦悠悠叹口气,“殿下,梁心琴虽然有错,但小女觉得她其情可悯,也可以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目光微微垂落,低声说道,“假若我母亲还在,受到了这样不公的待遇,我想,我也会不顾一切的。” 母亲…… 这话题对于绮年长公主而言,也是一个不可触摸之痛。 果然,她的神色比之刚才柔和了许多。 她眉头动了动,终于叹口气道,“也罢,难为你既往不咎,以德报怨,想要帮她一把,那我便就给梁夫人一个机会。” “不过……” 绮年长公主顿了顿,“我这里的助教夫人可不是谁都能干,我愿意给梁夫人一个试用的机会,但若她实在无才无德不堪为用,那我也不能为了帮她,而降低了星澜书院的水准。” 她抬头,“如锦,你觉得这样可好?” 如锦连忙点头,“殿下说得极是!” 其实,她现在要的只是能让梁夫人正大光明离开梁府的机会。 至于试用到底能不能过,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她目光盈盈地望向绮年,“多谢殿下的善心,小女知道,殿下做这些也都是对小女的抬爱。将来殿下若有用得着小女的地方,小女一定尽心尽力报答!” 绮年长公主笑了起来,“你呀!” 她柔声道,“我与你有缘,一看到你,就心里高兴。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以后能多来看看我,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如锦能看得出来说这话时,绮年眼里的真心。 她不由也动了情,“是。” 绮年笑着说道,“好了,你求我的事我替你办,但你也要答应今日留下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哦!” 如锦连忙说道,“那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我四妹还在门外的马车里等我,不如长公主叫人帮我对她说一声,让她先回家?” 绮年笑了起来,“傻孩子,何须如此?让你四妹一道来便是了!人多,热闹!” 不一会儿,宫女姑姑领着慕淑荇进来。 姐妹两个陪着绮年长公主说了会儿话,吃了午膳,一直等到了长公主倦了,这才告辞。 长公主行事雷厉风行,第二日便就派了大宫女姑姑亲自前往梁府,要请梁夫人去星澜书院当助教。 梁榆光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长公主的命令却不可违逆,也还是将梁夫人解禁了。 他冷着脸到梁夫人的屋里,“我不知道长公主是怎么想的,让你一个无才无德的妇人去星澜书院当助教。但既然长公主点名要你去,你去了可不要丢我梁家的脸。” 梁夫人满脸惊惶,“我……我也不知道……” 梁榆光冷哼一声,“你最好不知道,若是叫我晓得,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使了什么手段,非要凑到长公主跟前丢人,那你以后的日子,就别想好好过了!” 他冷冷地瞥了畏畏缩缩的梁夫人一眼,“你本就无子,又无才无德,还给我梁家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要休掉你又不是不能!” 说罢,他拂袖而去。 梁夫人都来不及伤心,一得到自由便就去了女儿的院子。 “心琴,这是怎么回事?” 梁心琴满脸笑容,“太好了,慕如锦果然没有骗我!” 她握住了母亲的手,“娘,我这次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你去了星澜书院,你到了那里,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一定要留下来!” 梁夫人有些畏惧,“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到了那里又能做什么?” 她擦了擦眼泪,“你父亲说得没错,我无才无德,去了星澜书院,怕是要丢人。别的没什么,我只怕我会给你丢脸,让你被人耻笑。” 梁心琴叫道,“母亲!你胡说什么?父亲说你没有才德,你就没有才德了吗?” 她扶住了母亲的手臂,“可是在我眼里,你明明就是最有才德的人啊!你会读书会写字琴棋书画也都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你一手织绣天下无敌,满京都城都找不到比你更出色的了!” 只不过,这些优点在梁榆光的眼中都比不上出身门第和容貌。 梁心琴认真说道,“母亲,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在星澜书院,你一定要展示出自己的所有才华,竭尽所能让长公主留下你,这样你才不必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她顿了顿,“只要母亲在星澜书院站住了脚跟,就离我被解禁的日子不远了。只要你我都得到了自由,还怕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吗?” 自由? 梁夫人听到这个陌生却又让人无比向往的字眼,心中一阵震颤。 她看着神色憔悴的女儿,点了点头,“对,你说得没有错,为母则刚,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努力在星澜书院留下来!” 若她得到长公主的另眼相看,梁榆光怎么也会对女儿好一点吧? 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果然,梁夫人被选为星澜书院助教的事一传出来,就让满城议论纷纷。 别人倒还罢了,就在梁家也造成不小的动静。 那些姨娘们自然不必说,就算她们再得到老爷的宠爱,到底只是个妾,这辈子都见不到长公主殿下的。 就是那些下人也纷纷对大小姐热络起来。 梁心琴因为得以喘息,便是再偷偷地溜出来,也不再害怕会被仆人们发现暴露了行踪。 于是,在梁家,梁榆光虽然没有亲口解开她的禁足,但她也已经和从前那样没有差别了,只是出门时尚需要稍微低调一些。 仍旧是城郊的破庙。 梁心琴将手中另外一个匣子递给了如锦,“你说到的话都做到了,那么现在轮到我兑现诺言了。” 如锦抬头,“这是什么?” 梁心琴目光交错,神色复杂,“这是梁榆光和他手下人的通信。” 她顿了顿,“周氏在被送去宿州之前,曾连夜派人送信给我父亲,这一路上,我父亲的人都在暗中跟随和保护周氏。父亲下了指令,一旦人到了宿州,先稳住护送的人,然后再李代桃僵,将周氏带出来。” 如锦沉声问道,“这可是真的?” 梁心琴点点头,“是我亲耳听见父亲和手下人交代的。你家里派去宿州的人,恐怕此刻有危险了。而在宿州老宅里的周氏,我想也未必是真的周氏。” 她咬了咬唇,“这可是我知道的最重要的消息了,都告诉你了!你帮我的忙,想来算是两清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 第351章 失踪 如锦挑了挑眉,“我帮你母亲说情的账是清了,但你先前落水我救你的恩,你却还未曾偿还呢!” 她粉面含笑,目光里带着几分兴味,“更别提你对我曾心存杀意。怎么?在你心里,我慕如锦是怎么容易就能打发的人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梁心琴居然在慕如锦的脸上看出来点邪魅狂狷的意思。 她心头警铃大作,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那你到底想要让我怎么样嘛!” 她不敢抬头去看如锦的眼睛,撇过头去低声说道,“我在梁榆光的心里,不过就是一个没有用的赔钱货,现在我恶毒的名声传了出去,就连拿来联姻换筹码的价值都没有了。像我这样的人,给得了你什么?” 梁榆光都要偷偷把她嫁到外地去了,给个什么糟老头子总兵当继室? 她……可算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如锦笑了起来,“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她抱着胸在梁心琴的身上上下打量,“没错,你外家地位卑微,又不被父族待见,想从你身上谋利益怕是困难。” 梁心琴冷哼一声,“那你不如就当行行好,放过我如何?” 她小声嘀咕,“至少有我这样的先例在前,京都城的贵女们再也无人敢再动你了!” 如锦咯咯咯笑了起来,“那样未免也太轻易放过你了吧?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呢。” 她挑了挑眉,“其实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虽然别的不行,但不还长了一张略有几分姿色的脸吗?也罢,我就吃点亏。你给不了我什么利益,不如就将你的人给我吧!” 梁心琴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胸口,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想干嘛?” 她略有些磕吧地说道,“我告诉你啊,我可不好女色,你别用这种色眯眯的眼神看我!” 如锦“噗嗤”一笑,“喂,你在想什么呢?我就算好女色,也不会好你啊!你虽然略有几分姿色,可离真正的美人却还差得远呢。” 她轻笑一声,“不是我瞧不上你,你还没有我好看呢!” 若是以往,听到这样的话,梁心琴必然要恼羞成怒,觉得慕如锦是在贬低她的美貌。 可是此刻,她却重重地松了口气。 没看上她就好! 她瞅了一眼对方,“你好好说话,到底想要让我做什么?我确实欠你的,若你说的我能办到,那我去做就是了。” 如锦笑了起来,“来帮我。” 梁心琴一愣,“什么?” 如锦说道,“你不是想要让你父亲倒霉吗?但你父亲一倒霉,梁家就会声势大落,你和你母亲恐怕也都无处可容身了。” 她顿了顿,“既然如此,你不如来帮我做事。我给你容身之所,将来等你母亲从星澜书院出来,你也能有个地方可以颐养她天年。如此可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梁心琴的鼻头一酸,“真……真的?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样对你,你却还要帮我呢? 如锦轻声一笑,“你可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大善人,也绝对不是因为你长得还不错就对你网开一面,当然也不是因为你的能力,哼,要害个人都三番五次反栽在人家手里,你可算不上什么能干的。我只不过是看中了你的孝心。” 她目光一深,“梁心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呢,你虽然吃了很多苦,但在这个世界上却永远都有人为你亮着一盏灯。我希望可以看到你们母女快快乐乐生活着的样子。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与母亲相处的机会。 人都是贪心的,她现在拥有了父爱,便也时常会想,若是母亲还在,那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正因为自己没有,才会觉得格外珍惜。 所以,便连旁人的母女亲情看起来,也都动人起来了呢! 她羡慕。 更想要好好地保护着一份珍贵。 梁心琴鼻头的酸涩终于冲进了鼻腔,激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她咬了咬唇,“好,我答应你!” 如锦伸出手来,面上露出微笑,“合作愉快!” 听雪楼既然要壮大,人才是必不可或缺的。 梁心琴虽然曾动过坏心思,但究其本质也并不是坏到底。 何况,就算冲着这份母女亲情,如锦也觉得应该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任何人,只要不是大奸大恶的恶人,都值得给一次机会。 麾下收入一名大将,如锦的心情很是愉快。 但一回到临安侯府,她便觉得气氛有一些暗沉。 她连忙拦住一个红着眼睛行色匆匆的小厮,“府里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这副模样?” 小厮揉了揉眼,“送夫人去宿州的车队人回来了。但没有全回来,只回来了一小半。听说他们在去程遇到了土匪,死伤大半,好不容易到了宿州,将夫人安顿好了,可在回来的路上,还将良叔给弄丢了!” 他跺了跺脚,“这回去的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要么是亲戚,要么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所以大伙儿听闻噩耗,心里都很难过。小人的表哥也……也没了!” 如锦一震。 梁心琴刚对她提了个醒,她原本就打算要尽快告诉临安侯好让他有个防范的。 没想到,事情出得那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她连忙问道,“侯爷回来了吗?” 小厮点了点头,“管家亲自去衙门请侯爷回来的,侯爷也刚到,这会儿正在正堂呢!” 如锦叹口气,“我知道了。你……你也节哀!” 她说罢急匆匆地便往正堂去。 刚进院门,便看到了地上摆着满满一排的白布,白布之下,显然盖着的是此次死去的家丁护卫。 临安侯双目赤红,正望着这些死去的人发呆。 慕平则是急得团团转,“侯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阿良突然失踪了,我得亲自去将他找回来!” 临安侯缩了缩鼻子,“你以为我不想亲自去将阿良找回来?可如今到底什么情况都摸不清楚,没头没脑的,你倒是怎么去找?” 第352章 决断 慕平快要四十岁的人了,听了这话,像个小孩子般抱着柱子嘤嘤嘤哭了,“能说得清楚话的都死了,有命活着回来的这些个只知道是山匪做的,不论怎么问也说不清楚情况,真……真是气死我了!” 他一边抱着柱子一边还用头撞上去,“阿良啊,你若是真是我的好兄弟,给个提示行不行?你到底是死是活?你到底在哪里?呜呜呜呜……” 如锦心头一酸,“爹!平叔!” 临安侯泪眼婆娑地抬头,“锦儿,你来了!” 不过只是一夜之隔,他好像已经老了十岁,整个人毫无昨日的光彩,显得疲惫不堪,暮气沉沉。 如锦上前扶住了他,“爹,有事我们进去坐着说。” 她顿了顿,“我这里有一些情报,您需要看一下。” 临安侯点点头,对着管家说道,“这些都是为了我临安侯府拼了命的人,要好好厚葬他们,给家属重金抚恤。” 他顿了顿,“还有,务必替我转告苦主,我慕修齐一定会找出真凶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不让这些勇士们含恨九泉!” 管家应声道,“是。” 然后便让手下人将尸体满满搬走,处理后事。 正堂里,临安侯将如锦匣子里的书信看完,整个人都在冒着火气。 他用力地拍打着桌子,一个文弱书生,却恨不得将桌上的杯子都给震碎了,可谓是发自内心地痛恨,“这个周氏!这个梁榆光!真是无耻至极!此仇若是不报,我慕修齐何以为人?” 说着,临安侯大喝一声,“来人,去请大公子来!” 如锦面有不忍之色,“爹,大弟若是知道了这些,他心里该多难过?要不然,咱们还是秘密地……不用告诉他了吧?” 经此一事,周氏的命是绝不可能留下了。 可若是让慕文辰知道这些,那他心里该有多痛苦? 毕竟,血脉亲情是斩不断的,可是如此可恶的女人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这让他情何以堪? 临安侯却道,“文辰长大了,他读过圣贤书,也该知道做人的道理。若是到了此刻,他还分不清是非对错,非要为了他母亲说话,那么,临安侯府的世子爷便也可换人来当了。” 他又不是只有慕文辰一个儿子。 就算只有一个儿子,他也还有嫡亲的侄儿。 就算都没有,那慕家也还有族人! 他反正绝不能容许一个只为了骨肉亲情却完全分不清楚是非道义的人将来成为临安侯府的主人。 如锦叹口气,“爹……” 家里出了事,文辰在太学院一听说此事,就急匆匆赶回来了,管家去寻人时,他刚好走到了门口。 等他急匆匆地到了正堂,正好眼见着家丁们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往外搬,一直等了好久都没有搬完,这冲击力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大了。 娇生惯养的孩子,虽然十四岁了,但却还被保护得很好,对死亡的概念,也是在不久之前同窗坠楼后才有的。 而这一次,他看见的死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种震撼对他来说很大,大到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力气走到了正堂,他红着眼对着临安侯问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死掉的家丁都是随着良叔护送他母亲去宿州的人。 死了那么多的人,那么他母亲怎么样? 这句话梗在口中,可是他没有办法问出来。 临安侯的面容有些冷淡,将一个匣子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慕文辰几乎是颤抖着将书信看完的,一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头脑仍然是懵的。 “为什么?” “怎么会?” 完全无法理解! 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 可是信纸上的字却千真万确是他母亲所写,而那一条条恶毒又可怕的指示,似乎确确实实都是他母亲发出来的命令。 也就是说,这些家丁都是他母亲害死的! 慕文辰整个人像是失去了魂魄,像一个孤魂野鬼,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要干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已经看完的书信。 临安侯喝了一声,“文辰,周氏所为不仅触犯了我的底线,还触犯我大乾的律法,按照我大乾律法,周氏这是犯了要五马分尸的重罪!” 他冷声问道,“我问你,你希望我如何处置?” 慕文辰全身发抖,“父……父亲……母……她……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他从小到大,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 可眼前这可是十几条人命啊! 母……不,周氏她到底是怎样才能下得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命令? 如锦不忍地递过去一杯热水,“弟弟,你先喝口水缓和一下。” 好不容易,慕文辰终于平静了一些,他红了眼睛,带着哭腔说道,“父亲,周氏犯下如此重罪,我不可能再包庇她了。还请您依法决断!” 临安侯听到儿子这样说,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他就怕文辰太重感情了,明知道周氏错了,可是却下不了决心。 “依法决断,那是不可能的。” 慕文辰一愣,“什么?” 临安侯叹口气说道,“被周氏所害死的都是我慕家的家生子,此事本可以秉公处理,但也可以不必闹得那么大。” 他望着儿子痛苦地摇摇头,“若是依法决断,那你和你的两个姐姐,以后便都是杀人犯的孩子了。你是男孩子倒还好些,你的两个姐姐以后该如何是好?” 有家中的爵位傍身,文辰以后最多也就受点背后的嚼舌根。 可是淑蔷和淑薇两个的未来可就都要毁掉了。 除非远嫁,要不然在京都城,怕是无人敢求娶了。 慕文辰脸上一片痛苦。 父亲说的话,他懂。 他已经十四岁了,已经不再是三岁小孩什么都懵懂无知了。 父亲说不能依法决断,那便是要私底下…… 他痛苦地撇过头去,“还请父亲定夺,儿子……儿子没有意见。” 临安侯挑了挑眉,“文辰,你不再为你的母亲求求情吗?或许,我能看在你的份上,再对她网开一面,放她一条命。” 慕文辰却颓丧地摇摇头,“我母亲的命,是命。那死去的十几名家丁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子女,有些正值壮年,还是家中的顶梁柱。我……” 他苦涩地摇摇头,“我不能那么自私……” 错了,就是错了。 有些事,是无可挽回的。 他都懂。 第353章 东山别居 即便周氏罪有应得,可她到底是慕文辰的亲生母亲,他心中一片迷茫和痛苦,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对劲起来。 临安侯开始忙了起来,无暇顾及这个儿子。 如锦便对他说道,“父亲忙您的,早日找到良叔才好。弟弟就交给我吧!” 临安侯确实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萧皇后说疯就疯了,说是在养病,但明眼人都瞧了出来那是被禁了足。 然后是陛下病了,已经好两日没有上朝。 朝中开始响起各种有的没的传闻,乱成了一团。 还有阿良的事也迫在眉睫,人若是死了,总要找到尸体,若是还活着,那也必须尽快地去找到他! 临安侯根本就顾不上慕文辰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好,那锦儿,你弟弟就交给你了!” 慕文辰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甚至都没有真正地睡过。 三姐扭伤了腿还没有好,但二姐可是每日都来看他。 好几次,他都想要哭着对二姐说母亲所做的恶事,以及她即将迎来的报应。 可是,到底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他是男孩子,所受的影响要小很多,尚且都无法接受这现实。 可是二姐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让她承受那些她承受不了的事情? 所以,心里再多的愤怒不解和委屈,也只能自己默默地吞下去,一个字都不敢提及。 慕淑蔷急得团团转。 “大弟,你到底怎么了?” 如锦进到慕文辰的屋子时,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文辰还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慕淑蔷都急哭了。 一见到如锦进来,慕淑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姐,你快来看看文辰,他不吃不喝不睡觉,问他也不说话,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锦笑着拍了拍慕淑蔷的手,“二妹,大弟恐怕是遇到了一些心里过不去的难题,他知道该怎么做,但一时没有办法接受结果。不如,你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消化一下?” 她顿了顿,“这几日你也辛苦了,不如先回去休息,等我劝劝大弟?” 慕淑蔷犹豫了一下。 这几日家里出了事,父亲太忙了。 她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帮不上忙,但也尽量帮着二婶一起处理家事,空闲了还要来看弟弟,确实有些累了。 想到大姐的本事,她点了点头,“好。” 眼见着慕淑蔷的身影走得远了,如锦这才柔声对文辰说道,“你若是想哭,现在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你尽管大声哭出来吧!” 她顿了顿,“但是文辰,你要答应姐姐,等你哭完这一遭,咱们就要回到正常的生活来,不可以再这样不吃不喝,让关心你的人担心了!” 便轻轻地握住了文辰的手,“弟弟,你若是心里烦乱,不如跟姐姐一起出门走走?哪怕是散散心也好。” 慕文辰闻言点了点头,眼泪瞬间就像是河水决堤,崩溃不止。 “大姐!呜呜呜呜……” 他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一般靠在如锦的怀中,嚎啕大哭着。 如锦心下不忍,轻声叹口气,然后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傻文辰,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她其实也想哭一哭。 由玄羽卫的资料所知,她是魏国细作琇容所生应该是没错的了,而之所以有她,不过只是琇容为了到苏太傅身边的手段罢了。 苏太傅被琇容所诱,尽管深爱着这个女人,但是他内心应该也痛恨着她。 这是为什么他看到如锦的第一眼起,嘴角便充满了讥诮和嘲讽的原因。 别人的孩子,是情投意合的爱之结晶。 而她,不过只是一种手段,一个工具。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选择,唯独父母不能…… 她是如此。 文辰又何尝不是呢? 如锦幽幽叹口气,轻揉着文辰的头发,柔声问道,“若是在家里待着闷得慌,不如我让人去太学院给你请半个月的假,我带你去东山的温泉别居小住几日散散心可好?” 慕文辰讷讷地点头,“好。” 其实他此刻脑子并没有在转动,一片混沌,只是出于本能和对大姐的信任,才任由着她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大小姐要带大公子去东山别居小住几日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慕淑荇这里。 她立刻道,“我也要去!” 二夫人连忙道,“你姐姐是为了文辰的身子,特意带他去休养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如今临安侯府的后宅由她暂代,所以许多事临安侯也不瞒着她。 她知道了周氏的所作所为。 也知道了文辰为什么会这副失魂落魄模样…… 二夫人瞅了女儿一眼,“你这叽叽喳喳的,去了岂不是要打扰文辰休息吗?” 她摇头,“不行,你不准去!家里正值多事之秋,要处理好那么多人的善后事宜,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得帮我!” 慕淑荇急道,“母亲,你什么都不知道!大姐那儿还需要我呢!我跟了她去东山,我们姐妹两个做事还能方便一点,也免得距离这么远,要通个气都来回好几个时辰。” 她瞅了一眼二夫人跟前的账本,“再说,善后的事,不还有三叔三婶帮忙吗?您说的,我叽叽喳喳的只会添乱,我也怕留在家,您嫌我烦呢!” 说着,她趁着二夫人一不留神,便从屋子里溜出去,“母亲,我跟大姐走啦!” 二夫人又气又恨,跺了跺脚,“这孩子!” 她想了想,到底也还是没有办法,只好喊了一句,“就算要走,也收拾收拾行李吧?你就这么去了一个人,那可成?” 慕淑荇生怕母亲扣住她,索性摆了摆手说,“不怕,我用大姐的一样!我走啦!” 二夫人无奈极了,只好吩咐身边的婆子,“去给四小姐收拾收拾,然后再着人送去东山别庄。” 这时,二老爷正好从门外进来,“怎么了这是?吵吵嚷嚷的?还有,荇儿这是要去哪?我刚回来时碰见她,孩子急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也没问清楚。” 二夫人叹口气,将事情说了一遍。 她烦恼地揉了揉眉头,“过两天我娘家大哥和大嫂原本是要过来提亲的,但家里这个情况,我只能让他们再往后推一推了。 还好,我怕别人家容不下荇儿这跳脱的性子,便将她说给了我娘家的亲侄子,也就是自己家人,要不然,这孩子这样,我还真不放心! 老爷,说起来,你我都是还算沉稳的性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东西来?是不是……是不是抱错了?” 第354章 刺客 二老爷忙道,“那不可能!” 他忽然笑了起来,“荇儿一生下来,我看她那方脸盘子就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儿!” 语气里,竟然颇有自豪。 二夫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生了个方脸盘子多骄傲似的……” 还不是因为有她的美貌来综合了一下,要不然荇儿的长相……就不只是普通而已了。 她抬头问道,“咦?今儿衙门里没事吗?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二老爷醉心于事业,只要衙门里还有活,他是不可能早早地溜达回家的。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二老爷眉头有些紧皱,“前几日陛下出宫微服私访,回来就病了,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上朝。” 二夫人点点头,“我听大哥提过一嘴。怎么了?这事儿还与你们刑部有关?” 二老爷叹口气,“不知道的,都以为陛下是着了风寒生病了,其实,陛下是遇到了刺客。” “什么?” 二老爷连忙嘘了一下,“我没亲眼见着,只是听说,陛下的右肩都给穿透了……陛下也这么大年纪了,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一时半刻是好不了的了。” 他叹口气,“陛下遇刺多大的事儿,刑部重案司怎么逃得过去?衙门里的人都在追查呢。我这是回家来取东西的,顺便和你说一声,这几日别等我了,我都不一定能回家休息。等会儿也还要回衙门去!” 二夫人当然不舍,不过她也知道国家大事摆在最先,这是逃不掉的。 她轻柔地攀上了二老爷的脖子,柔声道,“那你可要多带两件衣裳,夜里冷,若是被褥不够暖,将衣裳盖上……” 二老爷点点头,“晓得啦。” 他顿了顿,“这种时候,荇儿跟着去了东山我觉得反而是好事。陛下那样了,家里乱成一团,我怕……” 二夫人目光一动,“老爷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对咱们家不利?” 二老爷赞许的目光投了过去,“还是夫人聪慧。” 他低声轻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胆敢在京都城对陛下动手的人,掰着指头也能数得出来,就那么一个……我是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善了啊!” 二夫人柔声安慰道,“老爷莫担心。天塌下来还有大哥顶着呢!大哥和我透露过的意思,他心里都有数呢,这段时日你我都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惹事便可。” 她微微一笑,“大哥素来靠谱,我信得过他!” 二老爷爷笑了起来,“我自己的亲大哥,难道我就不相信他吗?” 他在二夫人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好了,那你忙你的,我也该回衙门去了。” 二夫人忽然叫住了他,“老爷!” “嗯?” “那荇儿的婚事……要不要再往后拖一拖?” 二老爷想了想,“不必,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婚期早一些爷无妨,反正不是嫁到外人家里,咱们想女儿了随时都可以去看,就不必拖着了。” 他顿了顿,“虽然咱们信任大哥,但是该做的准备也要有。最好能在今年将荇儿嫁出去,让她平平安安就好……” 二夫人点头,“好,那我派人去给我娘家送信去,让他们如期来谈。” 去东山的马车上,慕淑荇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大姐,我为了追随你,可是什么都没带,妹妹够意思吧?” 言下之意,从现在开始,我可是光明正大地吃你的喝你的穿你的用你的了哦! 如锦忍不住笑着刮了刮慕淑荇的鼻子,“你呀!” 不过,四妹真是懂她,来得正好。 她去东山别居当然是为了要让慕文辰散心,但也绝对不全然只是为了带弟弟散心的。 这段日子事多又杂,她有好多话想要和李渡说。 但随着临安侯府的围墙一日比一日高,不仅高了好几寸,上头还布满了铁丝网碎瓷片渣渣,李渡就是想要跳墙进来,也很困难啊。 所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她能与李渡在东山汇合。 她从车帘多缝隙里看了一眼坐在车首的蜀素,心想,“这样小胖子也可以父女团圆了呢!” 等回来的时候,她随便再找个借口让蜀素留下便可。 岂不是两全其美? 慕淑荇看了一眼病怏怏木讷讷的慕文辰,“大弟,都出来玩了,咱们可得精神一点!我听说咱们家那东山别居位置不错,院子里还有天然的泉眼,到时候咱们一起琢磨琢磨该怎么玩?” 也许是四姐的活力洋溢感染了他,慕文辰总算有了点精神头,“我想练习骑射,想像大姐那样做个神射手……” 如锦一愣,随即噗嗤一笑,“我哪是什么神射手?” 她顿了顿,“不过,你若是想学,我倒是可以教你。” 兄弟姐妹几个说说话,倒也很快便到了东山。 刚入东山地界,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五城兵马司巡逻,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如锦皱了皱眉。 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突然来了东山?而且还如此大张旗鼓地要查看马车上坐的人? 她一把撩开车帘,对着为首的那位说道,“临安侯府,慕如锦。车上是我的弟弟和妹妹,我们兄弟姐妹三人去东山别庄小住几日。不知道是否可以放行?” 临安侯府四个字足够分量,更何况慕如锦的名字这两个月里只要是在京都城当差的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为首的那人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慕大小姐,车里的人没有问题,自然立刻给您放行。” 如锦冲着蜀素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一锭金就偷偷地落入了为首的官兵手中。 那人立刻更热情了,“我们奉命搜查钦犯,还请慕大小姐见谅。” 如锦挑了挑眉,“钦犯?” 那人悄声道,“临安侯爷应该跟大小姐说过了吧?陛下在福禄寺山门前遇刺,刺客在逃,由西山逃亡东山方向来了。我们一早在这里布防,都没有见着人,应该是去了南城。不过,职责所在,我们也还是得查询过往的马车和行人,这是我们的本分。” 如锦目光动了动,“哦,原来如此啊。诸位辛苦了!” 她顿了顿,“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人连忙吩咐让行。 马车悠悠而行,慕淑荇一脸好奇地问道,“大姐,你说那个刺客真的往南城区了吗?若是他潜伏进了东山,那可咋办?” 第355章 看破不说破 如锦哑然失笑,“就算刺客真的躲进了东山,可东山大着呢,哪里有那么巧会被咱们遇上?” 她眯了眯眼,“就算真的遇上了,但凡他想要伤害你俩,也得先问问我手上的弓箭乐不乐意。” 话虽然这样说,也知道碰见刺客是很小的可能性,但她心里却有了防备。 慕文辰神思恍惚地抬头,“大姐,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刚才的话。 如锦愁眉苦眼地看了一眼这孩子,“唉!” 文辰受的刺激太大,人都有些傻乎乎了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倒也未必全然是坏事。 她轻轻地拍了拍慕文辰的肩膀,“大弟,你听到了没有?陛下被刺客所伤,刺客逃了,仍在逍遥法外,五城兵马司的人说,刺客极有可能躲进了东山。” 慕淑荇会意,立刻捂着胸口道,“天哪,我和大姐只是娇弱女子,万一真的遇到了刺客,该如何是好?” 说着,她便别过脸去,“嘤嘤嘤”了几声。 如锦无奈,很想提醒一下四妹,戏过了! 好在慕文辰完全都没有意识到姐妹们都在装柔弱,他闻言立刻精神了很多。 对呀!大姐和四姐都是娇滴滴的女孩子,万一真的遇到了刺客,那岂不是要糟糕?就算没有遇到,光是有这个隐患,也要吓死人了。 他身为马车里唯一的男孩子,这种时刻,自然应该挺身而出,保护姐姐们的! “要不,我们回去?” 慕淑荇气一窒,哎呀嘛,戏真的演过了,把傻弟弟给吓坏了呢…… 她咳了一声,努力要把话给圆回来,“那……倒也不必……都已经到东山脚下了,再返回去,若是别人问起是为何,咱们回答只是怕万一遇到刺客,这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慕文辰一脸迷茫地问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是美德,别人为何要嘲笑我们?” 再说了,出来散心也好,不散了回家也好,都是自己的事儿,除了自己家的人,谁会吃饱了饭无聊问这个? 慕淑荇…… 她求助地望向了如锦,一双眼睛无声地求助着,“大姐,我错了,我不该招惹文辰的!” 如锦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好啦,刺客满城乱窜,也不一定就在东山,为了这么一点万分之一的可能,咱们就打道回府,确实也不值当。” 她顿了顿,“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虽然仍旧去别庄住着,可为了以防万一,等会儿老胡还是得回去搬点救兵来。” 慕文辰点点头,“那是。” 他看了一眼大姐和四姐,“我是男子汉,若真的有什么危险,我会保护好两位姐姐的!” 大约是心中有了这点意识,慕文辰的精神要比刚才好了许多,他不再神思梦游,而是皱着眉认认真真地盯着四野,查探动静。 慕淑荇总算舒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目的总算是达到了,甚好,甚好! 临安侯府的东山别庄其实离隐秀峰不算太远,从别庄的院子里几乎一抬头就能看到隐秀峰上的美景。 马车缓缓驶入了别庄,早有接到消息的仆人出来迎接。 其实,临安侯原本就打算这个年要抽出一点时间来去别庄过的,只不过没有想到接二连三事情那么多,居然就给耽搁了下来。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别庄内早就修缮一新,打扫干净了,如锦他们临时决定过来,也不算特别匆忙。 别庄不算太大,慕文辰自请住在外院,若是有何异动,也能保护住在内院的姐姐们。 如锦看着弟弟那瘦弱的小身板,心想,这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不过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至少,她的弟弟没有像个怂货一样躲在女孩子的背后,而是主动地站了出来。 她笑着点了点头,“那这两天就劳烦文辰打起精神来了。” 安顿了一下,吃完了晚膳,天就黑了。 慕文辰带着贴身的小厮回了外院的房间。 如锦则和四妹踏着月色在回廊里慢慢地溜达。 慕淑荇见大姐在院子里溜达了好几圈都不见动身回房,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大姐,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如锦似笑非笑望着她,“什么在等什么人?” 慕淑荇嘿嘿一笑,“大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她抬起头挺起胸十分骄傲地说道,“身为听雪楼的楼主,你的妹妹我可是对京都城各种各样的八卦都烂熟于心的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正月十六那日恪王和鲁国公来咱们家是干啥的了!” 虽然不知道大姐是什么时候与恪王走到了一起,但人家带着外祖父上门来提亲了,这可是真真大事儿! 而且,她听说的还不止如此呢! 鲁国公当日就进了宫去向陛下请赐婚的旨意,不过陛下当日不知道出于什么顾虑,并没有立刻同意。 后来嘛,陛下出了趟宫,回来就受伤了,这事儿自然也就耽搁了下来。 这么想着,大姐来东山就是为了找机会和恪王商量婚事的? 如锦看着四妹那肉嘟嘟的小方脸,每一寸都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八卦! 她无奈极了,“四妹,看破不说破是一种美德。” 慕淑荇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我懂了,我懂了!我要做一个讲美德之人!”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那大姐,要不您就在这儿继续散步,小妹我先回房美德去了?” 如锦点点头,“随你。” 她顿了顿,“防范之心不可无,我枕头下藏了一把匕首,若是真有什么异动,你可拿来防身。” 慕淑荇掩嘴笑,“若是只有这里只有咱们姐弟三人,我就抱着匕首睡觉。但又不是,我怕什么?” 人人都道恪王是个窝囊的草包,她可不信。 倘若恪王真是草包,又怎么能获得她大姐的芳心呢? 难道还真的只是靠脸? 咳咳,恪王虽然长得很好,但到底年纪大了,比他更英俊更年轻的男子又不是没有!孔侯就不差嘛…… 说到底,恪王应该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她背过身去冲着如锦摆了摆手,“好啦,大姐,我去休息了。外头天气冷,你也早点回来哦!” 第356章 搜捕 慕淑荇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如锦一人。 过完了年,京都城的冷冽好似一下子就冲淡了许多,天气也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就算是在这样的夜里,偶尔有小风吹过,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刺骨。 反倒还有一丝丝清凉之感,让人在倍感压抑的生活中有了喘息的机会。 如锦寻了个石凳子坐下,斜斜地倚靠在桌几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发着呆。 李渡……怎么还不来? 她今日闹的动静足够大了吧? 她不信神通广大如他,都不知道她来了东山别庄。 难道,他忙着捉拿刺客,没有时间来看她吗? 正在这时,背后响起了一点些微的响动。 如锦嘴角露出了微笑,低声说道,“你来啦!” 背后的人影似乎一愣。 就在那一窒的档口,如锦立刻察觉到饿了不对劲。 她飞快地转身,用在转身那一瞬即逝的当口从脚下的靴子里摸出了一把匕首紧紧地扣在了自己的掌心。 “你是谁?” 皎洁的月色下,一个浑身穿着黑色夜行服的人蒙着面站在了如锦的身前,那人个子不算很高,身量也不大,整张脸被蒙得结结实实,只露出一对眼睛。 只看身形,一时之间也猜不到对方是男还是女。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一柄长刀已然出鞘,飞快地扬到了如锦的身前。 “我无意伤你,只是想要借贵宝地躲一躲,等过了风声,我就离开,保证不会伤害你府中任何一人。” 声音是刻意往下压低的嘶哑。 如锦心中一动。 这个人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难道,是她曾经见过的人吗? 她一眼便看见了黑衣人的左肩有一处地方颜色特别深,伴随着淡淡的血腥气,想来眼前这个人应该受了伤。 “你是……福禄寺的那个刺客?” 那人的手微微一抖,声音更低沉了,“我是谁与你无关,莫要多管闲事,否则,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如锦冷笑一声,亮出了藏在了背后的匕首,轻轻地拿匕首挑开了那人的长剑,“你要对我不客气,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她冷声道,“看你这样子,显然是单枪匹马而来,你没有什么同伙吧?若你只是一人,那还不一定能拿我怎么样呢!何况你还受了伤。” 黑衣人倔强地将长剑又指向了如锦,“我是刺客,连你们的陛下都被我所伤,你觉得我若是真的要伤你,会有多难?” 如锦“噗嗤”一笑,“我只要大声叫一下,整个别庄里的护卫就都会过来呢!” 她看了对方一眼,“你着急忙慌要躲人,看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在左近了。只要你胆敢对我有什么不轨,我保证你立刻能落入他们的手中,生不如死。” 果然,黑衣人的身子一僵。 “你想怎么样?” 如锦笑了起来,“对嘛,本来就是你求我帮你。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啊!” 她忽然躲过了剑锋,压低声音凑到了黑衣人的跟前,“蓝麒麟少族长,你若是好言相求,说不定,我真的会帮你躲过这一劫。” 黑衣人的身子大震,“你!” 许久许久,她终于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蒙面巾,露出了一张雌雄难辨的脸,“你怎么知道是我?” 如锦笑着说道,“我见过你两次。” 她顿了顿,“我这个人有一个妙处,屁旁人不知道。我呀,只要是我见过的人或者物件,只要见一面,我就能记得住。” 何况,她与蓝麒麟还见了两次。 其中有一次,在绮年长公主的画舫上,她们两个人甚至算是近距离的接触。 蓝麒麟苦涩一笑,“所以我来找你,是找对了。” 她抬起头,目光真诚地说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在门外,很快就要进来了,慕大小姐,请你帮我!” 如锦冲着她笑了笑,“好呀。我帮你。” 她顿了顿,“不过,你得知道,我帮你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事情若是败露,是可能要给我带来巨大的麻烦的。所以,你欠我一个好大的人情。” 蓝麒麟咬了咬唇,“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若能逃过此劫,以后不论慕大小姐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咬了咬牙,“只要不违背人伦和良心,不让我背叛我的族人,什么事都可以!” 如锦目光动了动,“成交!” 她上前扶住了蓝麒麟,“你这个样子被人发现,那就死定了,不如随我进屋去,好好整理一番,就充作是我的侍女如何?” 蓝麒麟感激地道,“多谢!” 慕淑荇刚躺下来,就听到房间的门开了,她麻溜地从姐姐的枕头下摸出了匕首握在了手心里,“谁?” 如锦道,“是我。四妹,快来帮忙。” 慕淑荇眼看着大姐扶了一个黑衣人进来,惊讶地眼睛都快要掉下来了,“这……这……” 如锦压低声音说道,“就是你的那回事。” 她顿了顿,“她受伤了,四妹,赶紧准备东西给她包扎一下。对,再给她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衫,帮她换上。要快!” 慕淑荇知道时间紧急,也不开口问东问西了,连忙按着大姐的吩咐去做了。 等到她们好不容易将蓝麒麟打扮好,门口传来了管家匆忙的脚步声,“大小姐,外头来了好多官差,说要进来搜刺客!小的拦不住,就让人进来了,和您通禀一声,怕那些人冲撞了您!” 如锦淡淡地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对着慕淑荇说道,“人就放在你这里,那套黑衣裳你先藏好。我先出去看看情况。四妹,你要小心!” 慕淑荇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如锦刚打开屋子的们,便听到外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你去搜那里,我们进去搜!” 她咳了一声,“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在外头喧哗?” 进来的还是白日里那位五城兵马司的小头目,他看到如锦连忙态度恭敬地说道,“对不住了,慕大小姐,我们的人看到那刺客往这一带窜了过来,特此前来搜捕。若是打扰了小姐休息,还请恕罪!” 如锦笑了起来,“诸位是在执行公务,我身为乾国的百姓自当配合,谈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她作了一个请的姿势,“来,先到我屋子里来搜搜看吧,以免歹人藏在了我屋子里,我夜里睡觉也不安心!” 第357章 失踪 就算不请,慕大小姐的屋子也是必须要搜的。但人家那么配合,还是让小队长挺感动的。 因为要抓捕刺客,五城兵马司的人不仅拦车拦人,还硬着头皮闯了好几位大人在东山的别庄。 别家的夫人小姐好大的官威,虽然也还是让搜了,但骂骂咧咧不少,威胁更是一大堆,让人浑身都不舒坦。 还是头一次遇到像慕大小姐这样积极主动配合的,真是…… 真是大家风范啊! 活该临安侯官运亨通红得发紫! 小队长一边感动着,一边对手下说道,“去小姐的屋子看一看,动静小一点,只许看看,不许乱摸乱碰,若是惊扰了小姐,回去有你们好看!” 不一会儿,官差就进去搜了一遍,出来冲着小队长摇摇头,“里头就有一位小姐和一名侍女。” 如锦连忙说道,“哦,那是我的四妹,还有她的贴身丫鬟。” 她微笑着看向小队长,“有你们看过,今夜我睡得也能安心了,真是多谢啊!” 小队长一早拿了慕大小姐的赏银,这会儿又被客客气气对待,被捧得整个人都很舒坦。 他连忙挺了挺胸,“哪里的话,倒是我们叨扰了大小姐,真是罪过呢!” 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喝道,“这里安全,再去别的地方搜搜看!” 这帮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如锦对着别庄的管事说道,“没事了,叫大伙儿将门窗关好,早些睡觉吧!” 管事应声道“是”,便就去了。 如锦回到屋中,见蓝麒麟垂首坐在凳上,而慕淑荇早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一侧托着腮就等着听八卦了。 她将门拴好,又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说吧,你为何要刺杀我朝陛下?” 蓝麒麟目光里带着几分兴味,“你倒是胆子不小……收容我已经是大罪过了,还想要知道我的秘密,这岂不是罪上加罪?” 她挑眉,“你就不怕你朝的陛下知道了治你九族之罪?” 如锦轻声笑,“包庇刺杀陛下的钦犯,已是死罪,那我为什么不当个明白鬼呢?” 她抬眸,“蓝少族长,我记得我救你可是有条件的。” 蓝麒麟一动不动望着如锦,良久,她才笑了起来,“好,你问我答,能活下这条命我不亏。” 她顿了顿,“如果我说我并没有刺杀陛下,他受伤只是巧合,你信不信?” 如锦目光一动,“我信不信不重要。蓝少族长,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照实说便可。” 蓝麒麟苦笑一声,“没错,我一直怀疑我母亲的失踪与陛下有关,所以得知他出宫去福禄寺微服私访一事后,我就立刻换上了夜行衣尾随过去。” 她叹口气,“我的本意不过只是趁着在宫外方便与陛下说话,所以才想要好好问问清楚我母亲的事。只是没想到除了我,居然还有别人打着陛下的主意。” 如锦皱了皱眉,“所以,你是在说,刺杀陛下的人,另有其人?” 蓝麒麟点点头,又摇摇头,“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抬头望着如锦,“我没有想要刺杀陛下,只是在我尾随的过程中,发现有其他人想要刺杀他,并且,其他人一共有两股势力,分属不同的主人。 我呢,就不幸被卷入其中,不得已与陛下的羽林军打了一场,还受了伤。 虽然陛下的伤并不是我干的,我和刺杀他的人也不是同一路人,可我身上受了伤,又穿了和刺客一样的衣裳,若是叫五城兵马司的人逮住,我便是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的。” 如锦哑然,“陛下的伤真不是你弄的?” 蓝麒麟连忙说道,“我找陛下是有话要问他,刺杀他干嘛?” 她说着说着,眼睛忽然红了起来,“我此来京都城的本意你也知道,我母亲失踪了,我想找到她,为此我不惜留在了星澜书院。若是陛下遇害,那我到哪里去问我母亲的下落?” 蓝少族长向来男装示人,她的个子很高,长相也很有几分飒爽,从来都是硬朗刚强的模样。 但这会儿红起了眼睛,却十足小女儿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如锦皱了皱眉,“蓝少族长,你是如何认定你母亲的失踪与我朝陛下有关的?照你说的,你似乎远在南疆时就知道此事,这才北上京都城的?” 她话锋一转,“可是据我所知,你母亲蓝族长没有对外露面已经至少有两三年的时间了……” 蓝麒麟点点头,“没错,我母亲是三年前不见的。当时她只说京都城有故人来访,要去见一下故人叙叙旧。可是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她目光里带着几分疑惑和忧伤,“原本我们以为母亲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所以才没有及时通知家里。 毕竟,在南疆城,我母亲是蓝氏族长,颇受子民拥戴,到处也都是我们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出事?我们谁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但一晃好几日过去,母亲却一点音讯也无。 她离开时语焉不详,我们只知道她是去见京都城来的人了,但却并不知道她见的人到底是谁。 蓝氏在南疆搜索了整整十日,一无所获。 我母亲就好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一点线索都没有。 没有什么打斗,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就消失了。甚至连她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蓝麒麟顿了顿,“后来我在她的屋子里翻到了一封久远之前的来信,是陛下寄来的,陛下想要请她到京都城帮一个忙。” 她叹口气,“后来我去问族长的长老,她们倒还有人记得此事。说是陛下请我母亲过去要给什么人施蛊……但我母亲因为族中事务繁忙,所以拒绝了。” 施蛊…… 如锦挑了挑眉。 她想到了昭妃娘娘交给李渡的东西,便是当年沈舟从南疆取回来的前任蓝氏族长的回信…… 都与南疆的蛊术有关呢。 她望向蓝麒麟,“少族长只是因为一封陈年旧信件,就认定了你母亲的失踪与我朝陛下有关?这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 第358章 活着的行尸走肉 蓝麒麟摇摇头,“当然不是!”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如锦,“长老说,我外祖母,也就是前任的蓝氏族长曾经收容过几名京都城人士。 因为我母亲离开家时曾经提起过是要去会京都城的旧人,所以我便去拜访了那几位京都城人。 其中有一位说,他先前在镇上随意逛的时候,曾见到过几个生面孔,看样貌和穿着应该是京都城来的。 他还说,他看清楚了那些人身上的配饰,是专属于乾国皇帝身边的羽林军所有。 细算时间,正好与我母亲失踪的时候一致。 那封信只是前因,正因为有羽林军出现过,所以我才会确定我母亲的失踪与陛下有关! 至于到底如何,我这不是一直想要找机会向陛下问个清楚吗?” 上一回陛下生辰宴会上,陛下不承认此事,她有想过,可能是当时人太多了,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间和场合不对。 另外,当时陛下应该已经知道燕国人要搞事情,所以才会匆匆地就打断了她的问题。 这未必就是真的不知道! 如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眼波微动,“你刚才提到了陛下给你母亲的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蓝麒麟想了想,“约莫五六年前。” 她接着说道,“陛下信中言辞颇为严厉,并不是问我母亲愿意不愿意去,而是直接下达了命令。但当时我族中恰好出现了几件极为棘手的难题,我母亲分身乏术,这才拒绝的。” 前因后果加上去,若不是陛下派人带走了她的母亲,那又是谁? 普天之下,除了陛下,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如锦想了想,“蓝少族长,请问,陛下要你母亲施蛊,那你可知道施的是什么蛊?又是为何人施蛊?” 蓝麒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再生蛊……” 如锦皱了皱眉,“就是那个可以令将死之人复活的蛊?” 蓝麒麟一震,“你知道?” 她目光里带着不可置信,“再生蛊乃是我族秘事,除了族长和少族长外,就只有族中的几位长老知晓,便连我族族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你……慕大小姐你怎么会知道?” 如锦淡淡一笑,“那也未必吧?” 她抬头,“我大乾皇帝不就知道此事吗?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藏得住的秘密,想要知道的人,总会有机会知道的。不过,蓝少族长还请放心,我慕如锦并不是一个多嘴多舌头之人,再生蛊的事,我不会对外声张。” 蓝麒麟怔了一会儿,这才问道,“那不知道慕大小姐对于再生蛊的事知道多少?” 如锦摇摇头,“我只知道,这死而复生的蛊真的要实施起来,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蓝麒麟苦笑起来,“何止是极大的代价……简直是以命换命呢!” 如锦脸色微变,“以命换命?” 这种需要种蛊之人交付生命的蛊术,蓝族长竟也会答应吗? 蓝麒麟低声轻叹,“这再生蛊是我族中不穿之秘,只有长老以上的人才懂得这秘术。慕大小姐刚才有句话,既说对了,但也说错了。” 她顿了顿,“再生蛊不仅能让将死之人回春,而且还能将已死之人死而复生。” 如锦和慕淑荇的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 慕淑荇率先喊了出来,“这怎么可能呢?人死如同灯灭,魂魄消亡,肉身也会腐烂的。什么蛊能像仙丹灵药,就算能召唤回亡者的魂魄,难道也能将已经腐朽的肉身修复吗?” 她猛烈地摇头,“这是违背天道的做法,这绝不可能!” 蓝麒麟的脸上却一脸肃穆,带着几分天然的圣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是你们无法想象之事,就认为是不可能的,那我只能说,你们太无知了。” 她想了想,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臂来。 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术,不过只是一瞬间,那条完美无瑕的手臂竟然裂开了一条缝,从缝隙中钻出来一只硕大无比的蜈蚣。 那蜈蚣扭啊扭,身子舒展开来,居然比蓝麒麟的手臂还要粗。 饶是慕淑荇觉得自己算是见多识广之人,稀奇古怪的事也算见过不少,特别是那些描叙奇人异事的话本子,这些年来,她可没有少看过。 但当她亲眼看见此等现象时,还是惊讶地呆滞住。 “大姐,这……这怎么会……” 蓝麒麟轻轻地在蜈蚣的身上拍了两下,蜈蚣好似能通人性般,扭了扭便又钻了回去。 等慕淑荇再去看蓝麒麟的手臂,那手臂又光滑如玉,一丝细微的伤口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缝隙了。 “也太……”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只眼睛又是敬畏又是惧怕又觉得神奇地望着蓝麒麟。 蓝麒麟淡淡说道,“这就是我们南疆的蛊,这还只不过是皮毛。我就算身为蓝氏少主,对我族中的神奇蛊术也并未学了个全,除了再生蛊,还有一些上古的蛊术,早就已经失传了,那些……才叫神奇。” 她顿了顿,“再生蛊,虽说是起死回生之术,但慕四小姐说得对,死人的尸体会腐朽,所以,通常只对将死或者刚死之人才能施术,趁着皮肉尚且新鲜,将蛊种入身体,以蛊驱动人身。” 如锦低声轻喃,“以蛊……” 蓝麒麟点点头,“没错,种了再生蛊活过来的人,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地活。虽然也会呼吸,会走动,会说话。但说到底,能有这些反应,都不过是体内的蛊在起作用。” 她微微一叹,“种了再生蛊之人,实际上只是活着的行尸走肉罢了,他们不可能再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锦听闻此言,心中倒是松了口气。 原本她还怀疑自己能够还魂乃是李冉动用了再生蛊的原因,但像蓝麒麟所说的那样,以蛊而存活之人,当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可她有思想,有回忆,有感受,会哭会笑会流泪,能感觉到痛苦和快乐。 她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绝不是什么扯线的木偶! 她想了想问道,“蓝少族长若是怀疑你母亲被我朝陛下请来京都城,是为了给什么人种再生蛊,那此蛊这么邪门,你母亲岂不是已经……” 蓝麒麟摇摇头,“没有,我母亲尚还活着。” 第359章 演戏 蓝麒麟轻声叹息,“再生蛊凶险万分,施蛊者所受到的反噬如何有时都无法凭自己的能力决定,而全凭运气。 我蓝氏一族珍藏的本族典籍上曾有过一次记录,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说是那一代的少族长因与人械斗伤及性命,族长爱子心切,便催动了本族的秘术,为少族长种下了再生蛊,只因受蛊者乃是她的亲生儿子,所以整个过程中分心关注少族长的动向,导致最后蛊术虽成,但族长却因此耗费心神身亡。 算是以命换命。 少族长虽然活了,但从此以后便成了一个活死人,不会笑不会哭也不说话,只是活着而已,根本无法继承族长之位。” 不,若说活着也可能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说辞,其实,只剩下呼吸了。 但若是施术时谨慎小心,或许也可保全一命。” 她顿了顿,“慕大小姐,不瞒你说,我的护身蛊虫与我母亲的乃是母女,她们之间能互相感应。仅凭这丝微弱的气息,让我能感应到我的母亲尚还活着,而且,她此刻人就在京都城内!” 只是凭借那丝微弱的气息,她也只能有这点感受,母亲具体人在哪里,是什么方向,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她一无所知。 可她总不能一直赖在京都城不走啊! 这也是她听闻陛下要出宫便尾随前去想要打听消息的初衷。 如锦皱着眉头望向蓝麒麟,“你想要找你的母亲,或许我可以帮忙。” 蓝麒麟惊喜地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若是真的,那自然再好也不过了。 她虽是蓝氏少族长,在南疆城可谓是呼风唤雨,可是这里是京都城,她一个异族人根本施展不开。 没有得心应手的属下,也不知道该向谁求援,要找到母亲,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或许,今生都不能了…… 可慕大小姐的父亲却是京都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冷眼旁观了多日,这位慕大小姐的本事也足得很。 别的不说,就凭慕大小姐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这就是个不可多见的人物了! 若能有慕大小姐的帮忙,那她找到母亲就有了新的希望! 如锦点点头,“若是你所言不假,那你母亲在京都城唯一的理由,便是要施再生蛊。那只要从这两三年来,京都城内有没有重要的人物将死或者病重却突然之间好了的查起,多少也能得到一点线索。” 她抬眸,“我想,蓝少族长也不可能一点功课都不做,就贸贸然地前来寻人吧?” 蓝麒麟点点头,“没错,我来之前确实打听过消息。” 她的目光中现出了迷茫的神色,甚至还有一点懊恼,“但可惜,京都城能让陛下出面请蛊的人物,最近十年都没有类似的情况…… 甚至,有种蛊后出现的这种情况的人,放眼整座京都城,符合条件的也没有几个……” 蓝麒麟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有怀疑的人选,不过,时间对不上。” 如锦挑了挑眉,“怀疑的人选?” 她目光一动,猛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的是晋王世子?” 蓝麒麟有些惊讶,但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佩服,她点点头,“没错,是晋王世子。” 她叹口气,“晋王世子如此尊贵的地位,陛下为他请蛊倒也说得过去。 据说他神龙不见首尾,在京都城是个神秘的存在,就连很多皇子都不曾见过他的真容。假若他身上毫无问题,那又怎么会怕人见到他呢? 除非,他若被人看见的话,别人一眼就能看穿他有问题。 这也很符合被种了再生蛊之人的样子。” 如锦眉心一条,“你的意思,即便花费了极大的打价种了再生蛊,换回来的也不过只是一个会呼吸的傀儡人吗?” 那根本就算不上死而复生。 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蓝麒麟苦笑一声,“再生蛊是我族的不传之秘,说来自有它奥妙之处,我也曾在古籍上看到,被救回来的人能跑能跳能说话,但那些多半是将死或者刚死不久之人。” 她摇摇头,“其他的,也真的就只是个念想罢了。” 如锦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见过晋王世子一次,他整个人呆呆的,全身上下都没什么生气,也不开口说话,好像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她皱皱眉,“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的样子很符合被种了蛊的人的描述呢。” 蓝麒麟却叹口气,“可是时间不对。” 她顿了顿,“我来到京都城后刻意地打听了一下,晋王世子并不是这两三年间变成这样的。我听说他自从一出生起,就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那么多年了,恐怕连陛下都不知道他的嫡亲侄子长什么模样吧?” 如锦点点头,“倒也是。” 慕淑荇此刻脑子里全部都是晋王压着晋王世子壁咚的场景,要不是眼前这位蓝少族长非我族人,她们之间的交情也太浅,她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了。 还有…… 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说,到底也还是吞了回去。 如锦察觉到了四妹的骚动,扭头看了她一眼,“四妹是困倦了吗?” 慕淑荇连忙点头,“嗯,我有些困了……” 如锦转头对着蓝麒麟说道,“我妹妹困了,今日我俩的谈话便到这里吧!” 她看了一眼蓝麒麟受伤的患处,“你的伤不算严重,将养一阵子就好了。今夜你在这里出现过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很希望你能躲过这劫,早日寻到你的母亲。” 蓝麒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今日时辰不早,我这副样子也确实不是说事情的样子。等改日,改日我再拜访慕大小姐!” 她抱了一拳,“多谢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慕淑荇目光一亮,“大姐,这位蓝麒麟少族长的身手不错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姐,我是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但是咱们可以等你们的事情说完再讲。你为什么示意我结束了呢?” 还有很多八卦都没有听全呢! 如锦淡淡一笑,“蓝麒麟说的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我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必要陪着她继续演戏了。” 第360章 没说实话 演戏? 慕淑荇不可思议地问道,“她……刚才都是在对着咱们演戏?这……不可能吧?” 难道连刺客的事都是假的? 看着挺真啊! 特别是那条手臂粗的蜈蚣莫名其妙钻出来的时候,她的心脏可是真真地漏掉了好几拍呢! 哎呀,吓死宝宝了! 如锦笑着点了点慕淑荇的鼻子,“那倒也没有那么假。” 她顿了顿,说道,“你看她离开时身手那么好,若是真心要躲开那些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并不是难事。这里可是崇林广袤的东山,随便往哪个林子里一钻,现在又是晚上,一时半刻谁找得到她?” 慕淑荇点点头,“这倒是。” 她连忙说道,“我就觉得奇怪,她好好地躲着不动,怎么会那么轻易被大姐发现呢?原来她是故意的啊!” 如锦笑了起来,“她说的事大体上应该都是真的,但陛下被刺一事到底怎么回事,我却不敢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不过,这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她目光忽然深了深,“她应该很早就盯上我们了,一路尾随着我们的马车跟到了这里。也是她故意现身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让我帮忙,也可能是为了……” 试探。 如锦轻轻一笑,“不过,不管蓝麒麟的目的是什么,我都无所谓。再生蛊的事,我原本就很感兴趣呢!” 慕淑荇点了点头,“晋王世子的事,我也很感兴趣呢!” 如锦挑了挑眉,“傻丫头,我刚才看你表情丰富,满脸都是八卦,到底想到了什么?现在没有外人在,你可以对我说了吧?” 慕淑荇有些不好意思,“真的这么明显?” 她挠了挠头,“好了啦,我听到那位蓝少族长说,晋王世子的年龄不符合后,忽然有一个想法。大姐,如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人见过晋王世子,那除了晋王府的人,上次我见到的那个人,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晋王世子?” 虽然有点绕,但如锦也还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四妹的意思。 “你是说,晋王世子有可能是假的?” 慕淑荇来了兴致,“蓝麒麟说得没错,晋王世子身上确实存在了很多谜团,他从出生起就没有在世人的面前出现过,甚至连宫宴也从不出席。 虽然晋王府对外声称是因为世子体弱多病,缠绵病榻的缘故。可是我听太医院首座郑太医的女儿说,太医院的人可也从来都没有去过晋王府瞧病呢!” 她一说起八卦,眼神就十分灵动,整张脸都熠熠生辉起来,“听说晋王从西北带了一个医术高明的神医养在家里,晋王世子的病,从小就由这位神医治着。但寻常人的父母,若是一个医生治不好的病,总是想要多寻几家看看的,但晋王和晋王妃却不这样呢!” 如锦挑了挑眉,“所以……” 慕淑荇小声说,“所以,我其实很早就怀疑过,晋王世子是不是真的存在!” 话本里,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的。 晋王世子出生不久就死了,晋王和王妃太伤心了,实在不敢接受这个事实,对外便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四妹的想法太过稀奇古怪跳脱了,如锦一时有些不大明白,“孩子若是死了,这事儿瞒得过外人,也瞒不过府里的人。而且,我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啊,毕竟晋王和晋王妃还可以再生嘛!” 她顿了顿,“再说了,曲戎撞车那日,我们不是还见过晋王世子吗?” 慕淑荇却道,“可我也见过晋王和晋王世子内啥呀!若当真是父子两个,怎么会做出那么羞人的事情来,那岂不是违背伦常?” 如锦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理清楚了一些头绪,“四妹,你是说,真正的晋王世子已经死了,我们见过的那个人其实是晋王的相好,为了让他在晋王府名正言顺留下来,所以,晋王对外谎称那人才是晋王世子?” 这……晋王妃难道是死的吗? 慕淑荇笑嘻嘻说道,“我是这么想的,这是我身为一名八卦的听雪楼楼主的直觉。” 她顿了顿,“其实这事儿简单,满城上下就这个晋王世子最诡异,而我们正好也要查他,那就查呗!就查一查,蓝麒麟少族长的母亲大人出事之后,晋王府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向。” 慕淑荇说着,忽然嗟叹起来,“这事儿问玄衣司的人就最靠谱了,哪怕是晋王府,想必玄衣司的人就算没能力埋伏到人家家里,也必定会有人蹲守在他家门口吧?” 只可惜,玄衣司不收女子! 如锦轻轻拍了拍慕淑荇的肩膀,“四妹,这事儿我会想法子查清楚的。” 她打了一个哈欠,“我也困了,不如咱俩早些休息吧!” 都这个时间了,看样子李渡今夜是不会来的了。 也是,陛下被刺客受伤,满城都在寻找逃脱的刺客,李渡不论如何都还是玄羽卫的主人,他这几日必定是要为陛下效力的。 他哪有空来这里看她? 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何心底深处居然有一丢丢的失落和委屈。 慕淑荇到底还是个没心事的小女孩,一沾到床就很快睡着了,没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就轻轻地响起。 如锦却怎么也睡不者。 她总觉得蓝麒麟今夜就是来试探她的。 元宵宫宴上,她与萧皇后的一番对话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蓝麒麟虽是异族人,但消息看起来也很是灵通,要知道不难。 她和庆阳郡主实在太像了,像到萧皇后都难分真假。 蓝麒麟难免不会对她起疑心。 但,若是蓝麒麟是想要试探她,那么所谓的种了再生蛊就如同傀儡一说,就靠不住了。 要不然,她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像是个被扯线的木偶娃娃呢? 蓝麒麟的话半真不假,她一定没有说实话。 如锦翻来覆去睡不着。 正在这时,她听见了门窗外有轻微的响动声。 她偷偷地将枕头下的匕首揣在怀中,蹑手蹑脚地躲到了门口,然后悄悄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无垠的月色下,一个纤瘦修长的身影正在廊下站立着。 第361章该死的甜言蜜语 李渡瘦了。 这是如锦脑子里转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自从泉山脚下初遇后,这短短的数月间,他的内心和处境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吧? 多思忧虑,必然伤神,这越发显得清瘦的背影便是明证。 有一点心疼。 这一回,终于不再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关心疼爱了,而是出于女人对男人的关切。 如锦幽幽地叹口气,披上件厚氅子便轻手轻脚从屋子里出来。 她将门合上的瞬间,那个身影也已经转过身来。 李渡眉头微皱,眼睛里满是关心,“夜凉风冷,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如锦笑嘻嘻说道,“我听到门外有动静,就出来看看。你来了,我难道要躲在屋子里不见你吗?” 她伸出双手,“我不冷,不信,你摸摸!” 李渡看着她纯洁明媚的笑脸,分明她说话时那样单纯娇憨,一丝邪念也无,可这软软糯糯的三个字,却让他心中一荡。 他无声地叹口气,深觉长期打光棍果然对身心不利,他自谙冷静持重,可却能只为心爱的姑娘一个眼神一句话便不可自拔。 不过,她既然都开口相邀,他自也不会错过这与她肌肤相亲的一刻。 他轻轻将她纤瘦柔软的小手包在掌心,柔声说,“我只是听说你来了东山,想来看看你。这么晚了,我以为你睡了,也没想要惊动你。” 只是想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站一会儿而已,再过一刻钟,他就要走了。 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敏感,居然叫她发现了他…… 如锦扬起头来,露出欢愉的笑容,“好几日不曾见了,难得来了,难道还想偷溜走不成?” 她顿了顿,“我四妹睡在我屋里,便不邀请你进去了。这月色真好,李渡,我想和你手拉手散散步。你等我一下,我且进去多穿一件衣裳。” 手拉手散散步。 天底下再没有别的女子敢像她这样如此自然又坦然地将这娇羞的话说出口了吧? 李渡的心弦又似被撩动了好几下,甚至,他还感觉到了自己有些脸红。 “好,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竟不知不觉地咽了口口水…… 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一阵小风吹过,李渡这才清醒起来。 他有些面红耳赤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心内不停地在说,“喂,一把年纪了,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容易激动!” 淡定! 一定要淡定啊。 也没过多久,如锦又从屋子里出来,这一回,她身上鼓鼓囊囊的,明显穿得很暖和的样子。 她笑嘻嘻地牵住了李渡的手,“白日里我和四妹在别庄逛了一圈,我发现了一处很好的赏月的地方。李渡,跟我来!” 别庄西北角靠山的小屋顶上,一对男女并肩而坐。 先是彼此将知道的一些新消息交换了一下,比如蓝麒麟的事,如锦就没有瞒着李渡。 她虽然答应了蓝麒麟此事不会对外说出,但在她的心里,李渡可不是外人,而是内人。 而且想要去找晋王世子的破绽,也需要李渡的帮忙。 李渡也告诉了如锦陛下遇刺的一些消息,“目前所能知道的,晋王与萧皇后都有派人去埋伏在福禄寺,但到底是哪一方动的手脚,暂且还不知道。” 他顿了顿,“但我总觉得,也可能是陛下虚晃一枪,障眼法罢了……” 如锦皱了皱眉,“你是说,陛下想将池水搅浑?” 李渡点点头,“虽然我不知道陛下这么做的原因,但陛下的态度从元宵宫宴时就不对。” 他摇摇头,“此事我会继续追查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如锦笑了笑,“我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指着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问道,“李渡,你知道那颗星叫什么?” 李渡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这颗星好像不常出现,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如锦笑嘻嘻说道,“对,这颗星不常出现,就算偶尔有,也都黯淡无光,远没有它身边的几颗星星闪亮。一年之中,只有元月时,它会发出灼人眼的光亮来。” 她转过头,“它叫玉弧。皇帝舅舅说,它叫玉弧星,只有在京都城才能看见它。”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由浓转淡,竟渐渐有一些忧伤。 李渡知道她心中充满了感伤,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发,柔声说道,“玉弧星每年只在冬季出现,元月它的光华最亮。但不出现,并不代表它不在,它一直都在,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在陪伴着我们罢了。” 他顿了顿,“锦儿,看不到玉弧星的时候,你可以回头,反正我永远都在你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如锦心中一暖,觉得再多的伤感也似乎被冲淡了。 这该死的甜言蜜语! 真好听呢。 她咧开嘴笑了起来,“我不要!” 李渡一愣,“你不要看见我?” 如锦摇头,“我回头才能看见你,那岂不是你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不要永远先你一步,让你追赶着我。” 她顿了顿,“李渡。我只想和你比肩而行!” 李渡与她,是势均力敌的。 她不需要被他永远呵护在手掌心里守护着,保护着,小心翼翼地被捧着。她绝不是弱者,完全有能力与他并肩而立,共同迎敌。 李渡目光一动,忍不住俯下身来,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嗯,我们比肩而行,你是我的盔甲,我是你的后盾,我们永远一起应战!” 如锦撅起嘴来,“就这?” 李渡一愣,“什么?” 如锦一把将他的脸捧了过来,威武霸气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起初只是轻轻地纠缠,彼此都有些生涩和害羞,但很快,天雷勾动了地火,春风化成了大雨磅薄,所有的爱慕与情思在这一刻像是燎原的火势不可挡地淹没了他们。 要不是生怕屋顶上的瓦片掉落太频繁引起了护院们的注意,今夜这屋顶怕都要被这两人拆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彼此分开。 如锦的目光如水地望着李渡,忽然忍不住发出了轻笑,“李渡,你发髻散了。我怎么感觉你这样好像是被恶霸调戏过的小娘子?哎呀,那我岂不是就成了那个调戏小娘子的恶霸了?” “李渡,你的脸色红彤彤的,像一个大苹果,好想咬一下!” “李渡,你可得多吃一点,不能再瘦了!男人太瘦了不好看,而且……显老!” 第362章 护国寺 两个人相互依偎说了好久的话,一直等到天光都快要亮了,李渡这才离开。 如锦蹑手蹑脚地回了屋,还没有来得及钻进被窝里假装睡着,便被慕淑荇发现了。 “大姐,你一晚上没回来睡觉,是去干什么好事了?也不叫我?” 如锦抬头望着四妹黑黝黝亮晶晶的眼眸,“哪有干什么好事了?我就是起了个夜。” 夜会心上人这种事,就不要对四妹说了吧?怕教坏小朋友呢! 慕淑荇哼了一声,“起夜?要起一夜?” 她撅着嘴说道,“我半夜做了一个噩梦醒来,一摸枕边就没人。本来我想去找你的,但看到你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裳夜都穿走了,料到你没有大碍,是自己出去的。 从我醒来到现在,怎么也有两个时辰了,你还说就是去起了个夜? 大姐,你这么欺骗你的四妹良心不会痛吗?” 如锦忍俊不禁地笑了,“四妹,你大姐根本就没有良心,她怎么会痛呢?” 她摇了摇慕淑荇的手臂,“好啦,别生气了。我夜里出去办了点事,知道了一点新消息,你要不要听?” 一听说有新八卦,慕淑荇立刻变了神态,她笑嘻嘻说道,“我想听,我想听!” 好吧! 身为听雪楼的楼主,要懂得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没有什么是比新消息更重要的事! 那她就原谅大姐好了。 如锦摸了摸慕淑荇的被窝,立刻将身子挪了过去,“哎呀,四妹,还是你的被窝暖和,让大姐挤一挤先。” 姐妹两个靠在一处,在天青色的微光里悄悄说着话。 “你还记得蓝麒麟说,除了她,还有两股势力跟着陛下吗?我知道那两股势力是谁了!” “谁?” “晋王还有萧皇后。” 慕淑荇皱了皱眉,“晋王要刺杀陛下我不觉得奇怪,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不过是将暗地里的勾当拿到了明面上来说罢了。可是萧皇后……她不是刚刚才“得了失心疯”没几天吗?” 一个被禁足的人,还有那么大的能量去做刺杀陛下的事? 好吧,萧皇后身后是靖宁侯府萧家。 可是就算她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在此时和陛下翻脸啊! 如锦想了想,“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晋王如此嚣张,若是此时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太子还不一定能够安然登基呢!萧皇后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她此时要了陛下的命,对她可没有好处。” 不管萧皇后的境遇如此,只要太子一日还是太子,那储君之位就牢不可破。 但要登基称帝,却也是讲时机的。 若能等到晋王与陛下之间有了决断,那再干掉陛下让太子登基,这才合情合理啊! 再说了,萧皇后沉不住气,但靖宁侯可不是心浮气躁的毛头小伙子了。 这事儿,总觉得透着古怪。 慕淑荇挠了挠头,忽然说道,“要不然,陛下此举就是自残了。” 如锦惊讶地问道,“四妹,你也这么想?” “也?” 慕淑荇敏锐地抓到了如锦话中的漏洞,她嘿嘿一笑,“好了,我知道大姐刚才是去办什么事,见什么人了。” 她压低声音问道,“是我未来的大姐夫说的对不?” 如锦无奈地叹了口气,“甭管谁说的,你倒是给我讲讲,为什么你这样想?” 四妹自小就对八卦特别敏感,不知道是天生的本事,还是话本子看多了看问题的角度很新奇,对很多事总有她自己的看法。 慕淑荇笑笑,“这很简单啊!陛下一旦受伤,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晋王做的,就算没有证据,但也不能改变大家这种观感。” 她顿了顿,“我听说陛下受的伤不算严重。你想,假若真的是晋王所为,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反正都是要被疑心的,那还不如直接将人弄死算了,也不担了这个虚名。” 到底谁是刺客,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看有谁是在这个事件中真正得利了。 很显然,晋王并不是赢家。 如锦满意地看着慕淑荇,“果然,听雪楼的楼主我没有选错呢!” 她真心实意地冲着四妹伸出大拇指,“不错,这想法很有见地,倒是一条新思路。” 慕淑荇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大姐,你说的新消息就是这个啊?那也太无聊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劲爆的呢!” 如锦笑嘻嘻问道,“什么算是劲爆的消息?” 慕淑荇想了想,“比如晋王和晋王世子真的有一腿啊这种!” 她越想越是兴奋,“大姐,若真是这样,那现实可就比话本子精彩多了,写话本子的人可编不出这么曲折离奇的故事!” 如锦心中一动,“四妹,你说,若是京都城开始出现这样的传言,晋王会怎么做?” 慕淑荇想了想,“若是有这样的传言,那就等于将晋王推到了世人的面前,若我是晋王,要平息这样的谣言,便只能让世子现世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给世子定个亲,娶个媳妇儿什么的,等世子妃生下了大胖小子,谣言必然不攻自破。” 顿了顿,她的目光又兴奋起来,“大姐,你的意思是……” 如锦笑着点了点头,“晋王老谋深算,沉得住气不动,那我们就催着他动起来。” 不动,就瞧不出破绽来。 动一动,说不定就露出马脚来了呢! 她顿了顿,“四妹,你有没有听说,晋王妃与什么人交好?或者,她经常爱去什么地方?” 慕淑荇想了想,“晋王妃喜欢诵经理佛,与护国寺的交情不错,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她都会去护国寺潜心修佛。” 她问道,“姐姐是想会一会晋王妃吗?说起来,晋王位高权重,晋王世子闭门不出,倒只有这位晋王妃露面的机会多。” 如锦点了点头,“是,我想会一会她。” 慕淑荇双目放光,“得嘞,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看着如锦打了一个哈欠,连忙说道,“天还没有大亮,大姐你赶紧睡觉!我娘亲说,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好好睡觉,睡饱了就自然漂亮,总是不好好睡觉,是会变丑的!嗯,我也还没有睡饱,我也要睡觉!” 到底是毫无心事的年轻女孩子,说睡就睡着了。 如锦听着慕淑荇均匀的呼吸声,脸上露出了微笑,“好,我也睡觉!” 第363章 魏人细作 因昨夜疲倦,如锦一觉睡到了大晌午。 她刚坐起身来,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而床上空无一人,早不见了慕淑荇的身影。 想到昨夜五城兵马司到处寻人,她想了想还是麻溜地起了身穿好了衣裳,循着声音的来源去。 一路往西,很快就要到她和李渡一起看星星的小屋顶了。 她恍然大悟起来,不会是…… 果然,月牙门后,管事的愁眉苦脸地说道,“平日里别庄也总有野猫野兔子过来,但动静可没这么大过,这屋上的瓦片掉了那么多,想来是从东山围场逃出来的野猴子干的!” 慕文辰爬在梯子上,一会儿看看屋顶的坑,一会儿看看地上的碎瓦片,发出了沉思,“一只野猴子跳下来,也不至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看这坑,很可能是两只野猴子干的好事。”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道,“看这碎瓦片的分布,这两只野猴子一定在屋顶上滚来滚去打架了!” 慕淑荇笑地前仰八叉,用两只手扶住了腰,“哎哟我去,大弟,你这观察可真是细微啊!等你从太学院出来,若是没什么好差事,不如到听雪楼来啊,我聘你当个神探,你这资质一定能胜任的!” 她和大姐开了一个听雪楼的事,因为又了大伯父的支持,在慕家便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只不过家里人只知道听雪楼,却并不知道听雪楼是干什么的。 还以为只是两位小姐开个铺子玩个高兴嗯! 慕文辰竟还认真思考了一下,“父亲已经请封我为临安侯世子,陛下也准批了,身为一等侯的世子,我在太学院的课业也不差,想来不会有没什么好差事这个说法。” 他顿了顿,“不过,神探这个职业我也很感兴趣。若四姐诚意相邀,我一定认真考虑!” 如锦听得满头黑线,连忙跨步进了院子,“好啦,不会是屋顶上掉了几片瓦,也值得你们为了这个认真研究个半天?让管事的叫人来补上便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冲着慕文辰和慕淑荇说道,“你们两个,跟我走!” 野猴子? 还两只野猴子? 滚来滚去打架了? 呵呵…… 瞧四妹这挤眉弄眼的表情,指不定以为昨夜自己和李渡发生了什么呢! 其实,他俩只是亲得有点激动不小心蹭掉了几块砖而已,没有什么滚来滚去!绝对没有! 慕文辰乖乖顺顺跟在了大姐身后,一边问道,“大姐,我们去哪里啊?” 东山确实很大,但他们家的东山别庄酒很一般了,昨儿刚来已经逛过一遍了,难道今日还要逛第二遍? 如锦笑了笑,“我看你和四妹都闲得慌,给你们两个找点事情干干。” 她话音刚落,慕淑荇连忙摆手,“不不不,大姐你误会了,我可不闲,我忙得很!” 别是什么让她找山猪猎野鸡,这种活她可干不来!还是乖乖认错保平安啊。 如锦笑眯眯看了慕淑荇一眼,“四妹别急着回绝我,我让你办的事,你听了一准儿很乐意呢。” “什么?” “你还记得绮年长公主府里那个男人吗?” “男人?” 慕淑荇想了想,目光里顿时兴奋起来,“大姐,你是说那个把三姐撞倒了又送她去看大夫的男子?” 她拍了拍手,“其实我就想查查这个人的底细了,实在是太好奇了!” 为了给未婚夫守贞终身未嫁的长公主,府里却养了一个身分不明的美男子。 这岂不就是话本子最好的题材吗? 如锦点点头,“我那日入长公主府时其实也见过他,他好像要找我说话,但长公主身边的人拦住了。” 她顿了顿,“四妹,你得空出去一趟,叫值雨派人去长公主门口守着,若是这个人再出来,记得跟住他。” 慕淑荇立刻来了精神,“好嘞,我也回府一趟,去三姐那里探探口风,她虽然……但是对我还算友好。我尽量试试看多问出来一点。”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慕文辰的肩膀,“大弟,四姐要去忙了,你在别居可要乖些,听大姐的话!” 如锦忙道,“慢着!四妹,我有些话要对大弟说,你现在外头等着,等我交代完他的事,他与你一起下山。” 慕淑荇点点头,“好嘞。” 等她走得远了,如锦转头对着慕文辰问道,“大弟,你想不想要为你母亲报仇?” 慕文辰一愣,“什……什么?” 他母亲的事不是母亲咎由自取吗?哪里有什么仇可报? 如锦却道,“父亲为了顾及你的脸面,有些事情没有和你说。但粱榆光替你母亲买凶杀人的事,你一定也看到了信件。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想必你也都猜到了。” 她看了看慕文辰悲怆的脸色,“没错,你猜的是对的。 你母亲的确有罪,而且还罪无可恕。但深论起来,若不是有粱榆光,她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步。 她数次犯错,其中都有粱榆光的身影,与其说粱榆光是她的打手,倒也不如说,其中有粱榆光的推波助澜。” 慕文辰愤怒地道,“没错,粱榆光有罪!” 如锦柔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心里不好受,但不好受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用。她犯下如此大错,不管是主谋还是从犯,都是必死的。” 她顿了顿,“但不能因为她该死,咱们就放过更恶的人对吗?粱榆光的过错比她大,却依旧安坐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过两日,就要荣升吏部尚书了呢!这不公平。” 慕文辰目光里又是难过,又是悲伤,还带着几分愤怒,“大姐,那我该怎么办?” 偏偏若是将这些都抖落出去,那母亲的名声也就彻底完了。 这是他万万不想看到的局面。 就算心中有再多遗憾不甘,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母后死后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可难道就这样放过了姓梁的吗? 他不甘心! 如锦眯了眯眼,“去找他的把柄,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相信我,他这一生贪恋权位,没什么比这个更让他痛苦的了!” 她忽然凑近慕文辰的耳边,“我怀疑这个梁榆光是魏人的细作,大弟,就从这个方面去查他!” 第364章 李冉不是好人 战胜悲伤最好的方法是有事情可做。 忙碌是一切伤感的天敌。 慕文辰下个月过完生日,就该十五岁了。 这个年龄说大不大,在长辈的眼里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可说小也不小。 有人在这个年纪成为名将叱吒四方,也有人七八岁就封侯拜相,十五岁的少年英豪,远的不说,就京都城里也不是没有。孔侯在这个年纪,已经成了太子的智囊。 如锦觉得,文辰的肩膀是时候该扛起一点东西了。 假若有一件事既能让他纾解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又能够让他有所发挥,甚至对整个慕家的大局都有好处,那必然就是彻查梁榆光这件事了。 文辰可以去做。 也必须要去做。 把弟弟和妹妹都支出去后,如锦换了一身衣裳低调地从后门出去,一直往恪王的东山别庄去。 柳宿在此静养,度过最后的时光。 而就是昨日,她将蜀素带上来之后,便让她过来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团聚。 留门的人是蒙恩。 蒙恩乃是李渡的亲信,称得上是左膀右臂般的人物,李渡留他在此,一来是为了此地的安全,说明他对柳宿的看重。 二来,也是留一个人在东山,一旦她这里有事,也可以立刻帮得上忙。 蒙恩引着如锦进去,“主上昨夜忙到快要天亮才回来,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又走了。他临走时交代我,若是您来,就直接带您去看望柳老爷。” 如锦问道,“柳宿的情况如何?” 蒙恩摇摇头,“反正按着李神医的说法就是多则三五月,短则……就是最近。不过我看他这两日精神不错,怕也是回光返照了……” 他叹口气,“近日我负责整理了柳老爷子的生平,他这一生可真可谓是大跌大宕,让人唏嘘啊!” 如锦目光里顿时有些湿润,“假若没有那件事,以他的才华和能力,此刻恐怕早已经封侯拜相了。” 还好她来了。 她在他最后的时刻出现,给了他一个说出秘密的机会,否则,柳宿这一生岂不是要将所有的一切埋藏在了牢里? 进到院子里的时候,柳宿正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蜀素在一旁喂他喝着药,父女俩个没有说说笑笑,但彼此的神情都是安逸而满足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如锦,连忙笑着招了招手,“姐姐,你来了!” 即便是当着外人的面,他也难以克制地叫如锦姐姐。 而蒙恩,也并不以为意。 他虽然不知道如锦和柳老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如锦长得像庆阳郡主,他可是知道的,可能也就是一位老人临终前的一点念想吧! 送如锦到了,他便退了出去。 如锦笑着接过蜀素手中的碗,亲自给柳宿喂药,“小胖子,这两日你住得如何?” 柳宿笑了起来,“我家从前在这里也有个庄子,就在旁边不远,姐姐你知道的。这几日我住在这里,总觉得恍恍惚惚的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他的目光中透着向往,“那时候我还偷偷跟着姐姐来东山围场,姐姐还记得吗?” 如锦点了点头,“记得。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了你,你可能早就已经葬身某只野猪的猪腹了吧?” 她想到往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父亲从我这里将你领走的时候,还特别慈爱地摸了摸你的脑袋,但是我听说等一回到家,他就狠狠给了你十个大板。” 柳宿也笑了起来,“是啊,我爹三个儿子,对我最好,也对我最严。大哥和二哥从小都嫉妒他偏心眼,但他们挨过的板子加起来都没有我多。” 他目光中露出了向往,“我最近经常在想,若是当时,我在南疆遇到了父亲和哥哥们后,他们留我,我就留下来了,那现在会是怎样?” 不是没有想过要一家团聚的。 但父亲身上背负着使命,所以才忍痛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奔赴死亡,却只能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 可他,却不能坐视着母亲和大嫂惨死。 大嫂死去的时候,她肚子里还有未曾出世的婴孩,也不知是男是女…… 名义上已经死去的人,不必再出现。 可他还活着的人,总不能什么都不为家人做吧? 他做不到。 但谁也没有想到,家族的仇恨并未报得,他刚回到京都城不久便被捉住,从此开始十八年的牢狱生涯…… 如锦笑着喂他一口药,“小胖子,就算早知道会是今日的情形,你也不会留下来的。那就不是你了!” 她叹口气,“十八年牢狱生涯虽苦,但你心里有光,有信念,你尽力为家人付出了,心也是安定的。” 在南疆苟且偷生的柳大人若不是为了心中的信念,也很难坚持活下来吧?那冲天的血腥气,阖族人的怨念,在每一个深夜都会纠缠着他。 没有信念,根本无法苟活。 柳宿轻轻笑了起来,“还是姐姐了解我,对,没有错,我不后悔。” 他看了一眼侍立一旁乖巧的女儿,笑着说道,“女儿啊,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你家小姐说。” 蜀素看了一眼如锦,连忙点了点头,“是。”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柳宿和如锦两个人。 柳宿道,“这药太苦了,喝不喝其实也没什么大用,姐姐,我不想喝了。” 他顿了顿,“你扶我起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是……有关于你的私事,当时恪王在场,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便一直忍到了今天。” 如锦将药碗放下,把人扶着坐了起来,“你说吧,小胖子。” 柳宿看了如锦一眼,伸出自己骨瘦如柴像鸟爪一般的手指,很想要去摸一摸她的脸。 但刚要碰到她洁白如玉的脸颊时,却又怯弱地缩了回来。 下一刻,他的手却被一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如锦将柳宿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柔声说,“小胖子,不管我们的外貌变成了什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我也永远是你的姐姐。” 柳宿眼角一润,好半晌抬起头来,“姐姐,李冉他不是好人!” 第365章 玄铁 李冉不是好人。 至少在自己的事情上他绝对不无辜,这一点上,如锦早就已经有了认知。 她清醒地知道,就算害死自己的毒药是先帝交给萧璃的,但李冉能娶当时谈不上有权势的萧璃为后,彼此之间,必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的。 元宵宫宴上李冉的所为,不过只是一种撇清罢了。 而为何要撇清? 不过只是因为心虚。 她可不认为,李冉还爱着她。 就算年少时有过几分淡淡的心悦,在他拒绝她的那一刻,就证明,淡淡,就只是淡淡而已。 何况,已经过了三十年,再浓烈的爱情也会由浓转淡,从前的烈酒如今也只是一杯清茶罢了。 说到底,她身上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李冉需要的,所以他才需要撇清和庆阳郡主死亡的关系。 甚至,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李冉处置萧璃,是在为了向她示好? 如锦目光动了动,对着柳宿说道,“你说吧,我听着,不论你告诉我什么,我都受得住。” 内里早已经破烂不堪的关系,也不在乎在表面上撕开那层皮了,反正都烂了,那就烂到底吧! 柳宿原本还有一些担心,坊间那些传闻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何况他当时与姐姐相处亲密,也没少见她为了李冉发疯。 但此刻,见姐姐神情淡定,仿佛在听的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就稍微安了心。 是啊,世事变幻无常,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什么都已经变了。 少了这一层顾忌,他更是轻松不少,淡淡说道,“其实,我父亲和大哥二哥还活着的事,这世上除了我,怕也只有庇护他们的南疆蓝氏前任族长知道。 我手中可能持有先帝留下的宝藏一事,陛下隐约猜到了几分,但他并不知道我手中的宝藏图是我的父亲给我的。” 他望向如锦,“没错,李冉以为,我手中的宝藏,是姐姐你给我的。” 如锦皱了皱眉,“庆阳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他怀疑一个死人?” 柳宿嗤笑一声,“这便是李冉。他一直就是多疑的人,不是吗?” 他摇摇头,继续说道,“李冉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先帝的宝藏兵分六路,被分成了六分,分别掌握在六名信任的人手中。 柳家原本倒是十分可能的一支,可我阖族被灭,当时满城都是都是血腥味,李冉也是亲眼见到的,所以他并不疑心。 而我,当时才不过八岁,侥幸躲过一劫,能懂得什么? 先帝就是再信任柳家,也不可能将那么大的宝藏交给我一个小孩子。” 如锦抿了抿唇,“所以,李冉这么多年来关着你,不是为了你父亲带走的那份宝藏?” 她顿了顿,“而是为了……我的?” 柳宿点了点头,“对。这些年来他每年都会来看我一次,问的都是我和姐姐在一起时相处的过程,有时候问的比较细节,甚至连你我玩捉迷藏时,你最喜欢藏在哪里都问了。” 他苦笑着摇头,“我也不傻,为了避免皮肉之苦,能说的就说一点,不好说的就说忘记了。他倒也没有对我真的怎么样,只是每年都来问问我,可还记起了别的什么…… 我原本也有些想不明白。 有一天,他带我见了一个人。 姐姐一定猜不到吧?他带来了苏逸。” 如锦失声问道,“苏逸?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三十年前,在庆阳郡主还未曾遇害的时候,她的贴身侍卫大总管苏逸,在营救她的时候,与敌人缠斗多时,伤势过重,失血过多,亲眼死在了她的面前。 当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许多黑衣人要刺杀她。 事后,她也去查了,那些黑衣人的线索都指向了已故的淮王。 淮王当年乃是先帝的劲敌,夺嫡失败后被圈禁在皇陵,很快就死了。 他虽然死了,但淮王府的余孽却始终不断,时不时跳将出来。只不过,与陛下的实力相差实在是太过悬殊,所以每一次都大败而归,搞到最后,陛下都懒得和这群残兵败将计较了。 庆阳郡主当时深受宠爱,每次出门都有众多暗卫跟随,像这种小小的刺杀,根本不足以令她受伤。 可是,苏逸身为侍卫大总管,却死在了她的面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柳宿冷笑一声,“我当然还记得苏逸死后,姐姐哭得有多么伤心,你总觉得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让他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他冷哼,“可惜,人家不是真的死了呢,而是假死脱身,投奔李冉去了。” 姐姐对身边的人都很好,个个都掏心掏肺地当亲人看待,尤其是苏逸,他自小跟着姐姐,对于姐姐而言,如同兄长。 可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却这样跟外人欺骗姐姐! 如锦脑子里嗡嗡地响,她仍然有一些理不清楚事实。 苏逸虽然是她的侍卫总管,但也仅止如此了,她想不通李冉用这种手段得到他的目的是什么。 何况,若是要利用苏逸来得到郡主府的东西,那岂不是放着他里应外合更好? 何必要做这一出苦肉计呢? 这不合常理。 她抿了抿唇,问道,“小胖子,苏逸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柳宿哼了一下,“他问我,姐姐有没有交给我一块令牌。” 他冷笑一声,“莫说姐姐没有,便是有,多这种吃里扒外的货,我也一个字都不可能对他说的!” 令牌? 如锦皱了皱眉,“什么样的令牌?” 她手中的令牌不少,但最厉害的,也不过只是她闹着玩一般亲手打造起来的金甲令牌。 可这一切,和先帝是毫无干系的。 一想到连娘曾说过,萧璃多次表达过想要接手金甲卫的意思,难道李冉,也想要她一手创建的金甲卫吗? 果然,柳宿道,“说是一块金牌,可以号令郡主这些年笼络的势力的。我想了半天,他们说的怕不是金甲卫的令牌吧?” 他无奈地摇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我看他们的意思,应该是认定了陛下将其中一股宝藏的秘密分给了你。而金甲卫的那块令牌,显然是打开那个宝藏的重要线索。” 如锦目光动了动,“金甲卫的令牌,并不是黄金打造,而是玄铁……” 她顿了顿,“那块玄铁,确实是先帝赠予我的。” 第366章 藏宝 柳宿想了想,问道,“那制作令牌的匠人呢?也是陛下所赐吗?” 他被关押十八年,闲来无事就琢磨这个事儿,总觉得一块令牌罢了,就这么点大的东西,就算要藏东西也就只能是制作令牌的时候夹带在里面了。 要不,砸开来看看不就得了吗? 如锦似是看破了柳宿的心思。 她举起了自己的手臂,露出白玉无瑕的一段臂膀,还有手腕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玄铁镯子。 “我这令牌和你想象中的怕是有些不大一样。” 柳宿很是惊讶,“这镯子……这镯子是金甲令?” 令牌令牌,都以为是块令牌,谁能想得到却是个镯子呢? 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陛下在庆阳郡主府里抄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方向错了啊! 如锦摇摇头,“它是镯子,也可以不是镯子。” 她褪下玄铁镯,轻轻触动了旁边的机关,之间镯子一下子便解开成了一条,然后“啪嗒”一声,一条软下来摊开,成了长条形的一块,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切,竟然真的是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是天机阁主所铸,是为了我量身定做的。天机阁这种神秘的地方,自然不是我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可以认识的。” 她顿了顿,“没错,玄铁是先帝所赐,天机阁主也是先帝引荐。你怀疑这令牌的里部会藏有什么东西?” 柳宿脸色微微一白,“原本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你这令牌不似寻常令牌,既然它可以任意变形,那里面怕是不大能藏东西……” 他伸出手来,“姐姐,你的令牌能让我看看吗?这上头的花纹我看着有点意思。” 如锦递了过去,“不过是寻常的祥云纹路,我以前也好奇拓下来看过,没什么的。绝对不是什么藏宝图。” 她顿了顿,“而且,这玄铁令牌是我十五岁生辰的礼物,难道早在那时,先帝就知道后来会有那么大的劫难吗?” 按着她的理解,先帝是在太子去世后,自己又小中风了,然后才意识到四周危机四伏的,为了保证江山社稷能到自己的长孙手中,所以才会送出宝藏。 那六路宝藏,是皇孙未来复国的本钱。 先帝就算再英明睿智,也总不能早在两年之前就预知了自己的下场,所以才将宝藏中的一路藏在了她的镯子中吧? 柳宿举起了镯子,认认真真地看了个遍,越看脸上的神色越是凝重。 他抬头,“姐姐,我能不能用墨在你的镯子上做个记号?” 如锦点头,“当然可以。” 她面色有些郑重起来,“怎么?小胖子,你有什么发现吗?” 柳宿点点头,“这祥云,不像祥云,倒像是迷宫图。” 他指了指自己的屋子,“里面有墨,劳烦姐姐拿过来。” 等墨来了,他说道,“姐姐,你再将它将镯子戴起来吧!” 如锦将令牌恢复成了镯子的形状。 柳宿顺着次序在每一格上编号,然后又道,“姐姐,可以了。” 如锦将镯子展开,再把纹路拓下来,按着次序拼在了一起。 她脸色顿时变了,“这……确实好像是一张图……” 柳宿心中藏着十八年的结顿时舒展开来,“果然是!” 他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眼睛里闪耀着星星,“姐姐,看来我还是要比你聪明那么一丢丢的,你都没有看出来的事,我看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孩童时最大的执念就是要在智力上胜过姐姐,没想到到他临终时,才终于有机会赢了一场,这是不是在对他坚持了十八年所给的奖赏? 如锦无奈地冲他笑了笑,“你比我聪明,我认了,行了吧?” 行将老朽,却还记挂着孩童时的玩笑,这让人忍俊不禁,却又从内心深处泛起悲伤。 小胖子啊……此生吃了太多的苦,真是让人心疼。 柳宿得意地说道,“姐姐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的脸色忽然认真起来,“姐姐,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不求延命,但有三件事,却是心中之结,希望姐姐可以答应我。” 如锦轻轻揉了揉柳宿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 “你说。” 柳宿捂了捂胸口,“这第一件事,自然是查明当初太子溺亡的真相,还我柳家上下三百多口人的清白。” 他抬头,“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姐姐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做起来就更难了。但是,我知道若是姐姐答应了的事,不管再难,总也会去努力尝试的。对吗?” 如锦点点头,“对。” 她认真地许诺,“我答应你,不管这件事有多难,我都会去做。查清楚太子哥哥溺亡的真相,也是我心之所向。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让你柳家的冤屈大白于天下!” 柳宿笑了起来,露出欣慰的神情,“这第二件事,我默写出的宝藏图,以姐姐过目不忘的本事,必定也记在心中了吧?” 他目光肃穆起来,“假若恪王不愿意去寻宝,我希望姐姐能够将我柳家保管的这一部分宝藏找到。 我柳家满门忠烈,却含冤九泉,父亲和大哥二哥为了达成先帝的嘱托,不惜罔顾滔天仇恨,而不得不隐性埋名。 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成为一个笑话!” 如锦抿了抿唇,“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说服恪王去将宝藏寻到,若他是在不肯,那份宝藏我也会将它取回来。哪怕将来用于替你柳家洗清冤屈,我觉得也值得。” 柳宿很想笑,但是这该死的眼泪像落雨一般掉落下来,让他的笑容变得可笑而可悲起来,“我就知道,姐姐会答应我的!” 取回宝藏,就等于将是非揽在了身上,也只有他的姐姐,才能义无反顾地答应他无理的要求。 他顿了顿,“还有第三件事,则是我的私事。” 如锦轻声问道,“你是说蜀素?” 柳宿点了点头,“嗯,那孩子是我的骨肉,可能也是我柳家最后的一点血脉了。” 柳家的冤屈一日不曾洗清,在南疆城的大哥和二哥就永远都不能恢复姓名,他们很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就算他们在南疆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想要认祖归宗,何其之难? 他幽幽叹口气,“姐姐,这是我的一点私心,我女儿不能永远做奴。” 第367章 人死如灯灭 蜀素的母亲当年无力抚养她,所以将她送去了养生堂,虽然花娘后脚也进了养生堂当嬷嬷,可是改变不了她是个弃婴的现实。 后来,临安侯府用五两银子将她买了回去,悉心培养了两三年,这才到了如锦跟前伺候。 她是签了卖身契的奴。 大乾对奴籍的管理颇严,若是主家有意要还奴婢良籍,不是只撕掉了卖身契就可以的事儿,而是要去官府备案签字画押,走很多手续。 甚至有时官府还会刻意刁难,有些怕事的主家便索性就算了。 如锦笑着对柳宿说道,“小胖子,你真的多虑了。蜀素是你的女儿,便是我的亲侄女,我岂能叫我的亲侄女为奴?” 她顿了顿,“还籍的手续早就已经在办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如今我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信得过她,所以许多事仍还要叫她去做。 但你相信我,我不是当她像奴婢一样差遣,而是希望可以培养她将来安身立命的本事。 蜀素是个好孩子,她沉稳踏实心思也缜密,我很看好她的。 你放心,若是柳家有机会沉冤昭雪,那她便是柳家的小姐。 若是暂时还没有法子公开她的身份,那我会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请求临安侯收她当个义女,将来以我临安侯府的小姐身份风风光光出嫁。” 总之,半点都不会亏待蜀素的。 柳宿听完已经泪流满面,“姐姐,多谢……多谢你!” 放不下的,记挂着的,执着着的,全部都有人替他完成了,那他这一生,也就不算虚度光阴,十八年牢狱之苦,也不算白受了。 这一番说话让他整个人都疲倦了许多,他躺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抬头望着太空,脑海中不知不觉想起了小时候阿娘给他哼的时摇篮曲。 他哼哼唧唧唱了出来,“小宝宝,要睡觉……” 如锦见他乏了,柔声说道,“小胖子,今日你和我说了那么多,劳心劳力,我看你很是困倦,不如就先这样,我让蜀素进来服侍你进屋子去睡一会。” 柳宿吃力地点点头,“好。” 如锦急匆匆往门外走去,忽然听到柳宿又叫住了她。 “姐姐。” 她回头,“怎么了?” 柳宿用了好大的力气坐了起来,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人生海海,不过是个轮回,姐姐,我们有缘,来日会再相见的!” 说罢,他躺了回去,继续哼着摇篮曲,“小宝宝,要睡觉……” 如锦心中隐隐有些不好,但却也还是转过身去叫蜀素过来。 蜀素刚进院子没多久。 她便听见了呼天喊的的哭声,“爹,爹,爹,您醒醒!醒醒!” 李神医说,柳宿的病时日无多,多则三五月,短则一两月。 他说错了。 将所有的秘密和希望都说出来了的柳宿,彻底了断了对这个世界的牵挂,他放下了一切,也就没有了生的志意。 在他彻底放松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去往了无忧无虑的彼岸,从此与他的母亲和大嫂还有亲人们团聚了。 柳宿死了,他的尸体没法在恪王名下的东山别庄风风光光火化,甚至都不能透露出一点半点风声来。 蜀素哭着说道,“父亲临终前交代我,等他死了,让你们将他的尸体换回刑部诏狱,他说陛下是个十分谨慎且多疑的人,假若发现里面的人不对劲,立刻就会怀疑到恪王身上。” 她抽抽嗒嗒,“父亲说,你们已经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了,也是时候该是他为你们做一些了。 等诏狱的人发现了尸体,官方就会下达死亡书,到时候他们将他一卷破铺盖扔去乱葬岗了,你们再去将他的尸骨偷偷拣出来。 他不要土葬,他让你们一把火将他烧干净,一部分洒在现在的牛头街,那里曾经是柳家的府宅,他的家人很多都惨死在那里。 还有一部分,他想要你们洒到大运河,大运河一路南下,经过很多的河流分叉,但最有一支会流到南疆,那里有他的父兄。 他……想和家人团聚。” 如锦的眼睛顿时通红,这小胖子,看着闷声不响的,却早就已经将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她抿了抿唇,“好,不论他想要怎么做,我都听他的。” 李渡轻轻将如锦搂在怀中,然后对着蒙恩说道,“听柳老爷子的话,去做。” 蒙恩看了一眼蜀素,小声说了句“节哀”,然后便匆忙出去处置后序事宜。 如锦对着蜀素说道,“蜀素,我还有事要办,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失去了父亲,此刻心中悲苦,不如就在这里多待几日,好好休息一下吧?” 蜀素却摇头,“不了,小姐,父亲对我说,要好好跟着小姐办事,我听他的。”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父亲说,对他最好的孝顺不是守着他的尸骨多留几滴眼泪,而是要过得更好,活得更强。小姐,不管你办什么事,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就带上我吧!” 如锦看着这张越是悲痛却越是坚强的脸,忍不住点了点头,“好。” 和慕文辰一样,忙起来就能忘记自己的悲伤,让蜀素忙一点,倒也是好事。 不过,文辰的痛苦,只需要扳倒一个梁榆光,此人不结党营私,也没有帮手,称得上是孤家寡人,还算容易。 但要帮蜀素走出痛苦,却至少要做到柳宿的第一个请求。 当年太子一事过去太久了,当时的知情者,也不知道还有几人活着,这事情难度之大,让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还好有李渡。 李渡低声说道,“先父当年溺亡一案,我一直都在查,但始终不得其法。我总想着,肯定是我看待事物的方法有所不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线索被我遗漏了一般。” 他顿了顿,“既然这样,我不如将这些年来整理的资料都给你送过来,你和蜀素一起帮我看看,是不是哪里我疏漏了?” 如锦点了点头,“好。” 她转头对着蜀素问道,“你是打算在这里看,还是跟我回去看?” 蜀素何尝不想在有父亲气息的地方多待一会儿?可是,那样的话,若是叫人知道了,小姐该如何解释? 罢了,人死如同灯灭,捧着这盏灭了的灯,也不会再亮起来。何不,在自己的心里点燃它? 她认真地说道,“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第368章 离真相不远 夜里,慕淑荇带着文辰从外头回到了东山别庄。一进门,她就叫嚷起来,“大姐,大姐,我们有发现了!” 如锦正在书房里翻看李渡送过来的陈年卷宗,听到了动静抬起头,“说说看。” 慕淑荇眼睛里带着光。 但慕文辰的神情却十分凝重,不知道是懊恼还是唏嘘,或者……惋惜。 他将手上的资料递过去,“姐,你猜得没错,这个梁榆光果然是魏国人的细作。” 如锦将东西拿过来翻了翻,眉头挑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我就说嘛,梁家是靠后族得到了三世荫封,在京都城谈不上有什么根基,这梁榆光就算再有才华和能力,升官的速度也没那么快啊!” 她顿了顿,“何况,我记得梁家还有几个比他引人注目许多的子弟,不论才貌人品,远胜于他,怎么这些年来却籍籍无名,唯独他一路青云呢!” 慕文辰眼神中闪过一丝沉痛,“姐,这个梁榆光一心想要往上爬,完全不折手段,居然做出了里通外国之事。 从他二十岁起,他的背后就一直有魏国人的身影,魏国人给他提供了大量的银钱,支持他上位。 这些年来,他的高升那么快,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确实本身有些能力,但更大的原因,是他花费巨资贿赂上峰,买通同僚的关系。” 他冷哼一声,“其实吏部老尚书原本可以做到后年,若不是年前他意外在楼梯上摔断了腿,萌生了退意,想要回老家和家人共叙天伦,可轮不到这梁榆光嚣张。” 慕淑荇点点头,“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梁榆光对自己的妻子女儿那么抠门,但需要给自己通路子的时候可是十万两银子都出得起呢!” 她冷笑起来,“他家的门第在京都城的贵族之中实在算是普通,就算曾是后族,也已经历经三代,父亲身上只有个虚衔,可是一辈子都没有干过什么正经差事,就凭他家,全家掏空了怕也凑不出来十万银呢!” 可笑的是梁榆光口口声声看不起他小门小户出身的妻子,可他年轻时却是实实在在地靠小门小户妻子带来的嫁妆过过好一阵子的。 慕文辰点点头,“大姐,我怀疑吏部尚书的腿伤,和梁榆光有关!”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我家文辰长进了呢!没错,大姐也觉得这个梁榆光做事不择手段,为了自己上位,什么手段都做得出来。” 她顿了顿,“但是凡事都要讲证据的,不能只凭怀疑就做定论。” 慕文辰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大姐。对查案这件事,我丝毫没有经验,正打算和您说,明日我想回家向二叔讨教一下呢!” 如锦柔声说道,“家里正值多事之秋,父亲同意我们住到东山来,也是不希望我们被卷入家中的是非。所以,你去请教二叔可以,但暂时还是别回家里去。” 家中的护卫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绝大多数都是家生子,虽然临安侯说过会给足抚恤,好好安抚家人。 可是亲人死了,又岂是银钱可以解决的问题? 人多心思杂,外头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临安侯府,难免会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所以,临安侯的意思是,希望他们几个能在东山住上十来日,等到此时完全平息了再回去不急。 她顿了顿,“不过,明日我们回去一趟也好,我还想将二妹和三妹也接过来住呢!” 慕文辰脸色微变,眼中带着几分忐忑和不敢相信,“真……真的?” 母亲是彻底保不住了,二姐和三姐虽然行事糊涂些,但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亲姐姐,一母同胞,血脉相通,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是抹不掉的。 他当然知道府里的情况,不免也会替二姐和三姐担心。 二姐莽撞,三姐心思多,但若是真有人心怀歹意,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够看的。说不担心,是骗人的。 没想到,大姐居然主动提出来要将两位姐姐也接过来…… 他神色感激不已,“大姐,多……多谢……” 如锦轻轻笑了起来,“大弟,你和姐姐客气了。这座东山别居是慕家的产业,我住得,你住得,淑荇住得,二妹和三妹,自然也住得。” 她摆了摆手,“行啦,时辰不早了,你忙碌了一天,也该累了。查案不是一日之功,做事的时候要勤力,但休息的时候也该好好休息,这才能细水长流。去睡吧!明日我陪你一块儿回趟家。” 慕文辰连忙点头,“好。” 他冲着两位姐姐打了个招呼,“大姐,四姐,那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些睡觉,莫要熬到太晚!” 等慕文辰的身影离开,慕淑荇这才说道,“大姐,文辰很拼命,他做事细致也努力,是个可造之才。若是他肯,我愿意将听雪楼楼主的位置让给他!” 如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妹呀!你当听雪楼是什么样的地方,这楼主之位是随便让来让去的?” 她顿了顿,“我是为了你才建这听雪楼的,你是听雪楼的楼主,除非你不在了,这位置才会易人!” 也不仅仅如此。 这世道几乎没有给女人任何机会,就算身居高位,贵为公主郡主,那荣华和富贵也不过是依靠着父亲兄弟夫君或者儿子,独独不能靠自己。 世间给男子的机会已经那么多了,为何不让她给女人多一点机会? 听雪楼可以收男下属,但主事者必须事女人。 她要给像慕淑荇这样有能力却又被性别所累的女人当家作主的机会。 包括梁心琴。 慕淑荇愣了愣。 想要让出楼主之位,是她真心实意的想法,她是真的觉得文辰很不错。 当然,要说心里一点不舍都没有,那也是假的,只是她想来想去,文辰是大姐的弟弟,是个男子,若说有人比她更合适楼主这个位置,那也只能是文辰。 但大姐的话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一直以为,在大姐的心中,总是同父的弟弟更亲的,但没想到,大姐待她却也是一样的。 “大姐……” 如锦笑着摸了摸慕淑荇的额发,“傻丫头,没用的话不必说,快点过来帮我一起看看这些卷宗,若是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或者看着别扭的地方,你就立刻告诉我。” 她眯了眯眼,“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好像离真相不太远了……” 第369章 换班 厚得如同小山一样的卷宗,自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看得完的。 但如锦将东西分给了蜀素和慕淑荇一起看,三个人的目力总比一个人要大。 慕淑荇分到的这卷是先太子溺亡后,大理寺对东宫所有的宫人的提审记录。 她才将将翻了几页,就皱起了眉头,“大姐,这些人的口供看似没有问题,个个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可是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如锦问道,“哪里?” 慕淑荇指着眼前这一行说道,“你看,这个佟大勇是太子每日练剑的陪练,他说,太子每日晨起练剑,那日不知因何故未曾准时到达,他去询问了东宫的内务总管安公公,安公公说太子昨夜宠幸了一名宫女倦了,今日练剑取消。这个佟大勇便就递请出宫,与友人去喝酒了。” 她翻过去两页,又道,“原来,和佟大勇喝酒的友人,也是东宫的侍卫,那个人名叫侯敬,那日他原本是当值的,但因为队里的同僚隔日有事,便与他换了一班。于是,他便有空与佟大勇喝酒了。” 慕淑荇“嗖嗖嗖”又翻过好几页,“这个人叫朱明,他就是第二日有事与侯敬换班之人。当日先帝在文成殿宴请几位老臣,先太子过去一趟,这个朱明也跟在太子护卫内。太子坠入春池,此人还跳下水去救人,但人没救上来,他自己也溺亡了。” 她抬头,面上带着几分沉思,“大姐,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大对劲吗?” 如锦沉吟片刻,“你说,这个朱明不对劲?” 慕淑荇点点头,“这个朱明当然不对劲。 我看他换班的理由是,家里的瞎眼老娘摔断了腿,好不容易抢到了太平医馆首座大夫的号,得陪老娘去看大夫治腿。家里的大哥在外地经商,还有一个嫂嫂怀胎六甲,他只能自己亲自去陪。” 她顿了顿,“可是我看他们的时间排表,他明明是第二日晌午的班,若是当真想要带老娘去看腿,那一个上午也尽够了的。 我听说东宫的侍卫关于换班的事情还挺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那换了没换的两个人都要一块儿受罚,因为原则上是不让随意换班的。 这个朱明没有必要为了还有余地的事情换班,这可能会影响他日后的前途。” 慕淑荇继续说道,“还有啊,这个侯敬也是奇怪。这个人和朱明的关系并不好,曾经还有一次两个人差一点打了起来,照道理说,他不大会愿意和朱明换班的。 而且,第二日的班除了侯敬,还有其他人,朱明却没有找与他关系还算缓和的队友,非要与侯敬换班。 有点奇怪。” 她顿了顿,“对了,佟大勇的供认书内还说,他是因为想到了前一日,侯敬提起过,第二日无事可干,所以要去醉满楼喝酒,这才请假出宫的。 大姐,你说侯敬是不是奇怪?” 如锦垂着眼眸沉思一会,“四妹,你继续说。” 慕淑荇点点头,“最奇怪的地方来了!” 她指了指侯敬,“当日当值的这一队护卫中,本该有两人擅长水性,这侯敬便是其中一人。 因为他不在,所以当时跳下水去的人虽然不少,但其他人基本上都徒劳无功,特别是朱明这个不会游水之人加入,反而更加添了乱。” 如锦仍然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慕淑荇连忙问道,“大姐,大姐?” 她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如锦抬头,“你刚才说朱明的母亲看病的医馆,叫太平医馆?他看的是荆楚的号?” 慕淑荇点点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如锦低声轻喃,“太平医馆啊……” 现在的京都城早就没有了太平医馆的踪影,可是在三十年前,那可是京都城最有名的医馆了。 坐镇的首座大夫叫荆楚,论医术甚至比太医院这些太医们都要强些。但他不愿意入宫门,也不乐意成官身,太医院想特招他进去,他也都用各种理由搪塞拒绝了。 后来开了家太平医馆,专门给普通老百姓治病,因为医术非凡,几乎药到病除,被封为神医。 找他看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为了维持秩序,提前三日开始放号,每日限号四十五人,抢他的号可都是要提前的。 所以,朱明若是抢到了第二日的票,请假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 如锦问道,“四妹,你再看看,这上面写着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慕淑荇忙回答,“盛康二十年十一月初三。” 那天,是先太子溺亡春池的日子。 如锦目光动了又动,“这个朱明撒谎了。太平医馆因为生意实在太过兴隆,馆里的大夫和药童都很忙,所以每个月的初三十五和二十七日,他们都会间开号牌,只做上午的生意。 荆楚矫情得很,他每日虽然会看四十五位病患,但若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其实四十五位病患,也是很快的事儿。 初三十五和二十七日,他只看一半的病患,最多到辰末,他就看完了所有的病人。 朱明若真的是替他母亲求诊,那根本也就不需要换班。” 听说,太平医馆在先太子溺亡之后不久,便就关门了,荆楚大夫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时先帝中风,很快就去世了,朝中乱成一团,所以这些供述也就没什么人去评断是真是假了。 等李渡长大成人后,他又不知道太平医馆的规矩是什么,当然就很容易错漏过这些关键的信息。 幸好,如锦知道三十年前这些事…… 慕淑荇眯了眯眼,“大姐,也许,撒谎的人未必是朱明。毕竟,朱明跳进了春池,和先太子一起溺亡了。而这些供词,都是和他换班的侯敬所言。” 人都死了,自然是活着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毕竟,在东宫换班这种私密的事,又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如锦抿了抿唇,“恪王说,这些涉及到的东宫侍卫,他都派人去寻过,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被找到。” 她抬头望向慕淑荇,“四妹,那些活着的人想必早就已经东奔四散,偌大的乾国要将他们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死去的人却不会动……那个朱明,他应该还有家人活着吧?” 第370章 带回来 临安侯处事颇是果决,不过两三日间,便安抚好了遇害的护卫家人。 该落葬的落葬,该抚恤的抚恤,该安慰的安慰,总之整个慕府虽然处于沉痛的气氛中,但所有的事情却也有条不紊地在进行了。 又两日过去,他派去的人马快马加鞭带回来消息,说已经找到了周氏,但找到人时,周氏就已经死了,尸体还在路上,最多三日便可到达京都城。 临安侯闻言先是松了口气。 死了啊? 死了好。 总算不用再看到活的在自己面前蹦跶了。 但高兴过后,他心里忽然怪不是滋味起来。 早知道周氏就这么死了,他倒也不必非要和文辰挑明白事情的真相,让自己落得一个尴尬的境地,也让孩子的心灵受到了污染。 他沉声问道,“死因查明了吗?” 属下回禀,“周氏身上没有伤,嘴唇发紫发黑,显然是中了毒,至于中了何种毒,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等尸体到了京都城再验了。” 他看了临安侯一眼,小心翼翼说道,“周氏死时,在她身边的是一名眼生的男子,应该不是咱们府里的人,那个人也死了,同样是中毒。尸体……我们也一并带回来了。” 临安侯挑了挑眉,“敌人来袭时,有人趁乱带走了周氏,这男子,想必是梁家派出来的人吧?” 他抬头,“搜过他的身吗?” 属下道,“我急着回来给侯爷报信,倒是没来得及,不过其他人已经去调查此人的一切行踪,必定会搜查他的尸体的。” 临安侯点点头,“好。” 上一回押送周氏回宿州,以为不过是件寻常小事,而且有阿良助阵,所以派出去都是府内的家兵,没想到损失惨重。 所以这次,他派出去都是麾下精锐,办事能力自然可靠。 他信得过。 只是,周氏被人毒死了,这事情却反而越来越让人迷惑了。 毒死周氏的肯定是不梁榆光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连梁榆光派出来的人都给一并毒死了。 虽然周氏是被发配去宿州的,可对外她是去养病,仍旧是风风光光的一等临安侯夫人的身份,寻常人等根本就没有这个胆量对她下手。 这是隐在暗处的一波人马。 只是分不清楚,毒死周氏的矛头是对向谁,周贵妃还是慕家? 临安侯沉默片刻,问道,“阿良……还是没有找到人吗?” 属下重重地点了点头,“属下离开之前,并没有发现良叔的踪影……” 他顿了顿,连忙说道,“不过也没有发现尸体,这便是好的。留在宿州那边的兄弟已经让当地的官府配合寻人了,想来不需多少时日,便会有良叔的消息了。侯爷莫要挂心。” 临安侯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阿良和阿平虽然是他的长随,但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他刚认得人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在身边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说起来比亲兄弟还要亲。 他习惯了阿平陪伴他出门,而一回家便有阿良给他收拾地妥妥帖帖,这一下子少了个人,身边别提多寂寞冷清了。 书房的灰似总也扫不干净,书架上的书也总是会跑偏了位置,就连那窗台上的抱瓶也看着不大顺眼起来…… 阿良啊,你到底在哪里? 若不是陛下突然遇刺,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他真的想抛开一切亲自去一趟宿州,不论如何,也一定要将人给找回来! 正在这时,外头小厮禀告,“侯爷,大小姐到了。” 临安侯整理了一下情绪,抬手说道,“请大小姐进来。” 如锦挑开厚重的布帘,一眼就看到了神情疲倦的临安侯,他身边站立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看样子,好像是刚从宿州回来的。 她连忙问道,“爹,良叔有消息了吗?” 临安侯无力地叹口气,“没有。” 下一刻,他冷哼一声,“倒是周氏有消息了。你听他说吧!” 那名属下立刻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队长担心侯爷在京都城等消息心急,先让属下回来报信,具体的,再过两三日等送尸体的人马到了自有定夺。” 如锦问道,“除了送尸体回来的人,还有多少人马留在了宿州?” 属下道,“约莫二十来人。” 如锦点了点头。 她望向了将愁眉苦脸和担心写在了脸上的临安侯,柔声问道,“爹爹,您是在担心良叔吗?” 临安侯深深叹口气,“我确实很担心,恨不得亲自去一趟宿州找他……”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一个结果。 但他偏偏不能去,而阿平身为他的左膀右臂,也离不开…… 如锦目光动了动,“爹,女儿愿意亲自去一趟宿州,寻找良叔。” 临安侯脸色大变,“锦儿,你说什么?” “女儿向爹爹请命,我愿前往宿州,寻找良叔归家。” 临安侯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傻孩子,你在说什么胡话呢?阿良身手不错,却还出了这种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 他舍不得! 如锦却柔声说道,“爹,良叔的事,是因为梁榆光从中作梗,而我偷偷前去,又有谁会对我下手呢?” 她顿了顿,“何况,宿州是我的……老家,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个地方了。要找人,我有优势。” 不得不说,短短几句话,临安侯心动了。 他抿了抿唇,“这……” 如锦乘胜追击,继续说道,“我知道爹和平叔都想要亲自去找良叔,只是碍于身上太多事务没有办法。女儿前去,其实是代表了爹和平叔的心意,当找到良叔的那一刻,他一定会知道爹和平叔对他的想念和担心的。” 她顿了顿,“顶多……顶多爹爹多给女儿准备点可靠的人马,再多给点银子嘛!” 临安侯心里的天平忽上忽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好,锦儿,那就由你代我去一趟宿州,务必要将你良叔带回来。” 他的眼睛微微湿润起来,声音也变得飘渺而沙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371章 干大事 如锦想要去宿州,也并不是这一时半刻的想法。 自从她醒来变成慕大小姐之后,就一直想要去看看慕大小姐出身长大的地方。既然已经决定要成为她,那自然就要去了解和接受她过去的一切。 更何况,兜兜转转之后,她发现自己与慕大小姐之间竟然是有着很深的渊源的。 她,庆阳,与慕大小姐的母亲苏梓萍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这就让她更想要去看看慕大小姐这位她无缘见面,一知道就占用了人身子的外甥女曾经生活长大的地方了。 再加上,她手中掌握的两条关于宝藏的线索都在南方,若是势必要出一次京都城的话,那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不仅能成全父亲对良叔的牵挂,还可以完成自己要完成的愿望。 慕淑荇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吵着要一块儿去。 如锦对她说道,“此去宿州,不比在京都城,沿途之上很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我比你年长两岁,又会些保命之法,还有父亲给我准备的护卫随从,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可是你若跟我同去,我便会分神出来保护你,势必也要分走许多护卫的注意力,到时候我若是受了伤,倒没什么,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跟二叔二婶交代?” 她顿了顿,“还有你的毛大表哥,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慕淑荇听到前面的话,都想好了一万个理由想要反驳,但一听到毛大表哥四个字,小脸颊顿时红了。 她脸上露出难得的小女儿神态,“哎呀,大姐,不让去就不让去,你提他做什么?” 想跟着大姐去,是真心的。 慕淑荇一辈子都还没有出过京都城的城门,很想出去见见世面。 但她也知道,大姐口中的风险也是真的。 若是她硬跟着前去,一旦遇到危险,她就成了大姐的拖累和负担,不仅会影响大姐的发挥,还会让原本可以一心一意护着大姐的侍卫们分神。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想了想,她勉强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就留在京都城给大姐当看家护院,你放心出门,我会将听雪楼好好经营起来的!” 如锦刮了刮四妹的小鼻子,笑着说,“这才乖嘛!” 她柔声说道,“我是有迫不得已的事情才出门的,要不然京都城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做呢! 四妹,等我走了,文辰那边你可要多帮衬他!” 等过几天周氏的尸体回来,这孩子还有得好伤心难过一番呢! 慕淑荇有点感动,“大姐,有个事儿,我其实蛮好奇的,但是以前没那么熟,我也不好意思问。就是……”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周氏对先大伯母那样……你为什么对她生的孩子还那么好呀?你心里就真的一点也不恨吗?” 如锦笑了起来,“所以,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是觉得我俩很熟悉了对吗?四妹啊,你可真是听雪楼的好楼主,连自家的姐姐也想要八卦一下!” 她顿了顿,“你问我恨吗?我肯定是恨的,但我恨的人只有周氏,我不会恨屋及乌,去恨无辜的双胞胎和文辰。 四妹,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恨屋及乌,因为他们没有能耐对付幕后的黑手。 而我,只会箭指靶心,将周氏背后的那些人全部都挖出来!” 慕淑荇目光亮亮地望着如锦,“大姐……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有你这样的姐姐,为我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液感到骄傲和自豪。可是现在,我有一点点后悔了……” 如锦一愣,“咋滴?” 慕淑荇的目光更闪闪亮亮了,“我不该是你的堂妹,我应该投生为一个男子,这样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你,娶你了!” 如锦…… 这丫头真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里不知道都在想什么东西! 她十分嫌弃地推开了慕淑荇的手,“别介,就你这么八卦的性子如果不是我的妹妹,还是个男子,那绝对不可能有机会与我结交的。” 娶? 连追求的机会都不给你,谢谢! 慕淑荇顿时满脸受伤的表情,“大姐,你就不能骗骗我吗?让我高兴高兴也好嘛!” 如锦假装抱住了手臂发抖,“不能骗你,还得立刻掐断你脑子里这匪夷所思的想法。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临走前一定会花重金交代有间书屋,让他们不许做你的生意。” 她摇了摇头,“要不然,你嫁到了毛家,你那大表哥一见你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迟早要将你退回来!” 一说到大表哥,慕淑荇的神情立刻又娇羞了起来,她摇头,“我大表哥不会的。”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神情也有些骄傲,“大表哥说,他就喜欢我这古灵精怪的性子,我要是规规矩矩死板起来,他还未必看得上我呢!” 如锦还能说什么? 果然一个萝卜一个坑,许多事情都是天注定的,他们开心就好。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慕淑荇这才离开。 如锦想着自己要去一趟宿州,除了临安侯派给她的人马外,还得另外带一批自己的人过去,这才方便行事。 毕竟,临安侯的人主要还是寻找良叔,可她自己的事情也得趁机办了才好。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金甲卫。 夜里华灯初上,小杆子和莲娘等人收到了通知,就都相聚在了如沐春风楼后院的二层小楼里。 老楼早早地来了。 老杜前些日子得了吐血症在家养病没来,来的是他的儿子小杜。 莲娘偷偷和如锦说,“这小子叫杜彦希,深得老杜的真传,一手赌术出神入化,是个人物。我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人品还行,是个靠得住的。只是有一点……”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孩子自小有些争强好胜,和老杜这安天乐命的性子不一样,他不安于只做一名赌场的小老板,很想要有一番作为。” 如锦笑了起来,“能干得用可靠便好。至于其他的……” 她目光微微一动,“我此去宿州干的便是大事,正符合他的心意,想来他会愿意的!” 第372章 我脸上有花吗? 杜彦希从小就知道,自家的赌场不是自己的,而是父亲替庆阳郡主暂代。 他那时还小,不太明白,曾问过父亲郡主早就死透了,也没有留下后人,为何父亲还存着给郡主当大管家的心? 父亲对他说,人这一生,就算富贵滔天也不过一世,有比财富更动人心的东西,那就是清白。 俯仰无愧于天地,仁义长存于心中。 郡主救过他的命,还赐予他生计,让他得以三餐饱四季暖,娶妻生子,衣食无忧,被人尊敬地称呼一声杜老板,这一切都是郡主的恩德。 即便郡主不在了,他也不能理所当然地将郡主的产业当成自己的私产,那样就太没有良心了。 父亲当时的眼神带着忧伤却不知道为何又有一丝希望,他说,说不定哪一天金甲卫会迎来新主呢? 现在,金甲卫果然迎来了新主。 眼前这名貌美如花的少女,便是金甲卫的新主人,身为临安侯的长女,她刚入京都城便书写了属于自己的传说。 这一半是由于她的才能,另一半则是因为她那张脸。 据说,那是与死去的庆阳郡主有七八成相似的面容…… 杜彦希忍不住盯着如锦看,看着看着,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默默地想,父亲当年追随的庆阳郡主,便是生成了这样模样? 三十年前,父亲也不过就是他这般年纪。从一名人人喊打的街头小混混,一跃而成为京都城最大赌场的东家,纵然也是父亲的本事,可若是没有庆阳郡主,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心里不由自主生出几分雀跃来。 他若是跟着这位慕大小姐,是不是也有不一样的机遇和前程? 如锦微笑着望着与年轻时的老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青年,“小杜,我脸上有花吗?” 杜彦希愣住,随即脸色通红,他忙不迭摇头,“没……没……”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不妥,他想了想,又强加上了一句,“大小姐自己就是一朵花。” 小杆子闻言哈哈哈大笑,莲娘也满脸笑意。 老楼不客气地用手中羽扇捶了一下杜彦希的脑袋,“傻儿,怎么跟小姐说话呢?” 他不曾娶妻生子,所以一直都将杜彦希当亲儿子疼爱,这下是真打,打得也真疼,是真怕杜彦希这话冒犯了大小姐。 如锦莞尔一笑,“老楼,无妨。” 她笑眯眯望向了杜彦希,“你很不错,敢说真话,冲着这一点,可比你爹那马屁精强。好,这一次,我准你入伙,咱们一起干一票大的!” 杜彦希红着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干一票大的!” 他顿了顿,又问道,“大小姐,咱们到底干一票啥啊?” 如锦笑了笑,“不急,等人齐了再说。” 莲娘和小杆子面面相觑,“人齐了?人齐了啊!” 金甲卫的主使不就是她,老楼,老杜,老卢四个人吗?其他的长老,要么死了要么叛了,那些产业也都流散了……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是恪王。 莲娘和小杆子见过恪王多次,隐隐也猜到了如锦和渴望的关系,倒也没有多觉得奇怪。 老楼乃是天香茶楼的老板,坊间的消息他最灵通,早收到了恪王要求娶慕大小姐的消息,今日见了人,便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只有杜彦希,身为赌场的少东家,和他打过交道的公侯子弟不少,但多是贵族世家里不成器的公子哥儿,像恪王这样身份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顿时有些激动。 看来,大小姐说的干大事,是真的要干大事啊! 如锦请李渡坐下,“人都来齐了。诸位都是我信任的人,时间紧,任务重,我便直截了当地说事情了。” 她顿了顿,“我要去一趟宿州,最迟明日下午出发,此去宿州,主要是为了寻找我府中失踪的家人,但我也有两件重要的私事需要我自己信任的人手去做。所以……” 目光一个一个往在座之人脸上看过去,她继续说道,“我希望诸位能将手下最精锐的力量给我。” 小杆子目光亮亮的,神情十分激动,“小姐,我请命亲自带队跟着你一块儿南下!” 三十年了,他这个贴身大总管总算可以再有机会伺候郡主了! 天知道他有多少次在梦中梦到过这样场景! 莲娘想了想,“小姐,我也很想跟着您走,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女流之辈,贸然跟着,怕是要成您的拖累。” 她接着说道,“我让如墨跟着你,如墨会些拳脚功夫,又是女人,方便贴身照顾您。我再让冷霜,浮烟,白雾,烬香跟着,他们几个自小受过训练,闲时可以给小姐弹琴解闷,若有危机时刻,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了这句话哪里有什么不妥,忙抬头去看恪王,但恪王的表情仍旧是云淡风轻模样,一点也无变化。 她这才略略松口气。 如锦笑着说道,“莲娘真是贴心,好,你的好意我就都受了!” 老楼笑呵呵说道,“小姐,我老楼年纪大了,折腾不起,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不过,我这些年来,可没有白白浪费时间,乾国大大小小的州府,每个地方都有我天香茶楼。” 他从怀中递过去一枚印章,“这是楼主的印章,只此一份,认章不认人,只要小姐需要,乾国上下所有天香茶楼的人,都可听小姐差遣!” 如锦笑得更开心了,她冲着老楼竖起一个大拇指,“我就知道老楼心思活,这屋子里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你能折腾。很好,你的印章我暂且收下,等事情办完,再回来还给你。” 老楼连忙说道,“小姐说笑了!天香茶楼原本就是我老楼暂管,这是金甲卫的产业,印章也不过是完璧归赵,您好好收着,不必给我!” 他神态认真,十分肃穆,倒让如锦不好再说归还的话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先不提这一茬。” 所有的人目光齐刷刷聚到了杜彦希的身上,“老杜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 第373章 绝不退出 杜彦希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好半天才指了指自己,“我爹……出我!” 如锦有些微讶,“出你?” 杜彦希不知道为何耳根子有点红,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看如锦的眼睛,“这……我的原话就是,从今日起,我的事他就不管了,我整个人就都交给小姐管……也就是说……” 他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我现在就是小姐的人了!” 虽然不知道老爹的意思到底是啥意思,但是一看到大小姐的模样,他觉得……不管老爹是啥个意思,他……他都行! 在听到如沐春风楼的四大美男闲来无事要给锦儿弹琴解闷的时候,他虽然心里憋闷得慌,可好歹还能做到脸上淡定。 可这不要脸的小男孩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就是小姐的人了!” 呸! 谁说小姐要你了? 他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咳了一声,企图将话题带过,“既然出发的人选都定下来了,那么大家就各自回去准备,明日午时准时在南城城门口相见!” 如锦狐疑地看了一眼李渡。 咦?这是……吃醋了? 她想了想,笑着对杜彦希说道,“你爹是我的人,你也是我的人,我很高兴麾下能有你父子这样的人才。小杜,金甲卫,欢迎你的加入!” 杜彦希激动地点头,“嗯嗯,我会好好做事的,还请小姐放心!” 小姐说,“你爹是我的人,你也是我的人。” 这么说来,还是他误会了,竟有些小失落呢! 不过,这句话不也证明了他被小姐认可了吗?也是好事! 莲娘问道,“小姐,此去南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能否事先透个口风?这样的话,我和老楼虽然没有跟着您去,但在京都城也可以做一些辅助的工作,也算是帮上了忙。” 老楼八卦的目光顿时望了过去,“对对,我也正想要问呢!” 如锦环视众人,又望向了李渡,“能说吗?” 李渡点点头,“说吧。” 如锦道,“恪王不是我金甲卫的人,今日我邀请他前来,便是因为我要做的事与他有关。” 她顿了顿,“不知道诸位可曾听说过先帝曾给太孙留下过一笔巨大的宝藏一事?” 莲娘和老楼面面相觑,“没……没听说过啊!” 要是真有过这种传言,那还不在坊间炸了锅?可连天香茶楼也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消息,那就真没有几个人知晓了。 倒是小杆子的脸色有些微变,他几度想要开口,但是话到嘴边,却又都吞了回去。 他小声地说,“没……” 如锦将小杆子的反应看在眼里,不过暂时没有点破。 她继续说道,“当年先太子溺亡春池后,先帝悲伤过度,小中风了。 他虽然行动不便,但神志却十分清明,为了防止小人作祟,这帝座会落入旁人手中,他便想尽所有办法,将内府大半的财富分别由六位信得过的臣子运送出去。 这笔财富,是留给太孙的。 先帝曾有遗言,若是他驾崩之后,御座落入旁人之手,那待太孙长成,便让六支掌管财富的人马重聚,为太孙赢取本该属于他的江山社稷。” 这番秘闻听地老楼如痴如醉,他情不自禁点头,“先帝十分疼爱太孙,这当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莲娘抿了抿唇,“莫非……那些宝藏现世了?” 如锦摇摇头,“还没有。” 她话锋一转,“但我们此去南方,便是让这宝藏的一部分现世!” 杜彦希神情激动,忍不住一拍桌子,“好!” 他从小就怀有远大的志向,觉得自己该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怎么能安心当一个赌场的小老板呢,且还是暂管的赌场…… 但要有大前途,就得有大机遇。 就他这种出身,读书也不行,没什么机会入仕途,根本就不可能做什么大事嘛! 没想到,他心里想着要做大事,大事就自己找上了门来!这岂不是心想事成?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尴尬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陪着笑脸说道,“我的意思是,不论小姐如何吩咐,我杜彦希都愿意为小姐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一只小鸟雀,终于迎来了成为雄鹰的机会,可不就得牢牢抓在手心里吗?这是一个充满了斗志和野心的年轻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啊! 如锦点点头,“小杜说得很对,这件事确实很有风险。因为据我所知,盯着这宝藏的,至少有三四股人马。” 她掰了掰手指,“我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是从燕国太子轩辕明珠口中。燕国人知道此事。燕人与晋王关系匪浅,我认为晋王也晓得宝藏的事。还有……” 恪王接过她的话,沉声说道,“当今陛下,也一直都在寻找着这批宝藏的下落。所以,诸位跟随我们南下,有可能会遇到各路人马的奇袭,所承受的恐怕是生命的风险。” 他顿了顿,“此事千难万阻,颇有难度,若是有人想要退出,尽可现在开口也不迟。” 小杆子目光动了动,“我们金甲卫追随小姐,小姐让我们生我们便生,小姐让我们死我们便死。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冒险吗?” 他神态坚决地摇摇头,“我绝不退出。” 小杜更是坚决,“我绝不退出!” 怎么可能退出呢?这是等了多久才等来的机会? 莲娘和老楼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恪王恐怕不够了解我们金甲卫的关系,我们都是早就该死的人,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前任的主人,小姐既然是先主的传承,在我们看来,和先主是一样的。只要是小姐的命令,金甲卫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服从。” 他们对着如锦说道,“不论千难险阻,小姐,我们都愿意陪伴你左右!” 如锦柔柔笑了起来,“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找你们啊!” 她目光微微深了一下,“明日午时,在南城城门前见,但我并不想要和你们明路相见。我带着临安侯府的人在明,你们尾随在暗,具体的细节,沿路联络了再说。” 齐齐地响起了声音,“是!” 第374章 等我 夜,很深了。 临安侯府旁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但若是有人看清楚赶车人的脸,就能猜到,马车里的人绝不普通。 蒙恩半边脸带着面具,两手撑着下巴正在朝天看,车厢里隐隐传来的笑声和听不清楚说什么的低喃,让他有些酸。 唉!连主上都有女人了,他还是滚烫的一根光棍……这可真让人惆怅啊! 车厢里,如锦对着李渡摇摇头,“不,你不能去!” 李渡皱了皱眉,“为什么?你此去宿州,暗中必定有人要对你不利,我若是不跟着,不放心……” 他是个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以身犯险呢? 如锦轻轻用手指将李渡紧缩的眉头扒拉开,“傻子,你若是跟我去了宿州,那才是真正的危险呢!”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估摸着这次李冉遇刺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他故意的,目的除了是想要给晋王党施压,也可能是想借机试探我们。 李冉可能已经猜到你我已经联盟,而有了我,你手上至少有一处宝藏的下落,那他岂不是更要盯准了你我,在我们要去的地府提前布下杀机?” 李渡抿了抿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放心你一人前去……” 说实话,这乾国的江山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心爱的女人的安全。 如锦笑了起来,“傻子,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更要留在京都城啊!” 她眯了眯眼,“你不仅要留在京都城,还要每日出现在李冉的面前晃悠。这样,才能替我分担一半以上的风险。” 道理都懂,只是要做到却又有很多担忧。 李渡沉默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好,我答应你留在京都城,但你只身前去我还是不放心。不是我瞧不起你的金甲卫,这次你带去宿州的人能打的能没几个,真的要遇到危险,都扛不住事儿……” 他顿了顿,“我跟前这几个人你都认得,看你觉得哪两个合适,就挑了去。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你也可以相信他们!” 如锦想了想,“谁都可以?” 坐在赶车位置的蒙恩耳尖地听到了这两句话,他心思不由活络起来。 去宿州呢! 一路南下! 听说南边的妹子水灵又娇俏…… 主上跟前的人,就数他算得上有头有脸有本事,未来的王妃只要眼睛没瞎,就得算上他一个! 果然,下一刻,如锦就说道,“第一个,我要蒙恩。我见过他打架,身手不错,给人很大的安全感。还有就是,我和他见面次数多,彼此的性情也都熟悉了,不必重新磨合。只不过,蒙恩算是你的左膀右臂,不知道你是不是舍得将他暂时割爱给我?” 蒙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嘿嘿,主上身边当然不可以没有我,但为了未来王妃,他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宿州! 美人儿们! 小爷来啦! 车厢内,李渡果然是应承下来,“好,蒙恩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不过身手不错,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他顿了顿,“还有呢?你还想选谁?” 如锦想了想,“素月。” 什么? 蒙恩差一点惊叫起来。 未来王妃的眼光真的不可,挑谁不好,挑个事儿婆给他搭档? 有素月这毒舌的管家婆在,就算整个宿州都是心悦于他的美人儿,只要他敢多看一眼,就准备好接受毒舌婆的嘲讽吧! 而且她这嘲讽绝不是一时的,她会叨叨叨叨叨叨从宿州叨叨回京都城,甚至他都觉得,等他老了牙都掉了,她还能继续叨叨这件事! 可怕! 一想到要和素月搭档,蒙恩整个人都觉得不大好了,如今唯一的祈愿就是希望主上拒绝了! 毕竟素月在玄羽卫的地位很高,手中所要做的事也很机密,主上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办。 没想到,主上居然想都没有想,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就让蒙恩和素月陪你去宿州。方便的话,我让他们两个一个扮做你的小厮,一个扮作你的贴身侍女跟在你身侧。” 天…… 蒙恩露出了绝望的眼神…… 车厢里,如锦点点头,“好。那就有劳你了。” 李渡的目光柔软如水,“傻丫头,什么有劳不有劳,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他脸颊微红,“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离别在即,两个人彼此都舍不得要分开,又窝在一块儿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久到蒙恩整个人都已经麻木掉,这才终于舍得分开。 如锦跳下马车,对着车厢内的李渡摆了摆手,“我明日出发,为了不惹人耳目,你不必来送我。等我将事情办完,会尽快回来的!等我!” 李渡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其实心中不知道有多少句话要说,但临到嘴边却也只有这一句。 注意安全! 我等你! 一夜无语。 第二日一大早,如锦就起来了。 听说大姐今日就要去宿州寻找良叔,慕文辰也一大早就过来了,送了些他自以为可以护身保命的东西,奇奇怪怪的什么都有。 到最后,他神秘兮兮地避开了别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厚厚的布包交给了如锦,“大姐,这个你拿着,现在别拆,等出了城门,离开了京都城你再看!” 如锦疑惑地看了一眼布包,问道,“这里是什么?” 慕文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东西吧,虽然看着没啥用,但是要紧的时候,用来保命这个就最管用了!大姐你收好!” 弟弟都这么说了,当姐姐的难道还能拒绝? 如锦只好收了,“那就多谢大弟了!” 文辰的眼睛里忽然泪汪汪的,“大姐何须谢我?若不是当弟弟的没本事,这种事何必让姐姐出头?” 他撇过脸去擦了擦眼泪,然后又回过头来,“大姐,你放心,从今日起我会跟着校场的师傅好好学习武艺的。读书习武,我都会努力去学,等我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儿,就会将父亲和姐姐们护在我的羽翼之下了!” 说完,小伙子就跑了出去。 慕文辰刚走,慕淑蔷和慕淑薇姐妹就都来了…… 第375章 闭嘴! 慕淑蔷是真心实意来送别的,她递过来一盒点心说,“大姐,这是我亲自做的点心,你此去宿州路远迢迢,这些都是干点,现在天气冷,藏得住,你带着路上吃。” 对于周氏所为,她虽然没有全部知晓,但是连猜带蒙,也基本上知道了个五六分。 特别是知道了府里这么多护卫的死亡和自己的母亲有关后,她也痛苦难过了很久。 当时还是大姐来劝慰过她的呢! 现在,大姐为了寻找良叔远去宿州,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才赶在大姐临走之前特特地来见一面。 如锦笑着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都是些样子好看味道也不错的干点。 她谢过,“二妹的一番心意,姐姐就却之不恭了。你放心,路上我每吃一块你做的点心,就会想到你一次!” 慕淑蔷听了这话很高兴。 她扯了扯身后别别扭扭的慕淑薇,“三妹,不是你和我说有话要对大姐说吗?人都来了,怎么不开口呢?” 慕淑薇有些不大自在。 她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两个字,只是被二姐拉着,不得已才到了雪柳阁罢了。 “我……我……” 好半天,她才挤出一句话,“我祝你一路顺风。” 如锦对这位三妹的印象不好。 不过,慕淑薇自从在长公主府吃了一憋,临走时还崴了脚后,倒是在家里安生了好一阵子,这么久了都没有到雪柳阁来晃悠过。 她淡淡一笑,“三妹能来送我就很不错了,我多谢你的吉言。” 态度冷淡,和刚才对着慕淑蔷的表情截然不同。 慕淑薇顿时冷哼一声,“虚伪!” 慕淑蔷连忙扯了扯她,“三妹,不要胡说八道!” 慕淑薇用力甩开了二姐的手臂,“谁胡说八道了?她慕如锦就是虚伪!我说错了吗?” 慕淑蔷连忙拿手去掩三妹的嘴。 如锦却道,“二妹,你别动,让三妹说,我等会儿就要出发,若是她现在不说,那就得好久之后才有机会说了,我怕她憋出毛病来。” 她索性搬来一张椅子,泰然坐下,“来,三妹,你对我还有哪里不满,尽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说一说。我给你时间让你尽情说!” 慕淑薇的脚好了也没多久,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她立刻跺着走到了慕如锦的跟前,气呼呼地说,“我说你虚伪,你就是虚伪啊!” 她伸出食指用力地点,“良叔找不着了,你凑什么热闹啊?还不就是为了那点虚名吗?你看,你去找个人,阖家上下都知道了,大伙儿都觉得你深明大义,为父分忧,这风头连文辰这个世子都盖过了呢!要不是我朝没有出过女世子,我看你该鼓动父亲立你为世子了吧?” 如锦淡淡地笑着,“还有吗?继续说。” 慕淑薇冷哼一声,“当然还有。你给我听着!” 她接着说道,“听说恪王来向你提亲了?你要当亲王妃了?凭什么?你一个被靖宁侯府退婚了的人,有什么资格当亲王妃?恪王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怎么会被你这样的人妖言惑众迷了眼?” 这话说得实在太不像话,慕淑蔷连声喝止,“三妹,你胡说什么!大姐怎么是被靖宁侯府退婚的?分明是我们父亲先提出的退婚,那也是因为大姐和靖宁侯世子性格不合。彼此共商的退婚,哪里有什么被退之说?” 她气得跺了跺脚,“一字之差,却谬以千里,你可不要胡说,妨碍了大姐的名声,你可担当不起。” 慕淑薇大笑起来,“名声?大姐还有名声?” 她冷笑,“她都要和一堆男人一起去宿州了,山高路远,什么难听的话传不出来啊,她还需要名声?” 慕淑蔷气得实在忍不住,抬手给了慕淑薇一个嘴巴子,“三妹,你别再胡言!” 慕淑薇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二姐,“你……慕淑蔷你……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你和我一奶同胞,是双生的姐妹,你居然为了个后来的,打我这个从娘胎里就一块儿长大的?” 她红了眼睛,“我胡说?我为什么要胡说?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她慕如锦不被退婚了也还是能给亲王当王妃,而我慕淑薇到底是哪里不如她,父亲居然要将我嫁给一个寒门小吏的儿子!我不甘心!” 慕淑蔷一愣,“三妹,你说什么?父亲要将你嫁人?嫁给谁?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很有些搞不明白,“你在家里行三,论理说,上头还有大姐和我,要嫁也不该这时候嫁你啊!” 慕淑薇冷哼一声,“装!你们都给我装!” 她实在气不过,就随手扫落一个抱瓶,“我堂堂一等侯的嫡女,父亲居然要将我嫁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阎世开的儿子!”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正六品官。 对于一品侯来说,确实算是个小官。 如锦的目光却动了动,“父亲和你说的?”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可这位置却十分重要。 他手里掌握这京畿呢! 慕淑薇冷笑一声,“你可别说你不知道!若不是你在父亲面前进谗言,父亲怎么会将我贬到尘埃里嫁给这样的人家?” 饶是再凶恶,到底也还是个年轻的少女,她不由哭了起来,“我身边的小姐妹,哪怕是压根就不熟的人里,就没有低嫁成这样的!正六品?那算是什么!何况我嫁的还是不是正六品的官,而是他儿子!谁知道他儿子是好是歹,是良是莠?父亲怎么能够这样对我!” 好端端的,母亲被送去了南边,听说已经……已经没了…… 好不容易得到了母亲的财匣,却被匪徒给抢了,害得她还有苦说不出,只能和着血往肚子吞。 一连串的打击让她整个人都已经颓丧下来,没想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父亲居然让她嫁给一个正六品小官的儿子! 这是亲生父亲吗? 这是仇人啊! 哪里有这样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父亲!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了一声冷喝,“够了!你给我闭嘴!” 第376章 抢婚 临安侯简直要被慕淑薇给气死了! 这三女儿打小起就文文静静的,不爱多说话,也从不惹事情,膝下这几个孩子中,除了远在宿州的长女,就数三女最让人省心。 没想到,她闹起疯病来竟然是这模样,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他实在气不过,也是不希望再从三女口中听到更加难以入耳的话语了,所以才愤而进屋,打断了她的话。 “我大乾国堂堂正六品的官员,那都是国之栋梁,怎么,你还瞧不上眼了?” 慕淑薇脸色一白,“父亲……”攫欝攫欝 她向来很惧怕父亲,所以从前有事都让二姐出头,但现在,二姐早与自己离了心…… 想了想,若是此时再不抗争,那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要定了,难道真的要嫁给六品官的儿子吗? 不,不行的!若是当真嫁了过去,以后她还怎么出门?不要被从前的小姐妹笑死吗? 慕淑薇下定了决心,卯着劲头说道,“父亲,这门婚事我不嫁!” 她眼眶里转了转,便有泪滴滚落而下,“先不提我是侯府的小姐,与那位阎公子身份家世是否匹配,反正这都是父亲您说了算,我又没有半分办法。只是我听说,我母亲她…… 母亲尸骨未寒,我要为她守孝!成婚的事,父亲不要再与我提起了!” 她瞥了如锦一眼,“这门婚事,谁想嫁,谁嫁过去好了,反正与我无关!” 临安侯气得不轻,“你!” 他冷哼一声,“行,你要为了你的母亲守孝三年,那也由着你吧!只不过,这门好亲再落不到你的头上,你可千万不要怪罪于我,这是你自己亲口拒掉的!” 慕淑薇没有想到父亲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倒是有些愣住,“父亲……” 临安侯冷笑着说道,“没错,阎世开确实只是个正六品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但他不久之后即将升迁,三年之内,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成为京畿卫总指挥使,那可是正三品的官员。” 他顿了顿,“你别小看人家才正三品,京畿卫指挥使是什么地位你身为临安侯府的小姐,想必也清楚吧?” 品阶虽不是极高,但手中权利却极大。 是能在京都城内呼风唤雨的职位。 果然,慕淑薇的脸色又有些发白。 她紧咬着唇不说话。 京畿卫指挥使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心里的良人可是皇子!皇子呢!巘戅LOL巘戅 临安侯接着说道,“阎家家风严格,门下不许纳妾。阎世开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名叫阎晖,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慕淑薇先是摇摇头,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更白了,“父亲,你是说去年的那位新科状元……” 临安侯嗤笑一声,“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那为何没有打听清楚阎公子的身份就闹这一出?” 他冷笑,“是的,我原本想要将你嫁给去岁的新科状元阎晖,以他资质,有我扶持一把,将来封王拜相前途不可限量。但你拒绝了,那这份前程便与你无关了。” 慕淑薇面色犹豫起来…… 本朝的新科状元仕途一向不错,阎晖虽然身上没有爵位,可是他将来的前程还真的不一定会差…… “父亲,我……” 她小声起来。 临安侯目光一冷,“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门婚事是你亲自拒绝,也是亲口说要为你的母亲守孝三年。那你就照着去做吧!” 他转头对着慕淑蔷说道,“蔷儿,父亲和你老实说,我慕家与阎家这门婚事谈了许久了,我只是一直定不下来到底要嫁哪个女儿过去。 原本想着,你性子跳脱,阎家气氛有些严肃,你嫁过去怕是不大合适,想为你择一门家风宽松些的婆家的。 但你三妹今日这样,我再不可能将她嫁过去了,所以,这门婚事,便只能落到你头上。 蔷儿,你现在告诉父亲,你可愿意嫁过去?若是不愿意的话,也不必勉强,父亲直接回绝了阎家便是。” 慕淑蔷有些愣住了。 事情发生太快,又转换得太快,让她一下子没法子思考清楚。 脑子里嗡嗡嗡的…… 她慌乱中情不自禁地转向了如锦,“大姐,我……我该怎么办?” 如锦柔声安慰她,“父亲虽然不善言辞,可是他疼爱每一个子女的心是一样的。既然阎家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想必阎公子的人品才能都是出众的。” 她顿了顿,“只是他们家的家风严格,气氛可能有些沉闷,二妹你可要想好了,是不是能接受这一点?” 慕淑蔷想了想,当即对着临安侯点头,“父亲,我愿意!” 临安侯倒是没想到二女向来大大咧咧,没事儿还要聒噪几分的性子,今日居然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他挑眉,“蔷儿,你就不再想想?阎家只是正六品的官员,身上没有爵位,可给不了你荣华富贵呢!” 慕淑蔷的目光坚定下来,“阎家有不许纳妾的家风,阎公子的人品又是父亲考察过的,只要人好家风好,女儿就愿意嫁过去!” 她顿了顿,“至于荣华富贵……我已经是一等侯的女儿了呢,父亲一日尊荣,女儿便也不会被人看低了去!” 至于家风严格? 严格些才好呢,至少绝不会出现女主人买凶杀自家人的事…… 一想到母亲所做的那些荒唐事,慕淑蔷就急着想要离开这个家。 嫁! 她愿意嫁! 临安侯赞许地点点头,“很好!” 虽然做好了和阎家取消婚事的准备,但二女如此体谅,也免得他再开口拒绝了。 他说道,“那你准备准备,我们抓紧时间就将婚事办了。” 周氏死在了外头,死得不光彩,但出于孩子们的脸面,他也不得不要遮掩一二,就算没打算给她风光大葬,但她亲生的儿女却总还是要给她守孝的。 所以,必须要赶在二七之前将女儿嫁出去,否则的话,再好的婚事也都要给耽搁了。 临安侯一走,慕淑薇便冷笑起来,“好啊,平日里和我姐妹长姐妹短的,原来就在这里等着我呢!抢妹妹的婚事,你也真做得出来!” 第377章 筹谋 如锦听得脑壳疼,“够了!” 她冷声道,“什么叫抢?这分明是你嫌弃看不上的婚事,二妹出于大义,才同意了的。慕淑薇,同是一家姐妹,我原本也想给你一个机会,但你实在是聒噪。” 慕淑薇一愣,“我?聒噪?” 聒噪……这是形容她是指喋喋不休的老乌鸦? 欺人太甚! 如锦没有给慕淑薇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厉声喝道,“来人,将三小姐给我押回她的院子去。在二小姐出阁之前,不许她离开院子半步!”攫欝攫欝 她冷哼一声,“你不是要为了你的母亲守孝吗?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守孝,若是被我知道你欺负我二妹一丁点儿,我保证,等我回来你不会好过。” 慕淑薇气愤极了,“你要关我禁闭?凭什么?父亲都没有说什么呢!你算老几?” 如锦淡淡一笑,“我算老几?我是老大啊,你不知道么?” 她顿了顿,“凭什么?就凭这些人都听我的话啊。你不信?那试试看呗!” 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跳下来几个黑衣人,三下五除二便结结实实将慕淑薇捆了带走,还没有等慕淑蔷醒过神来呢,就只听见三妹的鬼哭狼嚎远去了。 如锦对着慕淑蔷说道,“二妹,我此去宿州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恐怕要错过你的婚事了。但贺礼和添妆我都会让人准备好给你送过去的。” 她接着说,“虽然事急从权,由于你母亲的事,没法子让你风光大嫁,但你放心,父亲是个疼爱孩子的好父亲,他绝不会让你受到委屈的!” 分明是拉着三妹接着给大姐送行的机会求和的,可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慕淑蔷此刻还是懵的。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脸上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只能讷讷说道,“我相信父亲。” 如锦拍了拍她肩膀,“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是有什么事无法决断,可以去找四妹。四妹虽然年纪小,但见解却很不凡,是个可以信任的。” 她叹口气,“我们是一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本就该互相友爱,相互扶持。不要因为长辈的那点事,影响了我们的感情才对。” 慕淑蔷眼角有些湿润,“嗯,我知道了。大姐,你此去也要保重身体!我……等你回京都城,我一定回来看你!” 一大早上,接连不断地来人,就连礼也收到了不少,只是却一直没见到慕淑荇的身影。 如锦皱了皱眉,“这丫头该不会是想要先斩后奏吧?” 躲在她的马车上,然后等车队出发走得远了,再跳出来给她一个惊吓,这种事慕淑荇也不是做不出来。 眼看着时辰越来越近,如锦也不管了,只好先出发,顶多揪住这丫头后直接派人送她回来吧。 二门上,马车里,临安侯已经等候多时。 如锦上车看到父亲,并不惊讶,她甜甜叫了一声“爹”,然后乖顺地坐在了他身侧。 临安侯刚被三女气得不轻,这会儿胡子还在瑟瑟抖,但所有的怒气被这一声甜腻腻的“爹”一下子就哄得烟消云散了。 罢了罢了,儿女多了,总有不省心的。 但也总有能让自己开怀舒畅的。 万般皆是命!随缘吧! 他叹口气说道,“傻丫头,难为你离出门了还要操心妹妹们的事,真是……” 如锦笑了起来,“瞧爹说的,妹妹们都比我小,我年长一点,她们两个有纷争,我当姐姐的出面排解一下,也是应该的。爹每日为了朝廷的事都烦不过来,这点小事,女儿能为您分忧就好。” 她顿了顿,“三妹的性子,不是那等宽厚的,我怕她捣乱二妹的婚事,所以刚才让人将她关了禁闭,父亲若是觉得这惩罚过了,那您回去了再行处置吧。” 临安侯一摆手,“你做得很对,我也是不明白薇儿小时候安安静静的,怎么会突然之间成了个泼妇的模样……”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周氏这歇斯底里的样子,对孩子们的影响太大了! 说到底,也还是他自己择人不明,害了后嗣啊! 这话题不能再深入下去,要不然他这一路上就只忏悔了,说不了几件正事。 临安侯连忙打住,继续说道,“我与阎家联姻这个念头由来已久,也不是一时之念。” 他顿了顿,“阎家看中的是我在朝中的势力在陛下面前的分量,而我看中的除了阎世开有掌管京畿的能力,更主要的是阎晖这个孩子。” 如锦目光动了动,“这位新科状元郎,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临安侯点点头,“阎晖今年才十九岁,去岁刚满十八就中了状元,这已经是史上十分年轻的状元郎了。” 他顿了顿,“锦儿你可知晓,四年前的春闱,阎小郎也参加了。只是不幸最后一门考试时,他所在的考场不知道为何塌了顶…… 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那一场的卷子却几乎都给毁掉了,他那张卷子也只剩下半幅。缺考了一门,那年他自然就没考好。 后来有人找到了阎小郎丢了的那半幅考卷,将之与前面的部分拼了起来,真惊为天人,连陛下都给惊动了呢! 但当时状元已经点了,也不好再给他安排补考,所幸他才刚十五,还是个少年,便没有再说什么。 果然,去岁他就中了状元。”巘戅英雄联盟巘戅 如锦点点头,“少年英才,怪不得爹如此看重他!” 有才华的年轻人常见,但天才少年很稀有。 更难得的是,阎家家风严格,十分低调,又是不争不吵不闹的性子,十分稳重。 将女儿嫁给这样的门第,表面看起来是低嫁,但其实只要稍待时日,阎家便可起来,到时候,有着知遇之恩和提拔之恩,阎家不可能会对女儿差的。 打了这么一点时间差,既没让女儿受苦,还能赢取阎家的心,从这一点来说,临安侯想要和阎家结亲,也是很在理的事。 临安侯瞅了一眼长女,幽幽说道,“原本我还在考虑,只是你将来若是要嫁给恪王,难免会……爹不得不要提前做好筹谋啊!” 第378章 送别 如锦心中“咯噔”一下,“爹这样做是……为了我?” 临安侯连忙摆手,“哪有!你可别这样想!” 尽管李渡收敛了所有的锋芒,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窝囊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对他的提防一刻都不曾放松。 临安侯身为天子近臣,知道的看到的也就比寻常人更多,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直觉,恪王与陛下之间迟早都会有一个对决。 就算没有,那长女嫁给了恪王,为了她以后的路能平坦一些,他也得提前做好谋划。 和阎家的结亲,一半是出于此,而另一半则是因为阎小郎确实人才出众,不管二女和三女谁嫁给了他,都是件好事。 他并没有拿其他女儿的前程去换长女的前程。 如锦还是很感动,她将头靠在了临安侯的肩上,“爹,等我从宿州回来,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临安侯挑眉,“咋滴?现在不能说?” 如锦摇摇头,“这事儿说来话长,一时半刻也说不完,还是等我回来,咱们父女俩个弄一桌好菜,上两壶好酒,一边喝一边聊。” 她忽然笑了起来,“不过爹可不许多喝,你的酒量差,我怕你喝多了又抱着我的脚踝哭呢!” 临安侯的老脸一红,“锦儿,揭爹的短处可不是好女儿所为哦!那等糗事,休要再提!” 想他慕修齐英明一世,居然在酒品上晚节不保。 自从那次在女儿面前出丑之后,他暗搓搓地跟与他喝过酒的狐朋狗友们旁敲侧击,结果问出来一堆耍酒疯的丑事,羞得他好些日子没敢再喝酒了。 被这么一打岔,他也就不再追究女儿到底要和他说什么了。 马车悠悠,很快就到了南城的城门口。 临安侯亲自送女儿出城,城门的守卫自然恭恭敬敬放行。 一出城,他就不能再继续跟下去了。 从马车里跳下来,慕平驾驶的马车也等在一旁了。 如锦跳下马车,“爹,你放心,女儿一定尽快将良叔带回家来!” 慕平闻言眼睛里湿润润的,他撇过脸去抹了抹眼泪,然后说道,“大小姐,你若见着阿良,一定要告诉他,我也想来的,只是侯爷身边不能没有我保护。” 他顿了顿,“告诉他,等他回家了,我就好好和他过,再也不偷偷一个人跑去相亲了!” 如锦一愣,“这……”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平叔说的和她想的,是一个意思吗? 平叔和良叔之间,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吗? 连临安侯也懵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离别时候本来还是心酸酸的想哭的,可是听到慕平的话,他心内的八卦好奇欲望都涌了上来,哪里还能伤心得起来半分? 临安侯连忙冲着长女摆摆手,“锦儿,各项事宜我都跟护卫队长阿彪说过了,此去的经费也在他那,路途上不论你有什么事,找他去办就成。 时辰不早了,你也快点赶路吧,这样才能赶在天黑之前到下一个集市住宿。” 说罢,他瞅了一眼慕平,“你小子,赶紧和我交代,你和阿良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害怕慕平即将要说出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吓到了孩子,他连忙跳上了马车,然后急匆匆地催着慕平赶车回城了! 如锦竖着耳朵也想要听个清楚明白,但他爹实在太不给面子了,居然一点机会都没有给她留…… 她幽幽叹口气,“我总算明白四妹对八卦牵肠挂肚的那种感觉了。一个八卦只听了开头,都不知道结尾,可不就是让人放不下吗?” 但办正事要紧,她总不能为了知道平叔和良叔到底是不是一对儿,就再赶回去偷听吧? 正在这时,另外一辆马车也停在了她面前。 车里下来两男一女三人。 女子正是打扮成丫鬟模样的素月。 素月连本带跑地上来,一看到如锦便搂住了她胳膊,“小姐,可算给我赶上了!” 看到了来历不明之人,阿彪的手立刻将腰间刀鞘拔了一半,“什么人?” 如锦连忙安慰道,“阿彪,他们是自己人。” 她笑着介绍,“她是阿月,我养在外头的……侍女,因她会些拳脚,这次南下我便带上她。” 阿彪连忙将刀藏进去。 如锦看着蒙恩,向他招了招手,“小恩,快点过来。” 蒙恩的神情有些勉强,连走路的步伐都看得出来挺不情愿的,不过他也还是走到了如锦跟前。 他对着阿彪说道,“阿彪哥好,我叫小恩,是小姐养在外头的……贴身侍卫。这一路上,由我和阿月贴身保护小姐的安全。” 阿彪瞅向如锦,见如锦点了点头,这才松口气。 他咧开嘴笑起来,“太好了,有你们贴身保护小姐,我就能全力追寻良叔的下落了!” 说着,他又狐疑地望向了立在不远处的一名中年男子。 “那位……不会也是小姐养在外头的……车夫之类的吧?” 如锦忍着笑连忙摇头,“那倒不是,他是我的朋友,前来送我的。阿彪,你领着弟兄们先往前去,我有话要交代我这位朋友。” 阿彪点了点头,“好。” 说着便大手一挥,大喝一声,“兄弟们先往前行!” 如锦对着素月和蒙恩说道,“你俩先上车等我,我和你们主上说几句话就来。” 说罢,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李渡的跟前,笑嘻嘻地说道,“李渡,你今儿怎么扮成个小老头的模样来送我?也不怕给我造成困扰?” 李渡困惑起来,“困扰?” 他正是不想要给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所以才特意易了个容出来的。 若是被人看见了恪王相送慕大小姐的场面,那么不出明日,就能被整个京都城传遍。 如锦微微撅起嘴来,“我慕大小姐来往的可都是翩翩美少年,哪里会有这样的糟老头子?你这是在拉低我的审美水平呢!” 李渡这才了悟,哑然失笑,“你这脑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真的想给她的脑门弹一指。 但他忍住了。 此刻虽城门前没什么人,但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人跟着,他不想在人前与她太过亲密,那就不好了。 他垂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递过去,“这个你拿着。” 第379章 令牌 如锦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匣子不大,但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总不会给了她一匣子的金锭吧? 她悄悄打开一点,匣子里露出暗红色的一角,是一枚令牌。 “这是……” 李渡柔声说道,“我的玄羽卫在南边也有分坛,这是令牌。” “我的”两个字咬字很深。 他笑了起来,“这块令牌可以号令所有玄羽卫的人马,你可要好好保管,莫要给我弄丢了哦!” 如锦顿时觉得手上的匣子更沉了…… 她叹口气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不该给我,万一丢了我可怎么配得起?” 下一刻,她忽然又笑起来,“既然给了我,就别怕我弄丢。李渡,你放心,你的人我一定会善尽其用的!” 李渡很想要温柔地轻抚她的头发,但一想到在外头,便只好悻悻然将已经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他低声道,“我早说过了,我的就是你的……” 如锦目光中也有不舍,“李渡,我此去宿州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反正一时三刻是回不来的。你在京都城可要乖乖的……” 她抬头,望向他的眼眸,“要注意安全,低调隐藏自己,莫要在陛下面前露出了马脚。还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语气忽然恶狠狠起来,“若是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你拈花惹草的消息,你就等着吧!” 李渡一愣,“拈花惹草?我?” 他苦笑起来,“你放心,克妻之名在外,这十年来,女孩子们看到我都是远远地绕开走的。你担心点别的还行,担心这个岂不是庸人自扰?” 不过,小丫头这样吃醋,是不是证明她内心爱极了他?这样想,倒也是美滋滋。 他目光深情地望着如锦,“真舍不得你走,但时辰不早了,我怕你们再不走,天黑了不好住店休息。锦儿,一路平安!” 话音刚落,李渡只觉得自己的唇畔传来一丝温度,少女不知道何时轻盈地跳起给了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轻啄。 不过时惊鸿一啄,但短暂的碰触之间却仿佛有山崩地裂的情感。 他的心“砰砰砰”直跳。 如锦笑嘻嘻地朝他挥手,“要保重身体啊,等我回来!” 然后,她便身姿敏捷地钻进了马车。 李渡看着马车越行越远,然后消失不见,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如锦坐回了马车里。 比起来时的两个人,现在马车里少了临安侯,却多了素月和蒙恩。 她一坐下来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你俩……吵架了?” 素月鄙视地瞅了蒙恩一眼,嗤笑一声,“吵架?倒也不至于。我只是和见识浅薄的臭男人说了几句真知灼见,没想到他却急了。” 她冷笑起来,“果然啊,他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呵呵。” 蒙恩顿时急了,“我?普通?” 他又是生气又是不甘地望向如锦,“小姐你给我评评理吧?我蒙恩虽然不是什么一等一的美男子,但和普通也是不搭界的吧?再说了,我自信怎么了?自信是好事情啊,怎么就能成为素月攻击我打击我的一个靶子呢?” 素月“切”了一声,“我哪里攻击你了?我不过只是说了两句实话罢了。” 她顿了顿,“我就说,主上派蒙恩过来,还不如派景天,虽然吧,都是没用的男人,但景天至少长得好看,能下饭。小姐,我这句话没说错吧?” 这…… 如锦看着两双直愣愣瞪着她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咳了一声,“景天确实生得俊美,但蒙恩的小模样也还周正。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是不同类型的小帅哥,都好,都好!” 素月不满意了,“小姐你这样妄图要和稀泥是不对的,咱们都是有智慧有眼光的女性,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没有必要为了安慰某些人脆弱幼小的心灵,就说些模棱两可打哈哈的话。没劲!” 她顿了顿,“不过我也体谅小姐的难处,不说实话也是为了避免某些人不能接受真实的自己太脆弱了到时候崩溃了不干正事,那可不好。好了,我理解!” 蒙恩张大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好半晌,他脸上的表情转而成了委屈,他望向了如锦,“小姐,你看她……” 素月立刻说道,“打住啊!你一个堂堂八尺男子汉,可不许一天到晚跟小姐告状,那可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才干的事。” 她双手抱胸,“蒙恩,可别让你素月姐看不起你哦!” 蒙恩简直都要被气得发抖了。 好话歹话都被素月说了,还让他说什么? 真是太委屈! 本来慕大小姐点他去南方干活,他还很高兴的,毕竟难得出京都城,想要领略一下南方的风光也是不错。 但不曾想到搭档竟然是毒舌婆素月…… 一想到这一路上都要和这个毒嘴的婆娘呆在一块,心情就很不好。 他只好闷闷地说道,“小姐,车里有点闷,我去车头陪老胡。” 素月朗声笑道,“还算识相,孺子可教呢!” 她拍了拍空出来的地儿,笑嘻嘻说道,“小姐,现在车厢里就咱们两个人坐,是不是宽裕不少?” 如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素月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素月对蒙恩就是不一样。 她对别的同僚虽然也这么大大咧咧说话,但却只有对着蒙恩的时候特别不讲道理特别气人。 这分明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啊! 可是素月显然自己并不知道…… 如锦压低声音说道,“素月,我觉得这一路上你得对蒙恩稍微好一点,要不然你以后总有后悔的一天……” 姐妹,这算是给你提过醒了! 素月小手一摆,不以为然地说道,“后悔?我对他太客气了才会后悔呢!铁棒不磨不成针,朽木不敲打不成材,我这是在磨砺他呢!以后他会感激我对他这么严格的!” 如锦无言以对。 她只好岔开话题,“这是我二妹给我做的干点,你要不要尝一个?” 素月接过,“好吃!” 她一眼看到了点心盒下面的小布包,“咦,这是什么?” 如锦笑着说道,“是我大弟给我的东西,他非要让我上车以后再看。我得看看是什么,别是有间书屋的话本子给我打发时间解闷的吧?” 她一层层打开布包,“这孩子,竟给了我这个!” 第380章 信任 布包里是厚厚的一叠银票,面值都不大,多是二十两左右的票面,但零零总总加起来,约莫也有七八千两。 银票中夹着一封信。 “大姐,我听说家中车队遇袭时,也有当地的路人受到伤害。 当时现场兵荒马乱,良叔失踪,大家又群龙无首,所以我想,对于这些受到伤害的当地人,一定没有及时慰问抚恤。 布包里的银子,是我的一点积蓄,我也不知道够不够,还希望大姐此去宿州能帮我去探望一下那些受我母亲所害的当地百姓…… 若是有多,剩下的,大姐给兄弟们上点好酒好菜。若是不够,也烦请大姐帮忙补上,回家了我一定还你! 对了,最底下的那张平安符是我去护国寺求的,期盼着大姐可以平安顺利地归来!” 如锦看得百感交集,忍不住低声叹息,“文辰这孩子,虽然是周氏所生,幸好没有养在周氏手底下,他的圣贤书没有白读。” 连父亲都没有留意到的事儿,他都想到了,光凭这一点,就是个好孩子了。 素月凑过来瞥了几眼,也连连点头,“倒是个好孩子。” 她抬头看了蒙恩一眼,“我早说过了,男孩子只有在十八岁之前是可爱的,一旦过了二十,那就越老越挫气,越老越不招人待见。” 蒙恩气得哇哇叫,“我说,素月姑奶奶,我们二十以上的男人到底怎么招你惹你了,你就得这么一棍子将我们都打死?” 他瞪着她,“我和你说啊,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得很!咱主上可都三十了!朝中这些位高权重的老大人们,哪一个不是老男人?你这话若是让人听了去,不打你个三十大板我都不姓蒙!” 素月嗤笑一声,“你本来就不姓蒙。” 她摆了摆手,“我这话确实有些绝对了,要是换成某些二十以上的男人一点也不可爱,这话可不就妥妥的了么?小姐,你说对不?” 如锦可不敢接这个话。 她笑着说道,“你俩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两位去宿州?” 素月说道,“选我自然是因为我业务精进,处事有章法,聪明又努力,自从进入玄羽卫,还没有办砸过一件事儿!” 她瞅了瞅蒙恩,“不过,选那哥们是为什么,我就猜不透了……难道,是为了衬托我的出色?” 蒙恩…… 他老老实实问道,“为什么?” 如锦笑了起来,“我去宿州是要办一件大事的,若是办成了,那可算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但若是办砸了,说不定也要掉脑袋。” 她顿了顿,“我第一时间想到你们俩,是因为李渡的手下中,我和你们来往最多,彼此都最了解。换句话说,不仅李渡信任你们,我也是。” 蒙恩贴身跟随李渡,他早知道此去宿州,最重要的事是保护慕大小姐的安全,其次就要配合她找到先帝留下的宝藏。 素月虽然了解得没有蒙恩多,但也有所耳闻。 此刻,听如锦说到此行若是办得不好,也可能要掉脑袋,她没有惧怕,反而更兴奋了,“我就知道,这么刺激好玩的事儿你能想着点我!” 做他们这一行的,本来就是刀头上舔血的营生,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于忠诚,要不然这总有一天要亏的买卖,谁做? 所以,她入玄羽卫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将性命渡之开外。 她没有去想失败后会怎么样。 她想的是若是一旦成功会如何。 成王败寇,成功与荣耀相伴而生,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呢! 如锦看着两个人截然不同的表情,但却都是一样的坚定,不由欣慰起来,“我就说我没有选错人。” 她顿了顿,“只是有一件事,你俩得先答应我!” 素月和蒙恩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 如锦道,“我们此去宿州,明着是要去寻找我府上的良叔。当然,这也是首要的目的,我要将良叔带回家去。 而你俩这回扮作我的贴身侍女和护卫,作为我的人,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再斗嘴吵架了! 哪怕是在车里,你们这么吵着也会被别人听见,我家里的人听到了虽然有疑惑,但他们不会到处乱说。可若是让不相干的人听见了,那你们的身份便有可能要曝光。 这对我们之后的行动大大不利。” 素月听了,别别扭扭地说,“谁要和他吵架啦!我又没有想和他吵架……” 蒙恩刚想要回嘴,一看到如锦的眼神,顿时就缩了回来,他无奈地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作为一位风度翩翩的大男人,向小姐保证,不管她再说什么,我都当没听见!” 他叹口气,“反正在我们玄羽卫,一向是重女轻男的,男多女少,男人不稀奇,女人才金贵。我……我就闭嘴了吧!” 素月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你这啥意思?说得好像我能够升为金羽是因为我是女的,难道不是因为我办事好立功多吗?” 她一叉腰,“蒙恩,你若是再改不了你这狗眼看女人低的毛病,我现在先忍着,等回到了京都城,看我不把总坛里的姐姐们都叫出来,一起撕了你的嘴!” 虽然又找到了吵架的点,但素月还是很有分寸的,说忍就能忍住。 蒙恩掀开车帘,见马车一路往南走,左右前后都没有什么闲杂人等。 他放下帘子,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因这事太过匆忙,主上都没有来得及多说点什么,只吩咐我们全凭您的差遣。那么,这回,到底该如何行动呢?” 素月难得和他意见一致,连连点头,“对对对,虽然此去宿州需要几日功夫,但具体的行程,咱们得先安排好了,这样才有章法。” 她想了想,“主上说,您的主要任务还是寻人,寻宝这事儿我和蒙恩才是主力,那宝藏到底在哪,我们该怎么寻?” 如锦笑了笑,“不急,听说今夜我们会在洛水镇上的客栈歇一晚,等天黑了,你们俩到我屋子里来,再做商讨不迟。” 她顿了顿,“到时候,还有一些朋友要介绍给你们认识。” 第381章 客栈 天黑了,洛水镇终于到了。 阿彪早就派人打了前站,所以等如锦的人马到时,洛水镇上最大最好的客栈已经安排妥当。 明日还要赶路,吃过洗漱过,众人便都回了房休息。 素月如今是如锦的贴身侍女,自然与小姐睡一间。作为贴身护卫,蒙恩是没有资格睡觉的,他负责蹲守房顶巡夜守护小姐的安全。 阿彪本来想亲自给小姐守门的,但一看到蒙恩那双犀利而精烁的眼神,立刻感受到了自己和对方武力值上的差距。 他便放放心心地去休息了。 等到时辰差不多,整座客栈的的人都睡沉了,如锦便听到了轻微的敲门声。 三浅一深,是小杆子。 小杆子进来,笑呵呵地说道,“夜深了,到底是小姐的闺房,小杜和莲娘那边几个小子到底是男人,不方便进来。小姐,您有什么话便对我吩咐,回头我转告给他们便可。” 素月闻言眼神狐疑地在小杆子身上扫射,就差问出声来,“你不也是个男人吗?” 小杆子傲娇地冲素月扬起了头,默默在心里回应一句,“我就不是男人咋滴?” 不是真正的男人这件事,其实对小杆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言及之痛。 反正懂事时就没有了的东西,对拥有没有什么感觉,便也没有那种失去了的痛苦。 可能是因为他打小就被送到了郡主跟前,郡主待他就像是待亲兄弟一样,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歧视和低看的缘故吧,他竟也不觉得当个太监有什么低人一等的。 除了不能娶妻生子外,他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 娶妻生子? 江湖儿女将头颅往裤腰带上别的,没有妻儿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孑然一身,才能潇洒从容。 至于没有子嗣将来无人奉养祭拜这种事……他从来不愁的。 人活一世,他只图今生无悔。 如锦笑着对素月解释道,“这位卢大叔,是我十分信任和亲密的长辈,我与他是一家人。” 素月了然,“大叔你好,我叫阿月,是……小姐的贴身侍女。” 玄羽卫的身份到底不宜公开,还是先称自己是侍女比较好,反正懂的自然懂。 果然,小杆子一脸“我明白”。 他点头,“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也不客气了,小姐,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吧!” 蒙恩靠在门上将耳朵紧紧贴着门框,听了一会儿,回头摇头,“没有人在外面。” 小杆子嘿嘿一笑,“当然没有人。整座客栈除了你们的人,便是我的人。就连老板都我赶回家去了。” 蒙恩脸色微变,“那……刚才的伙计?” 小杆子得意一笑,“伙计自然是我的手下。怎么样,今儿的晚饭吃得可还满意?” 他拍了拍自己熊一样壮阔的胸膛,“嘿嘿,那是我的手艺!” 要不是你们俩人和小姐坐一桌,可还没有机会尝到呢! 蒙恩一言不发,只是认认真真地竖起了大拇指,“您老厉害!” 早说嘛!早说他就不将耳朵贴在冰冷冷的门框上老半天了,大冬天的,多凉啊! 言归正传。 如锦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来,用手指着宿州和洛水镇中间的一个地方说道,“这里是琴川,我手镯上拓出来的地图将线索指向这里。所以,我怀疑第一个宝藏应该就藏在琴川内。” 她顿了顿,“大概是这么一个路径图,但我看标记的地方好像是在大河之下。我一时也搞不清楚,我们该怎么下河。具体的还是得等到了地方再去观察一下地形。” 小杆子早就看过了地图,他说道,“这里的河床浅,宝藏不可能随意地埋在下面,那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我看了看,发现大河边上就是一大群山脉,说不定,宝藏是藏在山腹之中。” 他抬头,“小姐,到时,您去办您的事儿,我先带人去那附近踩踩点,等到落实了等你回来再说。” 如锦点点头,“我急着寻人,确实没法子在琴川耽误功夫。所以,这寻宝藏之事,就交给你们了。” 她看了一眼素月和蒙恩,“等到了琴川,我会给你们两找个理由离开,到时你们与卢大叔汇合,之后的行动一切都听他指挥,两位可同意?” 素月点点头,“好。” 但蒙恩却有些犹豫,“不行,我奉命保护小姐的安全,宝藏不宝藏的还是其次,我不能让小姐自行去宿州。” 他想了想,“这样,素月,我们分头行事,你跟着卢大叔去寻宝,我陪小姐上宿州。” 原本,一直互相看不惯的两个人要分开了,这该是何等值得欢欣鼓舞的好事。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素月的心里却忽然空落落的,有点点怪怪的感觉。 她迟疑了一下,“那……也好……” 如锦却道,“不,蒙恩,你和素月一起。” 她接着说道,“我是去寻人,不是去寻仇。而且我带着这么多人马,我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遇到危险时我又不是傻子不会躲。 但寻宝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群策群力,光靠卢大叔怕是不够。 再说了,这宝藏本来就应该属于你们主……这该是你们两个此行最重要的事。不能因为我有可能会遇到危险而耽搁了。” 如锦十分坚持,蒙恩根本拗不过。 他想了想,便道,“其实,我此次过来也带了兄弟暗中跟随,我和素月和卢大叔在一起,但我也会让人在暗中保护小姐。” 如锦点点头,“也好。” 反正临行前夜,临安侯都给了她珍藏多年从未用过的软甲护身,真的遇到了什么,小危险,肯定伤不到她。 若是遇到的是难以抵御的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那么老实说,就算多两个人保护她,也没什么用的。 四个人又在这里商量了一些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和麻烦,一直聊到夜很深了,这才分开,各自回到了房间休息。 而蒙恩,因为整间客栈里都是卢大叔的人,所以房顶也不蹲守了,放放心心回房睡大觉去了。 一晃第二日到了…… 第382章 脸红 对于良叔的安危而言,越是能及早赶到宿州加大力度寻找,越能保障他的安全。而以昨日那样的速度赶路,最快也要耗在路上三日光景。 为了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天刚蒙蒙亮,如锦便起身吩咐众人简单用过早膳出发。 随行的队伍才刚出了洛水镇,便遇到了一队意想不到的人马。 洛水河边,一名穿着紫色锦袍的男子昂然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他气质清冷高贵,模样俊逸非凡,如同谪仙子下凡。 是孔侯。 如锦的眉间有一闪而逝的困惑,但再见时,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惊喜,“孔侯?你怎么会在此?是顺路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孔侯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淡淡的羞涩,就连冷白清透的脸颊也有一丝红晕。 他露出一个清淡而温暖的笑容来,“不是顺路,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 如锦一愣,“等我?” 为什么? 她与孔侯之间除了萧煦的交情,再无其他。 何况,孔侯乃是太子李潇的智囊,而她却极有可能是恪王的未婚妻,他们之间不是一路人。 她的心微微一动。 难道太子也知道了先帝留下的宝藏?孔侯此来,是不是某人察觉到了她的动向,所以才派了孔侯过来监视她的? 果然,孔侯说道,“贵府上的事,还请节哀顺变。你要前往宿州寻人的事,我也听说了。恰好我有一件差事要去云台山,正好要路过宿州,我想倒不如与你一道,也算有个伴。” 他顿了顿,“我听说宿州附近的山匪厉害,我的随行身手都还不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这是不容如锦拒绝的意思。 她冲着孔侯笑了笑,“也好,那就一道走吧。” 孔侯脸上露出微笑,像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羞涩。 如锦回到马车上,发现车上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原本一碰到就像斗鸡的蒙恩和素月这回不吵架了,倒是一致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她哑然失笑,“怎么这么看我?” 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一样…… 素月心直口快,直截了当说,“小姐,这位孔侯来者不善,居心叵测,你怎么就答应与他同路了呢?” 蒙恩点头如同捣蒜,“孔侯是太子的人!从前太子对我们主上倒是还好,只是上回元宵宫宴皇后娘娘失了宠,被当作失心疯圈禁起来后,太子对主上的态度明显就不一样了。” 如锦问道,“怎么不一样?” 素月接口说道,“当然不一样。从前太子地位稳固,他知道这江山社稷迟早都是他的,所以他心怀宽广,礼贤下士,对主上这样身份的王兄自然更加善待。人人都夸他是个贤明的太子呢!” 她冷哼一声,“但如今皇后失势,靖宁侯也被变相夺了权,太子的靠山轰然倒塌,他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处于险境之中的人,哪里还能有什么泰然自若的胸怀呢?他不仅对咱们主上生了猜忌,宫里的那些皇子们,也没少吃苦头。 这可倒好! 竟然盯上了咱们!” 就在素月说话的时间,如锦心中早已经百转千回。 她想了想说道,“无妨。他既然打定主意要跟着咱们,若是不同意,反而不好。而且,他们生了腿,就是要跟着咱们,又能怎么样?” 蒙恩挠了挠头,“要不,趁着晚上我给他们的饭里下点重型蒙汗药?等他们明日睡醒过来,咱们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去宿州除了陆路,还可以走水路。要不,我们改道坐船?” 素月拍了拍蒙恩一个大脑瓜,“你傻呀!我们那么多人,临时转水路都不要准备的吗?” 她对着如锦说道,“小姐,你别听蒙恩瞎说,他们男人都是没脑子的,提出个大胆的假设就不管了,也不想想看是不是可行。” 蒙恩小声嘀咕,“这怎么就又攻击上了呢?我没脑子,也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没脑子啊!” 这种时候,如锦懒得管小两口吵嘴。 她说道,“我们该怎么走怎么走,不必太在乎孔侯。不过,既然他跟上来了,你们俩个就不好脱队了,我怕被他发现了你们的踪迹。” 蒙恩点点头,“嗯,我和素月都听小姐的吩咐。” 一路上,孔侯还算友好,他带着的人马跟在如锦队伍的后面,不算紧,但是也没有掉队。 等到天黑时,就一块儿住宿。 若是没有天黑下来还没有找到客栈,就地扎营休息的话,他的人也会过来帮忙。 甚至,他随行还带了一位厨艺很好的厨师,遇到饭点,就让厨师就地架锅煮饭,所有的食物都平均地分配给他的人和如锦的人。 反正是甩也甩不掉的湿面团,如锦也就不和他客气了,该吃的吃,该拿的拿,绝不手软。 孔侯见状,明显是松弛了很多。 这夜又没有找到合适的客栈投宿,所幸有一处破败的山庙可以遮风挡雨。 手下们麻利地升起了火,煮饭的煮饭,打猎的打猎,捞鱼的捞鱼,各司其职。 孔侯给如锦送过来一碗热汤,“晚上山风冷,你先喝一碗热汤暖暖身子。我的人在后山发现了一些野味,已经去打猎了,很快就能吃一顿好的。” 如锦似笑非笑望着他,“这汤,你不闲来一碗吗?” 孔侯抿了抿唇,“汤里没有毒……” 他顿了顿,“我是想当着你的面喝一口的,但我怕我喝过的汤,你嫌弃脏……” 话音刚落,素月麻溜地递过来一个小陶勺,“有勺!” 孔侯…… 他无奈地接过了勺子舀了一口喝下,“真的没毒……无缘无故的,我在你的汤里下毒做什么?” 如锦这才接过热汤,笑嘻嘻说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但出门在外,像我这种天生丽质的女孩子,还是得多留点心,这也是为了好好保护自己嘛!请你理解!” 孔侯的脸颊顿时又一红。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理解……” 没错,像她这样天生丽质的女孩子,真是让人忍不住就心生爱慕呢……连他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心“砰砰砰”跳,若当真遇到了什么歹人,那岂不是真的很危险? 她行事谨慎,是件好事呢。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素月用奇怪的声音问道,“小姐,孔侯怎么又脸红了,他怎么动不动就脸红?” 第383章 不太平 孔侯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这时,那个叫阿月的姑娘继续说道,“喂,你们男人都是动不动就脸红的吗?我看你怎么就从来没有脸红过,是不是因为你的脸皮厚,而孔侯的脸皮特别薄呢?” 蒙恩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孔侯,“我脸皮是厚,但孔侯的脸皮薄不薄壳不一定呢!” 他顿了顿,“但脸红这事儿,和脸皮的厚薄是没有关系的,和心里有没有打什么鬼主意才有关系……” 蒙恩口中的“鬼主意”,指的是孔侯受太子之命前来监视他们。 可是这番话,在孔侯听来,心却“突突突”更厉害了。 他的心思真的这么容易被看破吗?连个素未蒙面的侍卫就能一下子猜透他的想法了? 没错,他确实是知道了如锦要去宿州才临时决定带人去南方办差的。 太子如今腹背受敌,所能倚仗的人不多,南方那件事,又是太子志在必得的,所以他刚开口,太子酒同意了。 他比如锦晚出发。 紧赶慢赶,连夜都不曾休息,这才赶在了如锦之前出现在了洛水河边。 说到底,不过只是想要多一点和她相处的机会罢了。 听说……听说鲁国公入宫为恪王求娶慕大小姐,但陛下并没有立刻答应。 这说明,他还有机会。 身为太子智囊,孔侯太清楚不过,陛下对于恪王有多么深浓的忌惮了。 他甚至想过,假若他与恪王同时向陛下请婚,陛下一定会答应他,而不是恪王。 只是,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意…… 他不清楚,要嫁给恪王是临安侯的意思,还是恪王的一厢情愿,或者,是她自己的心意…… 如锦见向来高冷淡定的孔侯脸上现出不该属于他的神色,心顿时一突。 男女情事,她并不是初次经历。 她太清楚孔侯目光里的含义是什么意思了…… 不会吧? 她就这么招人喜欢? 萧煦和她不过就打过几次照面,退个婚居然还哭哭啼啼纵情酒楼了,在她看来就很莫名其妙。 现在可好,就连孔侯这个八杆子也打不到的人,也喜欢上她了? 就在这时,孔侯的贴身侍卫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孔侯脸色顿时有些低沉,他对着如锦说道,“慕大小姐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外头处理点事。” 说罢,他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如锦冲他摆了摆手,“去吧!” 目送孔侯的背影离开,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长得很好看吗?” 素月…… 蒙恩…… 虽然慕大小姐确实长得很好看,但别人夸才是真的夸,哪里有自己这么摸着脸夸自己的? 如锦接着说道,“我长得好看我知道,但也不至于好看到人见人爱的地步吧?” 她扭过头来,“对吧,素月?对吧,蒙恩?” 素月…… 蒙恩…… 这叫他们如何回答? 素月虽然英姿飒爽,但到底还有些女孩子的细腻,她猛然反应过来,“什么?孔侯脸红是因为他喜欢上小姐你了?”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我就说嘛,没事脸红者,非奸即盗!孔侯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真是可恶!” 蒙恩也警惕起来。 这种话题女孩子可以接,他是个男人,到底不能多说什么,只是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此后一定不能再给孔侯和未来王妃相处的机会了! 防火防盗防孔侯! 就算宝藏没找到了,也一定要将孔侯给防好了! 孔侯可并不知道蒙恩的心理活动。 他匆忙跑到了外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属下连忙回禀,“我们的人去后山打猎途中遇到了偷袭,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其他人都还好。一共抓获了刺客五名,当场死亡了三个,有一个带回来时咬牙自尽了,他牙齿里装了毒,没救回来。只剩下一个,活口。” 孔侯眉头紧皱,“问过了吗?是什么人?” 属下回答,“问过了,那个人口风很紧,一句话不肯说,我们将他牙齿里的毒取出来了,他居然还妄想要咬舌自尽。” 他顿了顿,“这种作风很像是死士。” 孔侯皱眉,“死士啊……” 朝中畜养死士的人不多,除了宫里头的,也就只有晋王和几位国公爷了。 他眸光一转,“查清楚了吗?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慕大小姐的?” 属下摇头,“当时慕大小姐的人都在庙里,去后山的只有我们的人,但他们在后山伏击时,想来也不一定搞得清楚我们是两拨人。所以……” 他压低声音说道,“属下估摸着,可能是冲着慕大小姐来的。” 毕竟,孔侯出门乃是临时起意,知道的人不多,但慕大小姐去宿州的事,可是沸沸扬扬闹得人尽皆知的。 有人想要慕大小姐的命,但未必知道孔侯的人也和慕大小姐的人混在一起。 这也正常。 孔侯抿了抿唇,“看来,这次我们跟上来是跟对了。” 他沉声说道,“他们不主动攻击破庙,应该是人数不够多,选择偷袭后山的人,也可能存有冒名顶替的心思。这帮人还有后手,今夜起通知我们的人一定要戒严。” 属下点点头,“那个活口要怎么办?他始终不肯开口说话,属下黔驴技穷,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孔侯想了想,“先将人看好,我将此事告知一下慕大小姐。既然人是冲着她去的,我该早点告诉她,好让她有个防备之心。” 破庙内,篝火正盛。 如锦刚喝完热汤,孔侯的厨子就送来了新鲜的烤鱼和烤野猪肉。 她抬眸,看到孔侯进来,“可以吃了。” 素月和蒙恩见状,十分有默契地在如锦的两侧坐下,将她紧紧地包围在了中间。 孔侯见状,顺势在如锦的对面坐下。 他接过如锦递过来的烤鱼,但却没有吃,只是举着。 “慕大小姐,刚才我的人在后山遭到伏击,我出门的消息几乎无人知道,所以,这伙人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他顿了顿,“今夜或许不是一个太平夜。” 第384章 太迟了 如锦闻言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轻轻地扯了扯嘴角,“该来的总会来,倒是让孔侯的人替我受伤了。” 她放下手中的食物,站了起来,“走吧。” 孔侯一愣,“走?” 这么晚了,连夜赶路吗? 如锦目光一深,“连累了孔侯的手下,我身为事主总要过去看看的。” 她一边往外行,一边问道,“死伤的情况如何?” 孔侯抿了抿唇,“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其他人有轻微的擦伤,无碍。” 他顿了顿,“对方的人只留下一个活口,他什么都不肯说。” 如锦停住了脚步,转身对着素月和蒙恩招了招手,“你们俩也跟上,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论问讯,到底还是玄羽卫的人专业。 孔侯的目光不由便在素月和蒙恩身上打了打转。 这两个人号称是慕大小姐的贴身侍从,但他却从来都不曾见过,从气息和步伐来看,这两个人应该都是功力很深的练家子。 或许……是临安侯派来保护慕大小姐的…… 孔侯的脑海中其实也转过了点别的念头,但是他不敢深想。 “那就请随我来。” 破庙之外,有一间简陋的棚屋,看起来应该是从前寺庙里的柴房,地上堆着很多干草。 孔侯的手下将受伤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随行有医官,已经在给伤员包扎伤口。 看见孔侯进来,伤员们纷纷红着眼道,“侯爷!” 孔侯一个个看望过去,最后停留在了角落里一片破布前。 他蹲下身子,掀开来,看到的赫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张阿牛。 这些都是他心腹手下,每一个人都与他十分熟悉,虽然是主仆,但相处很好,紧密关联,感情上更像是兄弟。 他嗫嚅说道,“阿牛是独生子,家里只有一个独眼老娘。青庭,回京都城后,你去派人将他的老娘接到南山的庄子上荣养。” 那个叫青庭的属下,是这群人的头,闻言立刻答应下来,“好。”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这很难让人接受。不止孔侯,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很难过憋屈。 如锦轻轻在孔侯的肩膀上拍了拍,柔声说道,“节哀顺变。” 她脱下厚厚的斗篷,轻轻盖在了张阿牛的尸体上。 孔侯连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如锦道,“他是因为我才送了命,这荒郊野外的,一时也寻不到锦被绸布,我将我的斗篷给他盖上,算是给他最后的体面。” 她看了一眼满屋子红眼睛的侍卫,高声说道,“阿牛因我而死,我不会让他白死。你们因我而受伤,我也不会让你们白白受伤。今日之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蒙恩面沉如水,问道,“那个不肯开口的刺客,在哪里?” 青庭连忙指了指院子外,“我带你去。” 片刻后,他们回来。 蒙恩沉声说道,“小姐,那人招了。是晋王的人。” 如锦目光中有火,“很好。” 她转脸对着孔侯说道,“你不必再跟着我淌这趟浑水,晋王既然现在要出手杀我,那么再没有达成目的之前,他不会罢休。孔侯,是时候该你我分道扬镳了!” 孔侯抿了抿唇,“晋王虽是冲着你来的,但动的可是我的人。我若是此刻走了,该如何给我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他转头望向屋子里的兄弟,“你们说对不对?” “对!” “报仇雪恨!” 孔侯望着如锦,“我不走。相反,此去宿州,一路上我会更加仔细警惕,绝不会再让晋王的人得逞了!” 莫说他就是为了她来的。 就算不是,她遇到了危险,他又怎么可能撒手不管,为了自己的安全仓皇逃离? 那不是他孔侯做得出来的事。 如锦想了想,“也好。有了前车之鉴,我们打好精神,提高警惕,希望后面不会再有人受伤。”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票递给了青庭,“给受伤的兄弟们分一分。不必与我客气,这是我欠他们的!” 青庭连忙拿眼去看孔侯。 见侯爷点了头,他这才收下了。 原本,孔侯收下的这些人对如锦多少还有一点迁怒,但见她堂堂一等侯的女儿却愿意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死去的阿牛身上,又给受伤的人给予抚恤,顿时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 如锦刚离开,青庭压低声音说道,“侯爷,慕大小姐也太会了,属下刚还不知掉该怎么安慰这些兄弟,这会儿,他们已经心甘情愿要为了她出头了……” 孔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深处有一点点骄傲的感觉。 他颇有些自豪地昂了昂头,“什么叫会?你懂什么?慕大小姐心怀怜悯,心思纯善,又不是装的。别胡说八道!”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慕大小姐,请留步!” 如锦停下脚步,回头,“孔侯还有什么事?” 孔侯说道,“夜凉如水,你没有着斗篷,怕是会冻着,不如先穿我的吧?” 他还未曾来得及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只见对面的侍女立刻麻溜地将自己的斗篷给如锦披上。 侍女笑着说道,“不必劳烦孔侯了,我家小姐,自然有我来伺候。” 说罢,她扶着如锦的手臂,“小姐,天寒地冻的,地上滑,您扶着我的手!” 如锦冲着孔侯笑了笑,“多谢孔侯的好意,我心领了。天色不早,我也该休息了,早点睡觉明日也好早起赶路。” 她顿了顿,“若是路上赶得快,最快明日傍晚,最慢后日中午,总也能到宿州了。” 言下之意,到了宿州,你我就分道扬镳吧! 孔侯何等样聪明的人,如何能听不出她弦外之音?心里顿时涌过一阵酸楚。 不过,他向来风度翩翩,就算是喜欢一人,也做不来胡搅蛮缠死缠烂打之事,只好勉强笑了起来,“嗯,倒是真快。” 如锦奇怪地问道,“快吗?我倒还觉得慢了呢。” 她低声轻叹,“我良叔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真希望明日醒来睁开眼就能到宿州。” 一边说着,她的身影一边远去。 苍茫的夜色里,孔侯呆呆地站了许久,终于还是沉沉叹口气,“太迟了是不是?” 第385章 回府 经过日夜兼程加紧赶路,宿州终于近在眼前了! 这一路上偶有小股刺杀,但因为事先有所防备,所以再没有人受伤。刺客多是死士,滑不溜秋,要么逃了,要么咬毒牙自尽,倒是没有再留下活口。 宿州城门不远处的小树林,带路的人说道,“回禀大小姐,此处就是发生山匪袭击的地方,我们的人就是在这段路被伏击惨败,死伤无数的!” 他神色很是悲痛,“还有良叔,他从这里不知道被什么人吸引了过去,一路疾驰而出,就在这边消失无踪了。” 如锦看着属下指的这条路,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一路通往宿州城后的小山上。 她皱了皱眉,“那里你们派人去看过了吗?” 属下点头,“看过了,那山上平时人迹罕至,除了有猎户上山打猎外,百姓们从来都不过去,听说山上有野狼会吃人。良叔失踪之后,我们的人就组队上去看过,除了野林子还是野林子,根本就没有什么。” 他看起来显然有些颓丧,“整座宿州城几乎都给翻过来了,丝毫没有良叔的身影,有些兄弟们怀疑,良叔怕是给……给野狼……吃了……” 要不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消失掉了呢? 如锦看了看山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属下脸色大变,“小姐,万万不可!” 良叔丢了已经是大罪过了,若是小姐不见了,侯爷还能留下他们的狗命吗?那是万万不能的! 他咬了咬牙,“大小姐要去,也成,咱们一块儿去!” 如锦摇头,“不,我们兵分三路,你留一队人马在这里等我,我带一队人进去看看情况,剩下的人都去宿州城找我们的人汇合!这么多天了,留下来的人想必有了很多新的线索。” 她顿了顿,柔声说道,“你放心,我只是粗略一看,并不深入深山,不会有危险的。” 属下拗不过,看了看阿彪的眼色,只好同意了。 阿彪说道,“大小姐,我陪您进去!” 如锦点点头,“也好,” 她走到了孔侯面前,“多谢孔侯一路上的帮助,既然已经到了宿州,而孔侯还有任务在身,那我就不多留你了。孔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孔侯很想要留下来,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再说要留下来帮忙的话,就显得有些厚颜无耻了。 他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说罢,便领着他的人离开了。 诸事安排妥当,如锦便领着人往良叔失踪前最后走过的道上骑行。 和刚才那位属下说的一样,这山没什么特别的,山势也不事很高,只不过看起来确实平日里无人经过的样子,偶尔能看到有猎户布下的捕兽器,但完好无损的模样说明,并没有猎物上钩。 以如锦多年打猎的经验,这山里,恐怕没有太多品类的小动物。 但越是深入,林子里逐渐多了狼爪印,那种危险的气息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她号令众人停下,“若是我所料没错的话,这山里可能有个大狼窝。我们没有准备,不能再往前走了!” 阿彪那么强壮的男子闻言忍不住身子抖了抖,“小姐,那良叔会不会是……” 如锦摇摇头,眼神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良叔虽然身手不错,可是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家里给临安侯当贤内助,很少有在外头的机会,从应变能力来说,他远不如平叔厉害。 但这并不意味着良叔没有识别危险的能力。 这地方太明显是一个大狼窝了,良叔只身一人,遇到了这么危险的境地,按照正常来说,他不可能继续深入了。 除非…… 他要追的那个人是他必须要找到的,哪怕冒着风险舍弃生命他也不能放弃的。 如锦双眼微微眯了眯,勒住马绳说道,“先回宿城内再说!” 他们的人马走了没多久,林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他全身上都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睛,很久,纵身一跳,就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 宿州城高耸的城门前,如锦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里就是宿州啊! 真正的慕大小姐在这个地方出生长大度过了她几乎全部的人生。 而她,终于有机会过来看一看了吗? 阿彪见大小姐望着城门口的牌匾一言不发,料到触动了小姐的心事。 他低声问道,“大小姐,是先去宿州府衙还是先回府?” 如锦目光一动,“先去府衙,问问情况。” 临安侯是宿州这个小地方走出来的最大的官了,良叔身为临安侯的左膀右臂,在宿州地界上失踪了,知府大人也愁得火烧眉毛。 更何况,良叔的失踪还牵涉山匪袭击的案子,死伤惨重,就是连临安侯夫人都在这次事件中殒命,实在是……倍觉压力! 听闻自小在宿州城长大的临安侯府大小姐来了,宿州知府一刻都不停,立刻就跑到了府衙门前迎接。 知府大人主动地介绍了这几日来搜查的情况,总体来说就是三不知。 一不知道到底山匪是何人所派,毕竟死的都死了,活着的早就跑了,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二不知道良叔去了哪,整个宿州都翻遍了,反正一点线索都没发现。就好像一个大活人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一般,要不是还有被狼吃掉的可能性,他都要联想到鬼故事上头了。 三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不论是追捕山匪还是寻人,府衙的能力就这么大,知府大人觉得他已经做到了极致,再也没有更大的能力了。 就在这个时候,临安侯府来了人,而且还是能够管事的大小姐,他其实还是高兴的,总算能够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了! 如锦听完了知府大人的介绍,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自己的人马打道回府。 阿彪低声问道,“大小姐,那个知府言之无物,你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她呢?” 如锦淡淡一笑,“其实哪里有什么山匪,那些山匪都是粱榆光的人假冒,这一点若不是机缘巧合,连我们也不知情,他一个宿州小知府,恐怕连粱榆光是谁都不清楚,让他怎么查?” 她顿了顿,“宿州是个小地方,知府的执政能力不强,管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还行,这种事他没有能力做。 我今日到此,不过只是给他一个信号,我来了,以后他全力配合辅佐便可,也没有指望他能帮我将良叔找到。 阿彪,我们的人都在慕府吗?” 阿彪点头,“是。” 如锦目光动了动,“回府!” 第386章 周管家 如锦从未到过宿州,但这具身体对这里却仿佛仍有记忆,在府衙时还好,一踏入慕府大宅,她就感觉到胸口有些别样的憋闷。 这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谈不上是害怕还是恐惧,总之很抗拒。 尽管慕大小姐的芳魂已逝,但她身体却仍留下了记忆,而且是不好的回忆。 她强自压下了这种不适,跟在了引路人的后面径直往大院深处行。 才刚到二门,不远处便传来极其夸张的一声,“大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可是想煞老奴了!” 如锦闻言心里“咯噔”一条,升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之感。 慕大小姐不喜欢那个声音的主人! 她敛下神色,冷冷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肥圆胖如猪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冷天的,他的额头上居然还冒着汗。 引路人连忙说道,“周管家,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里头照顾受伤的护卫吗?” 周管家屁颠屁地跑过来说道,“瞧你说的,大小姐回家了,我这自小看着她长大的老仆怎么能不出来迎接?里头受伤的护卫,自然有下面的人照顾,放心,出不了差池!” 他说罢,舔着脸笑呵呵望向如锦,“大小姐,老周听说您要来,可是提前好几日就激动地睡不着觉了!这不,刚刚让人准备好了您喜欢吃的家乡菜,来给您接风洗尘呢!” 如锦目光动了动。 原来这人就是周管家…… 她嘴角不由噙起一抹冷笑来,“周管家处事真是周到,看不出来,我这离开宿州也没有多久,你就这么想念我了。真是个忠实的奴才呢!” 当初春香说过,周管家是周氏的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替周氏做事,表面上虽然扮成一副大好人的样子,但其实一肚子坏水。 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克扣了多少本该属于如锦的花销,以至于到最后,奶娘居然要拿出自己的私房来补贴生活…… 堂堂一等侯的千金呢! 按着京都城小姐们的份例,光她每个月的例银就要十五两,再加上四季新衣首饰,一年到头最起码也要有三五百两的花销。 这些银子没有用到慕大小姐身上,那么多半就被这个狗奴才给吞了去! 若是周管家不屁颠屁颠跑到她眼前来还好说,既然他自己迫不及待出来了,那么她如锦也不是吃素的。 他欠下的,她会一点点让他全部都吐出来! 周管家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惊。 他再抬头,只看了如锦一眼,浑身上下便就竖起了汗毛。 这…… 大小姐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气势了? 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怎么不见了? 京都城果然是富贵之地,这么养人,大小姐才去了几个月,通身的气度就都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 如锦笑眯眯地看着周管家,“周管家,你我的旧,稍后再叙,先请你带路吧,我要去看看受伤的护卫们。” 她挑了挑眉,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周管家看了一眼大小姐身边的浩浩荡荡的人马,除了人高马大的阿彪外,还有那个戴着半边面具的年轻人也看起来很不好惹…… 他连忙缩了起来,“是是是,大小姐,还请跟我来。” 由于如锦离开之后,偌大的慕府除了一位远房的姑婆寄住着,就没有主人了。 姑婆住在慕府最西边的家庙里,是另外单开的门,不从后院经过。 所以,伤病员们便都被安排到了离厨房比较近的后院舞春园——从前,这里是苏梓萍的住所。 周管家小心翼翼地察看如锦的眼色,发现大小姐神色如常,心里提着的心,隐隐就落了下来。 他想着,苏夫人死的时候,大小姐才三岁,还不记事,不知道他拿了她母亲住过的地方招呼伤病员。 此事只要他不说,其他的下人不说,那就没有人知道。 如锦眼看着周管家的眼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心中越发地冷冽。 没错,她确实只继承了这具身体,却并没有任何慕大小姐原本的记忆。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会一无所知。 小杆子的人早就将慕大小姐在这里的一切遭遇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到底是金甲卫出身,就连这慕府的布局,大概的位置都搞得清楚明白。 而如锦,恰好是一个过目不忘,听过的事都能记得住的女子。 这也是她进慕府而丝毫不怯懦的原因之一。 周管家似乎察觉到了如锦在看他,有些讪讪问道,“大小姐,您怎么老看着老奴?是老奴脸上有花?” 如锦笑了起来,“嗯,周管家的脸上倒还真的有一朵花。” 说罢,她甩了甩衣袖,从周管家身侧穿过,径直往屋子里去。 在她身后的人,也一个一个地从周管家身边穿过进屋。 周管家有些呆愣,“我?脸上真的有花?”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怎么会有花?大小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花是什么意思?” 就在周管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如锦已经先行进屋了。 一进屋子,就是一股沉重的药味,呛得人浑身不舒服。 屋子里一共搭了六张大铺,并排放在主屋,留在宿州的这几位都是重伤员,有两位至今仍然昏迷不醒。 如锦皱着眉头问道,“周管家,为什么将他们这么安排?” 周管家连忙从人群中窜出来,“回禀大小姐,这么安排是为了方便照顾!” 如锦冷笑一声,“是吗?我看不是为了方便照顾,是方便你躲懒吧?” 她对着阿彪说道,“你立刻找人将这个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收拾一下,把这些兄弟们分开安置。 这几位都是重伤员,原本就需要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这么多人摆在一起,而且还是临时搭的通铺,睡得不舒服不提,满屋子的药味熏得人也难受。 更别提半夜若有人痛苦呻吟,其他人就更休息不好了。 呵呵,我看有些人为了自己躲懒省事,真的连人命都不顾了。也不知道拿了我慕家的例银都在干什么事!” 第387章 辛苦了 良叔带过来的这批人马,死伤惨重。 除了死去的兄弟被提前送回了京都城,重伤的留在慕府养伤,轻伤者则和剩下的人一起到处去寻人。 大家都早出晚归的,连自己都顾不好,倒还真的没有留意过重伤员们的生活起居情况,只知道除了两人尚在昏迷,其他四位已经慢慢有所好转。 所以,周管家这么做事,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过。 但听到大小姐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觉得不对劲。 是啊! 慕府可以说是整个宿州最大的府邸了,那么大的宅子里,除了住在家庙里的远房姑婆,完全没有主人,这里的亭台楼阁空院子少说也有十几座。 就是这个院子里,正房耳房左右厢房,加起来也有好几间屋子。 怎么就将人一整排地排着放在现搭的板床上了呢? 这样既睡得不舒服,而且太嘈杂吵闹,对病人的恢复很不好。 何况,这满屋子浓烈的药味,就连他们身子骨健康的人闻到了都觉得难受…… 顿时,一道道犀利的目光都望向了周管家。 周管家大惊失色,连忙为自己辩解,“大小姐冤枉啊!老奴确实是思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么多枝枝节节,但老奴的本意真是为了方便照顾病人。” 他伸出手来,“大小姐不信可以问这里的下人,我老周是不是自从伤病员来了之后,就每日都在这里伺候?不论他们有什么事,我老周那都是有求必应的!” 如锦冷冷看了他一眼,“行了,现在也不是和你算账的时候。我也不管你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从此刻开始,这府里的事,就只听我一个人的。” 她顿了顿,“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便是了,不需要和我辩解什么。我不听辩解,我只看你做了什么。” 周管家连忙点头,“是是是,我老周忠心耿耿,自然什么都听大小姐的。” 他立刻吩咐下人,按着如锦说的,将其他的房间快速收拾了出来,一一安排重伤员们住了进去。 如锦这才满意,“我不需要你亲自盯着这些受伤的护卫,我只需要每个护卫身边至少有一人能贴身伺候。若是府里的下人不够,你现在就去现请!” 她顿了顿,“若是这六位伤员有哪一位有任何闪失,我就都找你!” 说罢,她转身问阿彪,“天色将要黑了,我们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都回来?” 阿彪回答,“天亮出发去寻找,天黑就回来,再过半刻钟,估摸着都该到了。” 如锦点点头,“等人都到了,让他们去正厅等我,我有事要说。” 阿彪立刻对手下人说了几句,“快去!” 他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这些天来,我们的人应该将宿州方圆三百里都翻遍了,咱们要不要将范围扩大,再去隔壁的衮州寻寻人?” 虽然衮州离宿州有些距离,而且衮州很大,要找起人来怕是更难。可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侯爷下了死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总不能空手而回…… 如锦摇摇头,“倒也不必急着做决定,等我听过了兄弟们近期的报告再做定夺不迟。” 她眯了眯眼,“良叔素来行事谨慎,绝不是冲动鲁莽之人,他那日突然离队,定然是看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而且,他不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的人,一定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理由……” 得搞清楚这些,那就需要更多的证词去还原当时的现场。 她首先得知道良叔当日遇到了什么。 换言之,若是良叔掉入了狼窝或者陷入了什么自然的困境,那么多天过去了,缺水缺粮,人活着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也不差她搞清楚真相再去有针对性地找人的时间。 可若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那要找到良叔,而且还是毫发未伤的活着的良叔,就必须要有的放矢。 大概半柱香后,正厅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这些散落在宿州的护卫看到大小姐千里迢迢从盛京城远道而来援助他们,不由都觉得十分温暖和感动。 有几个内心柔软的甚至都当场落了泪。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年前大家奉命送夫人回老宅,其实带的人马并不算太多,当时大家的心态也很轻松。 不过就是护送个夫人回老家养病嘛,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不成?而且良叔是大家都信得过的人,跟着良叔,大家都很安心。 开开心心送走了夫人,就可以安心回京都城和老子娘过个团圆年了! 没想到刚踏入宿州地界,大家的欢欣鼓舞才刚开始,突然遇到了山匪袭击,一上来就劈死了好几个。 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好多都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说死就死在了面前,浑身都是血淋淋的,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说不震惊都是假的。 不仅震惊,难以接受,还好生后怕! 要不是后面良叔突然丢了,大家强撑着一股劲头要将良叔找到,怕是得倒下一大片…… 好不容易撑到今日,京都城来人了! 来的还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这说明侯爷没有放弃良叔! 侯爷更没有放弃他们! 大小姐的到来像是一束光,不仅照亮了他们的前行路,还成为了他们信仰的支柱,让他们岌岌可危的意识有了依靠,能再次挺起来! 如锦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护卫们,有一大半身上都挂着彩,有的脸上被割了刀疤,有的手臂上还绑着纱布,有的走路时一瘸一拐,还有的瞎了一只眼睛。 她内心一片起伏澎湃。 “兄弟们,我叫慕如锦,是临安侯慕修远的长女,你们中的绝大多数,可能从前只是听说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 我也是,今日初次见面,我多希望是一个欢乐喜庆的场面,然而现在,我们却不得不忍着悲戚,强打着精神,为了寻找我们的同伴,继续负重前行!” 如锦的目光从护卫们身上扫过,然后说道,“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休息了,将后续的事情都交给我!” 第388章 理清 寻人,一直以来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尤其是在已经翻了好几遍的地方寻人,那更如同大海捞针,要耗费的不仅是人力和物力,更多的是心力。 如锦知道,眼前这批护卫早已经为此精疲力尽,只是凭着毅力和信念在努力地坚持着。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护卫们个个都松了口气。 起初,只是有几个人在小声哭泣,后来便是一群人,再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从同伴死去那一刻就隐忍下来的眼泪,到这时再也无法憋住了,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就这样坐在地上靠在墙上彼此搀扶着嚎哭起来。 如锦没有打断他们的哭声,更没有阻止。 她等所有人都哭得差不多了,这才柔声说道,“你们可以在这里就地休息两日,然后再一起回京都城,家里人都在等着你们回家!” 顿了顿,她又说道,“但是你们回去之前,得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经历过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 她转头对着素月和蒙恩说道,“你们俩负责将他们所说的话中有用的信息都记录下来。” 素月和蒙恩点头,“是。” 如锦知道,漫无目的地寻人,只会让他们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费力,却不一定有成果。 只有将所有的信息都捋清楚了,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屋子里的人连连点头,“我们现在就可以说!” 说时迟,那时快,早有人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送到了素月和蒙恩跟前。 屋子里的护卫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地讲述着他们这些日子来的经历。 “我先说。我是良叔的副手,从京都城出发开始,我就一直跟在良叔左右,听他的命令行事。 出发前,良叔交给了我一个秘密的任务,他让让我盯着夫人,说是怕她情绪不好,做什么傻事。 我们虽然都是侍卫,与夫人没什么接触。但也都知道夫人在家里自戮的事儿,晓得这次夫人去宿州,是去养病的。她情绪不好,若是一个想不开,死在了路上,我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为了万无一失,可以说,我将夫人盯得很紧。但夫人一直都很安静,不论让她做什么都十分配合,不哭不闹,也没有再做过伤害自己的事。 就这样一路上很顺利地到了宿州地界,我原本想着进了宿州,就等于一只脚踏进家门了,夫人的事儿基本上就这么定了,不会再有变数。 没想到还没有进城区呢,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持刀刀山匪。 那些人黑衣蒙面,看不清楚来路,但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身手不仅高强,行事作风也十分狠毒,他们欺负我们毫无防备,上来就砍,刀刀致人于死地。 我们不少兄弟,就是因此折损的…… 事发突然,良叔吩咐我一定要保护好夫人,所以我便突破重围守在了夫人的马车旁边,但奇怪的是,那群山匪却只攻击我们的侍卫队,对夫人的马车视而不见。 因此,我也成了整个队伍中唯一一名浑身上下没有挂一点点彩的人…… 我们的护卫队起初只是突然遇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才死伤惨重。但等回过神之后,尽管折损了不少兄弟,却也还是努力支撑。对方人数没有我们多,渐渐地我们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我听到良叔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他居然放下了还在缠斗的队伍,独自一人驾驶着马就往山里走了。 当时我们很多人都看见了,只是大家还在迎战应敌,一时间分不出人手来去追他…… 等到我们将战场收拾地差不多了,再分神去找良叔时,他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更可怕的是,我们询问夫人的安危,一只没等到回答,掀开马车时候才发现,夫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按着座位都凉了的程度,夫人应该是在最开始的混战中就离开了……” 如锦皱了皱眉,“良叔离开之前,你说,他说了一句什么话?那到底他说了什么话?” 那人摇摇头,“听不清,我当时守着马车里的夫人,离良叔有些距离。” 有人立刻举手,“大小姐,我听见了!” 他说道,“我当时离良叔近,虽然还在迎敌,但却的的确确听到了良叔说,怎么可能是她?” 还有另外的人举手,“是的,这句话我也听见了!当时我还以为良叔是发现了这些山匪的幕后主使,后来细想,假若是发现了幕后主使,良叔没有道理自己一人追上去,连个交代都没有。” 他挠了挠头,“所以,我觉得良叔当时可能是见到了某个他觉得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子站了起来,“回禀大小姐,那战我们虽然损失惨重,但最后也还是赢得了胜利。黑衣蒙面人除了几人外,几乎全都死了。只可惜,剩下的几个活口嘴里都装了毒牙,没有留到活口,也问不出他们的来历。 当时我们死伤惨重,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不仅良叔丢了,就连夫人也不见了,大家都是十分混乱和茫然的。 后来,我们便开始分头寻找,倒是在不远处找到了夫人和一名年轻男子的尸体,当时夫人的嘴角流血,虽然不敢确定,但是按着我们的经验,应该是毒发身亡的。 另外一名年轻男子,也是被毒死的。 那人身上穿着一身黑衣,蒙面的黑巾虽然丢了,但很显然和袭击我们的山匪是一路人。 我们一时也分不清楚,这个人和夫人是一路人,还是要以夫人来要挟我们……” 一个瘦高个站起来说道,“我是负责追良叔的。我们最后见到良叔,他是往深山里走,那条路十分陡峭,我们骑马骑没多久,就发现那边附近有很多捕狼的夹子,再往上却没有了。 我们虽然在京都城长大,但是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周围树木的分布情况,推断这座山上密林深处应该有狼窝。 那日临近黄昏,天逐渐黑下来,我们没有火把子,再加上还有许多受了重伤的兄弟需要医治,所以找了一会儿,便没有继续深入,先退出来将伤者送到了城里的医馆救治。 我们入城之后立刻向宿州府衙求助,知府应证了我们的想法,那座山上确实有很多野狼,就算是最勇敢的猎户,也只在山脚下活动,很少有人上山去。” 第389章 蓝衣老妇 那个瘦高个继续说道,“我们先将重伤者送医,再将已经不幸离世的兄弟们的遗体寄在本地的义庄,连饭都没有吃一口,就又折返回去,想要上山看看究竟。 宿州的府衙很配合,知府大人也知道事态严重,当即拨出了宿州所有的兵力,大家带着弓箭武器,举着火把一起上了山。 那座山真的很陡峭,路也不好走,越是往上越连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时良叔离开的时候是骑着马的,这条路,根本就不是马匹可以走的。 当时我们想,假若良叔真的走了这条路,那必须得弃马而上,那我们来寻,必定会看到马儿。但马儿呢?丝毫不见影踪,就连叫声都没有…… 所以,我们便判断也许良叔并没有走这条路。可能他在我们没有注意的时候从别的路离开了。 由于当夜实在太晚,大家经历了一天的糟心事,早已经精疲力尽,所以便都回去了,打算第二日再去上山一探究竟。 谁成想,那夜下了宿州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不仅将地上所有的痕迹都掩埋了,而且山体滑坡,还将那条路给堵上了……后来我们也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将路给通了的。” 矮壮黝黑的男子接口说道,“就在他们继续查那座山的时候,是我带队在城区里面找的。我想着良叔是连人带马失踪的,找不到人,难道就连马都找不着马?就算良叔是落入了什么人手里,但要藏人容易,藏一匹马可难。 就不提马那么高大,不容易藏起来,它是个畜生,它会叫唤,而且人无法控制它不叫唤。 宿州这地方虽然是鱼米之乡,颇为富庶,但这里水路富饶,大家运送货物绝大多数都用船,马车反而用得少。所以,这里养马的人家不多,像良叔胯下的那样好马,更是少见。 所以,我便从马儿这个线索上查。 万万没想到,我将整个宿州城都翻了个遍,却根本就没有找到一丝一毫跟良叔的马有关的消息。 不仅没见着活生生的马,就连死马,马肉,马皮都没有见到过。” 另外一位胳膊受伤的男子说道,“回禀大小姐,这些日子我负责在大街小巷贴良叔的画像寻人,除了宿州城的主干街道,甚至我都将人寻到了城郊的农户家去,但是没有一个人见过良叔。 良叔,就好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人带马都不见了,甚至都没有一点可疑的消息留下!” 脸上有擦伤的男子思忖片刻,接着说道,“若说半点线索也没有,倒也不完全是。 我们排查的时候,还顺便查了一下近期宿州城有没有来过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倒是有几位农户说,就在我们遇袭的那日,有人见过一名浑身穿着蓝色麻布的老妇经过,那个老妇看着眼生,长相也有些不同,皮肤粗糙黝黑,眼窝很深,和江南人细腻的长相不是很一致,看起来就不像是本地人。 按着我们的排查,那老妇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来看,当日我们在城郊对战时,那名老妇应该在那里出现过。 可是我们后来顺着线索再去查这位老妇时,她却也似乎凭空消失了。 现在也说不清楚,她是离开了宿州,还是仍旧在宿州某个地方藏着。又或者,她根本是与此次事件无关的人……” 蓝色麻布,皮肤黝黑,眼窝很深……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锦一听到这句话,就想到了南疆蓝氏。 她从前见过蓝氏族人,她们都喜欢穿蓝色的麻布衣服,而且南疆人的皮肤黝黑,脸瘦,眼窝又深陷,与本地村民们的描述很是符合。 这次袭杀临安侯府护卫的,分明是粱榆光的人,怎么又和南疆蓝氏扯上了关联? 若说蓝氏与粱榆光联手了,她是不信的。 南疆蓝氏向来独立自主,不与朝廷内任何派系相结交,她们的人是不可能为乾国的官员卖命的。 何况,她对粱榆光的调查中,也没有哪一点显示,他和南疆人有联系。 难道是巧合吗? 如锦目光一深,忽然问道,“夫人和那个黑衣匪徒是被毒死的?那你们有没有检查一下,他们到底死于何种毒?” 众人皆是一愣。 好半晌有个领头的出来回话,“回禀大小姐,宿州的仵作倒是检查过,但没有看出来这是什么毒。中毒是可以确定的,而且也可以确定不是什么寻常能见到的毒素。 但究竟是什么毒……” 他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清楚。又因为夫人的死兹事体大,我们不敢妄动,所以连便派人将两具尸体送往了京都城……” 如锦皱了皱眉,“也就是说,你们并不知道夫人和那个黑衣人中了什么毒?” 那人颓丧地点了点头,“不知道。” 他顿了顿,忽然又说道,“不过本地的仵作从夫人的口鼻中取了一点毒药的样本,请了对药理有研究的老大夫在研究……” 如锦点点头,“稍后等说完了事儿,还要麻烦你带我去一趟那个老大夫所在的地方,我想亲自再确认一下。” 她抬了抬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你们继续说,我这里该记录的都记录着呢。” 墙角的角落里,有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忽然举起了手。 他抬起头,有些迟疑地说道,“回禀大小姐,他们刚才说的那个蓝衣裳的老妇,我好像……好像在交战的时候见着了……” 脸上有擦伤的男子立刻吼道,“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瘦巴巴年轻人缩了缩肩膀,“我……我并不知道你们在寻找那个老妇……” 他转头望向如锦,“回大小姐,我们都是分开行事的,若是早知道他在找蓝衣老妇,我一定早就说了!” 如锦点点头,“事已至此,你不必慌乱,现在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不迟。” 她顿了顿,“再说,那蓝衣老妇也未必就和良叔的失踪有关呢。” 瘦巴巴年轻人说道,“当时我们的人和黑衣人打得火热,甚至还占着下风,我只是恍然之间看到树林子里好像站着一名蓝衣老妇人,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腹背受敌,就没有再多注意。 等我缓过神来后,再去找她,她已经不见了。” 他顿了顿,忽然说道,“但是我看到了那个蓝衣老妇的脸……” 第390章 专业吓人 如锦的神色顿时肃穆起来,“时隔多日,你还记得清楚那老妇的长相吗?” 瘦巴巴年轻人说,“不瞒小姐,若是今日不提起,我差点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但我现在仔细一想,总觉得那位老妇人好像有些眼熟,似是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露出沉思的神色,“在哪里呢……” 攫欝攫。这时,有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不如你描述一下那老妇的样貌,我按着你说的,画下来,如何?” 如锦转头,看到是一位长相憨厚身材有些敦实的男子。 她有些惊喜,“你会画人像?” 敦实的男子恭声说道,“回大小姐的话,我祖父从前跟着老太爷做事,老太爷年轻时当过刑部尚书,那会儿我祖父在刑部任过画像先生。我自小跟着祖父学了一手,会一些……” 如锦连忙叫人取来笔墨纸砚,“来,你二位请!” 瘦巴巴年轻说,敦实男子画,他们两人不断调整,约莫小半柱香后,画像便出炉了。 围拢在四周的护卫们纷纷看了过去,“说起来这老妇确实看着有点眼熟,但却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一时想不起来。反正,我肯定是在京都城见过她的……” “京都城?若是如此,那可就大大增加了这名老妇的嫌疑了。要不然,宿州离京都城可远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又恰恰好在我们遇袭时经过那片林子。” 如锦徐徐走到画像前,在看到画像的那一刻,她脸上闪过震惊的神色,“怎么会是她……” 瘦巴巴年轻人立刻问道,“大小姐认出了这老妇的身份?” 如锦抿了抿唇,“她是白姨娘院子里的蓝嬷嬷。” 众人一听,顿时都顿足捶胸,“对对对,就是白姨娘院子里的人,我就说嘛,怎么那么眼熟!这婆子虽然是白姨娘院子里的人,不常在外头走动,但身在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有碰着面的时候!” 白姨娘身边的婆子,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出现在宿州的,而且,还是那样的时刻。 众人不敢再往深了去联想,皆都闭上了嘴。 如锦幽幽叹口气,“罢了,知道她是谁就好,总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撞。” 她顿了顿,“这么多天过去了,那婆子想来已经回到了京都城,等你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及时汇报给侯爷,万不能因此而错失了什么线索。知道了吗?” 回答她的是异口同声的,“知道了!” 巘戅阅笔趣m戅。到此时,她基本上已经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都从当事人口中听了一遍,很快就确定了方向。 她让人将宿州和周边的地图取了过来,在图上认认真真地画着路线图,将所有良叔有可能去过的地方都画了出来。 在画到搜捕良叔的兄弟第一次停留之处时,她忽然皱起了眉头,“这地方,好像有一些眼熟……” 素月悄声问道,“眼熟?” 如锦猛然将地图翻转过来,随即脸色一变。 阿彪问道,“大小姐,您是不是看出来了点什么?” 如锦停顿良久,忽然幽幽叹口气说道,“这座山的背后,似乎便是我母亲埋骨之处……阿彪,让人准备车马,我既然回到了宿州,就该去我母亲坟前烧柱香,告知一声。” 阿彪听得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好,我立刻叫人准备。” 如锦想了想说道,“阿彪,你还是继续忙良叔的事,祭拜我母亲一事,就交给周管家吧!” 她目光动了动,“让周管家亲自带我去。” 阿彪连忙说道,“是,我们先和兄弟们交接一下,然后我再分配任务。” 周管家闻讯急匆匆赶来,“大小姐,天都黑了,山上很有些危险,不如咱们明日再去?” 他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再说了,去苏夫人的坟上咱们也总不能空手而去,药准备纸钱香烛都需要点时间的……” 如锦挑了挑眉,“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怎么办?我思念我母亲了呢!” 周管家肩膀一抖,磕磕巴巴地说道,“既……既然是大小姐的要求,那我们做奴才的自然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跺了跺脚,“行,那大小姐在此稍待片刻,我叫人去略做准备,等好了就来接您过去!” 如锦这才满意,摆了摆手,“去吧,周管家的速度可是要快一些哦,这天越来越黑了,真到了子时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那山上可就更令人害怕了。” 她故意害怕地看了一下左右,然后抖了抖肩膀,“啧啧,害怕!” 周管家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从脚底板生出一股凉意来,惹得他浑身都发毛。 “是。” 得了,传说中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要等到子时之后才出来。不就是上香吗?抓紧点时间,一定能在子时之前赶回来! 人都走光了,素月这才小声问道,“小姐,你刚才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晚了还非要去您母亲的坟头上祭拜?” 蒙恩也竖起了耳朵听。 如锦轻声说道,“我将地图倒过来后,发现那地势十分眼熟,居然与我手镯上拓下来的图案很是相似。” 她目光一亮,“先前我一直以为我手镯上的宝藏所在的位置在河床之下,远没有到达宿州。但现在看来,或许……那宝藏就在我们附近了。” 蒙恩连忙问道,“那要不要我去通知卢大叔他们?” 如锦摇摇头,“先不必。等我先去探探再说,说不定,这也不过只是一个障眼法罢了。” 她顿了顿,“不过我非得选择这个时间去我母亲的坟头,倒不是为了确认宝藏所在的地点,而是……纯粹只是想吓一吓周管家的。” 素月一愣,“啥?吓人?” 如锦的声音冷了下来,“周管家是周氏的人,这些年来一直为周氏做事,龌蹉的事情没少做。若不是我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真恨不得将他立刻宰了喂狗吃!” 她冷笑起来,“不过只是吓一吓,试试看他肚子里到底知道多少货罢了,已经很便宜他了。” 素月的目光顿时亮了,“吓坏人?那这事儿小姐就该交给我和蒙恩,吓人那我俩可是专业的!” 第391章 厚脸皮 为了赶在子时前回到幕府,周管家简直拼尽了老命,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就准备好了祭祀要用的纸钱和香烛,甚至还让厨房准备好了酒菜。 他原本想另乘一辆马车跟在如锦的马车后面,但如锦却说道,“天黑,人多总是要热闹一些,不如周管家与我共乘一车如何?” 周管家原本还想要推辞一下,毕竟大小姐是主,他是奴,而且男女有别,怎么好坐在一起呢? 但一想到漆黑的夜晚他们一路要往多是坟地的山上去,他就有些腿抖。 还好大小姐不是独身一人,她的马车内还有她从京都城带过来的贴身侍女和护卫,人多,他这也不算是太过僭越。 “那……老奴听大小姐的!” 马车疾驰而去,赶车的车夫还是老胡。 老胡是当年太夫人从宿州老家带到京都城的,虽然那么多年不在,但对宿州的地貌还是熟悉的。 何况,他年前刚将大小姐从宿州城接回京都城,又加深了一些对宿州的记忆,所以马车赶得飞快,一点都没有停顿就往山头上驶去。 比起老胡的快意,车厢内周管家就不怎么好过了。 他一上车就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不自觉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尽量往角落里缩阿缩,直到再也没有地方让他挤过去。 如锦笑意盈盈望着他,“周管家,怎么?和我相处你看起来很不自在?” 她挑了挑眉,“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才过了半年,你就变了?那你可变得真快啊!” 周管家倒吸一口冷气。 那可不是?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能一样吗? 从前他有夫人罩着,就算出了事,那也是照着夫人的吩咐做的,他有底气的。 可现在,夫人死了,自己的靠山倒了,身板早就没有从前那样硬气了。 这大管家的位置还岌岌可危呢,哪里还能像从前那样摆谱? 再说了,从前的大小姐柔弱可欺,又是个闷声不响的主儿,就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的。 他背地里动点小手脚,别说她看不出来,就是看出来了,难道还能怎么样他? 可现在的大小姐,与从前的可是截然不同,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京都城难道真的那么养人?不过就是半年没见罢了,他居然在大小姐身上看到了“不怒自威”四个字。 啧啧啧…… 周管家谄媚一笑,“大小姐一直都是我老周的大小姐,我对您的忠心一片可一直都没有变过。从前您年纪小,我尚可舔着老脸以老人家自居,现在大小姐都要到快出阁的年纪了,老奴岂敢再在您面前造次?” 他双手合什,“阿弥陀佛,不敢的不敢的。” 如锦笑了起来,“哟,周管家什么时候还信佛了呀?” 她好整以暇望着他,“我听说满天神佛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一直都在信众的头顶看着他们呢!菩萨们最讨厌口口声声阿弥陀佛,但是却一肚子坏心眼的小人,这种人,菩萨可没有闲情逸致保佑他们的。” 这……这已经是明着骂而不是暗讽了,周管家自然听得懂。 不过,人只要脸皮厚,就能自动屏蔽许多烦恼,周管家自谙论脸皮厚天下第一,就算大小姐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都能笑呵呵地望着她,何况是这种不轻不重的指桑骂槐了。 他完全不在意。 周管家笑呵呵说道,“大小姐说得极是!” 这番毫无羞耻之心,倒叫素月和蒙恩长了见识。 所谓我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你们,这话也适用在周管家的什么。 他们俩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一定要让这个周管家吃点苦头! 如锦望着周管家的笑容越发深了。 但她的心却越来越冷。 周管家的脸皮之厚如同城墙,面对自己如此犀利的指责,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继续他的阿谀奉承,简直太不要脸了。 他面对自己这样的人,都能如此得心应手,何况是柔软无依的慕大小姐,那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想到慕大小姐短暂的人生中基本上都是在这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她心里就难受得紧。 这个迎高踩低的垃圾,今日她必定要让他受到惩罚!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起来。 周管家尝试了好几次想要打开话题,却始终都没有成功。 他倒不是话痨非要说话不可,实在是越是往山上行,听着外头树林里的虫鸣鸟叫,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越发毛了起来。 说说话,好歹还能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嘛! 这时,如锦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笑着问道,“周管家,你猜,我这么晚了将你骗到山上来,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骗”字,让周管家的肩膀抖了三抖。 他心里明明虚得要命,但却仍然强自咧开嘴笑道,“大小姐说什么呢!您让老奴带路去祭拜苏夫人,这是老奴的荣幸,老奴也是心甘情愿做此事的,怎么能叫骗呢?” 周管家嘿嘿一笑,露出了黄灿灿的大牙,“再说了,小姐是天,老奴是土,大小姐不论让老奴做什么,老奴都心甘情愿去做,就算大小姐等会儿将老奴仍在了山里,老奴也毫无怨言的!” 他连忙摆手,“没有骗,不存在骗,都是老奴自愿的!” 心里却在想:妈呀,这死丫头该不是翅膀硬了,真的来报复自己的吧?可是他到底是慕府的管家,他这个位置至关重要,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府里那一屋子的人吃什么去喝什么去?这丫头该不会蠢到连这点都分不清吧? 不至于,不至于,应该不至于! 如锦看着周管家的眼神越来越深了。 半晌,她忽然笑了起来,“周管家的嘴可是越来越甜了,很好,好得很哪!” 就这样,周管家靠着自己惊人的厚脸皮终于撑到了马车停下。 老胡沙哑的嗓音响起,“回大小姐的话,夫人的坟头到了。” 第392章 忍不住 如锦跳下马车,回头望向周管家,“周管家还不快下车带路?” 外面的天色更黑了,糟糕的是今夜天上的星月都躲着不出来,那么多人只靠着一盏手提的灯笼照明。 烛火昏黄,树影摇曳,再加上山上的风声簌簌,让人不自觉地就有些腿软。 啊,真不想下车啊! 但是没有办法,周管家晓得自己如今没了倚仗,要想要继续过好日子,就只能无条件地依从这位大小姐,就算心里再害怕,也只能跳下车来。 他强力按下那颗跳得“扑通扑通”的心,舔着笑脸说道,“就在前头,大小姐跟我来!” 周管家在前头带路,压根没有察觉到,有人悄无声息地从后头消失不见了。 天色黑,坟头上时不时窜过去一两只野猫,发出点奇怪的声响,怪令人害怕的。 周管家硬着头皮往前头,好不容易到了苏夫人的坟前,规规矩矩摆好了酒水点心果盘还有香烛。 正想要烧纸钱,回头一看,“大小姐,您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了?” 如锦的脸色苍白,一脸恐惧地望向了墓碑的后面,“娘……娘……是你吗?娘!” 周管家心里默默念叨,大小姐的娘,那不就是苏夫人吗? 什么? 苏夫人?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往大小姐目光所及之处望去,只见坟头上不知道从地下冒出来一袭白衣披头发散发的女子。 它一动也不动,维持着比较僵硬的奇怪姿势,但却还在一点点地长,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很快就与他的目光平行。 “我滴娘嘞!” 几乎是用牙齿咬出来了的这句话过后,周管家两眼一翻白,手脚一软,便往身旁栽倒下去。 如锦轻轻探了一下周管家的鼻息,“还活着。” 但使劲掐了他两下也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晕过去了,不是装的。 她皱了皱眉,“什么味道?” 蒙恩一把将周管家翻了过来,只见他衣襟下摆处早已经湿成了一片。 他忍不住将人踢了一脚,“这晦气的东西,才这么点就晕倒了,真是没用!” 如锦叹息,“可就是这么没用的东西,从前的慕大小姐却也没有在他手上少吃苦头……” 有时根本就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只是我们太弱,所以才会给了别人欺负自己的机会。 一身白衣的素月从坟洞里钻了上来,很是生气地朝周管家淬了一口,“真是没用的家伙!姐姐我都还没有开始发挥呢,就这么滴他就晕了?” 白瞎了她脑海中安排好的那波澜壮阔的剧情了…… 如锦淡淡笑了笑,“蒙恩,你去将周管家种到坟头里吧!” 苏梓萍在宿州的坟头是空的,这一点,她早就听苏太傅提起过。所以,她才想到了要利用这一点去吓周管家的想法。 原本打算趁着周管家惊慌失措的时候问出点有用的信息,但没想到这个周管家那么没用,居然直接吓尿了吓晕了过去…… 呵呵,既然问不出什么来,那就直接把他种下去吧! 蒙恩三下五除二就将周管家整个人都种了下去,然后还细心地将土坑给填好,只给他露出了一个脑袋来,不至于让人给活埋死。 他笑嘻嘻地问道,“小姐,您看我这埋人的活干得如何?” 如锦拍了拍手,“极好。” 她指了指坟前的东西,“都收起来,莫要留下一丝半点蛛丝马迹。” 三个人收拾停当,就驾着老胡的马车离开去了另外一头。 如锦下车,在地上跳了跳,“我手镯上的图案应该就是指这里了。但这里的土地很结实,下面应该是硬石……” 往下挖,想必是挖不开的了。 除非宝藏埋在山体之下,要不然,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能藏在哪里。 她低头思忖片刻,忽然脸色变了,“良叔骑马去往的地方与这里虽然是一座山的阴阳两面,但是都属于同一座山!若是这山下面是空的,那么……” 没有人会凭空消失。 狼或许可以吃掉一个人,但不可能连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何况,良叔是连人带马一起不见的。 所以,最有可能是的,良叔和他的座驾一起进入了某一个地方。 一想到宝藏图所示,与良叔最后出现的地点如此重合,如锦就觉得她好像找对了方向。 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巧的巧合,这一切绝对不是偶然。 她低声说道,“我想要找找看是不是有什么隐秘的道路可以通向这山腹之内……” 蒙恩连忙说道,“天太黑了,不利于观察,不若这样,小姐先行回去,我等天亮之后再来这里寻一寻?” 如锦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 她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其实,要救下良叔,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可是一旦事情牵涉到了宝藏,那她就不方便让临安侯府的其他人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知道了这巨大财富的下落,不论对临安侯而言,还是对这些护卫,都不是好事,极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蒙恩又问道,“那周管家?” 如锦笑了起来,“不过梦一场。” 素月冷哼一声,“果然你们男人都是惺惺相惜的,这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臭蛤蟆?就让他在坑里种着呗!” 她转身挽住了如锦的手臂,“来,小姐,地上滑,我扶您回马车上。” 说罢,便一扭一扭离去。 如锦看着愣在原地的蒙恩,小声说道,“素月啊,虽然我也觉得我们女人比男人要进化得好一些,但这种事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何必要说出来戳到他们男人的伤心处呢?” 她顿了顿,“你看蒙恩那可怜见的,我估摸着他今儿晚上要睡不着了,他想不通啊,他怎么就能和周管家这样的人联系起来,他俩唯一的共同点不过就都是男人罢了吧?” 素月偷偷扭头去看了一眼蒙恩,回过头来时脸颊上也不知道为什么红晕一片,“哎,其实蒙恩也不是那么差的,我……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啥?” “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气他,看到他越生气我就越开心……” 第393章 秘密 如锦忍不住笑道,“傻素月,你这是喜欢人家呀!你喜欢蒙恩,你自己还不知道!” 素月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摇头,“这不可能!我……我是一心一意只想打拼事业的,我怎么能喜欢上蒙恩?我不可能看得上他的!” 她摇头,又再摇头,“那绝不可能!” 如锦低声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见到他就想要和他拌嘴,见不到他又有点想他?不论他说点啥哪怕你心里知道他是对的你也总想要反驳,但是他若是被人说你比谁都生气?” 素月彻底懵了,“好像……好像是……” 可是……这难道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吗? 她猛然摇头,“不可能!” 如锦柔声问道,“那对景天,你有像对蒙恩那样吗?” 素月想了想,也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景天是我的好朋友,我很少和他拌嘴,就算很久没见,也从来都没有想念……的感觉。” 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啊,想念……” 景天和蒙恩之间的区别,在于她会不会想念对方…… 她确实从来没有想念过景天,哪怕他去很遥远的地方执行很困难的任务很长一段时间,她从不挂念他,从前以为是因为景天很靠谱,她很信任他的能力。 被如锦这么一说,她居然…… 好像……她对蒙恩确实有点特别…… 这就是喜欢吗? 素月忍不住悄悄回头,看到不远处山头上正在爬树观察四周的蒙恩,只觉得脸颊烫烫的。 她小声说道,“小姐,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咱们还是先将眼前的事情办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二天清晨,山头上响起了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周管家是被冷风吹醒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除了脑袋外,所有的身子都被埋在了坟头里。 荒郊野外,也不知道这是哪个人的坟头。 太吓人了! 可是任由他怎么挣扎,他一个大胖子被死死地卡在了坟头内,却怎么都没有办法挣脱出来,只能哭嚎着喊着叫着希望有路过的人可以听到他的求助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叫得嗓子都哑了,再也没有力气叫了,这才迎来了一对上山打猎的父子。 父子俩用了好大的力气将周管家从坑里弄出来,“这位老爷,你怎么会被埋在这里?” 周管家刚想说自己昨夜适合大小姐一块儿来这里,但是定睛一看,这坟头却根本就不是苏夫人的坟头,他顿时心里就有些发慌。 该不会……昨夜的一切都是他的梦吧? 是这些日子知道夫人已死无法再为他做保,担心自己这些年来对大小姐作下的恶事会被人揭穿身败名裂不得善终,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样想着,周管家不由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哎哟,疼!” 父子俩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周管家,然后两个人目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来了一行字:此人是个傻子。 既然是个傻子,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和他耗下去了,反正人也救了,后面的事也就和他们父子俩个无关了。 等周管家反应过来想要问问此处是哪里的时候,四周围早就没有人了,连一丝有人的痕迹都没有,这让他又陷入了彷徨和迷惑。 “我……这是撞鬼了?” 周管家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磨破了整双鞋这才好不容易摸到了家门口,一进门,小厮就高兴地跑了过来迎接。 “天呐,周管家,你是什么时候出门的?您怎么从外头进来啊?大小姐有事要找您,找了一个晚上都没见您人,咱们府里的人都急坏了呢!” 周管家一愣,立刻将小厮拉到自己的跟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一脸惊讶,“我说,周管家怎么从外头进来的?您什么时候出的门?” 周管家忙道,“我昨儿是和大小姐一块儿出的门啊,就坐大小姐的那个马车,我还提着大篮子小篮子。你们没人记得了?” 小厮摇头,一脸无辜,“没有啊!昨儿根本就没有人出过门,大小姐也一直都在府里。没有什么大篮子小篮子,管家,您是不是记错了啊?” 周管家心里发慌,遇到别的小厮立刻又将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直到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告诉他,昨夜没有人出过门,大小姐一直都在府里待着,他这才罢休。 “乖乖,难不成我是真的撞邪了?” 正在这时,素月从院子里出来,“周管家?” 她嫌弃地看了周管家一眼,“周管家怎么弄成了这模样,又脏又臭的,还不快点去洗洗?” 周管家连声称是。 这时,素月又叫住了他,“周管家,大小姐吩咐,让你准备一下,她今日想要去给夫人上坟。你洗干净了,就去大小姐那里回话吧!” 周管家只觉得整个人都懵圈了。 “难道昨夜真的只是我的一个梦?那我到底是为什么会醒来在那么个鬼地方?还是以那种鬼姿势?” 屋子里,如锦见素月回来问道,“周管家怎么样?” 素月嗤笑一声,“那老家伙已经懵了。” 她摆了摆手,“小姐不必管他,要对付这样的人,我有的是办法。” 如锦淡淡一笑,“周氏已死,我想要处置他是分分钟的事,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我觉得他身上有秘密。” 她顿了顿,“素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准备一下,今夜我就要将周管家身上的秘密都掏出来。” 素月点头,“是。” 到了夜里,周管家在昏昏沉沉一日之后,总算觉得自己的脑子稍微清明了一点。 他处理完一天的事务照着往常的时间回到了屋子里,洗漱过后,便钻进了自己的温暖的被窝。 “比起土里,还是床上暖和。” 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竟然冒出来这句话。 太不吉利了! “呸呸!我在想什么呢!一定是昨夜中了邪不知道怎么得就往山上跑了,明日得空我得去一趟庙里求个平安符!” 周管家吹灭了烛火,安然躺下,正准备睡觉。忽然…… 第394章 夜问 屋外忽然起了一阵妖风,“吱呀”一声将周管家的房门给掀开了一个小缝隙。 被昨夜的诡事吓得不轻的周管家,已成一只惊弓之鸟,大半夜听不得这种声音,整个人都蜷缩在了被窝里发抖。 过了许久,也不听见还有其他动静。 周管家这才偷偷从被窝里将脑袋探出来,瞅了瞅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他这才松口气,从被窝中钻出来。 “一定是刚才太慌张了没有将门拴实了!这次可得好好将门关好,免得大半夜再来一遭……” 一想到今早自己是从坟头被人挖出来的,他浑身都发麻,这种遭遇再也不想要第二次。 周管家重新栓好了门,还特地在门口靠了两把椅子,这才放放心心回到了床上。 “希望大小姐早日将良叔找到,这帮人早点回到京都城去!那样的话,我才能继续过我安逸富足快乐的小日子啊!” 宿州慕府没有主人,只要照看好在家庙里落发出家的远房姑奶奶,就没什么其他的要事。 他老周虽然是个奴,但没有主子的大管家,可不就是主了吗? 光想想看,就美滋滋! 正在这时,他冷不丁瞅见墙角有一团白影,揉了揉眼睛,白影没有了。 周管家刚刚消散一点的恐惧之情又涌上来了,他连忙将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赶快睡觉,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日早起,他一定就立刻去请一道平安符,实在不行,再请点大和尚来家里超度超度念念经也好的。 这一回死了那么多的护卫,谁知道是不是有哪个不甘心就此去了黄泉之下,悄悄地附在了谁身上带回来了慕府呢? 咦,光想想就觉得好害怕啊,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给竖起来了。 就在他恍然入梦快要睡着的时候。 忽然听到耳边有沙哑低沉的声响,“老周……老周……” 周管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只见床头不知道何时出现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纤弱,哪怕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衣也能看得出窈窕的身材。 她头发乌黑墨亮很长很长,长到垂落到脚边。 也因为头发太长了,以至于遮盖住了她大半部分的面容,只露出最中间的一部分脸。 双目赤红,仿佛还流着血泪,嘴唇却是惨白,看起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啊!啊!啊!来人啊,救命啊!有鬼啊!” 白衣女子看着缩在床头不肯出来的周管家,淡淡说道,“老周,是我,怎么,你认不出来我了?” 可能是这冷静的声音让周管家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他偷偷地睁开眼,仔细地辨认了一下,“你?是……苏夫人?” 随着这句话,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不可能!苏夫人早就已经死了,你不可能是苏夫人!”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我已经死了。可是,我死了,怎么就不能见你了?” 她抬了抬手,“老周,你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周管家往四周看去,只见他的房间不知道何时已经变了模样,四个壁角燃烧着幽兰的灯火,地上铺满了人骨的残骸。 只出了床还是床,其他的都已经变了模样。 他再也忍不住地哭嚎起来,“鬼啊!鬼!” 白衣女子咯咯咯咯笑了起来,“老周,你命不久矣,身上阳气不足,所以才数次三番误入黄泉,你我才能有机会见面。” 她顿了顿,“等天亮之后,太阳高升,你的阳气回来,你眼前的这一切就又会变回去。既然你我有缘再次相见,不如就趁着这机会好好聊一聊吧!” 周管家浑身发抖,“我命不久矣,阳气不足?所以才开了阴阳眼能够看到这一切?” 妈呀! 虽然不敢也不想相信,可是为什么觉得白衣女鬼说得很有道理呢! 要不然怎么解释自己昨夜无端端被埋在了人家的坟头里? 他今早跑得太急,也害怕,都没有来得及去检查一下那是谁的坟头,为什么里面是空的? 但有这个解释,就听起来好合理啊! 他猛烈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平日里身体可好了,能吃能睡能拉,一点头疼脑热都没有的,不可能命不久矣,我不信!” 白衣女子低声轻叹,“信不信由你,但老周,你我在阴间相遇了,这总是事实呢!” 她顿了顿,“你放心,我虽然成了鬼,但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恶鬼,你只要和我好好说话,我不会伤害你的。” 周管家此时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命不久矣的情境里,对鬼的害怕倒是减轻了不少。 他倔强地卯着劲说,“苏夫人,若是我和你好好唠嗑,你是不是就能放过我?我还没有老,我连个媳妇儿还没有讨到呢,我可不想死!” 白衣女子笑了起来,虽然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老周,我的女儿过得如何?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丫头现在好不好?” 她的声音忽然低落起来,“那年我离开时,丫头才三岁……我已经十五年没有见到她了!” 周管家有些怯生生地望了过去,“苏夫人,您是不是记错了?您离开的时候大小姐确实才三岁,但后来您不也是偷偷回来看望过她几回吗?” 白衣女子身子微微一窒。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了过来,“我是说,我已经十五年没有光明正大地见到丫头了……” 周管家经过这会儿也已经确认了,白衣女鬼虽然可怕,但确实不像是要伤害他的样子,所以渐渐地放开了。 他说道,“苏夫人您来得倒是巧,大小姐这几日正在咱们慕府呢!只可惜您现在是鬼了,大小姐那阳气重,你怕是没机会见到她……哎……” 白衣女子叹口气,“老周,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智慧,没错,丫头身边都是阳气十分重的人,我……没法靠近,只能通过你才能了解一下她的近况。” 她说道,“老周,你和我说说,我女儿过得如何?” 周管家大致上将他知道的大小姐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有些委屈地说道,“说起来,我老周还真是冤。大小姐一直当我是周氏的人,这两天都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第395章 回忆 白衣女子叹口气,“老周,我知道你心里很是委屈,这些委屈你恐怕也没有办法对别人说,趁着我在这里,你不如与我倾诉一番。虽然如今你我人鬼殊途,帮不了你什么。但你为我受的委屈,得让我知道啊!” 这冰冷但又温暖的话语,一下子让周管家的情绪打开了。 他眼泪汪汪地说道,“有些话,我不好直接对大小姐说,可她也不好好想想,我老周生在宿州长在宿州,从小就在慕府当差,虽然姓周,但和周氏那个周可不是一个周。我根红苗正的慕家人,怎么会被周氏给收买了呢? 我当年可是听了太夫人和苏夫人您的吩咐这才勉强和周氏搭上的关系。 周氏寄来的药有毒,我可是第一时间跟苏夫人您说了,这才有了后头您假死金蝉脱壳一事。 我老周对您和太夫人忠心耿耿,可是在大小姐看来,您的死却是周氏借我之手造成。我老周想要辩解,可也百口莫辩哪! 就说这些年来,我故意克扣大小姐的伙食和用度,那也都是做给周氏看的啊!这府里,除了我,还有周氏安下的眼线,我若是不这样做,那周氏怎么还容得下大小姐活着? 她一定早就派人害死了大小姐了!”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周管家确实在生活用度上克扣了慕大小姐,但大户人家再克扣,也还是能吃饱穿暖的,总比在周氏手底下丢了小命要强! 周管家这一诉说,便将心底里的委屈都勾了出来。 他哭哭啼啼地道,“太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大小姐十八岁之前不能进京都城,我真是昧着良心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好不容易才让周氏相信大小姐在我手里过得不好,没让她动接大小姐回京都城的念头。 只可惜奶娘这个坏事的! 她一封封信写给侯爷没有消息,居然自个儿写信给了靖宁侯让他来接人?我…… 我真是被这个自作主张的奶娘给蠢死了! 她也不想想,我若是真是个黑心的,这些年来怎么还能留着她让她贴身照顾大小姐,不早将她弄走?真是气死我了!” 周管家叹口气,“还好大小姐虽然回去了,但却没有出什么意外,眼看着过两个月她就要十八岁了,只要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关卡,以后的路,想必就平平顺顺了吧?” 白衣女子柔声说道,“老周,真是委屈你了。你为我所做的事,我就算到了下面也会铭记于心的!” 周管家却道,“苏夫人谬赞了,其实我做这些倒也不算是为了您。我是慕家的家生子,能有今天都是太夫人的提拔和信任,做这些事,也都是太夫人的吩咐。” 想到太夫人,他的眼睛湿了,“承蒙太夫人信任,什么事都没有隐瞒我,我自然要将太夫人的交代办好,这才好告慰太夫人的在天之灵啊。 对了,苏夫人,您在下面,有没有见到过太夫人?” 白衣女子问道,“怎么,老周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太夫人的吗?我们在下面很少碰见,但都在黄泉之下,总比你碰到她的机会多。有话你就直说吧,我若是见着她,一定替你把话带到。” 周管家叹口气,“倒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她老人家,她临终前交代我要将后山上那个庄子卖给一个叫做焦萍的人,我按着她吩咐去做了。每年给太夫人烧纸的时候我都说了,但也不知道她收到没有。” 他讪讪一笑,“这不,遇到了苏夫人您嘛!您俩位沟通顺畅一些,就帮我带个话去呗。太夫人临终前心心念念这件事,我若是没给她办好,我怕她在九泉之下心里不安。” 白衣女子皱了皱眉,“焦萍?这名字倒是耳生。” 周管家笑笑,“苏夫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也不奇怪,她是您离开后才搬到宿州城的,在城里开一家医馆。 咱家太夫人最后那几年身子不好,腿疼得特别厉害,每次都是这位焦萍上门来给她治的,虽然没有治好,但多少能缓解一些。所以,太夫人临终前,为了感念焦萍的好,才送了后山的那个庄子给她。” 他叹口气,“说起来,后山那个庄子也是太夫人过世的前两年才置下的,京都城的老爷太太们都不知道,要不然真闹了起来,焦萍还不一定能得这个庄子呢!毕竟…… 连太夫人留给大小姐的东西都给周氏那坏女人贪墨了,她怎么能允许太夫人的庄子落到一个外人的手上?” 周管家越聊越是兴奋,有些事情他藏在心中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个地方说说,都快憋死他了! 好不容易今日遇到了个熟……鬼,反正苏夫人的鬼魂也不能和别人说话,那他就所幸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苏夫人您可真是个女中豪杰!当年为了太夫人的嘱托,明知道周氏是个恶女人,还故意上了她的当,这才有了这出远赴宿州!只可惜咱们侯爷实在太过迟钝,上了周氏的当也就罢了,居然还真的和那个女人成了婚…… 我还记得当时太夫人在家里气得吐了血,您还安慰她说一切都是为了大事要紧。 我老周人微言轻,也不知道太夫人的大事是什么大事,但苏夫人能为了太夫人的大事舍弃自己的小家,真是让我老周佩服不已! 您离开的这些年来,太夫人一直都是将您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期盼和想念的,就算她在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也一直都是您! 太夫人一直说,她欠您的,侯爷欠您的,整个慕家都欠您的,终有一天,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她一定会让侯爷亲自跪在您的跟前磕头求饶认错。 只可惜,太夫人过世后,您就再也不来了……后来,您身边当差的金桂姐姐说,您不幸去世了……我就知道,太夫人期盼的这一天,恐怕再也不会来了!” 周管家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忽然头一沉,整个身子一歪,就又睡了过去。 床头的白衣女子将头发往后撩起,露出了一张妆容诡异却掩盖不住绝世美颜的脸庞来。 赫然,正是如锦。 第396章 挺急的 摇曳昏黄的烛火,在墙上投射出如锦带着忧思的身影,她目光望着跳跃的红烛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小姐?” 素月轻声问,“周管家已经睡过去了,屋子里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等明日咱们是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她顿了顿,小声说,“原来先前咱们误会了他,他并不是个恶人,而是个好人。小姐,为什么不和他将花挑明了说呢?或许,他还能给我们助益呢!” 如锦轻轻摇头,“该知道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周管家恐怕也不会知道更多。” 她叹口气,“咱们如今在明,敌人却在暗处,若是我们和周管家走得太近,反而对他不是好事。” 等事情一了,她就会回到京都城去,可周管家却已经在此地生根,最怕等她一走,就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打他的主意。 不靠近,其实也是一种保护吧。 她的目光一深,“玄羽卫在宿州的人,由你和蒙恩去联络,我要在明日天黑之前知道焦萍的全部消息。” 素月点头,“是。” 她抬头问道,“那个庄子呢?我怀疑那庄子有问题,要不要找时间去夜探一下?” 如锦嘴角露出笑容来,“是要去会一会的,但不是现在。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素月,天亮之后先陪我去一趟焦萍的医馆吧!” 天刚一亮,蒙恩回来了。 他急匆匆过来回禀,“小姐,昨夜我在苏夫人的坟头蹲守了一夜,起初什么动静都没有发现,但是天快亮的时候,我发现外面经过了一队人马。一辆马车,和六骑人马。 于是我就悄悄地跟了过去。 我一路尾随,眼看着这队人马进了山上的一个庄子,可是奇怪的是,庄子里却一点亮光都没有点燃。 我靠近去看了一看,发现整座山庄都没有烛火,而且院子里也没有停着马车,好像连人带马都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所以我怀疑,那山庄另有地道的入口。说不定,说不定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如锦闻言目光亮了。 “那就对上了。” 她看了一眼素月,又看了一眼蒙恩,“接下来两日可能会有些忙,可能还会遭遇危险,所以趁着还没有到晌午,蒙恩你先回屋睡一觉。我和素月要先出趟门探探究竟。” 蒙恩忙道,“我年轻力壮,不睡觉也不碍事的!小姐要去哪?我得跟着!” 临出发时,主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关键时刻他怎么能因为要去休息而掉链子呢? 绝对不行! 素月瞅了一眼蒙恩,“瞧你说的,当小姐身边除了你没有别的人了吗?有我在,一定能好好保护好小姐的。” 她顿了顿,“你呀,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夜里还有别的力气活给你干呢,别逞一时的能,到时候让你出力时却使不出力气来了!” 蒙恩被素月劈头盖脸一顿骂,顿时有些懵懵的。 说不累,当然是骗人的。 在外头蹲守了一夜,这会儿还是冬天呢,自然是很辛苦的事。 但是当玄与卫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早就习惯了,也是职责所在。 他一个大男人这点苦头还是吃得的。 素月看了他一眼,淬了一口,“再说,你知道我和小姐等会儿是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就这么眼巴巴跟过来了?也不看看我们方便不方便。”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们是要去女医馆哪!你强行跟反而会让我们的身份暴露。你呀,还是好好听小姐的话在府里闭目养神,等到过了晌午我和小姐还有用得着你的事做呢!” 蒙恩看了看如锦,“真……真的?” 如锦笑着点点头,“真的。你去休息吧!我们过了晌午就回来。” 话都这样说了,蒙恩自然也不好再勉强,多多嘱咐了素月几句,这才跟如锦告辞回屋。 如锦看着素月露出了笑容,“怎么?某人这是开窍了?也懂得心疼人了嘛!” 素月的脸颊一红,“谁心疼谁呀!我这说的是实话嘛!我们要去找焦萍,焦萍开的可不就是女医馆嘛!我也没有唬他!” 只不过顺便让他好好休息罢了…… 如锦忍不住笑,“你呀!” 分明动了情,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真是让人羡慕的青春呢! 时辰差不多了,如锦和阿彪吩咐了几句,便带着素月出了门。 赶车的仍旧是老胡。 马车一路悠悠往东城而去,途中经过一个名叫四方的酒楼时,如锦让老胡停车,自己与素月下车打包了些点心,然后才让老胡驱车往女医馆去。 焦萍的女医馆,主营对女子的诊治,除了常见的针灸推拿外,还看妇人难以启齿的毛病。 所以,生意还挺好的。 如锦下车时看到门口排着队,有一号难求的趋势。 她皱着眉问道,“在这里问诊要排队吗?” 排在她前面的老大妈说道,“那是自然,焦大夫医术高明,再疼的毛病,扎几针就好了,又专门给咱们女子看病,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满宿州城的女子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来找她,可不就是要排队嘛!” 老大妈挑眉,“姑娘,我看你是外乡来的吧?焦大夫又个规矩,你可得知晓。她一天只看五十个病号,只有要命的急病才能加号,其他人只能明日请早了。” 如锦问道,“那大娘您知道您这是轮到的第几号?” 老大妈嘿嘿一笑,“第五十号啊!” 她脸色颇为得意,“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姑娘您排不到今日的号了!明儿赶早吧!” 如锦笑笑,“大娘,我不走,万一前面还有退号的呢,我就只差一号,我觉得我还有机会。” 老大妈笑了起来,“姑娘不仅长得美,想的也挺美的。大家伙都是起一大早过来排的号,这号那么珍贵,怎么可能会有人临时退号呢?不可能的!” 如锦问道,“大娘不知道是看什么毛病?” 老大妈道,“我……我的后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很多红斑,倒也不疼,我是来问问焦大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 如锦意味深长说道,“哦,不是急病吧?” 老大妈摇头,“不急。” 下一刻,一张银票就递了过去。 老大妈懵懵地抬头,“这是……” 如锦冲她笑一笑,“既然大娘的病不急,那不如就将您的号卖给我如何?我还挺急的。” 第397章 姐妹 老大妈仔细辨认了一下银票,“二十两?” 她的尖叫让前面排队的人都刷刷刷将脸转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老大妈连忙将银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到了胸口,然后讪讪地说道,“没事,我嗓子有点哑,怕等会儿看大夫的时候说不出话来,先喊两声开开嗓。” “开嗓啊,切!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老大妈好不容易将人都劝开了,压低声音对如锦说道,“小姑娘,你没在耍我吧?这银票是真的吗?” 如锦笑着说道,“前面的大通银铺可以兑换,如假包换。要不然大娘你先过去问问看,若是假的,这位置我还还给你便成。” 老大妈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捂着胸口早已经藏得很好的银票说道,“也好。” 她突然捂着自己的肚子上说道,“哎哟,我这怎么突然肚子疼了!” 前面队伍里有认识她的人问道,“要不要我去叫大夫,你有急病可以让你先看?” 老大妈连忙道,“我这哪是病啊,我这是让屎给憋的,哎哟哟我不行了,我得先回趟家拉屎去。今日就算白排了这队了!” 说罢,她瞅着如锦,大声地说,“丫头,今天算是便宜你了,这位置让给你了!” 如锦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就太感谢大娘了!” 老大妈捂着肚子一溜烟跑得远了,只有如锦注意到了她果真偷偷溜进了大通银铺,没一会儿喜笑颜开地出来,这一回是真正地离开了。 如锦还想要继续用银票来和前面的人换位置,被素月一把阻止。 素月悄声说,“小姐,我知道您钱多,但是钱多也不是这么用的。刚才那位老大娘确实值得给二十两,毕竟五十号和五十一号是今日和明日的区别,但前面的嘛……不需要那么多。” 她顿了顿,“您瞧我的!” 如锦眼睁睁地看着素月用区区几块碎银就让她一下子从五十号变成了二十号,简直觉得素月厉害死了。 素月压低声音说道,“嗨,这有什么好厉害的!五十号和五十一号是今日和明日的区别,但是四十九号和五十号又没差多少,只不过是多等一位就能拿到银子,这个买卖可是划算得很呢!” 不一会儿有一名女弟子出来,“十五号到二十号进来等。” 原来这女医馆还有分诊的制度,每五个号一叫,叫到的先去让普通的大夫问诊,然后再转到里头焦萍大夫那里去看病。 如锦和素月对视一眼,便跟着女弟子进了里头。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医馆,不过专为女客看病让这里的布置和环境更加优雅一些。 医馆内很安静,好几位大夫一起分工合作,十分和谐。 登记好了姓名年龄病症,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素月便开口和女弟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里面轮到几号了?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里面看病的人是焦萍大夫吗?我们可是冲着她的名声来的,可别糊弄我们给我们换大夫看啊!” 女弟子笑着说道,“里头才轮到四号,您几位还要等好一会儿呢。放心吧!是焦萍大夫亲自看诊的,若是您要看的是别的大夫,也不用排那么长的队伍啊!” 她好奇问道,“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我们宿州本地人?” 素月点头,“对,我们是从京都城来的,路过,过两天就走,这两日上吐下泻可能是水土不服,有点不舒服,所以才来看看的。” 女弟子看了看素月又看了看如锦,“你俩……是姐妹?” 素月刚想摇头,如锦却道,“是呢,你眼光真好,我俩确实是姐妹,不过不是亲的,是表姐妹。没想到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 女弟子笑嘻嘻说道,“那是,我瞧着你俩就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神情举止,很像呢!” 其实如锦和素月的容貌是半点都不像的,但是她俩的气质确实有几分相像,都是说一不二的大女子主义,身上的气势抖出来,能让那些胆小的男子们都吓得灰溜溜地逃。 何况,素月素来喜欢穿鲜艳颜色的服饰,而如锦这几日却穿得十分素净,这样也让人无法从穿衣打扮上分辨出她们的身份。 被认成姐妹,素月内心还是美滋滋的。 毕竟,小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呢! 说她和小姐像,那岂不是在肯定她的美貌? 这是在变相地夸她长得好看呀! 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被人夸还是很高兴的一件事。 素月笑嘻嘻说道,“对!我们是姐妹!” 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子,素月和如锦又是京都城来的时髦女子,女弟子对她们就十分好奇,不停问些京都城的事,比如京都城现在流行什么样的衣裳首饰,京都城四公子是不是都是名副其实的帅哥之类的。 素月一一回答,趁机也向女弟子问了许多医馆的问题,尤其是焦萍大夫的问题,女弟子也一一回答。 总结一下,就是焦萍大夫也不是本地人,大概十多年前来到了宿州,她身世神秘,说不清楚是哪里人,但是她来了之后就买下了这个医馆,自己改成了女医馆。 凭借焦萍大夫出众的医术,这女医馆倒是真的一炮打响了,但真正让她成为全宿州城所有女子信得过的大夫,还要从临安侯府的太夫人说起。 原来,焦萍大夫刚来的时候,也受过一阵子欺负,众人排挤她是个外地来的,不信任她的医术,还有人讹诈过她。 但临安侯府的太夫人却十分赏识她,每过几天就亲自派人来医馆焦萍大夫去她府上给她看病。 临安侯府慕家可是整个宿州城最有势力的人呢,就连知府大人也要对慕太夫人另眼看待的! 连太夫人也认可的人,谁还能不信任呢? 所以,焦萍大夫很快就在宿州扎稳了根。 焦萍大夫今年大约快要四十岁了,但是没有嫁人,也没有孩子,一直是独身一人,开个女医馆,收了许多女弟子,还四处为善。 女弟子说得正自豪,忽然听到里头冷冷一声,“青霞,还愣着做什么?轮到二十号病人了!” 第398章 离答案不远了 如锦掀开珠帘,徐徐坐在了焦萍大夫的门前,笑意盈盈望着眼前一身女医制服的中年女子,伸出了右手。 年龄和风霜都写在了脸上,但却让焦萍身上的气质越发干练和稳重了。 焦萍把脉,“有什么不舒服的?” 如锦笑着说道,“我从京都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这两日辗转反侧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总是在做着噩梦。” 她轻声低叹,声音又低又朦胧,仿佛隔着厚厚的一层纱,“我一闭上眼,就会看见我那早逝的亲娘……” 焦萍大夫不经意地抬起了头,只是这一眼,便让她整个人都震住了,“你是……” 话音刚落,她便懊悔得脸都青了。 用了好大的自制力,她才将神色恢复平静,竭尽所能冷静如常,“我看你的脉搏很平稳有力,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或许你说得对,是有些水土不服。” 她轻轻咳了一声,“青霞,这位姑娘没有什么毛病,你去给她开一剂安神汤。然后,可叫下一位进来了!” 如锦挑了挑眉,“没有大碍就好,我还以为我总是睡不着是得了什么绝症呢!” 她也没有赖着不走,果断地起身将座位让了出来,“多谢焦萍大夫了!” 说罢,她便和素月起身告辞。 焦萍气势心乱如麻,但却又丝毫不能在如锦面前表现出来,等如锦的身影彻底离开了女医馆,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脸色发白,扶着一只冒冷汗的头,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对劲。 第二十一号病人问道,“焦大夫您怎么了?” 焦萍苦涩一笑,“我许是昨夜着了凉,没有睡好,得了风寒了。恐怕我是看不了后面的病人了。” 她顿了顿,“不过你的病也不是疑难杂症,不严重,我让严大夫给你看,除了药费,不收你一分诊金,除此之外,我再让青霞给你一张看我门诊的特别券,以后随便什么时候你都可以过来免排队找我看病一次,你看如何?” 女医馆诊金不便宜,虽然不是焦萍大夫看的毛病,但严大夫也很不错。何况,还有一张焦萍大夫的特别券,不仅可以随时看病,还能插队! 二十一号病人自然乐意。 后面的二十九号病人也都没有意见。 焦萍安顿好了,便立刻从后门里出去,一路狂奔到了后院的小楼内。 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看到她皱了皱眉,“阿萍,这个时间你怎么不去看诊,倒慌慌张张地来了后院?是出什么事了吗?” 焦萍见着老太太,连忙扶住她说道,“麻嬷嬷,我刚才见着了……见着了……小小姐!” 麻嬷嬷连忙问道,“什么?小小姐回来了?她不是刚去了京都城没多久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是被临安侯这个混账赶回来的吗?” 她一口气问得太多,问到后面简直上气接不上下气。 “那她有没有认出来你?” 焦萍连忙摇头,“没有。怎么可能认出我呢?小姐当年从京都城到宿州,并没有带着我入慕府,小小姐自小就没有见过我。” 她顿了顿,“后来小姐离开后,嘱咐我要关注小小姐,所以我才借着给太夫人治病的法子时不时去一趟慕府,但我也很小心,没有直接到小小姐跟前去。她一定认不出我的!” 麻嬷嬷听完这才稍微安了心,“那你慌什么!先派人去打听小小姐怎么会又回到了宿州,她在京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做定夺!” 焦萍小声问道,“嬷嬷,那后山的事……要不要让小小姐知道?” 她压低声音,“小姐临终前让我们守住了后山的秘密,还说那些东西迟早都会有人来取。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人来……” 麻嬷嬷老了,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她也不年轻了…… 这些年来,为了守住那个秘密,有家归不得,只能在宿州扎根,真的太苦了。 既然见到了小小姐,那么是不是可以…… 麻嬷嬷厉声喝道,“阿萍,你在想什么呢?小姐为了后山拿东西已经毁掉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了,难道你也想要让小小姐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吗?”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掉下来,“若是没有这什劳子事,小姐怎么会那么年轻就没了?她还在京都城好端端地坐着她的一等侯夫人,膝下子孙绕膝,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红颜薄命,成了一堆早逝的白骨。 麻嬷嬷想了想,“阿萍,你先去着人打听小小姐的事。另外,从今日起,女医馆馆也要分外小心。若小小姐上门只是无意中的事,那还好,若她是知道了点什么,诚心来试探你的,那可就要小心谨慎了!” 她顿了顿,“这些日子后山就不要去了。” 焦萍连忙问道,“可是后山还困着那人……那人,他受伤了,若是我不管他,会出大事的!” 麻嬷嬷道,“那你今夜趁着天黑过去一趟,带足了足够的食物和物资,让他自己好生看着办。在小小姐没有离开宿州之前,总之,那地方你是不能再去了!” 老太太十分疲倦地摆了摆手,“去吧!” 焦萍无奈,只好恭敬地道,“是。” 马车里,素月问道,“小姐可看出来了点什么?那个焦萍大夫有问题吗?” 如锦点点头,“嗯,不仅有问题,问题还很大。” 她目光动了动,“素月,你看出来她见到我时,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吗?” 素月连忙点头,“有!她看到小姐时目光里有震惊,也有欣喜。我们出来后,她就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将所有的病人都推给了别的大夫看,这就很不寻常。” 如锦轻声叹道,“这就是焦萍奇怪的地方。如果她从前认识我,那看到我时就不该是这么震惊的表情,可见,太夫人在时,她虽然经常进慕府,可是对我却并不熟悉。” 她顿了顿,“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焦萍还没有搬到宿州来呢,按照道理,她是不认识我母亲的,那她看到我震惊个啥呢?” 素月忙道,“所以,这个焦萍一定认识苏夫人!” 她目光一亮,“那我们现在就在这里守着,看看焦萍会不会出来,会去哪里,联络什么人?” 如锦摇摇头,“光我们两个,人手怕是不够。你先拿着令牌去调玄羽卫在宿州的人马。” 她嘴角露出浅淡笑容,“这里要盯好,后山的庄子那也不能松懈。我总觉得,我们离答案不远了。” 第399章 你喜欢我 如锦从女医馆回来,便让人去请了周管家过来。 彼时周管家刚醒来不久,正沉浸在昨夜的奇遇之中不可自拔,忽然听见大小姐请他去,这才不得不收起了遐思,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如锦跟前。 “大小姐找老奴有什么事?” 如锦笑着问道,“倒没什么别的事,听说周管家这两日身子不大舒服,神思恍惚,还老爱做梦,我正好出了门一趟,给你带了一点安神的汤药。” 她让素月将东西递给了周管家,“我的一份心意,周管家收下吧。” 周管家连忙接过,一眼看到了女医馆三个大字。 他不由问道,“这……大小姐,奴才有个问题,不知道男人能不能吃女医馆开出来的安神汤,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如锦忍不住“噗嗤”一笑,“周管家倒还是挺讲究的,我问过了,安神汤就是安神汤,一样的配方一样的用法一样的效果,只不过这药我确实是从女医馆买的。” 她挑眉,“怎么?周管家看不上女医馆的药?” 周管家连忙摆手,“不不不,怎么会!奴才只是以防万一问一句。” 他苦着脸,“我听说有男人常常偷用女人的香膏,后来行为举止也都像个女人了,我怕这女医馆出来的药是专门给女人吃的,吃了也有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才问问嘛!” 如锦还没有说话,素月却急了。 “爱吃吃,不吃滚!一个大老爷们怎么那么多废话,小姐都和你说了一样的配方一样的用法一样的效果,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用的,还那么纠结!咋滴?还觉得小姐是要故意害你是吗?” 她冷冷笑道,“周管家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就算立刻净身想要入宫,都不要你的,我们小姐故意给你吃让你女相的药对她有什么好处?害你?你也配?” 素月说话本来语速就快,那骂起人来真是连蒙恩都能被骂哭的角色,周管家哪里经受得住? 周管家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说哭了,好像不立刻将这药拿走熬了喝干净了都是自己居心不良。 他捧着要,哭唧唧说道,“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立刻去喝药!” 直到周管家的身影消失不见,素月才忍不住笑出声来,“天,小姐,咱们这样对周管家是不是太狠了一点?” 如锦却道,“这样才好,等我们走了,才不会有人去为难周管家。” 现在的形势太复杂了。 先帝留下的六份宝藏一份都没有得到呢! 别人不提,陛下肯定是会派出爪牙来盯着她的,明的她不怕,就怕人家来暗的。所以这时候和周管家撇清,是一件好事,而非坏事。 如锦有心宣扬,再加上周管家也是个嘴碎的人,这不,没过多久,整个慕府的人都知道了大小姐特地从女医馆给周管家买了安神汤。 从前若说府里的人察觉到了大小姐对周管家有点隐约的不对付,这下子可好,大小姐将对周管家的不喜欢摆在了明面上。 要不是太夫人临终前指明了这宿州慕府的管家一定是周管家的话,恐怕这会儿墙倒众人推,周管家得成为大家的靶子了。 周管家又是伤感又是难过地一口闷下了女医馆的安神汤且不提。 到了夜里,再次探后山的蒙恩回禀,“小姐,我和在宿州的玄羽卫汇合了,他们盯着女医馆,天一黑,就有人从女医馆的后门出来,悄然摸到的后山的庄子里。也和昨晚一样,连人带车都不见了。我蹲守在那很久,都不见马车出来,所以我想,那地方肯定是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不一样。” 素月问道,“怎么说?” 蒙恩道,“暂时只是我的推测。别庄内应该有什么路能直通山腹内,山腹内又有别的路可以离开。要不然无法解释,只进不出这个现象啊!” 如锦问道,“那为什么他们不能都在出口进出呢?这样就压根不需要通过这个庄子来行事啊!” 蒙恩结巴起来,“这……或许出路比较容易,进路就很难?” 没有仔细看清楚山腹内的情况,谁都不好说。 但不得不说,大小姐的问题确实也是个问题,他暂时根本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 如锦道,“反正秘密都从后山的庄子开始,等我们准备妥当了,就去将那庄子给掀了!那样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说起来,要掀人家庄子这种事,还挺让人热血沸腾的呢! 这又让她想到了血气方刚的当年,有一种街头女霸王的快意。 素月说道,“我和玄羽卫们已经商量过了,虽然不清楚庄子里面的情况,但只要我们做得够小心,那就一定可以想办法混进去。” 她顿了顿,“到时候,我带队,小姐和蒙恩就在家里听消息好了!” 蒙恩立刻瞪着眼睛说道,“喂,小姐在家等消息很对,但我有手有脚又能干,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执行任务啊?你?你再厉害也就是一个小娘们,真的就这么虎一点都不知道害怕吗?” 素月嘀嘀咕咕道,“你这个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分明是看你这些日子太累了,想让你在家好好休息,你却扯到了男女有别的路子上。咋滴,我是女的怎么了?这些年来做任务我这个小娘们有哪次输给过你吗?” 她昂头挺胸气势上绝不肯输,“我真是搞不懂了,这又不是什么争先进抢荣誉的好事,你抢这个干嘛?万一庄子里头太危险,我争着抢着过去送死,那不是正好你能安全了吗?” 蒙恩忽然生起气来,他怒气声声地道,“素月,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你说的这些话好听吗?掰开了揉碎了是不是也还是很伤人?” 他气呼呼地说道,“谁要和你争抢荣誉?谁特么在乎荣誉?正是因为庄子里头或许有危险,这可能是一件送死的事,我才非要和你抢一抢!要死我去,我可以,但素月你必须给我活着!” 素月刚想要习惯性地反驳,猛然体会出来蒙恩这话里的意思有点点儿不对劲啊。 她脑子转了又转,忽然脸颊红了起来,“你……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蒙恩一愣,“我咋样想的?” 素月羞红着脸将身子转到了一边去,“就是有危险的事儿你一点都舍不得叫我做,还有你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必须要让我在安全的地方……” 她瞅了一眼蒙恩,“你喜欢我,蒙恩!” 第400章 脚印 蒙恩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雷劈了,僵僵的,麻麻的,竟然还有一些酥酥的。 啥? 喜欢? 他喜欢素月这个凶婆娘? 别人不了解情况瞎猜八道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素月也这样觉得?难道他表现得很明显? 不对不对,啥表现很明显? 他对素月就像是对兄弟一样看待,哪里有什么喜欢她的表现?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蒙恩心里一个劲给自己做建设,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素月那含羞带涩的面庞,他的心猛不丁地“噗咚噗咚”起来。 “……” 逃避可耻但有效。 在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咳了一声,“忙着办事呢,不和你扯了,我……我去干活!” 说罢,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素月看着蒙恩仓皇逃离的背影居然一点都没有伤心的感觉,反而乐得咯咯直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如锦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蒙恩逃了,我还以为你要哭呢!怎么居然笑成了这样?” 素月的那句反问,虽然问的是蒙恩,但其实也和她自己的表白差不多了。 这年月,女孩子主动向男人表达爱意多不容易,这可都是鼓起了勇气才说得出口的话,遇到了好的回应,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若是被拒绝,那等于颜面扫地。 蒙恩没有拒绝,可他也并没有正面的回答,他……他逃了…… 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显然会伤心难过不已。 可素月却笑得四叉八样,毫无形象。 难道玄羽卫的巾帼英雄就是和普通的女子不同? 素月闻言,笑呵呵说道,“小姐说笑了,我哭?我为什么要哭?” 下一刻,她的脸颊又飞出几朵红晕,“蒙恩的嘴巴那么刻薄恶毒,若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他早就将我讽刺地血淋淋了,哪里会仓皇而逃呢?” 她掩着嘴笑,“蒙恩害羞了!他害羞了,可比他他当面回应了我要好。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哭呢?好啦好啦,大事在前,我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小姐大可不必为了我的事挂心,咱们啊,还是忙咱们的事!” 说罢,素月哼着小曲背着手出了去,后脑勺上都写着高兴二字。 只剩下如锦一脸莫名,“素月可真是名奇女子也,蒙恩以后的日子可是要精彩极了。有趣!有趣!” 到了夜里,天色黑蒙蒙一片。 如锦换上了夜行衣,也要跟着潜行出门。 蒙恩一见,头都大了。 “我的小姐哟,都说了庄子上很危险,我连素月那凶婆娘都不敢让她去,姑奶奶您怎么就来了呢?” 别说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算是这位大小姐掉了根毫毛,他回去也得向主上领罚。 这他可承受不起! 如锦轻声安慰他,“傻蒙恩,若是后山的庄子真的和我母亲有关,那我去才是最好的最安全的。” 她掀开斗篷,露出里面银灿灿的护甲,“临行前,我父亲将先帝赏赐给我祖父的软猬甲给了我,我穿在身上刀枪不入,难道你还怕我受伤不成?” 蒙恩拗不过她,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答应了,“那……到时候小姐可千万要跟在我和素月身后,若是有危险,千万莫要逞能!” 他表情认真,神色之间满是严肃,“小姐,你先答应我!” 如锦笑笑,“答应你,这总行了吧?” 蒙恩望向素月,脸上仍然还有点小羞涩,“喂,你负责保护小姐,一旦有危险,你护送小姐安全离开,其他的,都交给我!” 素月冲着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大牙,“我都听你的!” 后山的夜,静悄悄。 太夫人送给焦萍的庄子里漆黑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锦一行人悄悄潜入,只觉得十分奇怪,“这里若是藏着巨大的秘密,怎么连只看门狗都不养?这不是随便就能让人闯入的意思吗?” 宿州虽然民风淳朴,没有悍匪,但刁民和小偷小摸的贼还是有的。 莫说是这种藏着秘密的庄子了,便是普通富裕一点的人家,那也都养着几条看门护院的狗,这里什么都没有,真是诡异! 蒙恩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我叫兄弟们打听过了,这边的山上因为到处都是坟堆,从前还经常闹鬼,所以平日里除了几家猎户,没有人来。” 他顿了顿,“这座庄子属于焦萍大夫,宿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一点,焦萍大夫在城里的名声极高,很受人尊重,寻常人不会过来找事。” 其实,若是庄子里养着狗,养着护卫,这才让人怀疑,总觉得庄子里头藏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反而就像焦萍大夫这样,空荒着这宅子,才无人起疑心。 这叫反其道而行之。 如锦点点头,“出发前,我去从前太夫人住的屋子里找到了这个庄子的地形图,偷偷瞄了一眼,记住了地形。” 她指了指西北角,“那边有一个小门,我们从那边进去,就算里面有人值守,相对来说也不太会惹人注意。” 蒙恩和素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 他转身对着身后黑衣蒙面的玄羽卫说道,“一半的人留在这里应援,一半的人跟我去打前站。” 玄羽卫的人到底训练有素,“嗖嗖”几声就都各就各位了。 蒙恩坚持要打前阵,如锦就随着他了。 不一会儿前面传来信号,没有什么问题。 素月说道,“小姐,我们进去吧!” 如锦点点头,“好。” 这是一座外表看起来十分颓败的废弃庄子,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打理过了,但仔细一看,却还是能发现这里虽然杂乱无章,却没有什么灰尘。 再加上院子里有四辕马车的痕迹,显然,这庄子里内有玄虚。 在乱七八糟的大堂内,如锦皱了皱眉,“马车就停在院子里,我可以肯定这庄子里还有密道。好在庄子不大,大家可以分开来找找哪里有机关。” 素月点了点头,“兄弟们到处找找。” 不一会儿有人说道,“小姐,这里有一个新鲜的脚印!” 第401章 山腹 如锦循声而去,发现脚印是留在厨房之外的。 这座庄子废弃已久,按说厨房早就应该发霉结了蜘蛛网的,可是却并没有。 厨房杂乱是杂乱的,但柴火齐全,橱柜里居然还米和盐。 她摸了摸灶台,“温的。” 现在还没有到立春,就算宿州这样偏南方的地方,也还在冬季,尤其是夜晚,尤其寒冷。 可是灶台却是温热的,这说明,不久之前,还有人用过这厨房。 她目光一亮,“看来我们找对了路子!” 从昨夜开始,她就让人紧盯着这里了。 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可是炉灶却被用过,那只能是在这庄子里的人用过的了,要不然难道还是鬼么? 这时,又有人来回禀,“回禀小姐,柴房发现了新鲜的马草!” 如锦笑了起来,“很好。”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这座庄子的结构示意图,早在她研究构图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里假想过,若是有一条地道能延伸到山腹之中,那么最适合在哪里开辟秘道。 “留一部分人守在四处,只要发现有人就立刻拿住。另外一队人跟我去正房。” 正房几乎就紧靠着山背了,若是要开凿地道,那就是最合适和最省人工的地方。 其他地方,都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和财力。 更重要的是,这么大一个工程,敲敲打打是必须的,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所以,在研究了整座山庄的平面图后,她认为正房最可能藏有密道的出入口。 正房翻找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入口。 蒙恩甚至都趴下来仔细看看有没有没来得及擦掉的脚印啥的了,但还是一无所获。 如锦看着这屋子,却若有所思。 素月问道,“小姐,怎么了?” 如锦说道,“这屋子里的摆设与我母亲未曾出阁前住的地方号像……” 她皱着眉头在书架上来回翻动,“只是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衣柜,而不是书架……” 正说着,她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我知道了!或许机关正在这里!” 她连忙将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拿开,赫然看到墙上有一个小铁钩,用力一拉,书架突然便移动开了。 “轰隆”一声,墙上裂开了一道可以通过两个人的口子,而口子之内,虽然黑压压一片,但借着火烛微弱的灯光,却也可以看得清楚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入口找到了!” 但与此同时,甬道内却传来一阵阵的铃铛声响。 如锦眉头皱了起来,“看来我们虽然打开了这个门,却并没有用对方法,这铃铛响是提醒密道里的人有外人闯入了!” 蒙恩一脸紧张,“小姐,我们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里面太危险,不如让素月护送你离开,里面我去探!” 铃铛声源源不断地传下去,声音一直都没有停止,猜不透这甬道到底有多深,更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在,光是想到这些,都让人心中发麻。 如锦却道,“来都来了,不一起下去一趟,怎么能行?” 她目光微微发亮,“再说,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总觉得只有我去,才可以解开谜底。” 这里是太夫人送给焦萍的宅子。 而焦萍认识慕大小姐的母亲。 苏梓萍当年确实是假死已经确定了。 而最近得知的消息是,苏梓萍的假死太夫人也帮了忙。 再联想到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所藏的藏宝图与这个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想法在如锦的脑海中油然而生。 或许…… 太夫人或者苏梓萍,就是当年受到先帝所托保管那巨大的宝藏的六分之一。 虽然为什么和她镯子上的地形图重叠了,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这种想法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锦十分坚定,“我得去。不,我必须去!” 说罢,她撇开众人,一往无前地往地道里面走去! 蒙恩无法,便只好对着素月说道,“还不赶快跟上小姐?等会儿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杀敌的事情交给我,你负责小姐的安全。” 素月的脸颊还是红的,但是眼神却十分清明,“我做事,你放心。我素月什么时候出过岔子了?” 说罢,她轻轻地撞了一下蒙恩的身子,然后疾步跟在了如锦身后。 蒙恩只觉得胸口跳得更厉害了。 “这恶婆娘真是可恶!” 这么紧要的时候,一丝差错都不能出的,她倒是好,居然临走还要撩拨一下他的心弦。 他虽然看过那么多有间书屋的话本,可是亲身经历男女之间的情事却还是第一次啊!就不能在闲暇时候来这么一下,好让他细细品味一下? 气愤! 但想归想,他到底还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神色肃穆地跟了下去。 甬道很长,也很深,并不宽阔,甚至越走越窄。 这绝不是个能通得了马车的道。 也就是说,庄子里做事的人,平日里进出并不是通过这条道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打开门就有铃铛示警的原因吧? 如锦看着满地的满地的灰尘皱了皱眉,“这里若是密不透风,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灰尘?” 她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甬道虽然长,但头顶偶尔还是能漏出一两道昏暗的天光的。这说明,这山腹之内并不是一个遮天蔽月的密闭空间。 但看地上灰尘的厚度,这条路确实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走过了。 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甬道的尽头。 眼前是一个很大的空间,甚至称得上是巨大,一眼望不到头,网上看算不上顶高,可是铺陈开来的面积怕是得有半个宿州城区那么大了。 如锦长大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哇……” 也太壮观了! 饶她自谙见多识广,但也是头一次见到眼前这样的奇景,一时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后山的庄子的确只是入口之一,因为这里太大了!也不知道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制造而成,简直要将整座山脉给掏空了! 连如锦都这么惊呆了,何况蒙恩和素月呢,还有玄羽卫这些安插在宿州已久的护卫们,他们中甚至还有人是本地人,可是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熟悉的山脉内部居然是空的,居然是这样一副景象! 正在这时,如锦耳边传来几声“嗖嗖”的响动,她面色一凛,赫然疾呼,“有弓箭手!快趴下!” 第402章 仲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如锦高声示警的那一刻,已经有飞箭袭来,眼看着就要射中素月。 蒙恩一把将人往怀中一带,然后一个利落的转身,羽箭飞驰而去,与他们两人擦身而过。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我没事。” “我没事。” 两人又同时回答。 “噗……” “噗……” 蒙恩和素月两个人相对而视,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四目相对之时,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火花。 喜欢吗? 好像……是的呢! 蒙恩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素月一拳头捶了过来,“喂,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呀?没看到现在的情况很紧急吗?这里有弓箭手啊!赶紧找地方隐蔽,我和小姐可不想当人肉靶子!” 他立刻醒过神来。 天呐,现在是何等紧要的关头,随时都可能受到乱箭袭击受伤毙命的情况下,难道他以为这是话本子里的患难见真情表白时刻吗? 真是昏了头了! “小姐,这边可以躲,快来!” 好在这里的山壁崎岖不平,有很多可以藏身的空间,完美地规避了羽箭的袭击。 如锦紧紧贴在了石壁上,用脚轻轻地将散落在地上的羽箭勾了过来,然后挑起。 “寻常的白羽箭,十三根翅,这是京都城常康坊的经典制法,这些人果然和京都城有关系。” 在脑海中萦绕了许久的想法,撇去内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似乎在这根羽箭面前越来越清晰了。 她抿了抿唇,“蒙恩,素月,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行不当行!” 素月眼眸一动,脸上大惊失色,“小姐是想要走出去表明身份?” 她连忙摇头,“不行!这样太危险了!还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贸然挑明身份,对我们太不利了。” 如锦轻轻摇头,“可是在此僵持,时间久了,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处。” 她顿了顿,“此次我们行动乃是个机密,参与行动的玄羽卫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名。就算那一半的守卫收到信号进来,也无济于事。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山腹内藏着多少人。” 如锦抬头看了一下宽阔无比的山腹,幽幽叹口气,“对方有羽箭,而且从我们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停下过。按照我的判断,现在攻击我们的弓箭手至少在二十人以上。” 她苦笑着摇头,“这偌大的山脉,若当真藏有先帝的宝藏,那守护宝藏的人手,想必不少,绝对不止这区区二十人。里面还有多少人,多少弓箭,我们不知道。” 蒙恩知道如锦说的有道理。 挑破身份,是在赌。 赌对方的立场与他们一样。 赌对了,自然皆大欢喜。可是若是赌错了…… 他猛烈地摇头,”小姐,不如咱们从原路返回,有我和素月为您做盾,您一定能够安然无恙地出去。等到了上面,就有我们的人接应,而且我相信这些弓箭手是不会追出来的!“ 回去,原路返回,现在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如锦笑着摇摇头,“傻蒙恩,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以为我们还回得去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沉闷的一声声“轰隆”“轰隆”,有些像打雷,又有些像神秘动物的轰鸣。 蒙恩的脸色顿时一变,“这……这……” 如锦笑了起来,“甬道上方的石门合上了。我曾听擅长做机关术数之人说过,这叫断龙台,那道石门一旦合上,用人力是不可能再打开的了。” 她目光动了动,“一定是那些人为了将我们翁仲捉鳖,所以开启了断龙台的机关。蒙恩,我们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只有积极地面对了。 羽箭仍旧像潮水一般涌来。 如锦看了蒙恩和素月一眼,笑了起来,“假若我赌输了,你们俩个可不要像个傻子一样,非要让我活。生命可贵,只要有一线生机,你们俩都不要放弃。不用管我。” 说罢,她对着外面大喝一声,“住手!” 羽箭没有停。 如锦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大的力气说道,“我自京都城而来,奉太孙之命寻找先帝所藏的宝藏。倘若诸位乃是同路人,不妨将羽箭停住,我们见面再细说。” 话音刚落,便听对面嘶哑的一声,“停!” 羽箭应声而落,再也没有新的飞箭射出。 如锦只觉得手心的汗都凉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对面传来沙哑无比的一声,“你说你是太孙派来的人,有什么证据?” 证据? 如锦苦笑起来,她和李渡之间的关系又没有摆明了说,身上也无半件他给的物件,一时间倒是真的找不到有什么证据。 她想了想,褪下手腕上的手镯,按下机关变成了金甲令牌,然后举在手中,“我有这个地方的藏宝图,这就是证据!” 蒙恩一把将金甲令牌拿住,“小姐,你不要亲自送出去,太危险了。我过去!不斩来使,这是规矩,我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他说着昂首挺胸地从石壁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正中央,“证据在这里,不如这位大人派个人出来辨认一下?” 话音刚落,只见对面墙壁上的火把亮了起来,在火光的照射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整排手持弓箭之人,整整齐齐地贴在石壁上,虽然箭矢未曾离弦而出,但却还是满弓的状态,随时都可以射出致命一击。 有人从人群中走了下来。 那是一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他身穿黑衣,以布巾蒙面,遮掩了绝大部分的面容,可从他深邃明亮又犀利的眼神中,尚可以分辨出来,他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男子。 老者挺直着胸膛铿锵有力地从人群中出来,径直走到了蒙恩身前,接过了蒙恩手中握着的金甲令牌。 在看到令牌的那一刻,他一把扯下了蒙面的布巾,眼泪夺眶而出,“郡主!” 如锦闻声望了过去,只见那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赫然正是她熟悉不已的面容。 她失声叫了出来,“仲秋!” 第403章 金爷 仲春和仲秋是一对双生兄弟,与其他自小就跟在如锦身边的人不同,这对兄弟是她十五岁那年亲自从皇帝舅舅手中要回来的护卫。 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因为他俩长得太好看了,看着太顺眼了,就算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吃饭,她也下饭啊! 皇帝舅舅疼爱她,不过两名禁卫军护卫罢了,大手一摆酒给了她。 从此以后,仲春和仲秋就跟着庆阳郡主过上了宫里的禁卫军们人人都羡慕不已的快意生活。 跟着这位精力充沛又惯常会搞事情的郡主,经历的冒险和趣事实在是太多了,仲春和仲秋顿时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这样的新鲜感,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讨厌,甚至喜欢极了。 后来,郡主心血来潮成立了金甲卫,仲春和仲秋兄弟两个便成了左右使,负责与各个联络点的沟通。 当然,为了方便行事,他俩与小杆子一样时常易容守在富贵楼。 按照小杆子的说法,庆阳郡主出事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富贵楼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波及,不仅掌柜的死于非命,连仲春和仲秋两兄弟也都没了。 如锦心里虽然难受,但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此刻乍然见到了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心中感慨万千,胸口澎湃的情绪让她甚至差一点也要哭出声来。 她再也克制不住,从石壁旁走了出来,“是你吗?仲秋!” 仲秋抬头,见到来人,顿时眼泪更加汹涌澎湃起来,“你……你是郡主?” 昏黄的烛火之下,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那眉间眼角的神态也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眼前的少女就像是从他脑海中活生生抠出来的,那样生动,又那样真实。 恍然之间,他觉得时光都已经错乱了,彷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但自己伸出的苍老的手一下子将仲秋的回忆拉到了现实,他脸上肃穆起来,“不,你不是郡主!” 如锦很想要和仲秋相认,但此地,似乎并不是个好的场合。 而且,她也不确定将真相说给他听之后,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毕竟像小杆子和莲娘,甚至连小和尚都是自己认出了她,若是在对方没有辨认出自己之前,直截了当告诉他她是谁,对他来说,恐怕反而会是一种惊吓吧? 何况,她还有太多的事需要仲秋解答。 她抿了抿唇,忍住了冲口而出想要说出真相的欲望。 “我叫如锦,慕如锦。我是临安侯和苏梓萍的女儿。” 如锦目光流转,眼眸中带着温柔笑意,“仲秋大叔,你一定知道我吧?” 仲秋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空了。 他当然知道她。 他也知道这个答案才是答案,而他刚才所期待的,则是虚无的妄想,必将破灭的愿望。 幽幽叹口气,仲秋点了点头,“原来是你。” 他转过身厉声喝道,“是苏夫人之女,大家伙将弓箭收起来吧,立刻回到原位。” 这帮人训练有素,只不过三言两语间就已经消失不见,偌大的山腹之内,只剩下了如锦三人,以及仲秋。 在知道了如锦的身份之后,仲秋的激动之情显然褪去了许多,不过他眉眼之中的高兴却也还是掩藏不住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如锦,情不自禁地道,“像!真像!比你母亲还要像!” 苏梓萍只是长得像庆阳郡主,但性子和神魂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可眼前的少女,不仅与郡主面容一样,就连骄傲和自信的神态也都一般。 假若不是自己这干瘪而苍老的双手提醒着,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了,仲秋一定会坚信不疑地相信,眼前站着的少女便是庆阳郡主本人! 但逝去的时光永远都回不来了,在时光的尘埃里消失的郡主也再无法复生,所有的念想不过就只是念想,能再看到郡主的影子,他便已经足够满足了。 仲秋指了指前方,“小姐是苏夫人的女儿,手中又持有庆阳郡主的信物,我相信你不是敌人。这里不适合谈话,来,我们找个舒适一点的地方再说话。” 如锦心中百感交集,她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眸,“好。” 除了宝藏的事,除了苏梓萍的事,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仲秋了。 尤其是,看到仲秋还活着,她心中便涌起了一股希望,是不是仲春也活着,沈福也没有死呢? 她弹指一挥间的三十年,对他们来说是真实且漫长的人生,那么多年了,他们若是没有死,那还过得好吗? 仲秋引着如锦三人走到了一处拐角,轻轻地按下了某个机关,石门打开,又是一排深不可见底的楼梯。 他笑着说道,“下面是我们的总坛。” 如锦跟在仲秋身后走下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了绿树和盆栽,拐过个弯,眼前出现了寻常民宅一样的场景,只不过头顶是是灰色的岩石。 “这里是?” 仲秋笑着说,“我们花了三十年的时间,造了一个地下小镇子。这里住的都是当年奉命来此守护宝藏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 他指了指最中间那座最华丽的宅子,“那是苏夫人的屋子,她如今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每日里却还是有人打扫。走吧,我们进去聊!” 如锦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这些人是在山腹之内打造了一个世外桃源吗?一路走来的亭台楼阁,和她在镇上看到的没有区别,除了头顶没有天空之外,这就是一个十分完备的小镇啊! 而这一切,都是苏梓萍的手笔吗? 一踏进苏梓萍的宅子,她的心更起伏不定了。 谜底……应该很快就会被揭开了吧? 四人坐定,早有小童沏上热茶。 仲秋笑着说道,“宿州盛产茶叶,这是去年的新茶,我们这里温度低,保存良好,入口还很新鲜,小姐可以尝尝看。” 如锦抿了一口,“果然好茶!” 她皱了皱眉,“这茶里还有桃花香味?” 仲秋的目光动了动,他点头,“对,茶里有桃花香。” 他顿了顿,“我从前的旧主最喜欢桃花,她喜欢喝桃花酿,也喜欢桃花茶。虽然她不在了,但为了缅怀她,我也还是保留了她的这个习惯。” 如锦心中感动,“你对你的旧主可真好!” 仲秋放下茶杯,忽然面色凝重起来,“小姐,你应该从来都不曾见过我,甚至连你的母亲苏夫人也不大会有印象。但为什么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就能准确地喊对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我确实叫仲秋,但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不用了。这里的人都叫我金爷!” 第404章 流放 仲秋早就“死”在了三十年前,活下来的那个人只是金爷。 三十年前,就连眼前少女的母亲苏梓萍也还只是个孩子…… 这也就罢了,若是慕大小姐手中持有金甲卫的令牌,又知悉了先帝宝藏的秘密,那说不定能够从他不知道的地方听说他仲秋的大名。 可让人震惊的是,她一出口就叫了“仲秋”…… 仲秋还有一个哥哥,叫仲春。 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 一胎双生,血脉相连,生着一模一样的容貌,莫说是头一次见面的生人,就是相处久了的熟人,也很难一次笃定地叫对他们两兄弟的名字。 唯有一个人…… 如锦冲着仲秋露出了灿烂的笑颜,“你的耳垂上有一小点痣,你哥哥没有。你不是仲秋又是谁?” 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上最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 “我听小杆子说,沈福还有你们兄弟都被杀了。仲秋,既然你还活着,那仲春呢?他也一定还在吧?” 在昏黄摇曳的光线里,少女的笑容温暖而怡人,双眼乌黑漆亮,闪着期盼的光华,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夺目。 仲秋的眼不由湿润了。 恍然间,他有一种错觉。 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候郡主还在,他和仲春时刻相伴在郡主左右,细细瘦瘦的小杆子像个活宝一样在他们之间插科打诨,沈福坐在柜台上用慈父一般的眼神望着他们,时不时提醒,“小心一些,别磕碰到了郡主!” 仲秋从前以为,这只不过是他漫长人生里最寻常的时光,可谁料到,这点微小的记忆,却成了他往后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若不是靠着那点过往的温暖,他是没有办法一个人苦苦支撑过三十年的时间的。 他眼角有泪滴滑落,“郡主……” 如锦见他哭了,心中那点期盼忽然就被掐灭了一大半,“仲秋,仲春呢?他到底有没有活下来?” 仲秋摇摇头,“没有……” 此刻,他已经不想要再追究眼前的少女是怎样知道他的名字,初次见面,又是如何晓得他耳垂上长了小痣。 反正那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不论是神态表情还有眼神,都是那样地理所当然。 就算知道自己心里想的太离谱,可是他却还是愿意将眼前的少女当成郡主来看待…… 仲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沈福和我哥都……都没了……我哥将我护在身下,他浑身上下被砍得没有一块好肉,而我却躲过了禁卫军的袭杀……” 这是每个夜里都会梦到的惨境。 就算是此刻说起,他还会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 三十年了,那些闷在心里无处对人诉的话,终于有一个渠道可以让他倾诉,他胸口澎湃着无数的感慨。 他想哭。 他想抓住郡主的手狠狠地哭一回。 为沈福,为哥哥,也为了他这蜗居地下的三十年时光…… 正想着,一双柔软又温暖的手握住了他满是老茧的双手。 仲秋猛然睁开眼,看到少女对着他微微地笑。 她说,“仲秋,不论我从前是谁,现在我都是金甲卫的主人。你也是金甲卫的一员,当年在风荷堂歃血为盟,可是发过誓的。只要你还活着,此生便要效忠金甲卫。这些,你可还认?” 仲秋忙不迭点头,“认!我是金甲卫的人,我毕生都会效忠金甲卫。” 他目光肃然起来,“小姐的金甲令是真的,那你金甲卫之主的身份自然也是真的,仲秋不才,以后便听小姐命令行事。” 如锦笑了起来,“老楼,老杜,莲娘,还有小杆子,都已经和我团聚了。现在,仲秋你也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们金甲卫的人,差不多都聚齐了呢!” 仲秋心中“咯噔”一下。 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狂喜的神色,“都……都还在?” 仿佛有什么想法从脑海中跃然而出,他心中甚至已经有几分笃定,可是不敢从口中说出。 若是不说出口,便可以将这想法当成是真的美梦。 一旦说出口,那美梦便就会有破碎的可能。 他目光肃然,点了点头,“我知道小姐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您问吧,我知无不言!” 如锦点点头,“就把你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事都说一遍吧!我想,我要的答案就在那里面。” 仲秋的目光望向了远方,声音也渐渐有些透明而缥缈起来,“那年,楼大人不知道为何犯了事,朝廷查抄了他名下的这座富贵酒楼,沈福和我,还有我哥都通通被抓进了牢狱。 没有什么三堂会审,我们就在牢房里被通知上头要将我们三人流放到边疆,即刻上路。 当时一共有六名衙役押送我们三人离开京都城,一路往西而去。可我们才刚出城门没有多久,那群衙役便要对我们下手。 那是一个黑夜,还下着暴雨,不知怎么的,衙役突然好心,要解开我们的枷锁。我们本来十分感激,还寻思着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人家的关照。 没想到,他们解开我们的枷锁,不过只是为了给我们安一个越狱的罪名! 他们先捂死了沈福。 我和我哥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沈福从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然后,那些人还想要弄死我和我哥! 当时我因为风寒生病了,烧得还很厉害,腿脚也软,便推着我哥先走。 可我哥死活都不肯! 我哥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拼一把吧!沈福不会武艺,但我们兄弟可是侍卫出身,就算以一敌六,那也得试试! 他们到底人多,我又帮不上忙,我哥很快就落了下风。 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那帮人一刀刀地砍向我哥,也砍向我,我本来就病着,又受了伤,哪里还支撑得过去? 我以为这次我必死无疑了。 我哥当时已经遍体凌伤,可是他为了让我少受一点罪,死死地扑在了我身上。我眼看着他们一刀又一刀地落在我哥身上,实在支撑不住,就晕倒了过去。” 他抬起头,“等我醒来时……” 第405章 再也回不去了 仲秋的声音又冷又沉,像是冬夜里无止尽的黑暗,“我醒来时,身处在乱葬岗,刚好又一条野狗闻着血腥味要来咬我的腿…… 当时我病得昏昏沉沉的,心里只知道一件事。假若我不将这只野狗打死,那么今日我就必定会葬身于狗腹。 也不知道是凭借着怎么样的神力,我还真的将野狗打死了……攫欝攫 或许是老天爷还不希望我死,那两日我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有力气的时候就挪两步路,找一找我哥还有沈福是不是也在这里。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叫我找着了他俩!” 他再也无法忍住,小声哭泣起来,“可是我找到他们太晚了,沈福的一条大腿没了,我哥的脸也被啃花了…… 这片乱葬岗一到夜里就有很多野狗出没,我虽然打死了一只,但若是不离开这里,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成了那些野狗的腹中餐。 所以,我匆匆地将我哥和沈福找了个坑埋了,然后做下了个记号,半是走半是爬得离开了那里。” 仲秋抬头,泪眼婆娑地看了如锦一眼,“来抄富贵楼的是禁卫军,我没有看错。我们被下的是刑部衙门,我也不会认错。那些送我们去流放的衙役都是刑部衙门吃官饭的差人,他们身上佩戴的铁牌真真的,我更不会认错。”巘戅云轩阁g戅 他顿了顿,“当时先帝已经驾崩,十三皇子登基。那些想要我们命的人,都是十三皇子的人!” 如锦在听到沈福的一条腿被野狗吃掉的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的心很痛,很痛。 沈福虽是她的下属,但对她来说却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曾给过她缺失的一部分父爱。 而仲春,更是她关系亲密的小伙伴。 与她亲近的人居然是这样的结局让难过痛苦,而他们死后的遭遇更是让她痛心疾首,悲伤不已。 “后……后来呢?” 仲秋撇过脸去抹了一把泪,继续说道,“其实当时我的状况若是靠自己,恐怕也根本就出不了那片林子。但是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抬头,“恐怕是小姐想都不会想到的一个人。” 如锦抿了抿唇,“我想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她皱了皱眉,“难道是苏太傅?” 既然苏梓萍的屋子在这座地下小镇中排在正中,那么说明这份宝藏这些年来都是她在持有和打理。 三十年前,苏梓萍不过才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先帝当然不可能将宝藏交给她。 所以,苏太傅才是那个先帝信任不已的六分之一。 仲秋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没错。” 他幽幽叹口气说道,“苏太傅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我的消息,他亲自来寻的我。我当时受伤很重,苏太傅便将我送去了一座离庄,休养了一阵子之后,他便来找我会谈。 苏太傅说先帝的宝藏分封六处,郡主虽然已经死了,但郡主身边却也有一处,而宝藏的秘密就藏在了郡主贴身所藏的令牌中。 他问我知不知道郡主的金甲令牌在哪里。 金甲令牌是郡主所保管,我虽然是郡主的护卫,可这等私密的事,郡主又怎么会告诉我?可我知道为郡主制作令牌的人是谁…… 苏太傅见我不肯说,便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仲秋抬起头来,望向了如锦的眼睛,“苏太傅说,他……他是郡主的亲生父亲! 那些年来,其实外头也时不时会有一些传闻的,再加上苏太傅和郡主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我其实心里有七八分是相信的。 但金甲令牌是多么重要的事,就算郡主不在了,我也不敢随便说出来,怕会殃及莲娘他们…… 直到有一天,苏太傅将他的女儿苏梓萍带了过来。” 他呆呆地望着如锦的面庞,“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像到由不得我不相信。 我当时以为郡主已经香消玉殒,那么既然苏太傅是郡主的亲生父亲,告诉他令牌的秘密,好像也并不是什么绝不可以做的事。 何况,苏太傅答应了我,一定会找到害了郡主和这么多人的幕后真凶,以祭奠郡主在天之灵。” 如锦低声问道,“所以,你将工匠的事告诉他了?” 仲秋摇摇头,“怎么会?” 他接着说道,“当时我伤已经好了,趁着苏太傅不注意便溜出去了一趟,我甚至都没有告诉工匠,便直接潜入工匠的工坊内盗取了郡主令牌的草图。 后来,我将草图给了苏太傅。 苏太傅就根据那张图推测出了先帝埋藏宝藏的所在。” 如锦四下打量一番,“就是这里。” 仲秋点点头,“对,就是这里。” 他接着说道,“其实,先帝曾经为太子算过一卦,并不是很好,从那时起先帝就在为了太孙而铺路了。他原本是打算将所有的宝藏都藏到这里来的,只不过太子死得太突然,他自己也太快地中了风。 不得已之下,他才将其他的宝藏分成了五份,交给了五位他信任的臣子。” 所谓的六分宝藏,其实持宝藏的人只有五名,庆阳郡主是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拥有了这个宝藏的地图。 如锦的眼眸动了动,“你的意思是,苏太傅也是持有宝藏的一人?” 仲秋点了点头,“是。” 他指了指头顶,“这里,除了原来就放在这里的连郡主都不知道可是却持有宝藏图的这一部分外,后来苏夫人又从京都城将苏太傅的那一部分也带了来。所以,这里一共有先帝留下的三分之一的宝藏。” 苏梓萍和临安侯和离,闹得轰轰烈烈,世间无人不知。 但有谁知道,这不过只是她的一计声东击西? 苏夫人在离开京都城的时候,悄然将陛下交给苏太傅的宝藏带了出来,一起归并到了宿州城。 原本这不过只是一出权宜之计,苏夫人仍然想着要与临安侯和好的。 谁聊到,临安侯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居然真的与周氏女有了首尾,周氏女怀有身孕上位,苏夫人与临安侯便再也回不去了…… 第406章 苏家的事 如锦不敢去想,假若临安侯知道这个消息,会怎样面对他自己? 但往事不会重来,就算他悔恨得肠子都要青了,也再无济于事。 最好……他永远都不要知道吧。 她目光动了动,“那些宝藏现在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仲秋面上有些犹豫,“这……我奉命守在这里三十年,苏太傅说,能开启这宝藏之人必须是太孙。这是先帝的旨意。” 他想了想,“但我是郡主的人,这宝藏中的一部分,原本就画在了郡主的金甲令牌上。我想,若是郡主还在人世,先帝也一定愿意将那一部分交托给郡主保管。” 似乎是进行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仲秋道,“我可以带小姐过去看看,但能不能开启这宝藏,却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他抬头看着如锦,“苏夫人与我算是各自在守护各自的那一部分,我不能替她做主。她死后,这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她的心腹嬷嬷。” 如锦点点头,“仲秋,你是我金甲卫的人,我自然从不怀疑你的衷心,所以你不必对我解释那么多。” 她忽然淡淡笑了起来,“宝藏由你守护我很放心,也并不一定立刻就要取走的。” 不过一堆铜黄之物,不看也罢。 得知了仲秋还活着的消息,这对她而言,胜过一切。 仲秋一愣,“小姐不……不看一下吗?” 如锦摇摇头,“不必了。” 她抬头问道,“苏太傅除了让你守护宝藏外,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仲秋想了想,面色忽然沉重起来,“苏太傅说,太孙若是摇旗呐喊,我们必当要一呼百应。” 他,以及住在这地下镇子中的所有人,他们隐匿踪迹苦闷生活于此三十年,不过只是在等待着太孙揭竿而起的那一天。 如锦睫毛微颤,“那若是太孙并不愿意揭竿而起呢?” 仲秋完全愣住了。 许久,他才低声说道,“那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苏夫人已死,苏太傅年纪很大了,就连他也已经从盛华俊朗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鹤发的长者,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若是太孙没有想要夺回江山社稷的心,那他们这些在这里守候了一辈子的人,该何去何从呢?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根本就不敢想。 如锦心疼地拍了拍仲秋的肩膀,“好了,不知道就先别想。” 她笑了起来,“小杆子也来了,你想不想去见见他?” 仲秋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时眼泪一下子就又有些绷不住了,“小杆子他也来了?” 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很想他,但我既然已经答应过苏太傅要死守在这里不能离开,便不能再跟小姐出去了……而这里,小姐进来也就罢了,万不能再让别人知道还有这个地方了。” 如锦轻轻一叹,“你呀,还是从前那副倔模样……也不懂得变通。” 但这正是仲秋的可爱之处啊! 他棱角分明,讲原则和规矩,认定了的事就一往无前地去做,重承诺胜过生命。 她不就是因为他的这些美好的品质才会将他视为手足心腹的吗? 仲秋闻言,心又再一次地狂跳不已。 此刻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感觉。 眼前的少女就是郡主本主吧? 那神情举止一颦一笑连偶尔流露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就算没有披着慕大小姐这张相似的皮囊,他也能分辨出来。 她身上有郡主的气味。 他不知道郡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诡异又神奇的事。这是附身?还是入魂? 但他不要管,也不去想,他只知道三十年了,他的郡主又回来了! 如锦望着泪眼婆娑的仲秋,笑着说道,“不久之后,我与太孙便会签立婚盟,我和他大婚之日,我想先帝嘱托的六分势力,必将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汇聚京都城。” 她顿了顿,“仲秋,你和我,总有一天会在京都城再次相聚的。到那时,我要你仍然在我左右当我的侍卫官!” 仲秋心潮澎湃,忍不住连连点头,“我……我会等着那一天的!” 如锦笑着说道,“既然这里有你,我就放心了。天应该很快就要亮了吧?仲秋,送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出去!” 仲秋十分不舍,但却也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说着便要原路将如锦送回。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金爷,手下留情!” 是焦萍大夫! 焦萍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满脸通红,额头鬓角还藏着几滴汗珠。 她见到如锦一下子就慌了,“金爷,这是我家的小小姐!她不知道为什么误闯了这里,您可千万不要将她当细作处置啊!” 如锦转过头去,疑惑地问道,“我?小小姐?” 焦萍点点头,“我是苏家自小养大的婢女,虽然不算是小姐的贴身婢女,但却一直都为小姐做事。小小姐不曾见过我,但我却知道您的身份。” 她转头对着仲秋说道,“金爷,我家小姐已经没了,这些年来京都城的太傅老爷也没有再派什么人来接管这里的一大摊子事,好不容易小小姐来了,她便是这一半财宝的掌管者!还请您将我家小小姐给放了!” 仲秋这才明白了,原来焦萍是以为自己将误闯山腹的慕大小姐给抓了,这会儿要拿去处置呢! 他不露声色地想了想,不论眼前的少女究竟是谁,但她表面上便是慕大小姐的身份,若他显露出与她相熟,确实有些奇怪。 倒不如顺水推舟,就这样顺着焦萍的话下去得好。 他挑了挑眉,“焦萍丫头,既然你承认这女子的身份,自愿认了她当主人,那我一个外人自是不好多言。但她只当得了你们这一半的家,对我这边可不能指手画脚的。” 焦萍这才松口气,“金爷说的什么话,我们能管好这边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对您那边有什么异议?” 她上前一步,将如锦拉了过来,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就冲着她是太傅老爷的外孙女,以后我这边便都有她来做主了!” 仲秋笑了起来,“只要不费我这三十年之功,你们苏家的事,自然随你们苏家去!” 说罢,他便往外行去。 第407章 一试便知 焦萍见人走了,这才彻底松弛下来。 她一把拉过如锦的手,“吓死我了!别看金爷长得斯斯文文的模样,但他下手却极为狠辣,我还以为来晚了,小小姐您不知道要被金爷折磨成什么模样!” 刚才面对金爷时强撑着的勇气,到这时终于都泄了,只剩下一阵后怕。 如锦挑眉望着焦萍,“焦萍大夫不觉得应该先和我说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焦萍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小小姐既然能够找到这里来,想必已经盯了我许久了。您既然来了,我猜很多事您已经知道了。” 她幽幽叹口气,“或许,您知道的事,还比我都多呢!” 昨日在女医馆看到小小姐,还觉得可能是个意外巧合。 可是今日小小姐出现在这里,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有点脑子的就都清楚了…… 这样也好,小小姐自己查到了这里,她便可以将这些年来小姐的委屈都说出来了! 焦萍抿了抿唇,“我叫焦萍,焦萍只是我的一个化名,实际上一直以来,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她抬头看向如锦,“我是京都城苏太傅府苏家大小姐身边的二等侍女,我叫翠萍。焦,是我母亲的姓氏。” 如锦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抬起手来给焦萍擦了擦眼泪,“好了,不哭了,萍姨!” 一声萍姨,将焦萍的眼泪勾得更多了。 她好好地哭了一场,这才哽咽着说道,“小小姐,我……我怎么担当得起你一声萍姨啊!” 等到焦萍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如锦这才问道,“萍姨,不要哭了,不论曾经发生过多么困难的事,我们现在不仍然在这里相聚了吗?” 她微微笑了起来,“我想,我娘若是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虽然内里是庆阳郡主的魂魄,但是既然承了慕大小姐的躯壳,她也一直都努力地将自己当成真正的慕大小姐那样活。 她要好好地生活。 庆阳郡主的份,慕大小姐的份,一块儿好好地活下去! 焦萍点点头,“对,小姐一定会欣慰的。” 她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如锦,感叹一声,“你和你娘,真是像!不过,你眉宇之间,比你娘更硬气更有主见。” 如锦嘴角轻轻一动,“萍姨,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焦萍的目光朦胧了,“小姐啊,小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幽幽说道,“小姐不仅生得极美,又有才华,她还有一颗世间最善良的心。否则,若不是要为了完成先帝的嘱托,她又何苦白白地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姻缘呢?” 如锦皱眉,“先帝的嘱托……” 先帝的嘱托,不是托付给了苏太傅的吗?为什么苏太傅非要让苏梓萍去做这件事呢? 不过是将这些财富顺理成章地带到宿州来,不必非要用和离这样决绝和惨烈的法子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她不相信,以苏太傅的才能,还想不出一个比这更完美的法子? 焦萍连忙说道,“哦,小小姐不知道这件事。” 她想了想,欲言又止,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反正这摊事以后便都是小小姐管了,我也就不瞒着您了! 对!确实是先帝的嘱托。 小小姐此去京都城,可否有曾听说过一件事?” 如锦问道,“什么事?” 焦萍道,“庆阳郡主的事。” 如锦了然,“哦!原来是这个啊!” 她点了点头,“嗯,我刚入京都城没有多久,便有人说我生得很像那位郡主。” 焦萍叹口气,“是啊,我家小姐从前也一直都深受这点困扰,一直都被人说长得像庆阳郡主。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还为太傅老爷惹来了许多闲话,有很多人传闻,那位庆阳郡主的生父其实是……其实是太傅老爷……” 她尴尬地顿了顿,“这是旁话,便先不提了。 我家小姐被人说长得像庆阳郡主,这一点并不止是被说说而已的。她年少时,不仅皇后娘娘召见过她,就连陛下也……陛下也单独召见过小姐入宫。 不过小姐回来说,陛下一见她,就知道她和那位郡主娘娘是完全不同的,并没有为难她。 也就并没有出现许多人猜测的那样…… 陛下没有纳小姐为妃! 不过,旁人不知道的是,陛下虽然没有纳小姐为妃,但却经常与她见面。” 如锦一愣,“啊?”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焦萍连忙摆手,“小小姐可别多想,小姐和陛下之间清清白白,可没有那种事!” 她叹了一声,“陛下将小姐当成儿女和晚辈那样,小姐也只是将陛下当成了尊敬的长辈罢了,他们之间并没有私情。 陛下对小姐,其实说起来还真的不赖,临安侯与小姐的婚事,还是陛下促成的呢!” 如锦皱了皱眉,“我母亲与陛下的关系这么好?那这宝藏……” 这里是先帝给太孙准备下的宝藏。 而这同时也是陛下一心一意要寻找的东西…… 焦萍幽幽说道,“小小姐别急,听我慢慢说。” 她叹口气道,“小姐和陛下有来往,这件事太傅老爷一开始并不知道,后来知道之后,太傅老爷很不高兴,便将家里的秘密告诉了小姐。 小姐是很震惊的,同时她也非常不理解。 先帝早已经去世。 陛下登基多年,是一位明君。 而太孙,早就没有了名正言顺登上帝位的资格。 小姐不明白太傅老爷为什么还要坚守当年的承诺,继续坚持着这个极有可能会被抄家杀头的任务。 太傅老爷说,苏家自太祖起,就一直追随着乾国皇帝,正是因为忠诚不二,重信守诺,这才会屹立不倒这么多年。 享受着这般荣华富贵,自然也该要有所付出。 而保守宝藏的秘密,便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小姐当时还是不太理解的,直到苏太傅对她说,当今陛下接近小姐乃是居心不良,陛下怀疑宝藏的持有者有苏家一份,所以才处心积虑地接近年幼无知的少女。 小姐不信,当时还和太傅老爷好生吵了一架。 太傅老爷说,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焦萍抬起头来,眼睫毛煽动,“小姐试了。” 第408章 良叔 苏梓萍试出来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如锦不消细想也都知道。 李冉这样的人,自小到大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不是弯路,所接近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用处。 他连庆阳郡主的本尊都可以随时伤害,更何况是苏梓萍这样生得与庆阳七八分像的无知少女呢? 不过只是利用罢了。 焦萍脸色现出几分不忍之色,“小姐对陛下说,太傅老爷整日在丹房神神叨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偷偷溜进丹房后发现太傅老爷整日里都捧着一幅画在发呆。 果然,陛下对太傅老爷的这幅画十分感兴趣,还鼓励小姐将这幅画给带出来让他瞧瞧,并且不让小姐告诉太傅老爷此事。” 她摇了摇头,“原本陛下要看臣子的画,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可陛下却让小姐一个小姑娘从家里偷出来,这若不是打着歪门邪道的主意,谁肯信?” 如锦抿了抿唇,“后来呢?” 焦萍叹口气,“做戏要做足全套,小姐虽然心里对陛下有了防备之心,可到底还是将画给偷偷带给了陛下看。 她甚至知道,陛下偷偷叫人将她带出来的画复制了下来,可也还是得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回家之后,小姐哭了一通,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世道人心的险恶。 陛下,可是一国之主,这帝王心术居然对她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姑娘施展,实在让人愤恨不已。 自那时候起,她便下定了决心要听从太傅老爷的话,站在了先帝这一边。” 她摇摇头,“太傅老爷的画中确实藏着一幅地图,但那却是小姐的生母埋骨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后来陛下有没有着人去寻着图去找,但那次之后,陛下再没有偷偷宣过小姐入宫。” 如锦冷笑起来,“陛下……倒确是这样的风格。” 他想要利用你的时候,会装出最人畜无害的面孔,敞开自己的伤口让你看。 但若是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他甩人时候的决绝也让人惊叹。 她……不也曾深受其害吗? 焦萍继续说道,“十八年前,太孙十二岁,小姐有幸在一次宴会上见到了他一面。太孙生得俊朗,口齿流利,文才一绝,很受太傅大人的赞赏。 太傅大人身怀使命,对太孙寄予了厚望。 小姐本来觉得先帝的嘱托很有风险,但见到太孙之后,也被太孙的风姿折服,彼时她恰好与临安侯之间因小人所害起了一些纷争,当即便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金蝉脱壳的机会。” 她抬眸看了如锦一眼,“后来的事,小小姐想必都知道了。” 如锦点了点头,“嗯。” 她顿了顿,“当初与我娘同处一室的那位魏国商人,是周氏的相好粱榆光所安排的,此次我临安侯府的人在苏州城郊遇刺,也与这个粱榆光有关。” 提起城郊遇刺一事,如锦的眼神不由便在焦萍脸上打转,果然看到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她心中暗暗道,良叔的失踪果然与这个山洞有关。 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与焦萍有关! 她顿时目光动了动,“萍姨,其实我这次回到宿州,是来寻我府上的良叔的。良叔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他无端在宿州失踪,我父亲十分挂念,我便自告奋勇来此寻人。不知道……萍姨可否见过我良叔?” 焦萍迟疑了一下,“这……” 如锦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接着说道,“萍姨,我刚来宿州便得知我良叔曾单人匹马驶往这座山上,可是他连人带马都失踪了。” 她冲着焦萍露出了淡淡的笃定的笑容,“我想,能让一人一马彻彻底底地消失十数天一点痕迹也不留下来的,恐怕也只有这座山腹了吧?” 焦萍的脸色古怪,让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 如锦打铁趁热,继续说道,“萍姨,是不是我良叔驾马误闯了此处,你们不确定他的身份,所以……所以将他给关了起来?” 她话音刚落,焦萍急切地将如锦的嘴巴捂住,“别……别说那么大声!” 焦萍左顾右盼,见金爷确实早就已经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她压低声音说道,“小小姐,你……你跟我来吧!” 如锦刚要跟着焦萍过去。 焦萍却对素月和蒙恩说道,“你们两位是小小姐的护卫吧?就在这里等候就好,我和小小姐去去就来。” 蒙恩一脸不情愿,“我们是小姐的贴身侍卫,小姐做事从不瞒我们,萍姨就连刚才那样的秘密都和我们说了,怎么这会儿还要瞒着我们?” 素月也觉得奇怪,“是啊!” 她和蒙恩跟着小姐进来一趟,可是知道不少秘闻呢,正听得津津有味呢,怎么滴,还不让她继续听了? 如锦却摆了摆手,“你们俩听话,就在这里等着。萍姨是我母亲的人,也就和我的亲人一般,她不会害我的。” 焦萍连连点头,“对对,我找着了小小姐,便像是重新找到了主人,小姐就是我的主子,我怎么会对主子不利呢?” 她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只是接下来的事,乃是我的一点私事,确实不方便被外人知道。还请两位就在这里等候片刻……”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素月虽然心里好奇得很,可到底也不好意思继续跟下去,只能小声对如锦说道,“小姐,小心点,若是有事,大声喊我们,即刻就到!” 如锦跟在焦萍身后往后宅而去。 这里虽然是地下,宅子也并不算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居然还藏了一个小花园。 绕过了花园,焦萍推开了一扇门,“小良哥,我来啦!” 如锦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正牵在院子里的假树上,大马跟前堆满了新鲜的马草,马儿吃得正欢,连看到人进来了都没有嘶一下。 她一脚踏进了屋子,只闻到满屋子的药草香味,然后便看到了躺在了榻上一动也不能动的一个男人。 “良……良叔!” 如锦大惊失色,“良叔你怎么了?” 良叔此刻浑身被纱布包扎得紧紧的,一动不动躺在了木榻上,除了头还可以扭动,连身子都不能动一下,看起来严重极了。 他转头看到了如锦,面上闪过一丝震惊,以及很多担忧,“大小姐怎么来了?” 第409章 我不听 不过,慕良还有一点点欣慰和感叹。 他就知道侯爷绝对不会放弃他的,只要他还活着,那他必定能等到侯爷接他回京都城的那一天。 侯爷没来,大小姐来了也是一样的。 果然,这才十来天,他就等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已经这么惨了但却还是觉得有一丝丝的小骄傲呢! 他很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来,“大小姐能找到这地方来,还真是我阿良命不该绝呢!” 焦萍听了这话,心都有点点被揪起来的感觉,“小良哥你……” 说的这是什么话…… 如锦快步上前坐在了良叔边上,皱着眉头问道,“良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焦萍连忙说道,“小小姐,他的伤看起来严重,但其实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及要害,只要老老实实吃药休息,最多一个月就能好了的!” 她皱着眉头看了良叔一眼,“就是他的脚骨有几处骨裂,这个没法绑,只能让它自己长好……” 如锦连忙问道,“要是长不好会怎么样?” 焦萍叹口气,“恐怕走路会有一些不便,但总的来说,也还是比跛子要强些,不细看看不出来。” 如锦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不残废就行!” 良叔瞪大了眼睛,“大小姐,您的要求就这么低?” 如锦看良叔这样子,又是感到心酸,又是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又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直接笑出声来。 她只能撇过脸去闷笑几声,然后回头说道,“良叔,你是怎么到的这里?你可知道我父亲和平叔因为你失踪的事好多日都没有合眼了? 若不是京都城实在走不开,他们俩哪里忍得住不来找您?这不,只能让我亲自上阵来寻人。 我爹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好,您虽然现在包得跟个粽子似的,但还是个活的,要不然我若是拎着个不喘气的回去,我爹和平叔该多伤心啊!” 她拍了拍两眼泪汪汪的良叔的脑袋,柔声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良叔伤在了四肢,脖子以上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这么多天没人说话,嘴巴还挺闲的,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住。 “我和众位兄弟护送周氏来宿州,都进了宿州地界了,也不知道怎么了,遇到了一伙穷凶极恶的黑衣蒙面人,我们的兄弟死伤惨重,当时我也受了伤。 但混战中,我忽然看到了一个熟人路过,我以为那人便是黑衣人的幕后主使,所以便急匆匆地跟在那人身后跟着她进入了一片密林。” 说到“熟人”两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如锦从良叔的语气中听到了几分哀怨。 果然,她转脸过去,看到了焦萍脸颊上的红晕和奇怪的表情。 咦? 有情况? 什么情况? 良叔不是和平叔是一对吗? 咋滴?看起来良叔和焦萍有点猫腻啊? 焦萍看到如锦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点头道,“那天我是路过了小树林,但黑衣人的事我可并不知情,当时一心赶路,也没有留意到那边的打斗……” 她摆了摆手,“黑衣人的事情绝对和我没有关系,和我们地下镇的人也没有半分干系的!” 良叔敏感地抓到了关键词,“地下镇?” 他狐疑地望了过去,“大小姐,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来这么多天了,屋子里天天点着灯,大白天的也没有一点光亮,难不成……难不成我真的在地下?” 这也太诡异了吧? 而且……地下?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呢! 如锦冲他摆了摆手,“良叔,这个不重要。” 她忽然笑了起来,“重要的是,你和我萍姨之间到底有什么过往的渊源?还有你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既然还能骑马追赶,那么黑衣人给良叔造成的伤应该不是很厉害,至少不会是现在的鬼模样。 良叔闻言愤愤地瞥了焦萍一眼。 焦萍却又娇羞地垂下了脸。 如锦看他二人你来我往的眼神,忍不住问道,“你俩……以前是一对?” 良叔冷哼一声,“谁和她是一对!” 与此同时,焦萍却羞答答地说道,“是。” 如锦在慕淑荇的力荐下,话本子也看了不少,眼前的场景在话本子里也是很熟悉的名场面。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你俩以前真的是一对,只不过萍姨当了负心人,伤了我良叔的心?” 良叔扭过头去,“哼!” 焦萍眼神炙热地望向了良叔,“我当时虽然也是无可奈何,但确实是我背弃了你我的承诺,小良哥,你气我那也是应该的。但那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其实每日里也都不好过,就算要惩罚我,我觉得也够了。” 她温柔地望向了良叔乌黑溜溜的后脑勺,“小良哥,你就消消气好吗?” 良叔冷哼一声,“消消气?” 他气呼呼说道,“我看到你的脸急匆匆地撇下了兄弟们不管去追你,你明明已经认出来是我了,却不仅没有停下,还非要引我进入陷阱。这就是你的不好过?这就是你的惩罚?你是惩罚你自己还是惩罚我啊?” 说到后面,良叔很是悲愤,“大小姐,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受的伤?我是掉进了她的捕兽网里摔的!她明明可以在外围就和我讲清楚的,非要诱我摔进捕兽网,非要等我摔成了全身不遂,这才露出真容!” 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生气! 十八年前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连个话也没有留,若是她当时留个“再见”的纸条,那么他这会儿早就已经成婚生子,说不定连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呢! 就是因为她连句再见也没有说,并没有给他们两个的这份感情打上句号,害得他都没有办法彻底忘掉她,重新开始一份新的感情! 十八年后,好不容易遇到了,她不仅不解释,还给他来了这么一出,把他摔成了这样!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最毒妇人心! 焦萍泪眼朦胧地道,“小良哥,你听我解释!” 良叔的手也被石板绑着,他没有办法用双手捂住耳朵,只能不停地摇头晃脑,“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如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二人互相推拉,忍不住开口问道,“良叔,那你和平叔不是那回事咯?” 第410章 丢了人不? 良叔闻言一愣,“那回事?哪回事?” 焦萍的目光也一动不动地望了过来,“小良哥和阿平之间还有事儿?” 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儿? 难道……是那回事儿? 语气里尽是探究。 如锦笑笑,“没事,没事儿,是我多嘴了。” 她顿了顿,“既然良叔的伤没有大碍,那这两日便可以休整一下准备回京都城了吧?” 良叔点头,“行。” 与此同时,焦萍急切地摇头,“不行!” 良叔闻言十分气愤,“怎么?你设计诱我进了捕兽网摔成了这个鬼样子,现在还要扣押我当人质?” 他冷哼一声,“别以为你是先夫人的身边人,我就会顾及着先夫人放任你的无理取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焦萍连忙说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你的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也需要好好休息,回京都城路途遥远,一路颠簸,我也是怕对你的身子恢复不利。我的一片好心,你为什么总是要曲解?” 难道就如小小姐所说,当年她突然离开之后,小良哥的心性受到了刺激,反而对阿平产生了什么不应该产生的想法? 所以他现在并不是在和自己闹别扭,而是真的很讨厌自己吗? 如锦见他们二人又要吵起来了,忍不住将两个人分开。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说开了就行,能不能别像个小孩子那样一言不合就吵吵嚷嚷的?真让人听了像个笑话。” 她说道,“良叔的伤是应该要养,但是宿州我们也确实呆不了太久。京都城家里那边事情太多,父亲需要良叔在家镇宅,回去的计划不变。” 焦萍道,“可是……” 如锦说道,“我让人将马车布置地舒适一点,良叔躺着,应该也还好。” 她转过头去,“萍姨,那你有什么打算?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回到京都城?” 一提到京都城,焦萍的脸上露出了向往神色,那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是她的故土和乡愁。 她怎么不想回去? 太想回去了! 可是……她不能。 焦萍苦涩地摇摇头,“我这边的事没有忙完,没法子跟你们一起回去。” 她望向良叔,“阿良,你若是一定要走,我会去给你准备好路上所需的药物,一日三顿,你记得要喝,对你的伤有好处。” 良叔心里一痛。 真……真的又要分别了吗? 一别十八年,好不容易再见,说真的,心底的那种感觉还在。 而且这几日不论他发什么脾气她都乖乖地受着,那种体贴入微小意伺候,还怪让人觉得舒坦的…… 他是没有想好什么时候才要原谅她,可是一想到很快又要分别了,他这心情又憋闷起来。 不开心。 但男人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还能反悔吗? 何况京都城情况不好,侯爷想必忙得焦头烂额,光靠阿平一个人搞不定,他也不放心。 哎! 对他重情重义的侯爷,与说走就走薄情寡义的阿萍,说到底,他还是义不容辞地要站在侯爷这边的。 他执拗地扭过了头去,“哼,走就走,反正我也没有想着要留!” 焦萍见状,转过身去流下了眼泪。 她擦干眼泪转过头来,笑着对如锦说道,“小小姐放心,明日我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良哥送到贵府上的。” 如锦看了良叔一眼,又看了焦萍一眼,“我相信你,萍姨。” 此番夜探后山,收获极大。 仲秋没有死。 良叔还活着。 还让她遇到了苏梓萍的属下们。 也几乎让如锦清清楚楚地理清了那些陈年往事。 她在心里算了算,此处已有二分宝藏,柳宿留给她的宝图是第三分,也就是说,她在短短时日已经掌握了先帝留下的宝藏之半。 可谓是十分喜人的成果了! 焦萍偷偷地将如锦一行人送走,然后便回到了女医馆。 女医馆中,苏嬷嬷听了焦萍的回禀,叹口气,“阿萍,你若是想要回京都城去,不妨此次就跟着小小姐一起,宿州这里,我替你守着。” 焦萍连忙摇头,“嬷嬷说的什么话!您年龄大了,这么大一摊事,怎么管得过来?” 苏嬷嬷冷笑起来,“啥阿萍,你还真当太傅老爷是假的?从前小姐还在时便罢了,小姐走了,太傅老爷真的能任由这笔财富让我们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打理?” 焦萍一愣,“难道……” 苏嬷嬷点点头,“傻丫头,我们只是放在明面上的棋子,私下里,自然还有别的管事的。所以,你走与不走,对这里都没有什么影响。” 她叹口气,“若是你我私自离岗,就算回到了京都城也不过只是死路一条。阿萍,倒不如趁着小小姐在,你假作不知道内里还有别的隐情,将你手上的权力都悉数奉上,到那时再回京,太傅老爷也奈何不了你什么!” 焦萍心中百转千回,终于还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嬷嬷,那您跟我一起回去嘛?” 苏嬷嬷却摇头,“我就不了。我年龄大了,不想折腾,再说,京都城也没有我什么值得记挂的人和东西了。” 她摆了摆手,“再说,有我在这里,你去得也能放心一点不是吗?你和阿良是天定的缘份,不得已分开那么多年,是时候回去团聚了。” 若是十八年前她们不走,那阿萍早就已经和阿良成婚了,孩子都老大了吧? 还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连老天都在帮他们,好姻缘虽然来得迟,但总是来了。 这也算是一点欣慰。 焦萍想了又想,终于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和小小姐一起回去!” 苏嬷嬷望着焦萍兴奋离去的背影,眼角滑落一滴眼泪,“傻丫头,你早就该得到幸福了!” 第二日一大早,慕府的门就被拍响。 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推着推车站在了慕府的门前。 家丁打开门,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这位大婶,您找谁?” 农妇指了指板车上躺得一动不动的男人,笑呵呵地说,“是你家丢了人不?” 第411章 不离不弃 如锦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到大厅时,院子里已经围拢了层层叠叠的人。 “听说良叔找着了?” “是啊是啊,我们那么多天没有找到良叔,原来他是受了伤被一名农妇所救。城郊那么大,我们压根就没有找过那个地方!” “人被送回来了就好,就好!” “是啊,总算咱们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看那农妇的意思是要跟着良叔一起走?这……行吗?” “按我说,该行!所谓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人虽然是个农妇,但也还是救命恩人啊!良叔正好是单身,合该以身相许!” 素月扒拉开围观众人,“让一让,让一让!” 如锦走进正厅,“怎么回事?” 打扮成农妇模样的焦萍盈盈行了一礼,指着板车上睡得正沉的良叔说道,“这是大小姐吧?小妇人那日救下了这位受了伤的老爷,这几日悉心照顾,一边还留心着哪家走丢了人。这不,让我打听出来是贵府上在寻人。” 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冲着如锦眨了眨眼,“大小姐来认认,这人是你家丢的吧?” 如锦摸不透焦萍想要做什么。 下一刻,她就看到焦萍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冲她眨了眨眼睛,她顿时体会到了点什么,“是啊,这位就是我们家丢的人。多谢这位大婶帮我们将人送过来,必有重礼相谢!” 此刻,躺在板车上的某人虽然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弹,但耳朵却好使,听得清清楚楚。 这两位一口一个“丢人”,“丢的人”,虽然说的也算是实情,但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好像是他本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似得,怪怪的。 可惜他身上穴道被点,就算满心不满,也无法对人言说,只能默默忍受。 真是寂寞冰冷苦呢! 焦萍摇摇头,“我不要什么赏赐,我要……我要……” 她羞涩一笑,“我要人。” 如锦一愣,“啥?” 焦萍掩嘴笑道,“实不相瞒,小妇人乃是个望门寡,还未过门夫君便过世了,这些年来一直独身一人。为了救下这位老爷,小妇人不得已只好贴身照顾,这也有好些日子了。” 她叹口气,“我与这位老爷有了肌肤之亲,这便就是这位老爷的人了。今日来此,不仅将人送还,也是想要请大小姐成全,也将小妇人收容了!” 围观人群炸了。 “贴身照顾?肌肤之亲?啧啧啧,良叔好福气啊!” “都这样了,自然是要娶回家为妻了,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位大婶?” “可是……良叔毕竟是咱们侯爷的左膀右臂,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这位大婶只是位农妇,而且还是个望门寡妇,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怕是不合适吧?” “呸,救命之恩呢,怎么能用合适不合适来说?” “我觉得良叔肯定会答应。” 如锦望着焦萍说道,“良叔还没有醒,我不能代替他做决定。不过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京都城,若是大婶不弃,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 她顿了顿,“不论良叔的意思到底如何,总之,大婶的救命之恩,我临安侯府无论如何都要报的!” 这样也不算是给良叔做主定下他的终身,但也给了焦萍一个机会,两全其美也! 围观人群顿时鼓起掌来,吹着哨子的人也有,大家七嘴八舌唠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此次来宿州最大的任务是找人,人都找到了,那么就该打包收拾一下行囊回家咯! 人都散了,如锦也将良叔安顿好了。 她见四下无人,这才问道,“萍姨怎么突然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焦萍脸颊微红,“小小姐,我想和你们一起回去,回京都城!” 她满是水波的双眼望着良叔,“我好不容易再遇到了小良哥,没想到他为了我居然也半生未娶,足可见他心中还是有我的。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能再让我们的缘分错过!我一定要跟他回去,下半辈子就跟着他,不离不弃!” 良叔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他的心尚还能动。 焦萍这番话,在他的心中激荡起一圈一圈很大的涟漪,让他整颗心都荡漾了起来。 其实,他半生未娶,倒也不见得完全是为了焦萍的缘故,主要还是跟着侯爷干大事比较忙,没有功夫去处理自己的个人终身大事。 但要说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她,那也是骗人的。 到底是青春年少时的心动,最是刻骨铭心,哪怕他现在这样的年纪,一想到那时说过的情话,也要脸红心跳起来。 他……曾经是真的很爱过她的…… 不离不弃……她说的是真的吗? 假若她当真能对他不离不弃,他就算心里有再多哀怨不满,想必也会烟消云散吧? 他……渴望一个温暖的家太久了…… 如锦也看向良叔,见他毫无反应,皱着眉问道,“萍姨,我良叔怎么了?他怎么一动都不动?该不会他的病情有所变化吧?” 焦萍“扑哧”一笑,“倒也没有,我只是怕他坏我的事,破坏我的计划,所以提前用金针将他的穴道给封住了,他这会儿就跟个木头人一样,能听不能说,能想不能动。” 她连忙从自己的背篓里取出了一个布包,不包里藏着一大排的金针,“小小姐稍等,我给他解穴。” 果然,金针刺过穴位后,良叔很快就能动弹了。 他有些脸红地看了一眼焦萍,又立刻躲闪起来。 如锦见状,便就猜到了良叔的心意。 他显然是很乐意让焦萍跟随的,只不过当年的事确实还存有几分委屈,这会儿正在闹别扭呢! 想不到良叔平日里那么端庄大方沉着稳重的一个人,居然也有这样小孩子气的时候。 果然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啊! 她掩着嘴笑道,“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回京都城,我先去外头吩咐一下。萍姨,良叔这里,就交给你了!” 焦萍点了点头,“有我在,小小姐就放心吧!” 如锦刚踏出屋子的大门,就听到屋子里两个人又斗起了嘴来。 哦不,也不算斗嘴,是一个人闹别扭一个在认真地哄,哄着哄着,两个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些分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声响…… 第412章 姑奶奶 良叔既已经找着了,想着京都城正值多事之秋,如锦也不愿意在宿州多作耽搁,宣布后日便打道回府。 因还有着伤病员,也给属下们留出了足够的时间采买和准备。 临行前日,如锦一个人悄悄地去了一趟太夫人的院子。 这地方虽然对于她而言十分陌生,但这具身体却显然对这里产生了一些反应。 她倚着门口望着院中的春景,竟有几分不舍离开的依恋。 “太夫人对慕大小姐一定是真心疼爱的,她对苏梓萍也可谓十分包容和支持了,若我从前能有先见之明,倒是值得与她一交。” 她正想得深远,忽然听到背后一声诚惶诚恐的,“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是周管家。 自从确认周管家不是坏人之后,如锦看这肥胖圆溜得老头也顺眼多了。 她冲他笑着说道,“我很快要离开这里了,也许此生再不会回来,所以想过来看看。” 这句话说得伤感,倒让周管家心里也皱巴巴起来,但是一想到他这么多年努力打造和维持的形象,他还是扭过头去偷偷将眼泪擦了。 他笑呵呵说道,“瞧大小姐说的,京都城到咱家不就是十来日的快马加鞭吗?哪天您若是想回来了,随时都行啊!反正这家里,别的我老周不敢保证,但您和太夫人的院子,我一定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能变化。” 如锦微微笑着,并没有反驳他。 她抬头问道,“周管家有什么打算吗?” 周管家一愣,“打算?我?” 他仔细回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过来,顿时嘿嘿一笑,“我老周是府里的家生子,我的祖祖辈辈都是伺候侯府的主子们的!我自然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了!” 如锦问道,“你就不想去京都城吗?” 她顿了顿,“虽然你出生在这里,但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家里的兄弟亲戚都在京都城做事。你就不想和家人们团聚吗?” 周管家目光中透出几分向往,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那份光亮便就熄灭,他反而整个人显出平静和淡定,“总有机会团聚的,也不必非要去京都城不可啊!” 他笑了起来,“太夫人过世之前,可是将这老宅拜托给了我老周,我可不能半途而废啊!何况,家里还有一位姑奶奶要我照看,我也走不开。” 提到这位远房的姑奶奶,如锦多问了两句。 周管家叹口气,“大小姐也应当听说过这位姑奶奶的,不过那时候您还小,不一定记得。说起来,那还是一段让人唏嘘的故事呢!” 他继续说道,“那位姑奶奶是咱们家的旁枝,因为她年轻时长得好,又有几分才气,家里的父兄便一直想要送她攀一攀高枝,她十七岁的时候,给她订下了一门还算显贵的婚事。 只是对方虽然是个伯爷,但年纪比她爹还大,屋子里一堆妾室,姑奶奶自然不肯。 她那时候和自家的护卫彼此看对了眼,因为这个事儿,两个人便想要私奔,谁料到贴身的丫鬟背叛了她,透露出了他们私奔的地点和时间,护卫就在她眼前被她父亲的人给射死了…… 姑奶奶当时就想要自寻短见,被救下了。 她一心求死,自然不甘心活着,逮着机会就想要寻死,也不知道自杀了多少回,身上手腕上都没有一块好肉。 那时太夫人也刚嫁过来不久,那段时间正好在宿州祖宅上,她老人家心善,对姑奶奶心生怜悯,便主动将姑奶奶要了过来,说是让姑奶奶陪她,其实是给姑奶奶一个活路罢了。 太夫人是一等侯夫人,整个慕家都靠着老侯爷呢,太夫人的话姑奶奶的父兄自然不敢不听,想着这女儿留着也没有用了,还不如给了太夫人,也算卖一个好,便只当她死了。 姑奶奶到了咱家,就只在家庙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将一日三餐给送过去就成,这些年来,还从未出过门。 连我都不知道她到底生得什么样呢!” 周管家将此事当奇闻趣事来讲,如锦心里却有一些问号。 她想了想问道,“咱家当真就没有人见过这位姑奶奶?” 周管家点点头,“没。姑奶奶来的时候有一个小丫头跟着,咱们只负责将三餐送到院子门口,自然有这侍女来取,吃完也是这侍女将盘子退回来。” 他想了想,“说起来,这也有好几十年了,我当真都不知道咱家这位姑奶奶长什么样!” 如锦问道,“那位侍女你见过吗?” 周管家点点头,“那倒是见过几次的,姑奶奶的侍女名叫蓝亭,刚来的时候皮肤可黑,五官也生得比较深,我还以为她是个外乡人呢。不过现在成了个小老太太,皮肤倒是白来不少。” 他顿时觉得自己扯远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大小姐想要去见见姑奶奶吗?” 如锦想了想,“见不见都行,不如周管家先替我通报一声,若是姑奶奶肯,我向她老人家道个别也是应该的。” 她笑了笑,“若是她不肯,那也无妨。” 人家是清修的人,虽然说是在家里,但也早就超脱凡尘了,不能用现世的人情世俗来要求她。 周管家连忙道,“好,那大小姐跟我一块儿过去吧!” 如锦跟着周管家到了家庙的门口。 说是家庙,但其实就是一所僻静的小院子,与慕府并不直接相通,而是隔着一个小门。 门一到晚上就落锁,不过为了白日里送饭方便,大白天的还是开着的。 小院在临街处另外开了一扇门,不过那道门平日里都是锁着的。 周管家笑嘻嘻地道,“大小姐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如锦点点头,“好。” 她对勇敢抗争的女子很有好感,但对方到底已经是年迈的姑奶奶,能见一面自然是好,不能见,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不一会儿,周管家回来,面色却有些不大好看,“大小姐,我去那边敲了半天的门,无人应答……” 他有些担心,“以往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姑奶奶且不说,蓝侍女是一直都在的!” 如锦皱了皱眉,“你再去敲门,若门还是不开,那就直接闯进去看看!” 周管家有些迟疑,“这样好吗?” 如锦瞅了他一眼,“若是姑奶奶怪罪,都有我一力承担,你怕什么?还不快去!” 第413章 老妇人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蒙恩和素月的注意。 “小姐,怎么了?” “小姐,发生了何事?” 两个人正问着,只听见小屋里响起了周管家猪嚎一样的叫声,而且还是惨叫声,“天呐!死人了!快来人啊!” 如锦眉头一皱,连忙跑了进去,只见周管家整个人吓得脸色惨白,扒拉在门口不敢进去。 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周管家哆哆嗦嗦说道,“大小姐,蓝庭死了!闻着这味道,死了好久了!天哪!可是这几天送饭的还是正常在送,那是谁接的饭菜,谁吃了饭菜?在这?我的天!”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小姐,我要不要先去报官?” 如锦皱了皱眉,“先等一等。我进去看看再说,” 周管家闻言浑身一窒,“啥?大小姐您说啥?您要进去看看?我的天!那不行的啊!您一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怎么能进去?这里面太可怕了!那味道闻得我都想吐啊!您不行!” 他话音未落,只见如锦已经拦也拦不住地往里面冲了。 屋子里一共躺着两具尸体。 其中一具死了太久,早已经成了白骨。 另外一具相对新鲜,但看尸体的僵硬程度和出现的尸斑来看,起码也有死了有五天了。 对应时间,恰好是她刚到慕府的日子。 面对这些,素月和蒙恩是专业的。 两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将屋子里勘测过了,甚至得出来初步结论。 “那具白骨,死了至少十年以上,死者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死的时候大概四十岁左右。白骨上没有伤痕,虽然不知道什么死因,但应该不是受伤中毒之类的意外。” “新鲜的那具,年龄差不多也有五六十来岁……她嘴角发黑,可能死于中毒。” 中毒? 如锦猛然想到了中毒死去的周氏,难道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她连忙问道,“周管家你来认认人,看看这是不是蓝庭?” 周管家有些害怕,“不必认了,在这里的肯定就是蓝庭,还能有别人吗?” 他抬头看到了如锦的眼神,硬着头皮地过去瞅了两眼,“确实是蓝庭。” 如锦抿了抿唇,“好端端的家里死了两个人,确实瞒不过去,周管家,你去报官吧!只是让他们低调一点,不要弄得满城皆知。” 她叹口气,“看来明日我还走不了了。” 周管家一愣,“这……报官了就让官府来查,大小姐该走走,不碍事的!” 如锦瞅了他一眼,“老周,看样子你倒是很想让我赶紧走嘛?” 她摇摇头,“姑奶奶的事既然是太夫人临终嘱托,我自然也有义务查明真相。明日,其他人可以启程打道回府,但是我不能。我得等到此事水落石出再走。” 这时蒙恩突然凑到如锦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小姐,这毒和毒杀周氏的是同一种。凶手是同一人!” 如锦点点头,目光中透出几分不解,“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两具尸体都被抬到了院子里,这个小屋子也终于能够打开门窗敞开一下。 如锦四处看了看,只见屋子里十分简朴,除了两件换洗衣物外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但正堂里菩萨跟前的香火倒是一直都长明不熄。 姑奶奶虽然早就死了,但这个蓝庭倒也算是虔诚,就这样在菩萨和香烛的陪伴下,跟姑奶奶的尸体生活了几十年…… 想想……还有点让人头皮发麻呢! 如锦再看了看,看到了菩萨后面的脏盘子,她连忙问道,“周管家,查查今日最后一次送饭是什么时候?” 周管家道,“这个不用查,我们府里的用餐都是定时的,上一次开饭是一个时辰之前。” 尸体搬走了,他才敢进屋子,看了一眼饭菜,“蓝庭既然死了几天了,这几天的饭菜自然不是她吃的,不是她吃的,自然就是凶手吃的了!一个时辰之前开的饭,送到这里来,她吃完,怎么也要个小一刻钟吧?” 他顿时说道,“大小姐,凶手才刚离开没多久!顶多也几乎是半个多时辰!我们不如派人去追!” 如锦却淡淡一笑,“我觉得不用去追。” 周管家一愣,“啥?” 如锦抿了抿唇,“此人在这里好几日了,今日的午饭也都吃得干干净净,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若不是今日我突发奇想要过来,那这个人必定还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所以?” “所以,此人不是半个多时辰之前离开的,而是听到你的敲门声后才仓皇出逃的。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此刻必定还在咱们府里的某一个角落,并没有机会离开!” 周管家脸色大变,“啥?” 他四下张望,紧张死了,“不会吧?不会吧?那多危险啊!” 一个杀人凶手在慕府中,这让他还怎么安心睡觉? “来人!快来捉凶啊!” 周管家跌跌撞撞跑出去,大声嚷嚷着,趁着家里人多,一定要在今日将凶手抓到,要不然等明日他们人都走了,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与凶手同眠,可就太没有安全感了! 院子里只剩下如锦和蒙恩素月三个人。 如锦对着蒙恩说道,“你去将院子的门锁起来。” 蒙恩一愣,“啥?” 如锦笑笑,“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素月心中顿时感觉到了什么,她抬头用眼神问道,“小姐,那人在这里?” 如锦轻轻点头,也没有回答。 她冲着屋子的某个角落高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想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若是等官差来了,许多事情便都不好说了。所以,出来吧!” 蒙恩和素月两个人紧张地护在了如锦的身旁左右,“快出来!若是被我们找到,那就格杀勿论了!” 不多久,角落的柜子里响起了轻微的叹息声,以及悉悉索索的声响。 柜子的门被推开,从里头徐徐走出来一个人,“大小姐果然慧眼,既然被您看穿了踪迹,我也就不藏了。” 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 第414章 蓝嬷嬷 如锦看到来人,心中骤然一惊。 她皱下了眉头,“你是白姨娘身边的那位蓝嬷嬷。” 是肯定的语气,而没有一丝疑问。 蓝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窒了很久,这才苦笑起来,“大小姐果然目光如炬。没错,我确实是白姨娘身边的蓝嬷嬷,只不过我并没有贴身伺候过姨娘,极少出现在人前。 她微微一顿,“大小姐刚来京都城侯府不久,怎么会认得出我来?” 如锦抿了抿唇,“白姨娘含冤受屈那日,我曾见过你一次。” 不过匆忙一眼,但蓝嬷嬷的容貌在一众婆子妇人之间有些过于棱角分明,这一眼,也足够她记住了。 蓝嬷嬷笑了起来,“既然被大小姐看穿了我的身份,我也就不抵赖了。” 她目光忽然深了一些,“没错,蓝庭是我杀的,但此事与白姨娘无关,杀蓝庭是我的私人恩怨,还望大小姐明察秋毫,不要连累了不相干的人。” 如锦眼神一动,“你姓蓝,蓝庭也姓蓝,莫非你们都出自南疆蓝氏?” 蓝嬷嬷似乎也并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她点了点头,“我与蓝庭不仅都是南疆蓝氏族人,而且,我与她还是一家的堂姐妹。” 她苦笑起来,“数十年没有见面,我也没有想到,同根生的姐妹,居然一见面就要闹到这种地步。” 如锦挑了挑眉,“你这时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城,对于你出现在这里,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她顿了顿,“我让手底下的人报了官,官差很快就要来了,若是你不将该说的话都对我说,那么到了官府的手里,就算我相信此事与白姨娘无关,但恐怕也无济于事。” 蓝嬷嬷叹口气,目光骤然犀利起来,“大小姐是在威胁我?” 如锦笑了起来,“我并没有在威胁你,我只是在说实话罢了。” 她面色微微有些沉肃,“蓝嬷嬷,周氏是不是你毒杀的?” 蓝嬷嬷冷笑起来,“那是她应该受的。” 她昂首挺胸,“没错,周氏是我杀的。我以为在这一点上,我与大小姐应该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大小姐应该感激我才是,怎么?您难道还要为了周氏这贱人的死感到惋惜不成?” 如锦淡淡一笑,“蓝嬷嬷说笑了,周氏罪该万死,我怎么会为她的死感到惋惜?只不过她总是我侯府的人,就算死,我也该弄得清清楚楚的,对吗?” 她抬头问道,“你杀周氏,是白姨娘指使?” 蓝嬷嬷“嗤笑”起来,“我杀了周氏,确实是出于为白姨娘出一口气的缘由。但大小姐想多了,我乃是堂堂南疆蓝氏的人,怎么会受制于一个姨娘?” 她顿了顿,“我要杀她,自然是因为我想杀她,而不是别人想要我杀她。不知道我这样说,大小姐可能听得懂?” 如锦挑了挑眉,“我听得懂听不懂不重要,关键是办差的官爷能不能听懂。” 她抬手,“不过,看在蓝嬷嬷解决了这个祸害的份上,我其实愿意为了你遮掩一二。前提是,你要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不知道蓝嬷嬷觉得如何?” 蓝嬷嬷觉得有些惊讶,“大小姐的意思,是要保我?” 她摇摇头,“我不需要。来这里之前,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此次是我的不归路,我不怕死。” 如锦笑了起来,“你当然可以选择用死来掩埋真相。可是你觉得,除了我就没有别人认得出来你的身份吗?蓝嬷嬷,做人不能太自私,你可以一死了之,可是活着的白姨娘该怎么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呢?” 她目光骤然犀利起来,“蓝嬷嬷,你的时间不多了,除了我,我想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更救不了白姨娘。你……好好想清楚吧!” 果然,提到白姨娘,蓝嬷嬷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大一样。 南疆蓝氏的人都是出了名的重情义,若非当年白姨娘出手搭救,她早就已经是别人的刀下亡魂了,所以这些年来,才会心甘情愿地给一个姨娘当侍仆。 这次也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只为了给白姨娘一报血海深仇。 她死了,就死了,自己倒并不觉得可惜。毕竟,是早就该死的人了,这么多年的岁月都是偷生。 可若是连累了白姨娘,那……那可就背离了她的初衷了。 姨娘多年来受到周氏欺压,日子不好过,好不容易等到了现在的好日子,难道都要因为她付诸东流吗? 不,她不能那样自私。 蓝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如锦,“我……能够相信大小姐吗?” 少女娇俏的脸上露出山花般灿烂的笑容来,“当然。毕竟,我还是挺喜欢白姨娘的呢!” 蓝嬷嬷抿了抿唇,说道,“好,那我就和大小姐合作。” 她顿了顿,“白姨娘已经确定,当年她肚子里的哥儿便是被周氏所害,可侯爷为了顾及大公子和两位小姐的脸面,就算如此,也不肯处死周氏。姨娘表面上笑着,心里却一直在哭着。 我见她整日为了此事伤神,便决定要替她将周氏这个恶根给除了。 大小姐不要误会,并不是姨娘叫我来这一趟的。我是趁着过年,用回老家看望亲戚的借口离开侯府的,姨娘并不知道我此行目的。 原本我打算等周氏到了侯府再行动的,因为我早就知道我这位堂妹以侍女的身份寄居在此。 没想到,周氏这个害人精,居然伙同他人,刚入宿州地界就害死了一半临安侯府的护卫。 我又不能露面,让侯府的人发现我的踪迹,便只能偷偷地跟在了周氏和营救她之人身后,寻了个机会给他们下了毒。 原本,毒死周氏之后,我就打算悄然潜回京都城,但没想到侯府的良叔失踪,侍卫们及时通知了衙门,他们处事极快,竟然封锁了城门,一应出入宿州之人都会受到盘查。 我无法,就只能重新回转,潜入了侯府的老宅。” 如锦问道,“你的堂妹死了好几天了。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我入住府里那天,你毒杀了她吧?” 她有些不解,“为什么?” 第415章 背叛 蓝嬷嬷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忧伤,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瞒大小姐,我姓蓝。在南疆,虽然是蓝氏掌权,但姓蓝的人可还真不多。” 她顿了顿,“也就是说,这个姓氏代表的是一种身份。我和我的堂妹,都是出身南疆蓝氏,而且……还是嫡枝。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忘记了具体是什么年月,最起码也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吧!我这个堂妹,做了一件背叛族人的大事。 具体什么事,还请大小姐见谅,这是我蓝氏的秘密,我不能说。 总之,我堂妹因为做了一件不容于族人之事,被组长驱逐出了南疆,从此从我蓝氏的名籍上除了名。 这么多年没有见了,蓝氏族人可能都以为她早就死在了外头。 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 后来,我也因为一些不能对外人说的原因离开了南疆,因缘际会之下,被白姨娘所救,成了她贴身伺候的嬷嬷。 大概是在五六年前,太夫人去世十周年,侯爷当时有事不能离开京都城,周氏又称她头疼不舒服,当时大公子还小,长房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出,所以侯爷便让白姨娘跟着二房和三房一起来了一趟宿州。 我当时跟随着白姨娘也来了。 就这么戏剧性地,我见到了我许久未见的堂妹,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了……” 如锦点点头,“所以你知道你的堂妹身在慕府,才会在发现不能出城之后,回到这里来投奔她?” 蓝嬷嬷叹口气,“是的。” 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感慨和一闪而逝的悲伤,“我也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我堂妹所伺候的这位慕家姑奶奶早就已经没了。可是若是没有这位姑奶奶在,那我堂妹就不可能继续在这里生活,所以……这些年来,其实她一直都在营造一种,姑奶奶还在的假象。” 可笑十几年了,居然也没有人能够揭穿。 蓝嬷嬷顿了顿,“我的突然到来,让我堂妹产生极大的危机感,再加上过去的一些事,我们之间不免就有一些矛盾。” 她幽幽叹口气,“那日得知大小姐住了进来,我堂妹她又开始发疯赶我走。她怕我的存在,让姑奶奶的事被人发现,到时候,送她见官还是轻的,她也怕让仇家知道她的所在,到时候一切就都毁掉了。” 如锦皱了皱眉,“仇家?你不是说她是被赶出南疆的吗?” 蓝嬷嬷苦笑一声,“她当然是被赶出去的,但她做下了那样的事……想要杀她的人又何其之多?又不是只是被驱逐离开南疆就可以解决的事。” 她叹了口气,“其实,几十年都过去了,当初她的仇家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如今的这些小辈知道她的事情的人也不多,谁还有这个空闲去要来杀她?她未免也太将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可是不管我怎么说,她都还是固执己见,执意要赶我离开。我一时发怒,便就与她吵了起来。 这碗毒酒,其实是她下的。 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她将本该给我喝下的毒酒,自己喝了进去……” 蓝嬷嬷抬头,“大小姐放心,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为自己摘洗罪名,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我堂妹虽然不是我亲手害死的,但确实也因我而死,我绝不会因此非要洗清自己。” 如锦淡淡说道,“你怎么说,是你的事,我如何听,那便是我的事了。我不会随意评价一件事的。” 蓝嬷嬷笑了起来,“那就好。” 她摊手,“我堂妹死了,虽然这不是出于我本意,但其实我也并没有很伤心。那么多年没有见了,本来就感情不深,何况她还曾做过背叛本族的事。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我不难过。 听说你们找回了良叔,我就想,那城门应该都开放了,也不会有人再盯着我。只要你们明日离开后,我就会偷偷找机会离开这里。 送饭的人只要一日没有见到蓝庭,就会发现她们的尸体,至于之后会闹成什么样,就与我没有关系了。 没想到,大小姐却还是发现了我……” 如锦抿了抿唇,“杀人偿命,不论如何,你身上都背着人命案,原本我不该出手帮你的。” 她顿了顿,“但是我临安侯府的家事,也不想让世人来评述,何况其中还牵连了白姨娘。不瞒你说,我还挺喜欢白姨娘的,若此事完全是你一人所为,那我也不忍心看到她被牵连进来。” “所以……”如锦抬头,望向了蓝嬷嬷,“官差就快要来了,只要你听我的话,那我明日离开时可以将你一并带走。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蓝嬷嬷连忙道,“大小姐请说!” 她低声轻叹,“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原本并没有想到还有活路。既然大小姐肯帮忙,那不论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将尽力。” 如锦抿了抿唇,“我带你出城,出城之后,你选个地方离开,从此以后不要再回京都城了,也不要再回到白姨娘的身边。这天下那么大,不论你去哪里,都可以。” 蓝嬷嬷的目光里顿时闪了闪泪光,良久,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如锦对着蒙恩说道,“带她走,将她藏起来。” 官府的人很快来了。 四处搜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便就将蓝庭的尸体带走了。 周管家连夜通知了几位慕家的老太爷处理此事。 当夜官府的人传了话来,说蓝庭的手指甲缝里残存着毒药粉,与她致死的毒药一致,有可能是自杀。 再加上衙门查到了蓝庭最近几次买药的记录,发现她得了很严重的心疾,便推测她是因为命不久矣,所以才买药自杀身亡的。 不论如何,如锦还是按照原计划出发了。 马车悠悠,顺利地出了宿州。 蓝嬷嬷感慨万千,她对着路边的树木黄土叹口气说道,“其实我这位堂妹从前还是少族长的候选人之一,当年她是何等意气风发,我也难想象她今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真是让人叹息呢!” 如锦挑眉,“少族长的候选人之一?” 蓝嬷嬷点头,“若不是当年她偷了族中的再生蛊送给了他人,她现在就应该是蓝氏的组长,哪里还有蓝璎珞什么事啊!” 如锦的心神一振,再生蛊? 又是再生蛊! 第416章 错综复杂 如锦的脸色顿时肃穆起来,“蓝嬷嬷,再生蛊不是你们秘而不传只有组长才能学会的蛊术吗?这难道还能被偷走吗?” 这下轮到蓝嬷嬷惊讶了。 原本她说漏了嘴将再生蛊的事透露出来,已然犯了蓝氏的禁忌,但一想到对于普通人而言,再生蛊也不过就是苗疆千百种稀奇古怪的蛊术之一,没有人深究,她才安心。 没想到大小姐居然知道再生蛊是什么! 攫欝攫。她略一犹豫,后来咬咬牙说道,“任何一种蛊,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再生蛊确实是一种蛊术,但要催动它,却需要蛊虫。我堂妹她偷走的,便是再生蛊的蛊虫。” 反正她早就已经被蓝氏逐出家门,此刻大小姐愿意救她一命,所谓的蓝氏家法对她来说远不如保命重要,不如和盘托出,才是上策。 如锦思忖片刻,问道,“蓝嬷嬷,再生蛊的蛊虫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你堂妹偷走的?” 蓝嬷嬷屈指一数,“也已有四十多年了。” 巘戅LOLlOl&#戅。四十年前,临安侯府太夫人初嫁到慕家,而庆阳郡主才不过七岁。 如锦抿了抿唇,“她偷走了再生蛊,一定是被发现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有你族人驱逐她出去一说?” 她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蓝嬷嬷,你要将此事细细与我说一遍。” 蓝嬷嬷顿时感受到了马车里有一股让人浑身上下都不得动弹的威势,迎面席卷而来,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来源于与她相对而坐的这位慕大小姐。 她心生畏惧,不由说道,“我们蓝氏一族,自来族长之位只从嫡枝出,但是自从百年前有一位族长为了一己私心,动用再生蛊种在了她早逝的孩儿身上后,这个规矩便就改了。 只要是我蓝氏一族的后人,一出生后资质特别出色的几位,便被认定为少族长的候选人,以族长的要求来培养。我堂妹,自小展露出了天分,很小的时候便被选为了少族长候选人,而且名次还在蓝璎珞之前。 再生蛊是我族不传之秘,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我因为正在嫡脉,有幸能从父母处得知一二,但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 我只晓得,再生蛊十分神奇,能够让人有起死回生之效用,得到了它,就等于得到了长生不老的秘密。 再生蛊的蛊术由族长对少族长亲自传承,那时,少族长的候选人一共有三位,所以,除了我堂妹和蓝璎珞,还有一位叫蓝玲珑的女子,一并都学到了这再生蛊的蛊术。 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们三人学到的蛊术都不是全部,各缺一部分。 其实,她们就算是学全了也没有用,因为要催动再生蛊,除了会施术外,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拿到蛊虫。 我听说,再生蛊的蛊虫年代久远,是从很远古的时候传下来的,一直都由族长亲自饲养,它和族长达成血契,从此寄生在了族长的身体之内,除非族长亲自取出,要不然旁人是不可能窥探到的。” 如锦眉头皱了起来,“蓝嬷嬷,你是在说,你的堂妹从族长身上偷到了这条与族长达成血契的千年蛊虫?” 她轻声问道,“这……怎么可能?” 蓝麒麟曾经在她和四妹的面前表演过如何在手臂中生出蛊虫,她是亲眼所见的。 若非族长的认可和赞同,蓝庭要想要偷走这虫子,是很苦难的是吧?几乎难以办到。 蓝嬷嬷苦笑一声,“没错,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绝无可能的事。但那时,我堂妹的资质在三人之中最高,她最得族长的疼爱,族长当时身子不好,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早已经准备好将整个蓝氏的衣钵都交给我堂妹了。” 她轻声叹口气,“所以,我堂妹想要看一看蛊虫是什么样的,学习一下驱使蛊虫的做法,族长欣然答应。没想到,我堂妹她竟然趁着这机会,迅速地与蛊虫达成新的血契,然后逃走。” 虽说已经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但是她此刻说起来,仍然觉得内心波澜起伏,让人震撼不已。 蓝嬷嬷叹口气继续说道,“我蓝氏在南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只手遮天,我堂妹她自然不可能逃出去,可是奇怪的是,当她被押送回寨子里的时候,她身上却已经再无蛊虫了。 此事因为太过机密,除了元老院和嫡脉,知道的人不多,族长也不好公开,所以审讯她时,都是秘密进行,具体情况如何我并不清楚。 我只知道,在审讯了我堂妹十天十夜之后,族长仍然一无所得,长老们原本要将我堂妹处死,但族长念在这么多年感情,却仍旧将她放了,只是将我堂妹逐出家门,从此以后,不再踏入南疆半步。 我堂妹离开了南疆后,其实各位长老的势力仍然没有放弃要找到她,我想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以堂堂蓝氏少尊的血脉,却潜伏在这里给人当侍女的原因吧! 因为离开了这里,她极有可能就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蓝嬷嬷轻轻抬了抬眼眸,“长老院的人没有停止追杀她,我想……这再生蛊的蛊虫应该并不在南疆了……” 她叹口气,“但是我探了蓝庭,她身上不仅没有再生蛊,连养蛊的能力都没有了,她早已经是个平凡人……” 如锦的脑海中不断地翻涌着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 四十年前,蓝庭从当时的南疆族长手中盗走了再生蛊。可是她被捉回去时,再生蛊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蓝庭被驱逐出了南疆后,不知道因为何缘故到了临安侯府的远房姑奶奶手下当侍女,跟着姑奶奶住进了宿州慕府,一直到死。 三十年前,太子哥哥写信给继任的南疆族长蓝璎珞,想要请她来京都城施再生蛊。 蓝璎珞回了信,但是送信的沈舟回到东宫时候,太子已经死了。蓝璎珞的回信被沈舟埋在了当时的东宫门外的大槐树下。 但这封信后来却到了李冉的昭妃手中,前不久,借着昭妃的手,那个信匣子重新回到了李渡手上。 三年前,蓝氏现任族长失踪,少族长蓝麒麟信誓旦旦地说,蓝族长在京都城。 这因再生蛊二期的错综复杂的几条线,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第417章 一生平安 如锦想了想问道,“蓝嬷嬷,再生蛊一共有几只?” 她顿了顿,“我的意思是,失去了蓝庭盗走的那条蛊虫,南疆蓝氏的族长还能不能继续催动再生蛊?” 攫欝攫。蓝嬷嬷闻言脸色一变,“这……” 她思忖片刻,十分认真而审慎地说道,“我所知道的,只有一条。这蛊虫存在的年月久远,一直以来都是养在历代族长的身体里,以族长的血为食,可能……它的年纪要比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所有历史都还要悠久……” 但她也还是淡淡笑了笑,“但我因为资质不够,并没有进入少族长的候选人中,所以知道的也很有限。也许,族长的再生蛊不止一条呢!这也都是有可能的事。” 她试探地问道,“大小姐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如锦淡淡一笑,“蓝嬷嬷,既然你出身南疆蓝氏,想必对于你们少族长蓝麒麟此次来京都城一事,也有所耳闻吧?” 蓝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又落寞的笑容,“我也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被蓝璎珞驱离了南疆,虽然我自己以蓝氏血统为傲,可其实也已经算不得是蓝氏的人了……” 她淡淡叹口气,然后说道,“不过,蓝氏少族长来京都城的事,我还是知道的……” 那可是她的故土,对蓝氏的消息,她从来都是十分认真和紧张的。 如锦点点头,“那你应该也知道,蓝麒麟的母亲蓝族长失踪之事……” 她淡淡一笑,“我与蓝麒麟见过几次,她曾透露过,之所以留在京都城,是因为感觉她的母亲极有可能在京都城。这不,上次绮年长公主府上的花宴,她拼命夺得前二,为自己争取到了星澜书院的名额。所为的,不过就是要找到她的母亲。” 蓝嬷嬷的脸上生出几分又是痛恨又是焦急又是担心的表情,总之十分复杂。 但她的语气里还是难掩关心之情,“蓝族长失踪一事,我也听说了。” 燕国使节团暴乱那夜的事,早就被传了出来,市井中传开了,她十分关心南疆的事,自然早就知道了。 虽然已经背驱离,可骨肉里的血脉相连还是藏不住的,她很关注这件事。 她想了想说道,“蓝麒麟和她的母亲之间,有血缘关系,子母蛊应该可以感应到对方的存在。若是她有心寻找,要找到蓝族长并不是难事。” 如锦淡淡说道,“这便是我找你问再生蛊一事的原因。” 巘戅妙书苑mIaO&#戅。她抬头,望向了蓝嬷嬷,“蓝嬷嬷,假如当年蓝庭盗走的再生蛊还在,有人又找到了蓝族长,是不是就可以催动再生蛊了?” 蓝嬷嬷想了想,点头道,“理论上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实际的操作如何,我并不知道。” 她迟疑地说道,“蛊虫不能离开人血,我当时就怀疑蓝庭将蛊虫给了其他懂得我南疆蛊术的人,可是这些年来,我细心留意,夜并没有听说乾国有任何与再生蛊有关的事情……” 蓝嬷嬷叹口气,“当时蓝庭身上找不到再生蛊的蛊虫,她又坚持自己没有盗走,无凭无据,族长才免了她一死……这么说来,再生蛊虫一定是给了别人了……” 如锦听着蓝嬷嬷在那里翻来覆去地呢喃,忍不住问道,“蓝嬷嬷,你说你也是被蓝氏逐出家门的,不知道是否方便告知,你犯了什么事?” 总觉得蓝嬷嬷的表现有一点不自然。 她和蓝庭可是嫡亲的堂姐妹呢! 而且她知道的事情又那么多……难不成蓝嬷嬷就与蓝庭一事有关? 蓝嬷嬷闻言神情立刻警觉起来,“那是我的一点私事,并不值得被人道。而且,大小姐年龄尚小,我那点破事说出来也恐怕要污了您的耳朵。” 她顿了顿,“还请大小姐放心,我离开蓝氏是十多年前的事,与再生蛊并无关系。只是……只是我的一点私事。” 言下之意,她不想再多提了。 蓝嬷嬷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如锦也不方便再多问,只能点点头道,“蓝嬷嬷不愿意多说,那我就不问了。” 她顿了顿,又问道,“蓝嬷嬷此次离开,就不再回到白姨娘身边了,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给姨娘的吗?” 提起白姨娘,蓝嬷嬷的眼神中闪过不舍和温柔,她摇摇头,“不必了,我会找时间给姨娘去信,就说我到了老家后寻到了我的侄子,侄子愿意给我养老,我就不回去了。” 她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姨娘见我有了好的归宿,想来也不会怪罪我不辞而别的。” 如锦点点头,“也好。” 蓝嬷嬷撩开车帘,看了看车窗外,“已经出了宿州地界了,大小姐,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笑了笑,“此行能遇到大小姐放我一条生路,也算是我前世做了好事得到的造化。多的话我不敢说,也说不好,临别之前,就送给大小姐一件东西吧!” 说这,她从怀中摸索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大小姐莫要害怕,这瓷瓶里面装的可不是什么蛊虫,而是我们苗疆特制的圣水。” 如锦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圣水?” 蓝嬷嬷点点头,“对,圣水。” 她接着说道,“这圣水是透明无色的,但若是沾染到了中蛊之人的头发皮肤之类的贴身之物,就会变成浅蓝色。说起来这玩意儿没有别的用途,但对于鉴别是不是中了蛊却有独特的效果。” 说这,蓝嬷嬷将圣水在她自己的手掌心中倒出来一滴,只见透明的水滴很快就变成了盈盈的蓝色。 她笑了起来,“你看,我自小学习蛊术,身体内一直种着蛊虫,所以这圣水很快就变成了蓝色。” 如锦认真地盯着蓝嬷嬷的手心看,良久问道,“也就是说,不仅被种了蛊的人沾染到这个东西后会变蓝色,我也可以用它来鉴别那些会施蛊到人对吗?” 这是个好东西啊! 有了它,便可以鉴别潜伏在身边的苗疆人…… 她接过蓝嬷嬷手中的白玉瓷瓶,脸上露出了笑容,“蓝嬷嬷,你给的这件东西对我很有帮助,多谢你了! 下一刻,她忽然附身到了蓝嬷嬷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就算白姨娘与周氏的死有关,我也会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我向你保证,只要白姨娘不做对临安侯府对我父亲和兄弟姐妹不利之事,我会保她一生平安。” 第418章 呵呵 蓝嬷嬷的瞳孔微微张大,身子也情不自禁有一些颤抖,这一刻她知道眼前的少女实在比她想象中更加强大,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苦笑起来,很快,脸颊上的苦涩又被轻松快意所替代,“好,那白姨娘那边就有劳大小姐了!” 白姨娘救她性命,而她用手上沾染的周氏的血还了这救命之恩,至于以后的路,白姨娘该自己走了! 她冲着如锦盈盈行了一个礼,“多谢大小姐将我带出宿州,我们就此别过吧!” 如锦轻轻点了点头,“蓝嬷嬷一路顺风。” 她其实心中还有很多的疑问,关于蓝嬷嬷为什么会被蓝氏驱赶,她也想知道缘由。但她也很清楚,以蓝嬷嬷的身份地位能知道这些已经很多了,关于再生蛊,再问也是徒劳。 所以,她选择放蓝嬷嬷离开。 蓝嬷嬷下车不久,蒙恩和素月便跳了上来。 蒙恩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前面不多元处便是卢师傅他们的落脚点了,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与他会合?” 如锦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就不再见他了,未免让焦萍和我良叔察觉太多。不过,你和素月可以留下来,将那日在山腹中遇到仲秋的事告诉他,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既然真正的藏宝地已经找到了,那么小杆子在这里做的所有工作都只是徒劳,没有必要浪费人力和物力做无用之功。 而且,仲秋不能离开山腹,可是小杆子却可以去找他啊! 三十年没有再见的兄弟,若有机会再在一起共事,哪怕事的并不再是同一个主人了,那也是件庆幸而快乐的事。 蒙恩迟疑道,“可是我和素月都走了,小姐的安危如何保证呢?” 如锦笑了起来,“傻蒙恩,躲在暗处的人想要的是我手中的秘密,就算此行真的有危险,他们也绝对不会要我性命。” 她顿了顿,目光深远起来,“比起这个来,确定那两处宝藏的安危,才是对李渡最重要的事。也许将来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那些宝藏,会成为他的倚仗和后盾。” 见蒙恩仍然犹豫,如锦继续说道,“好啦好啦,你搞得好像我这个人是个废物一般,你可别忘了,我可是京都城中无人能敌的神射手呢!” 她粉嫩的红唇轻轻翕张,语气很轻,但说出来的话却极有分量,“蒙恩,照我的吩咐去做。你要记住,我是有自保能力的人!再说,就算我遇到了危险,也一定会有让及时相救的呢……” 蒙恩愣住。 但素月却很快反应过来,“小姐的意思是……孔侯?” 如锦的嘴角露出几分淡淡浅笑,一时也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忧虑,“嗯,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我们刚出宿州地界,后面好像就长了一条小尾巴。” 她目光动了动,“若是敌人,绝不会克制礼让,既隐藏了行踪,又故意露出一点马脚让我察觉。我想,除了孔侯,没有其他人会这样做。” 素月松了口气,“孔侯倒不像是要对我们不利的样子。或许小姐说得对,有孔侯暗中守护,小姐的安全不成问题。” 蒙恩忍不住对她翻了一个白眼,“你懂什么?” 若尾随而来的是敌人,那就简单了,直接逮住了一顿暴打就是。 可跟在后面的是打着保护小姐名义的孔侯,这才叫难办! 话本看过没?这种表面温柔守护实则死缠烂打型的男二号,往往会对男主角产生不可预估的威胁。 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过男二逆袭的话本子…… 虽然现实不是话本子,但现实有时候可比话本子还要离奇呢! 说一千道一万,实在是因为孔侯太过出色了,容貌性子没得挑,身份也是富贵逼人,更何况他年少成名,就算如锦享誉天下,也才十八岁而已! 自己家主上虽然自己看着香,可在外人眼中,那可是一块啃也啃不动的老腊肉了…… 不行!只要小姐一日还不是恪王妃,那这个孔侯就不得不防啊! 半边面具之下,蒙恩的眼珠子转了又转,他想了半天说道,“要不这样吧,让素月去给卢师傅带话也是一样的,我就留在这里保护小姐好了。要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他咳了一声,“素月乃是我玄羽卫的金羽,能有此殊荣的整个玄羽卫中也不过寥寥十数人,她的本事毋庸置疑,可能比我还要更强一些。小姐不必为她担心。” 如锦发愁地望着蒙恩不说话。 这傻蒙恩…… 她难道不知道传个话这种小事一个人也能做?为什么非要让他俩凑在一起? 还不是为了给他们这对互相喜欢却又都还没有了解自己心意的有情人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啊! 要不然看着他俩在那斗嘴互相伤害她都心急! 她瞅了瞅素月,心想,蒙恩傻就算了,你得机灵点吧? 素月嘿嘿一笑,露出一种被猝不及防夸奖的羞涩和本姑娘就是这么强的自信骄傲。 她抬起手撩起了自己已经很光滑的头发,“不过就是传个话,这种小事,我不可能办砸,小姐就放心吧!我去去就来!” 话音才刚落,她便掀开车帘以离弦之姿飞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没入了旁边的树林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如锦…… 得! 素月不仅没啥眼力见,而且还是个一夸就上头的急性子…… 她忍不住鄙视地看了一眼蒙恩,“呵呵。” 蒙恩瞪大了眼睛,“小姐您刚才是在呵呵我吗?” 如锦冲着他笑了一声,“呵呵呵呵呵。” 蒙恩在感情上确实是个糊涂蛋,但是在激素月这点上,他可真是精。 以后他俩在一起后,她都可以肉眼可见地想象到,素月那傻丫头必定要被蒙恩吃得死死的! 一想到这点,她就懒得看到蒙恩这张貌似纯真的脸。 她摆了摆手,“素月不在,你就别在我车厢里坐了,孤男寡女不合适。你去车头陪老胡。” 就这样,蒙恩被如锦十分麻利地赶了出去。 他满脸都是莫名地转头问老胡,“胡伯,我是不是得罪小姐了?” 老胡嘴角一撇,“呵呵。” 第419章 圣水 如锦所料不错,回京都城的路上是有一些小小的不平静,但因为有孔侯在暗中襄助,所以这些小岔子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但因为有重伤员和手脚都骨折的良叔,所以回京的路程也还是耽搁了不少日子,一直等过了半个多月,车队才终于快要到京都城的地界。 泉山脚下,如锦让老胡将马车停下。 正值晌午,车队中其余人也都停下了马车,就地用餐休息。 老胡接过果腹的包子正想要躲到一边吃,,却被如锦叫住,“老胡,陪我四处走走吧!” 这地方正好是去年十月慕大小姐被害的所在,也正是在这里,老胡拼命抵抗山匪,展现出了与他的年龄和身板完全不一样的勇气和毅力。 一想到那事,他也感慨良多,连忙点头,“哎!” 泉山是位于京都城交界地带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山脉,因为离京都城很近,天气好的时候,能在最高的顶点能俯瞰小半个京都城,所以成了当地的风景胜地。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冬日的寒冷已一去不返还,到处都洋溢着春日的温暖和喜悦。 如锦早已经将厚厚的斗篷脱下,一身简单而干练的短打,称得她格外秀丽娇美的脸庞也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气,惹得来往的路人频频侧目。 她幽幽长叹,“我来到这里时,还是寒冬,如今再经过此地,却已经是春天了。时间可过得真快呢!” 老胡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欢喜,他点了点头,“是啊,时间是过得很快,一晃大小姐都长大了!” 他见四下无人,这才敢说,“不瞒大小姐,刚从宿州家里将您接过来的时候,老奴真是生怕您在路上有个什么闪失。 出发时,奶娘明明说您不晕车,结果一上车就头晕恶心想吐,后来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却又吃不下,整个人顿时都没有了力气,昏昏沉沉就是睡觉。 眼看着出发时还算白胖的小丫头,才不过十几日的路程,便就瘦成了皮包骨,老奴这心里别提多担心了。 还好,大小姐熬了过去!” 看着眼前精力充沛又满是朝气的大小姐,老胡无论如何也没法与去年十月那个病怏怏快要死了的小丫头联系在一起。 要不是他一路亲眼所见,压根就不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身上产生的变化。 如锦的目光动了动,“奶娘说我不晕车?” 老胡点点头,“对呀!老奴因为从前跟着太夫人的缘故,宿州老宅的侍从都和我比较熟悉,奶娘和我也算是熟人。 当时,奶娘已经病入膏肓,其实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她其实并不愿意让小姐回京,可是靖宁侯府催得紧,侯爷也发了话,她当时命不久矣,无法与侯爷的命令对抗。 她怕小姐在京都城受委屈,也怕路上李嬷嬷会给小姐使绊子,所以偷偷让人请我过去交代了几句。 奶娘亲口对老奴说的,小姐不晕车。 所以当时老奴看小姐晕的那么厉害,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了,我心里还疑心过是不是李嬷嬷动了什么手脚。 还好小姐后来一日日好了,要不然老奴这心里真的在打鼓……” 如锦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她心里却在想,李嬷嬷当时就是冲着要弄死慕大小姐去的,既然已经决定要闷死的人,万没有道理再在她食物中下药。 否则的话,只要药量下到足够,慕大小姐就死了,何必又要多此一举闷死她呢? 所以…… 下药的人……是春香吗? 如锦猛然想到,春香被周氏打发去了庄子上后,说是一个月之后便要回来的,可是至今过去了小半年,春香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本她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若不是今日和老胡闲聊,勾起了她对去年那些日子的回忆,她是怎么也没有功夫再去想到春香的…… 春香有问题! 如锦连忙问道,“对了,老胡,当初跟着李嬷嬷一起来接我回京都城的那个侍女春香,你还有印象吗?” 老胡摇摇头,“那姑娘有些脸生,可能是被周氏夫人临时从庄子上借调过来的吧!后来不久,她就离开了侯府,我也没有听说过她的下文。” 他顿了顿,“怎么?小姐想要调她回来?” 如锦皱了皱眉,“脸生?她不是说,她是侯府的家生子吗?老胡,你在临安侯府那么多年,家里的家生子你总该都有认识吧?” 老胡的脸色有一些困惑,“家里的家生子当然没有我不认识的,就算那些小孩子没见过,可是他们的父母都是老相识。那个春香说她自己是家生子?” 他连连摇头,“不可能!咱们家的家生子里没有这个人!我一直都以为她是周氏夫人娘家带过来的小丫鬟,从前或许在陪嫁的庄子上做事,是临时被夫人调过来的呢!” 如锦接着问道,“老胡,那像你们这样出车会有记录吗?” 老胡点头,“二门的管事会记录我们每一趟出车的记录,像小姐夫人们临时去办点事不提,但去宿州这样的远差,必定有记录的,这也关系到过年时侯爷给发的赏银,记录应该很详实。” 他顿了顿,“大小姐若是要查那个春香的底细,等回了家,我立刻去让二门上的管事将登记薄找来,春香是从哪里调出来的,谁调的人,一看便知。” 如锦心中怀着一股莫名的恐惧,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张巨大的网给网住了,那沉闷的阴谋气息将她整个人裹住,有一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种令人讨厌的心情,让她再也没法子安心地欣赏眼前的美景,只和老胡匆匆说了几句,便就又回到了车厢里。 她的心里有一些不怎么美好的猜测,心神不宁,惴惴不安。 蓦得,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诡异的想法…… 她抿了抿唇,从怀中取出蓝嬷嬷给她的那瓶圣水,思了又想,终于还是轻轻打开瓶盖,往自己的手心倒了一滴…… 第420章 底细 并不是像蓝嬷嬷掌心那种浅淡却有光泽的蓝,但却也并非纯然的透明。 如锦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皱着眉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滴圣水。 接近透明的水滴中,迎着光亮还是能发现微微的色泽,就好像是用蓝色的颜料做完画,然后将画笔洗刷过后,再涂写后留下的痕迹。 “这种感觉好像是什么东西来过,后来又走了……” 所以…… 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所以,春香的确往我的口中喂入过虫子?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偷偷取走了?” 一想到这推测八九不离十,而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春香的动作,如锦不禁一阵后怕。 这次只是给自己喂虫。 那么下一次若是喂的是要人命的毒药呢? 她太讨厌命运的缰绳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了! 心中怀揣着这样的愤怒和恐惧,又急切地想要知道春香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样的事,刚入城,如锦就让阿彪带着良叔一行先行回府,而自己则让老胡快马驱车去往南庄。 自然是白跑了一趟的。 南庄的管事见到大小姐来了,诚惶诚恐地跑来接待,几乎算是问什么答什么,没问的也主动交代了。 可是,南庄压根就没有春香这号人。 连带着,春香口中的老子娘和弟弟,都是莫须有的人物…… 如锦实在忍不住,找了笔墨纸砚来亲自将春香的画像画了出来。她虽然不擅长画画,但奈何记忆超凡,将春香脸上的特征画了个九成九。 可是管事的还是摇头,“大小姐说这位春香姑娘二十来岁,可是我这庄子里莫说没有叫春香秋香的,就是连这个年纪的姑娘都没有呢!” 老胡压低声音说道,“大小姐,要不咱去问问先前周氏夫人身边的人?那丫头和黄嬷嬷混在一起,宁香堂的人总该知道她是谁!” 如锦咬了咬牙,“行!” 她对着蒙恩说道,“已经入了内城,不会再有人对我不利,你先回去吧!” 蒙恩看如锦这面色不对,料到她自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而通常连小姐这样的人都搞不定的事,他自然不可能应对。 得回去告诉主上去! 主上一定有办法! 说起来,这就是年龄大的好处了,年龄大几岁,多经历一点事儿,眼界思路都更宽,办法也多。 对!孔侯这样的劲敌在前,是该给主上一点出力的机会,好让慕大小姐刮目相看呢! 如锦回到临安侯府时,天色已经黑了。 临安侯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盼到了女儿回来,这才彻底放了心。 他迎上来,“锦儿啊,你怎么不和阿良一块儿回来?这大半日的又去了哪里?” 如锦面对临安侯关切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暖,她倒是很想要找一个人诉说一番,可是如此诡异的经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对临安侯开口。 毕竟,让临安侯知道他的女儿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这实在太过残忍。 她做不到。 “父亲还记得将我从宿州接回来的那个侍女春香吗?先前她身子不好去了庄子上养病,这么久了,病也该要好了,女儿便想既然顺路,就去将她接回来。” 临安侯问道,“咦?怎么不见她人?” 如锦摊了摊手,“许是女儿记错了吧?春香并不在南庄。” 临安侯笑了起来,“傻孩子,这有什么难的?让管家去查一查名册录便是了。” 管家接到命令很快就捧着名册录来了,但是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回禀大小姐,咱们家的名册录上没有找到春香的名字,她……她好像不是我们家的侍女……” 临安侯皱了皱眉,“管家,你说的什么胡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好像?” 他抚了抚胡须,“那个春香我还记得呢!若不是我们家的人,她怎么可能在咱们家府里晃来晃去,是谁给了她熊心豹子胆?” 管家脸色很是暗沉,“老奴也还记得春香,可是……这府里的下人都在这个名册了,确确实实没有叫春香的!” 他眼神中闪着困惑,“这事儿着实有些奇怪,老奴在府里兢兢业业几十年,可还从来都没有出过这样的纰漏。实在是有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不该啊! 不只是管家,询问了一圈,府里居然有一半的人都知道春香,可是竟然都没有人说得清楚她的来历。 临安侯勃然大怒,这春香到底是何方神圣?假若此人对侯府心存恶意,那么就现在这个情况,怕是府里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他一拍桌子,“查!给我查清楚这个春香到底是什么人!” 将临安侯府视若无人之境,将侯府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个春香绝非善类。 他一想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人却承担起了去宿州接锦儿来京都城的重任,心中便是一阵痛苦与纠结。 “锦儿,会不会那个春香是周氏搞的鬼?” 周氏身为临安侯府的主母,要想在不惊动管家的情况下将一个人弄进来,那也太容易不过了。 而且,既然是周氏派去宿州的人,想必临去时,周氏是下了些肮脏的命令的。 临安侯的眼神一痛,“锦儿,那春香有没有对你……” 如锦压低声音说道,“在女儿回京都城的路上,黄嬷嬷下命令让春香用垫子闷死我……” 她眸光动了动,“春香或许是没有下死手,让女儿侥幸活了下来。” 临安侯其实早就猜到了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是亲口听到女儿说出来那可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有愤怒有懊悔有心疼,但更多的却是内疚。 他眼眶顿时有些湿润起来,“锦儿……” 如锦冲他笑笑,“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不提。” 她顿了顿,“我只是想要尽快地找到这个春香,女儿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要问她了……” 就在这时,外头有让跑了过来,“侯爷,大小姐,宁香堂的人都说没有见过这个春香,唯独季嬷嬷知道一二。” 如锦面沉如水,“带季嬷嬷过来。” 第421章 不难 季嬷嬷已经好久都没有从她那小破屋子里走出来了。 虽然现在是晚上,但已经是春天了,晚风习习,一点都不刺骨,反而有些醉人的温暖。 她忍不住用力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万般感叹着这生命的美好。 “季婆子,你快一点!” 季嬷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那个传话的小厮是叫她。 她连忙唯唯诺诺地应道,“哎,我这就赶上来!” 心里却难免一阵失落。 啊,原来我不再是季嬷嬷了,而变成了季婆子! 跟在侯夫人身边大半辈子了,用尽全力挤进夫人身边两大助力之一,乃至于后来李嬷嬷死后,她成为了侯夫人身边的第一人。 原本以为,这锦绣花团路就是她的终点了。 没想到,一朝梦醒,居然从天上摔入了尘泥。 季婆子…… 呵呵,她可还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女呢,怎么就是个婆子了! 可是,不管心里有多么地反感这称呼,她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舔着笑脸迎合着应下来,因为眼前这恐怕是她最后的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正堂内,季嬷嬷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耳朵里听着侯爷那仿佛如同天上传来的话语,“你认识春香?” 季嬷嬷连忙点头,“回禀侯爷,奴才认识春香。她是跟在夫人身边的李嬷嬷的干女儿,听说是从庄子上调过来的家生子。” 一想到李嬷嬷,她还是有几分不服气的,不免便多说了几句,“这个李嬷嬷虽然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但她先前在周府时可是嫁过人的,只不过男人短命,没活几年就死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 说起来,这个春香还是她那短命鬼丈夫家的亲戚,就因为这一层关系,李嬷嬷费了好大的唇舌才让夫人答应,将这个春香弄到咱们府里来。” 如锦挑眉,“家生子?” 季嬷嬷点点头,“对呀,周家的家生子。” 她掩嘴假笑道,“这个春香做事也一般,但靠着李嬷嬷的偏帮爬得可快,专门帮着李嬷嬷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坏了呢!” 如锦抿了抿唇,“周氏往家里带人,都不必交代管家一声的吗?” 季嬷嬷忙道,“那倒没有,李嬷嬷将人往夫人跟前带时,夫人就让李嬷嬷去找管家了。怎么?春香没有被登记在册吗?那就是李嬷嬷办事不力。”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李嬷嬷早就死了,连夫人都已经死透了,可是总算找到了李嬷嬷一点茬子的季嬷嬷很高兴。 她叽叽喳喳说道,“这个李嬷嬷就是这样的,她在夫人身边受宠惯了,就不把我们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她一定是没有将管家当一回事儿,所以才秘而不报的!” 这幅样子,恨不得要将李嬷嬷从地底下挖出来再抽打一顿才好。 如锦看着季嬷嬷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一阵厌恶,她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继续问道,“关于春香,你还知道什么?” 季嬷嬷想了想,“春香其实是去年春天的时候才来的,刚过来就跟在李嬷嬷身边做事,李嬷嬷为人向来不苟言笑,她跟着狐假虎威,所以也不大和宁香堂其他人来往。” 她顿了顿,“我算是夫人的心腹,所以知道的比别人略多一点,但对这个春香,我的了解也仅止于此。” 抬头看了一眼如锦,又偷偷看了一眼面色冷沉的临安侯,她又小声说道,“反正夫人有什么不想让府里的人知道的事,就都找李嬷嬷去办,春香是李嬷嬷的小跟班,李嬷嬷手里做过什么脏事,她就也做过什么……总之,她不是什么好人。” 说罢,她又抬头问道,“大小姐,是这个春香犯了什么事吗?” 如锦淡淡说道,“这就和你没关系了。” 她摆了摆手,“来人,将她送回去!” 季嬷嬷好不容易从乌漆麻黑的小黑屋里跑了出来,哪里舍得就这样回去? 她跪在地上的身子突然挪动一下,下一刻就十分灵活地抱住了如锦的小腿,“大小姐,你还想知道什么,老奴都会全部说给您的,只求您不要让我再回到那样可怕的地方了!” 如锦用力想要挣脱,可是季嬷嬷身强体壮,实在是抱得太紧了。 她竟然一时没有办法抽身。 “你先放开我。” 季嬷嬷摇头,“不,我不放!大小姐若是不答应我,我就不放开。” 她一边说着,一边嚎哭起来,越哭越伤心,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奴实在是不想回去了,那地方不是人呆的!大小姐若是觉得老奴还有用,老奴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觉得老奴没用了,您就将我一脚踢开,哪怕将我赶出侯府也行,可千万别再让我回去了!” 夫人出事之后,宁香堂便就关了。 那些慕家的家生子倒还好些,都被陆陆续续调到了别的地方,可是他们这些周家陪嫁来的人,却都倒了霉。 侯府后院有一个空置的院落,从前是一位吊死的姨娘住过的地方,后来还不知道怎么着了火。 院子不大,整个宁香堂的老奴都被赶去了那,这种落难的时候,哪怕她曾经是夫人的左膀右臂,可也不管用,同为罪人,别人还怎么对她客气? 她年迈,争不过年轻人,所以住的是最脏的屋子,吃的是最差的食物,和她从前的日子相比较起来,那简直比狗还不如! 季嬷嬷真的再也不想回到那地方去了! 如锦抿了抿唇,目光却微微动了起来,“我身边没有你的位置,我也不可能留你这样的人在我身边的,这一点你要知道。不过……” 她顿了顿,“你要想离开侯府也不是不可能。” 季嬷嬷的眼睛一亮,“真的?” 其实,她这么多年再夫人手下做事,除了自己的月例银子外,也没有少在夫人这里贪墨克扣,算起来还是一笔挺可观的银子,都被她偷偷地存在了外面的银庄里。 若是真的能从这里出去,她取了银子换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富贵的日子不好说,但是养老确实尽够的了! 她连忙舔着老脸问道,“大小姐需要我做什么事?” 如锦压低声音说道,“将你知道的,有感于周氏,李嬷嬷还有春香,甚至是周府的事,都告诉我。这个……不难吧?” 第422章 魏国公主 季嬷嬷在周氏身边虽然是个得力的,但却从来都未曾靠近过核心,她与李嬷嬷不过一位之差,但却有天壤之别。 她知道的,李嬷嬷都知道。 但是李嬷嬷知道的,她别说知晓,便是靠边都靠不上。 可此刻,为了能得到自由,季嬷嬷哪还管这些客观事实?从周氏打娘胎开始的事,只要她还记得的,或者听说过的,就都一一和盘托出。 那些琐事都是无聊至极,听得如锦都快要打瞌睡了。 就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季嬷嬷说道,“我听那些有见识的老人说,其实周府除了咱们夫人和宫里头的贵妃娘娘,从前还有一位小姐,论资排辈,还在夫人之上,那才是真真的大小姐。” 她压低声音道,“旁人都说我们周家出的小姐模样生得好,历代一共出过几位皇后,可其实,周家的公子哥们论样貌也都是顶尖的。 我们家老爷,哦,就是夫人的亲爹周老爷,年轻时那可是俊朗无敌,虽然不曾入选过京都城四公子的名列,那也是因为他才学上不够,论容貌,连四公子都不如他! 有一年陛下生辰,魏国公主来朝贺,就看上了我家老爷,听说老爷差一点就要被送去魏国和亲了! 不过老太爷不同意,用当年周皇后所赐的一封丹书让先帝改变了主意,老爷这才不必远离家乡,去和亲。” 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不过呢,魏国公主实在是太喜欢我家老爷的,所以在临别之前,用计将老爷约了出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与老爷有了……咳咳…… 反正隔了七八年吧,陛下又有个什么事儿,各国来朝,魏国的代表九皇子带了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来,还指名道姓要与我家老爷相见。 那小姑娘还到过周府。 多的我也不知道,但听府里的老人窃窃私语,都说的是这魏国公主的女儿生得与我家老爷实在太像了,眉眼都是一样的。 但那时,老爷才迎娶了夫人不久,我家大小姐还在娘胎里呢!” 如锦闻言打起了精神,“所以,你家老爷与魏国公主有一段情,而且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 季嬷嬷连忙摆手,“话可不敢这么说,老奴也只是听人八卦而已,这事儿未必是真的。就是……就是有这么个说法罢了!” 她想了想,接着说道,“但那位魏国小郡主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咱家老爷也从未离开过京都城,一次都没有。所以,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确定,不敢跟大小姐打包票得说。” 如锦目光微动。 这么看来,与魏国人有联系的,也许并不一定是粱榆光,而极有可能是周氏。 可是,周氏又怎么会和懂得蛊术的南疆人有染? 这里面恐怕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家事纠纷了,说不定还牵涉着更大的秘密。 她冷冷地望着季嬷嬷,“你还有别的要补充了的吗?” 季嬷嬷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了!我知道的,尽都告诉了大小姐,实在是没有别的了。” 就连周府的哪位奶奶和小厮有染,哪位老爷在外头养了外室这种事她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她还能有什么隐瞒的? 如锦挑了挑眉,“哦?真的吗?” 季嬷嬷连忙点头,如同捣蒜,“真的不能再真!” 如锦笑了起来,“你先前说,你家夫人有两个带着鲁班锁的妆匣子,是吗?” 季嬷嬷点头,“是啊!” 她挠了挠头,“不过,那两个妆匣子是夫人自己藏的,李嬷嬷或许能知道的多一点,但我可是只见过一两回罢了,压根不知道在哪。” 季嬷嬷顿了顿,“怎么?宁香堂内,找不到那两个妆匣子吗?” 她想了想,不由跺了跺脚,“夫人的妆匣子里藏的可都是宝贝,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当时夫人出事的时候宁香堂就被二夫人的人接管了,若是不见了东西,保不准就是二夫人拿的!” 如锦冷冷道,“闭嘴!” 她冷笑起来,“你是什么身份,二夫人也是你可以议论的吗?你若是还想要安生地出去,不该说的话,还请你一个字都不要提,否则的话,就算你告诉了我那么多,我仍旧可以将你管在更深更暗无天日的永夜里。” 季嬷嬷闻言浑身一抖,连忙伏在地上求饶,“老奴错了,老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是小人目光短浅眼界低下,都是老奴的错,还请大小姐饶了老奴这一回!” 她一边抖一边说道,“老奴突然想起来了,夫人那个匣子是用密码制成的,刚开始她总记不住,李嬷嬷就给她画了一个图,后来夫人就记住了!我还记得那个图,我给大小姐画出来!立刻就给您画出来!” 纸墨笔砚一上,季嬷嬷大手一挥,写出了一个之字型,只不过却掉上面的那个点。 她哆哆嗦嗦说道,“具体是什么老奴不清楚,老奴只知道这可能和夫人的匣子上的密码有关系。老奴真的绞尽脑汁将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告诉大小姐了,还请大小姐放老奴一条生路!” 如锦看到这个字型,脑海中顿时铺展开了一张密码图,她心中默默想,原来居然是这样的。 还好当初没有瞎整,要不然今日就算得到了密码,加了二重锁的鲁班锁,她也未必有能力可以打开。 她内心十分欣喜雀跃,但面上却是冷静神色,摆了摆手,“你去吧,但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在临安侯府里发生的任何事,包括你对我说的周府的事,出去以后就都烂在心里,不要再对人言了。 若是坊间出来半点与此有关的传闻,我保证,不论你躲在哪里,我都会将你捞出来严惩的!” 季嬷嬷磕头如捣蒜,“老奴知道,老奴一定会闭嘴的!老奴只求下半辈子可以好好地过日子,绝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随着如锦的一挥手,季嬷嬷连忙起身,飞一般地往门外跑去。 第423章 有染 听闻如锦回家了,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一溜烟地往雪柳阁跑,年龄小一点的弟弟妹妹都围住了她,非要让她说说宿州的美食小吃各种见闻。 虽然万事缠身,心中有各种各样的困惑,可是面对小朋友们的热情,她一点都没有觉得烦。 从前孤家寡人,尝遍人间寂寞冷。 如今得到一个家,而这些小家伙们便是她最喜欢的人间烟火气。 周管家做事还算周到,临走前硬给她塞了两大箱的宿州特产小吃玩意儿这会儿都派到了用处,她亲自分给了弟弟妹妹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天色实在太黑,各房头都来寻人,这才送了这群小家伙走。 最后,如锦的目光落到了慕淑荇的身上。 慕淑荇嘿嘿一笑,“我你是赶不走的,绝不可能赶走!” 说罢,她将外衫一脱,直截了当地往如锦的床上一躺,“今晚我就睡在这儿了!” 大姐一走就快要一个月,这一个月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她迫不及待想要说出来。 如锦无奈笑笑,“我知道你是赶不走的,所以也压根没打算赶你走啊!不过,你这都没有洗漱过就往我床上躺,是觉得我真不会嫌弃你?” 她摆摆手,“赶快起来,让人打热水来洗干净了再说。” 一顿忙碌过后,姐妹两个香喷喷地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如锦笑着说道,“我看你刚才就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什么事就说吧!” 慕淑荇这才彻底地打开了话匣子,“咱们的听雪楼已经正式开始对外营业了,大姐不在的这个月,我们一共接了五个案子,有两个是寻人,两个寻物,还有一个是让我们……呃……捉奸。” 她顿了顿,“虽然现在都是接一些小生意,但我们在京都城一炮成名,每日里还是有很多人光顾的,我觉得这算是打开了局面。 值雨真的太适合做这行了,平日我不在,这些事情都是她在料理,她当这个副楼主真是实至名归。 还有粱心琴,她也让我很是惊讶,简直要刮目相看呢! 粱心琴的母亲现在在星澜书院做事,她对家里找了一个说要去庙里清修,其实乔装打扮到听雪楼里帮忙。 这个人心思很活络,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多,若是用到了坏处,便是个十足的坏女人,可是用到了好的东西上,却成了她的助力。 我们这几个案子,有一大半都是她破的呢!” 慕淑荇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而且,这段时间来,粱心琴也没有闲着,她将粱榆光这些年来违法不公的行为都搜集了起来,有凭有据,虽然这些还不足以将粱榆光一招致命,可是将来都是对付他的铁证。” 她啧啧称赞两声,“所谓大义灭亲,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能做到她这样地步,可以想见,从前在家里粱榆光是怎么样恶劣地对待她们母女的。” 如锦冷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粱榆光也不过就是自作自受罢了。” 她将今日从季嬷嬷口中听到的消息都说了一遍,“四妹,你去将那个匣子取来,我试试看密码对不对?” 慕淑荇闻言兴头起来,立刻从床上跳了下去,去暗格内将匣子取出,“大姐,快试试!若是成了,那咱们不就发了吗?” 如锦认真地将推测出来的密码对准,等待了一会,听到“咔嚓”一声,果然,匣子应声开了。 她打开,只见里面堆着厚厚的一沓银票,“嗯,咱们发了。” 这对银票鼓鼓囊囊,面值都不小,粗略地算计一下,得超过十万两,这是一笔巨款! 她笑着将匣子推到了慕淑荇的手上,“你拿着,以后这就是听雪楼的本金了。” 慕淑荇浑身窒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啥?大姐你说的啥?这……那么多银子……都给我?” 大姐这也太大方了吧! 其实,听雪楼能有个两万两银子当备用金,就足够了,等走上正轨,说不定还能赚取到大把大把的银子呢! 如锦笑着说道,“以后我若是不在,你不仅要一力承担起听雪楼的事务,家里也要多关心一些,你手里有钱,有时候处事也会更泰然一些。” 她拍了拍慕淑荇肩膀,“好了,收起来,那些都是你的了!” 慕淑荇重新将匣子放入了暗格里,然后又回来钻到被窝里,“大姐,季嬷嬷说,周氏还有一个匣子?里面装的也是钱吗?” 她啧啧道,“她……可真有钱啊!” 如锦笑着说道,“我也没料到周氏那么有钱,不过,另外那个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还不好说。今夜晚了,等明日咱们得空便去找一圈呗,说不定还能有点其他的发现!” 她顿了顿,“今日家里的兄弟姐妹都来了,大弟不知道我回来还在太学院读书,二妹出嫁了,三妹没来。” 慕淑荇冷笑起来,“大姐不要提她了!” 如锦一愣,“怎么了?” 慕淑荇气呼呼地说道,“三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与绮年长公主家里的……面首纠缠不清,被大伯父亲自逮住了,大伯父气得快要晕过去,将三姐给禁了足。” 她顿了顿,“原本只是吓唬她一下,让她断了念想就行,可是三姐不知道怎么地,居然从府里逃了出去,至今都还没有找到人!” 家里正值多事之秋,大伯父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良叔找回来了,慕淑薇却又不见了。 侯府的小姐跑了,这事儿还不能声张出去,只能悄悄地寻人,这都找了好些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伯父真的要被气得老血都吐出来。 如锦皱了皱眉,“绮年长公主府上的面首?” 她问道,“那此事,绮年长公主有什么反应?” 慕淑荇道,“大伯父是无意中撞见了大晚上的三姐和那男子在酒楼相见,当时做得隐秘,那男人肯定不会将事情告诉绮年长公主的,所以长公主那边暂时还不知道。” 她气呼呼地说道,“这三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周氏犯了事后,她的性子就一天比一天暴躁古怪,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锦眯了眯眼,“看来,我得找机会再去一次绮年长公主府了!” 第424章 要抱抱 姐妹俩聊了好久终于沉沉睡去。 屋外,夜风微微有些沁凉,大槐树下立着的那个浅色背影更见寂寥了。 攫欝攫。李渡满是无奈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熄灭的灯火,心中百感交集…… 这丫头可真是一点都不想着他啊! 听闻她回府,他就立刻来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越过了临安侯一层一层加高的围墙,差一点腚上就要被铁片给割破一层皮了呢! 他翻越过重重阻碍,还是潜入了她的雪柳阁,满心欢喜地想要和她好好说话共叙温存,没想到她屋子里的人一直都没有断过。 先是一堆叽叽喳喳的小屁孩。 没事,他等! 好不容易等到小屁孩们走了,没想到未来小姨子却耍赖皮直接在她屋子里睡下了……这…… 也罢,他忍! 等小姨子睡着了,心心相印的人儿一定能像上次在东山那样感应到他的存在,偷偷出来与自己相会。 怀揣着上次在屋顶上的亲昵梦想,李渡默默地站在了槐花树下等啊等,等啊等…… 谁料到未来小姨子的话那么多,居然叽叽喳喳一直说了一个时辰才停! 等到他腿脚都麻了,心也变得冰冰凉…… 总算屋子里安静下来。 但随着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传出来,李渡的心也渐渐地凉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也罢,她一路风餐露宿,早就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等她休息够了,说不定不必我来找她,她自己也会来找我的!” 他那么想她,她就算只有他一半的想念,那也是想他的。 嗯! 至于未来的小姨子? 李渡的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了雪白光亮的牙齿。 得让毛巍松尽快将人娶回家去! 李渡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终于还是决定先回去。 正在他转身打算离开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细语,“李渡,你怎么来了?” 微窒的身躯,掩饰不住的狂喜,他连忙转过身来,目光里是无法藏住的惊喜。 “啊,是我吵到你了吗?” 如锦笑了起来,“吵?那倒是没有。我只是感受到了一股幽怨的气息,浓得让我没法子安心睡觉。” 她眼神犀利地看到了他衣裳下摆的裂口,“你受伤了?” 李渡忙道,“没……没有……”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却还是脸红耳热地挠了挠头,“幸亏我早有准备,穿了金丝软甲,所以只是割破了衣衫,并没有受伤。” 如锦看他模样不像是故作轻松,这才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爹真是好样的!” 能把李渡都搞得那样狼狈,她家墙头上的铁片该有多锋利?临安侯为了不让家里的好白菜被猪拱了可见做出了多大的努力,这防守实在是太绝了! 李渡哪敢说临安侯一个字的坏话? 他讷讷道,“侯爷深谙防御之道,确实是高明!” 如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外头天凉,你跟我进屋吧!” 李渡愣了愣,“你家四妹不是在里面……我不大方便吧……” 如锦瞥了他一眼,“傻子,谁说让你进我的房间,是去我的书房说话。” 李渡默了默。 一到书房谈的就应该都是正经事,可是他想谈的恰好是不正经的事…… 如锦挑眉,“怎么?不肯?” 李渡连忙大步流星地跟上,“悉听尊便。” 如锦将灯点亮,一刻不缓地从怀中取出了圣水,然后在掌心上滴了一滴。 她将手掌心送到了李渡面前,“你看!” 李渡问道,“这是什么?你要我看什么?” 如锦将蓝嬷嬷说的粗略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蓝嬷嬷原本是白姨娘身边人这一条,然后道,“我怀疑有人喂了我蛊虫,而后又将虫子取了出来。” 她脸上略显迟疑,“可是我想不通那人对我下蛊的缘由,若是要害我,那她当时离我近在咫尺,要杀我岂不是再容易不过?” 甚至,都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要顺水推舟就好。 李渡抿了抿唇,“那个人可能并不是想要害你。” 他顿了顿,“锦儿,她是在救你。” 如锦的脑子嗡嗡作响,“救我……” 李渡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照你说的,黄嬷嬷做事谨慎,若不是亲眼验证了慕大小姐已经死亡,她断然不会就此罢休。换言之,她重新再闷死慕大小姐一回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目光动了动,“所以,先喂慕大小姐吃下蛊虫,可能是对她的身体有什么保护的作用。甚至,也可能是一种假死的蛊。锦儿,这个春香,应该不是坏人。只是她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暂时还未可知。” 如锦点点头,“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叹口气,“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春香要保护的是慕大小姐,还是……我……我总是难免要怀疑,我之所以能来到这世上,一定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李冉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一定会出现。 小和尚也是,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了她是她,甚至都没有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还有苏太傅…… 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李渡温柔地将她拢在怀里,“我帮你先将春香找出来再说!” 如锦悄悄抬出小脑袋,“能找着吗?” 她看到的是李渡坚定而又自信的目光,“只要她还在乾国,不论她藏在哪里,我都能将她找出来!” 两个人又互相交流了一下如锦不在京都城的这一个月彼此都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他们不知疲倦地聊着,很快天光就有些亮了。 如锦不舍地推了推李渡的胸口,“李渡,你该走了。若是被我爹发现了你,他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慕淑薇的事还没有解决,若是让临安侯知道自己辛苦建筑的高围墙都没有挡住要拱白菜的猪,岂不是要气到吐血? 不行不行,还是得低调! 李渡也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真舍不得啊!和丫头在一起,哪怕什么不正经的事都不干,就只是谈谈正经事,也是一种快乐和享受。 等! 等等! 巘戅妙笔坊miaobi&#戅。他抬起头,对着如锦略带几分撒娇地问道,“在我走之前,可以要一个抱抱吗?” 第425章 喜欢阿良 如锦闻言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好呀!” 她大步上前搂住了李渡的身体,然后踮起脚尖,抬起头来,往他唇上飞快地印下一个记号,“别说是一个抱抱,亲亲也可以呀!” 反正已经是彼此都认定的人了,这种你情我愿的小情趣,她很乐意主动去做呢! 李渡的老心脏噗咚噗咚,有一种幸福感由内而外洋溢出来,让他整个脸不由自主笑开了花。 他反手将怀中的人紧紧箍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脸凑下去,然后便开始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深深的纠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天从蒙蒙亮变成了大亮,他终于舍得从她的脸上离开。 “我该走了。” 如锦满脸通红地点头,“你确实该走了。” 再不走,要将她的嘴唇给亲成香肠了,这还让她怎么去见人? 她咳了一声,“反正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的事你用点心去做,我等你消息。” 李渡点点头,认真地说道,“陛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估摸着这几日赐婚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他目光灼灼,带着深切的爱意和渴望,“锦儿,你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了!” 说罢,或许是害怕因为眷恋而不舍得离开,还要与她的唇痴缠,他用力地转过身去,打开门,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如锦摸了摸有些肿胀的唇,忍不住抱怨起来,“这李渡,就好像是一百年没有吃过肉骨头的狗,啃得那么用力!看来这几天我不能吃什么辛辣的东西了,要不然怕是得疼!” 话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还是美滋滋的。 妻子? 她也很期待成为他的妻子呢! 李渡离开之后,如锦不想回去吵到四妹,便索性在书房歇下,一觉睡到了太阳高升。 她睁开眼时,就看到慕淑荇一双乌黑油亮的大眼睛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四妹你怎么来了?” 慕淑荇满脸悲愤,“大姐你太过分了!” 如锦顿时心虚起来,“我怎么过分了?” 她以为自己昨夜和李渡幽会又被四妹发现了呢! 没想到慕淑荇气愤地说道,“原来你趁着我睡觉独自一人来书房处理事务!大姐,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亲妹妹来看待?你完全可以把这些事情给我分担一些的!” 她狠狠地瞥了如锦一眼,“要么你没有将我当成亲妹妹,要么就是你嫌弃我能力不行!” 这…… 如锦万万没想到,慕淑荇居然争的是这个…… 她无奈地笑笑,“我只是脑袋里信心量太大了一时之间睡不者,所以才到书房来理一理思绪的,四妹你可别多想。不论我心里怎么想,你事实上就是我的亲妹妹,当不当成你都是啊!别乱想!” 至于能力嘛,四妹的能力摆在那,还需要嫌弃吗? 正在这时,蜀素来传话,“小姐,侯爷有请。” 如锦点点头,“好,我洗漱过后就去。” 等她准备好了来到松涛院时,只见书房里,焦萍跪倒在地上,眼中含泪,想来是已经哭过一场。 再看到旁边担架上躺着的良叔,以及闷着脸一声不吭的平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盈盈行礼,“爹。” 临安侯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心中显然是松口气,但很快,他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锦儿啊,你能将你良叔寻回来,爹很欣慰,只是……” 他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焦萍,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把那女人也带回来了?” 如锦一愣,“那位大婶说,她贴身照顾良叔,两个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非要跟着一起来,我也没有办法……所以便只好带上她,想着回到京都城后好让父亲定夺的。” 她小声问道,“怎么?那个女人有什么问题吗?” 临安侯跺了跺脚,“问题倒是没有,那个女人叫阿萍,是从前在你……你母亲跟前当差的二等丫头。当初你母亲去宿州时,也带上了她,我还以为她仍旧在宿州老家慕府里呢!谁知道,她居然自己搬出去了……” 他话锋一转,“不提这个。那女人没什么问题,只是你良叔不能娶她,这是个问题!” 如锦小声问,“为什么?” 临安侯悄悄地指了指一言不发的平叔,“你去看你平叔,脸都黑成了锅底了,你说为什么?” 他凑在如锦的耳边说道,“那日送你出城,你平叔跟我承认啦,说良叔你他一生挚爱。 虽说这男人和男人之间……这样那样……不符合世俗人伦,可是,他们两个陪我一起长大,是我的至交好友,也是我的兄弟手足,他们非要这样,我也只好允了…… 我都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接受了这点,你就将阿萍给弄回来了,瞧我们阿平这生气的小模样,这……家里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吗?” 如锦一愣,“啥?我良叔和平叔本是一对?” 她这话说得响亮了一点,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瞬间,一道一道一道目光都投射到了如锦身上。 如锦讪讪一笑,“这……” 她转头问向平叔,“平叔,这是真的吗?您真心喜欢良叔,所以才至今未娶的?” 焦萍的脸色顿时煞白,一颗心提心吊胆地望向了慕平。 平叔的脸色顿时通红。 要不是问这话的是侯爷最疼爱的大小姐,他真的想大吼一声然后上前打人。 啥? 他阿平堂堂八尺男儿,雄赳赳气昂昂,浑身上下都是男人味,居然有人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 当然不! 他和阿良只是兄弟情啊兄弟情! 他功能正常得很,他喜欢女人!喜欢女人! 可是一看到跪在地上那个可恶的女人,慕平的心中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说道,“没错,我喜欢阿良,喜欢了几十年了,要不是为了他,我这般英俊潇洒,难道还会娶不到老婆吗?我也这把年纪了,早就该娶妻生子,说不定孩子也和大小姐这么大了呢!” 他昂首挺胸,“怎么?我不能喜欢阿良?喜欢男人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阿良!” 第426章 两个都要 阿良虽然浑身还绑着纱布带,但其实在路上养伤十来日,早已经好了大半,要不是众人关心,非要他好好休息,这会儿都能下床瘸着腿走路了呢! 他乍然听到阿平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告白,整个人都僵住了,再也顾不得还有伤在身,“腾”一声坐了起来。 “阿平,你……” 怪不得!从小到大,不管是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好玩的,阿平总是要先让给他吃,哪怕他比阿平年纪大,但一直以来,被照顾的人总是他! 怪不得!他被阿萍所伤后一直无心婚嫁,可阿平这样的小帅伙子没有受过情伤,却也还是陪着他单身至今。 他还曾经问过阿平要不要找一个靠谱的女人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阿平用那么专注的眼神望着他,“你不娶,我不娶,你何时娶妻了我再娶!” 曾以为那是浓浓的兄弟情,但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原来阿平对他是那样的心思! 喜欢男人的男人? 若是旁人,他必然是嗤笑轻蔑的,可是那个却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与他朝夕相处的阿平,他没有一丝嘲讽之意,却满心都是疼惜。 阿平冷笑道,“对,我就是喜欢你,咋滴?不行吗?” 他鄙视地看了一眼已经惊呆了的焦萍,一边咄咄逼人地问道,“阿良,你现在就给我一个准话,是要我还是要她?” 阿良到底要不要他不重要,重要的是,阿良绝对不能要这个女人! 这可恶的女人当年骗取了纯真无暇的阿良的感情,然后却又突然地消失了,连句再见都不说,让阿良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这也就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情伤也都差不多好了,可是这女人这时候忽然出现了,还以这种牛皮糖的方式,甩都甩不走? 这叫什么事? 真是气不过! 良叔看了一眼焦萍,又看了一眼阿平。 两个人的名字都一个音调,一个是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一个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对他来说,他们两人的分量都很重,让他怎么选择? 不,他不想要选择。 可以不可以都要? 假若阿萍真的和她所说的那样改好了,以后对他不离不弃,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说走就走,他……为什么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呢? 毕竟,打了大半辈子的光棍,他也想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不管多晚回家都给他等着灯的女人,甚至可以的话,还想要一个孩子…… 可是阿平…… 除了不能给他生孩子,这些年来也给了他难以抹灭的温暖和关怀。 他不可以那样无情无义,有了女人就忘记了兄弟! “这……” 慕平一听这话,满脸都是悲戚,“慕良,你这个混蛋负心汉!我对你这么好,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你却将我像抹布一样随意抛弃了!” 他气得不行,“你真的是个混蛋!” 良叔一脸懵,“阿平,你误会了,我哪里像抹布一样把你扔了?我只说了一个字啊,我还没有说我要选谁啊?你这么快就将我定罪这对我不公平啊!” 慕平气呼呼地道,“在我和这个女人之间,你本来就该直接了当地选我,可是你却犹豫了,你不该犹豫。犹豫就是你对我的背叛!” 他目光冷冷地望着焦萍,“我知道你这次卷土重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也知道你一定使出了浑身解数迷惑阿良,阿良现在这样也说明他已经中了你的迷魂记。 但你别得意太早,我和你说,只要有我在,你和阿良就不可能在一起!我就是拼尽一切也要将你们俩个人拆散!” 说罢,他跺了跺脚便就转身离开,留下一屋子沉默无声的人。 如锦和临安侯面面相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是我理解的那样的吗?” “哎哟我滴妈呀,平叔这是强势告白了吗?这也太……带劲了吧!” “虽然也很想让阿良娶一个真正的女人成家生娃,可是一想到这样的话阿平就会伤心难过寂寞冷,心里很舍不得呢!就这一局,反正我无脑站阿平!” “可是焦萍也很可怜啊!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是移情别恋了,而是忠心侍主,白白耽误了自己的青春。我想,这十八年来的每一个夜晚,她都一直在思念着自己的爱人。爹,既然你站了平叔,那我就站我萍姨吧!” 临安侯叹口气,走到了阿良的旁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阿良,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好好考虑,千万别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是,支持你所作的决定,不论你要选谁,我都支持你!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他咳了一声,“你看这个阿萍的年纪也不小了,就算你们在一起,我怕也是没法再繁衍后代了,这么看的话,在子嗣这个问题上,阿平和她是一样的。” 说罢,他继续叹着气往屋外走去。 如锦简直惊呆了。 这…… 临安侯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还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爹还是站在良叔角度考虑问题的。 结果他第二句话…… 得了,人心都是偏的啊! 如锦叹口气,走到了阿良的身边,柔声说道,“良叔,我知道平叔和你这么多年的感情你无法割舍,可是我萍姨也毅然决然抛弃宿州的一切跟着你回到了京都城,不管你选择谁,都要好好将我萍姨安顿好。” 她顿了顿,“你可要想清楚啊,平叔有的我萍姨都有,平叔没有的,我萍姨也有。” 说罢,她也一边叹气一边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了良叔和焦萍两个人。 良叔的心乱成了一团。 左手是肉,右手也是肉。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他该如何选择呢? 就在这时,焦萍红着脸抬头望向了良叔,“阿良,我也没有料到阿平对你居然是这个心思,刚听到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可是仔细一想,这也不是毫无征兆的,阿平从前就对你特别好,他对我从一开始就很有意见……” 她抿了抿唇,“我知道让你选择我或者他,都对你来说很为难。但其实,你可以不必这样为难。” 面对阿良疑惑的大眼睛,焦萍微微垂下了羞红的脸,“你可以两个都要。” 第427章 义子 如锦并不知道屋子里发生的对话对良叔造成了怎样的暴击,她快步跟上了临安侯的脚步,高声呼喊道,“爹!” 临安侯停下脚步,“锦儿,找爹还有事?” 如锦望向临安侯那张大方脸,多日不见,这张脸还是那么方,但脸上的蜡黄却好像更厉害了。 她心里微微一皱,面上却丝毫不显,“爹,三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爹平日里衙门事忙,三妹的事就交给女儿如何?” 临安侯连忙摇头,“你刚从宿州回来,还没有好好休息,我怎好又让你烦心这种事?” 他叹口气道,“锦儿啊,我现在真是后悔莫及,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啊!对你,我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对蔷儿薇儿,我其实也没有怎么管教过她们。我真是个失败的父亲啊!” 还不止! 太夫人要不是对他失望,也不会毅然决然离开京都城回去宿州老家,她生病,他没有在床前伺候,就连她过世,他也没有为她送终。他真的是一个不孝子! 对于妻子…… 就更别提了。 不管对于苏梓萍还是对于周氏,他其实都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哪怕是周氏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假若他有心,及早疏导规劝,或许也不至于有今日的后果。 对儿女,他更是一塌糊涂…… 临安侯仰天长叹,这辈子他唯一可以称得上俯仰无愧于天地忠心绝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陛下。 可是现在看来,陛下对他,可没有他对陛下的那一片古道真心呢! 想不到他临安侯自谙聪明一世,可是到头来,却是世间过得最糊涂的一个人! 如锦柔声劝慰,“爹爹说的什么话!三妹自己不懂事,做下了错事罢了,爹的孩子可不止三妹一人,二妹怎么就能乖巧懂事呢?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她抬头,“爹不愿意将此事交给我,是怕女儿没有能力将三妹找回来吗?可是女儿连良叔都带回来了呢!” 临安侯连忙说道,“锦儿,你怎么这样说!爹是怕你没有能力吗?爹又不是瞎子,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知道你有本事将你三妹找回来。” 他轻声叹息,“我只是怕你太辛苦罢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也好,既然锦儿愿意,那此事就交给你吧!只是有一点,将你三妹找回后,不要带回府里来,既然她不乐意当咱们家的女儿,那就顺从她的心意吧!” 如锦一愣,“爹的意思是?” 临安侯目光一冷,沉声说道,“将她送去梅花庵清修吧!”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恨得再牙痒痒,可是他做不出来放任不管的事情来。 侯府的千金总不能叫她流落在外吃亏受罪,若是遇到了坏人,丢了性命怎么办? 可是这样的女儿就算带回来了,再闹出别的事情怎么办?倒不如先送她去梅花庵里待一阵子,修身养性也好。 若是她悔改了,将来再想法子给她选一门好亲事,有他这个父亲,能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可若是她不知悔改,那就让她在梅花庵清修一辈子吧! 至少,还留下了一条小命活,那也是足够了。 如锦点了点头,“女儿晓得了。” 她顿了顿,“爹,绮年长公主府的那个……面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安侯叹口气说道,“绮年长公主未曾嫁人,这么多年也没有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陛下对这个妹妹是很维护的。 所以,旁人心里都明白,长公主府里养着一个年轻的面首,可是对外却只号称是公主的义子。 原本嘛,这种破事谁管? 长公主也是一个女人,她就算是养个面首,只要她不到处嚷嚷出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谁知道你三妹却哪壶不开提哪壶,招惹谁不好招惹长公主的义子!我若是不罚她,等到此事让长公主知道了,那可就不是禁足的事儿了!” 如锦皱了皱眉,“父亲是怎么认定三妹和长公主的义子有染的?” 临安侯脸色一红,忽然激动起来,“这还需要认定?” 他气呼呼地说道,“我和你厉伯伯两个人谈事情,随意地走进了一个酒楼,就能亲眼见着你三妹和那个男人勾肩搭背地进了二楼的包厢。 我当时就立刻上去将门踢开,正看见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两个人的头和脸都贴在了一块儿,你说这若是说两个人没点什么,你信吗?” 反正他不信。 临安侯一想到这个还生气得不行,“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勾搭上的,我逼问你三妹良久,她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说。气死我了!” 如锦目光动了动,“我倒是知道三妹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她顿了顿,“先前绮年长公主府的花宴,三妹扭伤了脚,是这个男人将三妹送医的。但我不知道他们之后还有联系……” 其实也有点奇怪。 那个男人若当真是公主的面首,怎么就能有任意进出公主府的机会呢?而且他出门还是和别的贵女一块儿,长公主难道毫无知觉,或者,毫不在乎吗? 另外,就算这个男人不是公主的面首,当真是她的干儿子吧!可是这样的男人能在三妹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那样的身份,就算长公主说和,也不可能娶到一等侯爵的女儿的。 她想了想,“父亲说,三妹和那个男人当时在看什么东西。父亲还想得起来看的是什么东西吗?” 临安侯一愣,随即说道,“具体的我因为太生气了没看清,也不咋确定。” 他挠了挠头,“好像是一本书?又觉得有点像是地图?总之,我当时实在是太生气了,直接就将人给拽了出去,没来得及去想别的。” 这时,他终于反应过来,“锦儿,你的意思是,你三妹或许并不是和那个男人有私情,而是他们俩个在一起搞事情?” 如锦淡淡一笑,“这个女儿也不清楚,等我找找看三妹,或许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第428章 有间书屋 慕淑薇跑了。 她一个锦衣玉食的侯府千金,就算有这个逃跑的胆子,也未必有逃跑的方法。 攫欝攫。能逃去哪里呢? 周氏死了,因为周氏的缘故,周府和临安侯府交恶,周府的人恨屋及乌,有谁愿意冒着再次与临安侯府决裂的风险收留她? 听说,慕淑薇是只身一人逃走的,她屋子里的银子都没有动过,身无分文,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如锦总觉得,绮年长公主的义子一定知道三妹的下落。 她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线索或者证据,纯粹是一种直觉。 看来,绮年长公主府这一趟,是省不下的。 如锦收拾了一番,便就出了门。 绮年长公主府的门前,门子客气地对如锦说道,“不好意思,慕大小姐,咱们长公主这几日闭关,不见任何人,便是晋王来了她也不见。您还是回去吧!” 或许是长公主有过交代,门子的态度还是十分恭顺的,“长公主闭关十日,今日是第三日,等她出关,慕大小姐再来吧!” 说罢,人家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便将府门给关了。 如锦目光动了动,对老胡说道,“去一趟听雪楼。” 梁心琴见如锦来了,有些惊讶,也有些欢喜,不过一想到两个人之前的过节,她的表情还是有一些扭捏和拘束的,“你怎么来了?” 如锦笑着说道,“我来找你。” “找我?” 梁心琴昂头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一定是因为粱榆光,走,去楼上说话。” 如锦还是第一次上听雪楼的二楼,只见楼上被隔成一个个的雅间,和有间书屋的二楼有几分相似,但比起有间书屋半开放的格局,这里的每一个雅间都带了门。 梁心琴嘴角微翘,“没来过吧?这屋子里还贴了毡布,这样就算坐在隔壁的人也听不见我们在说些什么。” 她的胸微微挺起来,“这是我的主意。” 说罢,眼神微微地瞥了如锦一眼,有几分期待的意思。 如锦无奈地笑了,“嗯,你的想法挺好,听雪楼毕竟是一个专注民间情报的地方,私密性是我们的第一要务。你做得很好。” 梁心琴的眸中顿时有了满足,她扭过头去,“这不必你说,我也知道。” 她顿了顿,“你先进去坐,我让人上一点热茶水。” 一壶热水,两杯清茶。 梁心琴抬头道,“你问吧。” 如锦抿了抿唇,“粱榆光若是真的出了事,那你和你的母亲必定要受到影响的,你真的没关系吗?” 她顿了顿,“若你后悔了,也可以退出。” 梁心琴摇头,“我不可能退出的。” 她目光坚定,“慕如锦,我早就想过若是梁榆光出事,梁家会变成什么样。可是梁家变成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我母亲会因此受到牵连没错,但我乾国的律法不会问责无蛊的不知情者。 而且,我检举有功,朝廷也会对我和我母亲法外开恩,我们俩个不会有什么事。 最多,就是没有从前的富贵了! 可是比起富贵来,我更想要我和母亲能够安然无恙地活着,能够毫无负担地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如锦点点头,“好。” 她看着梁心琴,“我这边正在搜集梁榆光的罪证。他为人谨慎小心,若不是为了周氏做了杀人害命的事,其他的马脚都找不到他。但因为周氏的事,涉及到我家里……所以我们只能从他勾结魏人一事来作为突破点。” 梁心琴皱皱眉,“通敌叛国,可是要抄家杀头的大罪,会不会株连九族?” 她抿了抿唇,“我只想让梁榆光死,可是并不想看到无辜的人因为他而……” 巘戅Bw.o戅。如锦想了想,“若他是主犯,那自然是通敌叛国之罪,你和你的母亲不可能不受牵连。可若他只是从犯,甚至都不知道和他接洽的人是魏国人,那就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她顿了顿,“周府的老爷,和魏国的长公主生有一名女儿。所以,我们必须要齐心协力地去查周府的事!” 梁心琴这才松了口气,“好!” 她攥紧了拳头说道,“我最近在听雪楼学了不少本领,彻查周府的事,就交给我了!我保证能完成任务!” 如锦笑了起来,“我当然相信你可以,但是我们的时间未必有很多。” 梁心琴连忙说道,“我知道!我会尽快的!” 她以为如锦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这件事,正想要下去做事。 如锦却叫住了她,“心琴,等一等!” 她笑了起来,“你可真是一个急性子,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梁心琴瞪大了眼睛,“你找我还有别的事?” 如锦点点头,“你知道绮年长公主的义子吗?” 梁心琴一愣,随即冷笑起来,“当然知道。什么义子,不就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面首吗?” 她眼珠子转了转,“啊,是不是你家三妹出事了?” 如锦也没有瞒着她,“我三妹从家里离家出走了,在此之前,她曾与绮年长公主的义子在一起过。我刚才去拜访长公主,门子说长公主闭关之中,要七日之后才能见到她。” 她顿了顿,“绮年长公主花宴那日,我看你与别的贵女闲谈中有提到他,所以想来问问你,是不是知道这个人?” 梁心琴点点头,“嗯,我知道他。” 她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听说那个男人是静水亭的小倌出身,长公主在路上偶遇他,因为他生得像长公主的年少时候的恋人,所以便就将他领了回家。一个空闺寂莫的女子,收了一名酷似她年轻时候爱人的男人,会发生什么猜也猜得到了。 义子? 不过只是掩人耳目的名分罢了,实际上,那个男人就是长公主的面首。 我想想,让我想想,他的名字好像……好像叫柳扶风?” 姓柳? 如锦不由心中一动,“他原本就姓柳?还是绮年长公主赐的名?” 梁心琴想了想,“那我倒是不清楚,反正我知道的也不多,就只有这些。” 她挠了挠头,“啊,对了,那人平时很少离开公主府,有一次我恰好在外头遇到他,就跟着他走了一阵,我看到他进了有间书屋。” 第429章 久仰大名 如锦皱皱眉,“有间书屋?” 有间书屋作为京都城中最热门的书屋,深受男女老少的喜爱,加上它出售一些只有它才有的热门话本子,每当新话本子发售的时候,排队的人群里男女老少都有。 喜欢看书,并不什么特殊的信号。 梁心琴忙道,“我看到他进了有间书屋,还去了后院。” 她连忙说道,“普通的买书人只在一楼,若是要买那种特别受欢迎的热门话本子,那就要上二楼,可是后院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我猜想,那个人一定认识有间书屋的老板!” 如锦听完目光一亮,“心琴,多谢你,你告诉了我很有用的信息!” 大隐隐于市。 慕淑薇逃走了,临安侯的想法肯定是去远的地方偏僻的地方找人,但是如果慕淑薇根本就没有离开城区呢?甚至她就躲在热闹的咸宁街上,在有间书屋的后院呢? 临安侯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梁心琴显然很高兴,但脸上还是略显几分羞涩,“能帮到你就好。” 有间书屋就在听雪楼附近不远。 从二楼这里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听雪楼里面的情况。 这个时间快要到饭点了,有间书屋里的人逐渐都走光了,比刚才要少很多。 梁心琴压低声音说道,“你爹不是临安侯吗?他在朝中地位高,认识的大人也多,让他去查一下有间书屋的老板是谁呗!” 她顿了顿,“这有间书屋的老板太神秘了,简直是神龙见尾不见首,日常就只有几个书僮在那看着,真是让人好奇呢!” 如锦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有间书屋的老板是谁,一定告诉你!” 她瞅见人越来越少,连忙说道,“好了,趁着午间人不多,我得过去了,要不然等下午人多起来了,再找人就不好看了。” 梁心琴冲着她摆了摆手,“你去吧,我在这里瞧着,若是你需要帮助,给我一个信号便成,我去帮你!”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很神奇地,居然成了站在同一个战壕的盟友,而现在,居然可以说出这么具有温情的话了。 如锦下了楼,对着老胡说道,“等下你把马车驾驶到有间书屋的后院门口等着。” 老胡应声去了。 如锦只身一人进了有间书屋。 好在之前慕淑荇带她去过一回,也算是知道有间书屋是怎么经营的,她给了小伙计一块很大的银子,说道,“我想去你家后院瞧瞧。” 小伙子的脸色顿时有一些惊到,他连忙将银子还了回去,“回这位小姐的话,我家后院不对外开放,别说是客人了,就算是我们伙计,也不让随便进的。那是老板的私宅。” 如锦笑眯眯将银子放到小伙计手中,“你们老板在么?若是在,你不妨替我去传个话,问问他,能不能让我去一回后院?” 她虽然笑着,但却自有一股威严在。 小伙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在威严和银子的双重压迫之下,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他顿了顿,“但是我只能先去问问老板,我可不对你保证什么!” 谁也不嫌银子多的! 那么大一块的银子呢! 他不心动也很难啊! 不过只是问一句罢了,行或者不行都是老板说了算,可是他却是将银子实实在在拿在了手里! 这买卖不亏! 没过多久,小伙计喜笑颜开地回来,“这位小姐,您真是好运气,我家老板今天心情好,说请您进去呢!” 他压低声音说道,“不瞒您说,这后院造得和花园一样,便是我也只远远瞧见过,没有仔细逛过呢!更别提其他的客人了!您真是好运气!” 如锦目光一动。 其实她只是试探一下,没有想到居然真的叫开了有间书屋后院的门。 看来,这有间书屋的主人和她猜想的一样,就是那个人了…… 柳扶风…… 姓柳,又和柳星哥哥长得一样? 那么是不是有可能…… 如锦进了后院,刚一进去,便听到门“啪嗒”一声被锁住了。 她眉头一皱,立刻四下观望,看到这里的屋顶并不算很高,她很快就找到了好几个可以让她逃脱的点,这才放心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如锦转过身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慕淑薇,你果然在这里。” 慕淑薇气呼呼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私闯民宅?” 如锦笑了起来,“并不是呢!” 她顿了顿,“是此地的主人邀请我进来的,要不然你以为我能够进得来吗?” 慕淑薇摇头,“不可能,他不可能让你进来的!” 她咬了咬牙,“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母亲已经死了,二姐与我离心,小弟也不喜欢我,我在临安侯府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与其被你们欺负,不如我自己离开,也好让你们眼前清净!” 如锦嗤笑起来,“你可真有趣。谁和你说,我是来找你回家的?” 她冷淡地笑笑,“临安侯是个好地方,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要当临安侯的女儿呢,你既然不稀罕,那以后也便不会再有你的份了。 一等侯爵女儿的身份,年少有为的夫君,荣华富贵的生活,这些原本都是你的。慕淑薇,是你自己将大好的生活作没了的。 你也已经长大了,这些道理我不必再和你多说。既然你已经选择了眼下的路,那你就再也无法回到你原本的生活了!” 慕淑薇心中没来由一阵恐慌,她气急败坏地说道,“那你来找我干嘛?既然你也没有打算要带我回去,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走!你走!你给我走!” 如锦淡淡一笑,“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此地的主人。” 她沉声喝道,“柳公子,我知道你在这里,既然你让我进来了,那不如就出来与我当面对谈吧!” 一阵风声摇过树梢,从桂花树下转出来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他目光清透,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久仰大名,今日终于相见了!” 第430章 柳天 如锦脸色大变,失声叫了出来,“柳天哥哥?” 眼前的男子一身深蓝的锦袍,眉目俊朗,神态表情笑容都与柳宿的长兄柳天一模一样。 柳氏三兄弟,老大柳天和老二柳星生得都像柳夫人,样貌十分英俊。倒是老幺柳宿生得和柳大人一个模子出来,论相貌,也就最多只能说一句平平。 但柳天和柳星虽然像,却还是不一样的,柳天俊朗一些,柳星更秀气。 眼前这男子,实在与柳天大哥太像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方才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 三十年过去了,就算柳天大哥还活着,也已经是个年迈的老头,怎么可能仍旧是从前那副年轻英俊的模样?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果然和我父亲有关……” “父亲?” 如锦抬起头来,“你是……柳天的儿子?” 男子微微笑了起来,“我叫柳扶风,确实是柳天之子。” 慕淑薇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天不天?” 柳扶风冲着她笑笑,“你先去你屋子里收拾收拾行李,我与你姐姐有事要谈。”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扶着慕淑薇往里头走,根本不容她有任何反对。 慕淑薇完全愣住,一直到被驱赶到了屋子里,这才反应过来,“收拾行李?我为什么要收拾行李?柳扶风这个混蛋,莫非是要将我送给慕如锦带回去?” 她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我还以为他对我是真心的!到头来,也不过就是个见一个就爱一个的垃圾!慕如锦?不过就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罢了,她还有什么?” 一边骂着,她一边想要冲出去。 但门口一左一右两个有功夫的侍女牢牢地守着门,她别说要冲出去了,就是推都推不动人家。 院子里,柳扶风转过头来,“慕大小姐,我们在这里说话不适合,不如随我来,去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如何?” 有间书屋的后院也有一座小楼,二楼掩藏在一棵参天的巨树之间,若是不留意,很难发现,位置十分隐蔽,但身处其中,视野却十分好,可以看清楚整条咸宁街的全貌。 如锦进屋之后发现,桌上还有热水和香茗,显然柳扶风早就已经猜到自己会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能是因为存着对柳家人的一份亲近感,所以,她即便知道眼前的人深不可测需要保留,却还是有一种见亲人的感觉。 她也不客气,徐徐坐下,抬起手中的香茗便饮下,“这茶中居然有桃花味!”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即便沉稳如她,也难免声音有些颤抖。 庆阳郡主喜欢桃花,喝桃花酿的酒,饮桃花泡的茶,甚至连糕饼都喜欢用桃花料,这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确实也只有身边比较亲近的人才会特意为她留心。 莲娘,小杆子,小和尚,甚至仲秋这样做,她都觉得是很自然的事,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如此,就不免让她感到心惊了。 柳扶风淡淡笑笑,“我自小被绮年长公主抚养长大,长公主喜欢喝桃花味的茶,耳濡目染,我便学会了。” 他顿了顿,“义母常说我与我父亲生得一模一样,从前我还不大相信。这世间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怎么会真的有长得完全一样的人呢?不过……” 柳扶风挑了挑眉,“当我见到慕大小姐的那一刻,我就相信了。” 如锦心中一突,问道,“哦?” 柳扶风淡淡笑笑,“我义母的寝殿里有一副庆阳郡主的画像,我自小经常看到,便也就记得熟了。那日长公主府家宴,我看到了慕大小姐……” 他抬头掠眉,“慕大小姐和那副画像长得可真像……我指的并不只是相貌,而是那种眉间眼角的神韵。若不是此事太过诡异离奇,我差一点都要以为,慕大小姐和庆阳郡主,是一个人呢!” 如锦不知道柳扶风此言是否在试探。 但不管是不是,这个话她都不能接。 她笑了笑,“世上连两片相同的树叶都没有,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就连双生子也各有各的脾性呢!” 柳扶风的目光微微一动,“但刚才慕大小姐见到我时,却叫了我父亲的名字……” 他笑了起来,“我父亲早就在三十年前死了,慕大小姐这个年纪,就算自小在京都城里长大,也不可能认得他。更不可能叫他哥哥……” 如锦心乱如麻。 但就在此刻,她猛然想到了之前在有间书屋看到的一个话本子,男主角就叫柳天。只不过那个话本子她是在二楼读到的,插画十分火爆,有些文字也十分露骨…… 但事到如今,也没法子了! 她有些尴尬地说道,“柳公子说笑了,我怎么会认得你父亲?我连你都是头一次见呢。我说的柳天,是《腹黑世子爷吃定傲娇小郡主》里的男主角。你……你和那个插画里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忍不住就叫出来了……实在不是故意的……” 柳扶风作为有间书屋的老板,要是连《腹黑世子爷吃定傲娇小郡主》这样的畅销书都不知道的话,那就白当这个老板了。 他知道这本书,也当然知道这是本什么书…… 虽然插画里的男人,他从来都没有留意过,但想也知道,插画师傅画的男子都是一个模样出来,换成真的,不就是他这种英俊潇洒俊朗飘逸的模样吗? 这…… 慕如锦的回答虽然有些娇柔做作,但确实还算是说得过去的。 他咳了一声,“原来如此。” 就算心有不甘,但对方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子,也确实不适合继续和她谈论那本书。 不合适! 总之,关于对方的身份,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可若是什么都不说,那也就太浪费千辛万苦制造的今日相见的机会了。 柳扶风想了想,问道,“慕大小姐是临安侯的女儿,想必见多识广,不知道是不是有曾听见过柳天这个名字?” 第431章 不同寻常 如锦琢磨着,柳扶风这是有想要透露点什么的意思? 若对方真的是柳天的亲生子,那么想必也时刻关注着当年柳家的谋逆之罪,绮年长公主这般神通广大,想要知道柳宿在刑部昭狱里关着,也不是什么难事。 攫欝攫。但柳宿并没有提起柳扶风。 在柳宿最后的时刻,他早已经全然相信她就是庆阳郡主之后,他也没有吐露一个字,这便说明,他并不知道柳天还有一个儿子存在这世间。 但看柳扶风这个反应,他显然是知道柳宿的,并且极有可能知道柳宿最后的时刻是与她在一起的。 所以…… 此人的目的是想要帮当年的柳家翻案?或者……只是想要柳家的那份藏宝图? 如锦想了想,说道,“若柳公子说的三十年前被以谋逆之罪处斩全族的御史台大夫柳家,那我还是听说过的。他们家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柳天,娶了当时的礼部员外郎之女,家里出事时,听说柳天的夫人当时正怀胎六甲……” 她抬头看了眼前的柳扶风一眼,“但那却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公子的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对不上呢!” 柳扶风丝毫不奇怪如锦知道的那么多。 他淡淡一笑,“慕大小姐说得都对,只不过有一件事,你或许并不知道。人人都说当初柳家三百余口人都被处斩了,但其实并非如此。禁卫军清点尸骨的时候,发现少了三具。” 如锦假作十分惊讶,“竟然还有此事?” 柳扶风点头,“柳大人的长子柳天被人救了出去。” 如锦早就知道,当初先帝将柳家父子三人救出,反而是柳宿虽然躲过一劫,却与父亲兄长失去了联络。 可是,柳天哥哥不是和柳大人柳星一起都在南疆吗? 又怎么会有一个流落在京都城的儿子? 她抿了抿唇,“柳公子将如此隐秘之事告诉我,就不怕我向官府检举揭发吗?柳家谋逆的罪名可还未洗脱,若此事为真,柳公子……可还是朝廷钦犯呢!” 顿了顿,她又道,“柳公子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彼此之间无亲无故,毫无交情可谈。实在不该如此鲁莽,将这么重要的私事告诉我……” 柳扶风笑了起来,“所以,我便是将自己的把柄亲手给慕大小姐递上了。” 他抬眸,“不管慕大小姐怎么看,这都是我对慕大小姐的诚意。” 如锦抿了抿唇,“诚意?” 柳扶风再给如锦到了一杯茶,“我知道慕大小姐此刻心情忐忑,但其实不必担心,我柳扶风的名字京都城里知道的人不少,我是绮年长公主的义子,难道陛下就当真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吗?” 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有些事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严重。所以,慕大小姐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忌讳提防。”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今日请慕大小姐过来,是有要事相商。我想,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慕大小姐也一定十分感兴趣。” 如锦假装十分为难的样子,“这……” 她想了想,“我与绮年长公主一见就很投缘,你既然是长公主的义子,又主动将自己的把柄交代给我,那我总不能听都不听你说点什么,就离开这里。柳公子,你千方百计找我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扶风道,“好!” 他目光微微一动,仿佛陷入了回忆里,“我父亲柳天被人从法场救了出来后,就去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躲了几年。十年后,等风声过去,他偷偷回了京都城祭奠家人,被同样祭奠我二叔的绮年长公主发现…… 长公主怕我父亲被人捉走,便将他在长公主府藏了一段时间。 那点时间里,我父亲与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有了一段感情,他俩便秘密地成了夫妻,还生下了我。只可惜,不久之后,我父亲就死了…… 长公主这一生都在守候着我二叔,当时见了我,便决心好好将我养大,如此才收了我当义子。若是今生还有机会为柳家平反,那她便会择一时机将我的真实身份公开。 只是没有想到,京都城里人言可畏,那些心思龌龊的人居然那样胡言乱语。 他们说我是小倌出身,因为长得像我长公主的旧情人才被长公主赎身带回了府,名义上是义子,其实就是面首。 传的人多了,连长公主都颇觉得困扰,平日里都不太爱让我出去,我百无聊赖,又不能坦白身份,所以便只好经营起了这个有间书屋,也算是……也算是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巘戅m戅。如锦听他这样说,倒也还算是合情合理。 她抬头,“你的处境确实有些尴尬,但要如何化解,重点仍旧是洗清你们柳家的冤屈。你故意要与我三妹搅在一起,不知道你有何用意?我父亲虽然是临安侯,但谋逆大事并不是他一己之力就可以翻转了,你找我三妹帮忙,想来是没有用的。” 柳扶风连忙说道,“慕大小姐误会了!我与三小姐相交并不是因为想要通过她让临安侯帮忙。” 他顿了顿,“我们是偶然遇见,因为撞到我让三小姐扭伤了脚才有了往来。最近相交密切,也是因为三小姐手中有一张图,她得知我对古地图有些研究,所以才请我来帮忙,我与三小姐之间并无私情。” 如锦淡淡笑了起来,“若是柳公子与我三妹之间没有男女之情,那你此番做法,变更不对了呢!” 她左右看了看周围,“你将她养在你的私家小院,不论你和她有没有什么,传出去可都是难听的话。人言可畏,这一点你自己不是就很清楚了吗?但你仍然要这样做,可见,你的存心虽然可能没那么坏,但也没有那么好,对吗?” 柳扶风讪讪说道,“不过是令妹说遭到家里迫害无处可去,我出于故交,才不得不出手想帮。再说,这里虽然是我的私宅,但我平时也不在后院停留,就算和三小姐偶有见面,周围也有一大堆侍女丫头在。” 他十分认真地说道,“好教慕大小姐知晓,我对三小姐恪守礼仪,从未有半分逾越。但大小姐说得对,我的存心确实也没有那么纯粹,我管三小姐的这闲事,不过只是因为发现了她手中的地图不同寻常罢了……” 第432章 没机会 如锦抬头,一眼便看见了柳扶风眼中一闪而逝的锋芒。 古地图?不简单? 莫非…… 她顿时想到了周氏所存的第二个匣子。 可是后来,她抽空与四妹一道去将宁香堂给翻了个遍,却根本没有季嬷嬷口中所说的那个匣子。攫欝攫 季嬷嬷不敢撒谎,那就是匣子被人先行取走了,而取走它的人,若说是慕淑薇那可就合情合理地很。 慕淑薇心思深沉,为人很不简单,她能知道周氏私存的银票,要知道另外一个匣子的存在又有何难? 而她又是周氏的亲生女儿,对宁香堂的布局实在太熟悉了,就算她光明正大地要回宁香堂找东西,也没有任何人胆敢拦她…… 只是不知道,周氏的匣子里藏的是什么样的地图,总不会和先帝留给太孙的宝藏有关吧? 周家并非先帝的心腹,又有女儿给陛下当了贵妃,这便不是站在太孙一边的。 可若不是藏宝图,这个柳扶风干巴巴地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钓鱼吗? 如锦心中百转千回,可是面上却淡淡地说道,“不同寻常的地图?怕不是我三妹随便拿着个东西故意来找你看的吧?” 她掩嘴笑道,“柳公子自己经营有间书屋,那些话本子应该也都看过,你年轻英俊,我三妹对你有好感,苦于无法与你经常见面,便随意找个由头罢了。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也就是柳公子实诚,还真信了!” 话音刚落,她便要起身,“好了,我三妹也找着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那我就先领着人回家了,免得我父亲着急。” “等一等!” 柳扶风显然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自己想象中在进行,他见如锦起身离开,顿时有些急了,“慕大小姐且慢,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如锦回头,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起来,她语气变得冷淡,神色之间满是冷意,“我不管柳公子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不管你当真是叛臣的子孙,还是长公主殿下的裙下之臣,都请不要随意来招惹我三妹。” 她顿了顿,“假若你乃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义子,真心想要迎娶我三妹为妻,那就请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来将我三妹娶了,切莫做这种私相授受的勾当,我们临安侯府丢不起这个人。” 柳扶风见如锦完全误会了他要说的话,顿时道,“我说过我对三小姐毫无男女之情,慕大小姐怎么不信?我千方百计请你来,不过是想要和你商量一下我手中这张先帝所遗的藏宝图一事,慕大小姐还请听我将话说完!” 如锦心中一冷,嘴角一抹嘲讽的笑容扬起。 果然! 这个柳扶风今日所为就是来试探她的。 只不过,她现在还不能确定他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绮年长公主还是李冉…… 她冷冷说道,“藏宝图?什么藏宝图?柳公子甚是奇怪。” 不等柳扶风反驳,她继续说道,“柳公子刚刚说,你要和我说的那张宝图是我三妹给你的?我三妹的东西,莫不出自于我临安侯府。就算有藏宝图,那也是我临安侯府的藏宝图,和先帝有什么关系? 怎么?柳公子是仗着自己与绮年长公主府的关系,所以将我临安侯府的宝图直接定性为先帝之物,好让我们将自家的东西拱手让你吗? 真是可笑!” 她伸出手来,“宝图还我,我立刻就带着妹妹走人!” 柳扶风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来,他原本以为,刚才慕大小姐那一声柳天哥哥已经让她打开了心扉。 可没想到,她如此快就冷静下来,甚至倒打一耙。 套没有给人下了,倒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他可当真是百密一疏啊! 奈何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这藏宝图不给也是不行了…… 柳扶风想了想,“东西在我的屋子,还请慕大小姐稍等片刻,我立刻让人取来给你。” 他笑了笑,“慕大小姐真是误会了,原本就是你府上的东西,我也只是出于好意帮忙解惑,并不是想要霸占。” 如锦冷笑,“柳公子可真会说话,刚才还说那是先帝的东西,现在就说是我府上的东西了。若是叫不知情的人听了这些,岂不是要误会我临安侯府霸占先帝的遗物?这可是要诛九族的重罪。”巘戅妙书苑MiAOs&#戅 她的目光犀利地望向了柳扶风,“怎么?柳公子自己遭遇了这些,便也见不得别人好吗?” 柳扶风苦笑起来,“柳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慕大小姐又误会了我……柳某一时失言,还请慕大小姐多多担待,此话出了这里,就都忘记了吧,免得遭来无妄之灾……” 如锦冷哼一声,“那是自然,我也怕多生是非。” 柳扶风在这种冷凝的气氛中,好不容易等到了侍女将一个皮套子送来。 他立刻交给了如锦,“三小姐的图,柳某已经还给了她,这里面的图是柳某自己拓的,加了一些标注。慕大小姐不要误会,柳某只是因为对古地图有一些研究,所以才会忍不住破解一番的,并没有存着不好的心思。” 如锦的心里更加波澜起伏了。 不过,她面上丝毫不显,一把将皮套子接过,“好你个柳扶风,你可以拓一副,谁知道你那里还有没有第二幅第三幅?今日我急着领我三妹回去,就不和你计较了。假若他日我知道你对这图作了什么手脚,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柳扶风看着如锦离去的背影苦笑起来,“长公主说得对,光靠我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也怪他自己不好,低估了慕大小姐的伶牙俐齿,将自己搞成了被动的局面。 不过…… 他脑子微微一转,反正他可是将图送到了慕如锦的手上,也算是将事情办成了。 “但愿,我没有好心办坏事吧!” 回临安侯府的马车上,慕淑薇气呼呼地坐在了车厢的一角,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裹,“慕如锦,就算这次你抓我回去了,下次有机会我还是会跑的。慕家自从有了你,就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跑?” 如锦冲着她微微笑了起来,“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433章 地 若是如锦说这句话的时候,慕淑薇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一下马车她便就什么都懂了。 眼前是一座苍茫青山,以及明晃晃的红漆大门,四周荒芜一片,杳无人烟。 这哪里是富贵锦绣的临安侯府?而是犯了错的高门闺秀和女眷来反省认错的梅花庵。 她顿时尖叫起来,“慕如锦,你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鬼地方来?啊,我知道了,你这是想要谋害我!你可真是个女煞星啊,害死了我母亲还不够,现在还要来害死我?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 如锦冷笑起来,“你喊吧,这里方圆十里,除了红梅庵,便没有别的人烟,说句街头流氓才爱说的话,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有人能来管你了。” 她拍了拍手,“来人啊,将人给送进去!” 话音刚落,从门背后一涌而出好些年长的老尼,个个都力大无穷,三两下就将慕淑薇给绑得结结实实的,然后就扛了进去。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 从里面出来个杏黄色僧袍的女尼,将一个包裹给送了出来,“大小姐,这是三小姐贴身的首饰衣物和她的包裹,我们梅花庵乃是清修之地,不能用凡俗之物,这些,还请您给她带回家去吧!” 如锦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两个大银锭子,轻轻地放到了女尼手中,“我三妹乃是一等侯爵之女,在家从未受过委屈,脾气也不大好,这些日子定是要给诸位师太添麻烦的,这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师太收下。” 她顿了顿,“父亲苦于三妹脾气不好,总做出格的事儿,怕她给家里惹麻烦,所以才将她送过来请诸位师太帮忙改改她的性子。日常吃用上,不必苛刻她,但功课可以多加一点,务必要让她修身改性,好好做人。” 女尼也是经过世面的人,来过这庵里的贵人们不知凡几,听了这番话还能不明白如锦的意思吗? 日常吃穿用度,得给慕三小姐好的。 可是平日里,该怎么搓磨就怎么搓磨,可一点都不必给临安侯府面子。 等临安侯府的人来接三小姐回去时,只要三小姐是乖巧懂事听话的,那慕家的人只有感激她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追求期间的过程呢? 而这,不就是她们梅花庵最擅长做的事情吗? 女尼笑着说道,“大小姐不必担心,我们梅花庵会好好对待三小姐的。” “好好对待”四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如锦满意地摆了摆手,“那就劳烦师太了!” 回临安侯府的马车上,她打开被慕淑薇护得很周全的包裹,里面果然藏了一副地图。 地图绣在了羊皮纸上,看色泽和褶皱,好像已经有很多年头了。 她粗略一看,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先将地图放下,又打开了柳扶风交给她的。 柳扶风的地图显然是新近画的,笔墨都有刚刚干透的感觉,仍旧能闻得到墨香。 如他所说,地图上好几个地方都被他打上了标记,而在空白处,也都对这些标记有着具体的说明。 如锦对乾国的地图很熟悉,虽然三十年过去了,可是地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这幅地图所在的位置是西宁的金水府。 她看了看柳扶风的地图,再看看慕淑薇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柳扶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张图完全不同材质,用的是不一样的笔墨,连线条的走势都毫无一致,根本就不是什么拓印出来的图,而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如锦现在甚至都可以确定,柳扶风的地图可能真的与先帝的宝藏有关,可是慕淑薇薇手里的东西,她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得去找李渡!” 找李渡问问看,慕淑薇手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也想问问他,对于柳扶风和绮年长公主有什么想法? 她甚至忽然有一些后悔了。 刚才她不应该哦对柳扶风如此咄咄逼人,听他讲完再翻脸也不迟啊! 可是一想到对方不知道是敌是友,她若是继续听下去,反而会给了对方分辨她身份的机会,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这时,老胡忽然低声说道,“小姐,好像后面有人在跟着咱们!” 如锦心下一紧,连忙将两张图都藏好,然后悄悄地掀开了一点点的车帘子往后望去。 确实有人在跟着。 只不过对方做事隐秘,并不是一直跟随,时不时出来跟一段,然后又躲了起来。 要不是老胡姜还是老的辣,及早地发现了有人跟随,那可就糟糕了! 她连忙说道,“不去咸宁街了,老胡,咱们回家!” 老胡沉声道,“好!小姐还请坐好,我老胡要发力了!” 真是的,老马不发威,还真以为他老胡是匹驴呢? 也好,今日就让这些宵小之辈看看老司机的能耐! “驾!” 普通的高头大马四骑齐驱,跑出了千里马的架势,不一会儿,老胡爽朗的笑声就传了出来,“哈哈哈哈,那些鬼鬼祟祟的东西都给甩丢了。小姐,后路清爽,咱们现在还回家吗?” 如锦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回!” 按着她对李渡的了解,既然他已经逾越了临安侯府高到不能再高的围墙,那么即便现在她不去找他,一到了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偷偷溜进来的。 倒也不必那么大张旗鼓。 毕竟,后面跟着的人到底是哪方势力,她暂时还不清楚,就算一时甩掉了人,谁知道在前方是否还有人埋伏? 安全为上。 哎,若是和李渡住在一起就好了…… 这一刻,如锦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她与李渡的婚事能够顺顺利利地办起来。 别的不说,至少做起事来可就方便多了。 如锦回到临安侯府时,天已经黑了。 她先去松涛院向临安侯回禀今日的事宜,除了柳扶风另外给她的那个地图没有说出来之外,其他的事,她都一五一十告诉了临安侯。 “我将三妹送去了梅花庵,交代了里面的师太生活上要好好照顾三妹,父亲觉得这样如何?” 临安侯叹口气,面上一片无奈的表情,“就这样吧!等半年之后,你三妹若是能够悔改,那再将她接回来,给她选一门亲事,嫁出去再说……” 他顿了顿,“你说,你三妹拿了一块地图出去?是什么样的地图?” 如锦递了过去。 第434章 装病 临安侯接过地图一看,不由冷笑起来,“你说,这是你三妹从周氏珍藏的匣子里找到的?” 他目光冷了下来,“这哪里是什么藏宝图,不过只是一张魏国大都的地图罢了!” 魏国的大都,便是魏国皇帝所在的都城,魏国的公主郡主们大多也都在大都居住。 周氏将魏国都城的地图珍藏着,想来对那里十分向往,所以,她与魏人勾结似乎又多了几分确凿的佐证了。 一想到假若周氏未死,临安侯府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因为这个女人而被带上里通外国的罪名,临安侯心中就一阵后怕。 他十分厌恶地说道,“阿平,带人去三小姐的院子仔细搜查,看看她那里还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论如何,周家与魏国人有染,这事儿迟早要闹出来的,他所能做的,便只有竭尽全力将临安侯府从中摘开,摘得越干净越好! 如锦见临安侯这短短两个月整个人都好像老了十岁,不由有些心疼。 她看着他越发蜡黄的脸,心生担忧,“父亲这几日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临安侯摇了摇头,“虽有些小恙,但都是因为太忙了没休息好的缘故,不碍事的。我的身子我清楚,还没有到要请太医来看的程度。” 他叹口气,“再说,朝中的政事越发紧急,我哪里有时间延医看病呢?” 此刻朝廷可算是内忧外患不断。 燕国的事情还没有完全了结,燕国太子的事儿,燕帝虽然道歉请和,但诚意并不大,区区两座荒蛮之地的城池,对乾国而言反而是烫手山芋。 不接?有点亏。 接?更亏。 而由梁榆光这里带出来的魏国密探一事,就更让人焦心了。 这魏国向来有让奸细潜伏来朝的习惯,若论后果,人家也只是这么干了,说起来真没有干出什么破坏性太大的事情来。 魏国作为三国之中最弱小的一个国家,其实也没有能力干什么大事…… 可是,帝王酣睡之榻,岂容他人耳? 魏国的这种小人行为很是招人讨厌,既然发现了,此次朝廷必然不肯罢休,一定会肃清调整的。 而这些活,不都还是由他来干嘛? 如锦握住了临安侯的手,“父亲,朝中的政事再多,您也只是在为陛下分忧。就算您再能干,一时半会也是忙不完的。” 她顿了顿,“可是父亲对于临安侯府,对于慕家,对于我,对于弟弟妹妹而言,却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您若是身子不适,万万不可以拖着,一定要立刻请太医来看!” 临安侯皱了皱眉,“锦儿,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看着爹爹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他摸了摸额头,“其实我这几日确实觉得身体乏力,浑身酸软,还头晕脑胀的,只是……我还以为只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如锦忧虑地说道,“我看父亲的肤色越来越黄了,而且这两日,好似连眼睛都有些发黄。女儿曾经听说过这种症状,仿佛是肝脏有所问题才会这样……” 她连忙说道,“我听二婶说,家里的祖父和曾祖父去世的时候年龄都不大,而且都是因为肝脏出了问题,所以……父亲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临安侯一想到壮年去世的父亲,心里也一阵后怕,“这……不至于吧……我也就是这几日没休息好才这样的,之前可是一点都没有感觉。” 他顿时觉得焦头烂额,“可是陛下交代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若是此时有点什么,那……” 如锦忙道,“若是父亲此时病了,那岂不是更好?” 她顿了顿,“接下来,梁家和周家若是出事,我们家必然也要被牵连,父亲这时候养病,才能杜绝外界对您的伤害,岂不是好事?” 而且,也能让多猜疑的陛下不疑心临安侯的用心。 临安侯想了想,拍手说道,“倒……还真是!” 他叹口气说道,“也对,除了天上没有太阳,日子过不下去,这世上缺了谁日子不是照样地过?” 就算是陛下没了,也不影响百姓们过日子啊,顶多换一个便是了。 何况是他? 再说,当今陛下对他,虽然仍然十分信任,将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办,可是经过元宵夜宴后,他对陛下的心,也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也罢,休息就休息! 他大手一拍,“管家,立刻去宫里帮我请太医来,就说我……肝疼!” 临安侯这是祖传的肝病,脏器确实有点小问题,但离要人命的关头还是有一点远的。 但他经历过祖父和父亲临死前的阵仗,知道该怎么表现,才能看起来显得更严重一些,所以,倒还真的将太医唬住了些。 太医看临安侯脉搏觉得病是真的有病,但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可是看他的表情和说法,又觉得临安侯已经病入膏肓…… 到底没有办法将临安侯的肚子剖开亲眼确认一下,所以,患者的自我描述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思来想去,太医便在医案上写到:病入膏肓,难以治愈,只能用吊命的神药拖着…… 临安侯的病情一出,满朝震惊。 鲁国公更是以这个理由进宫面圣,希望陛下可以早日将赐婚的圣旨下了,以使临安侯不必因病错过女儿的婚期,成为难以弥补的遗憾。 李渡也跪在了陛下面前请求赐婚。 这下,陛下就算心中不愿意,可为了长远计,答应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临安侯一病倒,那些手头上在忙的要务便都转了出去,他在朝中这么多年,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心腹,这些政事虽然自己不做了,但却也没有一件能脱离他的掌控。 如锦每日在家伺候父亲。 在太学院读书的慕文辰也回家了。 甚至,连已经嫁出去的慕淑蔷也领着姑爷在家住。 除了慕淑薇,家里的孩子们侄儿侄女每日里晨昏定省,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先捧着上松涛院。 就连慕良和慕平也不吵架了。 两个人虽然彼此看对方都不大自然,但因为侯爷病倒了,这个家里,他们二人便至关重要,所以,便只能暂时和解。 而焦萍,也因为此事有了转机,不仅没被赶出侯府,还顺利地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与慕平和慕良和睦相处。 虽然满京都城都是窃窃私语,议论着临安侯怕是命不久矣,顶多也就只能活到年底,活不过明春了。 但临安侯却对现状十分满意。 他一方面装病装得惟妙惟肖,连白姨娘都被他瞒了过去,一方面却又丝毫不松懈对梁家和周家罪证的搜集。 第435章 指挥使 临安侯病倒的第五日,宫里的昭妃娘娘传来了旨意,要请慕家大小姐如锦进宫说话。 自从皇后娘娘得了失心疯后,掌管后宫的凤印没有交到位份仅次于皇后娘娘的周贵妃手中,反而却到了昭妃娘娘的手上。 可见,这位昭妃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周贵妃自然十分不满,可是这凤印是陛下亲自交到了昭妃手上的,她若是对昭妃不满,便是对陛下不满。 好在陛下虽然没有给周贵妃凤印,但日夜耕耘,也是有收获的。就在这个当口,周贵妃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上一次她生了龙子,从嫔直接跃升为了贵妃,这一次,若她仍旧诞下一名皇儿,那萧皇后的中宫之位也未必是不能争一争的。 至于凤印? 那就当只是在她怀孕生子的这段时间,让昭妃这个老女人帮忙代掌罢了,反正迟早连后座都是她的,何况区区凤印呢? 于是,周贵妃便在后宫安心养胎,倒是安静地很,一点幺蛾子都没有出。 倒是昭妃,自从接过了凤印之后,再不复从前的低调,做事的风格赫然开始张扬起来。 这不,都给臣子的女儿发帖子了。 如锦收到昭妃烫金的邀请帖时眉目紧皱,“昭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临安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他想了想,对着慕平说道,“去打听打听,昭妃娘娘的帖子是只有我们家锦儿收到了,还是也有别人收到?” 慕平不一会儿回来,脸上笑容满面,“回侯爷的话,这个帖子不只是咱们家大小姐收到了,还有好几家的闺秀都有。”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听坊间传言,说昭妃娘娘的十一皇子已经到了选妃的年纪,上一回元宵夜宴,原本就是有这个意思的,没想到被皇后娘娘闹砸了,所以,昭妃娘娘便挑了后日,请几位她看的过眼的小姐入宫,说是说说话,其实就是为了十一皇子选妃呢!” 临安侯想了想,“倒也有可能。” 他叹口气,“看起来再素淡如菊的人,一旦将她拱到了那个位置,看来,都是一样的。” 若周氏女只是周嫔,而不是周贵妃,那就算生下了五个皇子,她也万万没有那个胆量肖想皇后的位置。 而昭妃也是一样的。 萧皇后倒了,昭妃娘娘得到了凤印,那不该起的心思,便也都生了出来。 毕竟,比起周贵妃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昭妃娘娘的十一皇子也已经成年了呢! 皇后失势,只要十一皇子择一门势均力敌的皇子妃,那么,谁说昭妃娘娘就毫无胜算呢? 一向默默无闻的昭妃有想法,也很正常。 只是…… 昭妃的儿子十一皇子除了一张脸生得俊,实在是没有半点好处。 若是非要逼着他给未来女婿筹谋对抗太子,那他宁肯帮恪王! 恪王只是老一点,但还没有老到底! 可是十一皇子,那可是…… 临安侯立刻对如锦说道,“锦儿,昭妃娘娘不是个糊涂人,若是她有意愿看上了你,你可要及时表态说你不配!” 他嘿嘿一笑,面容十分自信,“我们慕家虽然并非是她非拉拢不可的,但她若是要得罪了我们,却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我们慕家,可不是她随意可以欺辱践踏的!” 如锦点头,“是!” 临安侯将笑容收住,“若当真是昭妃娘娘叫的你,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怕只怕……” 如锦皱了皱眉,“父亲的意思是,其实让我进宫去的另有其人?” 她想了想,倒吸一口冷气,“是陛下!” 如果真正想要见她的人是李冉,那么此去帝宫,就不知道到底会遇见什么,又会发生什么了…… 临安侯叹口气说道,“锦儿,有桩事情,我得孩子你。虽然这是陛下的机密,原本不该说的,可是此事与恪王有关,若是我不说,怕你这次进宫会吃暗亏。” 他顿了顿,“上一回,轩辕明珠说的那什么先帝留给太孙的宝藏,怕是真的!” 如锦心中一跳,“父亲为什么这样说?” 宝藏是真的,她当然知道是真的,甚至,她都已经亲眼见过了那些东西。 此事,她原本是瞒着临安侯的,倒不是不信任他的缘故,而是不希望他知道的太多,因为知道得越多,将来就越不能抽身。 临安侯倾力对她,她只想保住他的安全。 可是现在,临安侯居然主动提起了此事…… 临安侯叹口气说道,“自从我知道那事之后,便暗地里留了心,果然叫我偷听见了陛下和他的玄羽卫指挥使的密谈。” 他压低声音,“听说先帝将宝藏分成了六份,托付给了六位臣子。一开始,陛下以为,鲁国公和苏太傅,都有一手,但派人盯着他们两人多年,却丝毫都没有显露出来什么……” 如锦抿了抿唇,“苏太傅也就罢了,鲁国公乃是太孙的外祖父,这么明显的位置,先帝怎么会将宝藏托付给他?” 她顿了顿,“可是父亲,这与陛下要算计我有什么关系?” 临安侯看了如锦一眼,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哀伤,“傻丫头,你和庆阳郡主长得像,而庆阳郡主和先太子的关系是最好的,若她还活着,在陛下与太孙之间,她必定选择太孙。” 他顿了顿,“庆阳郡主虽然已经死了,可是难免她还有一些残部留下,我是怕陛下,因为你的容貌长相,而对你起了那样的提防之心啊!” 如锦的心顿时一动。 她抬头望向临安侯,他越发显黄的脸上很是平静,眼神里都是对女儿的担心,“父亲莫要担心,我是您的女儿,想来陛下是不会太过为难我的,要不然岂不是要令臣子寒心?” 顿了顿,她又问道,“父亲,刚才您说,陛下的玄羽卫指挥使……” 李渡才是玄羽卫的主人。 可是陛下却另有指挥使…… 临安侯的目光一深,“那个人叫蒋琛,自小就跟随陛下左右,我其实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每次见面,他都是黑衣蒙面。只是有一回陛下以为我已经离开了,所以才说漏了嘴,才叫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叹口气,“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第436章 不跪 到了那日,昭妃娘娘指派了宫轿过来临安侯府,要接如锦进宫。 蜀素认定,宴无好宴,一定要对如锦全副武装,“小姐回京都城才多久?头一回陛下生辰,便出了燕国人谋逆一事,第二回元宵宫宴,皇后娘娘又差点要了小姐的命!” 她满脸都是担忧,“这次虽然只是昭妃娘娘请您过去说话,可是我总觉得不放心。侯爷如今生着病,便是小姐在宫里遇到什么,恐怕也帮不上忙……要不,小姐头上的簪子我给您再磨一磨?” 如锦无奈地按住了蜀素跃跃欲试的小手指,“上次陛下生辰,实在东山隐秀峰上的离宫,到底不是宫里,并没有那么严格。但是这次我是要进宫,你以为磨得那么尖锐的簪子,我能安然带进去吗?” 她摇摇头,“不要多此一举了!” 皇宫,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 宫禁森严,并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 别说是刻意磨尖锐的簪子,便是不够圆滑有棱角的首饰,也未必能带得进去。 再说了,宫中禁卫军那么多,若是上位者有心想要她的命,又岂能是区区一支簪子可以自保的? 她想了想,“我离开家之后,你替我做一件事,帮我将阿花送到宫门附近。” 蜀素连忙点头,又问道,“那小姐,要不要我再去一趟听雪楼?四小姐足智多谋,或许她能够有办法!” 如锦笑了起来,“傻蜀素,我进宫这么大的事情,四妹如此消息灵通岂能不知?放心吧,她会接应我的。” 话音刚落,管家匆忙来回禀,“大小姐,宫里来人请您上轿了!” 他顿了顿,“侯爷给您带话,说让大小姐放心,他宫里头也有人,万一若是有变,他已经准备好了。” 如锦整了整身上的素色衣衫,目光微微一动,“带路!” 这是她成为慕大小姐以后第二次进宫门。 但对于庆阳郡主而言,这座帝宫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她不敢说这里的每一块砖瓦她都认识,但起码认识了一大半。 至于宫里头那些弯弯绕绕的小道,以及各种隐藏在假山里面的密道,恐怕连当今陛下李冉都未必有她门儿清。 也就是说,这座帝宫根本就困不住她。 只要李冉没有打算彻底除掉她,那她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锦刚下宫轿,便有人上前盈盈拜倒,“是慕大小姐吗?我是昭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绣儿,还请您跟我到这边来。” 大宫女生得颇是严厉,虽然语气是温柔和顺德,但眉宇之间却带着几分凌厉。 她立刻心生警觉。 这个绣儿不简单! 但既然入了宫,许多事情便也由不得她了,“有劳姑姑了!” 昭妃娘娘住在昭宁殿。 这位绣儿引路确实是往昭宁殿方向走的。 这让如锦稍微安了心。 陛下的皇极殿与昭宁殿相隔甚远,不是在一个方向。 甚好,甚好。 比起与李冉直面相对,显然,要应付昭妃娘娘更简单一些。 不过只是拒婚罢了,她只要表现地稍微差一些,难道昭妃娘娘还能为了非要娶她,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满意? 一直走到了昭宁殿的主殿,绣儿回头给了一个礼貌但又冷淡的微笑,“主子已经在里面久等慕大小姐多时了,还请您自行进去?” 如锦一愣,“什么?” 让她自己进去?这不合规矩。 绣儿淡淡一笑,“主子说了,她的小茶会还没有开始,先请慕大小姐来是有几句话要说,请!” 说着,紧闭的门扉忽然开了。 绣儿轻轻将如锦往里面一推,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比她看起来要大几百倍,如锦一个抵抗不得,便被她像扔沙袋一般丢了进去。 “啪嗒”一声,门落了锁。 如锦心头燃起了一阵深而不见底的恐惧。 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连虚伪的面皮都不要了,一把撕下来了伪装,直接就将她给囚了。 真是可恶! 昭妃吗? 不,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绝不可能是昭妃。昭妃?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 里屋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 垂下眼眸的如锦脸上一片肃杀冷意,再抬起头来时,却又变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轻轻地福了一身,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安和惶恐,“臣女慕如锦拜见昭妃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既来之,则安之。 哪怕她已经知道小屋内发出的那声叹息是属于谁,也不能因此而乱了阵脚。 反正,她才是那个突然天降打乱了他计划的人,不是吗? “你我之间,就不必行这些客套了。起来吧,如锦。” 从阴影与光亮相交接的缝隙里,慢慢地走出一个笔直高傲的身影,他的脚步沉重,连落地的声音里都写满了心事。 最后,露出的是他那张脸。 这是一张充满了威仪,不怒自威,却仍然英俊挺拔的面容,岁月真是宽厚待他,虽然风霜也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但却丝毫都没有让他显老,反而加持了他的威仪赫赫。 他,李冉,乾国的皇帝陛下,此刻正站在如锦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好久没见了。” 如锦一脸懵懂地望向他,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慌乱地跪了下来,“原来是陛下!臣女慕如锦不知道陛下在此,唐突了陛下,还请陛下看在民女年少不懂事的份上,莫要见怪。” 她跪着,跪着,还忍不住偷偷仰起头偷看李冉一眼,目光里满是好奇。 李冉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他当场愣住,想要扶起如锦的双手也停顿在了半空之中。 “你……是如锦?” 第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了迟疑和犹豫。 如锦连忙将头地下,又跪得更老实了一些,“臣女慕如锦,拜见陛下!” 李冉一直以来都是粉笃定的心,顿时有些乱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 这女子,分明生了和如锦一模一样的脸庞,连那花样般的年龄也与她相同。小和尚言之凿凿地说,她回来了,她就是她。 可是,她真的是她吗? 真正的如锦,不跪天不跪地,连先帝面前都不下跪,她坚硬的膝盖怎么可能会向他折倒? 这绝不可能…… 李冉盯着规规矩矩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发起了愣…… 第437章 招魂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如锦而言,好像过去了有三十年那样长。 不,也许还要久! 毕竟,她是不跪天不跪地连先帝也可以不跪的庆阳郡主,此生还是头一次跪倒在别人的面前。 何况,那个人大概率还是自己的仇人! 真难熬啊! 这个李冉,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叫她起来! 等到她的双腿都快要麻了,终于,头顶上响起分外嘶哑的一声,“起来吧!” 李冉的声音十分疲惫,带着深深的犹豫和不甘心,甚至还有一些失望。 顿时,如锦心中对下跪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李冉的心似乎乱了呢! 虽然跪了不该跪的人,但大女人能屈能伸,只要能对克敌有效,委屈自己一时半刻就委屈点了,至少成效还是十分显著的。 她连忙恭声谢恩,然后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陛下……找臣女有事儿?” 那张天真无邪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还有一丝丝的委屈。 但并没有害怕。 李冉的心顿时又提上来了一点,“你不怕我?” 如锦摇摇头,“不怕。” 李冉挑了挑眉,“哦?为什么?” 如锦嘿嘿一笑,“我怕陛下干嘛?人人都说我爹是天子近臣,颇得陛下宠爱,我是天子近臣的女儿,陛下单独召见我,可能是要给我赏赐吧?我怎么会害怕呢?” 她顿了顿,四下张望了一番,“只是……这里门窗都关上了有一点点黑,我虽然不害怕陛下,可是我怕黑。” 李冉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下。 “你也怕黑?” 如锦抬头,不解地问道,“也?” 李冉抿了抿唇,幽深的目光透过如锦的脸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他的声音有些空,又有些透,虚无缥缈,抓也抓不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姑娘,她天不怕地不怕,可以从死人堆里将我刨出来,还能打死凶猛的野兽,可是……她怕黑。” 如锦的心灵深处某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好像被什么针给刺了一下,胸口有一些隐隐约约的钝疼。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仍旧张着一双纯净无邪的眼睛,“陛下从前认识的姑娘,莫非是庆阳郡主吗?” 李冉的眼睛顿时红了,他一把将如锦的手臂抓住,“你知道?你知道这些?” 这三十年来,小和尚钻研法术,很有进益。去岁他匆忙进宫,告知自己,他已学会了招魂之术,打算择日做法要将庆阳召唤回来。 只不过,能不能成未有把握,还需要一具合适的肉体。 要施招魂术,就必须要给庆阳郡主准备与她八字相合,又有血缘关系的肉体。 自然而然,他们就想到了苏梓萍。 苏梓萍早已经死了,可是她的女儿却还在宿州老家待着,这个马上要十七岁的少女,与庆阳郡主身上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不论是年龄还是长相,都是最合适的。 所以,他诏靖宁侯进宫,假装无意之中提到了远在宿州的慕大小姐,随口吩咐要让萧煦早日成婚。 这才有了慕家接慕大小姐回京都城一事。 招魂引阵,消耗极大,小和尚为此舍弃了三十年的寿数…… 东山围猎,慕家大小姐大展身手,显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光芒,那时候他就已经确定,她回来了。 可是,今日她的举动却让他看不透了…… 她……真的回来了吗? 或者说,她真的全部都回来了吗? 如锦笑了起来,“庆阳郡主呀?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呢!我回到京都城之后,就总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他们都说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她有些兴奋地抬起头,“不瞒陛下,大家都说我和庆阳郡主长得一样也就罢了,还有人干巴巴地跑到我面前来,非要我收下庆阳郡主名下的产业呢! 原本我还不大敢,后来我外祖父告诉我,庆阳郡主原来是我的亲姨母,她在世没有传人,那我收下她的东西,倒也不算太过。 陛下,您都不知道,那个如沐春风楼的嬷嬷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可是后来,我又觉得名下有这么一个产业也好刺激啊!”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点也没有将李冉当成外人,神态语气都像极了一个心思单纯初来乍到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少女。 李冉刚刚提起的心又放下了一点。 他的庆阳,可不是这种无知的小女孩,她处事不惊,沉稳有度,从不会像麻雀一样聒噪。 “如沐春风楼,是庆阳的私产,那个老鸨倒是个重情义的人,或许是她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庆阳,所以才要将庆阳的产业给你。倒也……不算什么……” 他有些疲倦地扶了扶额头,“你既然知道庆阳郡主的事,想来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是极好的。我听说昭妃娘娘今日诏你进宫,也是很想要看一看,和庆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这才留你在这里说,你不必……惊慌……” 惊慌两个字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挺没有必要的。 这小姑娘虽然刚开始有点慌乱,但后来的表现可和惊慌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要不是小和尚言之凿凿地说,她就是庆阳,他在见她的第一眼,就该知道,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那什么招魂术,到底只是江湖秘术,从来就没有听说有练成了的人…… 也是,假若人力当真可以左右一个人的生死,随意地召唤死去多年的亡魂,那这世间,还不就乱了套了?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眼前这丫头的行事作风,性子,神态眼神,甚至连穿衣裳的喜好都完全不同。 李冉看了一眼如锦身上素淡的裙衫,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昭妃娘娘设的宴在花厅,你过去吧!” 罢了,不过又是空欢喜一场…… 如锦心中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起身,“那臣女就过去找昭妃娘娘了?” 李冉摆了摆手,“去吧!” 正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死死地盯住了如锦转身欲往外走的背影。 “站住!” 第438章 不怪你了 就在李冉刚才允许如锦离开的那一瞬间,门外的锁“啪哒”一声就开了,门板与门板之间露出了缝隙。 “站住!” 说时迟那时快,如锦也不知道是怎样使出了自己浑身上下的力气,不仅没有站住,反而以离弦之力飞速地拉开了寝殿的大门,直到她安然无恙站在阳光之下,这才转过身来。 她笑着问道,“陛下叫我还有何事?” 不管怎样,安全了。 光天化日之下,若是李冉想要对她做什么,她还可以逃可以喊叫,她赌李冉不敢堂而化之对她不利。 李冉的目光深沉痛苦,带着死一般的寂静绝望。 甚至还有一些震惊。 他连忙上前几步,与少女只有一门槛的距离,不敢置信地望着门槛之外笑意盈盈看着他的少女,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空欢喜。 可是她站起来转身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不是空欢喜,只是他没有得到欢喜。 庆阳特别紧张的时候,走路会顺拐,刚才那个女孩起身离开时,也和庆阳一样同手同脚走路…… 同样的面容,可以是因为血缘的关系。 可是连细微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他绝不相信这是一种巧合。 说到底,之前的一切,不过就只是她的伪装和唬弄罢了。 她曾经是金甲卫的主人,豆蔻少女降服各种各样的江湖奇人,伪装原本就是她最擅长的武器。 可叹,他居然被迷惑了…… 如锦眉头微皱,很快就想通了关节。 认出来了呀? 嗨,早知道迟早都是要露馅的,刚才就索性不装了。 不,不对。若是刚才不装,只怕此时她仍旧被困在屋内出不来,以李冉的莫测,不知道会对她做什么。 至少此刻她处在宽阔的院子中,虽然四面八方都是李冉的禁卫军,但只要李冉尚有顾忌,她就是安全的。 而那些禁卫军? 如锦四下环顾周围,繁花簇锦的娘娘殿内,只有美景,一个闲杂人等的身影都没。 那些人都躲在暗处。 在树梢,在墙上,在屋顶,以及在各种想象不到的地方,以各种想象不到的姿势潜伏和伪装。 李冉一声令下,无数人便将涌进来。 但也好在如此,又为她的逃跑争取了一些时间。 短暂的时刻,在她脑海中早已经百转千回,不知道思虑了多少。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望向李冉像碎裂的瓷器般痛苦的眼眸,轻声说道,“陛下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根毫无分量的羽毛,但不知道怎得,跌落在地时,却砸出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 李冉的身子一震,“我……” 她……都知道了吗? 她知道了多少? 尽管心中有过无数种推测和想象,可到底并不是事实,所以,如锦开口发问的时候,心底深处的某一处仍保有一点希望。 眼前这个男人终究是她情窦初开时真心实意喜欢过的人,她不希望从此之后她对他的回忆只剩下不堪。 可是,他的表情和神态,甚至连嘴唇的曲度都表明了他确实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如果说她的死,是一个阴谋,那李冉一定难辞其咎吧? 他在其中曾扮演过怎样的角色呢? 是一半? 还是全部? 不管怎么样,他终究还是做了的…… 如锦的眼底暗暗地敛下一抹失望,但奇怪的是,心里却又似乎比刚才更轻松了一些。 她幽幽地叹口气,看着李冉的目光忽然充满了悲悯,“你看起来……可真老啊!” 身为天下之主,李冉确实威仪赫赫,浑身上下都透着为君的霸气。可再大的霸气,也无法掩盖他垂垂老矣的事实。 他的皮肤皱了,脸上长出了斑点。 他的背弯了,冬寒下雨膝盖又酸又疼。 他曾经明亮的双眼开始变得浑浊布满了血丝,眼眸里再也没有清澈的溪泉流淌过。 他再也没有用不完的精力使不完的劲。 他开始这疼那疼,浑身不舒服,甚至连眼睛也开始花了…… 几个月前,他刚过了六十大寿。 这个年龄,足以当她的祖父了。 李冉……他真的老了…… 这一刻,如锦心中所有的愤怒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像来时那么恨他了…… “李冉。” 李冉仍旧沉浸在她说他“真老”的刺激中不可自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不自觉地像从前那样回答,“啊?” 李冉……李冉…… 那是多久之前的从前,她看到他时,眼睛会像星星那样闪着亮光,她就这样笑着叫他“李冉”。 她的声音脆脆的,像春天里新冒出来的竹笋,还带着泥土的芳香,浑然天成,毫无修饰,总能猝不及防地触摸到他心底深处的最柔软。 李冉…… 他望着眼前娇艳如花的少女,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如锦……” 如锦悲悯地伸出右手,在他发皱的脸颊上轻轻地碰了碰,然后笑了起来,“李冉,不论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我不怪你了。” 她顿了顿,“只要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不再为难我,企图插手我的生活就好。” 说罢,她徐徐转身,径直便往花厅的方向走。 李冉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目光里的不舍浓到化不开。 他又想到了三十年前与她最后一次相见。 那是太子哥哥的生辰日,她分明站在太子哥哥身侧欢声笑语着,可是一见到她进来,便收敛了笑容,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离开,就仿佛从来与他都不曾认识过一般。 那一刻,他的心里有多么想要紧紧地抓住她拥抱她,告诉她,这些日子她躲着他他心里有多么难过痛苦…… “噗”…… 一股腥味从李冉的喉咙口涌了出来,他伸出手摸了摸唇角,看到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不知道何时,他背后站立了一名黑衣人,压低声音问道,“陛下,要不要将人抓回来?” 李冉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鲁国公还在御书房吗?” 属下回答,“在。” 李冉不再说话,大步走了出去。 第439章 赐婚 如锦进入花厅的时候,昭妃娘娘正和几位贵女相谈甚欢,到处欢声笑语不断,见到她来,昭妃是热情的,但稍微寒暄两句,就将注意力移开了。 她顿时松了口气。 昭妃娘娘的表现非常明显,并没有表现出对她感兴趣的样子,看来今日,她只是来当陪衬的。 如此甚好! 一直熬到午宴结束,昭妃娘娘困了要去歇觉,这宴便就散了。 仍旧是宫轿将她送出,安安全全地到达了临安侯府中。 临安侯在松涛院早等得急了,听说如锦回家了便立刻让人去请大小姐。 说实话,要不是他现在还装着病,这种时候哪里还忍得住?早就跑到了雪柳阁去等女儿了。 见如锦一进来,他连忙问道,“锦儿,昭妃娘娘有没有为难你?” 如锦笑嘻嘻说道,“父亲料事如神,昭妃娘娘怎么会为难我?我今儿啊,也就是去充个数的。” 她坐到了临安侯的床边,顺手给他倒了一杯水,“昭妃娘娘对我很客气,但是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对我说呢!想来,她已经知道我和李渡的事了。” 一提起李渡,临安侯就很是后悔。 他一拍大腿,“早知道陛下不同意这门婚事,我当初就不该提什么赐婚不赐婚的!现下可好,陛下若是不肯赐婚,我都不好意思直接将你嫁过去,太掉价了!” 说起来,都是他当初防范意识不够强,光只顾着嫌弃恪王的年龄大,却没有料到人家早就掳获了锦儿的芳心。 自古父母都拗不过儿女,他早就该料到的! 唉!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锦无奈地说道,“父亲这时说得什么话,不嫁就不嫁,女儿又不是非嫁人不可的,难不成父亲偌大的一等侯爵,还养不活女儿一个人所以才非要赶我走不可?” 虽然她也觉得有点可惜,但有些事,光觉得可惜也没有用。 从今日所见,陛下已经彻底认出了她,那要他再下赐婚的旨意,恐怕很难。 也罢,若是柳扶风给她的图是真的,那她手中便就已经持有了四份藏宝图,就算只是六分之四的宝藏,但也是一笔无法衡量的巨额财富,不管李渡要拿它做什么,也尽可够了…… 至于另外的两份,寻机会再找出来罢了。 想想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 至于她和李渡的事?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在乎那么多干嘛?她若是想要李渡,直接扑过去就是了,用得着管那些俗世规矩吗? 这么一想,她顿时豁然开朗。 “好了,爹,我没事儿,您也不用为我操心。您哪,就好好养病。咱的病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却是真的。李神医说,您的肝脏有损,要小心养护,以后戒酒戒肉,过段日子,就会好些的。” 一提到李神医,临安侯的眉眼就都皱了起来。 他气呼呼说道,“也不知道恪王那小子从哪里搞来的这李神医,自从他来给我看病,我就一日好日子都没有过上过!酒?不能喝,一滴都不行。肉?一口都不能吃。这厨子烧菜还不许多放盐,淡得我嘴里没味儿!” 如锦连忙说道,“爹,李神医之所以叫李神医,那说明他的医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既然这样说,那就说明这样有用,您一定得好好听着。” 她顿了顿,“李神医查看了祖父和曾祖父的病史,再加上您的病,他觉得这肝病或许是咱家慕家祖传的……所以,不只是您,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以后也要吃得清淡一些,我已经令厨房以后做菜盐减半了,您是治病,咱们是防病!” 慕家人脸黄,可能是遗传的肤色问题,但是也可能是因为遗产的肝病,防患于未然吧! 这么一说,临安侯倒觉得舒服了一点。 “这才对,不能全家人吃香的喝辣的,就我一个人吃苦,那不对!一家人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病同防,这挺好!哈哈哈哈!” 虽然戒酒戒肉比较困难,但是一想到老郑国公是因为肝上的瘤子爆了死的,他就觉得还是活命要紧! 再加上家里的老人们确实都寿数不长,这么屈指一算,他竟然也快要到了驾鹤西去的时候了呢,可是家里的孩子都小,除了二女,其他的都还没有婚嫁,他可舍不得这么快就死! 肉?还是不吃了吧! 父女俩个正在聊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管家小碎步跑得飞起,直喘粗气地跑了进来,“侯爷,侯爷,宫里头来人了!” 临安侯眉头一皱,“啥?” 管家回禀道,“宫里头来了一位年长的公公,说知道咱们家侯爷正卧病在床,让找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主事出去接旨。” 如锦站起身来,“父亲,我去吧!” 小半刻钟后,如锦回来。 临安侯急得不行,早就从床上跳下来来回踱步了,“锦儿,到底什么事?什么旨意?” 陛下和他关系甚好,平日若是有话,直接叫人传口谕便是了,何须要下圣旨这么隆重?可是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毕竟,册立世子的请旨虽然他已经递上去了,但是文辰下个月初三的生辰,按照惯例,得等他过了生日,才会正式颁布册封的旨意。 还不到时候。 如锦的神情有些呆呆的,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临安侯又问了一句,“锦儿,到底什么旨意?拿过来我看看?” 如锦这才回过神来,她抿了抿唇,“父亲,陛下……下了赐婚的旨意……他……给我和李渡赐婚了……” 不久之前他们两个相见时的剑拔弩张气氛仿佛还在,这么快,李冉就下了赐婚的旨意,这简直有些非遗所以。 他此举到底是为何呢? 分明已经知道了她是庆阳,不是应该要阻止她和李渡成婚吗?可是为什么转头却又立刻下了赐婚的旨意? 李冉到底是怎么想的? 临安侯也是一愣,立刻从女儿手中接过圣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来研究,最终得出来了结论,“好像……真的是赐婚的旨意。” 他回过神来,忽然高兴地一拍女儿的肩膀,“傻丫头,这不是好事吗?你和恪王那小子终于要好事成真了,你应该高兴啊!” 第440章 喊破喉咙 恪王府中,李渡拿着赐婚的圣旨同样处于懵懵的状态中…… 这是真的吗? 陛下下旨给他和锦儿赐婚了? 可是他一大早进宫复命时,关于赐婚一事,陛下可是只言片语都没有跟他说过。 他还以为此事无望,正打算要寻别的法子呢…… 但只不过隔了几个时辰,这赐婚的圣旨如此突兀地下了…… 是因为……今日锦儿入宫了的缘故吗? 一想到如锦的真实身份,以及那个身份与陛下之间的纠葛,李渡的心不由皱了起来,他开始担心了。 “蒙恩,昭妃娘娘的请宴散了吗?” 蒙恩连忙道,“散了。” “慕大小姐安然回府了?” “回了。”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没有。” 李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蒙恩,你去跟咱们在禁卫军的人了解一下今日慕大小姐进宫的时间,陛下那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动?” 蒙恩有些不解,“主上您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他挠了挠头,“您拱了慕大小姐那么久,终于有机会要下嘴了,为什么不高兴呢?” 拱…… 李渡敏感地抓住了字眼,他挑了挑眉,“蒙恩,是谁给你的胆子连我也要编排了?” 蒙恩讪讪地往后退两步,咳了一声道,“这……属下太过耿直,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往外说了,还请主上莫要见怪。” 他连忙补充道,“属下的意思,主上终于要和慕大小姐成就良缘,等大婚之后,主上就再也不用爬墙头挨扎了,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啊!可我见主上愁眉紧锁,脸上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这可是为何?” 不懂就问,这是美德。 再说了,自家主上和别的主上不一样,其实就跟自己兄长似的,比起有问题憋在心里,主上更喜欢不懂就问。 李渡对蒙恩前半句话十分不满,什么叫太过耿直?咋滴?这意思是说,在蒙恩的心里,锦儿是好白菜,而他是猪? 他沉着脸说道,“这赐婚的旨意下来得奇怪,我总觉得锦儿今日进宫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总之,让你打听就去打听,务必要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蒙恩挠了挠头,“可是,天色马上就要黑了,与其我进宫去向咱们的人打听,还不如您自个儿再去爬一次临安侯府的墙头呢!” 毕竟,从慕大小姐口中说出来的,那才是第一手的真相啊! 再说了,好不容易得到了赐婚的旨意,这一对小情人不得相互依偎在一块儿聊一聊对未来生活的畅想吗? 若是他,就一定这样做!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想着想着,他的脑海中居然闪现了一张又凶又横的面容来。 还好她美,要不然他就是做着梦恐怕也要被她的凶残吓醒。 李渡抿了抿唇,“让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怎么?你最近是觉得在我身边做事不快乐,想要让我将你换去别的地方吗?” 他沉下脸来,“还不快走!” 蒙恩再不敢耽搁,一溜烟跑了。 李渡这才幽幽叹口气,脸颊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听说定下了婚事的男女,成婚前最好不要见面……” 他想了想,“我得去一趟鲁国公府,请外祖父将婚期提前!” 要不然这日子该怎么过?根本熬不下去啊! 夜深了,安静的恪王府北门微微响起了一点翕动,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四角埋伏着的暗卫卯足了劲头要抓个小偷盗贼什么的,一看到爬墙进来的人是慕大小姐,个个都打着哈欠归了位。 切,未来的王妃想要给主上一点小刺激小惊喜,他们若是狗拿耗子了,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种情趣,他们懂! 如锦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般无比轻松地就从恪王府的后门潜入了中庭,一路上也有巡夜的卫士,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鬼打墙一般,无论她怎么走,对方总能完美错开。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想,“这是李渡家的守卫能力太差?还是我的能力太强了?” 啧啧,不管了,反正能让她一路畅通地摸进李渡的睡房就好。 屋子的灯早就熄了,但李渡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日外祖父言犹在耳,一把笃定是因为五次请婚,这份拳拳的怜爱打动了陛下。 可是他知道,一定不止如此! 蒙恩也回来了,宫里的线人今日没有轮值,只知道陛下曾去过昭妃娘娘的寝殿,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让他更加胆颤心惊了。 陛下去了昭妃娘娘的寝殿,那一定是见着了锦儿! 正当他第五百六十七次翻身的时候,忽然硬挺挺地将身子坐了起来,“谁?”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黑影疾如风快如闪电般地冲了进来,一滚就滚到了他的床头。 他蓄满了所有的力气,正打算致命一击,忽然听到一声娇嗔,“李渡,是我呀。” 李渡连忙收回蓄势待发的力量,生生地将自己往床的里头逼了一下,好巧不巧正好空出地方来。 如锦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这点地盘,然后靠在床头上,“你这是吓到了?” 她掩嘴笑,“真是的,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不来找我,就不兴我来找你啦?” 说实话,要不是等到大半夜的都没有见人来,她又何至于偷偷摸摸地从临安侯府那高又高的墙头上爬出去? 不得不说,她爹的防范有一手,若不是她早有准备穿了一条软金丝制的裤子,说不定也要遭殃。 少女突然的靠近,让李渡的心里“突突”的。 夜晚,床榻,男女。 这些词语都太过暧昧,让他的心荡漾开来,同时整个人的身体紧绷起来。 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开始不争气…… 他红着眼哑着声音说道,“锦儿,你……你不要靠得我太近……” 如锦一愣,“什么嘛!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一个想要占你便宜的登徒子?不要靠得你太近?你都将我家东山别装的屋顶给滚碎了一地,这会儿和我来装纯洁?” 她挑眉哼了一声,反而将身子往他那更挪动了几寸,“我不管,我就要靠你这么近,还要更近……有本事你就喊出声好了。不过你家的守卫嘛,实在很一般,我就怕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哼!” 第441章 计划如常 照例躲在李渡门前草丛中的沈宁顿时有些不开心了,忍不住学着野狼叫嚎了一声。 这是京都城最中心城区的王府,自然不可能有野狼的存在,他故意这么嚎一声不过就是提醒一下慕大小姐罢了。 他恪王府的守卫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仅没有问题,还好得很! 没有拦慕大小姐,那是因为她和主上的关系,从前也就罢了,现在赐婚的旨意都下了,妥妥地未来主母,谁敢拦她? 所以才一路放行的嘛! 可不能因为如此,就误会了他们恪王府守卫的能力,那可是事关尊严的大事! 如锦听到狼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摇了摇头,“李渡,你的手下都和你一样那么不解风情的嘛?” 恪王府的守卫当然很厉害,毕竟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玄羽卫的人嘛。 可是她刚才那话,分明就只是和李渡调情之语,哪里有半点看不起恪王府守卫的意思? 门口蹲着的那位,应该是叫沈宁对吧? 如锦高声说道,“沈宁,等下你的主上就要撕破喉咙大喊了,你管不管?” 外头一片寂静。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你不敢管,那就立刻带着你的人给我滚,越远越好!” 一片寂静之后,外头十分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小猫叫。 “喵。” 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了。 如锦再也忍不住摇着李渡的肩膀大笑起来,“李渡,你的手下真的都好有趣啊!这个沈宁,上次我就想说他了,是个人才呢!” 她仰起头,十分得意的模样,“好了,你的人都走光了,从此刻起,你真的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再过来。” 李渡没有回答。 他乌黑黝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笑颜如花的少女,眼神里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意与情欲。 好半晌,他才低声说道,“锦儿,你压到我了。” 如锦一愣,随即往下一看。 这漆黑的屋子待得久了,目力也终于好了起来,就算没有点灯,透过外头的天光,她也能影影绰绰看得到屋子里的情形。 此刻,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与李渡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奇怪的姿势。 李渡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之上,而她不知道何时翻身跨坐在他的腰见,两只手正架在他的肩膀上不停颤动。 关键是,他上半身没有穿衣服,是光着的! 她的双手正用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把住了他光滑的肩膀,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番景象的剪影,那必定以为他们此时正在进行着不可说的活动。 “这……” 如锦的手上仿佛通了电,忙不迭地要抽开,可是她越是忙乱,就动得越是厉害,大腿之间跨坐的地方就越是有些奇怪。 李渡的忍耐力终于到了尽头,他再也无法克制地一个翻身,便将如锦整个人压在了身下。 他滚烫的唇落在她冰凉的唇畔,开始了一通无尽的探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一百年那样长,他再自己理智完全丧失之前的最后一刻,终于清醒过来,万般不舍地将身子与她分开。 他大口喘着粗气,靠在床头许久,这才问道,“这么着急想要见我?是因为想我了吗?” 最好是。 要不然,都对不起他为了忍住而流下的汗! 如锦笑嘻嘻说道,“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啊!这还需要理由吗?” 想他?那还需要说出口吗? 若不是白天过来不好,她还哪里等得到天黑呢?等待的滋味,就像是一群蚂蚁在心上爬,可难受得很呢! 她看了一眼还在喘粗气的老男孩,忍不住伸出手来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我爹总嫌你老,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嘛!” 李渡挑了挑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没有一句“想他了”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打趣他?这丫头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难不成还真的以为他每一次都能克制住自己吗? 如锦见他越来越炙热的眼神,终于怂了,“行行行,我的错,你可别再这样看着我了!我害怕!” 她强行用手遮住李渡像火一样燃烧的目光,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聊正经事!咳咳……李渡,你认识一个叫蒋琛的人吗?” 这话果然及时地扑灭了李渡再也无法克制住的火焰,他目光一深,“蒋琛?玄羽卫的地坛的队长。锦儿,你怎么会知道他?” 玄羽卫有三坛。 天坛负责搜集消息。 总坛负责整理和输出消息。 而地坛,负责的是得到消息之后的行动。 蒋琛,就是专门负责行动的地坛指挥使。 比起其他两坛的人而言,负责行动的地坛是处于明面上的,知道队长蒋琛的朝臣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尤其是三品以上的臣子,对他多少都有一点印象。 如锦笑了起来,“我听我父亲说,他曾在陛下的御书房内听到过这个名字。啊,对了,当时陛下叫他指挥使。” 李渡的目光深了深,“果然是他!” 他微微轻叹,“地坛的人我早就有所怀疑了,蒋琛也在我怀疑的名单之内。” 玄羽卫做事的效率极高,本来不应该出现任何行动不力的情况,可是有几次,地坛的行动失灵了。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怀疑出了内鬼。 所以,后来他才暗地里筹建了属于他自己的行动小组。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所料是真的,地坛队长蒋琛果然是陛下的人,而且,指挥使三个字也透露了蒋琛原本的身份。 李渡的嘴角透着冷笑,“锦儿,多谢你提醒我,蒋琛此人我一定会好好注意,多加利用的!” 陛下在他身边埋下的每一颗棋子,他都会善用,绝不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呢! 他回过神,“锦儿,你今日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赐婚的旨意下得有些太过突兀了,我怕……” 如锦轻轻地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你怕,我也怕,只不过我们都不要将这话说出来!不论如何,赐婚对于你我,总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我们的计划可以如常进行了!” 第442章 帮忙 陛下给恪王赐婚了临安侯的长女,此事如同风一般很快就传遍了整座京都城。 酒楼茶肆,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啧啧啧,听说临安侯的长女还没到十八,而恪王却已经过了三十了,这可真是老牛吃了嫩草啊!” “你这没有见识的,恪王乃是亲王之尊,娶个小了一轮的娘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京都城里那些有名望的侯爷伯爷续弦,都有差三十来岁的呢!这不是小事一桩?真是大惊小怪!” “叫我说呀,差了一轮不算什么,关键是恪王有克妻子的名声在外,临安侯怎舍得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他?就不怕……” 说这话的人立刻掩住了自己的嘴,见四下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恪王前头说的那些未婚妻,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啊!”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要不是恪王有这克妻的名声,怎可能到这岁数了还没有王妃?论品貌,恪王那可是满京都城都一等一的!” “如此看来,陛下对恪王还是很照顾的!恪王有此传言,陛下还肯将临安侯这样的股肱之臣的长女赐婚给他,那就是厚爱了!” “你们知道什么?听说这婚事是鲁国公入宫求了好多回,陛下无奈才答应的。叫我说,这门婚事可玄!” “怎么?” “临安侯这长女不一般,连靖宁侯世子的婚事都敢退了,若是她看不上恪王,我估摸着依着这位的性子,她能鼓捣出点什么来,也将这门亲事给退了!” “切!靖宁侯世子虽然好,但能比得上恪王吗?恪王虽然老了一点,但除了老,他还有别的缺点?叫我说,像慕大小姐这样的奇女子,才不会像你们一样,只看年纪,她呀,看人才!” 酒楼茶肆热议着这事,不免就要将靖宁侯世子萧煦与恪王拿出来比较一番。 咸宁街上,萧煦与孔侯并肩驱马而过,听闻到阵阵的议论声,两个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比起萧煦的失意,孔侯对如锦的这份心意,既含蓄又隐晦,甚至都没有拿出来见过光,所以,尽管心中也有很大的苦涩,他却也不得不将之深深藏起。 他拍了拍萧煦的肩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阿煦,都是些醉汉的醉话,不必放在心上!” 萧煦苦笑一声,“我晓得的。” 他收敛住眼神里的痛苦和无奈,沉声说道,“太子殿下在等我们,快走吧!” “吁——”飞马疾驰,很快两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巷口。 刚次他们停留的地方二楼的窗这时开了,露出了一张若有所思的女子的面容来。 女子对着街角方向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又怡然自得地将窗户关上。 紧闭的窗棱之下,悬空而挂着的是正是听雪楼的牌匾。 梁心琴对着慕淑荇说道,“孔侯和萧世子往陶然亭方向去了,太子殿下好像在等他们。我的人已经跟过去了。楼主,还要做什么?” 慕淑荇摇摇头,“太子身边的护卫众多,高手也不少,我们只要知道他出宫以后的行程便可。他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至于他们聊什么,就不必了。靠得太近,会暴露身份,这样不好。” 她看着脸色微微有几分失落的梁心琴不由打趣起来,“心琴,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萧煦,怎么?不想也跟过去看看吗?” 梁心琴幽幽叹口气,“今时不同往日。” 她摇摇头,抬起头来又笑了笑,“我确实喜欢过萧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凭一些表面的信息和自己的想象就死心塌地地喜欢他,后来经历了一些事之后才知道,我的这种喜欢只不过是很肤浅的,也并不坚定。现在……不会了。” 靖宁侯世子的身份尊贵,他将来的妻子必定是公侯之女,就算是梁府的小姐,也未必有这个资格。 何况现在,她已经和梁家无关了。 而梁榆光,也很快就要倒台…… 反正也只是单方面的倾慕和喜欢,这种无望的事,不想也就不想了吧,没啥的。 慕淑荇见梁心琴说得伤感,顿时有些懊悔刚才提了那个话题。 一开始她以为梁心琴对萧煦的喜欢就只是嘴上嚷嚷的那种喜欢,但刚才看梁心琴的眼神,那丫头却好像是动了真心…… 她轻轻拍了拍梁心琴的肩膀,柔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说得很不错,但明日会是怎样的,也还未可知的,你倒也不必那么早就妄自菲薄。好了,干活去吧!” 梁心琴点点头,“是!” 慕淑荇将斗篷披上,包住了脑袋,从密道走到了隔壁的富贵楼,然后从富贵楼的后门出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悠悠,径直到了城北的四喜酒楼。 “表小姐来了!快,楼上请,老板在楼上呢!” 慕淑荇是四喜酒楼的常客,铺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老板的未婚妻,看到她就和看到老板娘一样对待,别提有多周到热情了。 尽管与毛巍松的亲事已经定了,但多了这一层身份之后,她面对大表哥时倒比从前多了几分羞涩。 咳咳,身份的转变不仅是多了一个称呼,伴随而来的,还有心思和念头的变化。嗨……怪羞人的…… 毛巍松看到慕淑荇来,很是惊喜,“小四,你怎么来了?” 尽管这小丫头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对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十分了解,可是看到她时,每次却都有新的欢喜。 这小丫头…… 慕淑荇耳朵有些微红,“大表哥。” 她见他正在书桌前整理账本,“你在忙啊?” 毛巍松笑道,“刚忙完。你来找我是有事?” 自从他俩的亲事定下了后,这小丫头反而没有以前放松了,见着他时怪别扭,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主动来四喜酒楼找他了。 要不是为了全力筹备主上的大婚,他真想尽快就将她娶回家,也免得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对自己生分了。 慕淑荇点点头,“嗯,我来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第443章 我心里觉得甜 毛巍松问道,“帮忙?” 他笑了起来,“小四,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吩咐,莫要和大表哥如此生分,害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着我们小四了呢!” 大表哥的这番说笑,倒让慕淑荇心里轻松了一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来,“好,那我就直说了。” 她轻轻走到了窗口,推开了小半边窗,指着不远处的斜对面的一户人家说道,“大表哥帮我盯住那户人家!” 毛巍松抬眼,便就了然。 “那家是去年年底新搬来的,院子里住着一家三口,一位老太太还有一对姐弟。老太太和姐姐自从搬进去后就足不出户,只有这个弟弟时不时出门。” 慕淑荇很是惊讶,“你知道?” 毛巍松笑笑,“我们做生意的,讲究一个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户是新近搬来的,又是生面孔,自然就是本店的目标顾客,底下的小二有留意到,不奇怪。” 他顿了顿,“只不过不知道小四和他们家有什么渊源?” 慕淑荇撇了他一眼,“不是我,是我大姐的事。” 毛巍松目光动了动,“哦?” 慕淑荇想了想,“大表哥也不是外人,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当初我大姐被接到京都城时,路上有一个丫鬟陪着,可是到了府里不久,这个丫鬟就消失了。我大姐一查,居然发现,整个府里就没有这个丫鬟存在过!” 她接着说道,“这事儿那么奇怪,我大姐肯定得查清楚啊!所以此事就交给我来办,也是巧了,前些日子,那丫鬟经过咸宁街,我恰好见过她,所以被我认出来了。我派人跟着过来,见她进了这屋。” 毛巍松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笑着说道,“小四放心吧,有我在呢,定然帮你盯紧了这家的门户。” 慕淑荇笑眯眯说道,“最好能将她弟弟的行踪也帮我盯一盯。” 她微红着脸,“我那儿事情太多,人手不够。” 毛巍松哑然失笑,这丫头真是太可爱了,这红着脸求表扬的模样真是让人心动不已。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好,我帮你盯着!” 慕淑荇脸上的红晕更深了,“那就劳烦你了!等行踪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我就叫我大姐过来。” 她撇过脸去,“好了,那我不打扰大表哥工作了,就先走啦!” “等一等!” 慕淑荇回过头去,“还有什么事吗?大表哥?” 毛巍松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头顶的一片叶子摘掉,顺势又拨了拨顺她的额发,柔声说,“小四对我,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生分了。以前你来我这里,哪一次不是和我聊半天?哪像现在,好些日子没有来不说,这刚来呢就想走了……” 语气里颇有几分委屈。 慕淑荇的脸颊又红了,“这……” 她确实是急着想走…… 但不是因为她和大表哥生分了,或者不喜欢他了,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是不一样了啊! 以前只是单纯的大表哥和小表妹的关系,但现在可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她羞涩避嫌不都是正常的反应吗? 这世上的未婚夫妻不都是这样的吗? 除了……大姐和恪王…… 可她大姐是多么英姿飒爽的女子,那伟岸的英姿世上有几个男人能比得上?她可不好意思拿自己和大姐比。 她抬头看大表哥一眼,小声说道,“大表哥,你可别胡思乱想的,我对你哪里有生分了?只不过……我只不过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话音刚落,她只觉得身子一颤,下一刻整个人就都被圈进了一个巨大结实而温暖的怀抱中去了。 “大表哥……” 毛巍松紧紧地抱住了慕淑荇,在她的额头轻轻啄了一下,然后说道,“小四,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说完,他变戏法般从怀中摸出一包吃的,“这是我让大厨新制的棉花糖,正等着你来给你尝尝的呢!” 慕淑荇心中如同一头小鹿仔乱撞,她飞快地接过了毛巍松手中的糖果,然后扭头就走,只留下一句,“和从前一样。” 毛巍松无限宠爱地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如同逃也似地离开了,这才收住了神情。 他站在窗口,往那户人家看了一眼,“看来,是应该要收网了。” 天还刚刚黑下来,如锦正打算要睡觉,好等半夜无人的时候再偷溜出去找李渡商量一下。 这时,忽然窗口响起了几声猫叫。 正要开窗赶猫的蜀素皱着眉头说道,“这野猫好些日子没来,怎么今儿突然又怪叫了起来?是因为春天到了吗?也不知道这猫是怎么进来的,咱们家那么高的墙头,这夜猫也能跳进来……” 她忽然回头,“小姐,要不咱们将这猫子养了吧?” 如锦本来想说“你随意”,猛然听出来了点这猫叫声里的奇怪,她连忙说道,“既然如此,蜀素,那你就别去赶它了,万一吓着了猫子,可就不好了。” 蜀素回头,“小姐不是要睡了吗?我怕这猫吵着您!” 如锦连忙摆手,“不怕不怕,不就是叫几声嘛,也不难听,我就当听曲儿了。” 她假装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蜀素,要不然你也去休息吧!” 蜀素很是听话,既然小姐这样说了,她便就点点头说道,“也好,小姐歇吧!我去外头捉猫去!” 总不能真的叫野猫扰了小姐的睡意对吧? 就在蜀素离开的那一刻,窗口悄然开了,如同闪电一般跳进来了一个人,正是李渡。 如锦连忙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果然,外头传来蜀素疑惑的声音,“咦?这野猫子又跑去了哪儿?怎么不见了?” 嘀咕了两句,她也不说了,不一会儿,厢房的门也合上了。 如锦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冲着李渡挑了挑手指头,“过来!” 李渡翻身上了榻,顺手便将如锦拥入怀中,“我怕劳累你三更半夜地翻墙,与其让你受累,还不如我吃点苦……” 临安侯府的这个墙头实在是太高了! 要不是他为了安然无恙地翻越这墙头,在自己家设置了一处演练场,没事就在家里翻一翻,练就了这身本事,这冒冒失失地翻过来,恐怕又得受伤。 如锦“噗嗤”一声。 李渡挑眉,“你笑我?” 如锦摇摇头,然后忽然一把勾住了他的颈脖,“我心里觉得甜。” 第444章 说书先生 寂静的夜色里,屋内馨香,传来少女温柔低语,“你来得这么频,就不怕别人看见了说闲话?” 男人的嗓音沙哑而低沉,明明是欢快的语气,却又带着极大的克制和忍耐,“我行事很小心,不会叫别人看见的。再说……” 他顿了顿,“就算看见了又怎样?锦儿,你很快就要成我的妻子了!” 如锦抬头,“日子定下了?” 有一些忐忑,但期待更多。 李渡点点头,“嗯。我以为只是我着急,没想到外祖父比我更急。” 他望着如锦的眼眸,嘴角忍不住起了笑意,“外祖父定了下个月二十六,原以为你爹会嫌时间太紧不同意,没想到他居然点了头。锦儿,下月此时,你我就能……” 如锦闻言,脸色却有一丝凝重,“我爹同意了?” 李渡道,“临安侯说,他身子不好,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所以希望婚期尽快,莫要让他等得太久。” 他抬头,“但我听李神医说,临安侯的身子虽有些隐患,但还算可控。所以,我觉得,是他终于认可了我!” 从前的临安侯对他可多么嫌弃,而现在,却总算认可了他,这一点让他尤其欣慰。 如锦心中隐隐闪过一些什么,但她一时却根本无法抓住那种念头。 她勉强笑了笑,“还差两家,希望你我大婚那日,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李渡抿了抿唇,说道,“你上次给我的那张图,我叫人快马加鞭去查探过了,那里也有一座山。山门前,去查探的人遭到了阻拦,但埋伏的人却并没有伤害他们。” 他想了想,“所以我觉得,图大概是真的,只是掌管宝图的人,还没有发话。” 如锦皱皱眉,“那图是柳扶风给我的。你的意思是,他并不是那张图的主人?” 李渡轻声说道,“柳家已经持有一张图了,柳扶风若是真的柳家后人,那也是柳天后来才生的孩子,他不可能是那张图的主人。” 他乌黑漆亮的眼神动了动,“这或许,是绮年长公主用来试探你我的。” 试探,就试探吧。 不论绮年长公主的心是在谁的那一边,反正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如锦幽幽叹口气,“绮年是个苦命人,她的心还在柳星身上。只是不知道,柳星哥哥这些年来在南疆,有没有成家立业?倘若他早已子孙绕膝,那绮年这些年来的等待,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她摇摇头,“也不知道你我大婚,柳星会不会前来?” 按着柳宿带来的消息,只要太孙振臂一呼,那些分别持有宝藏的主人便会立刻投靠。 柳家身为其中一支,这么多年过去了,柳大人恐怕已经过世,但柳星想来还活着,到时,他会回来京都城吗? 李渡柔声说道,“锦儿,你我不是神仙,并不能决定所有的事。不论柳星如何,也不论绮年长公主如何,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揉了揉如锦的长发,“好了,别多想了,我今夜来只是告诉你,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我永远都会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如锦靠在他胸前,“嗯。” 翌日晨起,她刚梳洗打扮好,就听到门外一阵喧闹,“什么事?” 蜀素去看了两眼,连忙回禀,“小姐,是大公子和四小姐来了!” 正说着,慕文辰与慕淑荇同时踏进了屋子,“姐!” “大姐!” 如锦连忙说道,“你俩是说好的,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又是一阵异口同声。 “我来找姐有要事!” “我来找大姐回禀大事!” 如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俩谁先说?” “我的事情重要我先说!” “我的事业更重要让我先说!” 如锦无奈地抚着额头,“那……还是文辰先说吧!” 她安抚地对着慕淑荇说道,“你大概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事儿了,你在这里稍微等会儿,先听文辰说。” 慕淑荇能说什么?只能点头道,“行,那就先听大弟说!若是大弟说的都是些无聊的小事,那下回我可再不会让你了!” 慕文辰连忙说道,“大姐,我终于找着梁榆光私通魏人的证据了!” 他扭头有些小得意地望向慕淑荇,“怎么样?四姐,我早说了我这事儿更重要吧!” 慕淑荇丝毫没有因为慕文辰的骄傲而恼怒,反而高兴地拍起手来,“你的重要!你的重要!大姐,我早就说了大弟是个可堪重用之人,人才啊!这么快就找着了那姓梁的证据!” 她连忙问道,“快说说!” 如锦也很欣慰,“文辰,你慢慢说。” 慕文辰说道,“我已经盯着那个姓梁的好两个月了,这人性子十分谨慎,做事也算得体,基本上不去什么不入流的地方,生活习惯也很规律。” 他掰着手指说道,“他和别的大人很不一样,既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去花楼,一到点就回府,几乎都没有什么应酬。但是唯独一点,他喜欢喝茶!” 如锦笑着道,“继续说。” 慕文辰受了大姐和四姐的鼓励,更卖力了,“我们京都城的老百姓,都喜欢喝茶,所以城里茶楼很多,尤其是天香茶楼,都快哉每条街都开一个分号了。这梁府的门口不远处就有一个。 可这位梁大人就特别奇怪了,他放着家门口的天香茶楼这种大楼子不去,偏偏要去城南的宋记茶楼喝茶。 不论是他府上还是从他衙门里出发,到那宋记可都不算近,差不多得花快要一个时辰才能到。” 他顿了顿,“咱们这位梁大人倒好,每隔七日就要去一趟宋记茶楼,还总是在那同样的时辰,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那我就难免觉得奇怪了,是这宋记的茶叶特别好?还是他那的说书先生讲得特别带劲?总之,我还亲自去试了试,发现他们的茶水也就一般,还不如天香茶楼呢! 不过……那说书先生倒有点意思。” 慕淑荇连忙问道,“说书先生怎么有意思了?莫非……是那说书先生有问题?” 第445章 紧要事 慕文辰连忙摇头,“说书先生没问题。” 他继续说道,“宋记茶楼的说书先生每隔七日开一个新篇,梁榆光去的那日,赶巧了,总是人家开新篇的日子。” 慕淑荇挠挠头,“这我就听不懂了,这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如锦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慕文辰连忙说下去,“说书先生开新篇,通常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讲什么的,有些茶楼为了噱头,会让出赏银多的客人挑选书目。巧了,这位梁大人每回都是那打赏最多之人。” 他继续说道,“他花了那么多的赏银,茶楼总是要对他意思意思,所以会派说书先生身边的弟子亲自去他的包厢道谢。” 慕淑荇立刻说道,“那弟子是不是魏人?这样的话,他们就有了合情合理可以接触的机会了!” 慕文辰点头,“我调查过了,说书先生没有问题,但他那个徒弟可是没根没源的,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我还打听过了,这徒弟并不是每场都出来,只有梁榆光出现的那场,他才会陪着上台!” 他接着说道,“我对这人起了疑心后,便就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了他,果然捕获了和他接头之人!” 慕淑荇连忙问道,“人呢?” 慕文辰道,“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这种事应该交给谁,所以就求二叔帮忙,先将人扣在刑部。” 他挠了挠头,“我想着若是魏人在我朝中还有别的奸细,那么此事便不好闹得人尽皆知,所以我是求着二叔秘密将人囚住的,没有告诉别人……” 小伙子偷偷抬起头来望着如锦,“大姐,我这样做对吗?” 虽然这是一句问话,但他的眼神和表情无不在说:快夸我!快夸我呀! 如锦心里觉得好笑,但是为了小伙子的自尊心,她还不能笑出声来。 她抿着嘴点点头,“文辰,你做得很好。但是,你抓住的那人只能证明说书人的徒弟有问题,要将此与梁榆光联系起来,还是有些勉强。” 慕文辰连忙说道,“我知道!这也是我没有将此事声张的原因!” 他的目光闪闪亮亮的,“姐,明日就又到了那第七日了!” 捉贼捉赃,什么都比不上现场将人给逮着来得说服力强。 如锦点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做?” 慕文辰的脸上闪过一丝狠绝,他压低声音在如锦耳边说道,“如此如此,那样那样……” 如锦笑了起来,“很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办!若是需要帮助,尽管跟你四姐开口,她会尽力给你提供援助的!” 慕淑荇也点头,“对,我可以帮忙!” 慕文辰目光里隐隐带着泪光,他点了点头,“好,那两位姐姐,我就先去准备了。不打扰四姐说事儿!” 瞧着他一溜烟跑了,如锦忍不住叹口气,“这孩子,被逼着长大了……” 从前的慕文辰是个天真无邪心中无事的小纯洁,他的心里只有满腹的学问,没有恨。 可恶的周氏,破坏了这种纯真和美好,让他小小年纪心中背负了那么沉重的心事。 慕淑荇叹口气说道,“那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人嘛,总是要学着自己长大的,再说,大弟还是一个男孩子,过不多久,他就要正式被册封为世子了。临安侯世子,虽然代表着荣耀和威名,可同时,他的肩膀上也开始承担责任了。” 她微微笑了起来,“突然懂事,对于他而言,是好事。” 如锦点点头,“但愿吧。” 她抬头望向了慕淑荇,“你刚才还说找我有要紧的事,现在看你那悠闲的模样,好像不怎么着急嘛!” 慕淑荇连忙说道,“姐,你可别胡说!我找你真的有紧要事。” 她看了如锦一眼,“那个春香……我找着了……” 如锦微微一愣,随即站了起来,“走!” 城北四喜酒楼附近的小巷子里,如锦皱着眉头问道,“春香……就住这里?” 这地方不正是李渡的玄羽卫总坛吗? 春香住的那所民宅虽然不是李渡的地方,但你说巧不巧,就恰好在那隔壁…… 可若说这事儿是李渡的安排,他却半点都没有透露给自己过……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慕淑荇点点头,“对。我的人无意中找着的,后来我怕我人手不够被她溜了,就请我表哥帮忙看着。” 她压低声音说道,“本来还想再多盯几天的,但我表哥昨夜来找我,说那家的弟弟今日带了一个中人回来。后来他去找中人问了问情况,说是这家要搬家?我怕他们跑了再追就难,所以……” 快刀斩乱麻吧! 如锦眉头轻皱,“也好。” 虽然心里总觉得这得来有些太不费工夫,不过一想到,四妹的那位大表哥,其实正是李渡的人,那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她的目光望向了那紧闭的门扉,忽然就有些迷离了。 春香……那个从她醒来后就见到的人,到底真实的身份是什么? 她死而复生,真的和春香有关系吗? 一想到很快就要知道答案了,她的心情顿时有一些焦躁不安。 这时,慕淑荇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的目光里带着安慰,“大姐,若是你不想亲自前去,也可以将此事交给我!” 如锦的心顿时有一些定了下来。 她微笑起来,“不必了,四妹,有些事,我必须得自己知道。” 像是鼓足了许多勇气,如锦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向了小院。 “笃笃笃”,她敲响了门扉。 没有人应答。 “笃笃笃”,再一次叩响了门上的铁环。 好半晌,才有人回答,“谁呀?” 是一个略显粗哑的男声。 门微微透开一条缝隙,里面露出一张微黑纤瘦的男人的脸,虽然只是细窄的一瞥,但很显然,这男人的长相并不是京都城本地人,倒更像是从南边来的。 如锦抿了抿唇,“是我。” 她抬头,目光里带着几分犀利,“我叫如锦,慕如锦。我来找你的姐姐,春香。” 在刚听到慕如锦这个名字的时候,男人还有一些迷惘,但一听到“春香”两个字,男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446章 来都来了 男人反应过来,立刻用力地要将门关上,但他的速度快,对面的少女力气更快,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防线就被突破,少女顺利地挤到了院子中来。 他慌了,连忙大声呼喊,“你这人怎么这样?都说了我家没有你要找的人,你怎么硬闯?你这是私闯民宅,是触犯律法的!” 如锦意味深长地望着男人,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来,“你说我私闯民宅,那你就去告我呀!最好现在就去,我在这里等着衙门里的大老爷们将我抓回去呢!” 她微微摆了摆手,“去吧!” 男人一时语窒,“你!” 他眼看着少女一路往内行,如入无人之境,再也忍不住了,连忙疾呼,“姐,快点跑!” 如锦声音大了起来,清脆又掷地有声,“春香,是我来了。这所宅子的后门已经让我的人包围了,你不必费心想法子往外躲。出来吧!” 屋子里响起了轻微的动静,很快,便又安静下来。 门帘掀开,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如锦眼前,是春香。 春香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有些干裂,并不是吓怕的,而是她本身的脸色不好。 她看到如锦,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勉强笑了笑说,“大小姐,你来了啊!家里简陋,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坐坐吧!” 如锦跟在春香的身后一脚踏进了屋子,偶一回头,恰见到春香的弟弟将门扉落了锁。 她一言未发,但嘴角却悄悄上扬了。 如同春香所说,屋子里的确有一些简陋,一共三间屋子,正堂只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左右两侧各一间屋,一间门开着,只有一张床,连个家具也没有。 另外一间的门紧闭着,隐约能从里面传来一阵阵药味。 如锦看了一眼春香,心里想,“春香看起来状况不大好,但生病吃药的人不是她,那……就是她母亲病了……” 她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然后说道,“春香,这么多日没见,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春香咬了咬唇,“我……” 她抬头看了一眼如锦,“大小姐你……知道了?” 语气里有几分试探。 如锦挑了挑眉,“我知道了什么?我该知道什么?” 她看了一眼外头,“那个人是你的弟弟?” 春香点点头,“是。” 如锦问道,“是亲生的?” 春香有一丝惊讶,不过也还是点了点头,“是。” 如锦笑了起来,“那你长得倒是挺像乾国人的。” 春香的心一皱,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恐惧,但之后却又莫名地是一阵轻松。 “果然,大小姐还是知道了……” 她抬头望着如锦,“在泉山脚下见到大小姐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大小姐不是平常人。春香的这点微末伎俩,迟早也是逃不过大小姐的法眼的。” 分明是在宿州慕府第一次见到的大小姐,可她非要说在泉山脚下第一眼看到大小姐…… 如锦挑了挑眉,“春香,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既然如此,不如将话摊开了说吧。” 她顿了顿,“我知道你是南疆人,泉山脚下那夜,黄嬷嬷要你捂死我,而你却不想让我死。不仅如此,你还给我下了蛊。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何人指使你这样做的?还有……你对我下的蛊是什么蛊?” 春香苦笑起来,“果然还是被大小姐识破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内,低声说道,“大小姐放心,我在你身上下的蛊,不过只是保命的蛊,对你并没有什么坏处。我只是害怕黄嬷嬷将你真的弄死了罢了!” 如锦皱眉,“你不想要我死?” 她顿了顿,“可是你我非亲非故,我死和不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春香轻声叹口气,“实不相瞒,我和大小姐确实非亲非故,只是我受人之托,不能让你死在回京都城的路上,不得已,这才对你下了蛊。等你回了京都城之后,我已经将蛊虫取出来了,对大小姐的身子没有任何伤害,这一点,还请大小姐放心。” 她接着说道,“至于我受何人所托,不好意思大小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请恕我不能说。” 如锦看到春香说话的途中几次偷偷瞟那紧闭的门,心中暗暗有些思忖。 她问道,“春香,你的意思是,你想法子搭上黄嬷嬷,进入临安侯府,只是为了要在我回京都城的路上护我周全?” 春香点头,“没错。我和黄嬷嬷之间其实没什么关系,我是托了人费了不少功夫,才和她搭上了关系,混进了临安侯府。周氏,对黄嬷嬷十分信任,一直以来只当我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人。” 她苦笑起来,“为了取信于黄嬷嬷,我假称我的老子娘和弟弟都在庄子上,为了演好这场戏,还不惜让我的家人也冒险。我做这些,不过只是为了保证大小姐的平安罢了。大小姐,我春香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如锦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突然离开临安侯府?你若是对我的能力信任,那就该知道,留下来,我也能护你周全。” 她四下张望,“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了什么重病?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又要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想必是很难的。原本,你不必如此……” 某种程度上来说,春香算得是她的救命恩人。 虽然她并不喜欢春香,但也不讨厌她。 若是当时知道春香有病,她一定会倾尽全力为她治疗的。 春香咳了一声,“大小姐误会了,春香没有得病,我只是被自己种的蛊反噬了,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休养生息,差不多都恢复了。” 她苦笑起来,“我只是看起来不太好,其实已经没有大碍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知道我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但还望大小姐看在我对您没有恶意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我原本就是不是临安侯府的人,现在也不算是个逃奴,只求大小姐可以容我与家里人继续在这里过安静的生活。” 如锦深深地看了春香一眼,“我想知道是谁将我的生命托付给了你,但你既然不肯说,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了旁边的门,“既然我来都来了,能否让我拜访一下你的母亲?” 第447章 猜猜她是谁 春香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白着脸说道,“我母亲早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病气太重,我也怕过到大小姐。大小姐乃是千金之尊,千万莫要沾染了这些,不好!” 如锦见状,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意味深长了,“春香,你这话说得不对。我既然是千金之尊,就不怕沾染上这些。” 她顿了顿,“你在泉山脚下救我一命,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的母亲,我自当应敬重。若是旁日也就算了,既然今日我在这里,那必定是要拜见一下的,否则便是我的失礼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大步上前,眼看着就要推开那扇门。 刚才还在院子中的春香弟弟不知道何时一个闪身挡在了如锦跟前。 他满脸凶横地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私闯民宅也就算了,居然还非要惊扰我的母亲!母亲身子不好,一直都在昏睡,仅靠着这点药吊着命。若是被你惊动了,而有什么三长两短,甭管你是谁,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这话说得凶狠,但却也有十分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既然一直都只在昏睡,那么轻轻推开门看一眼,总比他在这里大喊大叫要好吧? 到底是谁惊动了谁呢? 如锦冷笑一声,“你说话声音那么大,想来伯母早就被你吵醒了,我不过只是来问候一声,然后就走了,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顿了顿,“再说,我是临安侯的长女,不管你的母亲需要什么样珍贵的药吊命,我都可以拿得出来。不仅如此,我还能让太医和神医立刻过来给你母亲诊病。这么好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拦着我?莫非……这屋子里住的根本就不是你的母亲,而是朝廷的钦犯?” 春香的弟弟警觉大开,“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一边拦得紧,一边对着春香喊道,“姐,你招来的人,你赶紧让她走!” 春香的脸色十分古怪。 分明是抗拒和紧张的,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有几分期待。 她想了想,问道,“大小姐真的想要见我的母亲?” 如锦点头,“既然来都来了,不拜访一下问个安,不是我的作风。” 她挑眉,“怎么?真不能见?” 春香目光摇晃,好半晌,才终于坚定下来,“能见。” 她顿了顿,“只不过,我母亲的状况不好,我怕您见了会被吓着……大小姐若是答应,只看一眼就回,那我就让我弟弟开门。” 男人一听这话急得直跺脚,“姐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屋子怎么能让外人随便进?你这样做是……是不行的!” 春香冷声说道,“我也知道不行,但现在不是没有办法了吗?大小姐说得没有错,她身份尊贵,家里藏着的人参鹿茸雪莲无数,这些能够吊命的神药却是我们怎么都找不来的。” 她接着说道,“不过只是让她看一眼罢了,说不定,有了大小姐的帮助,母亲的病就能有好转呢?” 男人愣住了。 就趁着他木愣愣的当口,春香一把推开他,将房门打开,“大小姐就在门口这样看吧,不要走太近,我是为了您好!” 门一打开,如锦就闻到了比刚才浓烈十倍的药味,伴随着浓烈的药味,还有一种十分刺鼻的腥臭的味道。 这间屋子,比对面的屋子大,放着两张床,一张大的,靠窗摆着一张小床。 大床的纱幔挂了起来,清晰地可以看见床上躺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矮小瘦弱的老妇,十分干瘪,瘦得都快要只剩下皮和骨头了,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被褥遮盖的身体看不见,但只看她的手和脸,也能感觉到生命在这个老妇人身上在快速地流逝着。 她看起来时日无多。 如锦皱眉问道,“你母亲得的是什么病?” 春香的目光闪了闪,“不是病。” 她抿了抿唇,“我母亲也是苗疆人,她给别人施了蛊,蛊毒反噬了,吞没了她大量的修为,还不断吸取着她的能量,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男人闻言很是不悦,“姐姐,别和她说那么多!” 春香柔声对着男人说道,“大小姐不是外人,既然我都开了门,说这些也不算违背规矩。你先出去,将门把好,这里,有我在就够了。” 男人很是不耐烦,但显然他也有点无可奈何。 骂骂咧咧了两句,他还是听话地出了屋子,一个人默默地在院子的角落里劈柴。 春香继续说道,“被蛊毒反噬,看起来和生了重病一样,但生病了可以吃药,可以找大夫治病,被蛊反噬之后,却无药可治。” 她目光里透着担忧和悲伤,“就只能用最好的人参雪莲这些吊命的补品,配以清热解毒的草药,勉强维持着她的生命。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买这些东西,我们手头的银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她是万万不可能打开这扇门的。 如锦看着春香说道,“春香,你应该知道,银子我有的是。甚至我还有外头买不到的上品的雪莲花,和百年以上的人参。” 她顿了顿,“但是无功不受禄,我又不是天神,不可能无缘无故布施。你若是想要得到我的帮助,至少,也该要将我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吧?” 春香的身子微微一抖,“大小姐,你想要知道什么?” 她抬头,“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压根不能说出来……否则,就要受到族规的惩戒。而我今日,已经将我能够说出来的,都告诉了您!再没有其他的了!” 如锦挑了挑眉,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老妇人说道,“她不是你的母亲,对吧?” 春香的手止不住地抖,但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大小姐说笑了,若她不是我的母亲,我又为何要和弟弟在这里照顾她?” 如锦笑了起来,“很好,就这样。” 春香一愣,“什么?” 如锦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不可以说,否则便是犯了规矩和戒律。但是,你可以不说,由我来发问。像刚才我问的这句一样,你不需要告诉我什么,光是由你的表情和动作,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叹口气,“好了,我现在已经知道,这床榻上的人,并不是你的母亲。让我猜猜,她是谁……” 第448章 晋王所托 春香脸色巨变,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尽量看起来不要太过慌乱,“大小姐,您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明白。这榻上的不是我的母亲,还能是谁?” 如锦笑了起来,步步紧逼,“春香,你见识过我的手段,应当知道,我可不是随便就胡言乱语的人。” 她凑到春香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认识苗疆的蓝氏少族长,你屋里的这位啊,和她长得很像呢!” 原本就暗潮汹涌的春香,听到这话时,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了。 她双腿一软,差一点就要瘫软在地上,“大……大小姐……” 如锦笑得更深了。 床榻上的这位妇人到底是谁,原本她只是诓春香一诓,可是现在,结果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想不到蓝麒麟遍寻不着的母亲,居然藏身在这里。 更想不到的是,蓝族长的藏身之地,居然与李渡的玄羽卫只有一墙之隔…… 这会是巧合吗? 如锦确定了床榻上妇人的身份,这便更自在了。 她反手将门关上,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蓝族长的床边,对着春香说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那有些事,你都告诉了我又何妨?” 春香仍在犹豫。 如锦却轻松地说道,“反正我是一个人进来这里的,若是你觉得我不应该知道太多,那就给我种蛊,或者干脆将我杀了。” 她挑了挑眉,“你们苗疆人种蛊的手段千千万,哪怕是我,在你面前,也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吧?” 春香急了,连忙说道,“大小姐您怎么这样说!” 她红着眼睛看了如锦一眼,“倘若我要你死,那么当初在泉山脚下,就不会冒着被黄嬷嬷发现的风险保下你的命了!再说……” “再说……” 她顿了顿,看了看床榻上毫无生机的蓝氏族长,叹口气说道,“我接受的命令就是要保护你的性命,不论发生何事,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对大小姐您下手的。” 如锦见她神色,心中早已经转过千百记念头,“既然如此,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春香,那不如你就将我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了我吧!” 她叹口气,“实在要猜,我也不是猜不着,只是这样太累了,也费时间。我想,你也知道,她现在耽搁不起时间吧?” 春香望着床榻上已经没什么反应的蓝族长,眼泪不由滚滚而落,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这才终于点了点头,“只要大小姐答应给我百年的人参,极品的雪莲,这些事我说又如何?” 她小声地说,“顶多,等族长醒来,将我的命取走罢了!” 那样的话,也不过就是一命换一命。 她的命,若是能换族长的命,那还是她的荣幸呢! 春香在窗台前的小榻上坐下,叹口气说道,“没错,这床榻上躺着的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我族的蓝族长。” 她顿了顿,“我姐弟是两三年前跟随蓝族长来到京都城的,当时她被当今晋王所邀,来京都城是为了一桩重要的事。由于事情比较紧急,族长当时就跟着晋王的人离开了,身边只带了我姐弟二人,并没有通知族中。” 如锦皱了皱眉头,“晋王?” 那这么说来,蓝麒麟的目标倒是没有盯错了,她母亲的失踪的确与晋王有关。 她抬了抬手,“你继续说下去。” 春香叹口气说道,“我们姐弟跟着族长进京之后,便一直都住在晋王府的别庄。晋王有几次过来,与族长连夜深谈,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我和弟弟只听得到他们吵架了,但是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但我知道,族长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 大约半个月之后,晋王又来了,这一次,族长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族长离开时交代我,就和弟弟留在这里等着,若是她五日之后没有回来,就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从这里离开。 族长在我族中身份地位尊崇,尽管我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却也只能听从族长的吩咐。 我和弟弟就这样一连等到了第五日,就当我们以为族长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晋王亲自送着族长回来了。 当时族长很虚弱,但是神志还是清醒着的,她笑着对我们说,她终于去了一个夙愿,此刻心里欢喜极了。 可是我不明白,族长的身体很虚弱,脸色也不好看,而且她浑身惨白,竟像是刚刚才施了很大的蛊术一般,气若游丝。她怎么会说自己心里欢喜极了呢? 但族长的话,我也不敢反驳。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弟弟仍旧陪伴族长在晋王的私宅里生活,可是半年过去了,族长的身子却是一点好转都没有,一日比一日更差。 有一天,我问族长,这里的大夫无人可以医治好她的病,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到南疆?毕竟,蛊术的事,就该由懂蛊术的人来解决问题。 但族长对我说,她这辈子都再也不能回去了……” 春香说着,目光中透着许多的忧思和哀愁,甚至还有几分对远方家乡的思念。 她淡淡地叹口气,继续说道,“我并不知道族长到底为晋王做了什么蛊,我只知道,族长自从自晋王府出来之后,就一日比一日虚弱,终于成了今日这幅样子!” 如锦的胸中掀起惊涛骇浪,有一种想法在她的心里深处生根。 她抿了抿唇,问道,“所以,让你混入临安侯府,然后从黄嬷嬷手中救下我的人,便是晋王吗?” 春香有些惊讶,不过一想到如锦连蓝族长的身份都能猜到,这点小小的事,又岂能瞒过她呢? 她苦笑着点了点头,“是,正是晋王要让我做的。那时,族长已经需要很多的珍贵药材才能续命了,我若是不听晋王的话,那他若是断了药材,族长该怎么办?我不敢违逆晋王的话,只能听他的……” 如锦皱了皱眉,“所以,后来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你的弟弟才会将蓝族长从晋王的私宅种搬出来,搬到这里来?” 第449章 守株待兔 春香脸色微微一变,“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完成任务后回到晋王的私宅,没两日,就听说南疆的使节团来了。 那时,族长还有时会清醒,她清醒的时候,和晋王商量过,然后晋王就将我们送来了这里…… 当时,晋王留下了好多珍贵的药材,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这些东西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让弟弟去晋王府再要一些,可是每次靠近晋王府,就发现有南疆的人在那盯着。 弟弟和我都不敢靠近了……” 她抬起头,看了如锦一眼,十分认真地说道,“族长说过,她再不能回到南疆,也再也不能见其他的南疆族人了!尤其是此次的南疆使节团中,有我们少族长,族长万万不肯让女儿知道,她如今是这副样子……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族长的话,我不得不遵守的,所以……” 所以,现在他们姐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若不是今日遇到了如锦,她都已经打算要出去找点法子捞偏门了。 如锦看到春香这副模样,知道从她口中是再也问不出来别的什么了,若是想要知道蓝族长到底为晋王做了什么,那除了如今昏迷不醒的蓝族长,恐怕也只有晋王知道了! 晋王…… 一想到晋王府的秘密,如锦不由摩拳擦掌起来。 她心底深处总是有一种直觉,觉得此事很可能会与她有关。 可是她和晋王……从前并没有什么过硬的交情啊,不过只是在宫宴种匆匆见过几面罢了,甚至都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 晋王?没有道理与她的重生有关系。 春香一脸期待地望着如锦,就差将那句“大小姐什么时候将珍贵药材送过来啊?”说出口了。 如锦叹口气,从怀中递过去一张面额比较大的银票,“我看你这里家徒四壁,想来能当的都给当了吧?除了照顾族长,你和你弟弟也需要生活,这点银子拿去好好置办一些日常所需的用品。” 她顿了顿,“至于药材,等我回去,就会让人送过来的。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将族长的踪迹透露给南疆蓝氏的人知道。只是……” 春香咬了咬牙,打断了如锦的话,“我知道小姐要对我说什么!没有只是,我对族长只有一味的服从,族长不愿意见族人,必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 她认真说道,“若是将来少族长因此怪我,那也是我应该要承担的责任。我春香,无怨无悔!” 如锦点点头,“这是你族中之事,我一个外人管不了,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将来你不后悔就行了!” 她打开门,“那你们好好照顾蓝族长,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春香亲自送她出了门。 等送走了如锦,她立刻让弟弟将门锁上,然后飞快地跑回了屋子里。 “族长……” 床榻的妇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春香回来叹口气说道,“那丫头走了?” 春香点头,“是。” 妇人仍然十分虚弱,但却还是自己撑着起了身,“你说的那些她都信了?” 春香摇摇头,“大小姐聪慧,岂是我说什么她就信的?不过这一次,许多事情她都是自己猜到的,想来,比我亲口对她说要可信许多。” 她顿了顿,迟疑地问道,“族长,您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呢?” 蓝族长叹口气,“你也说了,她聪慧,我不告诉她,她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但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知道,倒不如咱们先透露一些给她,也免得她……” 她接过春香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那这里就不能再待了。春香,趁着我这会儿身子还不错,就劳烦你姐弟两人带我离开吧!” 春香连忙说道,“族长的命令,我姐弟二人该当遵守,怎么是劳烦呢?不过,族长,这里已经是我们搬过的第七处地方了,除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蓝族长摇摇头,“不管去哪里,反正这里不能再住了,那丫头聪明,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必定会马上来找我们的!” 她叹口气,“你尚且还能用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去搪塞她,可是若是我被她逮着了,可是一点借口都没有啊!不行,快点扶着我离开这里!” 春香无奈,只好说道,“那就听族长的,反正大小姐刚才给了我一张银票,有了银子,咱们去哪都能行。” 她对着院子大喊一声,“弟弟,快来帮忙!” 春香扶着蓝族长。 她弟弟拎着简单的包裹。 一行三人悄悄地打开后门,正要溜出去,开门的那一瞬间,三人都愣住了。 春香脸色尴尬地说道,“大……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锦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车的车头,一边嚼着瓜子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春香三人。 她将手里吃剩下的瓜子往地上一扔,然后拍了拍手,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走到了春香的跟前,“我在这里等你啊!” 春香脸顿时白了,“等……等我?” 敢情这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动向,这是专门候在后门口等他们自投罗网的! 如锦的目光越过了春香,投射在了蓝族长的身上,她冲着蓝族长嫣然一笑,“您要出远门,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您的身体不好,走不动路,还是坐我的马车比较方便。” 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来,我扶您上车!” 蓝族长苦笑起来,“好,那就有劳你了!” 这地方确实是住不得人了,但是她要防的也不止是如锦一个人。 蓝家的人,还有晋王府的人,甚至当今陛下的人,都是她要提防躲闪的对象。相比较起来,慕大小姐还是其中最好相与的那一个了…… 她叹口气上了车。 如锦对着春香说道,“马车宽敞,你也上来。至于你弟弟,让他跟着老胡坐车头吧!” 一行人上了马车。 春香掀开车帘,小声问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如锦笑了笑,“去安全的地方。” 第450章 蛊术未完成 东山别庄内,如锦将蓝族长安置好了,便对春香说道,“我和管家说过了,你是我身边的侍女,之后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对管家说便是了。” 她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春香,笑了起来,“你不必担心,也先别急着感激。这地方我父亲将地契给了我,管家也是我的人了,他为我做事,你们的事,他连我的父亲都不会说半个字的。” 说一点都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寄人篱下,还不知道对方到底存了什么意思,心中忐忑是难免的。 可若说不感激,春香也觉得自己做不到。她是欺骗过慕大小姐一回的人了,可是大小姐仍然对管家说,她是她的侍女……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春香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一些激动和雀跃。 如锦眼看着春香再这么下去就要落泪了,连忙挥了挥手,“你要的药材我都已经让管家备下,现在你可以去小厨房看看,指点一下厨娘们如何熬夜……” 她顿了顿,“至于这里……我有话要和你们蓝族长说。” 春香连忙回头看了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蓝族长,见族长冲她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是。” 屋子里只剩下如锦和蓝族长两个人。 如锦到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这一路上都没有喝水,蓝族长渴了吧?” 蓝族长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望着如锦好半晌,这才叹口气将热茶接了过去,“我还真的有些渴了。” 半盏茶饮下,她将杯盏放在了床头的小柜上,然后抬头说道,“我既然随你来了这里,那就是你砧板上的鱼肉了,你想要对我做什么,依我这样子,恐怕都力不从心。” 她顿了顿,“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如锦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在蓝族长的床头坐好,“蓝族长可知你的女儿蓝麒麟正在四处找你?她感觉到你尚留在京都城的微弱气息,为了你,不惜考入绮年长公主的星澜书院,也必须要留在京都城。” 她叹口气,“得女如此,这份孝心,蓝族长为什么明明知道蓝麒麟在京都城,可是却非要躲避她呢?” 一提到女儿,蓝族长平静无波的神经还是有了些悸动,她眼睫毛颤了颤,“自从我跟随晋王离开南疆起,对于南疆蓝氏,我便是一个罪人了。我无颜再见蓝氏族人,而我的女儿,我不是不想见她,而是不能见她……” 像她这样的母亲,早就该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面,这样才对麒麟是最好的。 既然她现在尚有任务在身,还不能死,那必就要牢牢地躲着避着,绝不能让麒麟再见到她了。 如锦挑了挑眉,“是因为三年前你跟着晋王来京都城所执行的这个任务吗?” 蓝族长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却又释然起来,“慕大小姐果然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没错,是因为那个任务。” 如锦连忙问道,“晋王请蓝族长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眉头动了动,“是因为再生蛊吗?” 蓝族长面上神情变幻莫测,终于还是叹口气,“看来慕大小姐知道的果然不少。没错,确实是为了再生蛊的事。” 她抿了抿唇,面色肃然地说道,“三年前,晋王请我来此,是为了完成我的上一代蓝氏族长未能完成的约定,施再生蛊。这是我接任族长时,上一任族长对我的唯一嘱托,我不能拒绝,必须完成。” 如锦心中大动。 果然,是再生蛊! 她连忙问道,“晋王让你施展再生蛊,到底是给谁?是他的世子吗?” 蓝族长目光动了又动,脸上的神色却很快趋于平静,她淡淡说道,“具体是谁,我不能说,这是规矩,还请慕大小姐不要为难我。” 她抬头看了如锦一眼,“慕大小姐那样聪慧敏锐,我想,假若你真的要知道的话,未必只能从我口中得知,你可以自己查出来的。” 如锦知道南疆蓝氏有一些不传之秘,而伴随这些秘密的,也有一些规则和铁律。 身为蓝氏族长,蓝族长最清楚不过,既然蓝族长闭口不言不想提及,那她不论动用什么手段都是问不出来的。 也对,如锦她的金甲卫已经重组,就如同三十年前她活着的时候那样鼎盛,而李渡手中还有一半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玄羽卫,这世间不论有什么秘密,只要她想,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她就不为难一个不愿意开口的人了。 如锦点点头,“蓝族长是因为施展了再生蛊,所以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吗?” 蓝族长苦笑着点头,“是,这再生蛊十分凶险,每一次施术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说起来也是我学艺不精,所以才导致了蛊毒的反噬。” 她幽幽叹口气,“如今我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油尽灯枯,只是靠着名贵的药材才能吊着一口气续命。但我心里很清楚,强行续命只是让我一时清醒,很快,就会彻底燃尽我的生命。” 若不是还有未曾完成的事,她用这种执念来强打着精神活着,此刻的她,早已经是一具腐朽的尸骨了。 如锦一动不动望着她,忽然说道,“你还有未完成的事?” 她皱了皱眉,声音很轻,却分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的再生蛊术并没有完成,对吗?” 若刚才蓝族长对如锦的表现还只是惊讶,现在,她整个人都表现出来了巨大的震惊。 她颤抖地望着如锦,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世上知道再生蛊的人原本就不多,但因为乾国皇室的参与,有些事情复杂起来,所以眼前的少女知道这件事,倒也算不得很奇怪了。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够准确地猜到她并没有完成再生蛊,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智慧了。 如锦挑了挑眉头,“我猜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想,再生蛊是非常神奇的秘术,只在你们南疆蓝氏族长之内口口相传,据说,有着点石成金,起死回生的效用。 可是,千百年来,你们蓝氏却只有一位族长使用过,并且……失败了。 我对蓝氏一族的蛊术十分敬佩,也相信这些口口相传的秘密不可能是哄骗人的伎俩。所以……” 第451章 为了族人 “所以,这再生蛊一定很难,并且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完成。” 如锦抬起头来,望着蓝族长越发惊恐的眼神,越来越确定自己的猜想是真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晋王府的那个需要种再生蛊的人,想必他第一次被种蛊,并不是在三年前吧?” 看着蓝族长的身子止不住开始颤抖,如锦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了她的床前。 她坐下,握住了蓝族长骨瘦如柴干瘪的手指,然后直愣愣地望着她,“蓝族长,三年前你去晋王府,给那个人施蛊,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只是施展后半程吧?” 蓝族长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又是害怕又是震惊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问出这句话时,就等于承认了一切。 如锦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不过是一点虽然大胆却又合情合理的推测罢了,算不得什么。” 她幽幽叹口气,“晋王不惜利用消耗极大的秘术也要复活的那个人,对他而言肯定十分重要。他向来专横跋扈,做出这种事情来,倒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我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蓝族长明明知道再生蛊对你自身的反噬巨大,你要付出的代价那么大,却又为什么要答应他呢? 你看看,再生蛊尚未完成,可是你就已经成了这幅模样,而且被迫只能隐藏自己,莫说别人了,就是连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你都不能让她发现。 从此以后,不管是生是死,你都再也回不去你的家乡了。 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你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丢下了南疆的一切来到了这里,只是为了配合一个目无天道的狂人的妄想。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呢!” 在提到蓝麒麟的时候,如锦分明从蓝族长的眼神里看见了深深的眷恋和温柔。 那是一个母亲对子女最深的爱和想念,骗不了任何人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有那么大的魔力,能让蓝族长放弃自己的女儿和族人,放弃南疆的一切,来到这里陪着晋王疯魔呢? 她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这掷地有声的发问,让蓝族长的眼泪顿时熬不住了,这三年来,不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的冤枉,她都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哪怕在最想念麒麟的夜里,也都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但在这一刻,她所有的攻防却仿佛黄河决堤,一下子就溃不成军了。 奔涌而来的痛苦和酸楚侵袭着蓝族长的全身每一块血肉,她干瘪的脸上流出无尽的眼泪,很快浸湿了她整张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如锦说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如锦幽幽叹息,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和心疼,“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为了你自己。” 有谁会那么傻,明知道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火坑还跳下去?被烧得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了,连心都碎了,这怎么叫是为了自己? 谁为了自己会这样干? 她皱了皱眉,轻声问道,“蓝族长,你做的这一切,该不会是为了整个南疆吧?” 蓝族长身子一颤,这一回,她倒也没有再反驳,反而爽快地点了点头,“没错,我这样做,不过只是为了南疆的和平。” 她苦笑起来,“南疆蛮夷之地,物流不通,也不发达,但因为是乾国的土地,所以仍要缴纳岁赋,百姓的日子,从前是很苦很苦的。 自从先让与乾国的先帝争取到让南疆独立,虽属于乾国管辖,但却可以自治后,民生百姓有了很大的改变。 如今的南疆,自给自足,生活虽然比不上京都城这样富裕,但已经不再有饿死人的惨事了。 这些,全部都是因为我们不必再向乾国缴纳税赋,允许我们自己治理南疆的缘故。 我身为这一代的南疆族长,若是不答应下晋王的请求,到时候一旦订立的合约撕毁,那我南疆又将变成从前那民不聊生的模样! 我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 种再生蛊,最坏也就是她丢了性命。 可若是南疆不再自治,或者和乾国起了什么战乱,那要死的可能就不是一百两百一千两千人了。 这是关系到她南疆子民生计和未来的大事,就算她心中也不舍得这么早就放弃生命,可是这并不由她能够选择。 如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晋王在朝中确实权势滔天,六部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党羽,可是他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亲王,这乾国还是有皇帝的!与南疆的从属关系到底如何走向,这并不是晋王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她摇摇头,“只要晋王一日未曾登上帝位,那他说的话,就一日不算话。蓝族长你身为一族之长,难道这点道理也看不清楚吗?” 就算晋王能搅乱天下的局势,可这天下还不是他的。 李冉虽然四处受牵制,但他一日是乾国之主,一日便可名正言顺号令三军,他才是那个可以决定南疆命运走向之人呢! 蓝族长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望着如锦,她抿了抿唇说道,“你们乾国的政事,我不懂。但我上一任族长的嘱托,我不得不做到。说到底,此事根本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更改的,当命运将我推上这个位置时,便早就已经决定了我今日的模样。” 她幽幽叹口气,“总之,为了我南疆全族的性命,为了我南疆城的稳定,我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如锦不由对晋王要救治的那个人更加感兴趣了。 起初,她猜测晋王想要救回来的是他从未露过面的世子。 晋王此生只有一个儿子,这孩子对他的重要性不可言喻。 可是听到现在,她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总觉得晋王世子就算再重要,但也没有能够决定一族生死的分量吧? 她强自压下心中的疑惑和好奇,继续问道,“蓝族长,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的侍女救了我,此事与你有关吗?”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52章 没有上朝 蓝族长望向如锦的眼神有几分兴味,“实不相瞒,相救慕大小姐,并非我本意,乃是晋王的要求。” 她叹口气说道,“我前来京都城施蛊,是为了完成先族长的承诺,晋王以重客之礼相待,我寄人篱下,帮他完成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请求,并不是什么难事。” 也就是说,此事她知情。 如锦连忙问道,“那蓝族长可知道,晋王为何会知晓我有可能遇险?若他真心想要救我,随意派几个身手高强的护卫便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让春香混进临安侯府,使出这么迂回的曲线救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实在是令人困惑。” 蓝族长的脸色更奇怪了,“慕大小姐,我虽然答应了晋王借春香给他一用,但知道的也仅止于此了。” 一句话,她不知情。 她的目光闪烁,“晋王此人深不可测,而且身边还有异人相助,说句不好听的,想必慕大小姐的每一步路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呢。” 看在慕大小姐借地给她容身之处,她忍不住也想要多提醒一句。 如锦皱了皱眉,“哦。” 她看得出来,蓝族长并非不愿意对她吐露实情,而是,身为异族族长,晋王显然不可能对她坦承相交,她所说的,应该就已经是她知道的全部了。 蓝族长经过这日的折腾,显然已经很累了,她神色倦怠,皱着眉头说道,“慕大小姐还有什么话想问吗?没有的话,请容我歇息片刻吧。” 说罢,她靠在靠枕上闭上了双眼。 如锦轻轻抬手给蓝族长盖好了被子,低声说道,“蓝族长好好休息吧,若是有事,让春香吩咐管家去办便是了。这里……很安全。” 她站起身来,脚步略有些沉重地往门外走去,正当要将房门关上的那一刻。 屋子里,蓝族长的眼皮动了动,口中发出小声到若不是耳力过人,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的声音来。 “我的再生蛊没有完成,只剩下最后一层,可是我已再无能力继续。我女儿蓝麒麟虽然是少族长,可是她未曾接任族长之位,只知道再生蛊的皮毛,并不知道全部,若是让她找到我,那她就陷入了危险之中。晋王不会放过她的……求你,不要将她带到我这里来,求你了……” 如锦的脚步顿住,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你放心。” 话音刚落,她利落地转身将门关上。 除了小院子,她对着树丛唤了一声,“是沈宁吗?” 没一会儿,树丛发出窸窣的声音,从里面跳出来一个扭扭捏捏的少年,他一身黄黄绿绿的衣衫,简直能瞬间和树木融合在一处。 他十分尴尬地咳了一声,“慕大小姐发现我了呀?” 语气里颇有几分羞愧和懊恼。 如锦摇摇头,“没。你掩饰得很好,几乎与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了呢。” 沈宁张大了嘴,“那……怎么会?” 如锦微微笑了起来,“我猜的。” 其实都算不上是猜,不过只是赌一赌。 自从她与李渡心意相通之后,彼此都视对方为爱人,她心里记挂着李渡的事,李渡自然也对她的事格外上心。 派一个善于伪装和隐藏的手下来保护她,这确实是他的行事风格。 何况,她今日是从玄羽卫总坛的隔壁将春香和蓝族长带走的,这么大的动静,玄羽卫的人不可能不注意到。 不论是出于保护她还是监控蓝族长动向的目的,有人跟在她身后,那太正常不过了。 为什么能准确无误地叫出沈宁的名字来? 没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没想到,她赌对了。 沈宁有点点小懵,“猜的?那么准?” 如锦笑着略过了这个话题,她望着沈宁说道,“院子里住的人是谁想必你一清二楚,我也就不和你多说了。守住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个院子。这事,你可能做到?” 沈宁连连点头,“主上早就说过,未来王妃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一样的,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个院子,沈宁能做到!” 他挠了挠头,“不过那样的话,我就不能保护慕大小姐您了!” 如锦笑嘻嘻地掀开了裙摆的一角,露出绑在腿上的羽箭,“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只要你保护好这个院子里的人。” 她伸出手来,拍了拍沈宁的肩膀,“好了,这里交给你了!” 沈宁望着慕大小姐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然后又飞快地隐入了树丛之中消失无踪了。 老胡驾驶着马车一路狂奔,回到临安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马车刚要进府,忽然停了下来。 老胡在车外低声说道,“大小姐,孔侯的马车停在前面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如锦皱了皱眉,“孔侯?” 话音刚落,一道深沉而略显寂寥的声音响起,“是我。我有话要对慕大小姐说,还请慕大小姐借一步说话。” 如锦掀开车帘,看到孔侯一身素色衣衫,风轻云淡站在月色之下,像极了一名下凡尘的仙子。 此时虽然已经天黑,可是这里是京都城内最热闹的朱雀街附近,来来往往的车马百姓还是很多的,孔侯如此夺目,难免引来众人侧目。 她微微皱了皱眉,“天色已晚,在这里说话恐怕不大方便。若是孔侯要对我说的事不急,那不如明日我们约在四喜酒楼详谈?” 孔侯一把把住了她的车窗,沉声摇头,“不行,我的事很急。” 如锦一愣,随即说道,“再急的事总也要找个安静的能说话的地方再说,这里不合适。” 她想了想,“孔侯跟我进来吧!” 临安侯正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易叹息之声。 慕良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法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地替侯爷分忧,但也能坐在一旁给侯爷分析一下时局利弊。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今日上朝,陛下是给您脸色看了吗?” 临安侯摇摇头,“陛下要是能给我脸色看,那我就不愁成这样了!至少,那说明,陛下还是将我当成了心腹之人。” 他幽幽叹口气,“陛下不仅没有给我脸色看,他压根就没有上朝……”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53章 晋王要反 慕良闻言脸色一变,“什么?陛下没有上朝?”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陛下自从登基之后一直十分勤恳,这三十年来从未有一日不早朝,就算前阵子遭遇刺客受了伤,但他也还是带伤上了朝,实在是古往今来的贤帝典范。 可是,也没有听说近日陛下有什么身子不爽利的,居然没有上朝? 这简直太让人惊讶了! 临安侯痛苦地挠了挠头,“从前倒没觉得,但这半年来陛下的改变可谓是巨大。朝中的许多事情也仿佛不受控制起来,一桩一桩都脱离了应当有的轨道,让人头大!” 原本,乾国的朝局陛下在明,晋王在暗,虽然晋王的势力很大,但因为不确定有多大,所以总体也还是保持着陛下的权威。 可是这半年来,一切都变了。 萧皇后“失心疯”被软禁,靖宁侯的势力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太子东宫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而原本团结在陛下身边的保皇党门,因为这个变故,各生异心,拆太子台的拆台,想要拱其他皇子上位的到处拱来拱去,乱成了一盘散沙。 反而晋王这头稳如泰山,势不可挡。 仅仅是半年之差,晋王的声势力量仿佛已经彻底地压住了陛下,似乎只要他想,就随时可以登高而起,黄袍加身。 这……甚是可怕! 临安侯猛然想到,连他这个天子近臣,似乎也不再是陛下的死忠了…… 他痛苦地摇头,“朝中乱象已现,必将出大幺蛾子了!难道这天真的要变了吗?” 正在这时,外头有小厮来回禀,“侯爷,孔侯求见!” 孔侯? 临安侯一愣,“他……来干什么?” 孔侯乃是太子的智囊,按着理来说,原本和他是一路的,陛下和太子乃是亲父子,本该团结一心与晋王的势力对抗的。 可他和孔侯并没有什么交集,偶尔在场合上见面,也不过只是点个头笑一笑罢了。 毕竟,年岁差得大,差距摆在那,聊不起来…… 虽然满腹困惑,但临安侯却还是让小厮请孔侯进来。 毕竟,一听到孔侯,便难免要联想到太子,说不定是太子有什么话要通传。 “见?还是不见?” 看到临安侯求助的眼神,慕良想了想说道,“侯爷,还是见一见吧!咱们虽然和孔侯不算熟,可正因为如此,孔侯亲自前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听一听总是无妨的。” 他接着说道,“或许,孔侯前来,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总之,还是得见见。 临安侯的脑袋顿时有些发胀,“阿良,赶紧地咱进里屋去!我这还病着呢,若是叫孔侯发现我是装病,这可就糟糕了!” 在家都能为了越来越错综复杂的朝局头疼地都快秃了,若是让人发现他是装病,那可就太…… 临安侯火烧火燎地进了里屋,飞快地脱了外衫,然后往被子里钻。 为了让自己的病容十分真实,他甚至还偷偷在脸上沾了点香灰,营造出面如菜色的脸色。 等着孔侯进到了松涛院,没想到,跟在孔侯身后进来的,还有他的长女。 从前他是渣爹,但现在他是京都城出了名的爱女如命,女儿来了自然不能怠慢。 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嗓音嘶哑地对着如锦说道,“锦儿?你找爹有啥事?孔侯来了,爹要待客。你若是有急事,那我和孔侯说一声,让他稍待片刻?” 女儿的事,没有小事。 至于孔侯的事,听了再说。 谁料到孔侯连连摆手,“小侄不敢劳动侯爷病体,您好好在榻上安歇,小侄今日前来,是有事想要和慕大小姐相商的……” 临安侯一愣,“啥?你说啥?” 要不是他还记得自己的病鬼人设,恐怕这时候得气得从床上跳了出来。 什么? 孔侯来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长女? 他将一双震惊的眼神投射到了长女的身上,想要得到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没想到如锦却笑嘻嘻地点点头,“是的,父亲,我和孔侯有话要说,您这里安静,比较方便我们谈话。” 她轻轻抬手将门给临安侯关了,“父亲,您好好休息吧,女儿借您的书房一用。” 说罢,她便对着孔侯说道,“孔侯,这边请!” 屋子里,临安侯…… 临安侯失落了一会儿,连忙对着慕良说道,“不对!锦儿已经和恪王那小子定了亲,不日就要成亲,那屋子里孤男寡女的,不合适。阿良,你去!” 慕良十分为难地说道,“这……侯爷多虑了,大小姐为人处事您还不知道吗?不会有什么的。” 临安侯瞪了慕良一眼,“我是不放心我锦儿吗?我是不放心恪王啊!那小子对锦儿有多么上心你也是知道的,我怕他晓得了这事儿,要浸死在醋坛子里哦!”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从前有多么看不上恪王,一旦恪王成了自己的女婿,那现在就有多么看重那小子。 能避免的麻烦,还是避免一点吧! 慕良正想要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对面传来“啪嗒”一声,他无奈地摊开了手,“门……锁了……” 临安侯轻声呀道,“锁了呀……锁了?” 他忍不住挠了挠头,颇有几分困惑和痛苦的神色,“锦儿这是要干啥啊?” 慕良只好安慰道,“侯爷,您要相信大小姐,她行事自有分寸。” 临安侯撇了最近特别心宽以至于开始体胖的慕良,忍不住哼了一声,“还不快点到门口候着去?” 虽然书房做了防偷听的一点小机关,慕良站在门口也基本上什么都听不见,可是听不见也得去站啊,总得站个人,以后若是恪王要计较起来,他还有个说辞不是吗? 书房里,如锦说道,“孔侯若是有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孔侯看了一眼如锦,回头便将书房的门拴给拴住了。 他回头,“京都城是非之地,我想请慕大小姐快点离开这里。” 如锦一愣,“什么?” 她皱了皱眉,“孔侯说笑了,我好不容易从宿州来到这里,还没多久呢,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离开?再说了,京都城从来都不是平和的地方,一直是非都挺多的,我没觉得现在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孔侯咬了咬牙,终是说道,“晋王要反,不日便要起战祸,慕大小姐身处传言的中心,若是不走,必定要受其害!还请立刻收拾细软,尽快离开这里吧!”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54章 得天下 如锦十分敏感地抓到了重点,她抬头望向孔侯,“晋王要反倒不奇怪,我想陛下和太子恐怕早有准备。只是……” 她顿了顿,十分不解地问道,“但此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何我会处于传言的中心?” 晋王反不反的,其实她并不在乎。 可是有蓝族长的话在前,在朝中消息灵敏的孔侯亲自来劝她离开,这便很值得注意了。 晋王与她到底有什么渊源?难道还有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吗? 孔侯面上有几分迟疑,但一想到眼前的少女若是不离开京都城,难免要卷入这场纷争,到时能否留下性命都不好说,他便只好痛下决心。 他抿了抿唇说道,“我父亲去世时,我尚年幼,隔了房头的几位叔伯都盯准了侯爷这个位置,若非与我父亲交好的茂国公和睿宁伯一力相挺,在陛下面前为我说话,我恐怕今日不会是孔侯之位。” 如锦听闻此言一头雾水。 孔家的这点事,在她重新回到了京都城之后也派人打听了一番,孔侯能有今日,确实很不容易。 可是,这和今日所言有何关系? 孔侯看了一眼如锦困惑的眼神,继续说道,“茂国公和睿宁伯,表面上看地位中立,甚至还亲陛下,但他们俩其实都是晋王的人。” 他抬起头来,“没错,我也是晋王的人。” 如锦浑身一震,“啊?” 孔侯竟然是晋王的人? 太子的智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居然也是晋王的人……这晋王的手可伸得真长啊! 从另外一层来看,若连孔侯都是晋王的人,那么陛下身边的其他死忠,还可靠吗?看来这天下,真的早就是晋王的囊中之物,只看他什么时候有心情来取了。 李冉,危矣…… 她眼神动了动,“孔侯告诉了我这样大的秘密,只是想要劝我离开京都城吗?” 孔侯脸上闪过一丝羞愧的神色。 他是个奸细,反派,这一点让他感到羞耻和不安。 可是,在他年幼时节受到晋王的恩惠之后,他的立场便已经注定,不论晋王派他到太子身边还是陛下身边,他的身上永远都打下了晋王的烙印。 这一点,无从改变。 他又抿了抿唇,“我本不该将此事告诉慕大小姐,但我若是不说,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恐怕慕大小姐都不会相信。” 如锦点了点头,“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她抬头问道,“孔侯既是晋王的人,想来是从晋王处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了?” 孔侯点点头,“慕大小姐可还记得不久之前,你我在去往宿州的路上偶遇之事吗?” 他顿了顿,“那根本就不是偶遇。一直以来,晋王都知晓先帝宝藏一事,那日不过是派我暗中跟随在慕大小姐身后一探虚实罢了。慕大小姐,晋王他……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如锦眼皮一跳,“我的身份?” 晋王也知道她其实庆阳了? 真是怪了去了,死后重生这种事,至今为止也就是在话本里出现过,怎么好像个个都司空见惯了一样?逮着个人都能认得出她是谁来。 何况她与晋王又不熟…… 她心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又平静下来,“我的身份世人皆知,晋王若是不知道那才奇怪吧?我不知道孔侯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如此拐弯抹角的话我听不懂,还请孔侯明示。” 孔侯今日既然来此,就没有打算含含糊糊地回去。 他看着如锦说道,“晋王知道,先帝的宝藏六分,其中一份落在了苏太傅之女苏梓萍的手中,而慕大小姐,身为苏梓萍唯一的女儿,最后宝藏自然是在你手上。” 说着,孔侯的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痛苦和懊悔,“慕大小姐之所以要与恪王成婚,怕也是因为要将这些宝藏光明正大地送还给他吧?” 辅佐少主,是情理之中。 可是也不必搭上自己的终身幸福吧? 恪王的确优秀,但一旦与先帝的宝藏扯上了关系,就等于将自己从陛下的阵营中割裂开来,从此以后就要腹背受敌了。 一边是手握玉玺的乾国皇帝,一边是权倾天下的晋王,恪王哪怕将所有的宝藏都聚集了,到底没有根基,手头没有人,光有钱,可是不行的。 慕大小姐嫁给了恪王,就注定不会再拥有安逸的生活了。 到底让人意难平。 “不是的。” 孔侯一愣,“什么?” 如锦十分认真地对他说道,“不是的。” 她三两步走到了孔侯跟前,认认真真地对视着他的眼睛,“我嫁给恪王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些,而是因为,我喜欢他。” 孔侯脸色一白,“什么……” 如锦抬头望他,目光真挚又肃穆,“可能孔侯身边的人大多都喜欢委曲求全,包括你自己。你看你明明不屑与晋王为伍,可是为了年少时的那一点恩惠,却心甘情愿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这样委屈,却又这样觉得自己伟大?” 她顿了顿,“但我却不是这样的人呢!” 孔侯被如锦说破心事,脸色更白了。 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闪了又闪,“那你是……怎样的人?” 如锦“咯咯咯”笑了起来,“我呀?我喜欢就会大胆承认,不喜欢也不会假装喜欢,而是会勇敢地拒绝。我这个人做事全都从心,没有什么迫不得已,也不会委曲求全。” 她顿了顿,“所以,我要嫁给李渡,只是因为我喜欢他,和他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似是看见了孔侯眼中的不可思议,她又认真地掷地有声地说道,“没错,我喜欢李渡,我爱他,想要与他共度一生,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要嫁给他。” 孔侯心中百转千回,许久才苦涩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那倒是我多虑了。” 如锦挑了挑眉,“孔侯,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倒成了传言的中心?” 只要晋王并没有看穿她的本质是庆阳就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晋王知道她是庆阳,又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那又如何,她可没在怕的。 孔侯再抬眼看向如锦时,眼眸里已经没有了光,他一字一句说道,“晋王让人发出传言,得慕如锦者,得天下!”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55章 以牙还牙 如锦吸了一口冷气,好半晌才冷笑着说道,“晋王真是好算计啊!” 陛下已经给她和李渡赐婚,此事早已经昭告天下,但晋王此时放出留言,那便是在挑起李渡与陛下的矛盾。 不,更直白地说,就算陛下容得下李渡,太子也容不下他了…… 晋王,这是想要坐收渔人之利呢! 她和李渡这婚,岂能还顺顺利利地成? 晋王想要挑起李渡和陛下的争斗,这就罢了,反正新仇旧恨加起来,她迟早也是要和晋王算账的。 但他若是胆敢让她与李渡的婚事出波折,那就是罪该万死,她绝对不会轻饶的! 如锦瞥了孔侯一眼,“孔侯该不会是双面间谍吧?故意到我这里来自曝身份,嚷一通这样的说辞,然后挑起恪王和晋王的仇恨,最后让你真正辅佐的人坐享其成?” 她嘴角露出冷冷的笑意,“若当真如此,哪怕你是孔侯,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的。” 孔侯的心被猛烈地刺痛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出卖了晋王,真心实意地前来劝如锦离开,不说能得到她的感激,至少,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反而猜疑他吧? 一时之间,有一种心灰意冷席卷了他的身躯,让他整个人都无力起来,“我所言都是真的,若是慕大小姐不信,自然也可以不走,留下来观望。可是,一旦传言起,那你留在了这风暴的中心,就很有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孤寂与死气,“得某某者得天下,这样的传言从古至今都不是没有过,只是那样的人,最后要么被君王所拥有,要么就是被诛杀了。” 孔侯抬头看了如锦一眼,“假若纷争来自于你,那么按照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必定是要毁掉问题的根源。杀了你,一切都解决了,不是吗?” 若非顾忌这一点,他又何必冒着那样大的风险非要来此劝说她离开呢? 如锦看到孔侯眼中的痛苦之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对眼前这个分外纤瘦的少年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孔侯以才智闻名天下,但其实他也仍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她刚才那样犀利不留情面地揣测了他,一定是让他难过了吧? 但……长痛不如短痛,不论孔侯对她抱有何等样的真心,她都不能以同样的价值回报他,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一点让他失望,自己了断了这份情缘。 她这样想着,眼神里便又多了几分决绝,“孔侯的良苦用心,我知道了,也多谢你对我的善意。只是,我是万万不会离开京都城的。” 如锦顿了顿,接着说道,“别说孔侯所言未必成真,便算是真的,那我也不会离开这里,让恪王一人面对浩瀚的舆论。” 她微微笑了起来,“我已决定要与恪王常伴此生,不论他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毫不迟疑地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面对。晋王的传言,对我们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挑战,谁说我们就不能战胜流言,站在自己的幸福顶端呢?” 孔侯望着眼前风华正茂神色潇洒自如的少女心中隐隐地酸楚和作痛。 她很显然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她依然毅然决然地要与恪王并肩作战,丝毫不畏惧流言可怖,甚至到了不疼惜自己性命的地步。 这份感情,虽然让人感动,却更他心酸。 这一刻,他再也没有像这样地清楚明白过,他与眼前的少女终究是错过了。 不,不是她错过了他,她甚至从头到尾眼睛里就没有过他的存在,这一切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往情深和一厢情愿。 孔侯苦笑起来,“我今日前来,该要说的话都已经说清楚了,该怎么抉择都看慕大小姐自己……” 他幽幽叹了口气,“这已经是我能够帮助你的最大的极限了……” 晋王麾下,强将极多,他虽是孔侯,但在晋王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聪明一些的少年罢了。 他……说不上什么话。 提醒之责已经随心而作,至于以后的种种,便不是他可以控制得了的了…… 孔侯苦涩地转身,正要抽出门拴离开。 忽然听见身后少女低声一句,“多谢孔侯提醒。孔侯放心,你今日对我所言,我一个字都不会对别人说的……”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侧面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打开门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慕良被少年匆忙离去的袖管当头扇了一下,头还有点懵,回头看见如锦在书房内沉思,不由出声问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伴随着这句话,临安侯再也无法按捺地从房间里出来,嚷嚷道,“锦儿,你没事吧?” 如锦皱着眉头说道,“爹,晋王要害我!” 她将孔侯所言大致地转述了一遍,不过略去了孔侯的卧底身份。 “杀人诛心,晋王可真是会这一套,这若是叫他得逞,那我和李渡的婚事便不提了,他这是叫我余生都不得好日子过啊!” 临安侯又是生气又是着急,“这狗晋王真是可恶,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一拳打爆他的狗头!” 慕良凉凉地说道,“侯爷说笑了,晋王自小就在军队历炼,身手极好,武艺高强。您……” 他很想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便是连大刀都提不起来的,怎么打爆人家的狗头啊……” 可是一想到这晋王着实可恶,若是让这奸计得逞,大小姐以后再无宁日了,他这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临安侯冷哼一声,“逞勇斗狠,那是武夫,我是智囊,那是要动脑子的!” 气愤之下,倒还真让他许久没有大动的脑子顿时生了灵光。 他拍了拍如锦的肩膀,对着女儿说道,“锦儿,不怕,有爹在呢!晋王有他的毒招,那我临安侯难道是吃醋的?能眼看着我的女儿受伤不管?” 如锦连忙抬头,“父亲有何妙计?” 临安侯微笑着撸了自己的胡须一把,十分酷炫狂霸拽地昂起了头,“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56章 赌一把 京都城的传言总是起得十分急,来势汹涌,由这些因为生活富足而格外八卦的百姓交口传扬,很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帝都。 “听说了没有?有人在古书上发现了一句话,得慕如锦者得天下!慕如锦,那不就是临安侯家长女的芳名吗?” “哎呀,不得了!慕大小姐和恪王可是订了婚,那岂不是说,恪王他……” “嘘!心知肚明不要说出来!” “恪王原本就是先太孙,若是先太子没有发生那件意外,这天下原本就是恪王的啊!瞧瞧这些年来,陛下都将他防成了什么样!” “如今恪王若是娶了慕大小姐,那就说明古书上说的都是真的!这天下,当真要变了啊!” 话音刚落,便有人嗤笑起来,“你们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什么古书?上面的字都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哪里看得出来是你们说的那句话?不过是有人自己生编硬造想要争个噱头罢了!我这个消息才是千真万确的呢!” “什么消息?” “听说了吗?今天早上城西的古朝遗址挖出来一块石碑,上头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晋王当得天下。比起那古书上磨损地都看不清楚字体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石碑上的字可是真真切切看得清楚摸得到的!” “啥?晋王当得天下?这句可比得慕如锦者得天下要更直接得多哪!” “还不止如此呢!护国寺的大乌龟壳上今儿早上也突然出现了金光闪闪的十三郎为帝四个字。这十三郎,可是当今陛下的小名啊!” “嘘!你知道还瞎说?不要命了?” “整个京都城都知道了,大家都能说得,我咋不能说?” “城南城北城东的荒郊野外,也都有人捡到了石头,上面写着各种大逆不道的话。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古书啊石碑啊石头,还不都是有人故意作祟?将我们京都城的老百姓当傻子一样耍呢!” “你是说?这些不过都是有人造势?” “废话!哪里有那么多的天降神迹,不过只是人为罢了。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在八卦场里的浸淫熏陶,我也算看出来了,这天下的确是要乱了。赶紧地,收拾财帛,卖了闲置的房产,去南方投亲靠友避开些日子吧!” “还是老伯有见识啊!我这就去将名下的产业转投!” 不管外头的谣言传成了什么样,一时之间甚至还闹得京都城的老百姓人心惶惶,但是确实也再没有人提起“得慕如锦者得天下”这个传言了。 书房里,如锦对着临安侯竖起了大拇指,“爹爹英明!” 临安侯得意地撸着自己的胡须,“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晋王会使,难道我就不会?你要害我女儿,我就给他依着葫芦画个瓢!看他气不气!” 他顿了顿,忽然又叹了口气,“锦儿啊,晋王看来已经下了决定要将恪王推到明面上了。就这样,你真的也还是一定要嫁给他吗?” 晋王何其阴险,这是要逼着李渡上梁山啊,伴随着这些动作,恪王就是不反也要被逼着反了…… 一旦嫁给了他,锦儿以后的日子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再难得安乐快活的生活。 如锦却道,“父亲,经此传闻,就算我不嫁给李渡,我以后也不可能再有正常的日子可过了。” 得慕如锦者得天下呢,哪个男人胆敢和陛下争天下? 皇室子弟不敢,世家贵族不敢,平民百姓就更不敢了。 晋王好绝,这是要断她去路,误她终身啊! 这一点,临安侯又何尝不懂? 他气氛地一拍大腿,“好一个阴险狡诈的晋王,他这不是要害恪王,也是要将我放在火上烹!咋滴?还以为我临安侯真的命不久矣要死了吗?这么作践我的女儿?” 哼! 晋王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他慕修齐非但不会死,而且还好着呢!这些日子喝李神医的药,远离荤腥,脸色都白嫩了一点呢! 如锦笑着说道,“爹爹且再休养几日,等过两月,您再出来,一掌拍死那个晋王!” 临安侯一边点头,一边摇头,“昨日鲁国公老爷子来了一趟,鉴于如今的境况,我俩都打算要将婚期提前,就定在了下个月十八。” 如今已经是四月中了,下个月十八,就是其实也就一个月的光景。 如锦问道,“不急吗?” 临安侯叹口气道,“急,怎么不急?我的女儿出嫁,总是要十里红妆才有气势。但你二妹出嫁匆忙,别说十里红妆了,因着周氏的事,凡事都一应从简了……” 他顿了顿,“委屈了她。更委屈了你……” 放在手掌心上的长女,要嫁去恪王府为妃,他原本是想要大办一场的,只是看现在的情势,恐怕这次也不能如愿了。 如锦其实对这些都不在意,嫁妆?她手中握着的银两无数,想要什么东西随时可以置办,不差那点。 她将话题岔开,“说来我好些日子没见着二妹了,她过得如何?” 临安侯淡淡笑了起来,“挺好。你二妹夫是个长进的,夫家对她也好,她日子过得挺舒心。” 他长长叹口气,“其实,女人嫁给什么样的门第并不重要,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关键。就像你爹我,虽然是一等侯,可是却并非良婿。你二妹夫人品好,虽然家里没有爵位,但你二妹却很幸福。” 只要他一日不倒,二女儿在夫家的日子便永远都是快乐的。 如锦对慕淑蔷一直都挺疼惜的,这位二妹妹虽然刚开始咋咋唬唬的,总是冲在前面和她过意不去,可是后来,却也真心实意地对她道歉悔过了。 知道二妹过得不错,她还是很感到欣慰,但同时也知道,二妹能否一生幸福,很大程度上也在乎慕家的前程。 她目光微微动了动,“父亲,既然时局如此,境地已然无法改变,那您要不要跟着女儿一起,赌一把?” 临安侯一愣,“赌一把?” 如锦笑了起来,“”对,赌一把! 第457章 埋伏 先帝留给太孙的宝藏已经逐渐转交给李渡的人在接手打理了,小杆子和如沐春风楼的几个孩子回到了京都城,小杜却留在了宿州,继续代表金甲卫与李渡的人一起共事。 如锦知道小杆子回来,立刻便去了一趟富贵楼。 小院里的私人包厢内,小杆子十分激动地说道,“小姐,您走得急,那是没看到,我可是亲眼看见了!那里面的宝藏那么……那么……那么多!” 他声情并茂地描述着自己亲眼所见的震惊,说到激动处连口水都喷出来了。 如锦从头到尾都是慈母笑容般地看着小杆子,“嗯嗯,我家小杆子也是打小跟着我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人,能让你都震惊的,必定是金山银山那种震撼的场面了。” 小杆子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他喝了口热茶,稍微平息了一点激动的心情,然后说道,“大小姐,这可才只是三分之一的宝藏,若是将全部都到手,那可真足够颠覆乾坤了!” 如锦便将柳扶风主动投诚的事情说了出来,“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什么用意,此举是否是绮年长公主在幕后操控,不过想来,那张图多半是真的。如此的话,再加上柳家的那份,便是三分之二了。” 她目光微微带着几分困惑,“剩下的两家,不知道在何处?小杆子,你帮我一起回忆一下,那些年,先帝最看重的到底是哪几家的朝臣?” 先帝的宝藏必定要托付给最受器重和信任的朝臣,总不可能随便看到一个人就交待了,否则绝不可能顺利地将东西交到太孙的手上。 朝臣的数目是有限的,而受到陛下重用的朝臣,更是屈指可数,照道理来说,推测一下便可八九不离十。 小杆子却道,“小姐从这里想必定是不对的,若是人选真的那么容易被算出来,那么陛下可早就已经找着人了!” 他想了想,“我觉得,可能需要反其道而行之!陛下去世之时,有哪几家已经淡出了朝政,这件事倒反而值得一查。” 如锦皱了皱眉,“这倒难查,有些人告老还乡之后,便就销声匿迹了,再无踪迹……” 她摇了摇头,“不急,反正恪王大婚在即,到时候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恐怕都要出来晃一晃。” 小杆子闻言不知道为何心中居然有一丝惆怅,他在小姐面前从不懂得掩饰,低声轻叹,“哎!小姐要出嫁了,只可惜我小杆子不能再随伺左右……” 若是没有这三十年的时间差,那他仍旧是郡主身边的太监总管,郡主出阁,他理所当然要跟着的。 可是现在…… 郡主不再是郡主了,他与临安侯府又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以后要想要进出王府,恐怕也很难…… 如锦轻拍小杆子的肩膀,“傻瓜,现在这样的日子不好吗?这富贵楼虽然不大,可却全是你的,不必伺候人,你想要做神恶魔就做什么,难道这样的自由不好吗?” 小杆子的胖脸顿时垮了下来,“可是我生来就是要伺候小姐的啊!小姐去哪,我就该去哪……” 不,不是该。 是他自己想! 他忽然心中一动,望向如锦的眼眸中带了几分试探,“小姐,您若是嫁到别的人家自然不好说,可您嫁去的是王府。王府里的内侍多了去了,要不然您和未来姑爷说说,将我也带了去?反正,多我一个也不多嘛!” 如锦无奈地看着他,“小杆子,这真的是你内向所想,心之所往吗?若真的是,我确实可以和李渡提一提,我想,他也不会不同意的。可是……” 她话锋一转,“可是若是你跟着我进了王府,那你就只能围绕着家长里短来过日子了,远不如你在外头做事方便。我总觉得,我的小杆子颇有才能,不该将时间浪费在内宅事宜,而是可以为我做更多的事……” 李渡不是普通的王爷,她也不会是普通的王妃,他们成婚之后,绝对不会只安于经营好自己的小家的。 金甲卫的事她要管,听雪楼也得看着,比起内宅小事,内宅之外的才是她更广阔的天空。 小杆子闻言一愣,随即想了又想,好半晌才点头说道,“只要能为小姐做事,是做大事还是小事,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和小姐在一起,经常能看到您罢了……” 他顿了顿,又笑起来,“不过小姐若是更需要我在外头,那我就在外头!只要小姐能经常像今日这样来我这里一起吃个饭喝杯茶聊聊天,小杆子此生便就足矣!” 如锦看着肉乎乎的小杆子的笑脸,不由也欣慰地笑了起来。 真好! 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可是真心跟随着她的人仍然还在原地等她,一心一意地追随着她。 真好! 小杆子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刚才听小姐提起柳扶风,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许多年前,我确实在京都城见着了柳家大爷。只是当时我们的身份都见不得光,所以并未相认……” 他皱了皱眉,“算起来,倒是与柳扶风的年龄对得上。再说,柳扶风生得与柳家打爷像,我觉得他的身世不会有假。只是,柳家的那份图早已经带去了南疆,柳扶风手中的那份,想来应该是绮年长公主的。 小姐,这会不会是绮年长公主对您的试探?” 如锦早就想到过这个可能,“绮年是先帝的亲生女儿,虽然从前不算受宠,可毕竟与先帝血脉相通。说起来,若是先帝给了她一份宝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她顿了顿,“不过,她和李冉的关系也很好,若是宝藏在她手中,恐怕她早就已经交给了李冉了。” 再联想到柳扶风曾经说过,他的存在是李冉所允许的,所以……会不会有可能他们之间早就达成了一致的目标? 如锦脸色一变,“不好,那份宝藏多半已经在陛下手中,而他只是来试探我和李渡的!若是我们当真顺着图寻了过去,恐怕要遭到埋伏!”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58章 你开心吗 采蝶轩内,涂有亮惊喜地望着如锦,“慕大小姐有好一阵子没有来过了,正好今日新出的夏装上了,您看一看?” 虽然表面上毫不相干,但实际上眼前的少女以后就是他主上的妻子了,老涂对如锦的态度自然要比以往更加亲近尊重。 没想到如锦的脸色却很不好看,“老涂,他在哪?” “他?” 涂有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 他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噢,您说的是……他呀。” 此刻正是开门做生意的时候,采蝶轩作为咸宁街第一成衣铺,又值夏装上市,生意兴隆,满屋子的客人正在试衣裳。 涂有亮眼神示意,想要邀请如锦到二楼说话。 谁料到如锦却急得不行,“老涂,快点告诉我,他在哪?” 涂有亮拗不过,只好说道,“衮州。” 他压低声音说道,“主上前日出发的,没有跟慕大小姐说吗?” 如锦目光一动。 衮州…… 那张图…… 不好! 涂有亮顿了顿又说道,“衮州那边最近山匪猖獗,闹了好一阵子了,上头便让主上前去剿匪。” 上头……指的便是当今陛下。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慕大小姐,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您这样着急?” 如锦抿了抿唇,问道,“他身边带了多少人?” 涂有亮说道,“说是去剿匪,但不过只是一群小山匪罢了,主上身边只带了玄羽卫的两个小队,到了衮州地界,自然会有当地府衙的官兵可供调遣。” 他被如锦肃穆的脸色一下子激地心也跳了起来,“慕大小姐,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不是此次衮州之行有问题? 如锦的脸色越发沉重,“老涂,你手中可以调动的玄羽卫兵力能有多少?” 她抬头,“这次的衮州之行恐怕是个圈套,他……有危险!” 涂有亮终于慌了,二百来斤的大胖身躯忍不住抖了起来,“我……我这就去衮州援助主上!” 如锦喝道,“慢着!” 她看了一眼热闹非凡的店铺,沉声说道,“你这个店铺乃是李渡的暗桩,知道的人未必没有,若是你关店离开,动静太大,对李渡反而不好。老涂,你在这里安然待着,等我的消息。我去!” 涂有亮皱了皱眉,“可是……” 他和蒙恩身为主上身边的左膀右臂,如今蒙恩在宿州尚未回来,而若是连他也不在,那…… 如锦沉声说道,“将你能调用的兵力借给我,我去衮州。” 她顿了顿,“我先回家一趟,安排一下,一个时辰之后,让你的人城西来见我!” 说罢,她便匆忙离去了,只剩下心中急得不行的涂有亮来回踱步。 他咬了咬牙,对着掌柜的招呼道,“去帮我到四喜酒楼送个讯,立刻。” 如锦匆忙回到了家中,本想去松涛院与临安侯商议一番,但一想到此事牵涉太广,生怕临安侯知道得太多反而对他不好。 她想了想,便对着蜀素等人交待说道,“我有急事要出门一趟,这些日子里,你们对外声称我病了需要静养,若是有人来看望,就说我得的病传染。 对了,这事可以告诉四小姐,她聪明机灵,若是有你们几个应付不了之事,想必也只有她能够化解。” 蜀素急忙问道,“小姐要去的地方危险吗?为什么不带上我呢?既然是传染病,屋子里有两位妹妹就足够了,不必非要我在!” 她认真地说道,“小姐,我想和你一起去!” 如锦摇摇头,“你比她们沉稳一些,若是遇到松涛院的人,也有办法应对,她们到底稚嫩,我这里还是需要你在。” 她态度十分坚决,“好了,事态紧急,我没有时间浪费,替我收拾行李,准备盘缠和干粮,再准备一些对付蛇虫鼠蚁的膏药!去吧!” 蜀素无法,又怕耽误了小姐的事情,只好匆忙去准备了。 等到一切都妥当了,如锦也已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男装,然后悄然摸去了马房,将阿花牵了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如锦果然在城西见到了身上带有玄羽卫徽记的人。 为首那两个她认得,以前在东山那个山洞里,还跳下水去给她抓过鱼,她还记得那两个小伙子湿漉漉地从水里捧着鱼出来时,李渡脸上那五味陈杂的表情。 果然,那两个小伙子见了她眼神里也有几分熟悉,“属下辰一,属下舜二,见过慕大小姐!” 如锦冲他们两个点了点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来不及和你们解释清楚了,只有一句话,你们的主上受人算计入了圈套,此刻很可能陷入了危险之中。” 她顿了顿,“所以,我们应该要尽快地赶去衮州营救他!” 辰一和舜二一声令下,众人都举手喊道,“是!” 晋王府内,一名黑衣人在晋王耳畔低语几句,晋王嘴角露出笑容来,“如锦……还是那个如锦,聪慧伶俐,杀伐果断,窥一斑而知全豹。” 黑衣人恭声说道,“一切都如同王爷的布局,王爷英明!” 晋王冷淡地笑笑,摆了摆手,“好了,你继续跟下去,如锦敏锐异常,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可千万要藏好了,不要露出半点马脚!去吧!” 黑衣人行了礼,纵身一跳,就不见了。 人一走,晋王便站起了身来,走到了里屋。 珠帘打开,晋王的书房内居然还暗藏了一间卧房。 他撩开了床幔,坐在了床头的小凳子上,目光复杂地投射到了床上的人身上。 深蓝色的锦被下,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男人的脸。 因为太过苍白纤瘦了,一时之间让人看不清楚男人的年龄,只知道,这是一个一眼望去就十分英俊的男子。 细细看,竟与晋王有几分相似。 晋王在书房的冷峻和犀利,在他一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刻,就立刻都化解开了。 他面容舒缓,目光温柔,甚至还带着几分从来都不会让人看见的天真烂漫。 “如锦发现了李冉的那点小心思,已经赶去衮州救人,按着那丫头的性子,李冉必定不会好过了。待到大势成,这天下……你……开心吗?” 第459章 金大刀 如锦一入衮州地界,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衮州,离京都城并不太远,从前她还是庆阳郡主的时候来过的,因为离京都城比较近,所以衮州的风土人情与京都城很相似,虽然不及帝都繁华,但却也十分热闹。 但这次过来,大白天的,居然大街上都没有看到什么人,连街道两旁的商户也只有很少数的开张。 偶尔有路人经过,皆是惶恐不安的,甚至都不容陌生人接近,有人靠近,就仓皇逃跑。 说起来,虽然她上一次来衮州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但一个临近帝都的大州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这么萧条吧? 这真让人感到震惊不已。 不过,面上露出惊诧神情的,除了她,还有辰一和舜二,他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如锦问道,“怎么?” 辰一说道,“我之前来过衮州,这里很繁荣的,有小京都之称,客商来往不绝,百姓也十分富足,怎么会这样?” 舜二连连点头,“对,我还记得这里有个吃铜锅子的酒楼,我们还在这里吃过一顿呢!” 他指了指旁边,“就在那!店倒还是同一个,只是这大白天的,正是要吃饭的时候,怎么就关门闭户了呢?” 如锦深吸一口冷气,“衮州这里一定有事!” 她对着舜二说道,“带我去衮州府衙,我要见他们的知府!” 一行人径直到了府衙门前,但本应该大门敞开的府衙,竟然大白天的也紧闭着衙门的大门。 辰一向手下示意,“敲门!” 敲了一阵没有反应,他皱了皱眉,一脚踢开了府衙大门。 偌大的衮州府衙,院子里居然破破烂烂的,仿佛被人刚打砸了一番。 击了好久的鼓,终于有人偷偷地从里头出来,一看到来人就跪在地上,“这里能拿的您都拿走吧,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若是您再来,也只有小老儿的命可以拿的了!求求您了,不要再折腾了!” 如锦冷声问道,“这里可是衮州府衙?一府之衙代表的可是乾国的威严,你是什么人,又对着什么人如此卑躬屈膝毫无体面?” 老头一听声音不对,偷偷抬起头来,看到了威风凛凛的一队人马。 为首的那个生地格外俊美,但坐在汗血宝马之上,却也格外地英姿飒爽,一身劲装,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不怒自威,自有一股尊贵气息在。 这样尊贵的人,不可能是山匪了。 他顿时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了,“回这位官人的话,小老儿乃是衮州府衙的文书,衮州近日来山匪猖獗,已经横行街市,一出来就打砸抢,就连府衙也被抢过一次了!” 说着,老头子还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如锦皱起眉头,厉声喝道,“山匪?什么时候山匪居然如此猖獗居然公然践踏公权了?” 她冷声问道,“衮州也不是个小地方了,难道府衙就没有出兵降匪?” 老头叹口气,摇摇头,“怎么没出兵?当然出兵了!可是,那群山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兵强马壮的,手头的兵器都更趁手,我们的府兵竟然都败了……” 他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眼泪居然都下来了,“府兵没有怎么受过训练,说起来都是乌合之众,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这样一来,哪里还有别人敢去降匪呢?” 如锦简直觉得这事情蹊跷到头了,“衮州附近三百里地,不是有右骁卫的大营吗?你们的人不行,难道右骁卫的精兵也打不过那些山匪?” 老头瞅了如锦一眼,“这位大人,您说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没错,从前右骁卫的大营确实就在咱们衮州附近,可是前些年就已经搬迁了。如今咱们衮州是受京都城管辖,一旦有事,求助的可是京畿!” 他叹口气,“陛下倒是真的派了玄羽卫的精锐前来,可是那些悍匪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强,第一个回合就将人给扣下了。虽然已经让人去京都城请援,但援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眼下这衮州城可是那群山匪的天下了!” 如锦终于听闻李渡的下落,心中的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喉咙口,但理智让她冷静。 此事实在太过蹊跷了! 不过是群山匪罢了,何时居然能有与官兵对峙甚至胜出的能力了?将一府的府兵都给尽数打得稀巴烂,甚至还擒住了朝廷派来的玄羽卫? 这群山匪得多大的能耐啊! 是都生了三头六臂?还是都装了铁翅膀? 她吸了口气,“你们知府大人呢?即便如此,一府的府衙怎么能大门紧闭空无一人?官府都这样了,你们让百姓如何是好?向何人求援?” 老头闻言嗟叹,“百姓?呵呵,连知府大人都为了安全躲出去了,还谈何百姓?这衮州城啊,完蛋了!若是陛下再不派人来管管,这衮州城真的要沦为山匪的天下了。” 他说完了,这才想着要问,“那你们到底是谁?” 辰一将令牌拿出,“玄羽卫,援兵到了。” 他一把将老头扶起,“这府衙可还有别人?将剩下的人都召集起来,我们要知道近日发生的所有事。” 老头哆哆嗦嗦地点头,“好好好,我立刻就去召集大伙儿!” 知府大人都跑了,府衙的其他人为了保命也都一哄而散,剩下的人不多,倒是有一位叫金大刀的捕头,手底下带了十几号人仍在守着。 如锦虽然不是玄羽卫,但辰一和舜二都对她十分恭敬,在外人看来,便以为她才是玄羽卫的高官,个个都听她的号令。 尽管她心里一万个想要尽快去找李渡,可是她知道,必须要先将眼前的事情搞清楚了,才知道李渡在哪,该去哪里寻人。 “有没有人能说说,那股山匪的老巢在何处?上一波来的玄羽卫大人们前去剿匪,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至今未归的?他们……真的都被山匪给擒获了吗?” 旁人哪里知道,个个都畏畏缩缩地躲在了后面,倒是金大刀挺身而出,“山匪的老巢就在附近不远处的明山,上一波来的玄羽卫大人带着府兵前去剿匪,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了。当时我也在场,侥幸逃脱,留得一命在。” 他顿了顿,“若是这位大人要寻人,我金大刀愿意前往带路!”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60章 算计 如锦看了眼衮州府衙的众人,觉得再难在这些人口中听到更有用的消息了。 她冲着金大刀点了点头,“好,那你就跟我一起来,即刻启程。” 金大刀的眼中顿时露出了几分希望,他用力地点点头,“我和我的手下们都愿意跟随大人前往!” 山匪猖獗,为害乡里,肆虐百姓。 身为官差本来就应该要挺身而出保护百姓,这是他们的职责。 可是知府大人这个孬种却第一时间溜走了,至今都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偌大的府衙居然就任由山匪打砸抢,真是毫无气节可言,丢人丢到了家! 他金大刀虽然只是区区一名捕头,但却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躲着做缩头乌龟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只要眼前的这位大人愿意用他,他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不过……” 金大刀顿了顿,“大人,立刻上山恐怕不行,明山上有很多蛇虫鼠蚁,特别是毒蛇猖獗,若是真的要上山,须要准备一番。” 如锦点点头,“金捕头对此间的状况比较熟悉,那就由你来一手操办这些事宜吧!” 她看向了辰一。 辰一立刻取出了银两交到了金大刀手上,“防治蛇虫鼠蚁的膏药我们有,但雄黄酒却需要金捕头置办,我们在这里等你片刻,等都准备停当了就立刻出发!” 金大刀连忙摆手,“不碍事的!卖雄黄酒的铺子就在城北,我们过去就能途径,顺道罢了。不耽误事!” 他喊上他的下属,“大丁,小何,叫上兄弟们立刻出发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府衙出发,一直往明山而去。 他们刚刚离开,府衙里刚才一名毫不起眼的中年人便立刻偷偷摸摸地出去到了拐角处压低声音说道,“来营救恪王的人已经往明山去了,你赶紧去回禀,让山上的人做好准备!”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材不算高大的男子沉声应道,“知道了,府衙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你可以回京都城了!” 中年人道,“是!” 所谓明山,确实离衮州的城区不算远,风景秀丽,倒是个春游的好地方。 只是这样的地方,照理来说应该是游人络绎不绝的风景胜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能在这里养出那么厉害的悍匪来。 金大刀一边走一边叨叨叨,“诸位大人有所不知,这明山原本是我们衮州的一处名胜,只要不入深山,也没什么毒蛇猛兽,春和景明,最是招人喜爱了。 不说多久之前,就是半年前也是个热闹的所在,文人墨客纷至沓来,都喜欢在这里吟诵诗词。 谁成想,也就是过了一个年,怎么就变成了人迹罕至之地了呢?” 如锦问道,“这伙山匪是半年前来的?” 金大刀点点头,“大概是半年前吧,有人买下了明山里面的一处山林,在那打造了一个山庄,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个有钱的员外郎,想要过过山野生活呢! 还有好心的百姓善意去提醒,说这里一到春夏蛇虫多,不适宜居住,不过人家没有理会,也就只能如此。 如此安生了有半年,这山里的别庄也给建好了。 原本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大半个月前,经过此处的过路商客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踪被劫,后来有受害的商客拼命逃了出来,来到府衙告发,告的便是这山庄里的人出来打劫。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人家建的根本就不是山庄,而是山寨啊!这伙人也不是什么员外郎,而是山匪! 知府大人一开始还很义愤填膺,组织了府衙最好的兵力前去剿匪,但可惜对方的兵强马壮,一个能抵挡我们十个,我们实在不是对手,差一点还让知府大人变成了山匪的刀下囚。 对方到底还是看在知府大人的份上网开一面,第一次放过了我们。不过那为首的悍匪不知道对知府大人放了什么狠话,知府大人回去之后就夹着尾巴躲了起来,连衙门也不去了,府衙里的差事也不管了,整个衙门都形同虚设,实在是……” 丢死人了! 金大刀继续说道,“自从我们去了一趟明山,知府大人就躲起来了,但是衙门里的事还是继续要做的,本来我们虽然心中惶恐,但好歹也还是继续维持着衙门的运作。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日这些山匪突然下山来,横扫了一趟城区,还到了府衙打砸了一番。 这便又吓走了一大半的人…… 街上的商户看府衙都成这样了无人保护他们,自然不敢再开张,基本上整条街上都没有铺子开着,也没有人敢出来行走。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盼来了京都城来的大人,谁料到,有去无回…… 这些日子,有门路的都早就悄然出城投亲访友去了,留下来的都是没有路子只能在这里安身立命的人家。 大人,还请这次一定要替我们衮州城的百姓将这些山匪剿灭了,否则的话,衮州城的百姓可该如何生活啊?” 虽然…… 这次来的大人还没有上次来的人多,看起来也不如上次的精干,可是这总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要不然,难道祈求上天将匪徒带走吗? 如锦眉头皱了起来,“半年前就在这里建庄,却一直都蛰伏着,近日才开始为非作歹,这两日尤其嚣张……” 她问道,“金捕头,那些山匪除了打砸抢了府衙,可还有对其他百姓的财产有什么伤害的?” 金大刀想了想,“这……倒是没有听说……” 他一挠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是刚开始的时候听说过路的商客有被劫财的,其他的还真没听说哪家人家遭到了匪徒的洗劫呢!” 衮州城的商户有钱的不少,可是就连银号那边也没有遭到山匪的光顾啊! 这…… 抢劫过路的商客,总不如抢银号靠谱吧? 那银号里的可是堆积如山的银两哪! 金大刀乃是捕头出身,嗅觉自然比普通人更敏锐一点,他这么一想,脸色已然巨变,“大人的意思是……这伙山匪要的不是钱?” 如锦看向他的目光倒有了几分欣赏,“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但等到了地方,还请金捕头带着你的兄弟们先回去吧!这事儿恐怕不是你可以趟的!” 此事那么明显,显然就是李冉的算计。 原来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经开始布局和谋划了。 而半年前,恰好是她重回京都城的日子…… 要说其中没有任何关联,她可不相信。 但既然这事乃是李冉的算计,那就和山匪不山匪的无关了,想来那个知府必定也是得知了此事,所以才逃得无影无踪的。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61章 走他走过的路 金大刀闻言,立刻说道,“大人,不管这些山匪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打砸了我们府衙破坏了官家的威严那肯定是真的我也是亲眼所见。府衙乃是国家权力的象征,这些人这么无法无天,我身为一名捕头,也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顿了顿,“还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我要进山!我要亲自将这群王八蛋打趴下!” 如锦看金大刀的神情,便知道此人大约也猜到了一点皮毛,至少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恐怕并不是真的山匪行事。 可他却依然非要跟着进山。 她忍不住心下暗叹,“这位金捕头看起来如此普通,但却是个十分有血性之人。哪怕明知道可能会遇到他无法驾驭的事情,却还是义无反顾。既然如此,我应该要呵护好这份血性。” “好,那你就跟着上山吧!” 左右朝廷也不能对有功之臣下手吧? 金大刀闻言欣喜若狂,“是!” 很快便到了明山的内圈,队伍停了下来。 金大刀说道,“回禀大人,先前那位大人就是在前面不见的!” 如锦闻言立刻皱眉问道,“不见?” 金大刀说道,“是,前面一里地不到的地方,我们和山匪有过一次交手,只不过敌强我弱,很快我们就都被打趴下了。 话说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既然是不择手段的凶狠山匪,既然都将我们打趴下来了,怎么不将我们顺手一并杀死呢? 除了交战中死掉的府兵,其他人要么受伤要么被制,倒并没有被一个个处死的情况。反而还给了我们很多机会逃走。 上次来的那位大人便是在不远处的拐角处遇到了打斗,打着打着人就不见了……也怪我当时胆小害怕,见死了不少人,身旁又有弟兄受了伤,便没有继续追下去,只好先带着伤兵们先回了府衙。” 辰一面容紧张地问道,“过去看看吗?” 如锦看了看四周。 金大刀所说的地方十分宽敞敞亮,一旦他们过去,若是有人埋伏,那就惨了。 就是她这随便一眼,就能看出有起码八九个绝佳的狙击位,他们若是进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得全军覆没。 她摇摇头,“暂时不要。” 舜二不解,“为什么?主上失踪两天了,他越是在里面时间久,就越是危险。我们若是这会儿畏惧害怕了,那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此行危险,这他一早就知道。 也做好了要送命的准备。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主上,哪怕让他肝脑涂地,也是不敢推辞的。 然而,都已经到了敌人的家门口却还不进去,这一点他无法接受。 辰一连忙说道,“小二,你别胡说!光你担心主上吗?我和……大人难道不担心主上?先听大人怎么说。” 如锦知道李渡的手下着急,她也着急,可是光着急是没有用的。 明知道眼前是一个圈套,有一步路没有好好走,就要踏进别人的圈套,那她不得不谨慎万分。 不,也许他们此刻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山庄内的人眼中了,正等待着看他们如何一步步走入他们的圈套呢! 越是这种紧要关头,越是不能着急。 她沉声说道,“现在天还亮着,我们过去就是在明,敌人埋伏着,就在暗。对我们极为不利。我知道你们救人心切,哪怕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无论如何你们都要记住,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命的。来救人,便是要连自己和他们一并保全好,这才是救人。 否则,只是来作炮灰。 我不会拿自己和你们的性命开玩笑的。” 辰一点头,“我们既然跟了大人出来,便一切都听大人的指挥。” 他瞅了一眼舜二,“小二,别闹了。” 舜二虽然心里着急,但眼前的到底是未来的王妃,他刚才闹了点小脾气就算了,此刻可不敢再多说了。 他点了点头,“我也听……大人的。” 如锦说道,“天快要黑了,等天黑。天一黑,这山里就没有什么明处和暗处,我们和敌人是对等的。” 她挥了挥手说道,“大家一路到这里一定累了,趁着天还没有黑,咱们坐在这里先休息一下,吃一点干粮吧!” 舜二有些犹豫,“大人,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休息,若是对方来攻,岂不是很容易被一举歼灭?” 如锦笑了起来,“一举歼灭?” 她摇摇头,“你看前面那么大块敞亮的空地,意味着对方不可能埋伏人在那里。我早就估算好了,他们若是要埋伏,大概会选择那里那里那里和那里。到我们这里的距离,远远超出了乾国羽箭的距离,哪怕是燕国的弓箭也绝不可能射出那么远。 你们放心,就算他们看到了我们在做什么,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我们大可以安心地休息,等待天黑。” 辰一说道,“对对,大人是射箭的高手,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了。舜二,吃点东西,这一路行来大家都累了渴了饿了,休息一会儿也好。” 该歇的歇过了,该吃的也都吃过了,众人都觉得体力得到了休整。 由于眼睛从天明时一直到天黑所以适应了环境,所以尽管天色黑了,众人却都还能依稀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早在刚才众人休息的时候,如锦就已经问金大刀了解了明山的布局地形图,此刻她脑海中已经有一个十分清晰而生动形象的印象了。 她站了起来,对着舜二说道,“若是现在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面,那我想那几个埋伏点上盯着我们的人都已经十分疲累了,现在是一个很好的闯关的时机。” 舜二顿时积极起来,“那大人,我先打先锋!” 突破了这里,才有机会进入山庄的内圈,不论是剿匪还是寻人,才有更大的机会实现。 如锦却摇摇头,“不,这么简单的事,自然由别人去做,舜二,辰一,你们两个需要和我做点难的事。” 她指了指右侧的阴影,“金捕头说你们主上是从那里消失的,我要走一回他走过的路。” 第462章 投石问路 天真的黑了,如锦一声令下,从京都城跟随而来的这些玄羽卫便都往空地而去。 如她所料,周围好几个点位上都纷纷射出了羽箭。 好在玄羽卫这边的人早有准备,众人休息得很好,吃饱了喝足了,此刻正十分精神着,这点箭雨,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很快,这群人就冒着羽箭突围,一个个逼近了山寨的门前。 这种情况之下,里面的人再也无法埋伏暗处,只能被迫出来应战。 不远处厮杀成一片,如锦的目光却越发坚定起来,她压低声说道,“走!” 辰一和舜二跟在她身后,三个人一路便往金大刀所言的方向潜行。 果然,很快就到了一处密林,密林之后,露出一点点房屋的边角,想来只要穿过这里,便能到达山寨的后门或者偏门之类的地方。 只是这块密林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让人心生不安。 辰一低声说道,“主上便是在这里消失的,莫非这林子里设有埋伏?” 舜二性子就冲动多了,“管他里面有多少埋伏,干就完了!” 如锦连忙拉住他,“不可。” 她耳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和呼喊声,皱着眉头说道,“这若是一个圈套,那么山寨里的人数目恐怕不少,我们带来的人撑不了太久。靠正面突破进入山庄,恐怕是个妄想了,所以这密林才是我们此次行动的关键。” 辰一连忙说道,“舜二,听大人的!” 如锦在林子的边上探了几步,粗略看过去,这林子十分安静,也没有什么埋伏着人的迹象,甚至连鸟虫的声音都听不大见。 竟像是一个没有人的林子。 这可就太奇怪了。 她一个小女子都能看破的道理,她不信李冉看不懂,这林子一定有问题。 想了想,她从地上捡起了一些零星散落的小石头,漫无目的地朝林中扔了过去。 起初还好,扔过去的石子只除了落地的声音外,没有别的动静。但随着石子扔得多了,便有些奇怪的地方了。 辰一和舜二见状,也学她。 半晌过后,三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辰一咬着嘴唇说道,“有些石子落地无声,有些石子落地之后还有声响,那几个地方应该有机关和陷阱吧?” 舜二的一脸色也很不好看,“没有声音的地方恐怕有泥潭,落地之后还有声响的那怕是安了陷阱……” 如锦点点头,“对,这林子果然没那么简单,哪怕无人值守,但一旦有人误闯,恐怕有去无回。” 她顿了顿,“如此,我们三人便先多捡一些石头放在身上,先从安全的地方过,然后再走一步探一步吧!” 说着,便首先往刚才落地有声的地方行去。 一进入密林,如锦便皱了皱眉,“这里的感觉有点奇怪……” 舜二一愣,“怎么了大人?” 正说着,忽然他的一只脚陷到了一团东西里,拔也拔不出来。 辰一脸色巨变,连忙喝道,“将鞋子脱了,赶快脱身!” 费了好大的力气,舜二终于脱险,只是他整个人还陷在了巨大的震惊之中,“怎么可能?这里我很确定刚才试过了,分明是落地有声之地,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了泥潭?” 如锦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果然!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她顿了顿,“这座林子里不仅到处都是机关和陷阱,而且它的布置还利用了阵法,这是一座会自己变动的林子,也就是传说中的迷踪林!” 迷踪林,顾名思义,就是利用八卦阵法,让阵中的物件以某种特有的规律不停地移动转移的密林。 普通人进入之后,简直危机四伏,哪怕掌握了一点规律,但下一刻掌握的规律就立刻会作废。 这十足是一座死亡之林,怪不得山寨里的人明明知道通过这里就可以到达他们的身后,却没有人管着,因为他们知道,这世上或许根本没有人可以通过这层考验。 如锦的脸色凝重起来,“这里的阵块一只都在变,我们所在的地方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是下一刻便就不知道了。所以需要一直投石问路,从现在开始看到地上有小石头之类的可以探路的东西大家就捡起来!” 辰一看了一眼四周,脸色也很不好,“可是大人,外头有石子,里面却光滑得很,而且我们刚才扔进来的石头也不知道去了那里,这里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投石问路的东西。” 他咬了咬牙,“一直停在这里我们只会越来越危险的!要不……大人,您会不会爬树?树上会不会安全一点?” 如锦苦笑着摇头,“树上比这里可危险多了,不信,你抬头看。” 辰一抬头,只见树梢上有红彤彤的东西隐隐作现,他脸色一变,“赤红蛇……” 天下第一大毒蛇…… 见血封喉的毒…… 如锦叹口气,“虽然我身上准备了躲避蛇虫鼠蚁的膏药,可是这赤红蛇可不一般,一来它未必吃这一套,就算它吃,只要被咬上一口,你我就必死无疑了。” 她想了想,“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咱们先走几步路看看,这阵法到底是依循什么样的规律,再做决定。” 说罢,她将身上带着的所有石头都一一往身边扔去,然后根据听到的回声开始了艰难地行程。 好不容易走了五六步,可是三人身上的石头却都已经丢光了,如锦无法,只好将身上戴着的手势玉佩都用来扔。 她不禁懊悔,不该解下那串珍珠腕链的,要不然好歹也能在这种关头救她一命。 正在这时,舜二忽然递过来一串珠链,“大人,给!” 辰一一愣,“这是你给阿梦准备的生辰礼物!” 舜二苦笑起来,“对,我攒了好久的银子买了这根珠链,本来是想要给阿梦一个惊喜的。不过眼下生死关头,活命下来救出主上才是头等大事。这珠链,我以后再给她买便是了。” 如锦心中有些动容,不过也还是毫不客气地接过了珠链,轻轻地拆开分给大家,“等咱们过了这劫,莫说一条珠链,我给你的阿梦送一箱!”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63章 怎么是你 有了这条珠链的帮助,总算又让他们多走了四五步路,可谓是举步维艰。 好在,有了这多出来的几步路,如锦心中隐约对迷踪林的阵法规律有了点想法。 辰一焦急地问道,“大人,该怎么办?” 如锦低声说道,“按着我刚才的推算,这里的每一块阵地安全的时间是有限的,大约在心里默数九十下就会变一轮,逆时针。所以……” 她目光清明地指向了左前方,刚才还是一片泥潭的地方说道,“再等一会儿,这块地就是安全的!” 舜二连忙问道,“可若是推算错了怎么办?大人,我们身上能扔的东西都已经扔掉了,可再也没有可以用来试错的物品了!总不能……总不能将身上的兵器也都扔了吧?” 那样的话,就算侥幸离开了这座死亡之林,那也没有了与山贼抗争的力量了。 如锦笑了起来,“推算错了那就只能死了。不过,我觉得我一定不会错!” 她自小就有过目不忘之能,迷踪林虽然难,但对于她这等记忆力极好的人而言,却只是需要将所有的因素都汇聚在脑海中,然后回放整理归纳,最后总结出规律来。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正在这时,她忽然高声喝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既然是飞奔一般跳了过去,就在辰一和舜二极度担心的眼神中,她安然地站稳了,并且那块地块没有塌陷。 虽然对自己十分自信,但在安全落地的那一刻,如锦也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冲着已经有些呆愣的两人招了招手,“别愣着了,快过来!时间有限!” 有了这次尝试,一行三人很快便就通过了迷踪林,也算是有惊无险。 舜二损失了一只鞋子,在山林中行走颇是不便,便想要将另外一只也扔掉。 如锦见状连忙说道,“这里到处都是山石,你这样走的话,到时候人没有救到自己的脚却废了,不行。” 她想了想,撕下自己的两只袖子,“不如先将就地垫一下吧!” 辰一见状也撕下了自己的袖子,“给!” 舜二十分感动,连同自己的袖子一起垫着当成鞋子一样用绳子绑在了自己的脚上,虽然样子古怪,倒也还跟脚,不论如何,也总比他赤足走山路要强多了。 三人整理了一番,便继续往前走。 没几步便看到了庄子的围墙。 如锦说道,“果然有个后门!” 不仅有后门,后门口还有人守卫,守门的人虽然黑衣蒙面,但是身材魁梧,站姿挺拔,一看就不是乌合之众,反而倒像是军队训练有素的兵士…… 如锦冷笑一声,“果然是李冉搞的鬼。” 她转头说道,“刚才快要离开迷踪林的时候,我在树上发现了一个印记,我凑近闻了一下,居然是胡椒的味道。” 辰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那一定是景天大哥留下的!” 他解释道,“景天大哥是我们玄羽卫最神通广大之人,他的身上永远有取不尽的东西,各种吃的喝的玩的以及调味料。能将胡椒随身携带的人,普天之下,除了景天大哥,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舜二也松了口气,“太好了,既然主上是和景天大哥一起进迷踪林的,有他在,主上定然安然无恙。” 如锦想了想,也是,她能想得到的破解之法,李渡那么聪明,必定也行。 有景天在,他身上那么多瓶瓶罐罐,可比他们突围要容易多了。 她忽然眉头一挑,“这么说来,你家主上必定没有被这些人擒住!” 辰一连忙问道,“怎么说?” 如锦笑了起来,“若是他们设计是想要抓住你家主上,那人都被擒住了,这山寨自然也要撤了,我们来时,早就人去楼空,难道还等着我们过来营救吗?” 她冷笑起来,“可见,你家主上脱险了,而且此刻还埋伏在山林的某一处,所以这里面的人才会如临大敌一般,在各处都伏击着弓箭手。” 舜二连忙问道,“那我们……” 如锦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围的山势,指了指不远处的山上,“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不要打草惊蛇了,那两个守门人的命姑且先留着,我们从这边走,往山上去。” 她顿了顿,“若是你们主上还在这林子里,那么山上是最好的埋伏之处,居高才能临下呢!” 说着,她便领着辰一和舜二两人一路往山上而去。 幸得先前休整过,所以就算是如此险峻的山势,也未曾让他们三人太累,很轻松就到了山顶的某处。 如锦找了一块光秃秃的山石说道,“先歇一下,等到后半夜天光渐渐亮了,再寻人。” 辰一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山下,“也不知道其他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如锦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山寨里的贼其实都是官差。衮州府衙的捕快们也好,还是玄羽卫的人也罢,都是替陛下做事的官差,说到底,都是一路人。” 她的目光眯了眯,“选出来几个能干的捕快不容易,要培养一个合格的玄羽卫那更是要花费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所以,幕后之人是不会轻易让这些人死掉的。你放心,顶多就是受点伤,不至于会有性命的危机。” 李冉要的,只不过是李渡罢了。 他要的还有李渡身上其他的宝藏线索。 因为不方便在京都城做这种事,所以才要故意设一个局利用山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可能李冉想的更加深远。 她和李渡的大婚日就在不久之后,成婚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等到李渡成婚那日,那些被先帝托孤之人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出现的。 可是大婚那日,新郎不见了。 到时,不仅可以毁掉那些持有宝藏之人对太孙的信心,而且还可以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果真是好算计啊! 只可惜,李冉小看了李渡。 他的计划之中应该也没有算到自己吧? “如锦……” 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叫声。 如锦脸色剧变,回过头去,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怎么是你……” 第464章 心病 李冉一身轻装简服站在如锦的面前,身后却带着密密麻麻的兵士,他们全副武装,每个人手中都持着明亮的火把,让人望而生畏。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紧皱的眉头忽然松开了一些,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如锦,是我。你终于承认了……” 辰一和舜二虽然知道此刻在他们面前的人是乾国至尊,可是他们的忠心只对李渡,所以此刻,哪怕前面是千军万马,他们也只有一个念头。 保护慕大小姐! 两个人毫不迟疑地挡在了如锦面前。 如锦心中微微一烫,有几分欢喜和感动。 欢喜的是李渡这些年来没有白白经营,他的这些手下心中全然是向着他的,哪怕这次她有什么危险,以后……以后…… 只要有这些真心向着他的人在他身边,她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感动,就更简单了。 说起来她和辰一舜二只不过是见过两次,短暂地相交罢了,可是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却仍然愿意挺身而出,挡在她的面前。 就算那是对李渡的真心,可是何尝又不是对她的善意? 李冉的身后是密密麻麻全身装备的兵士,抵挡在她的面前要面对的是什么,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如锦幽幽一叹,轻轻拉开了辰一和舜二,她柔声说道,“没事的。” 她轻轻走到了李冉面前,面对那么大的压迫,却毫不畏惧,一点害怕都没有,反而笑了起来,“对,是我,没错。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那么恭喜你,愿望成真了。” 抬了抬眼眸,她漆黑墨亮的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闪闪发着光,“这里不是说话之所,换个舒服一点的地方吧!啊,对了,这两位是我的侍卫,他们跟着我胡闹,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不许为难他们!” 这声音清脆,又带着几分任性娇纵,让李冉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庆阳郡主一出生便受到先帝的庇佑,虽然没有父母之爱,但先帝给了她所有的荣华富贵,便是公主都不及她。 她任性骄傲,但却又不野蛮跋扈。 她骄纵洒脱,但却又处事有度。 每当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她在叽叽喳喳个不停,而他,只能当一个安静的聆听着。她说什么,他就应下,如此而已。 可是她死后,他就算想要当她的随从,却也再也没了机会。 李冉心中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答应,“好,我都听你的,找个舒服一点的地方,也不为难他们。” 陛下素来是冷峻的,沉默寡言,便是对萧皇后和周贵妃,也从未有过和软如细雨的时候,此刻对着一个脸上尚有稚气的少女如此百依百顺,一时之间,让近臣的脸色俱变。 有人认出这少女乃是临安侯的长女,也就是恪王殿下的未婚妻,心中不由打起鼓来。 怪道陛下在此地设伏,原来这里面还有此等恩怨情仇。啧啧,和侄儿抢媳妇呢,这事儿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莫非…… 莫非这天真的要变了吗? 明山的山寨,果然不是真正的土匪窝,倒真的修成了个清修雅居的所在。 此刻,天渐渐亮了,花厅里的景致也逐渐清明,小轩窗外,满是桃红柳绿,看起来姹紫嫣红,美丽极了。 如锦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正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热粥。 她心里还记挂着李渡。 这时,头顶响起了一句问话,“怎么?这粥不合胃口吗?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喝这鲜贝肉糜粥了……” 如锦抬起头来,看到了李冉十分关切的眼神。 她淡淡地笑笑,“那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我的口味有变化也不足为奇。” 李冉心中有些苦涩。 三十年…… 那是他的三十年,可是于她并没有,这显然不过只是托辞。她不喜欢他了,就连从前和他在一起时喜欢吃的食物也一并不喜欢了,如此罢了。 他抿了抿唇,“不喜欢吃,我叫他们再上点别的。” 如锦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抬头说道,“不必麻烦了,我也不饿。” 她顿了顿,“有事就说事吧!我想你费了那么大劲将我弄来这里,必然不是只要与我吃吃喝喝叙个旧的。” 李冉点点头,身边的仆从将粥品端了下去,离开之时,还带上了门。 他在如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那么聪明,我也瞒不过你,没错,为了今日,我确实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设计了。只不过,我的这些筹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为了李渡,而是……为了你。” 如锦一愣,“为了我?” 她很快就嗤笑起来,“为了我这种话,陛下说起来,我总觉得很是好笑。我和你之间,既无什么旧情,也没有别的交情,为了我?陛下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李冉的目光里满是懊悔和不忍,“我……” 他看着神情倨傲的少女,心中一酸,忍不住幽幽一叹,“如锦,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多少时间,也就是命不久矣,很快就要死了。 所以,才会那么执着在临死之前要将心中的愧疚和想念对她说出来。 到底是曾经挂念过的人,如锦的心还是皱了起来,“你那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李冉就看到她眉头微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舒了口气。 她到底心里还是曾有过他的吧? 对他的生死,她的心并不是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毫不在意。这便够了…… 他淡淡地笑了起来,“我要死了,太医说如今的我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在努力硬撑,但最多也不过就是几个月的光景了。” 明明是在说着一件悲伤的事,但此刻,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和担忧,反而确实一脸解脱的欢畅。 这三十年来所承受的压力,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呢!到时,他便可迎来真正心之所向的安宁了吧? 如锦的声音微微发抖,“你……是得了什么病?” 李冉抬头,望向她,“心病。” 第465章 不配 如锦原本还真的以为李冉是得了重病命不久矣,听到他一本正经认认真真说出来“心病”两个字,不由勃然大怒,“你耍我!” 心病,便是没病。 他当她还是从前那个一看到他皱眉头就着急,看到他情绪低落就紧张的无知少女吗? 李冉并没有反驳。 他看着她因为生气而特别生动的脸蛋满心都是欢喜,“如锦,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如锦闻言先是一愣。 啥? 她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她这是被调戏了? “李冉,你若是有话要说,那就好好说话,若是没有,那我要离开了。千万别再说这些为老不尊的话!” 若是三十几年前的李冉对她这样,她想来应该是会欢喜的。 可是时过境迁,他老婆也娶了,还不止一个,孩子也生了一大窝,自己垂垂老矣,再跑来和她说这些骚话,真是够了! 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李冉连忙伸出手来想要拦她,“好好好,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那我就不说了。反正我都听你的。” 他幽幽叹口气道,“如锦,不管你相信或者是不相信,这辈子我都没有骗过你。” 如锦挑了挑眉,“哦?真的?那我问你,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冉的脸上有一种该来的还是来了的释然,“那日元宵宫宴你不是都听萧璃说过了吗?萧璃在你的酒水中下了毒,你喝了毒酒之后,便就死了。” 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懊悔和痛苦,“我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做法,只是当时你我闹得很僵,那没有用的骨气使我没有及时追查下去,否则的话,也不至于……” 如锦目光动了动。 看来,萧璃下毒害死了庆阳,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她抿了抿唇,“你猜到了她的做法?莫非,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世?也知道皇帝舅……先帝想要除掉我一事?” 对她那么好的皇帝舅舅是要杀死她的幕后真凶,这答案至今她都不敢相信。 即便知道了她非皇家骨肉,可是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再说,再不济她也仍旧是苏太傅的女儿,依着先帝和苏太傅之间的感情,最后都能将宝藏托付给他的,就算是看在苏太傅的面子上,先帝也不至于非要她的命不可吧?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李冉的目光闪了闪,“当时我在太子哥哥身边做事,父皇让太子哥哥追查魏人埋伏在宫里的细作,也是无意之中才查到了荣福姑姑身边的宫女身上,没想到顺藤摸瓜,居然查到了你的头上……” 他叹口气,“我和太子哥哥知道此事后,并没有立刻上报,一方面是怕父皇知道了实情伤心,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保护你。 如锦,不管你怎样看待我,但我和太子哥哥一样,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付你,一直以来,我都只想要好好保护你。 但不知道为什么,父皇还是知道了。 他当时没有说什么,看起来甚至都生气都没有,只是没有想到私底下他却召见了萧璃,还命她做下了那样的事。” 如锦冷冷一笑,“这么说来,你在这件事里什么角色都没有扮演咯?” 一个痛心疾首懊悔的旁观者? 李冉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她的,但对面的少女根本不吃他这套,像一条灵巧的小蛇一般,滑不溜秋地跑走了。 他手中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落落,“我……我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哦?” 李冉小声地说道,“知道你遇害,我想法子偷走了你的尸体,藏到了福禄寺小和尚那里。” 他顿了顿,“你已经去过福禄寺了,小和尚应该已经带你去看过了那个衣冠冢……其实,你曾经在那个冰棺里躺了好些日子。” 如锦猛然想到福禄寺庆阳的衣冠冢内那盏没有写名字的油灯和空着的蒲团。 她小声问道,“所以,在我死后,你经常去福禄寺看我?” 李冉笑了起来,“何止是经常。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去……” 他望向如锦的眼神温柔而带着水光,“一开始只是难过,但并不知道心里为什么有一块很深的地方空了,我还以为只是因为你的离开而感到懊悔和惋惜,可是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只有躺在冰棺的旁边,才能安静地睡觉。 后来时间长了,我就知道,懊悔的不仅是没有及时地出手制止萧璃害你,还懊悔没有在你活着的时候好好待你…… 如锦,我其实是喜欢你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只是那时我因为太多的原因不能答应你,原本想着等我的处境再好一些,等到我到了能配得上你的那一日,我再跟父皇请婚。 只是没想到,我没有等到那一日……” 如锦方才还有些心酸难过,但听到这里,忍不住怒喝起来,“李冉,你莫要胡说八道了!我死后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是我活着的时候那些事,你也能拿来骗我吗?” 她冷哼一声,“对你来说,那些都是记忆里尘封已久的三十年前的事,可是对我而言,那才发生过没有多久!怎么?日日对着百姓朝臣扮演着喜欢我的角色,自己也沉迷其中了吗?可是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你用来欺骗自己可以,可别拿来骗我!” 他是皇子,她是郡主,若真能成一对,那就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就算他再不受宠,那他也是天子的血脉,说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而拒绝,那岂不是太矫情了? 时隔太久他或许真的忘记了,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当时拒绝她的时候说的是,“我只将你当成要好的妹妹,从来都没有过男女之情。我……我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姑娘……” 如锦不由冷声将当初他拒绝她的那句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然后她冷笑着问道,“从前我百般不解,不知道不是我这样的姑娘是怎么样的姑娘,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喜欢的是萧璃,昭妃,周贵妃这样的姑娘啊!” 她嗤笑一声,“李冉,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不配呢!”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66章 发现 萧璃?昭妃?周贵妃? 爱? 李冉苦笑起来。帝王的宠,便只是宠罢了,哪里能有爱?自古后-宫荣宠,皆是平衡朝堂的手段,岂能任由他心意任性? 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唯一能够打开他的心扉住进里面的人,遍寻也不过只有她一个而已。 可他知道,不论他再说什么,眼前这怒色上扬的少女也是不会相信的。 他满心苦涩,皆都自己吞下,最后也不过抬头说了一句,“你以后会知道的。” 所谓心病,并不是他的托辞。 他确实病了。 要行小和尚的召唤之法,需要用他的心头血作引,到底是行将朽木的老人了,这次做法抽光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如今虽然勉强还能撑住,但外表之下,只剩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不出三月,他的这条生命便如同风中柳絮一般,就要飘到不知道的远方去了。 没错,他用自己的寿数,换来了眼前少女的重生。 若是问他值吗? 哪怕她自从回来之后便从未对他有过一份好颜色,但他也必定要坚定地说,“值!” 万般皆命运,半点不由人。 这才是爱和宠的最大不同。 如锦心中十分生气,可是一想到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忽然又觉得不该如此。 她暗暗叹口气。 罢了,前尘往事如云烟散去,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了,而那些未曾来得及开始,便就已经结束的前缘,就让它也随风而逝吧。 她现在是慕如锦,是恪王李渡的未婚妻,在她眼前的这位乾国皇帝陛下,论理,她还得称呼一声叔父呢! 看着哪怕很努力地撑着,但也早就老态龙钟的李冉,如锦幽幽叹口气道,“罢了,从前的事就这样吧,我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实也不重要了。” 她顿了顿,“所以,你在衮州费那么大的波折设那么大的一个圈套,是为了李渡吗?” 李冉摇头,“不是。” 随即,他又点点头,“原本我还能斩钉截铁地说不是的,但被你这么一问,好像……也不能说和他毫无关系。” 他淡淡地笑了起来,“如锦,你既然来了此处,就当是在度假,好好地在这里休息几日吧。” 说罢,他拍了拍手,门外立刻有侍卫进来,“陛下。” 李冉笑着说道,“送小姐去问心斋,好好伺候她,不得有半分怠慢。” 如锦还想要继续问下去,但李冉却下了逐客令。 她眉头轻皱,想了想,便也还是站起了身来,“我的两名侍卫,还烦请陛下将人给我送过来。” 李冉如今贵为天子,他既下了逐客令,便不好再与他硬对硬。 哪怕一时他还能因为当年的几分旧情容忍他,可是在上位久矣之人,是不能允许有太多的忤逆的。 这满山都是李冉的人,而她和辰一舜二都在他手中,她若是态度太过强硬,害了自己倒没什么,可是不能让辰一和舜二有所损伤。 何况…… 舜二还得早日出去给他的阿梦送生辰礼物呢! 她抿了抿唇,“我习惯了他俩个服侍,还请陛下通融!” 李冉摆了摆手,“好。昨夜折腾了一个晚上,你也累了,早点过去歇息吧,还有什么话,等你醒了,我们再说。” 侍从将如锦带走,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李冉一人。 刚才神采奕奕的精神一下子便就垮了下来,他整个人都瘫在了座椅靠背上。 立刻便有他贴身伺候的宫人领着太医进来,“陛下!” 一阵忙碌过后,李冉的神色略有缓和,“小路子,让你担心了。” 原来这位宫人乃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小路子。 小路子公公满脸都是担心和紧张,“太医不让陛下到处乱跑,您可好,不仅乱跑,还一跑就跑到了衮州这么远的地方。” 他嫌弃地看了一下四周围,“这明山虽然风景秀丽,可是这天气蚊虫可真是多!您这身子可经受不起这些啊!” 李冉淡淡地笑了起来,“无妨,反正也不过只有几个月光景了,就算日日在宫里养着也是这样,还不如趁着还有一口气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他抬了抬手,“小路子,外头的情势怎么样了?” 小路子连忙回禀,“恪王没有进圈套,反而一路按着地图往山里去了,他十分敏锐,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不过,恪王一旦入山,没有个三五日怕是出不来的。陛下放心!” 他叹口气说道,“只是,您将慕大小姐圈在这里,奴才实在是不晓得这步棋为什么这样走?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陛下身上可得背上一个觊觎侄儿媳妇的骂名,这……这可怎么是好?” 古往今来,倒也没有少过看上侄儿媳妇外甥媳妇的君王,只是做下那等有悖伦常之事的,大多数都是昏君。 陛下贤名,远播四海,真不知道为何要行这步棋。 让人实在是想不通。 李冉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小路子,你觉得朕觊觎侄儿媳妇吗?” 小路子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终还是点了点头,“陛下面前,小路子不敢说假话。您这……确实是像对慕大小姐动了心。” 其实他还真的觉得挺奇怪的,陛下见了慕大小姐也就两三次吧,除了上一回昭妃娘娘殿内说了几句话,其他的都不过只是打了个照面,怎么就…… 没错,慕大小姐确实美貌惊人。 可是陛下可不是那等色令智昏的昏君啊! 李冉不由低头沉吟,“动了心……” 好半晌,他抬起头来,忽然笑了起来,“朕以为朕的心这辈子都不会再动了,果然见了她后,这颗尘封已久的心,仍然还会跳呢!” 一生一世一个人。 他李冉虽然此生没有和她在一起,但这辈子他所有的专情都给了她,若是她以后知晓这一点,是不是能为他留下一滴伤心的眼泪? 小路子的脸色一变,“陛下……” 这这这……这算是承认了吗? 那位慕大小姐到底有何等能耐,和靖宁侯世子退婚之后,居然火速地就拿下了恪王的心,这下可好,竟然连陛下也被…… 李冉抬起头来,对着小路子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被发现了呀?被发现了也好,等到这消息传回京都城去,我才能名正言顺地……”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67章 李渡,我来了 如锦在一对护卫的“押送”下,进了一间名为问心斋的屋子,没过多久,辰一和舜二也被带了过来。 两人一见到她,连忙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如锦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和陛下叙了叙旧罢了。你们呢?” 她看了一眼满身狼狈的两人,刚才离开迷踪林的时候,都没有如此落魄,显然在护卫队的手里,这两个还是吃了一点小苦头的。 辰一淡淡说道,“我们没事。” 舜二爷道,“押审我们的人说话露出了马脚,听起来我们带来的人全部都被扣押住了!不过这样也好,被扣押了,也就说明他们都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好。 如锦也是一般想法。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也示意辰一和舜二二人休息一会,“这里都是他们的人,我们逃不出去的。与其如此,趁着他们还对我们好生相待时,不妨好好休整。” 辰一很是不解,“小姐,照我看,这阵仗似乎主上并没有被抓,所以他们这么做,是在等着主上自己送上门来吗?” 如锦也是满头雾水,“我也不是很清楚。本来我以为,陛下设下圈套是想要困住你们的主上,但我刚和他聊了几句之后,忽然又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她抿了抿唇,“你们都见过那张图吧?” 辰一点头,“是!主上来衮州,剿灭山匪是其一,顺便来探探那张图的真伪是其二。” 如锦轻声说道,“我还记得那张图,这山庄所在的地方,应该离宝藏的入口不远了。我想,你们主上没有被擒获,反而极有可能已经深入山腹,进到了里面。” 她满脸都是莫名,“可是这样就更奇怪了啊,几乎与陛下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 李冉的所为很明显是为了得到太孙的宝藏,毕竟那是一笔不可估量的巨额财富,大到极有可能会颠覆他的政权。 所以,他要以之设套困住李渡。 这才是正常的思维。 可以李冉今日的作为来看,她怎么觉得他反而在引导着李渡去寻找宝藏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锦困扰地摇了摇头,“罢了,不管李冉到底是怎么想的,此刻你我都困在他的局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舜二皱了皱眉,“等?” 如锦叹口气,“你我三人此刻,还算被礼遇,没有将我们捆起来,反而给了一间可以休息的屋子,可见李冉并不想要对我们怎么样。” 她顿了顿,“既然如此,他便是将我们当成了筹码或者诱饵,不论是什么,总有他想要利用我们钓出来的东西。我们除了等待,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果然,如锦猜得没有错。 接下来接连两日,李冉都没有再来找他们。 他们三人被困在问心斋,虽然门外把守的兵士层层叠叠,倒也没有人对他们真的怎么样。好吃好喝的供着,也没人管着他们。 等待越久,如锦内心的不确定便更多。 她甚至已经到了焦灼的地步,连好好的坐着都没有办法,“李冉到底是存了什么念头?为何我……为何我一点都猜不透他呢?” 素来以聪慧闻名,自谙深懂人心,可是逆世而来,再次面对李冉,她居然仍旧如同前世一般,对这个男人深如海的心半点都猜不透。 李冉到底想要干什么? 就在她再也无法按捺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了兵刃相缠打斗的声音。 辰一和舜二靠在地上听了一阵,脸上俱都露出来了激动的笑容,“小姐,是主上!” 如锦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她的心又给提到了嗓子眼。 “这傻子,满身遍野都是李冉的兵,也不知道他身边还有多少人,居然就这样莽撞地闯了进来!” 喊杀声越来越大,很快他们又听到了金大刀粗大的嗓门。 辰一说道,“小姐,主上应该是解救了跟着我们来的人!” 他和舜二对视一眼,“现在应该到了我们与主上回合的时候了!” 两个人齐心合力将门给劈开,瞬时便和两边的守卫纠缠在了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如锦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走廊上满地都是零散掉落的兵刃,她的羽箭前几日就被搜走了,此刻身无寸铁,到底还是不方便。 她随手捡起一柄长刀,顺着兵刃厮杀喊叫最厉害的地方行去,果然映入眼帘的都是那日她亲自带着出来的玄羽卫兵士以及衮州府衙的那群捕快。 “金捕头,你怎么样?” 金大刀回头,看到了如锦,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原来是大人啊!我们还以为你们!” 正说着,辰一和舜二也已经成功突围,加入了进来。 金大刀大笑一声,“太好了,大家都没事就好了!来吧,让我们一块儿将这群打家劫舍闹得我们衮州不得安生的匪徒打个稀巴烂!” 其实,金大捕头不傻的,经过了这几日的事,他难道还能不知道这群山匪不是真正的山匪,而是假扮的官兵吗? 虽然不知道这些官差的意图是什么,但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看到衮州被这群人搞得乌烟瘴气,老百姓逃的逃躲的躲,都不敢出门了。 还有他向来敬畏和尊重爱戴的衮州府衙,都被这些人给砸了,那砸的是府衙吗?是他们衮州人的脸面啊! 心里憋着这股气,金大刀出手招招凌厉处处都占了上风。 很快,这圈的胜劣便就很清楚了。 那些山匪见势不妙,索性便就不再顽强抵抗,个个对视一眼,便就往不同的方向逃了去。 金大刀还想要追,却听耳边一声喝道,“穷寇莫追!” 他回头,“大人!” 如锦冷声说道,“在这里怎么痛打落水狗都没事,咱们打的都是为祸乡里的匪徒,可是一旦追了出去,那很多事情就都不好说了。” 她抿了抿唇,“来,跟我一起去那边支援!” 李渡,我来了! 不管这一次,是你来救我,还是我来救你,总之我们两个人又能将力气往一处使了。 等我!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68章 成全 如锦刚加入战局不久,诡异地,李渡这边的对手便都很快不敌,个个像个滑不溜秋的鱼,逮着机会便就溜了出去。 李渡心急如焚地奔向了如锦,“锦儿你没事吧?” 听说她为了要救他,却反而陷入了陛下的囚笼,那种自责和焦躁让他整个人陷入了狂怒。 再联想到她的真实身份,以及和陛下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前尘往事,就更让他害怕不已。 她性子刚烈,若是陛下对她有不轨之行,以她的决绝,恐怕会要玉石俱焚。 这……让他更加惊恐难耐。 好在,此刻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的样子,他心中一块大石顿时放了下来。 放松之后,便是一阵无边无际的后怕。 李渡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三两步走上前去,将如锦紧紧地抱在他的怀中,若不是周围尚是一片狼藉,还有许多事要等着他处理,他甚至都不惧怕当着那么多属下的面去亲吻她。 像是用尽生命中所有的力气去拥抱了她,过了许久,这才慢慢地松开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儿我们在细说。” 如锦用脸颊蹭了蹭李渡的胸膛,“嗯,先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吧!” 很快,战场清肃,除了有几个伤得不巧一命呜呼的,受重伤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身上挂了点小彩。 严格说起来,这次交战双方折损的人员不多,而且都极其意外,看起来并不像是真刀真枪地在对峙一般。 反而……反而像是一场游戏…… 李渡的表情冷静和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山庄人去楼空,“山匪”想必也算是清剿干净了,至少对衮州的百姓有了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消失好几日的衮州知府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官兵打扫“战场”,那态度积极主动地,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一样。 金大刀冷眼旁观着,心中很是觉得愤怒不齿。 “老子出力拼死的时候,知府大人不住掉躲在哪里逍遥,等安全了,就出来混功勋了,真是无耻!说来也是奇怪,这知府大人是属猫的吗?怎么嗅觉就那么敏锐,山匪才刚走呢,他就带着人来了,就好像早就守候在一旁似的了!” 不,根本不像是巧合,反而像是串通好了的…… 他脸色顿时一变,看向知府大人的目光便更疑惑了。 这时,如锦轻轻拍了拍金大刀的肩膀,“金捕头,这次我们能安全脱险,有你一份功劳,你看眼下这情况,你继续待在衮州府衙,怕是以后会被穿小鞋。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京都城吧?” 金大刀闻言一愣,随即狂喜,“真……真的?玄羽卫能要我这五大三粗的人吗?” 他不傻,好歹也是一个捕头呢,虽然看着粗壮一点,但是内里并不是绣花枕头。 这桩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真相大概是他不敢想的那种。 既然如此,他没有跟着知府大人退避三尺,显然是犯了知府大人的忌讳,等这些玄羽卫的人都走光了,知府大人必定要和他秋后算账。 到时候,他手底下的兄弟们倒是没什么,毕竟那么大的衮州总不可一日无捕快,可他这个捕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轻者,被知府大人找来的人顶了职位,重者,说不定要搞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把他给弄进牢里去! 此时,最明哲保身的法子还是得走! 若是能进京都城便就好了,要是能有机会入玄羽卫,那简直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如锦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才去了玄羽卫不是暴殄天物吗?我听说了你在衮州曾查获了好几件大案,是个探案的好能手。” 她顿了顿,“我父亲的好友乃是刑部尚书,等到了京都城,我就向他举荐你入刑部。可好?” 金大刀的目光一亮。 刑部! 刑部重案司可是他们当捕快的人心中的梦想,心之所向啊!这辈子那都是他的梦想而已,从未想过有一日可以有机会离重案司那么近! 如锦仿佛听到了他的心里话,笑了起来,“我叔父刚升了刑部重案司的司长,若你当真是个人才,重案司的大门也永远都向你敞开!” 金大刀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迟疑了,“去!我去京都城!大人们什么时候出发,我随行跟上!去,一定要去!” 如锦“噗嗤”一笑,“我们今日就要启程,你也不必那么着急,可以先将家里安顿一下。” 金大刀咧开嘴笑,“我老金父母都不在了,也没有娶妻,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所有的兄弟们都在这里了,和他们说一声便是了。” 他瞅了如锦一眼,“反正我老金跟定大人了!” 李渡宠溺地对如锦笑笑,“好了,这里的事就交给景天他们了,我们先下山吧!” 山匪已除,衮州城内的酒楼饭店又开始营业。 多日闭门不出的百姓们一拥而上,街道里到处都是劫后余生的欢天喜地。 劳累了几日的玄羽卫们终于能安静下来吃一顿饱饭了。 李渡包下了衮州城内最大的泰然酒楼,让手下的人好好吃一顿,然后再启程回京。 最顶楼的雅座包厢内,李渡满脸心疼地望着如锦,“这两天你受苦了!” 如锦笑着摇头,“受苦倒也不算。李冉好吃好喝地供着我,除了不让我出屋子,倒也没有别的。” 她顿了顿,“说起来此事真是古怪极了,除了刚擒住我时,他与我说了一会儿话,后来两日居然连面都没有再见过我。” 李渡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我那日原本是要去剿灭山庄的,但是有人诱我去了后山的秘洞。” “秘洞?” 李渡点点头,“说是秘洞,其实就是你给我的那张图上宝藏的藏宝处。” 他脸色微微一动,“我进去了,还看见了那些东西。藏宝图是真的!” 如锦眉头紧皱,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很快她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轻声咦道,“李渡,李冉似乎不是要害你,而是……而是在成全你!” 第469章 合谋 李渡脸色微微变了,好半晌才叹口气说道,“陛下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或许,等我回京之后,得找他问一问才可知了……” 先帝留下来的六分宝藏,柳大人一份,苏太傅一份,如锦手上也有一份,再加上这一回明山宝藏,他已得六中之四。 单单这一笔巨款,就足够他招兵买马,另起炉灶了。 没想到陛下不仅没有对他做什么,反而引着他去寻宝,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了,总觉得陛下好像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京都城的水已经够浑了,陛下还要用这非常人之举狠狠地搅乱一池水,也不知道是想要干什么! 是希望他挺身而出,对付晋王吗? 可陛下那样做,又将太子李潇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将来要如何与太子自处? 如锦轻轻拉住了李渡的手,“你看,你并没有要夺取这天下之心,只想一心一意当个闲散王爷,但有些事就是不由人的,你不愿意,可就是会有不得不被时势推着走的时候。” 她顿了顿,“李渡,既然如此,不妨就顺势而为,不要再抗拒了!” 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不凡。 哪怕他千方百计地躲着命运,但命运的手早就已经在他身上标上了记号,他躲也躲不开的。 李渡的眸光动了动,“看来我也只能顺应天命了。” 等这一行人到了京都城,越发感觉到了街道上的气氛诡异。 三三两两的百姓们聚集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一看到有官差样貌的人路过就立刻噤声不语,看起来古古怪怪的。 如锦皱了皱眉,“我才离开不过三两日,怎么就这样了?” 李渡冲着景天使了一个眼色,景天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没过多久,又回到了李渡的身边。 景天压低声音说道,“主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您乃是玄羽卫之主的身份曝光了百姓们传言说,陛下故意安排你在这个职位上,但却只是哄你,并没有将真正的权利给予你。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怎么好的流言……” 他看了一眼如锦,“百姓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竞相传播说,陛下见到了慕大小姐生得与已故的庆阳郡主一模一样,便对侄儿媳妇起了色心。 此次衮州的闹剧,皆是陛下为了要杀侄夺媳。听说晋王派的几名御史都闹翻了,已经在金銮殿上跪了两夜,要以死谏言呢!” 如锦大惊失色,“什么?” 他们花费许多力气辛辛苦苦查到的真相,有人就如此轻易地漫天散布。 她抿了抿唇,“李渡,看来我猜测的并非为虚……” 这一切都是李冉的杰作。 他故意演了衮州一出戏,为的就是要将李渡光明正大地给抬出来。 陛下强夺侄儿媳妇,有悖人伦,激得李渡奋而独立,这是一个顺其自然的理由。 如今满城的舆论便就证明了这一点。 李渡拍了拍如锦肩膀,“既来之则安之,你先回家去,我进宫一趟。” 他和如锦大婚在即,即便朝中有何变故,他也不愿意在此时。 陛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想,他得开诚布公与陛下谈一谈了! 如锦看了一眼李渡匆忙离去的背影,想了想说道,“金捕头,你先跟我回府。” 金大刀懵懵地点了点头,“好,好好。” 如锦一踏进临安侯府的大门,便感觉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氛。 管家连忙迎着她进来,一脸急切地说道,“大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外头的流言穿得厉害,您若是再不回来,侯爷可得急得从病榻上跳出来了!” 他接着说道,“对了,您的外祖父苏太傅也来了,鲁国公大人也在,正在松涛院呢!” 如锦点了点头,对着管家说道,“这位是金捕头,是我从衮州带出来的,麻烦你先帮我安顿一下。等我二叔回家,再帮我引荐一下。” 她回头对着金大刀说道,“我有事要忙,金捕头随意,若是有什么需要,和管家说便可。” 说罢,她急匆匆地往里面跑了进去。 金大刀一头雾水,讷讷问道,“大小姐?” 他跟着回来的难道不是玄羽卫的大人吗?怎么…… 怪道呢!他就说这位大人怎么生得那么好看,原来是位小姐! 管家点头不语,“金捕头,请随我来。” 松涛院内,如锦还未进屋,就听到了一阵争吵。 “苏太傅,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说这么绝情的话吗?锦儿是你的亲外孙女,恪王便是你的亲外孙女婿,一旦恪王有难,你以为你真的可以脱得开关系,独善其身吗?” “鲁国公此言差矣,我是我,锦儿是锦儿。我女儿梓萍早就和临安侯和离,慕如锦姓慕,又不姓苏,我真的抽身而出,又有什么不对的吗?” “老太傅!您是长辈,对我有什么意见,我都受着。可是锦儿若是有事,难道您心里就真的可以不在乎吗?此次鲁国公将您请到了我的府上,我想,您既然肯来,那就是在意锦儿的。这种危急关头,咱们应该好好说事,何必为了赌气而说气话呢?” “哼,横竖你是想要让我帮你,说话那么好听做什么?若不是看在鲁国公的面子上,你以为你这临安侯府我会踏入半步吗?什么腌臜之地,我不稀罕!” 眼看着话锋越来越犀利,鲁国公连忙开始打哈哈,“好了好了,说气话干嘛?都给我平静下来,好好说事。” 如锦抿了抿唇,推开书房的大门,“父亲,女儿回来了!” 临安侯满脸愁容,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脸瞬间就点亮了,他屁颠屁颠跑了出来,“锦儿,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呢?你可知道爹发现了你不见了,这心里有多担心害怕?” 他握住女儿的肩膀四下检查,“哪里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如锦笑笑,“爹,我没事。” 她越过临安侯看向在里面端坐着的苏太傅和站着就想要冲过来的鲁国公,露出了笑容,“我没事。不过,李渡这会儿正要进宫,到时候他有没有事,我就不知道了。” 第470章 会懂的 对于事实的真相如何,这满屋子的人,除了临安侯一知半解有些懵懂外,其他人可谓是心知肚明。 鲁国公顿时急了,“老苏,渡儿是我的亲外孙,我心疼!你就看在我的老脸上,出出主意吧!” 千辛万苦各种低调,好不容易盼着女儿的这一根独苗儿平平安安长大了,生得很好,又有才华又有能力,还低调谦逊不露锋芒。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突然之间就搞成这样了! 陛下这是在拱着让渡儿出头啊!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集中火力去对付晋王,却在自己的队伍里不断地搞内讧,这是……这是要作死啊! 苏太傅看了一眼如锦,冷笑起来,“老曲,我看你这么多年的年纪都活在了狗身上,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沉稳。” 他冷哼一声,“人家未婚妻都还没有发急,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着急什么。” 鲁国公虽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他素来还算是敏锐,闻言看了看如锦十分淡定的模样,心中骤然也安定下来。 他小声问道,“锦儿,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如锦顿了顿,“我有一个想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我先说一下,若是不对,还请外祖父们帮忙补充。” 临安侯仿佛在云里雾里,闻言习惯性地撇了撇嘴,“锦儿,那爹呢?” 苏太傅冷笑着说道,“好你个不着调的慕修齐,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争风吃醋。” 他挑了挑眉,“你先说说,我看看对不对。” 一副胸有成竹,老神在在,万事皆在我心之感。 如锦不理会这些年过半百之人的吵嘴,她说道,“陛下似有禅让之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指向如此。” 她顿了顿,“圈禁萧皇后,远离靖宁侯,提拔昭妃,让周贵妃得孕,都是在朝廷分散太子的势力。这短短半年,太子的地位从十分牢固,到岌岌可危,效果十分显著呢。” 削弱太子的力量,让李渡顺势出头。 她想,她对李冉的揣度这一次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若是如此,那么李渡进宫便没有风险。 鲁国公大惊失色,“怎么会?” 他猛烈地摇头,“这不可能!陛下膝下有众多子嗣,他到了这个位置上,就是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为他的孩子们想想。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他有心禅让,也该昭示恩义,让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监督着渡儿。而不是像今日这般以这种法子!” 禅让,和拱着李渡去争取,那是两回事。 临安侯的脸色有些古怪,“怪不得……” 鲁国公问道,“什么怪不得?” 临安侯叹口气说道,“其实这一年多来,我就觉得陛下与从前不一样了。从前他虽然与晋王一明一暗互相钳制,但行事稳中有进,一直都将晋王压制得死死的。 但这一年多来,他的许多做法却和从前不同了。就连对燕国人的处置也十分潦草…… 很明显,晋王与燕国人有染。 若是从前的陛下,本应该追着这条线彻查下去,就算不能撼动晋王这个庞然大物,总也能让他损失一些部下。 但陛下没有。 燕国人的事,他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居然就这样意思意思就算了。 这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陛下向来英明睿智,我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其他的。 今日被锦儿一提醒,我忽然想到了,陛下是不是在一年之前就已经打算要禅位了?” 可是……可是……这是图啥呢? 一个人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连他一个小小的一等侯都是如此,何况是执掌天下的一国之君呢? 苏太傅望着如锦的眼波动了动,“为什么?恐怕也只有陛下自己才懂了。” 他摆了摆手,“老曲,你的宝贝大外孙不会有事。若你没有其他的事,我要走了。这浑浊之地,若不是你拖着我来,我是绝不可能踏入这里一步的!” 说罢,他便甩了甩衣袖,还用手指掸了掸衣服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土,然后离开了。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鲁国公和想生气又不敢生气的临安侯。 如锦目光微沉,然后转身追了出去,“等一下!” 苏太傅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慢了。 如锦追上他,“苏太傅说过,先帝将给太孙的宝藏一分为六,如今李渡手中已经有了六分之四。这其中一份,还是陛下亲手送到他手中的。” 她顿了顿,“苏太傅也觉得陛下想将李渡推到前台,可是他到底是希望李渡与晋王对抗,用完之后再杀之,还是真的要将这本来就属于李渡的帝位还给他?” 苏太傅嘴角扬起一抹嗤笑,“本来就属于李渡的帝位?你这话说得未免太天真。” 他扇了扇袖子,“若是先太子不死,他便不可能只有李渡一个孩子,李渡虽然是长子,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帝位传给长子的?所以,哪里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如锦一窒,“这……” 苏太傅冷笑,“先太子早逝,就注定了这帝位与李渡再没有关系。陛下登基,手段也很光明磊落,并无可指摘之处。又有什么不应该的?” 他顿了顿,“我以为你重活一世,许多事情应该看得比从前更明白,哪知道,仍旧是一个糊涂人。” 如锦一愣,“什么?” 苏太傅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在红尘之中已经走过一遭,应该知道世间的事不过都是空。既然都是虚妄,那提起或者放下,又有什么关系和区别呢?” 他摇摇头叹口气,“你呀……太小看了陛下了……” 说着,他便再也不看如锦一眼,径直离开了松涛院。 如锦愣愣地望着那个苍老远去的背影,眼角不由自主流下一点泪滴。 这个冷漠到无情的老人,是她前世血缘上的父亲。可是,他对自己却无一分父女之情。他对自己的态度冷漠到令人发指。 也许不被期待的,也是空吧? 她……总有一天会懂的。 第471章 我陪你 送走了鲁国公,如锦仍然留在临安侯的书房里等待。 临安侯虽然告病,但是这么多年在宫里的经营也不是白费的,他自然有他灵通的消息来源。 一直等到天都黑了,终于传来了消息:恪王进宫与陛下理论,长谈数个时辰之后,陛下震怒,派人将恪王撵出了宫。 虽然姿态不大好看,但到底没有受伤。 临安侯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曾撕破脸面,要不然你们的大婚可就悬了……” 不论如何,人没事就好。 劳累一日,临安侯也累了,“锦儿,你赶路辛苦,早些回去歇吧!” 如锦告退。 她回到雪柳阁,蜀素急忙迎了上来。 “小姐!” 如锦笑着拍了拍蜀素的肩膀,又看了看满脸焦急的小丫头们,“外头的风声你们都听见了?” 蜀素点头,愁眉说道,“值雨每日都回来和我们说外头的情况,那些传言我们都知道了。小姐……” 苕溪附和着说道,“不过我们不管外头说什么,都会一直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的!谁也赶不走我们!” 甘露连声道是,“小姐劳累了一天,一定饿了,我做了点心和糖水,这就拿出来给您尝尝!” 她一转身去了,很快又端着满满一个食盒过来。 温热喷香的食物吹起的缓缓热气喷射在如锦的脸上,暖在了她的心里。 她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十分满足。 临安侯这个父亲是极好的,虽然这份感情算是她偷来的,总让她有一种不确定感。 但李渡和这几个丫头却都只是因为她是她,而愿意追随左右的。这么看的话,她总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吧? 如锦确实饿了,一路从衮州而来,连热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好不容易知道了李渡平安无事,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 这热食救了她。 她抹了抹嘴,笑着说道,“替我打些热水来,好几日不曾洗过澡了,今日我要好好泡一泡。” 侍女们手脚麻利地将热水打上。 蜀素说道,“等会儿要加热水小姐叫我。” 如锦摇摇头,“不必了,我泡一下就睡了,水明日再倒吧。” 蜀素知道如锦这几日累了,便就关门出去。 泡了一下热水澡,似乎真的将这几日的风霜劳苦都洗掉了。 如锦洗完便就钻进了被窝里,很快沉沉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一只可爱的小松鼠不停地在蹭着她的脸颊,一会儿求抱抱,一会儿求亲亲,总之挠得她脸上痒痒的。 再可爱的小东西这么粘人也是招人烦的,她忍不住挥手打掉那毛茸茸的小爪子,触手却是滑嫩的一片。 不,这不是小松鼠的爪子,而是人的手臂! 如锦猛然惊喜,睁开眼却发现李渡不知道何时来了,正趴座在她床头。 他显然这几天也十分累了,一张脸上满是疲倦之色,分明已是睡着了,但却还时不时地用手蹭着她的脸。 “李渡?” 如锦小声地叫唤。 李渡睁开眼,“我吵醒你了?” 如锦摇摇头,“没,我自己做梦醒了。” 她拍了拍身侧,“这样趴着睡太累了,你上来吧!” 李渡点点头上来,但却并没有进被窝,而是躺在了她的被褥之上,“原本是想来和你说说话,但没想到太累了,居然睡着了。” 他顿了顿,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锦儿,你的围墙比从前好爬了许多……” 如锦一愣,“啥?” 李渡微微笑了起来,“临安侯将从前加装的铁条和铁丝都撤了下去,今儿我进来很容易……” 他挠了挠头,“总感觉他好像知道我今儿要来一般……怪不好意思的。” 如锦闻言忍不住乐了起来,“我爹的心,天上的云,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 既然醒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睡不着,她便问道,“你和陛下都说了什么?他真的将你赶出宫去了吗?” 李渡的脸色顿时肃穆起来,“陛下对我说,当初先帝临终前,曾经留下了传位给我的遗诏,但当时几位皇子闹得厉害,那遗诏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当时他挺身而出,坐了这帝位,并不是贪恋权势,而是他能确保自己没有私心,将来若是我长成,他随时都可以禅位于我。 若是其他人……那就不好说了。” 他顿了顿,“陛下还说,先帝的宝藏一事他早就知晓,甚至先帝还给了其中一份宝藏交给他保管,就是明山的那一份。如今物归原主,我也长成,他身体不好,正好趁此机会要将皇位给我。也算是物归其主。” 如锦点点头,“和我想得差不多。” 她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回答的?是拒绝还是接受了?” 李渡说道,“我怎么可能接受?我当然拒绝了。别说我对这皇位没有任何想法,便是有,陛下立了太子,又有诸位成年的皇子,我若是答应了这事儿,将生出多少事端来?” 他抿了抿唇,“再说,我也不知道陛下乃是真情流露,还是在试探我……” 世上最难的猜的,便是帝王心。 他原本就对权势没有执念,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也不过只是为了自保。让他为了自己不热衷的东西去冒险,他并不愿意。 从前是不愿意让手下们受伤。 现在还要加上眼前的她…… 他不想拿他和她近在咫尺的美好未来冒险。 如锦点了点头,“嗯。” 她轻声说道,“现在满城都是陛下对你不好的传言,等到我们大婚那日,想必最后两支持宝者也一定会站出来与你相认了。等到时候,选择权便在你自己的手里。总之……” “李渡……”她顿了顿,“不管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永远支持你的!” 对于皇权地位,她其实也并不执着。 如果李渡想要,她会倾尽全力帮他争取,可若是他不想,那她也愿意陪着他一起轻舟游历只作一对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 只是在此之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罢了。 李渡轻轻握住了如锦的手,“嗯!” 他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你!等明日醒来,想必又要开始一场硬仗了。” 第472章 早做决断 陛下的反常表现,朝臣都看在眼中。 晋王党自然志得意满,不论陛下是想要干嘛,这都意味着保皇党在分崩离析,对手越是混乱,对他们来说就越是有利。 但保皇党的头顶上却满是乌云。 尤其是太子一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搞懵了。 太子东宫,几位幕僚气愤不已,“陛下最近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听外头有传言,先帝曾经留下传位于太孙的遗诏,莫非陛下真的要禅让给恪王?” “陛下真要这样做?那置太子于何地啊!” “如今看来,从元宵宫宴皇后娘娘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圈禁开始,陛下先是夺了靖宁侯手中的几份差事,后来商议大事再不通传侯爷,倒像是在为今日之事做铺垫。” “玄羽卫乃是天子近臣,是天子身边最重要的利器。国之重器,陛下居然将之给了恪王。若说陛下对恪王没有栽培之意,这我都不敢相信了!” “怎么办?难道太子殿下真的要替他人做嫁衣裳吗?” 太子李潇的神情十分落寞。 他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储君,自小一言一行都按照未来君王的标准来培养,从头到尾他都认定了这乾国的江山将来必定是属于他的。 此刻知道父皇或许另有打算,心中不免又冷又寒。 特别是……玄羽卫…… 那是他的心头之痛。 很久之前,他有委婉地向父皇提出想去玄羽卫中历练,可是被父皇拒绝了。 没想到父皇拒绝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本事还不够,只是因为将玄羽卫早就许给了他人。 这些年来他做事虽然还算顺利,可是也总不免要去想,若是玄羽卫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那他该有何等地恣意快意凌厉。 那会成为他自己的力量。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先是倚靠自己的母亲和舅舅,然后一步步地建立自己的势力,步步为营,一步都不敢踏错。 可即便如今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但这力量在于父皇手中的那些,还实在太过微弱了一些。若是父皇当真要禅位与恪王,那他……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一切都让他倍感沮丧,甚至有些绝望。 东宫的幕僚仍在心急如焚地分析和抱怨,但座上的靖宁侯却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咳了一声,“好了,你们吵够了没有?” 靖宁侯虽然被陛下削减了权力,可是在太子党中,他仍旧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众人立刻噤声。 靖宁侯沉声说道,“不管陛下从前怎么做的,现在怎么想的,以后怎么打算,对我们来说都无法改变了。我们该做的,不是应该想到应对之策吗?” 他顿了顿,望向了李潇,“太子殿下,关于此事您是怎么看待的?” 李潇的脸色很不好看,“舅父,我……我不知道……” 他眼睫毛垂下,“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母后了。原本还想问问她的意思,可是……” 靖宁侯有些惊讶,“太子殿下也好久没有见到皇后娘娘了?” 他失去了陛下身边最核心的位置之后,便没有从前那样进出宫廷的自由,无诏自然不得入皇后殿。 可是他不曾想到太子居然也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母后了,这…… 事情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李潇点点头,“母后身边的慧姑姑亲自出来见的我,说母后最近得了些会过人的毛病,没法见人。倒是时不时有些书信传来,只是没有见过母后的面。” 他皱了皱眉,“也怪我的不是,最近朝局如此动荡,这些事忙得我焦头烂额,我就没有太上心。” 靖宁侯皱了皱眉,“皇后娘娘的信件可在,能否让臣看看?” 李潇连忙让侍从将信件拿来,“舅父,您看!” 靖宁侯越看脸色越是不好看,这些信件都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叮嘱他好吃好喝好睡,字迹咋看上去也和皇后娘娘的一样。 可是,他与姐姐可是自小一起长大,彼此的关系再亲密也不过,只要细心一点,就能看出这信件不过是有人刻意模仿罢了。 他抿了抿唇,“这些信件真的是慧姑姑给你的?” 李潇点头,“是啊。怎么?这些信件有问题吗?” 靖宁侯的目光动了动,“这些信乃是伪造。”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慧姑姑,怕是已经叛变。” 李潇顿时急了,“什么?那我母后的安危?” 他立刻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要冲出去,“我要去见母后!” 靖宁侯喝道,“太子殿下站住!” 他拍了拍李潇的肩膀,“太子,你父皇此时心中虽有决断,但恐怕对你还有几分恻隐之心,你若是此时横冲直撞,我怕会将他对你最后几分怜惜给弄没了。不如这样,你安心在这里等着,就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母后那边,我去看。” 李潇不太愿意,“可是我母后的情况危急,这么久没有见过她,我都不能确认她是生是死,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他猛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不对,除了母后,我似乎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宝儿了!” 靖宁侯皱了皱眉,“宝儿?” 他抿了抿唇,“太子稍安勿躁,皇后喝宝儿那边,都有我呢!” 说罢,他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靖宁侯一走,屋子里的幕僚们又开始了抱怨和说谈。 “慧姑姑素来深得皇后娘娘的信任,若连她都已经叛变,那么皇后殿内的状况恐怕很不好了。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才能有这个能力做到……” “皇后娘娘就算被圈禁了,但素来积累的名声都在,只要皇后的名分不被革除,那她就永远是太子殿下的倚仗。若是陛下要对皇后下手,那岂不是要连太子殿下的根基都给连根拔了。这……这……” “殿下,若是如此,那东宫也迟早也没的。您还是早做决断才好!” 李潇抿了抿唇,“早做决断?什么……决断?” 有人颤声说道,“自古被废的太子就没有哪个有好结局的,身陷囹圄已经是好的了,大多数都是全家被杀的命运。太子殿下,小太孙可才刚满一周岁啊!太子妃如今又怀了双身子,若是您继续坐以待毙,那么……” “殿下三思!” 在一群七嘴八舌中,李潇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是啊,我是该早做决断了……” 第473章 不能见 靖宁侯离开东宫之后,便一路往皇后殿去。 他是皇后的亲弟弟,三十年来只要他想,便可以长驱直入皇后殿,从来都没有人胆敢拦他。 可是今日,他刚到门口,便就被身着重甲的侍卫拦住了,“陛下有令,皇后娘娘在此休息,人砸人等不得打扰。” 靖宁侯冷声说道,“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靖宁侯萧长庚,是皇后娘娘的胞弟。陛下准我可随时进出皇后殿,怎么,这样你也要拦我吗?”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将侍卫的佩剑抽出,放在了自己的手中,“赶快放行,否则的话,要真的在这里打了起来,你猜陛下是会责怪你还是责怪我?” 说罢他便仗剑直闯,然后将配剑一把扔在地上,“我也不为难你,我见过皇后娘娘便就离开,你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罢了。” 侍卫显然知道靖宁侯的大名,虽然陛下的人交代过不许闲杂人等打扰,但要将靖宁侯归入闲杂人等似乎也有点难。 毕竟,他不是外人,乃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半推半就之下,侍卫还是放了靖宁侯进去,然后飞快地将地上的佩剑捡起来放好。 他对着同伴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请教统领大人,靖宁侯硬闯皇后殿,应该如何处置。” 说罢,他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靖宁侯一进到皇后殿内,便觉得心酸。 往日这里繁花簇锦,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宫女和来晨昏定省请安的人,可是今日所见,却是一片荒凉。 就连院中的花草树木也十分枯黄,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人精心打理过了。 仍旧是皇后之尊,母仪天下,可是一旦被陛下所不待见,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敢对她如此轻慢,还真是可悲啊! 他加快步伐,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姐姐。 大殿门口,慧姑姑一脸古怪地出来,“见过侯爷!” 靖宁侯沉着脸看着慧姑姑,“我要见皇后娘娘!” 慧姑姑连忙伸出手来拦住,“侯爷,皇后娘娘得了过人的毛病,为防传染,不能见人,还请您回去吧!” 她连忙又说道,“若是侯爷有什么话想对娘娘说,不妨让奴婢转达。” 靖宁侯冷笑起来,“不知道皇后娘娘得了什么会过人的毛病?即便有,难道这毛病还会看人眼色,传男不传女?怎么慧姑姑见娘娘就没事,我就不行?” 他一把将慧姑姑推开,“让开,我要见皇后娘娘,当我者死!” 慧姑姑脸色一变,冲着墙角处一个宫女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继续挺身而出拦在了靖宁侯身前,“奴婢不敢说谎话骗人,这都是皇后娘娘的吩咐。” 她顿了顿,“皇后娘娘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她这番苦心,侯爷应当懂得的,难道您就非要此时硬闯进去,让皇后娘娘的这番心思白费了吗?” 靖宁侯冷笑,“心思?纵然皇后娘娘有什么心思,我这个弟弟总该要知道的。慧姑姑,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是你胆敢再拦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让开!” 他冷哼,“今日我必须见到皇后娘娘不可!” 正说着,他一把狠狠地推开慧姑姑,上一次只是随手一推,这次使用了全身的力气,慧姑姑到底是个弱质女流,哪里敌得过? 她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反而这时,她脸上刚才的紧张之色都褪去了,她淡淡地笑了起来,“侯爷若是不管不顾非要进去,那奴婢又有什么法子呢?左右太子殿下身边,除了皇后娘娘就是您,若是您有什么好歹,太子殿下可就要彷徨无依咯……” 靖宁侯的脚步闻言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慧姑姑冷笑起来,“事已至此,也就不瞒着侯爷了,皇后娘娘的状况不太好,恐怕没有几日活头了。便是侯爷进去了,又能如何?皇后娘娘已然不能说话。如今不让你们见她,不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皇后有恙,这消息能瞒一日就多瞒一日,对太子殿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叹口气,“门口都是陛下的侍卫,侯爷强行闯入,他们怕是已经去通报了,若是等会人来了您还在,即便您是侯爷,恐怕也得吃点苦头。侯爷啊,您得记住,已经今非昔比了!又何必在这种关键时刻非要给太子殿下招惹是非呢?” 靖宁侯脸沉如水,“皇后娘娘的状态不太好?已经没几日活头了?她……到底怎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固然重要,可是皇后乃是我的姐姐,我也绝不能不管她!” 慧姑姑摇摇头,“自从皇后被圈禁之后,她就病倒了,一日三顿用汤药,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最近几日昏昏沉沉,一日之中只有很少的时间能醒,其他时间都在昏睡。” 她叹口气,“我怀疑汤药有问题,已经不敢去请太医。恰好我从前学过几分医术,最近每日将太医送来的汤药倒了,自己熬药给娘娘,虽然没有见好,但也没有更坏了。我估摸着,若是没有神医治病,娘娘没有几日的性命了。” 靖宁侯闻言更急了,“慧姑姑,让我进去!” 慧姑姑摇头,“侯爷若是进去了,于事无补不说,反而还容易将此事声张出去,这对太子绝非好事。” 她顿了顿,“侯爷不妨趁着禁卫军还没有到,立刻离开这里,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这样,娘娘的病情也不至于被人发现。到时,侯爷还可以在外头遍寻名医和良药,说不定皇后娘娘还有机会。” 靖宁侯望了望里面,咫尺之隔,就是他的姐姐。但他也很清楚,若是此时不走,等禁卫军来了,那强闯后宫的罪名可真的要扣在他头上了。 虽然陛下不一定会责罚他,但麻烦肯定还是得有的。 他咬了咬牙,跺了跺脚,“也罢,我不进去也行,但是你得告诉我,清怡公主在哪里?” 第474章 高升 提到清怡公主,慧姑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温柔。 她嘴角微微抿起一个笑容来,“朝中不久之后,将会起风云,皇后娘娘害怕公主卷入其中,身受其害,或者成为用以挟持她与太子的工具,所以一早就将公主送了出去。” 靖宁侯有些不敢相信,“一早?” 宝儿深受陛下的喜爱,在陛下面亲啊一日不出现,陛下就会想她,这多日未见了,陛下难道不会起疑心吗? 慧姑姑说道,“自从皇后娘娘被圈禁之后,公主的性子比之先前就收敛许多,前些日子,她禀告陛下要在自己的宫中替母后斋戒祈福,陛下准了。” 她顿了顿,“从那日起,我便让可靠的人将公主送了出去,她如今在很安全的地方,请侯爷放心。” 靖宁侯皱了皱眉,“那在宝儿宫中祈福的,不会是个宫女吧?” 慧姑姑笑道,“不知道侯爷可否还记得素衣圣手罗红袖?” 靖宁侯一怔,“你说什么?” 慧姑姑目光一闪,“皇后娘娘年轻时曾经无意中救过罗红袖,后来,她便成了娘娘的人。素衣圣手的易容术,虽然不敢妄称是什么天下第一,但经由她的手,要易容出与清怡公主一模一样的脸又有何难?” 她轻轻摆了摆衣袖,“罗红袖的能耐,三十年前,侯爷不就已经领教过了吗?有她出手,陛下看不穿的。” 蜿蜒漫长的走廊上,靖宁侯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整个人的身子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仿佛随时都会来一个晴天大响雷般。 慧姑姑轻声唤道,“侯爷,禁卫军的人快要来了,您若是还不走,再往后的事儿可就难说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您只需要知道,皇后娘娘这里,有我慧姑姑便足够了。” 靖宁侯的目光万分复杂地在紧闭的门扉上转了又转,终于还是没有迈出踏进去的步伐。 “皇后娘娘,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转身匆忙离去。 不多时,殿门外有禁卫军喊道,“靖宁侯擅闯皇后殿,这是真的吗?” 守门的人连忙说道,“是,但是靖宁侯并没有见到皇后,刚才已经离开了。” 禁卫军往里面看了几眼,见门扉紧闭,点了点头说道,“那行,你们继续严加看守,若是再有人来,记得随时禀告。” “是。” “你们几个也留在这里,务必要守好,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 慧姑姑听了这些话,脸上不由露出笑意来。 她徐徐转身,径直走到了皇后寝宫内。 萧皇后确实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她此刻就如同一棵风中残柳般,轻如柳絮地躺在了榻上,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但一双眼睛却睁得圆溜溜的,不停地在动。 慧姑姑对着近身伺候的两名宫女摆了摆手,“你们两个照顾皇后娘娘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这里就交给我来。” 宫女们对慧姑姑几乎是言听计从的,甚至都没有一丝犹豫,便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恭恭敬敬地出了去。 一时间,偌大的皇后寝殿,便只剩下了萧皇后和慧姑姑两人。 慧姑姑从几上端起了喝了一半的汤药,身子温婉地坐到了皇后身前,一口接着一口喂她喝药。 人躺着不动,是很难喂进去汤药的。 但是慧姑姑却不管,她像是没有看见萧皇后嘴角流下来的汤药已经弄湿了她的衣衫,枕头喝床褥,仍旧一勺又一勺地不断往皇后的口中送着。 一直到一碗汤药见底,枕头几乎湿了一半,她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碗勺。 “娘娘,太医院的药吃着不放心,这几日都是奴婢用自己的手段从外头带进来的汤药,您好好喝着一定能起药效的。” 萧皇后身子能动,但她眼眶着饱含着的泪水和眼神里不可藏的愤怒表明,她此刻神志清醒,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竭力想要发出声音来,可是所有的千言万语到了喉咙边上,就是再努力,也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的“啊啊”。 多“啊啊”了两下,甚至就直接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响动来。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慧姑姑见状“咯咯咯”笑了起来,“娘娘,您再忍一忍,过不了多久,您就再也不会过现在这样痛苦的日子了。到时候,等你解脱了,我就也能解脱了。” 萧皇后闻言骤然又睁开了眼睛,再次竭力发出了“啊啊啊”的声音,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控诉。 朝夕相处三十年,为想皇后做了三十年的马前卒,慧姑姑太懂得萧皇后想说什么了。 以往,萧皇后甚至都不需要说,只需要一个眼神,甚至动一动脚趾头,她就能知道萧皇后想要什么。 这次也当然不例外。 她仍旧坐在皇后床头,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道,“皇后想问我为什么?” 萧皇后急切地“啊”了两下。 慧姑姑掩嘴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这么做,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皇后娘娘如此蕙质兰心,我就不信您不懂。只是,您想要听我亲口对你说是吗?” 她摇摇头,“当初我跟了您的时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过。现在,自然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总之,今日种种不过都是皇后娘娘应得得,这一点,你知我知地下的先人知,漫天的神佛也知。您哪,遭今日这一劫,不冤!” 说罢,她再没有理会萧皇后嘶哑的叫声,优雅从容地起身,“知雪,娘娘又打翻了药碗,还不快点过来收拾一下!” 外头应了一声,但是却并没有立刻进来。 显然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这些伺候皇后的宫女们早就已经熟知了,一个个都在准备干净的被褥和枕头。 趁着这个时候,慧姑姑忽然又说了一句,“对了,皇后娘娘,刚才靖宁侯来过了,他原本想进来见您一面的,但是我没有让。” 她吃吃笑了起来,“我将您对太子殿下的期许转达给了靖宁侯,我瞧着他那火急火燎离开的样子,倒是很上心。估摸着,您不久之后就要从皇后娘娘,高升成太后娘娘了呢!” 第475章 筹谋 萧皇后神情激动起来,奈何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她也只能通过不断地嘶喊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但可悲的是,喊了两声,她便已经开不了口。 一朝皇后,母仪天下,三十年来她一直都是乾国最有权势的女人。习惯了被众生俯仰叩拜的生活,何尝能够受得了这样的气? 更何况,这个敢对自己如此的女人,在不久之前,还只是自己脚下跪舔的一条狗。 可现在,她却敢骑在自己的头上为所欲为! 更可悲的是,哪怕满腔恨意,可是她却好像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声,就连哭都哭不出来。 而满殿的宫人居然全是那个贱人的心腹! “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知道为什么,萧皇后的脑海中忽然跳出了这句话,以及……她此生根本就不愿意再想起的一张脸来。 她整个人骤然起了凉意。 “当年庆阳身死,是慧姑姑自己一个人偷偷出来求我收留的,起初我也对她保留几分疑心,可是她对我着实周到体贴,为自己处理了不少疑难杂事,时间久了,我这才放心将她当成了我的心腹。难道,这些年来,她对我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戏吗?那她也当真太会忍耐了啊!” 这三十年来,慧姑姑固然为了她倾尽了全力,可她对慧姑姑也交付了所有的真心。 除了庆阳的死…… 和……那件事…… 可是,庆阳的死因她一直藏在心里,这三十年来从未吐露过分毫,按道理说,慧姑姑是不可能知道的。 至于那件事,她也是为了慧姑姑好,而且还让慧姑姑得到了更大的利益,慧姑姑怎么就能不懂她的苦心呢? 也就是看在慧姑姑的面上,若是换了其他人,她早就铲草除根了,还怎么会有现在的事。 说起来,还是太过心软坏了事…… 正在这时,寝殿内忽然热闹起来,一并涌入了十七八个宫女。 有人将她搬起。 有人手脚麻利地换上了新的被褥枕头。 有人给她换上了新的里衣。 有人又将她放下。 有人给她盖好了被褥。 然后,这十七八个宫女飞快地离开,只剩下一个将床幔和窗帘放下。 外头阳光明媚,而萧皇后知道,她的黑夜又来临了…… 宫里头风起云涌,各人都有个人的心思,但这倒反而也给李渡和如锦赢取到了一点办喜事的时间。 婚事虽然紧迫,但好在慕家适婚的女儿多,原本周氏就给两个女儿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 慕淑蔷虽然嫁了,可是慕淑薇那份还在。 再加上二夫人毛氏紧赶慢赶地置办嫁妆,又主动将给慕淑荇准备的那份拿了出来,并一并,倒也差不多能成就个十里红妆。 刑部尚书厉大人的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偷偷送过来了二十抬嫁妆。 倒也没有说什么华丽的话,只说是给干女儿添妆的。 别人家添妆,无非就是添点首饰,哪有一下子酒添了二十抬嫁妆的? 厉夫人虽然是对如锦的真喜欢,但其中也不乏厉大人对老友的支持。 除此之外,鲁国公和苏翰林也偷偷地送了嫁妆来。 如此一来,一点都没有准备的临安侯嫁女,反而能办出个近三十年都没有过的风风光光的婚礼了。 尽管如此,临安侯也还是十分愧疚。 从前长女在宿州,他从未操过心。 后来长女回来了,他号称爱女如命,可是偏偏在准备嫁妆这件事上,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太多。 思来想去,他还是偷偷地将自己的私房钱取出了一半,交给了如锦。 “锦儿,爹的银子也不多,这些年来都拿来养人了。这点,你别嫌弃,拿着,是爹的一份心意……” 如锦对临安侯有多少私房也了解,心知父亲已经拿出来了一半,虽然银子不算多,咳咳,比起她手中拥有的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可是这是父亲的一份沉甸甸的爱,她还是很感动的。 她决定收下,“多谢父亲,父亲的一份心意,女儿怎么会嫌弃呢!” 顿了顿,她又说道,“其实女儿这些日子来也积攒了不少银子,以后若是父亲有急用的话,女儿随时都会支持您的!” 临安侯鼻子一酸,扭过头去抹了抹眼泪,“哎!” 真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啊! 可是女儿越孝顺,他就越愧疚了怎么办? 如锦轻轻握住了临安侯的手,“父亲,现在可不是您感慨万千的时候。” 她面色忽然严肃起来,“我与李渡大婚虽然是件大喜事,可是你我都知道,大婚当日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你我得先作筹谋。” 一辈子只结的一次婚,和认定好的男人共订鸳盟,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可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打乱了大婚的节奏,让她的人生大事充满了遗憾。 临安侯的脸色顿时也肃然起来,“对对对,锦儿说得对!筹谋!咱们一定得提前做好准备,可应付任何变故。” 他顿了顿,“要不,今夜那小子再爬墙过来的时候,你叫他也一块儿来我这一趟呗?” 如锦…… 饶是活过一世,被长辈这么突然地揭穿奸情……不不不,恋情,那也还是十分羞涩的事。 她的脸颊不由微微泛红,“爹,您……您都知道了啊?” 临安侯瞅了女儿一眼,“你爹也年轻过啊!” 他连忙甩了甩头,为免自己又想到了那些快乐美好又短暂然后还被他全部给毁了的往事,他立刻转移了话题。 “那是,那小子没和你说,我将重新砌起来的围墙都撤了吗?不就是为了方便他爬墙,以免误伤了吗?” 从前的墙头太高,又加了太多锋利的贴片,若是一个不小心摔倒了,割到了屁股墩倒没啥,伤了子孙根可就不好了。 他还等着抱外孙子呢! 父女俩闲扯了两句,又重新回到了正题。 如锦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一一列举出来,为了方便应对,还写在了纸上。 “父亲,除了陛下和晋王之外,女儿觉得,还需要留意一下太子的动向。” 临安侯一愣,“太子?他怎么了?” 如锦默了默,“京都城中传言日盛,假若爹是太子,会怎么做?” 第476章 大婚 到了夜里,李渡果然被如锦拉着到了松涛院。 临安侯的“病榻”前,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岳……岳父,您叫小婿前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尽管最近的脸皮已经变得比城墙还厚了,可是爬墙当场被老丈人揭穿,那还是十分羞涩的一件事,他也无法强装镇定。 “岳父?” 临安侯挑了挑眉,“这就叫上啦?” 他吹胡子瞪眼了一回,“罢了,咱是做大事的人,这种小节就不和你计较了。” 岳父?爱叫就叫吧,反正也不难听。 咳了一声,临安侯进入了正题,“锦儿的顾虑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也一直担心你们大婚那日会有人捣乱。” 他顿了顿,“我临安侯嫁女,上一回因为特殊原因,已经闷声不响潦草了事了,这一次可不论如何,我都要将锦儿风光大嫁!我不希望你们的大婚会遇到任何问题。” 李渡连忙恭声说道,“岳父请放心,小婿已经都安排好了,我向您保证,我与锦儿一定风光大婚,绝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影响!” 临安侯有点满意,但却又不愿意在脸上表现出自己的满意来。 他傲慢地撇过头去,“万无一失?” 李渡点头,“万无一失!” 临安侯咳了一声,“包括宫里头那边?” 李渡的目光动了动,“包括宫里头那边。” 临安侯这才朗声笑了起来,“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婿啊!” 他颇为感慨地上上下下瞅了李渡好几眼,“人啊,可真是奇怪,想当初一看到你,我就觉得浑身不舒坦,心情不愉快。当知道你想要拱走我家锦儿时,那看你就更不顺眼了。没想到,如今……” 越看越顺眼不说。 被李渡一声声岳父叫着,他居然还生出了一股慈父之情…… 拱…… 李渡刚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又红了起来。 但这次,还不光是红,红里还带了一点点紫…… 岳父真是的,这是将他看成了什么!有生得像他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那什么吗? 但岳父说着,他也只能乖乖受着,谁让他非得拱岳父家的这颗好白菜呢? 如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只要我们足够未雨绸缪,将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好了,大婚那日,便是泰山压顶,也可巍然不动。” 她顿了顿,“时辰不早了,让我爹好好休息吧。李神医说了,他最近调养不错,只要继续按着原来的方子下去,活到九十九爷不是什么梦想了。” 虽然形势紧张,但在松涛院自己的地盘上,和女儿女婿闲扯倒让临安侯感觉格外放松。 他咧开嘴一笑,“这闺女,还学会打趣自个儿爹了!得了,我去休息,不打扰你俩你侬我侬了。不过小子诶,爬墙你随意,但分寸你可得给我掌握好,倘若你有半点逾越,小心吃老子一枪!” 该走的都走了,临安侯咳了一声,不一会儿,慕良和慕平就都进了屋。 “侯爷!” 临安侯点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这些年来养的这些人,是时候要放出来溜溜了。阿平,你都准备好了吗?” 慕平的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神色,“准备好了!” 他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侯爷,按着您的吩咐,恪王府那自有大姑爷的人在守着,咱们不凑这个热闹。我分别在宫门口,靖宁侯府门前,还有东南西北四个城口布下了人力物力。您觉得可否?” 临安侯想了想,问道,“阿良你的意思呢?” 良叔道,“太子若是沉不住气,选择大小姐大婚那日动手倒是极有可能的。侯爷您想,那日满朝文武,起码得有一半都去了恪王府贺喜,正是形事的好时机。” 他抿了抿唇,“但宫里的禁卫军,都是陛下的人,太子若是想要成事,不里应外合,是不可能的。 除了靖宁侯的兵力,太子能够借助的,也只有城西守备营的那些人马了。所以,西城门口需要重点布防,其他三个门口也不能大意。 还有,太子党中,手中有兵权的有两家,那两家人,也不能放松。” 临安侯点点头,“就这么办。” 他叹口气说道的,“我倒也不是想当未来的国丈。事实上,当国丈有什么好的?李渡这小子若是当了皇帝,那将来我女儿还要和别的女人抢男人,这日子没劲透了! 可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什么都不管,当真放着让太子在我女儿大婚那日宫变。 他若是成了,那以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女儿女婿! 他若是失败,那也不吉利。 就还是控制着事态的发展,让它停止不动吧!” 至于以后,该怎的怎的,只要不妨碍他的锦儿,他才懒得管呢! 一晃十数日过去,很快就到了如锦大婚那日。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临安侯要嫁女,一高兴就连肝病也好了许多,在太医的帮助之下,居然能够起得了床了。 临安侯坐着轮椅,由小厮推着笑脸迎接着宾客,若是只看着他的脸,压根就看不出来他生着病。 这笑容别提有多高兴。 这脸色别提有多红润了。 要不是全程坐轮椅,都该让人怀疑他装病了! 刑部厉尚书瞅了瞅临安侯的轮椅,脸上表现出十分盎然的兴趣来,“阿齐,你这椅子坐着挺舒坦的吧?” 临安侯鄙视地看了厉尚书一眼,“你不厚道啊!我都是坐轮椅的人了,你还要嘲笑我?” 他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这轮椅还真的挺舒服的,是我家锦儿给我改造过的。 你瞧瞧这坐垫,真皮包着的鹅绒,软和。这靠垫,里面还充了决明子,据说有按摩后背的功用,时间坐久了,背不痛。还有这手刹脚刹,一拉就停,万一有不轨之徒想要害我,我凭自己的手脚就能让轮椅停下来。 唉,说到底啊,有了女儿这样的贴心小棉袄,就算是身有残疾坐轮椅,日子也能过得逍遥自在啊哈哈哈哈!” 炫耀! 纯属炫耀! 厉尚书被这炫耀的光芒刺伤了眼,“得瑟!就你得瑟!有个好女儿把你得瑟坏了吧?” 临安侯昂起头来,虽然昂起头来也还是在厉尚书的腰部,不过这不妨碍他的气焰高三丈,“就是得瑟!” 宾客这里热热闹闹不提,如锦的雪柳阁此刻也十分热闹。 第477章 孔驸马 临安侯身为乾国一等侯,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算是十分雄厚。 尽管他前不久因为肝疾而将所有的朝中事务请辞,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他不再显露于人前,但权势仍在。 所以,临安侯嫁女,嫁的还是恪王,这样鼎盛的婚事,自然人人都争相要庆贺。 宾客早已经盈门,给慕大小姐送添妆的队伍也排得老长。 雪柳阁内,如锦早早得梳妆打扮好了,此刻正坐在铜镜前,由二婶毛氏亲手给她戴上了金冠。 毛氏由衷地赞美道,“锦儿可真美!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子了。” 身旁慕淑荇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我大姐真好看!” 如锦笑了起来,“外表不过只是皮囊,有才能心又善的女人才最美呢!二婶,您就很美!” 狗腿子慕淑荇又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娘真美!” 毛氏的相貌虽还不错,但比起真正的美女来还有很大的不及,不过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侄女儿和女儿都这样说她,她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 “你们俩啊,都打趣我!” 她拍了拍如锦的肩膀,“好了,你们姐妹们在这里说话,我也要出去招待客人了。若是有什么事,让人来花厅叫我一声便可。” 临安侯府没有女主人,白姨娘到底只是一个姨娘,这种大事上不能出面,所以待客这种事,便只好由毛氏上了。 如锦知道二婶忙,连忙说道,“二婶辛苦了!” 见毛氏走了,慕淑荇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她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三姐在红梅庵闹了好几次,非要出来,但是大伯怕她在你婚宴上捣乱,所以没有允。” 她摇摇头,“你说三姐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明明是好吃好喝供养着的侯门千金,非要自己给自己折腾不自在。” 倘若三姐先前没有胡闹,那二姐的这门亲事就是她的。 刚才二姐进来道贺,瞧她那神清气爽满脸欢快的样子,一看就是在婆家被好生对待着的,很幸福的样子。 这分明是一门好亲事呢! 提到慕淑薇,如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周氏没有将女儿养好,这小家子气算计来算计去的样子,若是真的嫁到了什么高门大户,也难有幸福。” 反而倒是慕淑蔷这样头脑简单的,虽然能让人三言两语就哄了去,可是要掰回来也容易。 这不,一旦自个儿想开了,不是过得很好吗? 她摆摆手,“我大喜的日子,不提她了。” 慕淑荇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对对对,是我的不是,不该提她。” 她顿了顿,“大姐你放心,我让我大表哥的人都看着了,谁也不会来捣乱的。” 如锦从不担心这个。 就算有人来捣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与李渡礼成,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李渡的妻子,其他的都随意。 再说了,像她这样不在乎这些俗事凡礼的人,和李渡这场大婚,最主要的还是别的。有没有人捣乱,有多少人捣乱,她都无所谓。 她反手握住了慕淑荇的手,“四妹,为了我的这桩婚事,二婶将给你准备的嫁妆都先给了我,还拖延了你和毛大哥的婚事,你心里怪我吗?” 慕淑荇连忙摇头,“怎么会?我还小,过几年成亲也无碍的。至于嫁妆,我知道大姐又不会真的贪了我的,您会给我补回来的!嘿嘿!” 她笑嘻嘻说道,“大姐手头有钱,说不定给我补个双倍的,只是拖延了一点时间,我的收获可丰盛得很,这有什么好怪的?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如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你个精怪的小丫头!” 她柔声说道,“好好好,大姐给你双倍补回来!” 屋子里一片和谐的笑意。 这时,蜀素进来,有些困惑地说道,“小姐,外头有一位广平侯府的奶奶过来说要给您送添妆。要不要请她进来?” 广平侯府? 那是孔侯的府上。 如锦的脑海中晃过了孔侯的脸,她想了想,“让她进来吧。” 孔侯对她有点意思,她心之肚明。 但孔侯对她的意思,并没有摆在明面上,也并没有为她带来麻烦,相反,在很多地方,孔侯也曾对她仗义相救。 所以,她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将孔侯的人拒之门外。 不一会儿,蜀素带进来一个中年妇女。 看她身上穿的衣裳华贵,显然是孔侯府中的姨娘奶奶,并不是什么婆子。 来人一进来就轻轻福了一福,算是见了礼,然后笑着说道,“慕大小姐好,我是广平侯府叔老太爷房里的如姨娘,来给您添妆。” 广平侯府的叔老太爷…… 那岂不是孔驸马的人? 如锦的身子微微一震,她再看这个中年妇人时,便已经知道一定是孔驸马有话要对她说。 她摆了摆手,“四妹,二婶在前头一定很忙,你先去看看吧。蜀素,你们几个也先下去,我与这位如姨娘有几句话要说。” 人都散去之后,如姨娘笑了起来,“我们老太爷说,你不仅会见我,还愿意听我将话说完。没想到,果真是的!” 她举起手中的一个匣子,递了过去,“这里头是老太爷让我给慕大小姐送的添妆,除了那些,还有一封信。老太爷说,他年纪大了,不方便走动,您的婚事他原本就想要来,但有心无力。便只能送这些东西给您当贺礼了。” 说罢,她徐徐福了一身,“慕大小姐,我的任务已经做到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安静的闺房内,散发着脂粉的芳香,如锦的目光望着妆台上摆放着的这个匣子,闪了又闪。 孔驸马…… 她现在是慕如锦,和孔驸马可是一点交集都没有的,可是孔驸马对她说话的语气,却好像他们颇有关联一样。 他……到底这是什么意思? 如锦伸出手来,轻轻打开了这个匣子。 最开始的几层分别放了些珠宝首饰,看成色和质地都颇上品,价值不菲。 地下是一沓银票,两百两一张的票面,厚厚的一沓,没有时间细数,但是粗略估计一下,起码得要十几二十万两银子的价值。 这…… 也有些太多了吧? 她满是不解地拨开所有的银票,这才露出最底下的一封信来。 第478章 出嫁 信很薄,打开只有两张纸。 第一页上写了八个字:错爱今生,情深不寿。 如锦心中微微一颤,“慕如锦与孔驸马毫无交集,他不该给这些东西的。难道……” 孔驸马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猛然想起孔侯曾经说过,每年庆阳的生死祭,她的衣冠冢前总会有人已经祭奠过的痕迹。 孔家与庆阳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将她纳入祖坟不过只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罢了,能如此用心祭奠她的人,想来除了还算和她有一点点点点关系的孔驸马外,别无他人了。 所以,孔驸马对庆阳这个便宜女儿,虽然从未有过什么表示,可私底下却仍在暗暗地关注她吗? 倘若如此,倒也不难解释孔驸马认出了她来这件事。 毕竟,慕如锦是以十分强势非常博眼球的方式进入京都城百姓的视野的,若是对三十年前的庆阳郡主十分了解之人,难免会有这样的联想。 也不算奇怪。 如锦这样想着,心中顿时百味陈杂起来。 庆阳的“爹”们不论怎么渣都认出她来了,可是慕大小姐的亲爹却…… 可是临安侯如此聪明睿智之人,当真就一点异样都没有察觉到吗? 她又摇了摇头,“这种事,原本就不必深究。” 如锦收回恍惚的神思,翻开了第二页。 她瞳孔一缩,“是地图!” 原来,还有一份宝藏图藏在了孔驸马的手中,这也难怪李冉没有想到了。 孔驸马与荣福公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可谓是彻底决裂了。后来,他又纵情声色,沉迷女色之中,人人都当他是个废物。 谁又会想到,先帝临终之前居然会将那么重要的嘱托交给孔驸马呢? 她连忙飞快地将地图记在了心里,然后又将宝藏图收在了手腕上空心的镯子内。 “先帝留给太孙的宝藏,已得六分之五,剩下那最后的一份……也不知道会在哪里……今日,还会有意想不到之人出现吗?” 不过,即便只是六分之五,也已经是非常庞大的一笔财富了,能不能全部收回,在现在而言,似乎并不重要。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外头喜娘一阵笑声,“新郎官来迎亲啦!” 蜀素领着几个丫头急匆匆地进来准备,虽然小姐大婚的流程她们早就已经练习过几次了,但这真的上阵还是不一样,平日里能干的小丫头们个个都有些手忙脚乱。 雪柳阁门口,慕文辰站在那里,像一棵迎风而立的松树,笑着对如锦说道,“来,大姐上来,我背你!” 大乾素来有姐妹出嫁要有兄长背着上婚轿的传统,如锦没有兄长,便由弟弟来背。 她望着这半年来好像一下子就长高了也长大了连性子都沉稳不少的慕文辰,脑海中浮现出她第一次与他相见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孩子。 可如今,却已经长成了一个小男子汉。 她冲着慕文辰笑了笑,“好,那姐姐就要拜托你了!” 慕文辰将如锦顺利地背了起来,一边走向临安侯府的大门,一边笑着说道,“不久之前我还背着二姐出嫁,没想到才不久,我就又要背大姐出阁了。” 他的语气里微微有些惆怅和懊悔,“其实,直到半年之前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位大姐,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这个姐姐好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后来……后来知道你我的母亲之间居然还有那么多的恩怨纠葛,而我母亲对你又……那时的我,好害怕从此以后大姐就不会再理我了。 没想到,大姐对我却依然如同之前,并无半分改变。 大姐……我……假若我早一些知道你的存在,或许你就不必在宿州多受那些苦了。” 如锦轻轻地拍了拍慕文辰的肩膀,“傻文辰,大人的事,与你何干?别人是别人,而你是你,永远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你自己。” 她轻轻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曾害怕过,你会被带歪,或者遭遇了那么多变故之后,改变了你纯良的性子。但看到你现在这样,姐姐真的很欣慰。文辰,你是一个好孩子,以后也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父亲和这个家,以后都需要你用力地撑起。你可要努力啊!” 慕文辰缩了缩鼻子,“嗯,大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父亲身子不好,以后我会撑起父亲和这个家!” 他顿了顿,“对了,大姐,我已经将粱榆光的所有罪证都搜集到了,可是我匿名将检举信寄给了枢密院,可是好久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这……我该怎么办?” 如锦想了想,“文辰,我知道你想靠自己的能力去做这件事,但自古官场便是如此,官官相护本就是常态,何况你的检举信中也并没有带什么证据,我想,你的信应该早就被人扣下了。” 她顿了顿,“我觉得,你不妨去寻求父亲的帮助。别忘了,粱榆光不仅是你的敌人,也是父亲的敌人。这种事上,没什么好逞强的!你和父亲才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以后也要守望相助,互相扶持才对!” 慕文辰点了点头,“好,我都听大姐的。” 他顿了顿,“还有一件事……” 如锦问道,“什么?” 慕文辰的脚步顿了下来,他一双眼睛眨了又眨,“大姐,你出嫁以后进了王府,我能不能下学了就去找你呢?说起来,你虽然出嫁了,可是恪王府离咱们家就一条街的距离,我若是抄近路,恐怕一盏茶都没凉我就到了……” 他嘿嘿一笑,“明明近在咫尺,难道也不让我们姐弟相见吗?” 如锦还以为这孩子要说什么呢,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她忍俊不禁,“傻文辰,姐姐的家,你想来就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来多久都行啊!难道恪王府的人还敢拦你不成?” 看,要养熟一个好弟弟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以真心对待,便一定会收获真心的。文辰这孩子就对她这么依恋,她简直太欣慰了! 慕文辰闻言高兴极了,“真的?那简直太好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随时随地地去向姐夫请教学问了!” 第479章 拜天地 如锦安然被慕文辰背着进了大红花轿,然后喜轿在吹吹打打声中欢快地往一街之隔的恪王府而去。 尽管女儿就嫁到隔壁,只要乐意就能随时随地过去,可是坐在轮椅上的临安侯看到接亲队伍远去的影子,看着女儿的轿子拐弯不见,却还是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厉尚书淬了他一口,“阿齐,那么多人呢,你可别给我搞这一套啊!丢人!” 都一大把年纪了,多大点事儿,居然还哭?就不怕明日整个京都城都要将这英雄事迹给传遍吗? 要知道,这会儿就有不少附近看热闹的老百姓露出了八卦的凶光。 啧啧啧,吓人! 没想到临安侯却丝毫不管,他恶狠狠地瞪了厉尚书一眼,“哼,又不是你嫁女儿,你当然哭不出来啦!我的锦儿去了恪王府里,他家的下人会不会欺负她?恪王对她好不好?万一要是她受了委屈又不愿意跟我说,难道只能默默流泪了吗?” 他长长的袖子甩了过去,“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忍不住痛啊!老厉,你这个没心没肺没女儿的薄情人,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能懂我的心情?” 说着,不仅没有遮掩一点,反而还当街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好一幅伤心的模样。 厉尚书实在无法,顿时推开小厮,连端带抬将临安侯连人带轮椅一块儿往府里头搬。 “走走走,回去回去!里头还有那么多客人要招待呢,你这个当主人的难道不管?赶紧给我擦干眼泪闭上嘴巴露出笑容来,可别再干那丢人现眼的事了!” 临安侯向来喜欢和厉尚书怼着来,立刻说道,“我就哭,我就哭,咋滴?厉尚书现在好大的官威啊,连人家哭不哭都要管了是吗?” 厉尚书简直要被临安侯气死。 若不是这人一上午都认认真真安安生生坐在了轮椅上,他真的要怀疑此人乃是装病,这牙尖嘴利又刻薄的样子,不气死别人就好了,哪里像是快要死了的样子? 这边临安侯府大宴宾客不提,平日里算得上十分冷清的恪王府这会儿也热闹非凡。 不仅朝堂里的各路大小官员能来的都来庆贺恪王大婚了,就连宫里头的这些皇子们也都一大清早就侯在恪王府了。 其中最为热络的乃是昭妃娘你敢所出的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表现得和恪王十分熟悉的样子,居然还主动热情地揽下了在恪王府门口迎客的任务。 这边厢李渡迎里新娘子回来,拜过天地送入了洞房。 红彤彤的屋子内,到处都是大红喜字。 李渡将如锦头上的喜帕揭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非凡的面容,他一时看得呆了,讷讷说道,“锦儿,你好美!” 饶是天生美貌非凡的女子,被心爱的人称赞也是十分欢喜的。 如锦笑着用手指弹了弹李渡的额头,“小嘴真甜!我也知道我好美。” 她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金冠,“太重了,能拿掉吗?” 李渡连忙替她解开放下,只留了发髻上的一小个冠子,“解了就解了,能轻松一些。锦儿,以后你就是恪王府的王府,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这里就是你的家。在自己的家里,你当然百无禁忌,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顿了顿,眼神中无限留恋,“外头宾客尚在,我还要去招待,你一个人若是在这里无聊,我叫素月过来陪你。” 如锦笑了起来,“那一会会的时间倒也不至于无聊,左右你书架上有间书屋的话本我还有没有读完的。” 她一手将李渡推开,“你去吧!速战速决,早点回来。” 李渡哪里舍得就这样离开? 他一手挽住了如锦的腰,一手将她带入怀,下一刻他火热的唇就印在了她的额头和脸颊。 如锦忍不住笑,“今日我脸上那么厚的粉,你这是要吸粉吗?” 李渡这才舍得将她放开,“你这个小坏蛋,总是欺负我!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又磨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说道,“我叫人送了一桌热的酒菜来,你让蜀素她们都进来一起吃吧。今夜也不知道要发生何事,还是吃饱喝足了得好!” 如锦点点头,掀开了喜裙的一角,露出了里面的紧身短打,以及靴子上明晃晃的一把红宝石匕首。 她笑了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凡事若有了万全的准备,那么就无所谓会出什么幺蛾子。 她想了想,又说道,“李渡,让人盯着厨房,酒席之上,若是有人在吃食里下了药,那可就糟糕了。” 李渡忍不住点了点她秀气的鼻尖,“我说新娘子还是别操那么多心了,这些事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你呀,就安安心心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说罢,他怕自己再在这里留下去就彻底舍不得离开了,再也不看如锦一眼,逃也似的去了前堂。 才刚出了院子,蒙恩就在那十分焦躁地走来走去。 李渡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蒙恩说道,“十一皇子今日不仅替咱们迎客,现在还在席间敬酒,这……属下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李渡闻言笑着说道,“让他去吧。” 这位十一皇子的性子素来自来熟,又十分热情跳脱,便是路上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都能很快就聊到一块儿去,何况这还算是自家的血脉。 迎客?敬酒……这活倒是挺适合他的。 蒙恩想了想,“也对,如此咱们的人便可抽出人手来去做别的事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主上,若您和王妃所料,果然东宫那边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李渡挑了挑眉,“哦?” 蒙恩说道,“陛下昨夜临幸了舒贵人,而这舒贵人的父亲兵部员外郎舒子瑞,乃是太子手下最得力的幕僚。舒贵人自从昨夜进了皇极殿后,至今都没有出来过。陛下……今日未早朝。” 这些虽然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可是组合在一起,却有很大的信息量。 李渡点了点头,“太子会如此行事,倒也不奇怪。” 他叹口气说道,“我其实并不想管太子要做什么,只要他不要妨碍我与如锦大婚,其他的,都好说。” 即便兵临城下,但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兵来将挡,之后要怎么做,全在他自己的掌握和选择之中。 所以,他今日最大的要务,则是要好好地完成与心爱女子的大婚,不让他的锦儿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 第480章 曲大公子 恪王大婚,身为皇叔,晋王自然也在。 他神情十分高兴,对恪王这超龄大侄儿的大婚表现出了万般欣慰之色,甚至有人在恪王和恪王妃夫妻对拜的时候,在晋王的眼中看到了盈盈泪光。 众人不禁暗暗嗟叹,“要不说晋王就是晋王呢!这演技无人能敌啊!刚才那点泪光便是让我等都看得感动了呢!” “听说此次恪王大婚,晋王赠送的贺礼十分丰厚,便是那些皇子们成婚也没有这样厚重的贺礼呢!” “以恪王和晋王以后的关系,晋王此等重礼,那岂不是用自己的钱给他人买锐矛吗?这若是做戏,那晋王的功力可谓是无人能及了!” “比较起来,晋王确实是老谋深算,这三十年来的势力盘根错节,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但另一位……你看太子今日,不就没来吗?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要不然这种日子,做戏总是要做一下的。” “太子这行事,当真不如乃父,我估摸着陛下也是因此才心灰意冷,要将皇位禅让给恪王吧!” “好了好了,这种事咱们私下里说说还行,人越来越多了,隔墙有耳,可不许再多言了!” 朝中的各种风向都指向了陛下有意要对恪王禅位,这种情况下,晋王与恪王便成了有朝一日要针锋相对的敌人。 恪王今日大婚,虽的确是给李氏皇族开枝散叶不错,可他娶的是权势赫赫的临安侯之女,这对晋王无疑是一个威胁。 这种情况下,普通人碍于情面不得不参加婚礼,最多也就只能做到面带微笑,不将喜怒形于色,可是晋王却不仅如此。 他今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无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个慈爱的叔父该有的表现。 知道的,晓得他是恪王的叔父。 不知道的人见了,怕不以为他是恪王的亲爹呢! 当真让人暗叹不已。 酒宴开了,宾客尽欢。 酒过三巡,气氛已经十分融洽,有的人喝醉了,有的人在装醉,总之大半的宾客都已经伏在了案几之上,颇有醉色。 今日大婚,李渡虽然心中高兴,但脑海中的弦却依旧紧绷着,不时关注着宫里头的动向。 “禁卫军甲队忽然被就地解散,换了乙丙两队接替宫禁。甲队的队长也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过错,被关押了下去。” “皇极殿请了御医过去。” “舒贵人仍旧没有出来,也不见陛下的身影。有人听见皇极殿隐隐传出女人的哭声。” “皇后殿内倒是安静地很。” “昭妃娘娘前去皇极殿给陛下送汤,但被人拦住了不许进,昭妃想要硬闯,被守卫摔了,陛下竟也没有发声。昭妃娘娘伤得不重,但心中许是起了疑心,已经派人往她的娘家送信了。” “东宫那边,太子妃有孕昨日滑了一跤,至今还不知道胎儿有没有保住,太子正是用这个理由没有来恪王府吃宴。太子在东宫也是闭门不出,没有人见过他出来。” 流水般的信息源源不断送入李渡的耳边,每一条都说不出来的古怪,但是又挑不出什么大错。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凝重。 “大侄儿?” 李渡一愣,回过头来,看到了晋王一脸关心地在叫他。 他连忙道,“皇叔有什么事?” 晋王笑了起来,“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外面的那些小打小闹就随他吧,莫要让无关紧要的事打扰了你的好事。” 他举起手中的杯酒,“来,你今日大婚,皇叔高兴,敬你一杯!” 不管晋王的话是否意有所指,皇叔敬酒李渡自然不得不喝。 没想到,这一开始喝就没了尽头,晋王缠着李渡一杯又一杯地劝,李渡无法,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和他喝。 很快,李渡的脸上就红云一片,从眼皮到耳朵,再到眼睛,全都红了。 其实他并没有喝醉。 身为玄羽卫之主,喝酒不醉是一种自小就要锻炼出来的本事,若是三杯两盏就醉了,那以后该如何处事? 但他这一喝酒就上脸的毛病这会儿却当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趁势便假作酒醉,很快就伏在了案头。 此时满屋子的大人们都已经醉倒了七八成,唯独晋王似有千杯量,这么多酒喝下来居然巍然不倒,纹丝不动。 他神志清醒地坐着,指挥着旁人将醉得不成样的大人们一一送回府去,自己却仍在一杯又一杯地小酌,丝毫不显疲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王爷,成了!” 晋王笑着站了起身,对着恪王府的管家说道,“你家王爷醉了,还不快扶着他回房?” 他扫了一眼剩下的走路都歪七扭八的宾客们,冷笑着说道,“你们倒是会投机取巧,以为今日醉了就没事了吗?真是想多了。” 说罢,他一摆手,朗声喝道,“今日皇侄大婚,幸得诸位来贺,宾主尽欢,宴至子时,终了。曲终,宴散,诸位大人还请各回各家吧!” 恪王刚被送回屋子,立刻就睁开了眼。 如锦问道,“听说晋王一个劲地灌你酒喝,你没醉?” 李渡摇头,“我喝酒上脸,他以为我醉了,其实不然。我只是装醉,想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他脸色十分郑重,“锦儿,怕是太子已然夺宫了。” 如锦皱了皱眉,“可是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啊!” 与李渡一般,她也在等消息。 李渡的目光动了动,“晋王的权势只手遮天,今夜,恐怕他的人早就已经遍布在王府四周,没有消息会传得进来。晋王在酒宴之上和我说,让我不要理会旁的事,安心成婚。我想,他指的便是宫中的那点破事吧!” 他叹口气,“恐怕我们知道的,也都是他想要让我们知道的……” 被人蒙蔽在股掌之中的滋味不好受,可是他与晋王的实力相差甚大,也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他今日的大婚算是安安稳稳完完美美地进行了。 正在这时,忽然外头传来通报,“主上,曲大公子求见!” 李渡皱眉,“表弟不是已经回家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求见。” 第481章 晋王世子 如锦连忙说道,“曲大公子求见一定是遇到了紧要事,李渡,让他进来吧!” 门一开,曲大公子连忙说道,“表哥!我……我刚才见到了晋王世子!” 李渡一愣,“晋王世子?” 他皱了皱眉,“可是皇叔并没有说他今日将世子也带过来了。你怎么见到的?” 晋王世子其人恐怕是本朝最大的一个隐秘了,甚至要比先帝给太孙留下了宝藏一事更神秘,至少后者还有六位重臣知晓。 而晋王世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这普天之下,居然只有晋王府的极少数人才知道。 可谓是神秘之极。 因为晋王世子自从出生起就身患重疾,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所以李渡也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在自己的大婚之日见到他。 被曲戎这样一说,他又是惊讶又是莫名。 曲戎连忙说道,“当日我曾与晋王世子撞车,我见过他一次。慕大……表嫂也见过的!” 他转头望向如锦,又觉得人家新婚之夜盯着新娘子看实在不好,又将头低下,“表嫂知道,我见过他。” 李渡沉声道,“继续说!” 曲戎道,“刚才我要送祖父回去,祖父却嘱咐我今日在恪王府住一夜,他生怕有事要发生,有我在这里,他也放心一点。所以,我半途去而复返,恰好碰到晋王回府。我看他扶着一个男人,样子细心温柔,觉得奇怪,便就多看了一眼,没想到那人竟就是晋王世子的模样!” 他连忙又说道,“我连忙让王府的管事去认,管事说,晋王世子是跟着晋王一起来的,就坐在晋王的身后,只是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只是晋王府的一名幕僚,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份。 我一想此事可能有蹊跷,所以才会这个时候来打扰表哥的!” 洞房花烛夜,多么美妙,若不是事情太过奇怪,他才不会破坏人家新婚夫妇的气氛呢! 耽误了人家的大事儿,就算表哥不计较,但是被祖父知道了,可不得要扒了他的皮! 如锦的眉头皱了,“这晋王可当真是奇怪,平日里将世子藏得好好的,可这次却将人带了出来,这带出来也就罢了,却又不告诉人?” 她摇了摇头,“表弟说得对,此事确实诡异。” 李渡想了想,“你们俩都见过晋王世子,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能不能将他的样子画出来呢?” 如锦摇头,“我确实见过他,只是匆忙见了一面,当时他垂着头,我只依稀看了个轮廓,粗略一瞥,倒确实和你们家的人生得很像。” 她叹口气,“不过我当时主要去看你表弟的伤了,没有太过在意。只觉得他整个人一身死气,没有什么活力,像是一个任由人摆弄的傀儡娃娃。” 死气…… 傀儡? 如锦自己说完,猛然间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似得。 她立刻激动起来,“我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李渡皱了皱眉,猛然也想到了,“你是说……再生蛊?” 中了再生蛊的人的样子,完全符合晋王世子的描述。 所以,晋王将南疆蓝氏族长请到了京都城,施展再生蛊的人,就是晋王世子吧? 假若这样,就完全能够解释得通了。 可是,奇怪的是,既然晋王世子是这样的情形,晋王一直以来也将他藏得很好,那又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将人带出来呢? 今日就算没有被人识破,可那么多的宾客,总有人会留意到他,到时候…… 这不像是素来老谋深算的晋王会做出来的事。 李渡说道,“表弟,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吗?来,画出来。” 很快就有人取来笔墨纸砚。 曲戎讪讪说道,“我的画技不高,需要一点时间,估摸着怎么也要两三个时辰了。给我找个房间,我画完了再给表哥看。就……就不耽误你俩那个了……” 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李渡,“行不?” 李渡点点头,“事已至此,急也没用。你今夜就在旁边的客房睡下,明日一早给我画像。” 曲戎得了准许,松了口气。 他就担心表哥让他在这里将画像画出来,那岂不是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煎熬么? 还好,表哥不是个变态的人。 他告了辞,飞一般地溜走了。 屋子的门关上。 如锦对李渡说道,“既然你无心那个位置,那不管今夜宫里头发生什么大事,其实都与你我无关。那……就安心睡一觉吧!” 如今李渡手上有人有钱,虽然不能够与晋王的势力匹敌,可是一时半会儿,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胜利了,胜利的那个人都不敢在这个时间动他。 有李渡在,尚还能和晋王的势力相抗敌。 可若是李渡不在,晋王的气焰便就彻底压过了上位者。 所以,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非常安全。 李渡点点头,“人都道夫妻同心,果然我的锦儿与我是一条心的,你想的,正好是我心中的想法。既然风雨并未淋到恪王府,那今夜,我们就安心睡吧!” 他一把将如锦搂入怀中,“可叹他人想不开,在我心中,比权势更重要的事,可多的是。” 既然已经顺利大婚,而宫里的事又无所谓,那么还是眼下的事更重要。 床幔放下,明烛吹灭,被翻红浪,一片旖旎。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曲戎又来敲门。 “表哥,画好了!画得可能不好,不过我看着也有七八分的相像,还请您将就着看吧!” 画卷徐徐展开,在看清楚晋王世子模样的那一刻,李渡和如锦的脸色俱都变了。 “怎么会?” “这是真的吗?” 曲戎一脸莫名地望着这两个面如菜色的人,“怎么了?是太不像了?” 他羞涩地挠了挠头,“我早说过了,我的画技不怎么好,人像更是我的弱项。虽然我已经竭力要画好了,可是水平不够……不过我也没有偷懒,这一整个晚上我都在画了。真的一点都不像吗?我自己还觉得起码能看得出来这个人长啥样呢……” 如锦伸出手去要拦住曲戎喋喋不休的嘴。 她神色恍惚地摇摇头,“你确定这是晋王世子的画像?而不是你记错了?” 曲戎点头,“确定啊,昨夜还见过的,千真万确!” 如锦的脸上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她转头去看李渡,他也是一般。 两个人目光对视,立刻说道,“走,去晋王府!” 第482章 那个人是他 两人刚要出门,只见门外蒙恩火急火燎就来,“主上,不好啦!昨夜太子宫变,陛下中风人事不省,今儿早朝,太子宣布监国!” 他瞅了一眼李渡,“蒋琛叛变,带着一半的玄羽卫投向了太子,如今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玄羽卫指挥使了。” 李渡抿了抿唇。 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大概不必用脑子思考也能到想到的,他心中虽然做好了准备,也不在意那结果。 可真的被告知时,心里却难免还是有几分五味陈杂的。 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在李渡的成长过程之中,陛下是他唯一的挡风伞和遮雨棚。陛下虽未给予过太多温情,可也总算倾心尽力地培养了他。 否则,若是陛下要捧杀他,将他养成个不明道理不知的是非的废物,又有何难? 他不足一岁便父母双亡,很快先帝就驾崩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陛下若真的要对他如何,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蒙恩见李渡不语,焦急地问道,“主上,太子得势,下一步必定要找我们麻烦,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渡摇摇头,“不急。” 蒙恩一愣,“不急?” 怎么不急? 蒋琛曾是玄羽卫的人,即便主上早就对他防备,可是毕竟曾在一块儿共事过,玄羽卫的秘密,蒋琛不说知道一半,至少也能猜到一小半。 这样的人归顺了太子,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他便可以立刻掉转枪头,将手中的矛指向从前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僚。 这不仅是玄羽卫之危,连主上也被置身于险境之中了! 李渡却道,“陛下就这么中了风,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事太子作为。就算朝臣碍于太子已经监国,不敢多说什么,难道晋王便就会任由摆布吗?” 他想到昨夜晋王说的话,摇了摇头,“恐怕如今这景象才是晋王想要看到的,到时他一发难,太子自身难保,更别提要如何对付我了。” 蒙恩仍旧有些懵,不过主上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了,“那……没事?” 李渡道,“让玄羽卫的兄弟们最近都小心谨慎一些,莫要再回去从前的地方了,以防万一。” 他摆了摆手,“你先去和老涂知会一声,从今日起采蝶轩找个属下去管着就行了,让他回到总坛去坐镇。” 蒙恩点头,“是!” 他瞅了一眼李渡,“那您?” 李渡说道,“我与王妃去一趟晋王府,很快就回来。你不必跟着……” 如锦冲着蒙恩点了点头,“听你家主上的,我们俩不会有事,你先将玄羽卫的事情安排好了,便是帮了你家主上大忙。” 说罢,她拉住了李渡的手,两个人携手离开了。 蒙恩心中尚还有许多的疑惑,不是他驽钝,实在是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他挠了挠头,“算了,我还是先去找老涂,这么复杂的事情,兴许他能看得懂!” 马车一路往晋王府行进。 越是靠近晋王府,路上的行人议论声就越大。 “听说了吗?太子造反啦!” “嘘!胡说八道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当街说出来,是不要命了吗?” “我说错了吗?陛下一直都好端端的,就昨儿一夜,突然就中风了?昨儿分明是恪王的大婚,所有的人都去了,就太子没去,回头陛下就中风了,一大早太子就监国了,只等着陛下驾崩他好登基称帝。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 “话虽然这样说,但你心里知道就好,何必到处嚷嚷呢?若是让太子的人听见了,将你抓去大牢,你可怎生是好?” “呸!陛下多么英明神武,对我们百姓爱民如子,身为陛下的子民,心中知道此事蹊跷也做不了什么,难道说还不能说吗?太子若是真的派人来抓我,那就只能说明他心虚!” “你快小声一点吧,隔壁街的老李头刚被人逮了,抓他的人不是太子的人还能是谁的?你消停一点吧!” 正在这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队守卫,“你们俩个,光天化日之下,妄议朝政,编排太子殿下的是非,这是大不敬之罪。你若是胆敢再胡说一句,我立刻抓你入大牢!” “八卦是我们京都城老百姓的自由和权利,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这样的,凭什么要抓我们?” “凭什么?就凭你们说太子殿下的坏话!来人,将这两个人抓起来!” 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抓人的声音,抵抗的声音,分辨的声音,以及哭号的声音。 如锦放下微微掀开的帘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李渡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老百姓只是八卦,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过几天这件事一过,没有人再议论太子了,他们就会被放出来。你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太子突然监国,必定会遭到许多人的质疑和反对,这些声音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不见的,抓人入狱这种手法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说,晋王府附近的百姓被抓的多一些,说到底还是太子对晋王的杀鸡儆猴。 如锦摇了摇头,“我倒并不是为了这几个百姓而感到担忧和烦恼,他们不会有事,顶多关两天就会被放出来了。而且……” 她顿了顿,“他们其中应该有不少是晋王买通的人,拿钱办事,很正常。如今这场面,乃是太子和晋王的博弈,我避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卷入其中呢?” 李渡一愣,“我倒是想得没有你周全……” 也是,百姓虽然爱八卦,但是都不蠢,有谁会明知道要被抓,还非要说这些呢? 除非是别有用心的人。 看来晋王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他的目光中略带几分焦虑,“锦儿,你说晋王到底是敌是友?” 如锦的目光动了动,脸上露出了不可捉摸的神情。 好半晌,她才低声说道,“那得看晋王世子到底是不是……” 她抬头,望向了同样心神不宁的李渡,“李渡,待会儿无论我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都要向我保证,必须得听我的。” “什么?”李渡有一些不解。 如锦朱唇微启,低声说道,“那个人……是他,可是又已经不是他了……” 第483章 他真的是吗? 晋王府门前,管家看到李渡和如锦,一点也不奇怪,他满脸笑容,态度十分恭敬。 “王爷去早朝,还未回来,不过一早就吩咐老奴,若是恪王来了,一定要请您进府。” 管家陪着笑脸,“老奴估摸着,这时辰也差不多了,王爷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到家。您二位就请在王爷的书房稍候一会儿?” 李渡和如锦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了。” 他拉住如锦的手,“那小王就和王妃在这里静候皇叔回来。” 管家连忙在前面带路,“请!” 如锦从踏入晋王府的第一步就已经觉得很惊讶了。 这晋王府和其他的王府很是不同,并不坐落于热闹的朱雀街,而是在相对比较冷清偏僻的月牙弄。 这地方不算很大,甚至比起临安侯府来还要小了将近一半,和权势滔天的晋王爷的身份实在有些不相称。 可是她知道,这地方从前叫怀章书院,是太子哥哥的别院。太子哥哥为了方便与幕僚谈事情,所以日常都会到这里来办公。 这里,是太子哥哥从前的私所。 她曾来过几次,所以对这里的布局和景色略有几分熟悉。 入目而去,三十年过去了,但这里的景象却仍旧如同从前,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果然! 她在看到了曲戎所作之图后心中的猜想,在她踏入晋王府的那一刻,似乎就得到了大半的印证。 这个地方和太子哥哥有关…… 管家似是得到了晋王的吩咐,十分周到热情,看到如锦四处张望,笑着介绍道,“王妃是不是觉得我们王府不够气派?” 他也不等如锦回答,继续说道,“其实,我们王爷对社稷有功,为乾国立下不世功勋,陛下当初是要赏赐他最好的府邸的。不过被我们王爷拒绝了。 我们王爷说,自己家里人口少,用不着太大的府邸,就选了这儿。 听说这里从前是先太子的一处别院,虽然不大,也算不上精巧,但我们王爷对这里有感情。” 管家继续介绍,“那个院子叫做芭蕉堂,乃是先太子妃的住所,算是咱们王府景致最好的地方了。” 如锦挑眉问道,“那里,现在是你们晋王妃的居所吗?” 管家连忙摇头,“那可不敢。里头空着,偶尔王爷会过去看看景散散心,平日里不敢叫人住,怕亵渎了先太子妃。” 他笑着说道,“我们王妃的院子在最里面的宜祥居,原本老奴想着恪王妃第一次来咱们王府,得见一见晋王妃,不过王爷交代了,咱们王妃素日礼佛,不必惊扰了她。” 说着,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那儿便是王爷的书房了,恪王和王妃,来,请随小的来!” 如锦点了点头,望向管家的背影却更见眼神的迷惑。 宜祥居,她大概知道是哪里了,不过在她的记忆里,那地方从前可是客舍,不仅小,而且偏,连个像样的景致都没有。 晋王妃好歹是王妃之尊,怎么也是晋王府的女主人,难道竟然住在那样的地方? 就算芭蕉堂空关着,那这里也还有几处能住人的小院子,哪个不比宜祥居好? 可见,这位晋王妃在晋王的心中,没什么地位啊! 听说这位晋王妃的家族早就没落了,若非她,骆家甚至都不可能起复。既然要仰人鼻息才可生存,那想来,这王妃在晋王府内也没什么太大的主权了。 嗟叹,难免有几声。 可若说同情? 一想到正月十五宫宴上晋王妃给她的几个白眼,她的那一点点同情心也就消失无踪了。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同为王妃,如锦不由地想到了李渡。 假若李渡以后这样待她,让她搬到王府的偏僻所在去,那依着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任由着他揉捏。 她应该会索性搬出去住,搬走之前还得将他的屋顶都给掀了! 管家一路引着李渡和如锦上了二楼,将热茶水送上,然后说道,“老奴在府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还请两位在这里稍待片刻!我们王爷,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 他说罢,也不等回答,便就恭身退了出去。 如锦抿了抿唇,问道,“怎么看?” 李渡低声说道,“至少目前都是善意的,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杀气。” 他微微顿了顿,“你呢?你怎么看?” 窗是开着的,远处隐约传来有人声和笑声。 她目光动了动,轻轻走到了窗前,嘴角露出的笑容既欣喜又冷咧,“不过都是在晋王的算计之中罢了。” 李渡刚想要说点什么,只见如锦对他招了招手,“李渡,你来看。” 这书房的二楼窗外,正对着一片空落平坦的草地,四周有假山和古树,还有小桥流水九曲荷塘,应该是这座王府中最好看的景色了。 此时,石凳子上一个满身青衣的男子正在托腮坐着,他目光所及,乃是不远处两个正在踢毽子的侍女。 侍女们踢毽子不休,不断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青衣男子动作有些僵硬,神情也很是木讷,不过他的目光却还是会顺着毽子的高低起伏而有所触动,看到精彩的地方,也会露出似笑非笑的声音来。 如锦的身子猛然一震,“这……再生蛊居然能做到如此?” 蓝麒麟曾经对她说过,所谓再生蛊只能让死去的人空有一具还可以动的躯壳,但肉体还在,灵魂却早已经消散,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罢了。 可是,眼前的这男子虽然木讷僵硬,却似乎仍有自己残存的一点意识,他的悲喜或许并不明显,可他显然却并不是完全的扯线木偶。 这…… 李渡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的身子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如锦见状,连忙握住了他的手,“李渡,你还记得刚才答应过我的话吗?” 李渡沉默无言,过了许久,这才终于点点头,“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锦儿。” 他咬了咬唇,忽然望向了如锦,目光里带着几分希望,又带着几分胆怯,“锦儿,他……他真的是吗?” 第484章 父亲 如锦的目光里有晶莹的光,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样子身形和我记忆中一般无二,只是内里究竟还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她握住了李渡的手,“李渡,我知道你看见他一定很激动,但再激动也请你保持住三分清醒。不要因此,就被晋王牵着鼻子走!” 现在她可以确定,晋王是故意带着“晋王世子”去参加她与李渡的大婚的,甚至连先前的撞车也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目的只是为了要让曲戎看清楚“晋王世子”的面貌。 曲戎,可是李渡的亲表弟啊! 只要有这一层关系在,迟早就能透过曲戎将“晋王世子”的消息告诉李渡。 李渡和庭院中的那个人的那一天,无论如何,都会到来。 仔细想来,昨夜太子宫变,宫墙内发生了什么,晋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可是他故意拖住李渡,还劝告李渡不要多管闲事,应该是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故意露出“晋王世子”的脸,也是算准了今日李渡与她必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晋王府。 所以…… 此时李渡的所有心神都被庭院中的男人吸引,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毅然决然地打算要冲下楼去,亲眼见一见那个人。 这时,他耳边听见如锦的声音,“李渡。” 李渡回过头来,“什么?” 如锦三两步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说道,“今日你我所遇到的一切,所将行的任何事,恐怕都在晋王算计之中。我猜,这可能是晋王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不想让你进宫……” 她拉住了李渡的手,“你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不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站在你的一边,与你一同走下去!” 李渡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有一根线将所有零散的珠子都穿了起来,便成了一条完整的珠链,每一个关节环环相扣,一环接着一环,严丝合缝,居然一点破绽都找不出来。 而这一切,若幕后的推手就是晋王,那晋王的心机之深,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同时,他也知道,假若庭院中的男人是晋王困住他的手段,那就意味着让他在江山和亲情之中做选择。 他可以立刻离开这里,进宫去,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与那个男人相认共叙天伦,那……这大乾的江山便永远都与他无关了。 如锦望着李渡,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李渡忽然就笑了起来,“锦儿,我的志向很小,这一生只希望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好好生活。至于这江山社稷,只要是在善待百姓的君王手上,那御座究竟是谁来坐,我并不在乎。” 他顿了顿,“我想待他走。锦儿,你愿与我一同吗?” 如锦淬了他一口,“傻子,我都已经嫁给了你,还能说不吗?” 她拉着李渡就往前走,“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赶紧吧!若是等晋王回来,你想要带他走,恐怕也未必走得脱。” 两个人飞快地携手下楼,然后来到了庭院之中。 踢毽子的侍女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去,只剩下石凳子上孤孤零零的一个人。 “太子哥哥……” 男子有些迟钝地转过身去,望着如锦的一双眼睛无神但却在努力地聚焦,可是他费劲力气,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如锦一眼看到了男子颈下的伤疤。 岁月早已经让伤疤愈合,可是却留下了浅浅的白色印记,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伤疤,是她小时候练习射箭时不小心弄到的,当时太子哥哥留了好多血,可却还是笑着对她说不要紧的。 因为太过愧疚,又太过害怕,所以她对太子哥哥受伤的位置,疤痕的形状都记忆深刻。 若是刚才还对眼前的男人的身份有三分怀疑的话,在看到伤疤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半分不信任了。 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虽然脸色苍白神情木讷,有点像一个假人,可是他就是她的太子哥哥无疑! 如锦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太子哥哥,你还在……就好!” 死后重生也罢,利用再生蛊让躯壳不死也罢,总之,还在就好。 她将李渡的手送到了男子的手中,“太子哥哥,来,你看看他是谁?” 男子应该听得懂如锦的话,他费力地张大眼睛望向了李渡。 可是良久良久,他的目光里却仍旧是一片茫然。 李渡的眼泪也淌了下来,他紧紧地握住了男子的手,触手是温热的,虽然皮肤的手感有一些古怪,但是摸上去是有温度的。 从前只在画像中看到过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哪怕还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可是这手上的温度,却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父亲! 这男子是他的父亲啊! 他只在画像中见过,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他的父亲! 李渡再也无法克制住想要磅礴涌出的眼泪,他跪在男子的身前,“父亲!” 男子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由有些慌乱起来,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慌乱,一时之间只能“咿咿呀呀”乱叫。 如锦连忙拉起了李渡,“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晋王府的这位管家显然是有意要让他们和先太子相见的,但对方却一定不愿意让他们带着先太子离开。 而他们既然已经见到了人,也确认了他的身份,那势必是要将人带走的。 那可是她的太子哥哥! 那可是李渡的父亲啊! 他们怎能忍心让他继续在晋王府上成为晋王手中的人质? 李渡心潮澎湃,但尽管再激动,他也并没有丢掉所有的理智。 他现在知道他的父亲尚在人世了,不论是以什么方法活下来的,又不论父亲现在的状况如何,总之,他的父亲还在! 只要确认了这一点,那将来还有的是时间尽孝心,也不急在一时。 而此刻最重要的事,便是如何应对。 他用袖口胡乱擦了一下眼泪,然后望向了如锦,“锦儿,我现在心里很乱,什么主意都想不到,你帮我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将父亲带走?”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85章 留人 如锦望着太子哥哥沉吟片刻,“蓝族长说,她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这再生蛊并未完成,所以他的心智似乎仍然停留在小孩子的程度。” 她顿了顿,“我觉得,在带他离开之前,我们得先去见一见蓝族长,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渡皱了皱眉,“可是今日若是离开了,以后要再来恐怕不容易。” 他想了想,“实在不行,我们硬闯离开这里吧!” 晋王府乃是狼窝,放任心智如同孩子的父亲留在这里成为晋王的人质,他做不到! 如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渡,你要冷静。” 她低声说道,“你看太子哥哥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三十年了,他虽然神智未曾恢复,但看他的精神样貌却仍旧停留在年轻时候的模样,可见晋王待他,十分悉心。” 李渡一愣,“你想说什么?” 如锦拉住了他的手,“我想说的是,晋王或许未必如同我们想的那样。” 她顿了顿,“今日晋王让他们见他有借他来拖延你脚步的打算,但这未必代表他要将太子哥哥当成人质去威胁你。再生蛊术何其复杂,三十年的照顾何其漫长,他那样做,难道只是为了牵制你吗?不可能的。” 李渡怔了怔,随即说道,“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不被待见的恪王,手中无有权利,晋王要对付我简直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用我的父亲来威胁我。” 这三十年的时间里,晋王若是要铲除自己,有的是机会和手段。 根本不需要如此! 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晋王为何要这样做?” 千方百计地要教一个死去的人活过来,所费的心力和时间不知道凡几,这是图什么? 如锦抿了抿唇,“你若想知道真相,恐怕得让晋王亲口告诉你了。” 她想了想说道,“李渡,我觉得晋王不会害太子哥哥的,若是这样的话,我们今日倒也不急着要带他走。我想先去见一见蓝族长,弄清楚这再生蛊的真相!否则,贸然带走他,我怕并不是好事。” 李渡十分不舍,但却又觉得如锦说得对。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 正在这时,管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恪王,王妃,你们在这里啊!我说呢,怎么好端端的人突然不见了。” 他一眼看到了石凳上的人,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咳咳,这位是我们世子,他自小身子有些不爽利,所以从未现于人前。若是怠慢了两位,还请见谅!” 看到管家来,男子的神情显然放松了许多,他指着李渡“咿咿呀呀”了两句,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管家听了,脸上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啊,恪王,我们世子说他喜欢你呢!以后还要请你多来咱们府里玩!” 他喝了一声,“小翠!” 不远处着急忙慌跑过来一个侍女,正是方才踢毽子的那一位。 管家说道,“世子玩了那么久,已经累了,你快带着世子回屋休息。” 小翠连忙道了一声“是”,然后就扶着男子离开了。 男子的脚步很轻,却又很迟钝犹豫,到了走廊的尽头时,还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两眼,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管家叹道,“看来我们世子确实是很喜欢恪王啊!” 尽管已经知道了“晋王世子”的真相,但如锦却还是假装不知道一般,对着管家问道,“不知道当不当问,世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管家长吁短叹一声,“说来话长!我们王妃身子素来不好,一直都怀不住孩子,在世子之前已经小产了好几个。世子出生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好几次都差点没了。” 他顿了顿,“是王爷请来的民间高手救了世子一命,只不过世子当时年龄小,用多了虎狼之药,便成了这样…… 不过世子虽然心智未开,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待人温和善良,是个极有仁心的主子。 我们王爷和王妃恩爱,除了王妃没有别的侧妃,所以膝下也只有世子一个孩子,有王爷的宠爱和呵护,世子此生也能平安快乐地生活。” 如锦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管家说道,“两位都不是外人,所以世子的事老奴也不瞒着二位,还请恪王和王妃在外人面前多加遮掩,以免外头有不必要的流言,对世子不好……” 如锦点头,“自然该当如此。” 她又问道,“时辰不早了,是该到了下朝的时候吧?晋王不知道何时能归?” 管家忙说道,“不瞒恪王妃,昨夜宫里似乎出了点小乱子,我们王爷今日怕是要在宫里多耽搁一些时间了。刚才王爷传下话来,让我们好好招待恪王和王妃,留您二位在王府用餐。”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王爷一番心意,还请两位莫要推辞。” 如锦望向了李渡。 李渡想了想,点头说道,“也好,那就有劳了!” 管家的笑容立刻欢快许多,“那两位在此稍候片刻,老奴立刻吩咐人让厨房准备一下。” 说着,管家便去了回廊上吩咐下人。 如锦压低声音说道,“怎么要在这里吃饭?晋王这分明是想要留人的意思。” 李渡却道,“既然已经决定不趟宫里的那浑水,那什么时候出去就不重要了。晋王既然想要留住我们,那就顺了他的意让他放心才是。” 他目光动了动,“如此,我们也有机会再观察一下看看……” 如锦点点头,“好吧,那就随你。” 反正她临出发时已经吩咐了蒙恩,此刻晋王府门外应该有不少玄羽卫的人在,若当真有什么异动,想来她也有足够的法子脱身。 顺便,她也很想要会一会神秘的晋王妃…… 想来管家口中的故事,在晋王妃那里该是别样的光景吧? 夫妻恩爱? 她不由冷笑一声,晋王妃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看她的样子和夫妻恩爱那也是毫无干系的。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等会儿我会想法子去见一下晋王妃,李渡,你要帮我打掩护!” 第486章 晋王妃 很快,书房内就摆了一桌,管家恭恭敬敬地伺立在一旁。 “世子原本是在屋子里单独用餐的,但因为世子太喜欢恪王了,所以老奴便自作主张将他带了过来,若是恪王觉得不妥,老奴再……” 李渡打断了管家的话,“世子乃是我的亲人,有何不妥?管家勿要多说了。” 他目光温柔地给世子夹菜,“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管家笑着说道,“世子这点很好,什么都不挑。” 他连忙说道,“只不过伺候世子的事就交给老奴!恪王和王妃还请自便。” 如锦问道,“我们来访,本应该先拜见晋王妃的,既然是晋王的吩咐便也算了。等用完午饭,我是不是该?” 她话未说完,管家连忙说道,“不必了!” 管家笑呵呵说道,“王妃身子不好,缠绵病榻,从来不见外人。虽然恪王妃也不是外人,但王妃的命令老奴不敢违背。您二位还是安心在这里用膳。” 他顿了顿,“等午膳用完了,老奴估摸着,王爷也该回来了!” 如锦便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再多言,专心和李渡一起照顾着“晋王世子”。 李渡更是不肯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认真仔细地观察着“晋王世子”。 饭吃了一半,突然,“晋王世子”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抖,将手中的果饮洒在了如锦身上。 衣服打湿了,自然是要去换的。 此处乃是晋王的书房,当然不适合换衣裳。 管家连忙叫了一个侍女过来,“去问莲娘要一套女眷的新衣裳,然后带恪王妃去秋水阁换衣裳。” 如锦笑着说道,“那我去去就来。” 离开这座小楼时,她还特地对着李渡眨了眨眼,示意他一定要拖住管家。 秋水阁是一个无人用的客舍,倒是和王妃所住的地方离得不远。 侍女将如锦引入,然后说道,“已经有姐妹去给恪王妃取衣裳了,您先进去休息一会儿?” 如锦点点头,“倒是不急。我先进去歇一会儿,等衣裳来了你再叫我。” 说罢,她将大门关了,然后动作利索地从后窗跳了出去。 这个地方她很熟,简直不要太熟了,她太知道该如何走才能最快的速度到达晋王妃的院子。 而且,她也知道,像晋王府这样除了王妃外没有别的女眷的府里,要拿出一套像样的可以让她替换的衣裳也是不容易的。 那什么莲娘怕是得翻一阵子才能找着。 甚至极有可能莲娘得直接去外头的成衣铺子现买! 所以留给她的时间还是有一些的。 她一路从小路而去,果然不多久后就到了晋王妃的院子。 要直接闯入是不能的。 既然晋王如此见弃王妃,甚至还是防着她,可见小院子的门口必定有人守卫,里面说不定也有多少晋王的眼线。 如锦想了想,决定还是用老法子,从院子的后面进入,直接爬了晋王妃屋子的窗。 这时节,为了透气,大家的屋子都关不密实,多少都要留条缝,所以一推就能开。 说时迟那时快,她按照格局飞快地认准了晋王妃住的屋子,然后轻轻一推,果然后窗就被推开了。 透过窗户望了过去,只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床榻上倒是确实躺着一个女人。 如锦见过晋王妃一面,这么一看,应该就是晋王妃本人无疑了。 她想到此刻乃是用饭的时间,晋王府几乎没有人来,晋王妃这里想来也是无人问津,这些侍女奴婢看王妃不被王爷待见,想来对她的态度是很差的,所以都去用饭了也没有留个人在跟前。 倒是个好时机! 她飞快地翻身入内,很快就占到了晋王妃的床前。 床上的人很敏感,立刻睁开了眼睛,“是谁?” 待看清楚了来人,便惊讶地叫道,“怎么是你!” 如锦笑着对晋王妃说道,“是我,见过晋王妃。” 她看了一眼晋王妃屋子内简单到有点简陋的陈设,皱了皱眉,“王妃身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怎么我见你脸色好似比先前更不好似的?” 上一次见晋王妃是在正月十五宫宴上,那时候的晋王妃的脸色就不算很好,但她强撑着倒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仪态。 可是现在这一眼看上去,却又苍白又苍老,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生命快要到尽头的老人。 晋王妃的身上有一种腐朽的气息。 “呵呵,我看你是翻窗进来的,想必也没安什么好心。你私自闯入我这里,是想要从我口中得到什么秘密吗?你妄想!信不信我只要高声大喊,外头的护卫就会全部进来,到时候就算你已经成了恪王妃又能怎么样?我照样可以让人将你当刺客一样就地杀了!” 如锦挑了挑眉,“晋王妃对我怨气很大?我们……以前认识?要不然我甘愿冒风险翻窗进来看你,你不该这样对我!我想,晋王妃你应该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生人了吧?” 她摇摇头,“可是我不记得和你有过什么交情,你对我如此敌意深重,当真让我有些难以理解呢。” 晋王妃冷笑一声,“我确实处境不好,说句实话也无妨,我已时日无多。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晋王妃!阿猫阿狗都想要让我吐露真言?那岂不是太小看我了!” 她竭力想要让自己坐起来,可是数次努力却都失败了。 如锦走过去给她在背后垫了一个靠垫,又扶着晋王妃起来,“好好好,就算我是阿猫阿狗,可是难道晋王妃在临死之前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阿猫阿狗倾诉吗?” 她叹口气说道,“我见你的处境确实很不容易,自己的儿子没生下来,晋王世子的位份却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给占了。你心里的这股气,没地方出吧?说说吧,说出来总能让心里好受一点!” 晋王妃闻言怒目圆睁,“你胡说八道什么?外头的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世子就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在外头都听到了什么,但希望你不要再听信他人的流言,胡说八道了!” 她简直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却还是在坚持着,“世子是我的孩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如锦叹息着摇了摇头,“不,世子才不是你的孩子呢,他甚至都不是晋王的孩子。晋王妃,这些年来可苦着你了……” 她朱唇微启,忽然又说道,“也苦着你那未曾来得及出世的孩子了……” 第487章 换子 晋王妃所有的武装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全部都瓦解了,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猛烈地抽搐着,因为太过激动而让她的神情整个都扭曲了,她却紧紧地抓住了如锦的手不再放开。 “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如锦叹口气说道,“我今日见到了晋王世子,他长得好像一个人。” 她顿了顿,“但无论他像谁,我想,他和你都是毫不相干的。所以,我才说,你是一个苦命的人!但比起你的孩子来,你的这点苦又实在算不上什么了……因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晋王世子,他总归是原本就存在的人……” 晋王妃闻言几乎要哭断了肠。 “你!” 她狠狠地哭了一场,可是居然哭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无一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可见平时,她在这里的生活有多么艰难。 根本就无人管她。 这些人也非常习惯如此倦怠了…… 晋王妃猛吸了一口凉气,擦了擦眼泪,这才说道,“你是恪王妃,恪王和晋王原本就不是一伙的,所以你今日冒险来此,想必是要试探出什么对晋王不好的消息来。” 她冷哼了一声,“虽然晋王确实对我不好,他这么多年来对不起我的地方太多了,但我身为晋王妃,也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要妄想我什么事都会说给你听!” 如锦柔声说道,“晋王妃大可不必如此想。我冒险来此,其实都是出于我自己的一份好奇,倒真的与想要知道晋王的弱点没有关系。” 她顿了顿,“晋王妃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恪王已经和晋王和解了。” 晋王妃一愣,“什么?” 她猛得抖了抖身子,好半晌才平静下来,“王爷行事风格诡异,我猜不到这点倒也罢了。既然如此,你今日来我这里,却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为了你那点该死的好奇心?我可不信!” 如锦说道,“王妃既然不信,无论我怎么解释,恐怕都无济于事。” 她顿了顿,“王妃不妨换个角度想问题。您不是说自己时日无多,可是按着如今你的这个境况,想必到死之前都不会有什么改变了吧? 难道王妃就不想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事告诉别人倾诉一番?那些你心里的秘密和怨愤,难道都要随着王妃而烟消云散了吗? 王妃倒是自己肯做这晋王背后默默无闻之人,可是你早死的孩子愿意吗?若是他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母亲这么懦弱,连承认他存在过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会很伤心?” 晋王妃的身子猛烈地抖动。 如锦有一句话说到了她的软肋。 若是仅仅只有她自己,那那些痛苦和往事她都愿意随风而逝,毕竟,那个男人对她再不好,可却也是她自己真心爱过,真心实意对待过的丈夫。 可是……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 她整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大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良久,晋王妃终于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开口,“你不过就只是想知道世子是怎么回事,我和你说便是了,又何必非要撕破我的伤口呢?” 她顿了顿,“没错,你今日所见的那个晋王世子,和我没有一点半点的关系。至于他是谁,王爷没有说,我也不想去猜测。你若是想要知道,大可以去问王爷。 二三十年前,我的确怀过一个孩子,我还将他生了下来,可是那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 我亲眼看见了他死了的,但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没有,他还活着。 等我生产完可以下床,我也的确见到了那个孩子,可是如我所想,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我心里以为是王爷在外头的孩子,因为他要逗我开心,不让我难过,所以才拿别的孩子来哄我开心,让我以为我的孩子没有死。 可是我错了。 大约是那孩子七八岁的时候,不知道得来什么病,一夜之间那孩子就没了。 这一次,有时我亲眼所见那孩子闭气的。 可是王爷对此事秘而不宣,过了两日,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了另一个孩子,还冒认了世子的身份。 先前的事我可以假装自己不知情,因为自从那次生产之后我再也没有办法生育了,膝下有一个孩子对我来说是好事。毕竟,我与我骆家的荣华富贵都需要靠这个孩子才能实现。 所以,我忍了下来。 但这一次,我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忍住了。 我质问王爷,为什么世子明明没了,他宁肯从外头随意抱一个孩子回来,也要冒充世子还活着。 他那么年轻,我生不了孩子,他完全可以多娶几个姨娘过门再生,难道还怕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吗? 实在不济,还可以在宗族中过继啊! 王爷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给了我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从此之后,我的日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王爷就算再忙,每个月也总会有一日到我那坐坐,可是自从我质问过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踏入过我的院子一步。 先前世子的事,虽然不由我做主,可是我想见孩子的时候还是随时可以见到孩子的,但这一回后,我便是想要见世子,他也不让见了。 先前我身为晋王妃虽然很少和人来往,但是该有的礼节却还是有的。后来,除了宫宴,他什么事都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请人进门。 甚至连我的娘家人都被拦在了王府门外。 我生怕他一不高兴就对我的娘家人做出什么来,骆家好不容易因为王爷复兴了,我不想因为我,让家族再次跌落尘埃。所以,他不论对我怎么样,我都忍住了。 就这样日子一直过了好多年,直到世子满了二十岁的那年,我偶然才发现,现在的世子和七八岁时来王府的那个又换了一个人……” 晋王妃又哭又笑起来,“我呀,就算我再迟钝,又怎么能看不出来,从前所有的还孩子都是一个幌子啊,晋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现如今的这个世子铺路做嫁衣裳。” 她顿了顿,脸上又现出迷茫的神情来,“可是……可是我后来发现,这个世子是个傻子!所以,你告诉我,晋王到底是要干什么?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第488章 依依不舍 听完晋王妃声嘶力竭地哭诉,如锦心中一凛。 果然,晋王世子的事,就和她心里想的一样,也和晋王妃所猜测的一般,晋王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的“晋王世子”可以有面世的一天。 否则,若晋王只是想要救下太子哥哥,以他的权势完全可以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安静的地方,然后再秘密地养着便是了,又何必非要在太子哥哥身上套上一个晋王世子的头衔? 晋王世子,那将来可是要承袭爵位的! 说得再直白一点,若是晋王登基,那晋王世子可是要继承这乾国万里山河的人! 如锦想到这里,猛然心中一跳。 不……不会吧? 晋王莫非打的当真是这个主意? 他自己没有子嗣,就算真的和陛下争赢了,按着李氏皇族这稀少的子嗣来说,将来百年之后,这皇位还不是要落到子侄辈手中? 那他和陛下争这一朝又有何用? 可若是他当真打着要还朝于太子哥哥的想法,那……陛下果然是他最该与之争锋的人! 如锦有一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她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着晋王从前与太子哥哥的交集。 可是她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俩人从前有什么关系紧密的事情。 她确实和晋王不是很熟,可是太子哥哥确实她最依恋的人,太子哥哥能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她都想不到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也就实在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晋王要对太子哥哥如此……执念…… 甚至不惜让太子哥哥占用了晋王世子的名分,并且还因此不再养育自己的孩子! 这……简直匪夷所思…… 她仔细想了想,就算是她和太子哥哥关系如此亲密之人,要让她这样做,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为了隐瞒太子哥哥的身份,她或许会假作他是自己的儿子,可是绝不会这一生就只为了太子哥哥而活! 晋王妃这里看来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显然,晋王妃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这些! 因为骆家是靠着晋王起复的,为了自己的娘家兄弟和侄儿们,晋王妃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咽下去。 而且,晋王对她管制很严,平日里她也没有个朋友,不能出门,想来也没有什么机会对别人倾诉。 这也是晋王妃还活着的原因。 活着? 如锦猛然想到了点什么。 她连忙问道,“王妃,我想问你,你的身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有不好的?” 晋王妃一愣,“我的身子一直都不好,自从王爷不允许我出门之后,就一日比一日更差了。大夫一直都给请着,但是从不见好,已经好几十年了,也不是一两日的光景。” 她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是怀疑是王爷对我下的毒?王爷虽然对我不好,但是这种要害死我的事,他也还是做不出来的。王爷他……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只可惜,他对我没有感情罢了……” 便是如此了,晋王妃也还是言语之中维护着晋王。 如锦倒是松了口气。 假若晋王因此而要毒杀晋王妃,那他就该是变态了…… 这时,忽然外头有声音响起。 她连忙说道,“晋王妃有什么话想要让我帮忙给外头传达吗?若是有,尽管吩咐便是,别的忙我可能帮不上,但是替你传个话想来还是可以的。” 晋王妃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 若说一点都不想让娘家知道自己的处境那也是骗人的。 可若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整个骆家的荣华富贵都靠着王爷呢,他们就算知道了自己过得不好又能如何? 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什么话要对外传的。只盼你不要因我今日的胡言乱语而出去乱说,给我们王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锦连忙说道,“王妃多虑了,我既然已经答应过你,必定会说话算话。今日你对我说的话,我保证谁都不说。” 说罢,她又悄悄地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刚将窗户推好归位,就听到里头响起了侍女的说话声,“王妃怎么坐起来了?今日力气好一些了?” 晋王妃苦着声音说道,“比昨日好一些。但是我现在累了,将我的枕头放下,我要睡一会儿。” “是。” 一切正常。 如锦悄咪咪地又从原路返回到秋水阁中,如她所料,等她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门外这才响起了敲门声音,还是刚才的那个侍女。 “恪王妃,衣裳来了,奴婢给您送进来如何?” 如锦说道,“好!请进吧!” 等衣裳换好,一切都妥当了,如锦这才跟着侍女回到了晋王的书楼中。 这时候,李渡和“晋王世子”显然都已经吃完了。 管家客气地说道,“我让下人们再准备些菜?” 如锦连忙说道,“不必麻烦了,我已经吃饱了。” 她看了一眼明显比刚才要自在很多的“晋王世子”,又看了一眼李渡,“夫君,昨夜没有睡好,我有些倦了。要不然,我们改日再来拜访晋王叔吧!今日就先回去了?” 昨夜没有睡好…… 昨夜是人家新婚之夜,当然不会睡好。 只是恪王妃到底是个女子,就这么大啦啦说出来了,是不是也有点过于豪爽了? 管家的老脸也不由一红。 他咳了一声,“王爷倒是也发了话,若是恪王和王妃急着要回去,就不留您二位了。来,请,我送您二位出去!” “晋王世子”显然听懂了,一时有些急了,拉住了李渡的手臂。 李渡很是不舍,“要不然,我们再留一会儿?” 他知道锦儿急着去找南疆蓝族长解惑。 可是对于他来说,此刻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亲爹啊! 这……让他如何舍得? 管家却笑着说道,“世子舍不得恪王呢!世子不怕,恪王是咱家亲戚,以后他也会常来看望您的!若是您实在想着他,等老奴回禀了王爷之后,也可以请恪王将您接去恪王府小住几日呢!” 他这话似乎是说给“世子”听,可是又好像是在说给李渡听。 李渡心中顿时有些迷惑。 但很快,他又醒了过来,“既然如此,那等回禀皇叔之后,我便请世子来我府上小住几日吧!” 他站起了身,拉住了如锦的手,“王妃,咱们今日就先回家!” 第489章 证据 刚出了晋王府的大门,如锦望了一眼帝宫的方向,“晋王肯让我们就此离开,恐怕……” 此刻,庄严巍峨的金銮殿上却是一片肃杀的血光。 太子李潇捂住胸口满脸恨意地斥喝道,“晋王叔,你这是要造反!” 他嘴角尚有几点殷红的血液,双眼中的愤怒几乎跃然而出,“我父皇还未驾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比起太子的狼狈,晋王可谓是丰神俊朗,仪态潇洒极了。 他温和地笑了起来,“太子误会我了。我这可不是要造反,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太子当真以为这天下没有人知道,昨夜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也说了,你父皇还未驾崩,这乾国的江山何时容你自作主张了?” 太子心头一紧。 确实,只要眼睛没瞎心智没昏,那就该知道父皇的中风很是蹊跷。 但那又怎么样?他乃是乾国储君,继承这帝位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除非有人能够证明父皇的中风与他有关,否则,仅凭三言两句猜测,谁又能定他的罪? 他这样想着,顿时轻松了一些。 抹去了嘴角的血痕,他挺直了身躯,“所以,这乾国的江山不能让监国的太子做主,反而要听晋王的吗?什么拨乱反正,不过只是你想要惑乱朝纲的借口罢了!” 他厉声说道,“守护陛下的皇城军很快就要来了,皇叔,你以为你能高兴得到几时?若是此刻收手,束手就擒,我看在同时李氏血脉的份上,答应给你留一个全尸,否则的话,刀剑无眼!” 晋王笑了起来,“年龄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太子,你以为以你的能耐能将我拿住吗?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如此狼狈,而我却毫发无伤呢?” 他抬了抬手,“信不信,这满殿之上,除了你身边的那几个人,其余的尽是我的信众?” 话音刚落,刚刚还站在太子阵营中的臣子一名接着一名地走了出来,静默地走到了晋王的队伍之中去。 一个,两个,三个……不一会儿居然走掉了一大半。 太子瞳孔一缩。 什么? 这些人号称是忠心不二的太子党,居然……居然早就被晋王收买了! 不,也许是在更早,也许他们本来就是晋王的手下,只是假意投靠他罢了! 何时……晋王的势力居然如此之大了? 正在他气愤交加的时候,忽然,他看到站在他身侧的孔侯也挪动了脚步。 “阿誉……你!” 太子的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比孔侯略大几岁,虽然算不上自小一起长大,但孔侯和他的表弟萧煦却是发小。 小时候,萧煦和孔侯没事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到处跑,他也由着,真心实意将他们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爱。 后来,当他有了一番势力,这两人便就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尤其是孔侯,乃是他太子东宫的智囊,是他除了舅父之外最信任之人。 怎么会这样! 孔侯的脸色苍白,目光中满是痛苦与不忍。 不过,他抽身离开的脚步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迟疑。 他立在当下,对着太子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便不畏惧所有的议论和眼神,丛容地踏入了晋王的队伍中。 太子的身子不自禁颤抖起来,“好,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 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在哭还是在笑,总之,难看极了。 “皇叔真是好手段啊!我自以为御下有道,也算是个礼贤下士之人,所以追随我的人都十分衷心。未曾料到,这些人中十之七八都是皇叔的手笔。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啊!” 晋王淡淡一笑,“不过是看太子对这天下江山早就摩拳擦掌,不忍见你身边无人追随,寂寞寂寥罢了。” 他的神色肃穆起来,“但哄小孩子玩是一回事儿,真的遇到了事,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太子,你犯上做乱,弑父谋反,身为储君,却将自己的父皇弄成了半死不活模样,我身为你的皇叔,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来人,将这不忠不孝的谋逆之子拿下!” 太子高声喝道,“你胡说!”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自己的处境也越来越坏,他不免心中生出几分彷徨和惧怕来,“皇叔想要篡位,所以才编造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给我吗?你说我弑父作乱?我父皇还没有死呢!只是突发恶疾罢了。我看想要以此借口来谋逆篡位之人,乃是皇叔呢!” 等一等! 再等一等! 舅父带着虎威将军的虎符去城外搬救兵了,只要等舅父入宫救驾,晋王便是再势大又能如何? 晋王的西北军是厉害,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只要他能够尽快地将场面控制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晋王杀了,那就算西北军来了,没有了主子,还能堪当什么大用? 太子知道,在金銮殿内,他的气数已尽。可是,他的舅父靖宁侯还在路上,若是所料不差,应该很快就能赶来,他只要再忍片刻,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晋王笑了起来,“你是在问我要证据?” 他抚掌笑道,“我自然不会是空口白舌胡乱说的。 太子听闻京都城中的流言,生怕陛下禅位与恪王,一时担心害怕慌了神,所以迫不及待地要让陛下归西,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所以,才做下了那等弑父弑君的谋逆之事。 这么大的事,我岂能没有证据就胡说八道?” 太子心中一紧。 看晋王这老神在在模样,倒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 可是,他昨夜做事周密,知道他计划的人除了舅父之外,所有的人都尚在宫内。就连孔侯……也只知道昨夜有变,并未亲身参与那事儿。 所以,晋王手中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证据,不过只是诈唬自己的? 想到这里,太子装出十二万分气势来,“我没有做下的事,皇叔难道也想要栽赃嫁祸吗?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皇叔有什么指证我的证据,那就尽管拿出来吧!” 他话锋一转,“但若那都是皇叔为了栽赃我所伪造的证据,那我也要让皇叔付出代价!” 第490章 报仇雪恨 晋王拍了拍手,不一会儿,门外就进来一个宫装女子。 太子脸色一变,“慧姑姑……难道?” 慧姑姑乃是母后身边的人,亦是宫中除了母后之外,他最信任的人。 此次宫变,为防母后受惊,他也一早就与慧姑姑知会过了。 难道慧姑姑也是晋王埋在母后身边的棋子? 他听说慧姑姑从前是庆阳郡主身边的侍女,后来庆阳郡主死后,她是主动投到了母后身边,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也让母后对她信任有加。 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慧姑姑和晋王有什么关系…… 理论上来说,他们两个人乃是一点关系都扯不上的啊! 晋王对着慧姑姑说道,“慧姑姑,你来告诉我们大家,昨夜的皇极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慧姑姑的表情十分冷淡平静,一丝一毫的慌乱也不见,她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淡淡说道,“昨夜恪王大婚,满朝文武皆去了恪王府道贺,太子以太子妃身子不适为由留在宫中,实则以舒嫔为器,给陛下喂毒以致陛下中风,又伪造太子监国的圣旨,实乃谋逆。” 太子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你!你胡说!” 他冷声说道,“我知道你也被晋王收买了,所以是故意要这样说来害我的!但即便如此,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吗?” 知会慧姑姑,他是请长史去的。 没有留下什么书信,只不过是口讯而已。 空口无凭,就算慧姑姑叛变了,也于大局没有什么影响。 谁知道慧姑姑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口说无凭,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我自然不敢这样说。” 她将纸递给了晋王。 晋王又将纸递给了目前还维持中立的几位御史大夫,“白纸黑字落在上面的事实,诸位,还有不肯相信的吗?” 众人争相传阅纸片,看过之人皆都神色变幻。 一圈之后,再望向太子的神情,都多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弑父弑君,这可是千百年来最重的大罪了!简直罪该万死!” “是啊,没有想到太子居然为了那点流言就能够下这样的狠心,真是让人无法直视!” “对自己的父亲尚可下毒手,这样的人,若是让他登基为帝,将来可会如何对待臣子,如何对待子民?” “太子弑父弑君,证据确凿,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不再拦!” 太子不可置信地一把将书信抢过,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自己此次夺宫的计划,清清楚楚,一点都没有错。 他瞪大了双眼,恨不得将眼睛都给挖出来,“这怎么会?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这不是他的主意。 他并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 可是,这确实是长史的笔迹…… 晋王见太子已经懵了过去,笑着说道,“慧姑姑,你来讲讲,这书信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慧姑姑的表情仍然是冷淡的,“昨日东宫长史前来皇后殿知会太子夜晚的行动,皇后娘娘最近耳朵有些不好,他说什么听不清,长史为了让皇后娘娘明白,所以便将太子的计划书写了下来,并令我及时烧掉。” 她顿了顿,“我虽然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但却也是乾国的子民,对陛下赤诚一片。只可惜我人单力薄,皇后殿外又有靖宁侯的人守着,不能出去,没有办法阻止太子谋逆。但这罪证,我却是豁出性命来也要保存好的。” 此言一出,朝臣又都炸了。 慧姑姑乃是皇后心腹,对太子也是极重要的一个角色。她口中说出的话,实在太让人信服不过。 何况,这白纸黑字,确实是长史的笔迹,里面的内容,又和晋王说的一般无二。 这就是确凿的谋逆证据啊! 太子还能有什么好辩解的? 慧姑姑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话,对着群臣行了一个礼,然后便又退了下去。 太子欲哭无泪。 此刻,他唯一的信念便是要熬过去。 熬过去,等舅父赶来,一切还有逆转的可能! 慧姑姑从金銮殿出去之后,径直回了皇后殿。 她微笑着将金銮殿上的场景说给了皇后听,“当时太子殿下都吓得哭了,那样子,可真是让人心疼。” 萧皇后闻言顿时昏了过去。 许久,她幽幽转醒,看着慧姑姑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给吃掉。 慧姑姑笑着说道,“你动不动就昏过去,真让人觉得没趣,我隐忍三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可以报仇雪恨的这一天,你这么不配合,让我都少了一雪前恨的快感呢!” 她轻轻地抚摸着皇后的脸颊,柔声说道,“萧璃,你当初给郡主下毒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到过还有这一天吧!可是,我却想到了呢!” 萧皇后的瞳孔猛得张开。 慧姑姑“咯咯咯”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主动向你投诚的?我确实是主动的,到哪不是投诚,而是……蛰伏。” 她叹口气说道,“你只知道我是郡主的贴身侍女,但你恐怕不清楚的是,郡主身边的每一个人,性命都是郡主所救。 若非郡主相救,我……早就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救命之恩,未曾得报,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投靠害死郡主的仇人呢? 那样的话,我根本就不配为人,只是一个畜生了。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能做和你一样的事呢?” 萧皇后的目光动了又动,只是她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而已。 慧姑姑笑了起来,“对,我跟在你的身边,不是为了要效忠你,只不过在等待机会给郡主报仇罢了。” 她顿了顿,“你一定会问,我是你的身边人,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在你的饮食中下毒,在你的日常起居中下绊子,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你?” 萧皇后“啊”了一声。 慧姑姑的目光盈盈,“直接要了你的命有什么意思?那样……我的郡主就可以活过来吗?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你在最高的时候摔下来,让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让你失去你最在乎的,那样才能聊解我心中之恨。对吗?” 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萧璃,今日,便是那个时候了。” 。 第491章 摄政王 金銮殿内,太子仍在强撑。 这时,殿外忽然有人进来,冲着晋王一抱拳,然后又退了出去。 晋王朗声笑了起来,“太子,可是在等你舅父搬救兵来?” 他摇摇头,“若真是如此,那太子大可以不比再等了。” 太子一愣,“什么?” 晋王叹口气说道,“靖宁侯持假的虎符硬闯城外护皇军,被当成是奸细被射杀在军营门外。护皇军的人检验尸体的时候才发现,射错了人。” 他摇摇头,“真是可惜了!” 太子闻言吐出一口心头血来,“你胡说八道!我舅父他……不可能!什么假的虎符?不可能!” 晋王冷笑起来,“虎威将军何在?” 虎威将军面色冷沉地从队伍中出来,“末将在。” 晋王抬了抬手,“你的虎符何在?” 虎威将军将怀中的虎符取下,递给了晋王。 晋王将虎符在太子面前晃了晃,然后又还给了虎威将军,“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威将军面有戚容,“靖宁侯前日来找我要虎符,想要调动城外的护皇军。但虎符乃是我虎威将军的信物,代表的是我虎威将军的身份,岂可随意借人?靖宁侯虽然是我的连襟,我们关系向来也好,但事关军队的威严,我自然不敢将虎符随意相借。所以,我拒绝了他。” 他叹口气,“没料到,他趁我不备,居然擅自偷走了我放在书房内的虎符。只不过,被他偷走的并不是真正的虎符,而是我平日里用来与亲兵传信的私符。用我这私符只能与我几个亲兵联络,根本无法号令护皇军,可能也是因为如此,靖宁侯才被护皇军当成了奸细吧!” 事已如此,靖宁侯到底是怎么死的,已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居然连虎威将军也是晋王的人! 太子接二连三遭遇到打击,原本心中就已经破碎不堪,若不是要等待援军的信念支撑着他,也早就已经无法支持下去。 此时,听到舅父已死,自己唯一的希望也已经破灭,当真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受,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 “想不到我如此缜密的计划,居然还是漏洞百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晋王冷笑起来,“好了,太子,你若是老老实实将所有的罪行都坦白,那我也保证不让你死前受苦,死后也留你一个全尸,如何?” 太子甚至连“呸”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此刻脑海中闪过无数影像,最多的,还是他的母后与太子妃。 “母后……” 母后重病,只靠慧姑姑一个人照顾,此刻慧姑姑都是叛徒,那母后的命运能好到哪里去? 他若是死了,母后恐怕一点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爱妃……” 太子妃温柔善良贤淑,乃是他的挚爱,不仅为他生下了太孙,如今又身怀有孕。 只是他此战败得彻底…… 自古以来,废太子的家眷是个什么样的待遇,他比谁都清楚。太孙就算有命活了下来,那境遇如何,只看恪王就能知晓。 何况,他父皇是为了什么留下了恪王的性命他也不是不知道,晋王对他的儿子也能手下留情吗? 未必。 他一夕妄念,居然将全副身家都押上了且不提,如今还要连太子妃和两个孩子的命都搭上了…… 这一刻,一股深浓的懊悔之情涌上他的胸口,让他整个人都痛得不能自已。 晋王冷声摆了摆手,“带下去!” 金銮殿上的血迹很快就被打扫干净,一丝一毫刀剑相对的痕迹都寻不到。 晋王连一眼都没有看那个至高无上的座位一眼,径直走到了门口,说道,“陛下中了风,太子谋逆,如今朝中无人,本王就勉为其难,当个摄政王吧!” 他顿了顿,“该干啥干啥,若有人胆敢因此事而害怕,引起百姓们的恐慌,杀无赦!” 说罢,他一挥衣袖,便潇洒地离开了大殿。 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晋王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谋逆下了大狱,陛下又是这样子,晋王不是应该趁势而起,取而代之吗?怎么……怎么就只是当一个摄政王?” 晋王的手早就已经伸得很长,遍布朝野上下,方方面面。摄政王,只不过是一个名号罢了,他早就是无冕之王了! “晋王闹了这么大一个阵仗,又不是为了要自己登基,这都是为啥?难道……他这也是在为了恪王铺路?” “王爷的心思你别猜!照做就是了!” “对对对,照做就是了,别猜!” 一群人走了。 一群人又叽叽喳喳。 “靖宁侯真的死了?” “谁知道呢?太子当时那个样子,王爷便是信口胡诌,恐怕也是会信的。只是,护皇军到底是虎威将军的手下,难道连靖宁侯都认不出来吗?说是将他当成了奸细,射杀在了营前,那我可是不信的。” “信不信的又重要吗?王爷说他死了,他便是死了,不死也得死一死。” “哎,陛下中了风,太子好不了了。我看这局势,怎么又像是三十年前那样了?”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毛毛的。当年,那可是死了多少人,才有了后来的太平局面啊!啧啧啧,不说了不说了,做好自己的事,明哲保身,方是上道!” 孔侯最后一个从大殿中走出。 他此刻说不清楚内心的感受,有一些悲伤,有一些绝望,甚至还有一些麻木。 虽然他是晋王埋在太子那里的暗桩,可是这么多年来对太子的感情,并不是假的。刚才看到太子喷出那么大一口血来,他心中的痛,难以言喻。 可是他也非常清楚,太子的大势已去。 若是他此刻讲究义气站了出来,那么要付出的可能是整个广平侯府的代价。 他……做不到。 “我早料到今日的事不妙,所以多日之前,就以恪王大婚怕阿煦触景伤情为由将他送出了京都城。他如今倒是好端端的,可是我该如何告诉他,太子坏了事,靖宁侯也……没了……我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孔侯心中百愁难解,出得大殿被风一吹,眼角居然掉落下滚烫的一颗泪珠。 《锦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锦临请大家收藏:()锦临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492章 三五年 晋王雷厉风行,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将太子的一盘棋完全掀翻。 太子下了诏狱,由晋王的人亲自看押,东宫被圈禁起来,只进不出。太孙和怀着身孕的太子妃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此事自然也迅速地飞入了寻常百姓之家,街头巷尾,交口结舌,都在偷偷议论这此事。 恪王府中,如锦见李渡神色不好,柔声问道,“你想进宫见陛下一面?” 李渡点点头,“虽然我已然知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毕竟都是别人对我所言,我想听陛下亲口对我说。” 他惆怅地叹口气,“可惜,他如今中了风,口不能言,我想要的真相,恐怕不能亲自对我说出来了。” 世人都以为陛下对恪王忌惮非常,一个恪字道尽了防备和警告。 这些日子来的所有事,似乎也在桩桩件件说明陛下对恪王的所图。 可是,对李渡来说,陛下却是一个可亲的叔父,教他道理,让他成长,还给予他可以自保的能力。 乍然听见陛下中风的事,他心里还是很难过的,那些往事,他也想亲口听他说一说。 如锦轻轻地拍了拍李渡的肩膀,柔声说道,“你想要见陛下,这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等等吧!” 她顿了顿,忽然眉头皱了起来,“倒是你父亲的事,咱们得尽快搞清楚,否则的话,心中总觉得不安。” 李渡目光一深,“等天黑了,你我轻车简装,去一趟东山吧!” 再生蛊的秘密,这天下,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的蓝族长才能完全知晓了。 东山别庄,蓝族长神色肃穆地说道,“你们已经知晓了啊……” 但很快,她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们既然已经知晓,那有些事我便可放放心心地说了,不必再有那么多忌讳。” 她顿了顿,“没错,晋王让我种再生蛊的人,并不是什么晋王世子,而是……先太子!” 如锦紧紧地握住了李渡的手,继续问道,“令爱蓝麒麟少族长曾对我说过,再生蛊虽然有起死回生的神效,可是并不是真正的让人死而复生,活下来的人只有皮肉躯壳,却没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只不过是一具人偶罢了。可是……” 她语气中带着困惑,“可是我见到的先太子,却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只是没有办法表达罢了。说得浅显一些,他并不是一个傀儡,只是心智不足,仿佛回到了幼儿时期罢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蓝族长淡淡一笑,“我儿麒麟虽然是我的传人,但她年岁到底还小,许多事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叹口气,“没错,再生蛊施术确实有过成为活死人的记载,但那只是前任的族长爱之深所以没有到火候的缘故。真正的再生蛊,不仅能够复活皮囊血肉,还可以叫转亡魂。使之真正地成为一个……人。” 李渡连忙问道,“那为何我父亲会那样?” 蓝族长摇摇头,“那是因为再生蛊术还差一层才算达到圆满。等最后一次施术结束,他便可如同三十年前那般鲜活无二。” 她顿了顿,“当然,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可能做到毫无损伤,有可能他会损失一部分的记忆。但总的来说,也和死而复生没有什么区别了。” 如锦听完顿时明白了晋王的做法,他只当摄政王,而并未直接取而代之,原来是为了将这江山留给先太子…… 毕竟,先太子英明仁慈,这江山原本就是他的,也没有比他更加合适了…… 但蓝族长紧接着却说道,“只可惜,我的功力不够,前几次的施术就已经耗费了我极大的心力,如今我自己能不能活过这关都不清楚,再没有心力施展这最后一次的蛊术了。而我的女儿蓝麒麟,修为更浅,她也没有办法接着施术……” 她脸上也现出一抹失落神色,“再生蛊乃是我族秘术,其实我也只是在传说中听过成功的案例,原本以为,我自己的手中也能造就一个传奇,没想到……终究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 李渡的脸色顿时有些失落,“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出生不久就没有了父亲母亲,从小看到人家的父母都十分羡慕,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父亲能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长大。 虽然他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内心深处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仍十分强烈,好不容易发现自己的父亲还在人世,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望父亲可以恢复如常! 他现在的年龄和容貌和父亲差不多,甚至比父亲还要大上几岁,可是没关系,他可以和父亲做朋友做知己,那也好过天人永隔,再也无法相见。 可是蓝族长却说,父亲不可能再恢复如常了,这对他而言,岂能不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蓝族长咳了两声,“承蒙两位的照顾,这些日子来用最好的人参雪莲灌溉,我的身子已经比之前好许多了。可若是要再施术,却怕是还差了一些……” 她顿了顿,“至少三五年内,我是没有法子再施术了,哪怕要了我的性命,我也做不到……” 李渡的眼神动了又动,“那施术未曾完全,会对我父亲有什么影响吗?” 蓝族长明白他的意思,“除了心智如同孩童外,其他倒是没什么影响,只要照顾得当,他还可以再活个几十年也没什么问题……” 她迟疑地说道,“若是恪王不着急,那倒是可以等一等。或许三五年后我的病养好了,便可再次施术。再不然,等我的女儿蓝麒麟掌握了本门心法,到时候自然也可以尽力试试。” 这话,顿时又给了李渡希望。 有希望就好! 他有时间,他能等,迟早就会有那一天的,不是吗? 如锦安抚李渡两句,然后由对着蓝族长问道,“蓝族长能否和我们讲讲你与此事的来龙去脉?我实在是很好奇,为何当初晋王的人三言两语,就能让你抛下一切离开南疆,就跟着来到了京都城呢?” 第493章 母子蛊 蓝族长叹口气说道,“那自然是有缘由的。” 她顿了顿,“不知道王妃可曾听说过,先太子曾与我族的前任族长交好。这再生蛊的约定,其实并不是晋王始起,而是从先太子手上开始的。” 如锦点点头,“先太子派人去南疆请蛊,你们前任的族长给他送还了一只漆金的锦盒。可是那送信的人刚回来,便发现太子已死,太子殿已封。后来,有人将那个锦盒送到了我手上,但盒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问道,“蓝族长可知锦盒内究竟藏了什么吗?” 蓝族长点头说道,“再生蛊的子蛊。” “子蛊?” 蓝族长叹口气说道,“再生蛊是母子蛊,母蛊是我族圣物,子蛊倒可以割让。有了子蛊,虽然没有办法立刻施术,可却也可以让尸身停在当下,不再腐败。” 她顿了顿,“我想,那锦盒里的子蛊,应该是有人给刚断气的先太子用了,所以他才能恢复得这么好。” 如锦低声说道,“原来如此。” 昭妃是陛下的人,可见这锦盒最后还是落到了陛下手上,不过,陛下得到锦盒时候里面的子蛊有没有被取出,那就说不好了。 从晋王悉心照顾了先太子三十年来看,这子蛊更像是经由晋王的手种到了先太子的身上。 所以,陛下极有可能得到的只是一个空盒子罢了。 蓝族长接着说道,“后来我族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圣女将再生蛊的母蛊盗走了,若不是因此,我怕是也没有机会成为族长。” 她叹口气说道,“当日我之所以跟着晋王的人直接走了,便是因为晋王的手下对我说,我族被盗走的圣物母蛊正在晋王手中。一面,是先族长对皇室的约定,一面是我族的圣物,当时我没有办法去思考,只是随着自己的本心离开了南疆。” 如锦想到了宿州老宅中远房姑奶奶的那一名侍女…… 也不知道晋王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南疆圣女毅然决然偷走了本族圣物,可是最后却老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苟延残喘终身的。 她低声说道,“所以,替先太子施术,是需要将母子蛊都用到嘛?” 蓝族长摇摇头,“子蛊经过那么多年早就已经被消化了,但却也用不到母蛊,只需要用母蛊作引子罢了。” 她顿了顿,“再生蛊的母蛊乃是我族圣物,现在晋王手中,若是可以,还请两位帮忙说和一下,请晋王将我族的圣物交还给我女儿蓝麒麟。” 如锦点头说道,“自当尽力。” 蓝族长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她当然知道眼前这对夫妇不一定有能力可以说服晋王,可是至少对方应允了她的请求,便意味着此事尚还有一丝希望。 想了想,她继续说道,“有一件事我需要和两位说清楚,其实我并不是第一个为先太子施术之人。” 蓝族长的脸色也有些困惑,“按着我的理解,三十年前,先太子刚断气的时候,就有人喂了他再生蛊的子蛊,使他保持着当时的状态。后来,有人给他第一次施术,让他的生命得以延续,只是当时他没有五感,只是一具人性的木偶罢了。” 她继续说道,“直到三年前我来到京都城,应该算是第二次施术,这才让他逐渐开了心智,有了五感。让我迷惑的是,在我之前施术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如锦想了想,“蓝族长可有怀疑的人?” 蓝族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说怀疑,那也还是有人选的。先前我族的圣女,偷走了母蛊,后来母蛊便在晋王手上,若说圣女与晋王有关系,那么倒也不稀奇。” 她叹口气,十分惋惜地说道,“说起来,圣女的功力比我要胜出许多,是我族资质最好的传人,若是她当初没有做错事,到如今,功力早就已经比我深厚不知道多少了……” 这和如锦想得一样。 至于圣女后来为何又在宿州终老,那可能需要去问晋王了。 今日与蓝族长一袭深谈,让如锦彻底搞清楚了再生蛊的状况。 很明确的一点是,三五年内先太子恐怕还要继续这样的状态,但也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假以时日,若是蓝族长的伤治好了,或者蓝麒麟的本事增大了,先太子的心智尚有机会得到恢复。 他们所需要的,不过就是等待罢了。 既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锦便与李渡和蓝族长告别,“若是族长想念少族长了,尽可派人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让族长母女二人团聚的。” 蓝族长的目光中透着想念,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那孩子性子暴躁,若是知道我的境况,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可是再生蛊的事,却是不能被天下人知道的。那可是逆天改命之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若是闹了出去,百姓之间恐怕会出现恐慌……” 她摇了摇头,“若是可以,还请王妃替我劝小女回南疆去。南疆不可一日无主,她身为少族长,身上肩负了一族的重任,切不可为了寻我而继续在京都城浪费时间。” 说着,她又从身上摘下一块银牌来,递给了如锦,“王妃,这是我的贴身信物,烦请交给小女,让她好好在家学习蛊术,让族人有所依靠和后盾。切莫,再想我了……” 她就算身子好了,此生也要依靠着各种珍贵的药材才能活下去,而南疆,是没有这个条件供养她的。 所以,这辈子,她恐怕都不能再回到心心念念的家乡了…… 如锦颇为蓝族长的母女情所感动。 她想了想说道,“族长若是当真为了少族长好,不如还是与少族长见一面吧,您将利害关系和她讲明,少族长不是那等不通道理之人,她会懂的。这样,等她回了南疆,那才能心中有底。不是吗?” 蓝族长想了想,点头说道,“也好。那就有劳王妃安排一番了。” 此事如锦很快安排下去,至于后面的事,便与她无关了,南疆蓝族长的这一条线索,至今便算是完全解开了秘密。 等她与李渡回到恪王府时,天都已经墨墨黑了。 蒙恩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地来回禀,“主上,蒋琛求见!” 《锦临》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锦临请大家收藏:()锦临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494章 遗言 蒋琛,乃是陛下的心腹,在陛下眼中,真正的玄羽卫指挥使。 在彼此真正的身份解开之后,蒋指挥使带着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心腹霸占了玄羽卫明面上的总坛。 而李渡和他的人却只能悄悄地盘踞地下。 这算是彻底地分了家。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李渡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如锦见状,便要离开。 李渡却叫住了她,“锦儿,你留下。” 如锦笑着道,“蒋琛来见你,必定是为了陛下和太子的事,我在这里,你们说话不方便。” 她顿了顿,“我猜,陛下可能在中风之前有过口讯留下,希望若是晋王逼宫,你可以替他出面。蒋琛今日来,不是来请你进宫,便是来求你帮忙的。” 李渡摇摇头,“不论蒋琛见我是为了什么,锦儿,我都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你我乃是夫妻,原本就是一体的。我的事,我从不愿意避开你,甚至希望你都可以清清楚楚知道,也好给我点意见。” 最近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这个三十出头的“老男人”都觉得自己无法承担和消化,若不是身边有锦儿,他怕是根本就撑不过这一关。 今日又刚得知了许多让他震撼的消息,此刻六神都还未曾归位,他需要锦儿在他身边给他安神定位。 如锦握住了李渡的手,“好。” 她笑了起来,“你希望我在的话,那我就会一直都在。” 不多久,蒋琛火急火燎地进来,一进屋就跪倒下来,“王爷,属下是来传陛下口谕的。陛下早料到会有今日,希望您和王妃能够尽快入宫见他!” 李渡皱起了眉头,“陛下要见我……和王妃?” 见他不奇怪。 因为现在,也只有他尚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可以和晋王对抗了。 可是,陛下又要见锦儿…… 一想到当日陛下以他为诱饵,将锦儿关在了明山上,他心中便忍不住有一团火在烧。 说起来,陛下当年和锦儿之间……可是还曾有过一段孽缘呢…… 李渡的眼眸深了一深,“我随你进宫便可,王妃累了,该歇息了。” 蒋琛却跪地不起,“陛下的口谕,请王爷和王妃一同入宫,说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交代。还请王爷成全!” 如锦皱了皱眉,“蒋琛,你要我跟你入宫也不难,但我想听一句实话。” 蒋琛抬头,“王妃请问。” 如锦挑了挑眉,“陛下,没有当真中风吧?” 蒋琛的身子忍不住有些发抖,虽然他很快就掩藏了,但脸上的慌乱却还是被如锦和李渡发现了。 如锦笑了起来,“昨夜太子确实逼宫了,但陛下却并不是真的中了计,不过只是将计就计罢了。对吗?” 将琛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恪王的这位王妃,但以往只是远远地看见一眼,只觉得是一位极美貌的小姑娘。 虽然她满身盛名,可以她的出身,谁知道这些盛名是不是在奉承临安侯呢? 可是,刚才,她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道破了连太子和晋王都没有猜到的内情。 他身子仍旧有些忍不住的发抖,脑海中一时间千万种想法涌出,最后却还是乖乖地点头,“是,王妃猜得不错。” 李渡闻言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琛道,“太子逼宫,是陛下计划之外的事情,可是陛下很快就拆穿了所有的把戏。他不是不想要反抗,只是他得了很严重的病,原本就没有几日好活了,便也只能顺着太子的意思演下去。” 他扭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太医说,陛下的五脏六腑早就已经坏掉了,如今还能活着,不过只是一口气撑住了罢了。一旦他的那口气松了,随时都会……” 李渡皱了皱眉,“陛下到底得了什么毛病,怎么会五脏六腑都已经坏掉?” 就在不久之前,他见陛下的时候,陛下仍然是十分健康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到底是什么毛病能让人可以在一夜之间全身器脏都坏了? 蒋琛哽咽起来,“这我不知道,太医也说不清楚所以然……但陛下没有几日好活这事儿是真的!倘若不是因为如此,他又岂能眼看着太子造反而听之任之?” 他顿了顿,“所以,陛下请两位入宫,说是有话要说,其实……其实是交代遗言了……” 李渡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此刻进宫,充满了危险和变数,或许还会有性命之危。 他自己也就罢了,可是他不容许锦儿受一分半点的伤害! 如锦却捏了捏他的手,“李渡,没事,我和你一起进宫,就听听他……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冉的行为纵然再诡异,可是他也是一个人。 想到往日的那一点点情分,以及心中那许多的疑问,她便觉得,便是此行有风险,若能够得到一切的答案,那冒这点风险又是值得的了! 她笑着对蒋琛说道,“好,我和李渡都会随你入宫。只是……” 话锋一转,“只是现在,整座帝宫都是晋王的人在掌管,我想你一个人出来也很困难吧,又该如何带我和恪王入宫?” 蒋琛刚从悲伤的情绪里出来,脸上仍然带着悲戚,“王妃顾虑的是,只不过纵然如此,可陛下总是坐了三十年的御座,这帝宫中多少也有些他的人。将两位带入宫一事,还是可以做到的,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两位请放心!” 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夜长梦多,不如请两位现在就跟我出发吧!” 其实今日李渡和如锦都已经很累了。 但一想到晋王的人其实也很累了,只有今晚才会出现懈怠,等到了明日,恐怕再想入宫会难上加难。 他俩便只好点头说道,“好。” 宫中藏有密道。 蒋琛带着两人先是从西北门入,一路畅通无阻,入了中门后,便转入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屋,由屋中的密道径直走向了陛下所居的皇极殿。 屋外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守卫,屋子内却冷清极了,除了大太监外,便只有躺在龙榻上的李冉。 第495章 李代桃僵 虽天气已然热了,但也不知为何,今夜格外有些寒凉。 清冷的皇极殿内,龙涎香袅袅。 龙榻的床幔内,坐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见到人来,沙哑着嗓音说道,“你们来了。” 他摆了摆手,大太监和蒋琛便躬身离去,屋子里只剩下李渡如锦和床幔之后的李冉三人。 李冉透过纱帐一眼便看到了殿中十指交缠的两个人。 恪王英俊无俦,如锦貌美无双,他们相互依偎,望着彼此的眼睛里都有光。 真是好一对璧人啊! 心里……有些酸酸的,更多的却是苦涩。 他不由地想,假若当初自己换一条路走,会不会这样的幸福就会属于他了? 那时,他还青春正好,庆阳……也还是从前的庆阳,她满眼都是他,而他心里也分明是喜欢她的。 “陛下。” 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了李冉的遐想。 李冉愕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假若。 现实就是,他为了坐上这乾国的江山,为了要将那些小看他欺辱他的人踩在脚下,毫不犹豫地将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踩在了脚下。 就算再来一次,他的选择应该仍旧是那样的。 他幽幽地叹口气,然后亲手撩开了床幔,露出了自己的脸。 李渡和如锦抬头见到了陛下,两个人的眼眸中都带着惊愕。 “怎么会?” 那是一张干瘪到吓人的面孔,仿佛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皮肤松垮垮地耷拉在脸庞之上,一双眼睛又黄又浊。 若不是身上还穿着明黄的龙袍,很难让人联想到这就是大乾国的皇帝陛下。 而在不久之前,陛下的脸还不是这样的…… 李冉颤巍巍地抚上了自己的面庞,对着如锦问道,“我丑吗?” 如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饶是和李冉已经划清界限,可那到底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见他垂垂老矣的模样,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李冉见她眼眸中尚有一分泪光,不知道怎得,心里居然欢喜起来。 他扶着床框站了起来,“你为我哭了?假若临死之前,还能得到你一滴眼泪,我李冉也算不枉此生了。” 如锦又是难过,又是生气,最终也不过冷哼一声,“陛下今日叫我夫妇二人前来,想来也不是来叙旧的吧?说罢,有何事?” “夫妇”二字,咬得特别重。 李冉的心猛然一沉,随即又燃起巨大的苦涩。 是啊! 眼前的少女,虽然内里有了庆阳的记忆,可她终究不是庆阳了。 而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夫君…… 他幽幽叹口气,无力地又重新坐下,“没错,我找你们来不是叙旧,是有许多事,需要和你们说清楚。以免我驾鹤西去,留下一堆谜团,死后也不得安宁。” 李渡望着陛下眼眸中泛起了泪光,“陛下,所以你早就知道太子要反?也早知道晋王会镇压太子?你明明可以改变这现状,可是你并没有,你反而放任太子自流……” 他沉声问道,“这是为什么?太子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只要陛下对太子说,他无意禅位给任何人,甚至只要出示一下遗诏,让太子安心便就可以避免这一场祸事的。 可是陛下却放任太子做出弑父弑君之事,又放任晋王将太子打入诏狱,这等于就是亲手将太子送上死路。 弑父杀君谋逆篡位的太子,是绝不可能活下去的! 陛下,这是故意要太子的命! 谁聊到李冉嗤笑一声,“亲生……儿子?” 他目光里透露着不屑,“我与萧璃成婚三十年,我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的。我与她,哪里可能会有什么亲生儿子。” “什么?” 李渡和如锦俱都震惊极了。 萧皇后不仅生了太子,膝下还有清怡公主呢! 可是陛下却说,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 这……是什么鬼消息? 李冉望向了如锦,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解释,“萧璃毒死了庆阳,她的手上沾染了庆阳的血,我又岂能和这样的女人同床共枕?” 他冷笑一声,“萧璃身后有燕国人的势力,她当初以北境的安全来威胁我,要我娶她为后,并保证用整个萧家来稳固皇权,在当时,我并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只能和她合作。 然则,我对害死了庆阳的女人,心中没有半分感情,只有厌恶。” 如锦张了张口,“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庆阳郡主是被萧璃所害了?” 李冉的目光一颤,“是……” 他刚想要解释,却被如锦打断了。 她抿了抿唇问道,“既然你从未与萧璃同床共枕过,那太子到底是什么人?清怡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李冉语气中带着深浓的嫌弃,“我登基之后,可能是因为报复的快感吧,很快就后宫充盈,宫中妃嫔接二连三地诞下了皇嗣。虽然我给出了非皇后嫡子不立太子的承诺,可是萧璃却仍然很不安。” 他嗤笑一声,“毕竟,成婚之后,我和她虽然对外夫妻恩爱,可私底下可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的。 萧璃急于想要得到子嗣,于是便动了歪脑筋。 那日是庆阳的生祭,她趁着我心情不好喝醉了的机会,将我弄回了皇后殿。但其实男人烂醉如泥的时候,哪里还有力气与她同房呢? 她无奈只好作出了我酒后乱性的假相,很快假装怀了身孕,私底下却让人偷偷去萧氏族中寻找合适的人选,就这样李代桃僵,用她萧家的子侄,去冒充我李氏的血脉,还因此为那个孩子得到了储君的封号。” 李渡一愣,“什么?太子居然是萧家的血脉?” 萧皇后果然好计谋,假若陛下并没有发现此事,那么以后这江山社稷,便就是她萧家的了! 如锦沉吟片刻,“萧璃颇有心计,你说的这些倒也不无可能……可是,一计不可两用,清怡公主总不可能也是这样来的吧!” 李冉的眼眸动了动,“宝儿确实是我的女儿,不过她的生母并不是萧璃。” 他幽幽叹了口气,“她的生母现下也在此处,我让她……出来见你。”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496章 酒后失德 床幔之后,徐徐走出来一个宫装的妇人。 一见到如锦,那妇人便立刻跪倒在她面前,颤抖着身子哭着叫了一声,“郡主……” 她抬起头来,赫然便是萧皇后身边的第一得用人慧姑姑。 如锦的身子也忍不住抖了起来,“小盆……” 锅碗瓢盆四大侍女,两位三十年前就就义了,小瓢侥幸跟着侍卫突围离开了京都城,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也不知道。 只有小盆,跟随了萧璃之后,成了皇后身边的红人。 小杆子和莲娘都说,小盆早已经背叛了庆阳…… 可她此刻就跪倒在这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唤着郡主……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锦的心中骤然就释怀了,她相信小盆并没有背叛她。 早该想到的。 当日燕国人叛乱,她和太子被锁在了东山隐秀峰离宫之中,倘若不是慧姑姑故意为之,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脱身? 据说,那次是慧姑姑为皇后办差以来,第一次失手。 她轻轻将慧姑姑扶了起来,也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傻丫头,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哭?快起来说话。” 慧姑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如锦了,她难掩激动之情,忍不住就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的郡主。 “郡主,您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每日睁开眼就面对着仇人,但是又不舍得让她那么痛快地死去,所以只好隐忍。忍啊忍,忍啊忍,忍得我都快变成变态了!” “郡主,你可知今日我有多快活?萧璃想要的一切都失去了,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死无葬身之地,您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那简直太精彩了,我太痛快了!” “郡主……” 慧姑姑叽叽喳喳说着,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话多的小姑娘的样子。 许久,等她终于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和想念都说清楚了,这才停了下来,“郡主,这次您一定要带上我,不管您去哪里,都要带着我,再也不许撇下我一个人了!” 如锦轻轻地抚摸着慧姑姑的脸庞,柔声对她说,“好。我答应你,不论我去哪里,都带上你,再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了。” 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莫非清怡公主是……” 李冉点了点头,“没错,宝儿确实是我和阿慧的孩子。我……” 他有些难以启齿,“我这个人实在是不长记性,那年你的祭日我又喝多了,恰好看到了阿慧,我就想起了你……于是就……” 比起李冉的难言,慧姑姑显然冷静多了。 她略显嫌弃地看了李冉一眼,“陛下喝多了强要了我,原本我只当被野狗咬了一口,虽然难过,可是也要不了命,就这样算了当没事发生。谁料到那样不巧,居然就怀上了。” 萧璃若是此刻在,听到了这些话,怕不得懊恼死了。 她求之不得的,却是别人弃之如敝履的。 李冉的神情也十分尴尬。 这…… 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品貌也算是风流倜傥的,也不用这样将他形容成野狗吧? 但在如锦面前,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反驳,只能乖乖地听着。 慧姑姑并没有理会李冉的感受。 李冉如今自身难保,再不是从前那威仪赫赫的帝王模样了,看他出气进气的模样,搞不好,这两日就该归天了,他能奈何得了她何? 再说了,郡主在,她有郡主呢,根本不需要像从前那样夹着尾巴做人。 她叹口气说道,“这孩子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我便想法子要打掉它,谁知道此事却被萧璃发现。她便要我将孩子生下来,记在她名下。 我实在是太了解萧璃了,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意,只不过是用这个孩子来钳制要挟我罢了。 但当时的我,分明知道她险恶用心,却也没有法子,只能任由她摆布。 萧璃又故技重施,普天之下都以为,清怡公主是她所生。 不过,一开始我对这个孩子很是厌恶,但她出来之后,莫名地居然有几分像郡主,那时候开始,我就想,也许上天让我留下这个孩子,自有它的深意。 陛下想来也是看出来了这一点,所以对清怡公主自小就十分宠爱。 也正是因为陛下宠爱,让萧璃觉得她又赌对了一步。 这个孩子不仅可以让她地位稳固,还能用来牵制我,真可谓一举两得,就连每日里看着那张和郡主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的脸,她也不觉得难受了。” 如锦问道,“清怡公主还在宫里吗?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慧姑姑摇头,“我一早就将那孩子送出去了,她性子天真单纯,一直以来都将萧璃当成自己的亲生母后,对太子也是十分敬重喜爱,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些真相,我怕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会做出傻事。” 她叹口气,“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地透露给她吧!” 李冉接口说道,“阿慧,你放心,我一早就对宝儿有了安排,赐婚的旨意早就写好了。虎威将军是个不错的人,胡飞白也是个好孩子,宝儿嫁过去,当能今生无忧。” 慧姑姑嫌弃地避开了李冉。 她果断地站到了如锦的身后,“宝儿怎么都是皇家血脉,不论以后登上这帝位的是谁,她都不会被苛待,我自然不用担心。” 如锦抬头望向了李冉,“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却仍旧故意地培养李潇,给他幻想和期待,最后又亲手灭杀了他?” 倒也是一如既往地狠心呢! 她皱了皱眉,“可是,除了太子,你还有那么多儿子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和你的后宫三千佳丽也都只是过家家玩玩的,压根没有碰过人家一根手指头,这么多孩子都是她们从外头捣腾进来的。” 李冉脸色一红,“这……倒也没有。” 他摇摇头,“虽然太子不是我的孩子,可是说句实话,我那么多儿子,居然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有才能的。乾国的江山若是交给他们,倒还真不如让晋王夺了去。” 沉默了许久的李渡终于开口,“所以,你才要甩那么多花招,放出要禅位于我的谣言?” 第497章 抗衡 李冉叹口气,“渡儿,我知道你对我有许多的疑虑,我也早就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说开了。” 他抿了抿唇,“没错,我对这江山早就有所图谋。 那是源于我幼年孤苦无依的生活。 我是宫婢所出,我的生母诞下我后就死了,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完整的名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皇没有承认我的身份,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冷宫的无所依靠的孩子,连新来的小太监都能随意欺负我。 后来,父皇终于给了我皇子的身份,但因他对我的轻视,即使我成了皇子,境遇略比先前好一些,但却也时常受到背后的嗤笑和嘲讽。 还有人曾怀疑我的身份,说我是我生母和侍卫偷情搞出来的杂种…… 总之,我年幼时期所受到的创伤,让我不断地想要往上爬。 所以我努力学习,练习骑射,一有机会就拼命地往前冲,竭尽全力想要在父皇和全天下人的面前证明我自己。 后来,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李冉深情而懊恼地望了一眼如锦,“庆阳郡主不知道吃了什么迷了心智的药,居然看上了我。她对我好得像春日里的暖阳,逐渐地逐渐地要将我融化。 她将我引荐给了太子。 因为她的竭力推荐,太子给了我许多机会,再加上我的努力,逐渐地我在太子阵营之中成了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太子爷给了我许多助力,甚至让我慢慢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仅如此,她还时常在父皇面前给我美言。父皇喜欢她,便也爱屋及乌,开始会给我好脸色看。 我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父皇冲着我笑,叫我冉儿,给我赏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庆阳…… 有一日,庆阳对我示爱,说她想要嫁给我…… 我……拒绝了。 其实,我心里也是喜欢她的。 但是相比她,我更喜欢现在手中所拥有的权势。 我好不容易从冷宫的废柴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子,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我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停下来呢?” 如锦目光微微一深,“和庆阳在一起,不是可以给你更大好处吗?为什么你会认为,与她成婚,会让你停下脚步?” 李冉的脸色一窒,半晌他答道,“因为……我早就不甘心只在太子麾下做事。我自问能力才谋都没有哪里比不上太子,为什么他可以当储君将来可以登基为皇,我却不能?” 他苦笑起来,“其实,在我拒绝庆阳的当下,我心里就早已经认定,迟早有一天,太子……会被我取而代之。而庆阳和太子的感情深厚,若是我真的和庆阳在一起了,她不仅不会成为我的助力,反而会毁掉我的基业……” 没错,这才是他当时的真实想法,他就是这样想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虽然早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但太子遇难,却并不是我所为。事已至此,我也快要死到临头,这种事,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李渡抿了抿唇,“不是你……那会是谁?我父亲总不会是平白无故落水溺亡的吧?当时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一个会水的都没有,可是分明原本就有擅袅水之人在的,却是被人故意调走了。难道,你想对我说,这也都是巧合?” 取而代之的意思,是心中早有图谋。 既已生出了二心,那么要害人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 就算父亲不是陛下亲手所害,可想来,那却也是陛下乐见其成的吧? 李冉摇摇头,“我也知道太子的死太过蹊跷,可是放眼四周,我竟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 一开始我曾怀疑过晋王,可是晋王后来并没有登基称帝,比起我来,当初他分明是有更多的几乎可以上位的。 他手中有西北大军的兵权,若是他要和我相争,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总不可能晋王害了太子,是要为我铺路的吧? 所以,我便打消了对晋王的怀疑。 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到底是何人对太子动了手脚……” 他叹口气接着说道,“后来我登基之后,也曾对当日的事调查过,只是可惜的是,看似可疑之人,最后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李渡问道,“既然你早有不臣之心,那我父亲身死,你又借机上位了,那你又为何要培养我,却又不完全信任我?” 他冷冷说道,“蒋琛,才是实际上的玄羽卫主人吧!” 李冉幽幽说道,“若是太子当时没有死,我恐怕与他迟早都有一战。可是他早早死了,又给了我不战而胜的机会,我对他的感情自然就不一样了。 你是太子的遗孤,也是我的侄儿,庆阳从前那样喜欢你…… 说实话,我确实有过要斩草除根的想法,可是一看到你肉嘟嘟的小脸还冲着我笑,我就实在下不来这个狠手。 你身世孤苦,和我小时候何其相似,我总能在你身上找到我自己的影子,不免又对你多了几分怜爱之情。 所以,渡儿,不用怀疑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感情。 对你防备是真,对你的疼爱也是真的。”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还想问宝藏的事。 没错,先帝临终之前托孤,几乎搬空了国库里所有的财富,将这些东西一分为六,交给最信任的臣子带了出去,这些都是他留给太孙的宝藏。 先帝在太子死后就察觉到有人在搞鬼,为了给太孙将来翻盘的机会,他才做了这样的安排。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我分明知道这件事,若是真想对你不利,何不一早就将你杀死,断绝了这些老臣的希望? 留着你,虽然也是有想要顺藤摸瓜将这些宝藏找出来的想法,可到底还是因为你是我的侄儿,我们血脉相通,我对你尚存有怜惜之情罢了。 啊,对了,上次借着绮年的名义交给你的宝藏图,是真的。 那图是我早年从翰林院陈翰林处得到的,不用怀疑它的出处。 我人之将死,要这些东西也没有用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将它们都交给你。渡儿,以后恐怕也只有你才能与晋王抗衡了!” 第498章 遗诏 “哈哈哈哈哈哈”,门外忽然响起了放肆张扬的嗤笑声。 “抗衡?渡儿为何要与我抗衡?” 李冉的脸色一变,“晋王!” 晋王一身华丽的锦袍,风姿潇洒地推门而入,在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护卫军。 他笑着走向了李冉,“我早就知道陛下不可能被太子这种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给绊倒,就这么中风了?不可能吧。瞧,果然被我猜对了!” 李冉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所以,你今日是来弑君的吗?” 他忽然内心生出巨大的恐惧和懊悔来。 早料到晋王不是那样好相与的,可是却疏忽大意地将李渡和如锦叫进了宫来。 这下可好,让晋王逮个正着,白白地送掉了两条小命…… 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晋王冷笑着说道,“弑君?大可不必。瞧陛下这模样,用得着我动手吗?” 他顿了顿,“我只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李冉疑惑起来,“凑个热闹?” 晋王笑了起来,“既然你们都在讲真心话,我也来插一脚,也好让陛下死得明明白白。顺便,也让我的大侄儿知道,我和他可不是什么需要彼此抗衡的人。” 他对着旁边招了招手,“来,三十年了,是时候让你的好弟弟知道你的存在了!” 一个瘦削的身影踏入了皇极殿。 李冉脸上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他再也无法克制地叫了起来,“你……太子哥哥!怎么会?这怎么会?” 当时,他明明亲眼看着太子落水。 也是他亲眼看着太子的尸体被抬了上来。 他甚至亲手试探了太子的鼻息。 他眼看着太子的身子一点点失去温度,彻彻底底地成为一具尸体。 在震惊诧异之后,他猛然想到了,“是再生蛊!” 他惊慌失措起来,“原来再生蛊当真是有用的!晋王,你居然真的将再生蛊种在了太子哥哥身上!” 晋王小心翼翼地拉着先太子的手,扶着他坐下,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床榻上已经震惊到快要失色的李冉。 他冷冷一笑,“我外家出事,原本阖族都要斩杀,是太子哥哥出面留下了我两位表哥的性命。 后来我母妃自尽,我原本也想要跟着母妃去死,又是太子哥哥救了我一命。 是太子哥哥出面请求西北军主帅徐元帅收留我,也是太子哥哥亲自将我送到了西北军的大营内。 我与太子哥哥,看起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皇子,可是谁都不知道,太子哥哥为我做了那么多,他甚至还救了我的命。 若是没有太子哥哥,便没有我晋王今日! 当初我得知太子哥哥身亡的噩耗,不顾一切赶回来时,他的尸体都已经凉掉了。好在我一早就知道了再生蛊的秘密,用那子蛊将太子哥哥的身体封存。 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何一直都住在现在的这个晋王府里吗?除了因为那里是太子哥哥的旧院,里面有太多我和太子哥哥的回忆外,也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冰窖,可以为我保存太子哥哥的躯体。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为了能让太子哥哥死而复生而做努力。 就像……” 晋王略带讥诮地看了李冉一眼,“就像陛下一直都在为了让庆阳郡主还魂而做的努力一样。” 如锦惊声问道,“还魂?” 晋王看向如锦,“庆阳妹妹,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就已然确定,陛下的还魂计已经成功了,既然他可以成功,我的再生蛊自然也不可能失败。” 他顿了顿,“借尸还魂,乃是道门奇术,陛下也当真是位奇人,居然让一个和尚去操持这样的法术。他也真不怕天打五雷轰!” 李渡和如锦闻言,都震惊莫名。 他急不可耐地问道,“皇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晋王看着李渡的目光显然就温和了许多,他柔声说道,“自古便有借尸还魂的异术,不过这种邪术可是要遭天谴的,除了极其稀有的几本古籍上有只言片语的记载,正统的传记中可从无这样的说法。 我们这位陛下,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本秘籍,竟然和福禄寺的那位小和尚联合起来一块儿鼓捣,也不知道付出了何等代价,居然还真的让他给鼓捣成了!” 他瞥了李冉一眼,“陛下,您现在这副鬼样子,是因为这秘术的反噬吧?莫非,这就是破坏自然的秩序,逆天改命的代价?” 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李冉此刻老得太不对劲。 他不过才六十岁而已,身为帝王,向来保养得宜,常年练武,让他的身体状态保持得十分好,就在不久之前,他看起来也就是四十来岁的模样,根本就没有一丝老态。 一个人,无病无灾的,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就突然老了二三十岁? 那也很难让晋王不和泄了天机遭了天谴这样的念头联系起来了。 李冉被叫破心事,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他苦笑起来,“你倒是什么都懂。” 如锦身子微微颤抖,“真……真的吗?” 当然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重生。 她早就猜到可能是这世某种召唤将她从三十年前唤了回来。 起初,她以为是再生蛊。 后来,她觉得是苏太傅的法阵。 没想到,居然是李冉和小和尚的手笔……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一个再生蛊,已经让人惊叹莫名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借尸还魂的法术,简直让人震惊莫名。 李冉叹口气,“借尸还魂,可比再生蛊还要难。若不是这位慕大小姐与你有血脉相通的关系,又和你的生辰八字合,往生的时候,身边恰有高人保存好了她的肉体。根本就不可能成事。” 他顿了顿,“虽说的确是我所为,可你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你的气运,倒也不必感激我。” 晋王笑了起来,“她当然不必感激你,因为,若不是我一早就知道了此事,及时派了南疆的人过去保护,她也没有机会能转世重生。” 他冲着如锦笑了笑,“我帮你,是因为太子哥哥若是活下来,见到你,一定会高兴的,和你本身的关系不大。只是没想到,因缘巧合,你竟然和渡儿有了姻缘……也算是我无心插柳成就了一段好事吧!” 如锦无言以对,信息量太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晋王整肃神色,“好了,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那么陛下,咱们就继续开诚布公,好好地将你的遗诏重新写一写吧!” 第499章 摄政王监国 “遗诏?” 李冉苦笑一声,“晋王怕是说笑了吧?普天之下都知道我被太子逼宫中了风,又岂能还有什么遗诏?” 他顿了顿,“不过,禅位的诏书,倒确实有一张,只是不知道晋王对此是否满意呢?” 龙榻的枕头下面藏了一个紫金檀木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张禅位于李渡的诏书。 晋王见状朗声笑了起来,“倒也不错。” 就算这江山到了太子哥哥手上,迟早也是要给大侄子的。如此,也算是完满的结局吧? 他立刻将盒子收好,“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多费功夫了。渡儿,此地不宜久留,我想你应该也有很多话想要问我,不如一同去我府上再叙一回?” 李渡看了一眼老态龙钟到甚至可以闻到腐朽气息的陛下,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良久,他沉声说道,“陛下想要禅位于我,可曾想过,我……并不需要呢?” “什么?” 不论是晋王还是陛下,闻言皆都身子一震,面上现出不解之色。 这九五至尊之位,不知道惹得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神往,怎么会有人将捧上来的位置拒之的? 渡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渡的目光莹莹点点,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和忧伤,“晋王叔,这么多年了,你可曾找寻到害我父亲的凶手?” 晋王皱了皱眉,“约莫和当初的吴王有关。太子若是出事,吴王上位的机会是最大的。” 要不是当初他及时从西北回来,又毅然决定要和李冉结盟,那么今日的乾国皇帝就不是李冉,而是吴王了! 他叹口气说,“只不过当初夺嫡,吴王和他的亲近的手下俱都死了,此事也就成了一桩悬案,死无对证,竟也不知道到底要算到谁的身上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先太子。 倘若最后一次再生蛊施术成功,太子哥哥拥有了从前的记忆,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找到害了他的人了! 晋王顿了顿,“害你父亲的凶手总有一天会找出来的,这和你登基称帝不冲突。渡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渡淡淡笑了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却转头问道,“那侄儿可以斗胆问一下晋王叔,当初夺嫡那么多人争破头也想要去这个位置,您为何就不愿意呢?据我所知,当初若是你肯,陛下也奈何不了你。” 陛下手中只有太子遗留的残部。 但晋王手中却有整个西北大军的支持。 实力悬殊可谓很大! 晋王,分明比陛下更有机会称帝! 晋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嘛,情况自有不同。” 他看了一眼先太子,“我因为知道太子哥哥有机会死而复生,所以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这乾国的江山拱手还给他。 但…… 人性,都是有弱点的。 假若我登上帝位,一旦尝到了这天下之主的滋味,我也害怕我不能自拔,等以后太子哥哥回来,我舍不得将这江山还给他了该怎么办?” 不想要生自己的孩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人,都是自私的啊! 若是他有了自己的后代,将来便难免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到时候,怕不仅仅是舍不得归还的心思了,他更怕他成为自己讨厌的人。 晋王笑着说道,“我看十三皇弟当时对这帝位如此执着,他的脸上写满了野心,就决定成全了他。毕竟,他跟着太子哥哥一场,我也权当是送他做一场梦吧!” 他眼波一转,冷傲地说道,“反正这乾国的大势攥在我的手中,将来等太子哥哥回来,他若是乖乖将位置让出来便好,若是不能,我也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还算李冉识相,并没有将这个帝位交给他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 否则的话,他的手上,就又得染上李氏同族的血液了! 李渡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没有想到晋王叔对父亲的兄弟之情能那么深。 晋王叔为了父亲,放弃了那么多,也牺牲了那么多,现在,第二次将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让给了人。 平静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对这个皇位不感兴趣。比起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我更喜欢诗酒江湖,过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 我也是被各种压力拱上了玄羽卫之主的位置,不得不承担许多责任。 即便如此,我心里深深地知道,那并不是我喜欢的。” 李渡抬起头来,“假若我并不知道这里面的恩怨情仇,或许,为了自保,这一次我也会为了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安全而拼尽全力去争一场。可是……” 他望向了李冉,“可是陛下并没有害我的父亲,与我之间并无仇恨,反而他还对我有养育之恩,教导之义。” 李渡又转头望向了晋王,“而晋王叔也对我没有恶意,反而为了我父亲牺牲付出良多。” 他顿了顿,“你们两位对我,都有太多的恩义,也不会害我……” 晋王急切地说道,“傻渡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因为我们没有害你的心思,所以你就不要这皇位了?” 他指了指先太子,“你说这些话之前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他此刻若是神志清楚,知道你这样想,该有多么失望!你可他唯一的孩子啊!” 李渡的目光温柔地落到了先太子的身上,“说到这里,晋王叔,若是我父亲此刻神志清楚,我想,他一定会让我遵从自己的内心,过自己真正想要过的生活。” 晋王急了起来,“渡儿,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假若你撂下这担子,那么大乾的江山社稷该如何是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哪!” 他回头指了指李冉,“你难道真的想让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基业毁在他那几个不成器的蠢儿子手里吗?” 李冉统共生了十三个儿子,能活到成年的,不过就五人。 太子,就不提了。 其他四位,不是蠢就是笨,要不就是扶不上墙的纨绔。 周贵妃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她那刚满一周岁的儿子,年龄太小,也看不出来是不是个好的。 这江山社稷若是交到这群人手中,倒还真不如他自己来当这个皇帝呢! 这个念头一起,晋王顿时就愣住了。 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李渡笑意盈盈的眼神。 李渡轻声说道,“乾国有摄政王监国,万里山河永固,国泰民安延福!” 第500章 大结局 永平三十一年的冬天来得比去年要晚一些。 一直到十二月上,京都城才下了第一场雪,雪下得不大,但延绵不绝,接连下了十来天才停。 在雪停后的那一天,恪王府门前停着的大大小小三辆马车,天还没有亮就悄然地出发了。 第一辆车里,坐着的是恪王和恪王妃,以及一名看不出来年龄的男子。 番外 过惯了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是很难再愿意回到盛京城繁华锦绣的牢笼中去的。 这不,李渡一连拒收了陛下十五封连环催回信,假装不在,假装没看到,假装不知道,总之就是不愿意回去。 蒙恩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主上,这岂不算是欺君之罪?” 他们这些从前玄羽卫的旧部,如今都归了恪 番外2 天亮了,但皇后殿内的阴霾却无论如何都散不去。 昨日金銮殿上,太子被指控弑父杀君立时下狱,这消息传回时皇后殿人人自危。 弑君谋逆呢!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萧皇后身为太子的母后,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而他们这些服侍萧皇后的人,哪个又能得得了好? “我说你们是不是 《锦临》番外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3 南疆蓝氏寨中,彻底死而复生的先太子被自己的亲人围绕簇拥,众人都用新奇的赞叹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他,像望着一个鬼斧神工的奇迹。 李渡以为,亲生父亲死而复生,最激动的人应该是他。 没想到,他看到父亲的时候只是心潮澎湃有些激动罢了,倒是晋王叔又哭又闹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比他的反应大得多。 就像此刻,屋子里都是他们自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虽然心中有无数问题想要问自己的父亲,可是到底却还是藏在了胸中。 倒是晋王叔,“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撒起娇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反而是个十七八岁的娇俏小娘…… 让人瞠目结舌。 这哪里还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头嘛! 先太子也对九皇帝的热情不知所措,“时过境迁,我早不是从前的太子殿下了,九弟,当初苏太傅为我取字明和,你便叫我明和吧!” 他粗略了解了一番现时现景,不由感慨颇多,“这再生蛊原本是我准备要救庆阳的,没有想到,兜兜转转,居然用在了我自己的身上。” 如锦一怔,“救我?” 先太子,也就是李明和点头,“正是呢!” 他顿了顿,“父皇当初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世后,也曾犹豫了许久,虽然你不是荣福姑姑的血脉,可是这些年来,他对你的疼爱却是真心实意的。 他原本想要假作不知情,这辈子就这样糊弄过去算了,可是你的生母到底是魏国的奸细,他对你难免也存了忌惮之心。 若非靖宁侯府的那位小姐前来告密,说你与魏国人一直都有所往来,我想父皇是不会最后对你动了杀机的……” 如锦抿了抿唇,“果然是萧璃……” 到底是曾经信任过的人,当确定了真相之后,她的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李明和嗟叹一声,“父皇心意已决,我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南疆蓝氏的再生蛊很是神奇,若是当你刚断气之时就种下那蛊,你便可起死回生,与常人无异。” 他望向如锦的目光温柔和煦,一如他的名字,“父皇待你好,皆是因为你是荣福姑姑的血脉之故,他希望借由你延续他最疼爱的妹妹的生命,但对于我而言,你就只是你,我素来疼爱的小妹妹而已。 我不忍你无辜受害,便一心想要救你一命,没料到,却还是没赶得及…… 不仅没赶得上,连我自己也着了道,若不是九弟逆天而行,此刻我也没有机会在这里与你们再相聚了!” 如锦连忙问道,“太……明和,到底是谁害了你?”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明和的身上。 他淡淡一声苦笑,“吴王。” 晋王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早就猜到了,只不过没有证据罢了。明和哥哥,你放心,吴王一家老小都在黄泉之下给你赔罪了!” 倒也不是他心狠手辣,只是当初夺嫡本就是你死我活,他若是不先下手为强,那死的可就是他了! 李明和幽幽叹口气,“吴王机关算尽,以为可以脚踏我的尸体登上帝位,没想到,也不过只是做了别人的踏脚石。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因为他那可笑的野心,会让全家人都赔上性命……” 倘若不是吴王的谋逆,就不会激起后来一连串的故事,他自己就不会丢了全家老小的命。 他顿了顿,问道,“对了,所为先帝给太孙留下的宝藏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当真为了渡儿做到如此?” 晋王点点头,“明和,父皇心中始终都只有你!你死得那么蹊跷,父皇怎么不知是有人下了毒手?他也是怕他死后,这江山社稷落到了害死了你的人手中,他不甘心,所以才会拖着中风的病体安排了那么多。” 他叹口气,“父皇几乎掏空国库,将宝藏一分为六。苏太傅那一份,被抄家问斩的柳大人那一份,孔驸马手上有一份,李冉手上也辗转得到了一份,还有一份藏在了庆阳的手镯中。” 李明和皱了皱眉,“算来算去,也只有五份,还有一份呢?” 晋王嘿嘿一笑,露出了雪白光亮的大门牙,“还有一份自然在本王手中了!” 他顿了顿,神情正经起来,“你身故的消息传来,我立刻就从西北大营回到了京都城,不过我是偷偷回来的,并没有让人知道。父皇知道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所以便将最后一份交给了我!这些年来,我能在朝中发展出如此势力,也多亏了父皇的这份财宝。” 说着,晋王连忙道,“明和,我倒并不是要拿那份宝藏用来私用,而是唯有那样我才可保证将来可以将手中的权势安然无恙地交给你……” 所以,他这绝对不算是私吞! 绝对不算! 李明和温柔一笑,“傻九弟,用就用了,我何尝怪过你?” 他性子温和恬淡,人人都说他仁明太子,只有他心里知道,他若登基,只堪守成罢了。 倒是九弟,兼具勇谋,手段又凌厉,倒是个绝好的治世之主。 这江山社稷交给了九弟手中,倒是他心中所向,以后他便也可安生了! 众人继续说着,如锦的目光却始终带着几分苦涩。 说得久了,人也倦了,连最激动的晋王都困了,大伙儿都打算散了。 李明和忽然叫住了如锦,“小锦!” 如锦回头,“明……和哥哥?” 李明和冲她笑了笑,“以后在外人面前,你这么叫我自然可以。不过,私底下没有人的时候,你该叫我什么?” 如锦一愣,“爹?” 李明和温柔地笑了起来,“倒是不傻。” 如锦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就不怪我老黄瓜刷绿漆老牛吃嫩草老妖婆拐了你家小白菜?” 换位想了想,若是她自己的孩子遇到了这样的事,多少心里也是会有点膈应的吧! 李渡虽然老,但也还是粉嫩崭新的三十多岁。 可她的皮里,却是三十年前的人呢! 李明和忍不住笑了起来,“傻丫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他摆了摆手,“你不是老妖婆,更不是老黄瓜,不论这具身体还是你的灵魂,你都还是个少女呢!既然你和渡儿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两个又彼此相爱,我有什么理由反对你们呢?再说……” 李明和顿了顿,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来,“再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 如锦的心一下子就觉得暖暖的,就连被最好朋友背叛的委屈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嗯,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