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娇》 第001章 你怎么会认识太子殿下 池棠醒来时,头痛欲裂,眼花耳鸣,茫茫不知所在,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一些知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目光扫了一圈,心陡然沉了下去。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不是她自己的屋子。

那个噩梦是真的!

不久之前,她还在爹爹坟前,诉说着对嫁入东宫的憧憬,一转眼,便落入强人手中。

她无意识地揪住衣襟。

突然,身子一僵,缓缓低头。

昏迷之前,她穿的是一件素白小袄,可如今,她却穿着一件薄薄夏衫,海棠娇红,鲜嫩欲滴。

她记得,她被蒙住眼睛,奋力反抗,后脑撞上了床角,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那现在——

池棠用力咬着手指,将哭声忍了回去,随后抹去泪水,从床上爬了下来。

一下床,又是眼一花,同时腿一软,扶着床沿才勉强没有摔倒在地,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脑袋更是昏昏沉沉。

她咬了一下舌尖,借着疼痛让脑袋清醒一些,随后强忍着不适挪到朝南的窗边,打开一条缝往外看,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此时仿佛是午后,阳光灼目,她粗粗看了一眼,院子里约摸有三四个下人。

池棠丢下这扇窗,扶着墙向朝西的窗走去。

西窗小一些,打开,是一片林子。

池棠毫不犹豫地推开窗,估摸了下高度,回头找来一张凳子,垫着爬上了窗台。

这时——

“笃笃笃!”

敲门声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响起:“姑娘醒了没?”

池棠怔了怔,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门外的女子没听到回答,又唤了一声。

池棠顾不得多想,抓着窗框翻了出去。

可她手上实在没力气,身子往下一坠,就脱手摔了下去。

摔到地上的一瞬,池棠没忍住,闷哼了一声,疼得眼泪又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了。

敞开的西窗很容易被发现,池棠不敢逗留,忍着无力和疼痛,翻了个身,连滚带爬地朝树林深处跑去。

“姑娘——姑娘你去哪儿——”身后断断续续传来女子的呼喊声。

池棠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跑去。

她逃得急,脚上只穿了袜子,刚跑出去,就被地上的断枝碎石扎得脚心生疼。

她虽是池府无人问津的四姑娘,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头,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姑娘!姑娘——别跑……”着急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池棠心中大急,狠狠一抹眼泪,继续向前狂奔。

身体的疼痛激出的那点清醒和力气很快消耗光了,池棠头晕眼花地凭着直觉四处乱撞,耳中嗡嗡作响,连身后的呼喊声也听不清了。

终于,一步迈出,再也无力支撑,整个人瘫软倒下。

这一倒,却没有倒地——

她被人揪住后领,提了起来。

被抓住了!

池棠心中惊恐万分,猛然睁大眼睛,尖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身后人滞了一滞,反而将她提得更好,语气震惊:“太子殿下?你认识太子殿下?”

池棠张了张口,却蓦然哑了声。

她已经失了清白,再也没机会嫁给太子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在春暖时送来一盆初绽的花;会在酷暑时送来冰镇的瓜果;会在秋凉时送来东宫的落叶;会在严寒时送来新制的暖脖……

她虽然从未见过他,却也相信他会代替爹爹照顾她,她日日夜夜盼着嫁给他,离开池府那个冷清的小院……

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你真的认识太子殿下?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认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么有空让你认识?……”提着她的人喋喋不休地追问着。

指甲嵌进手心,池棠咬紧牙关,正要开口——

这时,不知从哪里走出一名青衣人,看了她一眼,道:“主公吩咐,带她过去!”

“主公要见她?见她做什么?这小姑娘有点邪门……”提着她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放下。

池棠根本站不稳,一着地就软了下去,还好那人眼疾手快又将她提了起来,叨叨地抱怨道:“怎么站都站不住呢?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娇弱了吗?以前我师妹——”

“她发着高热。”青衣人看了池棠一眼,道。

“发着高热还跑出来?要不要命了?家里的大人都不看着吗?是不是家里人不要你了……”唠唠叨叨的同时,提着她往前走去。

家里人……

心里仿佛被尖锥扎了一下,连擦泪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哎哎哎,怎么哭成这样?难道被我说中了……”

池棠呆呆地听着不绝于耳的戳心言辞,任由身边人半提半扶地带着走。

耳边的唠叨声终于停下的时候,池棠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周围很安静,池棠下意识回了一下头,身后是一片竹林,竹林里不太清晰地传出争执声,她依稀能听得出,其中一个有点耳熟的女声是之前追赶她的声音,仿佛是被人拦住了,语气中隐隐焦灼。

所以,这些人不是强人同伙?

正迷茫,忽听得青衣人恭敬唤了一声:“主公!”

随即,一道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不算温和,却也没什么攻击性。

池棠抬起头。

在她的前方有一座亭子,亭子里站了一个人。

她抬头的时候,那人恰好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大约是她站得地势较低的缘故,仰头看他,只觉得身姿如松如竹,格外修长挺拔,光一个背影,已是清贵高华,不可攀近。

“你是谁家女孩儿?”

声音清清冷冷,如同山巅之雪,沁凉沁凉,瞬间惊醒了她。

池棠忙敛了心神道:“我是户部池侍郎的侄女,不幸遭遇强人,求郎君相助,送我回家!我伯父定会酬谢郎君!”

那人沉默片刻,问道:“吴郡太守池长庭是你什么人?”

池棠猝不及防地呆住了。

吴郡太守池长庭。

那是从前的称呼。

现在人们提起他,一般称呼他为先吴县伯。

从前,她总是抱着他的胳膊,亲昵地唤他“爹爹”;

现在,她只能在人前称呼他“先父”。

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池棠哽咽着道:“是、是——”

“阿棠!”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她。

池棠浑身一僵,如雷轰顶。

这声音……

第002章 吴郡太守池长庭 池棠再次睁眼时,茫然了一瞬。

“爹爹……”她无意识地唤了一声。

“姑娘醒了!”身旁有人惊喜喊道,“快请府君!”

记忆骤然回笼,池棠猛地挣扎坐起:“爹爹!”

挣得太猛,她眼前一黑,朝前栽去。

“姑娘小心!”身旁婢女忙扶住她,柔声道,“姑娘别急,府君马上就来!”

府君?

池棠转头看她。

“画屏?”

画屏是跟了她九年的贴身婢女,她去祭坟的时候,画屏也跟着,她被人打晕绑走后,就没再见到画屏。

她的目光往下挪了一些。

画屏随她出城的时候,因为是去祭坟,也是穿的素色衣衫。

现在却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衫子。

那是她们还在吴郡时,画屏最爱穿的颜色。

那时,她和她身边的女孩儿,都喜欢穿着鲜艳亮丽的衣衫;那时,她还是吴郡太守池长庭的掌上明珠;那时,疼爱她的爹爹还在——

“你说谁?什么府君?”池棠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郡长官,才称为府君。

画屏被她的样子吓得呆了一呆,讷讷道:“是我们家府君……”

我们家府君……

“爹爹……”池棠喃喃唤了一声,昏迷前的记忆再次涌现,她猛然抓住画屏的手,“爹爹!你也看到我爹爹了?他在哪?他在哪里!”

她记得他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

这难道不是梦?

“我爹爹呢?爹爹在哪里?”她紧紧抓着画屏,喊得声嘶力竭。

“阿棠!”门外传来焦急的一声,声音未落,门就被撞开了。

晨曦斜入,人影逆光。

池棠强自睁大了双眼,看着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俊逸的眉,挺直的鼻,容色灼灼光华。

每一寸轮廓,都如记忆中一样完美无瑕。

还有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杏仁眼,此刻正盛满了清晰的关切。

他撩起袍角,神色温存地在她面前蹲下,捧着她的脸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柔声问道:“好些了没?头还疼吗?身上疼吗?”一边说着,一边将掌心覆上她的前额。

池棠张了张嘴,喉咙却被哽住说不出话,只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从小到大,每次她病时,哪怕只是小小地咳嗽一声,爹爹都会紧张地来摸她的额头。

刚到京城的时候,她也病过一次。

烧到昏迷时,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额头,她在睡梦中哭着喊爹爹,却没有人将她搂在怀里哄她安睡。

后来听说,是太子殿下来看过她了。

再没过多久,圣旨到了池府,她成了待嫁的太子侧妃。

从那以后,伯父一家对她上心了许多,她又病过几次,请医用药都很尽心,只是再没有人紧张怜惜地来探她的额头。

“爹爹……”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池长庭刚因为她的退烧松了一口气,转眼,这姑娘又哭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疼了还是饿了?……”池长庭心疼地问了一串,可是和先前在林子里一样,这女孩儿就知道拉着他,哭着喊爹爹,半句也没答上来。

池长庭无奈地叹了一声,吩咐下去,先送了碗粥上来,亲自喂着她吃。

她哭归哭,吃还是乖乖吃的,许是真的饿了,和着眼泪一口接一口,吃得很快。

吃着吃着,情绪倒是稳定了下来。

最后一口喂下,池长庭笑着打趣道:“哭这么伤心,原来是饿了,我的阿棠可真是个孩子!”

这话一说,女孩儿刚下去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池长庭慌忙认错:“不是不是!我们阿棠是大姑娘了!”

池棠呜咽了一声,扑进他怀里,哭道:“爹爹,阿棠好想你!”

池长庭一边轻拍着她的肩背,一边笑道:“怎么了这是?才这么一会儿没见,这么黏爹爹?还大姑娘呢!”

池棠停了哭泣,抬起头,双手摸上他的脸。

他任她摸着,眉眼含笑,温柔可亲。

是真的爹爹。

可是她的爹爹,明明在三年前为救太子殿下死了。

她亲眼看到了尸体,陛下因此追封他为吴县伯,太子为报他救命之恩,许了她侧妃之位。

她在京城伯父家守了三年的父孝。

他怎么突然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依稀三年前的模样,一点儿也没变。

池棠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挪开目光。

屋子是陌生的,陈设却很熟悉。

桌上的白瓷茶器是十岁那年爹爹带着她亲手做的,她到哪儿都会带着,却在进京途中不慎碰碎了。

床头的玉兔是用齐国公赏赐的温玉雕的,因为她属兔;后来她十五岁生辰那天,太子殿下又送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凉玉雕兔,凑成了一对。

还有她身上盖的锦被,床尾放的衣衫。

一件件,都是既陌生又熟悉。

“爹爹……这是哪儿?”她轻声喃喃,生怕惊碎了这一场美梦。

第003章 只是个梦而已 月下玉簪初绽,烛边清茶微凉。

李俨轻轻抚着杯沿,神色若有所思。

墙边有人悄然落地,他目光微微一动,垂下了眼眸。

“殿下!”池长庭近前,低低唤了一声。

李俨“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灯下长睫静谧,姣好若女。

池长庭轻咳一声,道:“小女精神不好,吃过药就睡了,等她病好了,臣一定仔细问问!”

李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池长庭的办事能力他很清楚,可这么个人,对着自己的女儿,明知道有古怪,却连问都不舍得问。

池长庭也自知理亏,又轻咳了一声,道:“可能之前臣同小女提起过殿下,小女烧糊涂了,说了糊话而已。”

李俨的手指轻轻磕了一下杯身,道:“关于孤的糊话?”

池长庭见他揪着池棠不放,蹙了蹙眉,直起身道:“臣确实向小女夸赞过殿下,可能小女梦魇着了,误向殿下求救!等小女醒了,臣一定好好教导她,遇到危险,千万不能向太子殿下求救!”

李俨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府君心里有数就好。”

太子殿下主动揭过这一桩了,池长庭还没有横到穷追不舍,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虽然京里还没发出圣旨,但殿下离京的消息迟早会传过来,到时候,隐在这山寺中也未必安全!”

李俨淡淡道:“孤不隐藏。”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确实!躲躲藏藏反而更危险,不如找个合适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江南!”

李俨“嗯”了一声。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殿下已经有主意了?”

李俨拿起茶盏,将凉透的茶水倒在地上,又重新斟了一盏茶,举到唇边闻了一闻,轻轻抿了一口,道:“吴郡陆氏长女陆子衿,远嫁荥阳郑氏,今年夫丧居满,独自离了郑氏。”

池长庭自负沉稳,这时却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陆氏长女?殿下要借陆氏长女的身份?”

李俨神色淡淡:“不容易引人疑心。”

池长庭“呵呵”笑了两声:“殿下喜欢就好!”

太子殿下主动要求扮女人,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除了尽量满足,还能如何?

“那真正的陆氏长女呢?”池长庭问道。

男扮女装也就算了,撞上正主可不得冤死?

“已经安排妥当,不会出现。”李俨道。

池长庭忍不住瞅着他笑道:“看来殿下筹谋已久!”

李俨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没有理会。

池长庭轻咳两声,敛起笑容:“这次太湖水灾,确实淹了乌头村,还在调查有没有幸存者,有消息再回禀殿下!”

听他“嗯”了一声,池长庭悄然退下。

回到西院落,池棠屋内的灯已经灭了,夜色静好。

池长庭想起白天的那场动静,以及李俨说的那些话,眉心渐渐蹙起。

他从未在池棠面前提起过当朝太子……

……

筷子从碗里抬起,夹着两三粒米饭,池棠看也没看,直接往嘴里送,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池长庭,神色痴呆。

池长庭无奈地放下筷子,柔声道:“阿棠,好好吃饭,爹爹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池棠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低下头吃了一口饭,又忍不住抬起眼偷看了一眼,正好撞上池长庭担忧的目光,她讨好地笑了笑,又重新低下头。

听到对面叹了一声,池棠不由眼眶一热,既想笑又想哭,情绪激荡得让人她有点喘不过气。

现在是兴和十三年六月!不是兴和十六年的十月!

她还没有被强人掳走,没有被定为太子侧妃,没有进京守孝,没有离开吴郡——

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失去她的爹爹!

她原本还以为眼前是一场美梦,可当她的掌心切切实实摸到爹爹脸上的温度时,她不想深究了。

这一定是真的!那些失去爹爹的日子才是梦!是噩梦!

池棠和着眼泪吃了几口饭,突然回想起噩梦里发生过的事,顿时没了胃口,放下碗筷:“爹爹——”

刚一开口,又顿住,警惕地看了看左右。

池长庭误会了她的意思,冷哼一声,道:“你身边的人都让展遇拉出去问话了,受了风寒还能偷跑出去,这些个人全部都得好好管教!”

池棠微微一怔,这才留意到屋里都是池长庭身边的人,没有看到她的婢女们。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拉着池长庭的胳膊,悄声道:“爹爹,阿棠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池长庭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挥退左右。

池棠挨近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脑中整理了好久,才轻声道:“爹爹,我昨天做了个噩梦……”

“我梦见太子殿下奉旨南巡,到了江南——”

池长庭突然捂住了她的嘴,目光紧绷,压低声音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女孩儿浑圆的一双眸子清澈无辜。

池长庭慢慢松了手,她才小声开口:“我梦见的。”

池长庭盯着她,低声道:“说下去。”

“太子殿下到了吴兴郡,遇到了乌墩寨的水匪……”女孩儿声音发颤,眼中泪光点点,隐隐恐惧。

池长庭脸色变了变,盯着她看了许久。

池棠抿着唇,泪水涟涟,没有再说话。

接下去的事,她连回忆都不忍。

半晌,池长庭的掌心落在她头顶,轻声道:“只是个梦而已。”

池棠顿时怔住了。

此刻,她还穿着记忆中最爱的桃红衫子,挨在爹爹身旁,亲昵地说着话。

那三年,会不会真的只是个噩梦?

池棠咬了咬唇,问道:“爹爹,陆家大姑娘是不是要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池长庭再次变了脸色。

池棠也变了脸色,揪紧他的衣衫:“是我梦见的!爹爹,我的噩梦是真的!”

池长庭看着她,一点一点收起眼里的震惊。

“巧合罢了——”他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大概是在陆家听了一耳朵,当时没注意,事后就梦到了,这种梦,爹爹也做过。”

“不是——”

“好了!”池长庭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你刚退烧,最要紧的是好好歇息,一个梦而已,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可是——”

“阿棠!”池长庭略提声音,镇下池棠激动的情绪。

“太子殿下没有圣旨派遣,是不会出京的——”他语气虽然温和,神色却有些严肃,“你的梦也不要再同任何人提起!”

微顿,又补了一句:“妄议太子,是要治罪的!”

第004章 失职的婢女 他不信。

池棠一心想着,只要将噩梦里会发生的事提前告诉爹爹,凭爹爹的本事,一定能防患于未然。

但她完全没想过他会不信。

一点也不信。

后来池棠又几次试图说服他,都被他以“只是一个梦”给搪塞过去了,导致她愁得不行。

不仅愁怎么取信池长庭,还愁自己这样发愁会不利于养病。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尽管她无时不刻不在发愁,可一点也不影响病情以惊人的速度好转。

“今天看着好多了,收拾一下,明天下山回家!”池长庭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她重生醒来后的第三天,退烧后的第二天,以及在普明寺的第四天。

池棠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她明明记得应该是反复高烧三日,足足在普明寺待满七天才回家的,回家后,又休养了半个月才痊愈,为此还错过了燕国夫人的寿宴。

怎么会这么快就好了?

难道她以为的前世,真的只是一场不作数的梦?

“好得快你还不满意了?”池长庭失笑。

池棠尴尬地笑了笑,随口问道:“这次请的还是济仁堂的葛大夫吗?”

池长庭略一停顿,“嗯”了一声。

池棠翻着手掌看了看,有点高兴:“葛大夫配的药膏可真好,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褪得一点痕迹都没有,其他伤也淡了,应该是不会留疤了!”

她那天跑出去,手上脚上都割破了不少,甚至连耳后也不知道被什么枝叶割了深深一道伤口,可第二天醒来,不但烧退了,伤口也都不疼了。

这些也是她在梦里没有经历过的。

两相对比的差异,真的让人无所适从。

池长庭默了片刻,道:“你还记得那天林子里遇到的那位郎君吗?”

池棠愣了愣,点点头。

那天她发着烧,后来又经历了大喜大悲,中间绑架、逃亡的那段记忆混乱不堪,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是在林子里遇到过人还是记得的,只是那些人的面目已经模糊。

“药膏是那位郎君送的,给你看病的大夫也是他的人。”池长庭道。

池棠有些意外:“那位郎君是什么来头?身边怎么会有大夫?”

“是个过路的外乡人。”池长庭简单地说。

池棠好奇问道:“什么样的人家,出门还会随身带大夫?”他们吴郡可没有家里专门养个大夫的人家。

池长庭道:“不知道,也许大夫只是恰好同路吧!”

池棠点了点头,没有太在意。

她记不大清林子里发生的事了,隐约记得位郎君的声音很好听,就是听着有点冷清。

如此看来,她还受了那位郎君不少恩惠。

伤药和大夫先不提,那天要不是他的侍从拦住她,她还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

真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她刚这么一想,就听到池长庭说:“那位郎君昨天一早就离开了,我已经谢过,你就别惦记了。”

好吧……

池棠乖巧点头。

目光不经意一瞥,正见画屏提着食盒进来,该用晚饭了。

池棠忽地心中一动,问道:“爹爹,锦屏呢?”

话一出口,画屏摆饭的动作滞了滞。

池长庭脸色微微一变,淡淡道:“送去颜先生那里了;你发热当晚,是她值的夜,跑出去的那天下午,也该是她在屋里,既然伺候不好,就不要伺候了!”

池棠惊了一惊:又和梦里不一样?!

锦屏和画屏一样,都是她故去的阿娘留下的婢女。

她第一次醒来时敲门的那个声音就是锦屏,后来还追着她进了林子。

但是从林子回来后,她一直没有见到锦屏。

她身边那些被爹爹拉去问话的,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只除了锦屏和一个叫坠儿的小丫头。

在那个梦里,她没有翻窗出逃,锦屏虽然因为她生病的事受了罚,却是在回府后才发作的。

原本爹爹是要调离她身边,因她求了情,最后只是罚了月钱,完全没有严重到直接交给颜先生发落。

在池府,只有犯了大错的奴仆才会被交给颜先生,轻则用刑,重则发卖。

“锦屏虽是失职,也不用交给颜先生吧?”池棠试探问道。

她倒不是想为锦屏求情,而是疑惑。

在那个梦里,锦屏没有陪她到最后。

从普明寺回来三个月后,锦屏突然被带走了。

那一次,爹爹非常生气,不许她求情,甚至连理由都不肯告诉她。

她虽然因这件事跟爹爹闹过,但也接受了。

爹爹一向优待阿娘留下的人,何况锦屏和画屏伺候她最久,必然是锦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会被发卖出去。

可是,锦屏究竟犯了什么错?会让爹爹说都不想说?

池长庭面色微沉,屈着指节在桌上敲了两下,随后看了画屏一眼。

画屏默默退了出去,带着其他人也离了门口。

池长庭这才开口,道:“你知道了也好,以后多留个心眼——”

停顿了一会儿,咬牙道:“六月十二晚,那个叫坠儿的小丫头起夜时,看到锦屏打开了你的门窗,还掀开了你的被子!”

池棠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池长庭缓了语气,道:“这些就交给颜先生去审,你不要过问了,只是以后要注意一些,如锦屏这样的固然可恶,可那个坠儿知情不报,也是叛主的行为,留不得。”

池棠茫然地点着头。

其实在那个梦里,她多活的三年中,知道了许多原来不知道的事。

那些阿娘留下的、陪着她长大的人们,也不都是好的,只是爹爹在时,事事都瞒着她,后来爹爹没了,颜先生处理这些人事的时候就没有顾虑过她。

但锦屏犯的错,始终没有人告诉过她。

“爹爹——”池棠忍不住问道,“我的那个梦里,锦屏是在三个月后才被赶走的,我怎么问,你都不肯告诉我原因,为什么现在我一问你就说了?”

如果是这样一个原因,即便爹爹不想她知道,颜先生也不会开不了口。

可在梦里,就是颜先生也不肯告诉她锦屏被逐的原因。

池长庭眉心微蹙,似乎也觉得不解。

但很快,他就松了眉心,斩钉截铁道:“梦是假的!”

第005章 偶遇陆大姑娘 六月十六,回城。

马车碾着晨曦悠悠前行,车轮滚动的骨碌声透过帘子传入池棠耳中,催人入睡。

她的病还没好透,一早起来精神了片刻,被马车一晃,很快就困倦了。

也怪这马车太舒适……

池棠懒懒地往画屏怀里一靠,阖上双眸,满足地轻叹一声。

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在吴郡,在爹爹身边,一直都是过的这样堪比神仙的日子。

她虽自幼丧母,却有一个最好的爹爹。

他才动天下,曾写出万金难求的行书,也曾弹奏艳惊御座的琴曲;曾文章风流,引得京中纸贵,也曾伴驾秋猎,一箭双雕得赐锦裘。

不过这些池棠都没见过,只是听别人艳羡神往地提起。

她见到的爹爹,会握着她的手写下她人生中第一个字,会不厌其烦指点她弹琴的指法,会每日下衙回来陪她吃饭,会亲自挑选过问她每一季的衣裳。

甚至连她现在坐的马车,也是爹爹亲自画图、亲自督造,既舒适又好看,她第一次乘坐这辆马车赴宴的时候,别人家小姑娘都羡慕哭了。

后来她去京城也是坐的这辆马车。

只是到了京城后,她因为要守孝,用不上马车,就充作池府公用了。

在吴郡,她是池太守的独女,可以有许多专属的东西;但是在京城,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再没有什么是只属于她的。

甚至她期盼了三年的夫君,也不独属于她一人……

池棠越想越心酸,索性坐起,掀了帘子往外看。

一般男子骑马护送女眷时,多是走在前面,但池长庭却习惯走在右侧,因为池棠习惯坐在马车内的右侧,只要她掀起帘子,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骑着一匹足有她一人高的枣红大马,身姿俊挺,曦光温柔洒落,好看得不像话。

“闷了?”他转过头,唇角含笑,“再一刻钟就到了。”

池棠笑着“嗯”了一声,将车帘挂起,趴在窗边,痴痴望着池长庭。

马车还在,吴郡还在,爹爹也还在!

真好!

池长庭摇头失笑:“今天不怕晒了?等会儿日头可就起来了!”

池棠娇娇道:“那爹爹过来点,替我挡着日头。”

池长庭无奈地笑了笑,拉了拉缰绳,正要朝她靠过来,目光忽然定住——

池棠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行人马正从北面不疾不徐驶来。

马车三辆,随行六人,既朴素,也普通。

“爹爹认识?”池棠收回目光问道。

池长庭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此时已经催马到了车窗边,语气随意地答道:“不认识。”

池棠没有怀疑,随口道:“他们好像也是要进城……是外乡人吧?”仆从的装扮跟本地的略有差异。

池长庭“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应该是淮南以北。”

说话时,双方在岔路口相遇,都停了下来。

都是要进城,就要走同一条路,同路,总要分个先后。

那一行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而池棠这边明显排场更大一些,作为外乡来的,直接让路也是应该的。

对方也很懂事,派了人过来招呼:“我家主人是吴郡陆氏长房长女,愿请郎君先行!”

陆大姑娘?

池棠惊讶地往第一辆马车瞄了一眼。

车门严实,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么巧?竟然路遇大归的陆大姑娘!

池长庭这边是展遇在答话,池棠便唤了池长庭一声,道:“爹爹,我去同陆大姑娘打个招呼吧?”

陆氏是吴郡第一姓,陆氏的老夫人做过当今陛下的乳母,如今被封作燕国夫人,燕国夫人的独女又进了宫,被封为淑妃。

池棠最好的朋友陆子衫是陆家长房的小女儿,也就是眼前这位陆大姑娘的亲妹妹。

说亲也不算亲,陆大姑娘是原配嫡出,陆子衫的阿娘却是继室,两人是同父异母,陆大姑娘足足大了陆子衫十二岁,陆子衫还没开始记事,陆大姑娘就出嫁了,两人可以说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池棠记得陆子衫并不喜欢这个姐姐,直说她脾气古怪,连带着池棠对陆大姑娘也没什么好感,在那个梦里,她没有见过陆大姑娘。

但不管怎么说,以他们家和陆家的交情,在路上遇到陆大姑娘,她理应上前打个招呼。

池长庭没有同意:“你还病着,不必拘泥——”转向陆大姑娘的仆人,“我与陆家大郎素有往来,你家主人算是我的晚辈,既然遇上,理应照顾几分,让你家主人先走吧!”

仆人道了声不敢,又回去请示。

片刻后回来,恭敬拜谢。

重新出发。

池棠趴在窗口望着前方,感慨道:“爹爹跟陆大姑娘跟熟人似的。”

池长庭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以前见过人家让路,先互报来历,然后叙话,接着让来让去一刻钟,谢来谢去又是一刻钟,足足耗了半个时辰才重新上路!”

池长庭惊讶道:“他们让路让了半个时辰?”

池棠用力点头:“是啊!她们都太客气了!我还以为你和陆大姑娘也要客气一下,没想到你们都挺爽快的!”

池长庭抽了抽嘴角:“人家让路让了半个时辰,你就看了半个时辰?”

池棠脸一红,小声说:“我就想看看她们究竟能让多久……”

……

回到家里,池长庭一直将她送到锦年院门口,又嘱咐了一通,才匆匆离开。

池棠在画屏的搀扶下往里走,没跟着出门的几个婢女便围着她关切问候。

池棠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目光却落在唯一一个没有开口的女孩子身上。

女孩儿瘦瘦小小,十一岁的年纪,看着却只有八九岁,长相也比较普通,看着沉默又怯弱,被动地让人拉着手跟在池棠身旁。

池棠身边的婢女都是池长庭一再筛选过的,个个相貌齐整、身体康健、笑容阳光,像这样的小姑娘,绝对不可能被选中。

但秋光不一样。

她是池棠奶娘的女儿。

梦里的前世一直被池长庭否定,池棠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些证据。

比如秋光。

第006章 该给你找个阿娘了 热热闹闹进了屋,画屏扶着池棠在软榻上坐下,回身摆手道:“都出去吧!别吵着姑娘休息了!”

小丫头们窸窸窣窣往外退。

池棠瞥见低着头也正后退的秋光,突然道:“我记得阿娘有一架翡翠雕的麻姑献寿桌屏,给我找出来!”

秋光的脚步顿时滞住。

“现在?”画屏错愕问道。

池棠点头催促:“现在!马上!快去!”

梦里前世的真假对她来说太重要,之前在普明寺病得半死不活没办法,既然回来了,当然是越快越好。

画屏急忙应下,亲自拿着钥匙跑出去。

婢女春曦捧着茶上前,好奇问道:“怎么没见锦屏姐姐?”

池棠接过茶盏,没有回答。

梦里的三年太过真实,以至于她现在面对没有陪她一起进京的春曦有点生疏,甚至有点排斥。

她不回答,自有人代她回答:“锦屏犯了错,送去颜先生那儿了。”

屋内气氛瞬间一僵。

池府的奴仆都知道“送去颜先生那儿”是什么意思。

春曦收起惊愕的表情,转了话题:“姑娘什么时候惦记上这么个桌屏了,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池棠默默喝茶,还是没有接她的话。

没有印象才是正常的,她原本也没印象。

这个桌屏虽然是阿娘的遗物,但阿娘的遗物多到小小年纪的她根本不会去清点。

画屏管着钥匙也许还有点印象,其他婢女理应没印象。

可是此时身子微微颤抖的秋光,明显是有印象的。

两次开口都没有得到池棠的回应,春曦也察觉到了她的冷淡,第三次开口时,语气便尴尬迟疑:“姑娘是要找出来给燕国夫人作寿礼吗?”

池棠看了她一眼,终于“嗯”了一声。

春曦暗暗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这个……姑娘是晚辈,送这个恐怕体现不出心意……”

语气终究没有平时随意了,但说的话却是出自忠心。

池棠也不是真要拿来作寿礼,便随口道:“那就拿去和爹爹的麻姑献寿围屏凑成一套。”

春曦还想说什么,却见画屏跑了回来,脸色不是很好看:“桌屏一时找不着,姑娘别急——”

“我不急!”池棠顿时直起身子,眼睛发亮,不但不急,甚至有点小兴奋。

手心在扶手上拍了两下,池棠道:“你去一趟西苑,跟颜先生说我丢东西了!”

画屏愣了愣,道:“只是一时找不着,我多带几个人再去找找……”

池棠可等不及,当即威胁道:“你不去,我自己去咯?”

画屏忙道:“我去,我去!”

盯着画屏出了门,池棠才放下心来,看了一眼头埋进胸口的秋光,估摸着这事一时出不了结果,便起身道:“我去睡会儿,午时再喊我!”

……

午时醒来,画屏已经回来了。

“颜先生说……”画屏回答得有些犹豫,“让姑娘再仔细找找……”

池棠拿筷子的手一顿,脸色有些不好看。

竟然推托了?

颜先生虽然管着池府的内务,但确实不过问锦年院,而阿娘的嫁妆则一直是由阿娘的陪嫁人家打理,爹爹并不令颜先生插手。

所以一直到离开吴郡时,才发现少了许多东西。

彼时京城的大堂兄已经到了,池府的家事理应由大堂兄做主,可颜先生却强硬地当着大堂兄和所有家仆的面,杖杀了四人,一日之内,雷厉风行地查清了所有东西的去向。

那次抢着要管,怎么这次送上门让他管,却推拒了?

“姑娘别急——”画屏还是这句话,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一边轻声道,“等会儿我和夏辉再去找找,就算真找不着,也该是姑娘来处理,不然伤姑娘的面子……”

池棠默默地吃完,放下筷子后,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什么伤面子?爹爹也不亲自处理这些。”

画屏愣了愣,道:“府君公务繁忙——”

“我也很忙啊!”池棠理所当然地说,“何况我不擅长处理这些,谁擅长谁来处理不好吗?”

画屏一时语噎。

池棠看了看她,认真地问道:“要不你来?”

“啊……我……”画屏吓了一跳。

池棠摇了摇头,让画屏来,那可真是难为她了。

锦年院里,从前是奶娘管着,后来是锦屏,画屏太过温柔和善,没什么威严。

即便后来没了锦屏,也是春曦负责管教小丫头们。

但是春曦——

池棠的目光从春曦面上掠过,停在了一名面相严肃的婢女脸上:“夏辉再去找找吧!”

想找就去找好了,反正是找不到的!

池棠想着,起身往外走去。

“姑娘去哪儿?”画屏追上问道。

“去西苑!”

……

池府人口简单,只有两个主子。

池长庭平时都住在前院书房,后院正房空着,池棠住东面的锦年院,西面则砌了墙,是池长庭的幕僚颜松筠住着。

池棠到西苑时,颜松筠已经得了消息,站在堂前迎接。

石青色的葛巾端端正正垂在脑后,白面短须,眉眼温和含笑,看上去极为平易近人。

池棠正了正脸色,对着颜松筠认认真真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敬地唤了一声“先生”。

颜松筠是六年前来到池府的。

那时她刚刚随爹爹到吴县赴任,颜松筠被爹爹介绍给她时,也是让她行的晚辈礼。

颜松筠虽然在池府待了六年,却和她没什么来往,不过逢年过节见上一见,平时他也忙得很,没空陪个小孩子玩。

真正同颜松筠有了往来是在进京之后。

进京之后,颜松筠待她诸多严厉,但现在对着她还是和蔼可亲的。

一边笑呵呵将她往屋里让,一边亲切问道:“阿棠怎么来了?你那个桌屏找到了没?”

池棠幽幽看了他一眼,道:“让人继续找了,不过多半是找不到的。”

颜松筠“呵呵”一笑,坐下:“再好好找找,锦年院里的事,还是得你自己做主。”

池棠诚恳道:“我还小,不会这个。”

颜松筠略一沉吟,点头道:“确实!”

池棠正心中一喜,便听到他又说:“你小小年纪的,确实难为你了,府君该给你找个阿娘了。”

池棠一愣。

怎么说这个了?

第007章 叛主盗窃之仆 池棠六岁的时候,生母病逝了。

阿娘刚没的时候,奶娘经常会抱着她抹眼泪:“可怜的姑娘啊,日后郎君续娶了,我的姑娘可怎么办?”

池棠日日听着,也跟着掉了不少眼泪。

后来不知怎么,奶娘就没再说了。

而爹爹,也一直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甚至没有将她交给大伯母教养,而是独自带着她来了吴郡。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爹爹续弦的事了。

“譬如丢东西这样的事,倘若有个主母,不说能杜绝,至少也比较好处理。”颜松筠的神态甚是感慨惆怅。

池棠回了神,道:“先生怎么就不好处理了?”前世可以,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颜松筠正经道:“你那里都是娇滴滴的女孩儿,我怎么好审问?还是你自个儿来吧!”

池棠不以为然:“锦屏不也在先生这儿?”

颜松筠一滞,道:“那是府君的吩咐。”

池棠赌气起身:“我去求爹爹!”

颜松筠笑了一声,背脊后靠,施施然道:“锦年院诸人品性我不熟悉,你若要我来查,偷盗财物这样的事,可不比锦屏失职这样的小,锦年院上下、乃至外面的,都得用一用刑,真舍得你那些娇花儿一样的婢女们?”

池棠止住脚步,咬唇不语。

她还真舍不得。

这事是谁做的,她心里有数,但又不能直接点出来;可是不点出来,又委屈了那些无辜的。

但颜先生是说认真的,她见过他的雷霆手段。

他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府君和我毕竟是男子,后院——”

“不如让颜姐姐来帮我?”池棠猛然回身,目光灼灼道。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颜松筠不是孤身一人在池府,他跟池长庭一样,都带着一个女儿。

不过颜松筠女儿是养女,名叫颜殊,比她大四岁。

颜殊深居简出,池棠见她的次数比见颜松筠还少。

但前世池棠初进京那一场大病后,颜松筠就将颜殊派到了她身边,既教授她,也照顾她。

三年下来,亦师亦友,如今突然离了她,池棠也有些不习惯。

如果颜殊能回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一直神态悠然的颜松筠脸色却顿时淡了下来,似笑非笑道:“我是受雇在你们家,又不是卖了身,颜殊为什么要帮你?”

池棠没想到他说得这么尖刻,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我、我拜颜姐姐为师,好不好?”

上一世,她也对颜殊行过师徒礼,并没有将颜殊视作仆人的意思。

听她这么一说,颜松筠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道:“就算拜师,也要颜殊自己同意。”

池棠连连点头,道:“我可以见一下颜姐姐吗?我当面求她收我为徒!”

颜松筠睨了她一眼,道:“你急什么?此事还得府君首肯。”

池棠忍不住嘟囔道:“怎么什么都要先问爹爹……”

颜松筠笑道:“当然是因为你没娘啊!”

池棠接不下去了……

……

其实这种事问不问池长庭,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凡池棠开了口,池长庭很少有不同意的,何况财物失窃这么大的事。

池长庭回府一听说,直接变了脸色,当即怒令展遇去锦年院拿人。

池棠忙拉住他:“爹爹,这事我知道是谁干的!”

池长庭惊疑不定看她。

“我梦里发生过这件事——”池棠期盼地看着他,“爹爹,倘若查出来确实如此,你是不是能信我了?”

池长庭不答,咬牙问道:“是谁干的?”

池棠心头微黯,道:“是陶贵一家——”

“混账东西!”池长庭勃然变色。

陶贵是池棠奶娘的丈夫,因为奶娘的关系,陶家颇受重用,管着池棠生母许多陪嫁,因此做起手脚也特别方便。

“还有几个,我记不清了……”池棠弱弱道。

那时她正逢丧父之痛,哪里顾得上这些。

池长庭冷声道:“你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展遇!”

池棠忙又拉住他,巴巴道:“秋光身子不好……”

池长庭淡淡点头:“知道了,我会让颜先生对她手下留情。”

池棠松了手,心中黯然。

她想的不是手下留情,爹爹未必不知,但不同意。

奶娘临终前希望她能多照看照看秋光,可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照看了。

池长庭见她如此,不由心疼,柔声道:“这事是爹爹的疏忽,芸姑去后,锦年院确实少了个能当事的——”微顿,抚了抚女孩儿细软的发丝,“倘若你阿娘还在……”

池棠看着他黯然神伤的模样,突然想起颜松筠的话,心里动摇了一下。

阿娘去世时她年纪还小,这些年来,有爹爹的照顾,并无多少悲伤剩下。

倒是爹爹,每每想起阿娘必是一阵神伤,看得人心疼。

难道真要给自己找个继母?

池棠忙摇了摇头,拉着池长庭转移他的注意力:“爹爹,我想拜颜先生的女儿为师——”

……

拜师的事池长庭没有同意。

他和颜松筠同辈相交,池棠和颜殊也属同辈,拜了师,辈分就要乱了。

至于颜松筠所说锦年院的事他和池长庭不好插手的问题,池长庭嗤之以鼻,仍旧将这件事丢给了颜松筠处理。

颜松筠或许需要把锦年院的人都审一遍才出结果,但是池长庭不需要。

他直接点了陶贵一家让颜松筠盯着审,很快就有了结果。

颜松筠派来向池棠告知结果的正是颜殊。

“……府里的财物是秋光偷了出去,多是小件,已全部录了册——”颜殊递了一本账簿给她。

池棠正听得心情激荡,不自觉接过账簿,入手捏了捏,惊道:“这么多?”

颜殊道:“这本账簿是陶贵父子在外贪挪的财物,里面夹着的那张纸上才是秋光从府内偷盗出去的。”

池棠打开看了一眼,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先生说,池府从未出过这等叛主盗窃之仆,何况陶氏深受主恩,比之寻常更是可恶万分——”

池棠听得抬起头,心里有些紧张。

这是要说颜先生的判决了,她记得前世——

“先生的意思是,当众杖毙,以儆效尤!”

都和前世对上了!

池棠捏紧手心,按下激动的情绪,一时没有对这个结果作出反应。

可屋里却有另一人先作了反应——

“不要!”

第008章 先生是人吗 随着一声尖叫,前方有人急冲出。

池棠还没看清是谁,就见颜殊一个转身,挡在了她面前。

但那人也没有冲上来,只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姑娘不要!”春曦的语气又惊又怒,“秋光不会的!她胆子那么小,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受不住刑屈打成招,姑娘你再见见秋光,她是冤枉的!”

池棠抿了抿唇。

她知道秋光不是冤枉的——

“没有用刑。”颜殊说着,侧了一步,将池棠让出来,“是她自己招认的。”

春曦喃喃自语:“不可能,她是冤枉的……”

颜殊转头看了池棠一眼:“姑娘不信,可以亲自去问。”

池棠点头:“我信。”

她已经问过一次了。

春曦不敢置信:“姑娘不信秋光?”

其余人脸色也有些不对。

池棠微怔。

前世发作时,正值府中大乱,颜先生用的雷霆手段,又是当众审问,四条人命换得无人敢言。

这次家里一切安好,人是悄悄地审,她早知道结局,自然都信,但放在其他人眼里,还是太突然了。

就连画屏看她的目光也带着惊惧。

池棠起身,道:“不信就去亲自问问。”

……

西苑正堂,池棠与颜松筠上座,颜殊立在颜松筠身侧。

秋光被带出来时,池棠不自觉往前探了探身,打量她的形容。

前世事发后,她只在最后秋光被带走时匆匆见了她一眼,秋光给她磕了一个头,她们都没有说话。

以至于后来她时常会想起那一幕,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只是当时她实在没力气多说了。

这次,她可以了。

秋光还穿着那天被带走时的衣衫,确实没看出有受刑的痕迹,只是眉眼间死气沉沉,薄薄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春曦一见她便扑了上去,抱着她心疼得直哭。

秋光眼里也见了泪,却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等到春曦把能问的都问了一遍,她才轻声开口:“桌屏是我偷的,戒指也是我偷的,一共六件,都是我偷的。”

春曦呆了片刻,焦灼道:“你为什么……你有苦衷可以跟我说,跟姑娘说,姑娘不会——”

“咦?”颜松筠突然将手中茶盏重重放下,打断了春曦的话。

他转向颜殊,问道:“苦衷你没说吗?”

“还没来得及说。”颜殊回了一句,向池棠道,“陶贵之子陶尚荣嗜赌,盗窃财物是为还赌债。”

春曦忙道:“姑娘,一定是陶尚荣逼秋光偷的,她不是自愿的!”

“春曦!”画屏忍不住低喝一声。

池棠却恍若未闻,沉眸不语。

颜松筠笑了一声,看了池棠一眼,道:“有人相逼,就可以背主了?”

春曦眼中闪过惊慌,朝着池棠“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哭道:“姑娘也是从小看着秋光长大的,她秉性不坏,是胆小受了逼迫才会犯糊涂,姑娘看在芸姑的情分上,就饶她这一回吧!”

池棠垂头抚了抚袖口,低低唤了一声:“先生……”

前世她也没有让颜先生要了秋光的命,这次自然也没这个打算。

颜松筠轻笑道:“姑娘自称不善理事,我还以为你是谦虚,原来是真的。”

池棠没有在意他的嘲讽,顾自道:“这事没有传开,府里也并不需要儆效尤,先生若是觉得不好办,先去问问我爹爹也行。”

她开始不明白颜松筠为什么不接这件事,直到他接下后,在有明确嫌疑的前提下,还花了三天才审出结果,池棠才有些明白。

因为不急。

前世事发的时候,府里正乱,他需要快刀斩乱麻;现在则完全不急,池府主人安好,人心稳定,颜松筠甚至有心情拿这件事逗弄一下池棠。

所以根本没必要玩什么以儆效尤。

何况前世那个情形,颜松筠也放过了陶贵一家。

颜松筠没有立即回答,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又好似出了一会儿神,才叹道:“罢了,罢了,正好同锦屏一道发卖吧!”

池棠还没细想,春曦先慌了:“姑娘——”

池棠转头向她,目光紧绷。

春曦被她这眼神怵了一下,随后还是忧急之情占了上风:“姑娘,秋光的身子你是知道的,有我们这样照顾着还这样弱,要是出去了——”语声顿时哽咽,“发卖出去,不也是要了她的命吗?”

池棠木木地看着她,问道:“你想要如何?”

春曦心中半凉。

她不是不知自己过了,可她不敢退缩。

咬着牙根磕了一个头,声音微微颤抖:“姑娘,你答应过芸姑,会好好照顾秋光……”

“所以呢?”池棠冷笑道,“她要是被卖出去,你就情愿跟她一起被发卖?”

春曦愕然抬头,半晌,低头道:“我也答应过芸姑,会好好照顾秋光……”

这情形,这模样,依稀前世。

那时,春曦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悲伤、歉疚、不舍,但毫不动摇。

池棠平心静气去想的时候,并不怨怪春曦。

春曦是奶娘芸姑亲自从人牙手里买来的,说是视若己出也不为过。

在春曦心里,芸姑就是她的阿娘,秋光是她亲妹妹,而同样一起长大的池棠,只是个主子。

她说,纵然府君不在,姑娘也不缺人照顾伺候,秋光只有我了。

“那你便和她一起去吧!”池棠道。

春曦怔怔地看着她,泪涟涟而下。

她忽然用力一抹,伏地,磕了一个头。

“都退下吧!我和颜先生还有话要说!”池棠说着,捧起茶盏。

刚一低头,便见水滴入盏,荡得茶叶儿轻轻打转。

池棠僵着没有抬头,眼角余光却瞥见颜殊从袖笼里摸出一方帕子,递给颜松筠。

颜松筠起初没接,被撞了两下胳膊后,才勉强接过,叹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就是心肠太软!”

池棠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鼻音浓浓地反驳:“心肠软不好吗?”

颜松筠笑道:“你现在好吗?”

“我觉得挺好的!”池棠嘴硬道,“我是有点难过,可是人总是要难过的,不会难过的,那还是人吗?”说着,睨向颜松筠,“先生会难过吗?”

颜松筠:……

第009章 难道真要给爹找个新夫人? 大的竖起了耳朵,小的瞪圆了双眼,都是一副等着看他跳陷阱的模样。

颜松筠微微一笑,道:“阿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池棠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正事要紧:“我记得我们家在城外是有农庄的,有时候府里下人犯了错,是不是会送到庄子上去?”

颜松筠笑了:“陶家那几个,也配送去庄子上?”

池棠祈求地看着他:“卖出去和送出去差别也不大,是不是?”

颜松筠冷笑一声,道:“为秋光求完情,是不是还要在为锦屏求求情?那个也跟了你不少日子呢!”

池棠微微一怔,问道:“锦屏……为什么要害我?先生审出来了吗?”

颜松筠眸光微闪,道:“她嫉妒你投了个好胎,看你不顺眼。”

池棠瞠目结舌:“真、真的?”

这理由……好像有点随便啊……

颜松筠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去年秋天的风寒,前年夏天的膝伤,大前年……”林林总总,竟然足足有七回!

大致从芸姑病逝后,锦年院都是锦屏做主,她便时不时做一些小动作,每一桩都不是特别严重,只让池棠吃一些小苦头,却持续了那么多年。

要说想害她,也说不上,这样一来,似乎嫉妒一说竟也合理?

颜松筠说完这些,接了一声叹息,道:“你要是有个阿娘,哪至于被个婢女折腾成这样,别说府君看着心痛,就是我们这些外人也替你心酸啊!”

池棠一时语噎。

怎么又说这个了?

颜松筠见她被堵了话,越发起劲:“你看刚才那个婢女,眼里可有你?为着一个犯了错的秋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质问你,你这还算个主子吗?”

池棠被他说得黯然低头。

颜殊在旁轻咳了一声。

“我听说,你原打算将那架桌屏找出来,作为府君送去陆府的寿礼?”颜松筠突然换了话题。

“嗯?啊……”池棠答得有些茫然。

颜松筠又叹了一声,道:“这怎么能行呢!那是你娘的陪嫁,府君要是拿了,传出去是会被人笑话的!”

池棠涨红了脸,眼中泪光盈盈,羞愧得不敢抬头。

她从前是懵懂,重生后则一心只惦记着爹爹的安危。

管不好下人,她无所谓,被婢女折腾,她也不在意,可没想到她的不懂事会连累到爹爹。

“咳咳!”颜殊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颜松筠终于换了语气,语重心长道:“这些也不能怪你,谁让你小小年纪就没了娘,没有人教导你这些——”

池棠心中一动,悄悄看了他一眼。

说这么多,该不会还是为了……

“府君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娘,日子过得委实不易,如今出了这两桩,府君更是自责得茶饭不思、夜不能眠——”

夜能不能眠池棠不清楚,但是茶饭不思从何说起?爹爹每天都有跟她一起晚饭啊!

“你一向孝顺乖巧,不妨帮府君留意一下合适的主母人选,只要你亲自看中的,府君一定会慎重考虑!”

让未出嫁的女儿替父亲相看亲事,这么尴尬的事,他还真说出口了!

池棠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不是先生替我爹相看的,都没有被考虑?”

颜松筠呵呵一笑:“我毕竟见不到人家姑娘,顶多看看家世,比不得你可以直接看到姑娘家的人品!眼下就有一处好时机,燕国夫人的寿宴上——”

“我自己来就是了!”池棠忍不住打断他,“我做得不对,爹爹和先生都能纠正,至于内院诸事,大不了我自己学着处理!”

突然起身,向颜殊一拜:“请颜姐姐教导我!”

颜殊却是一脸错愕。

颜松筠忍俊不禁:“她哪里会——咳咳……这事不是你爹没同意吗?”

……

“这事……倒不是我不同意——”池长庭耐心地解释着,“上回你说想拜颜姑娘为师的时候,我去同颜姑娘商谈过了,师徒名分并不重要,她也是愿意教你的。”

“那是颜先生不愿意?”池棠追问道。

池长庭笑了一声,道:“颜姑娘愿意就行,颜先生管不了这么许多。”

“还有哪里不妥?”池棠不解。

池长庭道:“颜姑娘确实深得颜先生真传,于算学尤其精通,便是女红之类也无一不能——”

池棠一边听一边点头。

颜殊是个天赋极佳的人,年纪轻轻,就将颜松筠的本事学了七八成,唯一欠缺的就是人情世故。

这却是她这个年纪没办法一蹴而就的。

“但颜姑娘也没学过内宅主事,最多帮你管管账簿往来,锦年院里的人事,她并不比你懂多少。”池长庭道。

池棠皱起脸。

确实,前世颜殊在她身边也就是教一些算学、女红,不过那时她身边只剩了没几个人,也不需要怎么管。

“难道真要给爹爹找个新夫人?”池棠嘀咕道。

“你说什么?”池长庭倏地低头看她,眼神略带惊悚。

池棠想起这几天受到的荼毒,没有太多挣扎就把颜松筠卖了:“颜先生说爹爹该续弦了,让我在燕国夫人寿宴上替爹爹相看相看!”

说完,就看到池长庭一张脸变了又变,最后眼神锐利地朝她看了过来。

池棠下意识挺直了腰杆,一脸无辜。

池长庭冷着脸,按在她肩上,将她推到书案前,左手抓了一堆白纸,右手抓了一本书册,道:“仔细抄,回来检查!”说罢,下意识撸起袖子。

撸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池小姑娘正瞪圆了一双明眸看着他。

池长庭缓缓吸了一口气,不疾不徐放下袖子,掸了掸,轻咳道:“仔细抄写,我去去就来!”

而后,负手端方走出,跨出门槛后,渐行渐急,最后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恍聚怒气。

池棠目送走了池长庭后,唇角一勾,幸灾乐祸的表情起了一半,又被外面黑透的天色给压了下去。

低头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本册子,咬起了笔杆。

爹爹不会要她把这一本都抄了吧?

池棠叹了一声,愁眉苦脸地翻开第一页。

目光突然定住——

第010章 很快就有你忙了 池长庭从西苑出来的时候,太守府内多处已灭了灯火,月光照在石径上,如覆了一层寒霜。

他伫立片刻,转头望了一眼锦年院的方向。

重檐深处,灯色昏沉,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安然。

他微微一笑,背着手朝前院走去。

锦年院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还是要尽快填补上,不能让阿棠觉得冷清了……

池长庭一边想着,一边跨入书房院门,却见到画屏立在门口,微一错愕,立即大步入内:“阿棠!”

“爹爹,你回来了……”书案上抬起一张睡眼惺忪的小脸,揉了揉眼睛。

池长庭心疼得不行:“我不是让你不用抄了,先回去歇着吗?怎么展遇没跟你说?”说着,就要回头瞪展遇。

池棠忙道:“展遇说了,是我有事要跟爹爹说,才留得晚了!”

事实上,池长庭刚出书房没几步,就想起女儿刚刚病好一些,忙不迭派了展遇折回,嘱咐她先回去歇着。

要是没什么事,池棠当然不会这么用功。

可是看到池长庭随手塞过来的那本书册内容后,池棠想起了一些事,迫不及待想告诉他,便留下等他回来。

至于一等就等到深夜,池棠也是没料到。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池长庭蹙眉道。

“明天一早你就去衙门了,又要等上一天。”池棠嘟囔着,揉了揉脸,揉出几分精神来,才抓起桌上书册,跑到他面前。

“爹爹!”朝他身后摆了摆手,等到屋里没了第三人,才举起手中书册,神秘兮兮问道,“爹爹,你搜集这些,是不是要找人带头平抑粮价?”

池长庭眼神一惊,抽走她手里的书册,瞄了一眼,笑道:“你还知道这个?”

他从案头随手拿的,是今日衙门里刚抄录整理出来的吴郡粮商名录。

今年四月太湖暴雨成灾,吴郡虽然受灾最轻,可也影响了今年的庄稼,马上要入秋了,粮价已经开始上涨,他需要防患于未然,才让人整理了这么一份名录。

目的,确实如池棠所言。

池棠得意地弯了弯眸子:“我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爹爹最后选了谁!”

“选了谁?”池长庭挑眉问道。

这本名录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心里也还没决断。

“是沈家!”池棠高兴地宣布。

“哦?”池长庭语气随意地应了一声,拿着名录走到书案后坐下,翻了几页,按在写着“吴县沈鑫”的那一页上。

池棠趴在书案一侧,小声道:“沈家不但带头止住了吴郡粮价上涨的势头,后来还出资招募流民做短工,帮爹爹解决了太湖水灾的许多后患。”

池长庭眼睛一亮。

招募流民做短工,这倒是个好主意!

“爹爹尽管放心用沈家,沈家父女品性都不错!”池棠差点没拍胸脯替沈家担保。

她原本并不知道这些。

前世去了京城没多久,沈家也举家迁到了京城,沈家姑娘登门求见时,她才从颜殊口中知道了这些渊源。

那时爹爹都没了,沈家还不忘逢年过节以沈姑娘的名义给她送礼,可见是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人家。

听到池长庭“嗯”了一声,池棠激动问道:“爹爹,你现在可信我了吧?我那不是梦,是真的!”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池棠未觉有异,拉着池长庭开始说正事:“爹爹,你说太子殿下没有圣旨派遣不会出京,可在殿下遇刺之前,并没有听说殿下要到江南来,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吴兴郡了,这是为什么?”

池长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不知道。”

这并不是池棠最关心的事,因此她听了一句“不知道”就匆匆放下了,又问:“还有,爹爹是吴郡的长官,怎么会突然跑去吴兴郡?”

池长庭笑了笑,道:“这些都是你说的,我怎么知道?”

池棠一怔,喃喃道:“爹爹,你还是不信我吗?”

池长庭站起身,按着她双肩将她推着转身向门:“不早了,回去睡吧!”

池棠挣开他的手转身,脸上又急又委屈:“我都捉出了陶贵一家,也知晓沈家帮爹爹要做的事,这些还不够证明吗?爹爹为什么就是不信?这么大的事,难道我会乱说?”

池长庭叹道:“就是因为这么大的事,我才犹豫不决——”

“可是现在已经六月了,太子殿下十月二十二遇刺——”

“阿棠!”池长庭沉声打断她,叹着去扶她的肩。

女孩儿负气一扭,挣开不理。

池长庭矮了身子看她,柔声道:“你说的这些,爹爹都记住了,爹爹会仔细考虑的,今天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嗯?”

女孩儿看了他一眼,终是收了怒气,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慢吞吞朝外走去。

娇娇小小的背影,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池长庭不忍,正想喊住她再安抚几句,池小姑娘却突然停步转身——

“爹爹,我以后可以来你的书房练字吗?”池棠祈盼地看着他。

池府最不缺的就是屋子,因此池棠从小就有自己单独的书房,不需要到池长庭的书房来练字。

“爹爹书房的书比较多……”池棠目光闪烁地解释着。

池长庭也不戳穿她,点头道:“你喜欢就过来吧!”

见她脸上有了喜色,池长庭也觉得松口气。

他的书房里只有一些不重要的案卷,被她看了去也无妨,就当哄女儿开心了。

虽是不要紧,还是叮嘱了一句:“书房里有些案卷,你看了也无妨,只是不必说出去。”

池棠忙不迭点头,觑了他一眼,尝试着得寸进尺:“爹爹有亲笔书吗?我想临摹爹爹的字,不用特意写,平时写好的就行,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池长庭似笑非笑看她,道:“来往公函也是你能看的?”

池棠尴尬地说:“我就是看爹爹辛苦,想为爹爹分忧……”

就如这次的粮商名录,她多了解一些爹爹公务上的事,就能用自己前世的记忆多帮上一些忙。

说不定太子遇刺的事,她也能发现一些端倪。

可池长庭却不以为然,笑了笑,道:“你的心意爹爹领了,只是人各司其职,公务上的事,不该、也不能是你来分忧——”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别怕闲,很快就有的你忙了!”

第011章 她要被教导了 池棠不知道池长庭说的“很快”是多快,总之接下来的几天,她还是很闲。

颜松筠在开头拖了几天后,也不知是不是被池长庭找上门谈过话的原因,接下来的处理十分干净利落。

第二天,秋光同她的父兄一起被赶去了城郊农庄,锦屏则被发卖了出去;

第三天,春曦拜别她,跟着去了城郊农庄;

第四天,颜殊来了。

颜殊是受了池长庭的延请来教池棠算学和看帐的。

一摞账簿堆在手边,面前铺了一张纸,池棠摇了摇笔杆,写下刚刚算出的答案。

“姑娘对算学很有天赋啊!”颜殊神色间难掩震惊和赞赏。

池棠红着脸羞涩一笑:“颜姐姐唤我阿棠就是了。”

都学过一次了,必须有天赋啊!

颜殊擅长的很多,但前世只重点教她算学以及打理嫁妆,连女红也没教,她再没天赋,三年下来,该会的也都差不多会了。

虽然都会了,池棠却不太愿意花心思去打理自己的嫁妆。

重生后的这些日子,她心里只记挂一件事——

爹爹不能死!

甚至连好友陆子衫的劫难,她都还没仔细想过。

这两天,她将池长庭的书房大致翻了一遍,公文大多是下官呈交的,内容杂七杂八,对她来说十分艰涩难懂,需要花费点时间好好研究,好在现在也没什么事做——

想到这里,池棠目光一动,抬起头看颜殊,问道:“颜姐姐,我爹爹说要找人教导我理事,最近府里有进人吗?”

颜殊想了想,摇头:“并不曾听说。”

池长庭说她“有的忙”不是仅指颜殊。

他一面请了颜殊教她理外事,一面还声称要物色人选教她理内事。

双管齐下的话,池棠确实不得不忙。

然而颜殊来了,另一位老师却一直没有消息,反而是先迎来了燕国夫人的七十大寿。

这一日清晨,池棠穿戴得整整齐齐,带上画屏和夏辉出了门。

刚走出大门,就愣住了。

“怎么这么多?”池棠惊讶地看着正在往车上装的寿礼。

好像比她上次看到的礼单足足多了一倍?

池长庭正站在门口,一身绯色官服,衬得他身姿俊挺,容色朗朗,唇边一丝笑意赏心悦目。

看到女儿出来,池长庭唇边笑意愈深,指着一车寿礼为她介绍道:“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

池棠一看,以她的名义送出的寿礼都快赶上太守府的礼了。

“这……”池棠看得心慌慌,“爹爹,这是要做什么?”

她一个小辈,给燕国夫人这样的长辈送礼,只要心意到了就行了,太过贵重反而不合适。

池长庭含笑牵起她的手到马车前,道:“爹爹为你请了燕国夫人亲自教导,燕国夫人已经答应了,今天见了老夫人表现好点,知道不?”

池棠呆了呆,磕磕巴巴道:“燕、燕国夫人?”

她只当爹爹要为她请个老师,居然直接请动了燕国夫人?

池长庭点头笑道:“对!燕国夫人德高望重,教导出来的淑妃娘娘,连当今陛下都称贤,爹爹还是托了贵人说和,才请动老夫人亲自教导你,你可要惜福!”

池棠看着满面春风的爹爹,默默地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她和陆家的七姑娘陆子衫是闺中好友,燕国夫人她当然也见过。

德高望重确实德高望重,就是——

陆府厅堂内,池棠跟着池长庭向燕国夫人拜完寿,随着老夫人的招呼站到了陆家姑娘们身旁,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端坐的燕国夫人。

七十岁的老妇人,脸庞清瘦,坐姿笔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每个朝她拜寿的,无论是家中晚辈,还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都只是淡淡颔首,唇角牵起的弧度十分有限。

池棠心中暗叹,默默低下了头。

这么大喜的日子,燕国夫人还是这么严肃,连站她身旁的几个亲孙女都个个噤若寒蝉,可以预想,以后她也将成为噤若寒蝉的一员了。

呜呜呜,她要被燕国夫人教导了……

……

“什么?府君请了我祖母教导你?”陆子衫失声叫了起来。

叫完后悔莫及地捂住了嘴,还很心虚地朝门外张望了一下。

拜完寿后没多久,池棠就被陆子衫拉进房里说悄悄话了,这么个震惊的消息,她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陆子衫。

果然,陆子衫最懂她的惶恐。

陆子衫是陆家最小的孩子,从小被父母兄长宠着,人生第一个跟头就是栽在燕国夫人手上。

她七岁的时候,被她爹送到老夫人身边教养,结果才去了三天,就发起了高烧,被她娘哭着抱了回来。

那三天给陆七姑娘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从此碰到老夫人,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顶着一碗水站半个时辰……走错一步就要回头重来……吃饭……”陆子衫一边转着圈一边念念叨叨。

关于陆七姑娘四年前的遭遇,池棠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此时左耳进右耳出,一心只顾盯着眼前久违的明艳容颜。

眉眼鲜活,好似三春之花初绽,生机勃勃得令人几欲落泪。

陆子衫浑然不觉好友的异常,转了几圈,又坐回池棠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脸心疼:“阿棠,府君不是一直很疼你吗?怎么突然这么狠心?”

突然,她脸色变了变,小声问道:“府君是不是、是不是……”

池棠等了半天,也没等她问出口,便追问道:“是不是什么?”

陆子衫目光闪烁:“是不是要给你找继母了?”

池棠:……

……

此时,池长庭正在一名陆府家仆的殷勤引路下,绕径转廊,进了陆家大郎的书房。

家仆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侧身弓腰,让池长庭进去,而后关上了门。

门内是个小小庭院,墙角、廊下、包括院内的树上,都守着暗卫。

池长庭独自到了房门外,低声唤道:“主公!”

里面清清淡淡一声:“进来!”

池长庭推门进去,反手将门掩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一抬头,顿时愣住。

“如何?”李俨瞥了他一眼。

池长庭微微一笑,诚恳赞道:“殿下如此扮相,天衣无缝!”

李俨神色淡淡看他,不为所动:“孤不是问这个。”

第012章 阿棠害羞(加更) “乌头村的幸存者找到了!”池长庭说起这个,忍不住扬起唇角。

“这几个人自从乌头村被淹后就躲了起来,郡王府开仓施粥,吴兴郡的流民都在往乌程县去,唯独他们没有去,臣已经让人同他们接触了,想办法带到吴郡来。”

李俨点了点头:“动作小心些!”

“臣明白!”池长庭道。

又说了几句,池长庭再拜行礼:“臣还要去衙门,不打扰殿下了!”

池长庭只是先送了女儿和寿礼过来,拜过寿后还得回衙门去,等下衙了再过来赴晚上的寿宴。

李俨摆了摆手,道:“去吧!”

池长庭起身后退了一步,又想起一事,再拜了一下,道:“小女的事,多谢殿下费心了!”

燕国夫人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老人家,要不是太子殿下开口,她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教导池棠。

教导不教导还在其次,关键是燕国夫人做过当今天子的乳母,池棠跟着她,多少可以弥补下丧母的不足,日后在婚事上也好一些……

“一句话而已,谈不上费心。”李俨随口应了一句,忽然想起,又道,“年初西域进了几匹织成,孤看皇妹和薛十二都很喜欢,便留了一匹,回头让老夫人赏给池姑娘吧!”

池长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织成是一种产自西域的丝织物,十分名贵,深受公卿贵女们喜爱,但是太子殿下知道贵女们喜欢用织成做什么吗?

无论如何,这份心意池长庭还是领了。

答谢之后,池长庭握拳抵唇,轻咳一声,道:“听说老夫人管教甚严……呃,小女年幼,还请殿下得空美言几句。”

话音刚落,屋内一角的梁上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脱口而出的“你”字说了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池长庭随意瞥了一眼,仍旧殷切看着李俨。

李俨虽也意外,还是点了头:“孤会请老夫人手下留情的。”

池长庭这才欣喜谢过,高高兴兴走了。

他一走,梁上人便嘀咕了起来:“他是疯了吧?殿下又不是来帮他带孩子的,帮忙请老师还要帮忙盯着不让老师管教严,管教严不好吗?哪个师傅不严,我当年……”

李俨恍若未闻地从后门走出,循着一条幽深小径往西北向走去。

嘀咕声一路窸窸窣窣跟随,却始终不见人影。

“……太堕落了!太堕落了!这才几年不见,池长庭怎么堕落成这样?乍一看还没发现,一遇上他女儿的事就暴露了,整个跟被人换了脑子似的——殿下你说是不是?”

角门推开,李俨淡淡“嗯”了一声。

暗中那人得了回应,顿时语气兴奋:“殿下也这么觉得?”

李俨又“嗯”了一声,抬脚进屋,淡淡道:“好似换了你的。”

……

池太守的女儿刚刚跟陆七姑娘说完悄悄话,正手牵手走出屋子,要同其他来拜寿的小姑娘们会合。

刚出屋子,陆七姑娘又想起了一出:“今天萧五郎也来了,就在东园,我们去看看!”

池棠顿时毛骨悚然,狠狠拉住她:“不去!”

陆子衫惊讶道:“你不是最仰慕萧五郎了吗?上回他来吴县的时候,你还偷偷丢了唔——”

池棠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我没有!我那是丢给我爹的!”

萧五郎萧琢是有名的美男子,每每出门都会引起掷果盈车的效果,上回来吴县的时候——

她一开始确实是去看萧琢的,没想到看到爹爹和萧琢同车而坐。

池太守那也是曾经享誉大江南北的美男子,只不过后来成了亲,又有了点年纪,就很少出风头了。

那次竟然和萧琢一起坐着轺车进城,简直把吴县的少女们都乐疯了,水果香囊不要钱似的往车上砸去。

池棠一看池长庭怀里居然比萧琢少,便解下香囊打算给池长庭争点面子。

可惜扔歪了。

陆子衫拉下她的手,嘻嘻一笑:“阿棠长大了,还会害羞了!”

不信!继续拉着池棠往东园去。

池棠大急。

前世陆子衫就是跑去偷看萧琢的时候,遇到了那个人。

此后痴恋数年,终得香消玉殒。

前世最令她痛心的两件事,第一是丧父之痛,其二,便是陆子衫之死。

好在陆子衫这段致命的孽缘几乎从头到尾都被她看在眼里,没看到的,陆子衫也主动交代补全了。

比如今天的初遇,前世池棠因为病着没有参与,但事后陆子衫详细描述过不止一次,池棠知道得比亲眼见到还清楚。

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子衫去见那个人!

池棠死死拖住她的手:“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萧琢了!我不喜欢萧琢了!”

正嚷嚷着,忽然响起一阵大笑,止住了她们的拉扯。

“五郎还没年老,就已经色衰爱驰了,哈哈哈……”

池棠听出来了,嘲笑声出自陆子衫的堂兄,陆三郎。

而这一声嘲笑,明显是当着当事人的面的。

也就是说——

陆子衫已经转过头去,顿时两眼冒光,这是正常少女看到萧琢时的反应。

池棠已经不正常了。

她的目光越过容光灼灼的萧五郎,落在他身后不远处、刚刚拐了个弯出来的一道人影。

是他!

池棠一把抓起陆子衫的手,扭头就跑,仿佛身后有一百只恶狼在追赶。

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到肺快爆炸了,池棠才被迫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回头看看甩开那人没。

应该甩开了……

池棠松了一口气。

她们正在一座小石桥上,桥的一端是她们跑过来的小石路,另一端是一片竹林,周围只有她和陆子衫两个人,连她们俩的侍女都不知道被甩在哪里了,更别说其他人了。

“阿、阿棠……”陆子衫累得喘不过气来,“你、你不是、不是刚生过病吗?怎么、怎么跑那么快……”

池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心有余悸:“太、太险了!”

陆子衫愣了愣,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竹林的另一侧,青衣侍女低声道:“属下去将她们赶走!”

“不必。”

第013章 可怕的陆大姑娘 “阿棠、阿棠……”

陆子衫笑得停不下来。

“你现在怎么这么害羞,萧五郎对你笑一下你就逃走了,哈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

池棠眨了眨眼:“萧五郎对我笑了?”

她刚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人身上,连萧五郎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没注意,更别说他笑没笑了。

“是啊是啊!”陆子衫觉得今天的事太好玩了,“你喊那么大声,成功引起了萧五郎的注意,恭喜你!池姑娘!萧五郎记住你了!”

池棠一时无语。

陆子衫豪气万千地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放心!我陆子衫最讲义气!既然你看上了萧五郎!我以后绝不多看他一眼!”

“不是——”池棠正要反驳,突然心里念头一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四周张望了几下,确定没人后,拉着陆子衫神秘兮兮地说:“我真的已经不喜欢萧五郎了,我喜欢别人了!”

陆子衫瞪圆了眼,不敢置信:“什么人?竟然把萧五郎都比下去?”

池棠忍不住幽幽看了她一眼。

我也很想知道那人是怎么把萧五郎比下去的啊!

“我喜欢的是余杭苏瑾!苏瑾!你记住了!”池棠格外强调了一遍。

陆子衫愣愣地点头,道:“他是什么来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什么来头不重要!”池棠小手一挥,严肃地说,“重要的是,这个苏瑾是我看上的,你不许多看他一眼!”

“好嘞!”陆子衫满口答应下来,兴致勃勃缠着她问苏瑾的事。

池棠实在不想跟她聊这个人,敷衍了几句就扯开话题:“这是哪儿?”

问的时候是随口问的,问完才发现,这里她真不认识。

“我怎么从来没来过这里?”池棠好奇地问。

她来陆家已经不是一趟两趟,跟陆家的孩子们都熟到光听声音就能认出人了,陆府内她没到过的地方还真不多。

不但她不认识,就连陆子衫也皱着眉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芳尘院——”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有个大姐姐吗?”

池棠点了点头,道:“上回我从普明寺回城的时候,还在城外遇上了你大姐姐。”

“你遇上了?”陆子衫惊讶问道,“怎么样?吓着你没?”

太夸张了吧!

池棠扯了扯嘴角,道:“就是遇上她的马车,没见着人。”

“对对对!”陆子衫连连点头附和,“没见着人就对了,连我都没见着!”

这就稀奇了!

池棠好奇地看着她。

陆子衫气呼呼地说:“她要大归就大归,要回来就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人都快到了,才派人回来说!”

“那天二哥哥去接她,我们都在大门等着,她居然直接从边门进来了,一家子人等半天,除了我祖母,谁都没见着她!”

池棠有些意外,这陆大姑娘的性子也太……太那啥了吧?

陆子衫仿佛积怨颇久,一抱怨就停不下来。

“她这人就是这样,以前我大姐夫在的时候,从没见她回来,写信也只写给我祖母,后来大姐夫没了,我娘去荥阳看她,她连见都不见——”

“今年年初出了夫孝,也不知道闹什么,突然来信说要大归,我爹原是不同意的,可没过多久,郑氏就来信说,她留了一封信自个儿走了,等我们收到信的时候,人都到江南了!”

陆子衫啧啧了两声,继续说道:“郑氏来信也是希望能把她接回去,我爹也是这个意思;可我祖母特别疼她,不由分说把我爹骂了一顿——”指了指竹林,“回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也不见人——”哼了一声,“连我阿娘也不见!”

继母也是母,这样做确实挺无礼的。

池棠平时都是和陆子衫同仇敌忾的,可这回,却忍不住对这位陆大姑娘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

外头高朋满座、欢声笑语,独独这一处冷冷清清。

她突然想起她在京城守孝时,碰上大伯父做寿,也是这样,遍地喜庆,只漏了一个角落。

池棠忍不住道:“我们都到这儿了,要不进去向你大姐姐问个好?”

陆子衫睨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回走,边走边嘀咕:“祖母叮嘱过了,不许我们去叨扰她……她可是我祖母最喜欢的孙女!你想想,我祖母最喜欢的孙女!是不是很可怕?”

确实有点可怕!

池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可还是不忍心:“我们都在外面,她一个人在里面——”

“没事的!”陆子衫道,“她回来后一直不见人,古怪得很,别管她……”

拉着池棠走了。

竹林另一头,李俨沉吟片刻,道:“以后有人来可通禀一声,否则令人起疑。”

青衣侍女低声应是。

……

池棠回到西园,还是惦记着竹林那边的陆大姑娘。

不过陆老夫人的得意孙女,听起来确实不太好亲近——

但她也没亲近过,怎么能这么断定别人不好亲近呢?当初在京城伯父家,她也曾无意中听到下人们偷偷说她不好亲近……

别人越这么说,她越不想同别人说话,就越发显得孤僻。

陆大姑娘会不会也是这样?

听说她曾经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纵然后来生母去世,也有荥阳望族郑氏聘娶。

可是后来,守寡,大归,就连亲生父亲都不理解她,她心里应该很苦吧?

池棠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连陆子衫和她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陆子衫气得找别的小姑娘聊天去了,才忙不迭丢了心思跟上她。

虽然现在陆子衫答应了不再多看苏瑾一眼,可前世他们也不是见了一面就结束的,还是发生了一些事。

万一陆子衫在还不知道苏瑾是苏瑾的情况下,先发生了那些事呢?

池棠琢磨了半个多时辰,觉得或许应该主动带陆子衫认一认苏瑾,免得一个不注意,她又自己撞上了。

正想着,身旁的陆子衫突然抬起头,扬声招呼:“四姐姐,你拿了什么呢?”

池棠跟着抬头望去,只见陆家四姑娘笑盈盈从东面走来,她身边的侍女手里捧了一摞纸,依稀看到最上面一张纸上露了一些颜色。

池棠回忆了一下,顿时精神一振——

第014章 苏瑾的画 “东园的小郎们作了画,想请大姐姐品评一下——”陆四姑娘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特意拿过来给你们瞧瞧!”

说着从侍女手中拿过画稿,拍了拍。

“让我看看!萧五郎的画作谁能先睹为快呢?”

一时间,未婚的少女们群情激昂地扑向陆四姑娘。

陆子衫也没有落下,还不忘拉上池棠一起。

池棠挤在少女们中间,手里捏了一把汗。

这事她记得!

陆子衫出嫁前,不止一次提起今天发生的事。

前世的这一天,陆四姑娘把画稿拿来的时候,陆子衫已经见过苏瑾了,对于萧琢的画也不感兴趣,别人抢走萧琢的画后,她就默默去找苏瑾的——

这时,萧琢的画已经被激动的少女们抢去围观了,池棠也被陆子衫丢下了。

于是,池棠忍不住探了探头。

前世苏瑾的画她见过,这次应该不会画同样了吧?

“咦?阿棠不去看萧五郎的画吗?”陆四姑娘惊讶地问。

池棠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看看别人的。”

陆四姑娘笑了笑,将剩下一堆被冷落的画作都给了她。

池棠翻了没几下,就翻到了苏瑾的画。

即兴作画,画的都是东园的景色。

但苏瑾不是。

他画的也是园景,却是东园和西园之间的一角。

葱茏树影之中,朱红曲廊蜿蜒;曲廊尽头,青碧藤萝飘垂,掩映着两道纤细的远影,寥寥数笔,却将奔跑时裙裾飞舞姿态勾勒得灵动可爱,一看便知是两名天真活泼的少女——

天真个鬼!

池棠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据陆子衫说,当初苏瑾画的也是她逃走的背影,画得很美,令她心醉。

现在好了,把她们俩都画了。

当然,画得确实不错……

池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看到这样的画也是要心花怒放的,谁不喜欢被画得这样美?

“阿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响起陆子衫的声音。

池棠吓得跳转过身,慌慌张张将苏瑾的画藏到身后。

冷不防身后的陆四姑娘偷袭,将画抢了去。

“苏瑾?”陆四姑娘疑惑地念了一声。

“苏瑾!”陆子衫眼睛一亮,伸手去抢,“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池棠下意识地伸手拉她,又缩了回去。

悄悄话已经说过了,这里这么多人,她也不想众目睽睽地把自己跟苏瑾扯上关系,要是被爹爹知道……

陆子衫看得眼睛越来越亮,亮得叫她胆战心惊的,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就是那个苏瑾!”

陆子衫“噗嗤”一笑,小声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是那个苏瑾,放心!”

陆四姑娘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也小声问道:“你们认识苏四郎?”

“不认识!”陆子衫将画还给池棠,笑嘻嘻问道:“四姐姐,这个苏瑾是谁?”

陆四姑娘笑道:“是余杭苏家的人,四婶的娘家侄子,今天早晨刚到,你还没机会见过呢!”眸光一转,又笑,“苏四郎今年才十九岁,明年就要参加会试呢!”

陆子衫用手肘撞了池棠一下,又朝她挤了挤眼,笑嘻嘻道:“不错啊!这么年轻有为,说不定还考个状元回来!”

池棠看她这副怪模样,倒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刚才的话对陆子衫起作用了,随便她怎么猜测,没对苏瑾起心思就好。

“会试哪有那么容易?”陆四姑娘笑道,“苏四郎明年也才十九岁,谁十九岁就能——”说到这里,她哑然失笑。

十九岁就中进士的虽然少,也不是没有。

“我爹啊!”池小姑娘已经昂着头接了过来,骄傲得像只孔雀。

她爹可是兴和二年的状元郎!

兴和二年的时候,她爹就是十九岁!

十九岁的状元郎,站在大殿之上,何等才华横溢!何等容光耀目!要不怎么被天子赞为“无双状元郎”呢!

到现在都过去十几年了,也没一个能超过她爹——

池棠突然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高兴。

明年的会试,苏瑾虽然没有超过她爹,可也是探花及第。

十九岁的探花郎,当然是难能可贵的,陛下甚至还当着朝臣的面感慨:“失一池长庭,又赐朕一苏瑾,上天诚不负朕!”

纵然苏瑾那时已经是陆子衫的未婚夫,池棠听了这段还是怏怏不乐了许久。

倒是颜先生不以为然地冷笑:“苏四哪及得上池公十之一二!”

不管是出于对池长庭的偏爱还是对池棠的安慰,至少池棠听了心里好受多了。

正想着,手里的画被陆四姑娘拿了回去,道:“是啊!可惜我们都生得晚了,没赶上府君簪花游街的盛景——”说着,朝池棠挤了挤眼,压低声音,“我们吴郡,可有不少姑娘想做阿棠的母亲呢!”

池棠脸色一僵,下意识回头看了一圈。

刚刚几乎所有姑娘都追着萧琢的画去了,但大多数只是看热闹,现在只剩下两三个真的懂画的还在品评着,其余都三三两两散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池棠一圈看过去时,有那么几个恰好眼睛往她这里飘来。

想起颜松筠的交代,池棠直接从脸僵到了全身。

这么些姑娘,都只比她大不了几岁,难道她真的要给自己找个这么年轻的继母?

“好了、好了!画都还回来吧!”

陆四姑娘笑着拍了拍手,将东园小郎的画作都收了回去,招呼一声,便往西面竹林方向去了。

陆家大姑娘陆子衿自幼习画,师从名家,尤其善品画作。

当初待字闺中时,就已经颇有美名,后来尽管出嫁了,也有不少画师千里迢迢赶去荥阳,送上自己的画作祈求品评一二。

池棠记得,这次东园郎君的画作,最后是萧琢众望所归摘了头名,为此陆子衫还抱怨过陆大姑娘眼神不好,不识苏瑾的佳作。

这次应该不会抱怨了吧?

池棠略略放了心,一边应酬着前来搭讪的姑娘们,一边想着,要怎么安全地引陆子衫去见一见苏瑾。

另一边,陆四姑娘正带着一堆画稿穿过竹林,同守在芳尘院门外的青衣侍女说明来意,侍女进去回禀后,领了她进去。

第015章 听说池姑娘心仪苏瑾 陆四姑娘进了院门,微微一怔。

院中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石桌并四张石凳,安安静静坐在石桌边的,正是刚刚大归的陆家大姑娘,陆子衿。

她穿着淡青色的宽大衣袍,简简单单盘了个道姑髻。

面前是黑白交错的残局,背后是雪白墙面垂着碧绿藤萝,她眼睫低垂,指尖轻叠,拈着一枚黑子,目光动也未动,仿佛没有察觉陆四姑娘进来。

“大姐姐……”陆四姑娘轻轻唤了一声,心里无端端生出几分敬畏。

她比陆子衿小了整整九岁,又一直随父亲外任,同这位大姐姐没见过几面,上一回见到,还是十年前陆子衿出嫁的时候。

因此对陆子衿,她比陆子衫还要陌生。

陆子衿“嗯”了一声,落下黑子,又拈起一枚白子,目光仍旧没有抬起。

陆四姑娘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主动将来意说了一遍。

白子落下,陆子衿终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陆四姑娘莫名觉得心惊肉跳,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拿来吧。”陆子衿淡淡地说,声有金玉之质,语气清清冷冷,听起来比寻常女子略低沉一些。

陆四姑娘忽觉心头一跳,有些拘束地捧着画稿上前,交给了陆子衿身边的青衣侍女。

往后退时,不经意一抬眸,恰好看到她精致清瘦的侧颜,鼻梁挺直,轮廓明晰,看着也是清清冷冷,跟她的声音很相衬。

陆四姑娘已经出嫁,早几天也听说了陆子衿大归的消息,派人回娘家询问的时候,只得了燕国夫人一句“不必特意回来见过”,因此直到昨天下午回来才听自己母亲说起。

说这位大姐姐孤高清冷,回来后一直不肯见人。

如今看来,不肯见人未必,不过孤高清冷倒是有几分真。

陆四姑娘想得微微出神,忽然发觉陆子衿翻阅画稿的声音一停,便低头看了一眼。

现在翻开的正是苏瑾的画作。

画是不错,但是纸上有些折痕,显得画面不是很平整,尤其落款上正好有一道折痕,乍一看,好好的一笔字变得歪歪扭扭。

“苏四郎是四婶的娘家侄子——”

陆四姑娘见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稿上的折痕,忙解释道:“刚刚路过西园时,顺便给小姑娘们赏了赏小郎们的画,这折痕是不小心落下的!”

“谁落下的?”陆子衿问道。

这幅画上的折痕,陆四姑娘早就看到了,虽然是池棠失礼,可那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不过一时失手,陆四姑娘并没有打算向人说她的是非。

但是陆子衿这么一问,她顿时心中一凛,不敢随便含糊。

“是、是府君家的池姑娘……”陆四姑娘有些忐忑,“池姑娘实在是喜欢苏四郎的画,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久,她年纪小,手脚不知轻重才不小心弄出折痕来……”

一边解释,一边偷看陆大姑娘的神情,生怕她生气怪罪。

陆子衿听完,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就将苏瑾的画翻了过去。

全部看完后,她拿出其中一幅,简单评了两句,就不说话了。

陆四姑娘等了一会儿,只等到青衣侍女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那第二名?”陆四姑娘忍不住问道。

怎么只点了一个?岂不是叫其他小郎君失望?

陆子衿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拈起了棋子。

陆四姑娘不敢多问,只好失望地离开了。

午后,上陆府拜寿的客人越来越多,没有人再顾得上这一角落。

陆子衿——李俨在院子里下完这一局棋,起身回到屋内书房,拿起桌上堆积的信件一一拆阅。

直到夕阳斜入时,才从他背后阴影中走出一人,向他拱手一礼:“殿下。”

抬起头,容色朗朗,似有光华,正是吴郡太守池长庭。

“吴兴郡刚刚传回消息,乌头村那几个跟丢了!”池长庭低声道,“不但乌头村那几个失踪了,这阵子在乌程县领粥的流民似乎也少了!”

李俨转头与他对视:“你觉得那些失踪的流民在哪里?”

两人均是沉默。

池长庭外任吴郡六年,李俨秘密潜入江南,都是为了六年前一件案子。

那件案子,池长庭小心翼翼地查了六年,终于在乌头村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一场猝不及防的太湖水灾,直接把乌头村冲没了,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幸存者也失踪了。

果然在吴兴郡王的地盘上,要查清当年的案子简直寸步难行。

“臣打算安排信得过的吴郡富商出资招募流民为工。”池长庭道。

李俨不由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招募流民为工,无疑是一项有效安抚民生的良策,就算没有他们现在正在查的案子,这一策也很值得施行。

吴郡富商出资招工,必然能吸引许多流民中的青壮。

倘若吴兴那边真的在对流民下手,就不会甘心让青壮流民都跑来吴郡,只要那边有了动作,就是一个突破口。

李俨沉吟片刻,道:“孤给你个人,安排成流民。”

池长庭立即意会,应了声“是”。

又说了两句,李俨抬手示意他退下。

池长庭施礼后,却没有立即告退,直身抬头,看着李俨笑道:“燕国夫人的寿宴快开始了,大姑娘一个人留这儿,看着真是可怜!”

眉梢眼角,不无调笑之意。

李俨瞥了他一眼,突然问道:“池卿之女今年芳龄几何?”

池长庭顿时笑容一收,目光警惕地盯着他,问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李俨淡淡道:“听说池姑娘甚是心仪余杭苏瑾——”

“余杭苏瑾!”池长庭失声叫了起来,随后反应过来,才竭力压低声音追问,“什么余杭苏瑾?谁是余杭苏瑾?谁传的谣言!”

说到“谣言”二字时,已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李俨。

李俨不以为意地拿起桌上茶盏,悠然抿了一口,道:“池姑娘亲口说的——”

话音未落,风姿斐然的池太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李俨瞥了一眼门口,唇角微微勾起。

……

此时,池小姑娘正拉着陆七姑娘守在东园通向宴厅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偷看已经被她爹惦记上的苏瑾。

第016章 蝴蝶簪呢 池棠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之前陆子衫拉着她去偷看萧琢的位置,也是前世陆子衫遇到苏瑾的位置。

这个地方,是个三岔路口,一条通往宴厅,另外两条分别通往东园和西园。

现在,池棠正拉着陆子衫躲在通往西园的这条小路边上,借着一丛芭蕉藏住身形。

东园的小郎们三三两两地走了过来,个个英姿勃发。

但萧琢走来时,还是明显地有了鹤立鸡群的感觉,引得陆子衫忍不住探头出去,差点露了相。

池棠忙将她拉回来,低声训斥道:“萧五郎你都看过多少回,矜持一点!要是被人发现了,就不好留下看苏四郎了!”

陆子衫连连点头,冷不防头上的簪子被身后枝叶碰了一下,歪掉了。

池棠一拍脑袋——

差点忘了!

她利索地将陆子衫头上的首饰全都拔了下来,解释道:“这里枝叶太多,头饰容易碰掉,给人捡了去可不好,我先替你收着,回头去宴厅前再给你戴上!”

前世陆子衫就是被这里的树枝碰掉了一根发簪,还被苏瑾捡了去!

陆子衫信服地点了点头,忽然往池棠头上一瞥,忙道:“我也替你摘掉!”

池棠正要应下,眼角捉到一道身影,精神一凛:“来了!来了!”

陆子衫急忙丢了手往东园小径方向望去。

此时,东园小郎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苏瑾和前世一样,走在了最后。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袍子,衬得肤白胜雪,唇红似朱,容色极为秀美,一双桃花眸流转生情,很是动人,不怪陆子衫会对他一见倾心。

池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子衫,陆子衫也正朝她看来,小声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

池棠悄悄松了一口气,敷衍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这时,苏瑾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池棠心中一惊,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朝这边望过来。

被发现了!

池棠还没作出反应,就被陆子衫拉着跑了。

跑回了西园,陆子衫才气喘吁吁地松开了她的手,道:“好险!差点被抓到了!”

池棠按着胸口喘了好久,才有力气开口:“你跑什么啊……我们躲那里,他根本看不到……”

那么好几重芭蕉叶,藏住她们俩绰绰有余,何况她们藏身的地方距离岔路口有段距离,属于通往西园的路上,苏瑾就算怀疑有人,也不会闯过来揭穿她们。

倒是她们这么一跑,自己暴露了身形。

敢情陆子衫前世也是这么自我暴露的?池棠怀疑地看了陆子衫一眼。

不过暴露就暴露了,还好这回没丢簪子。

池棠放下心来,帮她将发饰一一还原。

拍拍手,正要拉着陆子衫去宴厅——

“阿棠,你的蝴蝶簪呢?”陆子衫指着她的头发,目瞪口呆。

……

芭蕉树下,没有蝴蝶簪的影子。

池棠突然有点不安。

虽然苏瑾不是陆子衫的良配,但她今天怎么一路在抢陆子衫的机缘似的。

看中苏瑾画作的是她,丢了簪子的也是她,莫名有种抢好朋友未来夫君的感觉怎么办……

被抢夫君的那个还很好心地安慰她:“别怕、别怕!回头让二哥哥去问问苏四郎有没有捡到——”眼珠一转,又贼兮兮笑了起来,“捡到不是更好?这可是缘分呐!”

池棠扯了扯嘴角,叹道:“算了……”

这么可怕的缘分,她可不敢要。

正要离开,突然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阿棠!”

池棠顿时一喜,欢快转身,直接扑了过去:“爹爹!”

池长庭不动声色地将女儿打量了一遍,才向陆子衫点头寒暄。

“爹爹怎么在这儿?”池棠随口问道。

这里离后院比较近,爹爹下了衙过来,照理说应该在前面赴宴,怎么跑后面来了?

“路过,这就去入席了——”池长庭避开了她的问题,反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池棠被他一问,顿时心虚得忘记了自己的疑惑,支吾着说:“我们也路过,这就去入席了!”

池长庭看着女孩儿掩饰不住的神情,眉心拧了一下,又松开,含笑扶了扶她头上的发饰,正要开口道别,突然,目光一凝——

“你的蝴蝶簪呢?”

……

入席的时候,池棠整个人都不太好。

发现她丢了蝴蝶簪后,爹爹的脸色非常难看,她惊吓之下把丢簪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只隐去了她和陆子衫一起偷看苏瑾的事。

爹爹听完之后,眼神十分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就把她们俩赶回宴厅了。

池棠被那一眼看得胆战心惊,一顿宴席吃得心不在焉。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跟她有关的事……

“好了!别操心了!”陆子衫安慰道,“你爹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池棠一下子就被说服了。

她爹这么厉害,当然能找回簪子,至于其他的——

好像没什么其他的,爹爹那么疼她,还能有什么其他的?

陆子衫见她转忧为喜,乐呵呵地从上菜侍女手中亲自接过长寿糕摆到池棠面前,热情招呼:“来来来!吃块长寿糕,沾沾我祖母的福气!”

池棠笑容一滞,看着那块长寿糕蓦然失神。

那年伯父四十寿辰,她因为守孝不能出席,大堂兄悄悄派人送了一块长寿糕给她——

池棠往宴席上扫了一圈,拉了拉陆子衫的袖子,附耳悄声问道:“你大姐姐来了吗?”

“没有。”陆子衫小声说,“我娘早说过了,今天她不会出来——”顿了顿,目光有些忿忿,“都回来了还把自己关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娘虐待她呢!”

“或许是刚回来不熟悉。”池棠忍不住替陆子衿解释了一句。

陆子衫轻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池棠又拉了拉她:“我们给你大姐姐送块长寿糕吧?”

陆子衫不以为然:“祖母那么疼她,怎么会少了她那块?”

“我们又没看到,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呢?”池棠又磨了她几句,陆子衫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在陆子衫的掩护下,池棠用帕子悄悄包了两块长寿糕,以更衣的借口退了席。

刚刚走到门口,陆大夫人身边的婢女却跑了过来:“大夫人喊七姑娘过去呢!”

第017章 夜访陆子衿 夜色浓稠,愈加显出灯火辉煌处的热闹。

池棠从宴厅出来,向着西北方向走去。

一路行来,眼见着四周逐渐冷清黯淡,等过了那座石桥,仿佛所有的人间喜乐都被隔离在了对岸。

下桥的一瞬,池棠甚至有种落泪的冲动,突然无比心疼那位素昧谋面的陆大姑娘。

“池、池姑娘,要、要从这里进去吗?”橙子提着灯笼,对着竹林满脸拒绝。

橙子是陆子衫的婢女。

池棠原本是要同陆子衫一起来的,临走时,陆子衫被陆大夫人喊走了,留了橙子陪她来一趟芳尘院。

但是——

“你没来过?”池棠意外地问。

橙子点头道:“以前这里没人住,大姑娘回来后也不叫人过来。”

池棠又想哭了,竟然一个人住这么冷清的地方,太可怜了……

“应该是从竹林里穿过去吧?”池棠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说。

橙子缩着双肩,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

竹林里没有灯火亮光,黑幽幽的,甚至连声音也没有,根本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居住。

橙子胆子小,走了没几步就开始发抖,抖得灯笼一颤一颤的,照得她们的影子也扭曲乱颤。

“池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橙子快吓哭了。

池棠也有点胆怯,但对陆子衿的心疼还是占了上风,壮着胆子安慰橙子:“别怕啊……你要是怕就躲我后面,我来、我来提灯笼……”

——

让别人别怕,自己说话却还打着颤。

李俨听着,沉默片刻,道:“去接一下。”

——

橙子再害怕,也不敢丢了本份,哆哆嗦嗦地提着灯笼拉着画屏的手往里走。

池棠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看上去比较镇定的夏辉。

走了四五步,四人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那、那是什么?”池棠颤抖着声音问道。

竹林深处,一团模模糊糊的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悠悠荡荡朝着她们飘过来。

“不、不、不不知道!”橙子连退三步。

“或许是有人过来了!”夏辉抓紧了池棠的手,说的话十分冷静,可惜尾音也开始打颤了。

池棠盯着越来越近的光团,咽了咽口水,道:“我、我还是下次来拜访吧——”话音未落,转身就跑。

刚跑出两步,突然看到原本被甩在身后的火光却出现在了身前,火光照耀下,影影绰绰一个人影立在那里——

“啊——”

主仆四人齐声尖叫,瞬间丢了灯笼,慌不择路地转身朝竹林里跑去。

竹林其实不大,池棠跑进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亮光,本能地向亮光跑去,很快,看到了一座院子。

院子的门开着,她惊慌失措地跑了进去,却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怀抱。

严格来说,她也没有撞进那人怀里,因为对方反应很及时地伸手扶住了她。

池棠正吓得魂飞魄散,也没看清眼前的人,便一把揪住:“有鬼!有鬼!”

女孩儿仿佛被吓破了胆,带着哭腔发着颤,可怜极了,身后还跟着三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侍女。

李俨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开一些,抬头看了一眼拎着灯笼满脸尴尬的青衣侍女,淡淡道:“没有鬼,是我的婢女。”

池棠顿时愣住,缓缓地回过头。

身后不远处站了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侍女,手里正提着一盏灯笼,灯笼发出的光,依稀仿佛就是她们在竹林中见到的光团。

池棠尴尬地松开手里抓着的衣角,突然想起什么,左右看看,猛地抬头:“你、你是陆家的大姐姐?”

……

绿窗雪壁,碧萝卷檐,屋内陈设处处精雅。

就是太过冷清。

婢女们都被拦在了门外,池棠一个人跟着陆子衿进了屋。

偶一抬头,只觉得她身姿如松如竹,背影虽不袅娜美丽,却有另一种赏心悦目。

就是太高了!

这得跟她爹差不多高了吧?

池棠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女子,这样的身高,真的让人好有压力,难怪陆子衫觉得她不好亲近。

直到陆子衿转身坐下,池棠才觉得松了一口气,矜持地打量了她一眼。

屋内灯光暖黄,将她略嫌冷硬的面容照得柔和了一些,细看下来,陆子衿的眉眼还是生得很好看的,肤色冷白,薄唇绯红,不笑的样子清冷高远,看起来不太好亲近。

冷不防,陆子衿抬眸看了她一眼,虽然没有开口,眼里却有询问的意思。

池棠存了个小心眼,悄悄观察了一下,确定屋里没有长寿糕后,才开口道:“我叫池棠,我爹是——”

“吴郡太守。”陆子衿接道。

池棠顿了顿,问道:“你……认得我爹爹?”

听她刚才的语气,好似同自家爹爹不陌生的样子。

说起来,爹爹似乎对陆子衿也不陌生。

关于陆子衿回吴郡的事,她是前世听陆子衫说的,但是她一提,爹爹就知道了。

原来他们家跟陆家关系这么密切的?

古怪的感觉也就是在脑中一闪而逝,池棠继续解释道:“我们在前面吃长寿糕,我——”微顿,“衫衫惦记大姑娘一个人在这里,让我送长寿糕过来……”

想了想,发现有漏洞,忙补上:“衫衫原本要自己来的,被大夫人喊住了!”

想想又不对,再补一句:“大夫人喊她是有要紧事!”

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大夫人也是惦记——”

“衫衫是谁?”陆子衿突然问道。

池棠呆了一呆,讷讷答道:“是、是你的七妹妹……”

衫衫说得没错,陆大姑娘果然不近人情,连亲妹妹的闺名都不知道。

可是看她低头凝视长寿糕的样子,又觉得怜惜,柔声道:“大姐姐,我们、我和衫衫都很惦记你,衫衫是你亲妹妹,她一直很仰慕你,特别想亲近你……”

正说着,陆子衿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淡淡,没什么感情,却看得正在说谎的池棠有点尴尬。

可惜这次陆子衫没能来,不然就有说服力了。

“大姐姐……你、你吃吧!”池棠干笑着转了话题。

陆子衿低头看了一眼,道:“我不爱吃。”

池棠表示理解:“其实我也不喜欢吃长寿糕,你就吃一小口,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李俨沉默。

他倒不是在乎味道好不好,而是他身为太子,入口的东西都需要谨慎。

池小姑娘劝他进食的时候,房梁上的何必和门外的青衣已经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冲出来救驾了。

第018章 试探 池小姑娘有一双精致浑圆的杏仁眼,黑白分明,干净澄澈,望之见底。

这样一双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你时,让人很难拒绝。

李俨沉吟了片刻,觉得他既然以陆子衿的身份住在陆家,要想半点外来食物都不沾也很难。

这姑娘是池长庭的女儿,看着又是个单纯的性子,还不至于存了什么坏心思,所以也没必要拒绝。

李俨垂下眼眸,拈起长寿糕,咬了一小口。

门外的青衣倏地窜了进来,绷着脸递给李俨一张帕子。

池小姑娘丝毫没有察觉青衣的敌意,甚至高兴得笑出声来,语气也欢快亲昵了许多:“大姐姐吃过没?想吃点什么?我再去给你拿!”

“不必,我吃过了。”李俨接过帕子,没有如青衣所愿将长寿糕悄悄吐出来,只是按了按嘴角,又还了回去。

池小姑娘仿佛有一瞬的尴尬,但很快笑着掩饰了过去,叽叽喳喳地缠着他说话:“……我爹说,陆老夫人答应亲自教导我,我以后会经常来陆府,可以来找你玩吗?”

李俨淡淡“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池棠。

他记得池长庭的亡妻容貌不算出色,这女孩儿长得更像她的父亲,还没长开就看得出美人模样。

一双明净水润的杏眸,脸颊如白豆腐般绵软娇嫩,笑起来两颊酒窝浅浅,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他的目光不自觉朝她左耳飘去。

他记得她的左耳后有一道划伤,渗了血后像被胭脂抹了一道,不知道好了没?

这个女孩儿,他不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的情形很古怪。

她仿佛刚从什么牢笼里逃出来,浑身是伤也顾不上,看起来既柔弱又无助,却又忍着泪寻求生机。

她口中拿着他当倚仗,眼里却丝毫不认得他。

还有她说的“户部池侍郎”,可是户部根本没有什么池侍郎,只有一个池郎中,是她的亲伯父。

这些古怪之处,他也同池长庭说过了,但是能干的池太守至今查问不出什么。

李俨看着顾自絮絮叨叨的池小姑娘,心里琢磨着,既然小姑娘自己送上门来,他似乎可以亲自试探一下。

“……听说大姑娘善品画,我也喜欢画画,以后可以来向大姑娘讨教吗?”池小姑娘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感觉。

李俨点头:“可以,你拿来就是。”

都开过口请燕国夫人教导她了,再替她看几幅画也没什么,费不了什么时间。

池棠一开始还有点拘束,说了几句后,发现陆子衿虽然话不多,语气也很冷淡,但其实人很和气。

她说几句,总能听到对方应和一声,偶尔提出的请求,陆子衿也全都答应了,还答应得十分爽快。

这一点都没有不好相处啊!

简直太好相处了!

池棠再次遗憾陆子衫没有一起来,她对自己的大姐姐误会实在太深了!

陆子衿一定是守孝久了,很少同人说话,所以干脆不说了。

这点她特别理解,她当初守孝的时候,也见不到几个人,久而久之,也就不太愿意开口了。

不过理解归理解,陆子衿一直不接话,池棠也聊得很累,很快就词穷了。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陆子衿终于开口了:“听说你七岁之前都是住在京城,可曾见过宫中贵人?”

终于等到了对方开口,池棠顿时精神抖擞:“我爹说我见过太子殿下,但我那时才三岁,不记得了——”语顿,小脸突然晕红。

爹爹说她三岁时去齐国公府赴宴,遇上了少年时的太子殿下,给太子殿下行礼时一头栽了出去,幸亏太子殿下反应及时,将她抱了起来。

她小时候就被太子殿下抱过,后来又差点嫁给他……

李俨也想起来了。

那时他才十岁,去扶抱一个三岁女娃能有什么?这姑娘怎么突然脸红了?

不是说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了,那天怎么还把他挂在嘴边?

难道就因为那天抱了她一下,池小姑娘就惦记上他了?

李俨不由轻咳一声,转了话题:“听说你有个伯父,在户部任职?”

池小姑娘捂着泛红的脸颊点头:“是……伯父是户部郎中。”

李俨挪开目光,问道:“池郎中在户部任职多年,不知何时升任侍郎?”

池棠张了张口,好险将“明年”二字咽了回去,呵呵笑道:“这个……没听说呢!”

这一转变,李俨自然听出来了,正要继续试探,池小姑娘突然抬眸一眼看他,若有所思道:“大姐姐跟我家有旧吗?”

连自己亲妹妹的闺名都不知道,却知道她家伯父任职户部多年,还知道她七岁前住在京城。

李俨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道:“听老夫人提过一些。”

见池棠“哦”了一声,状似接受了他的解释,便顺势结束了对话:“今晚寿宴,离席太久不好,你回去吧。”

池棠想想也是,长寿糕也送到了,还跟陆大姑娘说了不少话,便高高兴兴走了。

前脚刚送走了心满意足的池小姑娘,池小姑娘的爹后脚就到了。

“臣想借殿下的暗卫一用!”池太守咬牙切齿地说。

……

子时过半,陆府内早已笙歌散尽,灯火阑珊。

西园以西的芳尘院内,清辉满地,映出剑影如织,寒光凛冽,青衣侍女抱着剑鞘站在墙角暗处,静默无声。

一道黑影翻墙而入,落地时,院中密不透风的剑光陡然一收。

长剑斜飞,堪堪入鞘。

李俨背身朝屋内走去,白衣墨发,清隽如竹,已不是女子模样。

黑衣人跟在他身后进了屋,随手将东西丢到桌上,絮絮叨叨抱怨道:“这父女俩轮流找殿下玩儿呢?居然要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去偷发簪?他把我当什么了?我……”

李俨拿起桌上的发簪,问道:“果然是苏瑾?”

黑衣人语气鄙夷:“可不就是他!我就说他们这些读书人心脏,你看池长庭……”

李俨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发簪上。

发簪小小的,顶端那只金线织就的蝴蝶也小巧玲珑,簪在小少女细软发丝挽成的小小发髻上,活泼又灵动。

第019章 眼神不好的姑娘 “……现在做了太守人模狗样的,以前还偷过人家姑娘的绣帕……”

何必鄙夷了一会儿,没听到李俨回应,便瞄了一眼过去。

太子殿下正凝神看着那支蝴蝶簪,仿佛能从中看出了这次下江南的真谛似的。

何必不解地看看蝴蝶簪,又看看太子殿下,问道:“要现在给池长庭送回去吗?”语气不情不愿。

“不必——”李俨将发簪收在手里,淡淡道,“孤的暗卫不是帮他找小女儿发簪的。”

何必眼睛大亮,听得浑身舒坦:“对对对!池长庭虽然请求了,可殿下自始至终没有答应啊!我这就去告诉他没找到,让他自己找去!急死他!”

说着,急不可待地往外跑。

“何必!”李俨唤了一声。

何必忙不迭折回:“殿下?”

“池长庭那边需要一个人假扮流民。”李俨道,“你去吧!”

“我去?!”何必怪叫出声,“我去?我去?我去?!”

“池长庭居然要我去假扮流民?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居然要去假扮流民?”何必从李俨左边窜到右边,“他这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殿下我跟你说,上次我——”

“是孤的主意。”

何必噎了一下,讪讪道:“殿、殿下要我去干什么?”

“你去找池长庭,听他安排。”李俨道。

“听他——”何必反射性地叫起来,叫了一半又急忙收声,“好、好,听他安排……”

“被人认出来怎么办……”何必垂头丧气地嘟囔着。

李俨瞥了他一眼:“你以前在江南失过手?”

何必立即挺起胸膛:“怎么可能?我行走江湖十年,只失手过那么一次!”一想起那次失手,何必就恨得咬牙,“我行走江湖十年,都没见过池长庭这么阴险狡诈的人!”

李俨收回目光:“去吧。”既然没失过手,就没人见过他。

何必还是忧心忡忡:“殿下你忘了?上次在普明寺,池长庭那姑娘见过我,万一被她认出来怎么办?毕竟我长得不太一般,殿下你知道吗?当年江湖中人还送了我一个美名,叫玉面神偷!当然也是有点客气,全靠同行们衬托……”

“你想多了——”李俨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她没认出孤。”

何必顿时噎住,有点为难。

万一池小姑娘认出他了,岂不是意味着他比太子殿下英俊潇洒?这样不好吧?

何必干咳一声,安慰道:“那姑娘眼神不好,殿下不要伤心……”

……

池府书房。

“没有找到?”池长庭眉心紧皱,“你确定?都找仔细了?”

何必往椅子上一靠,懒洋洋地说:“你不信,自己去找啊!”

池长庭没有不信他,何必本来就是做偷儿出身的,最擅长找东西。

可是,不是苏瑾,会是谁呢?

昨天得知池棠的簪子掉了后,他立即知会了陆大夫人,调查了最后几个出现在宴席上的人,最有嫌疑的就是苏瑾。

结果不是。

池长庭恨恨地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再帮我查查另外几个——”

“不行!”何必断然拒绝,“我要去扮流民了,没空!”

“扮流民不急!”池长庭摆摆手。

何必怒而起身,指责道:“怎么不急?殿下交代的事你居然说不急?难道在你心里,殿下交代的正事还比不上你家姑娘一支簪子?”

池长庭下意识要回一个“是”,话到嘴边,好险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先去望亭,过几日,陆家会带头施粥,你再过来——”

“过几日是几日?”何必不高兴,“万一我没得到施粥的消息怎么办?万一望亭也有人施粥我吃饱了怎么办?万一——”

“那我去跟殿下说你不能胜任吧!”池长庭悠悠道。

何必噎了一下,嘟囔道:“我最讨厌喝粥了……“

池长庭顾自继续说道:“我会尽快安排商户招募流民为工,你只管挑挑拣拣,选那种工钱多事儿少的。”

“什么意思?”何必皱眉问道。

池长庭拍了拍他的肩,勉励道:“努力把自己卖了!”

何必:……

毕竟要何必配合,池长庭还是仔细说了一通,足足交代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临走前,何必又回过头道:“你看着点自家姑娘,她见过我,被她认出来了可不能怪我哦!”

池长庭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他那么玉雪可爱的女儿,怎么会跟流民混在一起?

……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池棠困惑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流民。

何必目光呆滞了一下,张开嘴:“啊……啊啊啊……”

她真的认出来了!太子殿下好可怜……

池棠遗憾地看了他一眼。

长得挺精神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哑巴。

“姑娘,我们快回去吧!这里人多杂乱,冲撞了姑娘就不好了!”画屏忧心忡忡地劝道。

池棠不以为然道:“怎么会?我看挺整齐的啊!”

她最近在池长庭书房练字,也经常翻翻他案头的东西。

昨天正好翻到一本账簿,记着吴县施粥人家的名册。

施粥在大户人家看来是积德行善、赚取名望的好事,纵使灾荒,他们也不缺这点粮食,因此吴县想要开仓施粥的世家和富商都不少。

池长庭便立了个规矩,令这些人家到衙门来备个案,由衙门给他们安排个先后。

今天城门外的粥棚是陆家搭的,却是以陆家大姑娘陆子衿的名义施粥。

这个举措太守府也有过。

池长庭以池棠的名义设了粥棚,但粮食也好,用人也好,都是他交代了颜松筠去办的。

因此池棠看到这一条格外欣慰,不管这事是燕国夫人的意思,还是陆家其他人的意思,总之,陆子衿在陆家还是有真心爱护她的人。

因为欣慰,池棠今天起来就想起这事,特意出城来瞧瞧。

看到施粥棚这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有专门的人维持秩序,池棠莫名有些骄傲,看着那哑巴青年的目光也格外和善——

“真的有点眼熟欸……”池棠忍不住道,“你是本地人吗?”

何必疯狂摇头。

“外乡人啊……外乡人我没见过几个——”池小姑娘语气一顿,眼神若有所思,好似想起了什么。

第020章 沈知春 外乡人,她最近刚遇到过一次。

可惜当时烧得神智不清,只记得一个模模糊糊、冷冷清清的背影——

池棠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摇了摇头。

不像。

气度上,反而是陆家的大姐姐有点相似。

何必正要心虚遁走,见她摇头,才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望。

“姑娘怎么会见过这样的人!”边上一名侍女冷冷地说。

何必怒,什么叫这样的人?他怎样了?看不起人怎的?可惜不能开口说话,只能怒瞪以示不满。

侍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你年纪轻轻,又全手全脚,不知道去找活干,也好意思跟老弱妇孺挤在一起领粥!”

何必顿时僵住,觉得委屈。

他没有不干活啊!他现在就是在干活,在用整个生命干活。

“说得是哦……”池棠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我们回去吧……”转身,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往马车走去。

何必眼巴巴地看着,更委屈了。

是他想在这儿喝粥吗?都是你爹的安排啊!他最讨厌喝粥了!

“姑娘以后不要来这里了,安置得再整齐,也有那等粗鄙之徒!”夏辉狠狠瞪了何必一眼。

还看!还看!我们家姑娘是你这种人能看的吗?

池棠随口应了一声,有点无精打采。

陆大姐姐的善心,就这么被一个懒汉糟蹋,哎……

正要上车,一辆路过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掀起,语声微讶:“池姑娘?”

池棠抬头一看,小窗半敛,明眸皓齿温婉,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沈姑娘,这么巧?”池棠冲她笑了笑。

京城三年中,每次沈家送来节礼时,随礼而来的信笺上都有沈姑娘端秀的字迹,落款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沈知春。

她和沈知春在京城没有见过,那次登门求见,被大伯母拒绝了。

池家是有一个爵位在的,大伯父也是户部堂官,岂能与商户来往?

虽然不能见,池棠却一直记着这个名字,此刻见到,觉得格外亲切。

除了前世因缘,池棠原本在吴县也见过沈知春两次,只是因为身份悬殊,没有说过话。

池棠来往的都是吴郡世家之女,沈知春出身商户,原本是跟她没什么交集的,但沈家实在有钱,也肯花钱,所以沈知春也会出现在一些大型的吴郡大家闺秀聚会上。

不过出现是出现了,毕竟不是一个圈子的,和她搭话的不多,甚至有些性子差一点的,会干脆给白眼,明目张胆地排挤她。

但沈知春的脾气修养好极了,人也聪明,一点也不像商户之女。

池棠对她的印象,都来自于她被人刁难后的应对。

一次是赵家姑娘当面讥讽她出身低微,被她软绵绵地挡了回去;

还有一次是何家姑娘提议才艺会友,沈知春一手琴艺娴熟而内敛。

为什么说内敛呢?

碰巧池棠家的父亲大人琴艺一绝,她虽然自己只学了个半吊子,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一听就知道沈知春有所保留。

从此就留下了沈知春很厉害的印象。

虽然有了印象,但搭上话,这还是第一次。

沈知春笑道:“确实巧,我这几日都在城外,今天回城,不想有幸遇上了落单的池姑娘。”

池棠“噗嗤”一笑。

她跟陆子衫是出了名的形影不离,几乎去哪儿都是一块儿,确实很少落单,甚至除了陆子衫,她似乎都没有跟其他姑娘单独说过话。

“池姑娘这是去哪儿?”沈知春朝周围看了一眼,面露疑惑。

城门外因为设了粥棚,来往多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和娇娇软软的池小姑娘十分不搭。

提起这个,池棠就有些泄气,随口敷衍了两句,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沈知春也识趣地打住了,转而笑道:“青蕊园新请了一名会做玉露团的厨子,池姑娘要不要一起煮茶品尝?”

池棠对上她笑眸中矜持的示好,想起前世信笺上端庄秀丽的字字句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青蕊园是沈家的产业,实质上是个喝茶吃点心的茗铺,只是做成了一个雅致的园子。

沈知春亲自带人来,自然一进门就受到了殷勤招待。

正被领着往里走,却遇到了熟人。

“池妹妹!”陆三郎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你怎么也来了?”

池棠心不在焉地答道:“沈姑娘请我来品茶……”

心不在焉,既不在相熟的陆三郎身上,也不在同行的沈知春身上。

而是在陆三郎的同伴身上。

陆三郎当然也不会是一个人来的,而是一群人,一群风流俊俏的小郎君,看上去应该是在玩什么集会。

池棠看的也不是其中最风流俊俏的萧五郎,而是苏瑾。

苏瑾!

拿了她发簪的苏瑾!

池棠眯了眯眼,竭力按下心中怒气。

明明前世苏瑾拿了陆子衫的发簪,第二天就悄悄还回去了,为此陆子衫极力称赞他君子作风。

为什么都过去好几天了,还不把发簪还给她?

找不到发簪,爹爹一连好几天都沉着个脸!

她看苏瑾的同时,苏瑾也在看她,同她对上的时候,目光闪烁了几下,随后一双桃花眸微微弯起,笑得十分好看。

好气啊!

不还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对她笑又是什么意思?挑衅吗?

池棠虽然很生气,可也不能一直盯着他看,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又同陆三郎寒暄了几句,然后各自分开。

只是虽然分开了,池棠还是一直惦记着苏瑾,沈知春和她说的话,十句有七八句没听清,只能“嗯”、“啊”地敷衍着。

沈知春索性也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煮着茶。

她不说话,倒意外地将池棠的心思渐渐拉了回来,不好意思地觑了她一眼,默默看着她的动作。

煮茶是件极为风雅的事,池棠也学过,但她只学了个样子,不至于一窍不通而已,陆子衫也就比她稍微好一些。

沈知春却意外地煮得很好,比吴郡大多数姑娘都好。

不仅是动作娴熟,整个人的气韵也氲入了茶香水雾,十分优雅,看得池棠有些入神。

这个沈知春,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名合格大家闺秀的各种品质。

只除了出身。

第021章 池姑娘相邀 茶汤入碗,点沫成画,三碗茶汤,海棠依次盛放。

池棠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沈知春谦逊一笑,抬手作了个邀请的姿势,道:“听闻府君是点茶高手,班门弄斧了,池姑娘莫要笑话。”

池棠哪里敢笑话她?她自己都不会呢!

羞涩地笑了笑,赶紧捧起茶碗掩饰心虚。

茶汤入喉,只觉遍体生香,一时忘了苏瑾那回事,眉目也舒展开来。

沈知春不禁莞尔。

这池姑娘性子真是单纯,一看便知是在家中受尽宠爱呵护的,又不曾养出娇蛮性子,也难怪,有那样一个父亲宠爱教养……

“沈姑娘出城赏秋吗?”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敷衍失礼,池棠主动挑起话题。

沈知春动作微顿,道:“去了趟城外粮仓。”

池棠尴尬了,一问就问到了对方不能说的事上。

沈家是粮商出身,在吴县城外有不少囤积粮食的仓库,沈知春去粮仓,多半是帮着家里大人忙正事。

人家也不过十七岁,就会帮着家里忙内忙外了,她也十六了,还只知道赏秋……

“池姑娘可知,今天城外的粥棚是陆府搭的?”沈知春突然问道,语气如常。

池棠点头:“是陆大姑娘的粥棚。”

这不是什么秘密,陆家要替陆子衿做名声,几乎全城百姓都知道了陆大姑娘的善行。

沈知春又道:“陆大姑娘施粥用的粮食并非陆府的存粮,而是从我们沈家买的。”

池棠大吃一惊,忙问:“陆家没粮了?”

沈知春含笑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这次出城,就是为了陆大姑娘施粥的事去清点粮仓。”

池棠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来沈知春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不过这些都是沈家内部的事,原本不足为外人道,沈知春解释得这样清楚,不难看出结交之意十分殷勤。

结交她干什么呢?

颜先生说过,缺什么,就会求什么。

可沈知春缺的出身她也给不了啊,看来还是冲着她爹来了——

“咳咳咳!”池棠呛到了。

沈知春忙起身给她递帕子。

池棠接过帕子捂着唇,咳得满面通红,一双眼睛都不敢直视沈知春,羞窘地说:“我去更衣……”

沈知春怔了怔,柔柔一笑,指了一名侍女领她出去。

……

擦了把脸,池棠还觉得脸上发烫。

都怪颜先生!

自从那次颜先生劝她为爹爹相看新夫人后,相关的念头,就会不受控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比如刚刚想到沈知春接近她的目的时。

真是太尴尬了……

人家沈家应该只是想攀附下她爹,毕竟她爹状元出身,又是齐国公的门生,还当过京官,看起来前途无量,或许能给沈家带来身份上的变化。

对!就是这样!

池棠终于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抛得远远的,握了握拳,正准备回去。

一抬头,却见一人从前方竹林中信步而出。

今天穿的是一袭青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起。

读书人常见的装扮,一般人这样装扮都是显得清爽儒雅,但这人——

啧啧啧,真是色若春晓之花!

池棠暗暗感慨了一声。

那人看到她,微微一笑,拱手躬身,行了一礼。

池棠猛然回神——

“你怎么在这儿?”

苏瑾愣了愣,反问道:“不是池姑娘约我来的?”

池棠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阴谋,惊得脸色大变,转身要逃。

一转身,才发现不对。

转身后,她看到了一扇小门,刚才她就是从门内的屋子里出来的。

那个屋子在院子的最后面。

沈知春的侍女领了她进屋后,就在外面等着她。

她是更衣后心神不宁,才一时不注意从后门出来了。

刚才画屏好像喊过她一声?

所以她是自己不小心跑这里来的,没有人故意引她过来。

那苏瑾是怎么回事?

“池姑娘刚才对着我眨了一下眼,又往这里看了一眼,不是约我一个时辰后在这里相见?”苏瑾满脸真挚地问。

池棠沉默片刻:“我眨过眼?”

苏瑾愣愣地点了点头。

池棠又沉默片刻:“眨一下眼,为什么是一个时辰?不能是一炷香或者一刻钟吗?”

苏瑾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笑了一笑,转开话题:“池姑娘相邀,难道为了——”

“等等!”池棠急忙喊停,然后朝后摆了摆手,“你们站远一些!”

她只跟爹爹说了丢簪子的时间,可没说过跟苏瑾有关。

目前为止,她还是一个对丢簪子这件事很无辜很无知的小姑娘,不能让夏辉这个小间谍知道真相!

见侍女们都退远了,池棠左右看看,向苏瑾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的蝴蝶簪呢?”

苏瑾一愣,轻声笑道:“躲在芭蕉叶后的果然是你。”

池棠恼羞成怒:“是我又怎么样?快把簪子还我!”

苏瑾却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簪子还不了了。”

池棠脸都青了:“你什么意思?”

苏瑾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愧疚,轻声道:“那天确实是我捡了姑娘的簪子,只是当时赶着入席,没来得及还给姑娘——”

“那你不会散席的时候交给陆家哥哥还我?”池棠鄙夷地看着他。

私藏姑娘家的首饰,就是人品不好,没什么好解释的。

苏瑾突然腼腆一笑:“实不相瞒,我酒量不太好……那天喝多了,直接被送回房了……”

池棠仍旧鄙夷地看着他:“那后来呢?第二天不能交给陆家哥哥还我?”

苏瑾脸色变了变,声音低了几分,道:“姑娘今日不约我——”

“我没约你!”池棠忍不住反驳。

苏瑾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道:“我原也是要想办法见姑娘一面的——”

“见我做什么?”池棠警惕地看着他。

苏瑾拱手一拜,语气忐忑:“那天夜里我实在是喝多了,第二天醒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发簪,不知是被人拿去了,还是不小心落在哪里了……”

弄丢了?

池棠呆呆地看着他。

苏瑾叹了一声,轻轻点头,目光真挚。

第022章 萧五叔 池棠有些慌了。

发簪落在苏瑾手上,至少有个方向,要是被别人捡去了,那才叫麻烦!

现在可怎么办?到底被谁捡去了?

正想着,突然从远处插进来一道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声音:“我说四郎怎么去了那么久,果然是来了这儿啊!”

这个“果然”用得十分揪心。

怎么就果然了?

池棠抿了抿唇,转头望去。

黑漆的游廊柱上,姿态随意地倚着一个人,口中说着“四郎”,眼睛却在看她,唇角勾着一丝笑意。

同样是青衫束发,苏瑾穿着清俊秀美,萧琢穿着,便如锦衣华服一般,仿佛被他的容光染上了一层华彩。

苏瑾见了他,只是面色如常地行了一礼,微微笑道:“遇上池姑娘说了几句话,不觉忘了时辰,惭愧,惭愧!”

说罢,向池棠告辞离去。

虽然被人撞见,池棠也没什么好心虚的。

她和苏瑾就站在游廊边上说话,隔着足够的距离,婢女们也都在,并没有刻意避着人,因此心中很是淡定,敷衍地朝萧琢行了一礼,也打算走了。

“池妹妹——”萧琢懒洋洋地喊住她。

池棠转过身,正见路过萧琢身畔的苏瑾也停下脚步,眉间微蹙,眼里带着淡淡的防备。

“萧郎君,我们没那么熟!”池棠认真地说。

前世她跟萧琢也见过几次,彼此都是很客气地喊着“萧五郎”和“池姑娘”,这么突然来个“池妹妹”,她很不适应。

萧琢丢开苏瑾的注视,含笑走下长廊,道:“池妹妹这样说可真叫人伤心,去年府君来晋陵时,就是住的我家,两年前我来吴县,也曾得府君招待,同车相游,同席论诗呢!”

池棠眨了眨眼,退后半步,重新向萧琢行了一个更郑重的礼,神情正经道:“原来是萧五叔!”

萧琢脸色一僵,随即听见苏瑾忍俊不禁一声轻笑。

但他竟无力反驳。

池长庭去晋陵是为他的父亲祝寿,当时执的是下官礼,与他来往时确实当作同辈相交。

这样说来,池小姑娘喊他一声“叔”,好像也没错……

但是——

看了一眼没比自己小几岁的池小侄女,萧琢内心是拒绝的,掩唇干咳一声,道:“四郎先回去,我同池——阿池说几句话!”

苏瑾见池小姑娘虽然无声嘟囔了一句,却没有提出反对,又思及两人刚认了叔侄,他一个外人也没什么立场留下,便离开了。

苏瑾刚离开,萧琢便负手沉声道:“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约会小郎君?”

说完一愣,怎么这话说得,真跟人家叔叔似的?

池小姑娘皱眉辩解道:“我才没约他,不小心碰上的!”

萧琢睨了她一眼,道:“你当我没看见你对苏四郎使眼色?要不我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池棠:……

这一个个的,不好好读书都整天琢磨这些?

“萧五叔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池棠冷了脸道。

“等等!”萧琢忙喊住她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是有个事——”

池棠抬眸询问。

他朝她走近两步,神态俊逸潇洒,举止光风霁月,唇角一抹笑意悠然自得,语声却骤然压低,俨然质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池棠愣住。

正觉得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沈知春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池姑娘在这儿呢!”

应该是见她许久不回,特意找来了。

池棠心下一松,回头,却看到沈知春身旁多了一个人。

“府君令属下来接姑娘回府——”展遇向她行礼,见她面露惊讶,又道,“府君恰巧路过,见到姑娘的马车,便令属下进来瞧瞧,要是姑娘在的话,正好一道回府!”

既知道池太守来了,萧琢和沈知春便随同池棠一道出门拜见。

门外,池长庭正端坐车上——

时人常坐的车有两种,一种是只有伞盖的轺车,一种是四面遮蔽的辎车。

一般男子出行多坐轺车,女子出行则多坐辎车。

此时,池太守在伞盖下抬眸望来,朝池小姑娘微微一笑,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看得池小姑娘满心满脸都是骄傲。

池长庭同女儿打过招呼后,又向沈知春颔首示意,最后目光落在女儿身后的俊俏少年郎身上,微微一沉,旋即笑道:“竟不知五郎也在!”

萧琢含笑施礼:“碰巧在这里会友,遇上池姑娘已是有幸,不想还能遇上府君!”

“哦?”池长庭笑得如沐春风,“怎么不见五郎的小友?”

真是会友偶遇,这会儿出来的怎么会只有萧琢一人?分明就是展遇找到阿棠时,萧琢正同阿棠单独说话!

萧琢还没怎么样,池棠却听得“咯噔”一下,忙抢过来回答:“是萧五叔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偶遇的,并未遇见萧五叔的友人!”可不能让萧琢把她见苏瑾的事说出来!

周围人齐齐一愣,就连池长庭也被她一声“萧五叔”喊懵了。

萧琢更是呛了一下,连咳几声才缓过来,笑着点头:“是、是!单独遇上的!”

池长庭也掩唇咳了一声,语气和煦了许多:“原来如此,小女承蒙五郎照顾了!”

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池长庭和萧琢寒暄完,池棠真诚而感激地向萧琢行了一个晚辈礼,高高兴兴地上车走了。

萧琢在原地目送了一会儿,摇头失笑。

这姑娘侥幸什么呢?他不说,难道她身边的婢女都不会说?瞧池长庭防他跟防贼一样的眼神,就知道池小姑娘还在大人的管教中。

笑了会儿,一回头,却看到沈知春正遥望马车离去的方向,下巴微抬,神色有些怔忡。

萧琢心中一动,问道:“沈姑娘,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知春愣了愣,端庄微笑:“萧郎美誉天下,小女不敢妄评。”

萧琢笑了笑,又问:“那沈姑娘觉得,我比起池府君如何?”

沈知春脸色微僵,随即温婉一笑,施礼道:“我还有事,不打扰萧郎会友了!”说罢,澹然离开。

萧琢没趣地摸了摸脸。

所谓的万人空巷、掷果盈车,别是家中小妹请来戏耍他的吧?

第023章 你是在炫耀吗 “怎么出来了?没在家练字?”池长庭问道。

他特意弃了自己的马车,与女儿同乘,好方便问话。

池棠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道:“听说今天是陆家大姐姐设的粥棚,想出来看看!”

池长庭打量了她一下,问道:“你看了我桌上的名册?”

池棠无辜地眨了眨眼:“不能看吗?”

“能看能看!”池长庭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得有些无奈,“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关心这些做什么?”

池棠有些不高兴:“小姑娘就不能关心这些吗?”

“不是不能关心——”池长庭放软了语气道,“衙门里那些事,就是大人处理起来也费神,你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反而白白担心。”

他按了按她眉心的褶皱,叹道:“你还小,这样愁眉苦脸的,爹爹看了心疼。”

池棠还是不服气:“沈姑娘比我大不了几岁,可这次陆大姐姐从沈家买粮,都是沈姑娘亲自经手的!”

池长庭眸光微闪,问道:“陆大姑娘买粮的事,是沈姑娘告诉你的?”

池棠点了点头。

“她还说了什么?”池长庭又问。

池棠想了想,摇头,她今天还没来得及同沈知春说上几句话。

不过提起这个,池棠倒是想起一个关心的问题:“爹爹,陆家没粮了吗?怎么陆大姐姐要问沈家买粮?”

池长庭敷衍地“嗯”了一声。

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

当然不是陆家没粮,以陆家的底蕴,存粮再吃个两年都没问题。

不用陆家的存粮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太子殿下认为,他不在出京队伍中的事,迟早会被有心人发现,到那时,越是躲藏,反而越容易引人注意,索性让“陆子衿”光明正大地回到吴县,并且利用这次施粥,让吴县百姓都熟悉陆子衿的存在。

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投桃报李,为陆子衿积累些好名声。

既然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太子殿下觉得再用陆家的存粮就不太合适了,这才拿了银子出来要他帮忙买粮。

恰巧他刚在女儿的怂恿下决定收用沈家,就牵了线从沈家买粮。

虽然没有特意交代沈家保密,可沈家姑娘特意把这事告诉阿棠是什么意思?

池长庭不由仔细将其中关系理了一遍。

以太守府和陆家的交情,他为陆子衿和沈家牵这条线,没什么不妥吧?

就算有什么不妥?告诉阿棠是想做什么?

池长庭理了一遍,还是没理出头绪,蹙眉问道:“你怎么会同沈家姑娘在一块儿?”

池棠老老实实回答:“我去粥铺,正巧遇上沈姑娘清点粮仓回城,她便邀我去青蕊园品茶。”

池长庭冷笑一声:“正巧遇上?”

池棠愣住。

她看着是正巧,但也许是她看不懂……

“沈家姑娘是个心有城府的人,你日后少与她来往!”池长庭道。

池棠想了想,问道:“沈家前世为爹爹所用,这次爹爹没用他们吗?”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我用是我用,她平白无故来接近你就是不对!”

池棠皱了皱鼻子,不以为然:“既然爹爹用他们,沈姑娘接近我也不算平白无故啊!她不能是想为沈家讨好我吗?”

池长庭冷冷一笑:“沈家有沈家的晋身之道,沈姑娘有沈姑娘的晋身之道,沈家的晋身之道,我已经给他们了,好好替我办事,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他们,可沈姑娘接近你,却未必为了沈家!”

不是为了沈家,那是为了——

池棠抬起头,怔怔看着自家俊逸非凡的爹爹。

池长庭摸了摸她的头,道:“沈家姑娘我也见过,沈家对这个女儿教养得十分用心,所图也必然不会小,只要他们用心做事,所图不小,我也会尽量满足——”

所图不小……尽量满足……

池棠已经不能自控地往某方面想了。

“但她不该想着利用你!”池长庭语气一冷。

池棠听得一个激灵,忙不迭抛开脑中杂念,道:“沈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前世……她、她一直对我很好!”

前世爹爹遇难,她也没什么好处给沈家了,沈家依旧惦记着她。

沈知春多好的一个姑娘,她不能把人往那方面想!

池长庭听了却不以为然:“你有爹爹在,何需一个外人对你好?”

可是你不在啊……

池棠哽住喉咙,说不出口。

“你来往的应该是陆家、朱家这样门当户对的人家,爹爹不用你去攀附别人,你也不用理会别人的攀附!”池长庭说得斩钉截铁,“沈姑娘那边,我会派人去提点一番的!”

池棠张了张口,终究是低下头,哑口无言。

……

回到家里,池棠一直蔫蔫的。

她觉得对不住沈知春。

人家只是请她喝了一盏茶,就要被爹爹派人警告,人生也太艰难了……

池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要是不想听,我就先回去了!”边上传来冷冰冰的一声。

池棠猛然回神,忙不迭起身拉住她:“想听!想听!”

颜殊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姑娘于算学上悟性很好,一点就通,大约是不用学了。”

她说话一直这个调调,池棠也拿不准她有没有生气,但她知道颜殊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便巴巴地拉着她,软软道:“颜姐姐,我今天是有点心事,不如我们少上一次课,来说说话吧?”

颜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说什么?”

池棠笑嘻嘻拉着她坐回去,又是倒茶,又是上点心,十分殷勤。

颜殊勉强吃了一口茶,便抬起头看着她,静静等她开口。

池棠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捧着脸怔怔地看了颜殊一会儿,突然叹道:“颜姐姐,我真是羡慕你……”

颜殊莫名其妙:“羡慕我什么?”

池小姑娘继续叹道:“羡慕你可以帮颜先生做很多事。”

颜殊点了点头,这是没错,她在颜松筠身边做的事相当于一名副手了。

“我爹爹就不一样了——”池小姑娘满脸惆怅,“他什么也不让我做,什么也不想我知道,就只要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吃好玩好,什么都不许我操心——”

“姑娘你是在炫耀吗?”坐在门口的婢女冬芒忍不住了。

第024章 池棠的份内事 池小姑娘一脸天真无辜地反问:“我炫耀了吗?”

屋里的三名婢女,冬芒、夏辉都认真地点了头,画屏则含蓄一些,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池棠只好转向颜殊。

“先生以前也不让我做这些——”颜殊出人意料地说,“他从前也只是让我学女红刺绣,半点不让我操心,只打算着到了年纪就找个好人家把我嫁了。”

“那后来呢?”池棠激动地问,没有留意屋里三名婢女默默离开了。

“后来我问他,他要是死了,我靠谁去?”颜殊道。

池棠顿时噎住。

颜殊只是那么一说,于她,却是切切实实经历过。

有爹爹宠着护着当然没什么不好,前世她就是万事不管,全由爹爹做主。

直到她的世界变天之后,才明白过来,被她视作神祗的爹爹也只是个凡人,他纵然想以一己之身为她遮风挡雨,可他也有算不到撑不住的时候。

重活一回,她也想尽自己绵薄之力,为爹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府君也好,先生也罢,他们自身出众,难免自负,你只管这样对他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他不会不懂!”颜殊道。

池棠干笑两声。

道理她也懂,但是如颜殊这样说话——也太刺激了……

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

“要我替你在府君面前说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颜松筠语气一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不过什么?”池棠追问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阿殊说的?”颜松筠不答反问。

池棠刚一点头,想了想,又加一句:“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颜松筠含笑摇头:“这话是不错,却不适合你!”

池棠感觉到了深深的歧视,皱着眉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松筠笑道:“阿殊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在我亲自教授她术数文书之前,她的女红刺绣已经出师,并且自学了我书房里所有的书。”

池棠:……

颜松筠哈哈一笑:“你连自己份内的事都没做好,还想插手大人的事?”

池棠皱眉想了想,问道:“我有什么份内的事没做好?”

颜先生仿佛被她的话逗笑了,道:“这么快就忘了?这个月,你身边的人处理了多少?”

池棠愣了愣,默数一下,答道:“五个。”

锦屏、春曦、秋光,还有两个小丫头。

“锦年院里是四个,还有外面的——”颜松筠走到边上架子旁翻了翻,翻出一本册子递给她,“总共一十三人。”

池棠翻开瞄了一眼就合上了,问道:“这些人都处理完了?”

颜松筠点头。

池棠“嗯”了一声,又问:“先生说的份内事是什么?”

这次轮到颜松筠发愣了:“这些不都是你锦年院里的事?”

池棠奇怪地反问:“这些不都处理好了?”

颜松筠无语:“那都是你自己无力处理,才由我帮着处理的,你有空管你爹的闲事,不如好好管管你自己身边的人!”

“我不是把有问题的人找出来交给先生了?还要怎么管?总不见得我亲自一个个审问吧?”池棠气恼道,“先生本来就管着府中人事,难道我爹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不是交给先生管教?”

颜松筠见她双目圆睁,两颊鼓鼓,气恼得很是可爱,反倒笑了,语气甚是耐心:“府君公务缠身,自然不理这些。”

池棠觉得再说下去她想吵架了。

颜先生的意思无非是她爹有正事要做,所以不用管这些杂务,而她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小姑娘,把自己院子里的几个人管好就不错了。

没管好自己身边的人,就去管她爹的正事,就是不务正业。

可对她来说,不是这样!

对她来说,阿娘的嫁妆少了多少、锦屏对她存了什么坏心,这些都不重要。

她眼下只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爹爹平平安安度过前世那个死劫!

池棠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生说我没做好份内事,说的是我作为锦年院主人的身份,可我不是只有这一重身份,我最重要的身份,是我爹爹的女儿!”

颜松筠缓缓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女孩儿眸光水亮,小手不自觉地捏紧成拳,既紧张又激动。

颜松筠慢慢地点了一下头,道:“姑娘更看重自己作为女儿的身份,孝心可嘉,令人感佩——”说到这里,他揶揄地看着池小姑娘。

池小姑娘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浑圆水润的杏眸中满是警惕,仿佛一只竖起耳朵的小兔子,煞是可爱。

颜松筠笑了起来,问道:“所以,上回燕国夫人寿宴上,你有没有看到合适的新主母人选?”

池小姑娘顿时黑了一张小脸。

颜松筠摸着下巴笑道:“阿棠这么孝顺,当然要替府君多考虑考虑,这府里没有主母,府君又当爹又当娘的,多不容易,你说是吗?”

池小姑娘轻哼一声,嘟囔道:“那些姑娘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当我娘?”

颜松筠哑然失笑。

之前说的时候,明明看到这小姑娘一脸抗拒,没想到还真的留心了。

“关键不是年纪——”颜松筠兴致勃勃道,“对我们府里来说,作为主母最重要的,是要能同你合得来!”

池小姑娘皱着脸想了一会儿,突然面露惊恐:“先、先生,你、你不会看上陆七了吧?”

颜松筠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池棠看着看着,也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由恼羞成怒,起身要走。

“等等!”颜松筠喊住她。

池小姑娘虽然停下脚步,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估摸是伤到了面子。

颜松筠歇了笑,清清嗓子,道:“你想替府君分忧,无论可不可行,都是出于孝心,父女至亲,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必借助我一个外人?”

池棠怔住。

“所以你那点事,还是早点跟府君交代了吧,省得他每天着急上火!”颜松筠道。

池棠又是一愣:“什么事?”

颜松筠突然笑得别有深意:“你那簪子,是真丢了?还是送人了?”

第025章 陆子衿相邀 日影渐移,近午。

陆府芳尘院中,李俨一身素白衫裙站在窗前,颀长的身姿如松如竹,幸而他身形清瘦,扮起女装来不至于太违和。

不过,未免被人看出端倪,大多时候他还是守着芳尘院不出,偶尔来了外人时,也都是坐着。

这会儿芳尘院里没有外人,他手里拿着刚收到的信报,对着窗外天光展开。

一眼扫过之后,思索良久,对前来送信的人嘱咐了几句,信使便悄然离开了。

李俨又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字迹龙飞凤舞,潇洒恣意,是别具一格的草书。

昔日惊才绝艳的“无双状元”池长庭一手行书称绝当世,但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左手草书。

这样好的字拿来写密报真是可惜。

李俨又看了一眼,还是点了火烧掉了。

默默地看到最后一丝火苗熄灭,李俨忽然开口:“今日池姑娘是不是在陆府?”

周围沉默了许久,才响起青衣不太确定的回答:“应该是吧?”

李俨走到茶桌旁坐下,举杯轻抿一口,淡淡道:“身处内宅,便任由消息闭塞?”

青衣低头木然:“属下知错!”

不知道池小姑娘什么时候来陆府是她的错,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俨又默默地喝了一口茶,道:“去春晖院看看,池姑娘要是累了,就跟老夫人说,我邀她一起用膳。”

青衣应声而去。

春晖院的人都认得她是陆大姑娘的身边人,陆大姑娘又是燕国夫人的心头肉,半点也不敢怠慢地领了她进去。

一进院子,青衣就看到了池小姑娘。

院子里站了几个下人,似乎在回话,燕国夫人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左右各摆了一张桌子,陆七姑娘和池小姑娘分别占了一张,都趴在桌上就着纸笔写字,应该是在记录些什么。

“子衿差你来有什么事?”燕国夫人是知道李俨身份的,因此问得有些紧张。

青衣瞥了池棠一眼。

小姑娘正仰着脸看她,水亮杏眸中满是好奇。

这算累了吗?青衣有点拿不准,只得先意思意思回了燕国夫人一句:“姑娘让我来问老夫人好——”突然瞥见池小姑娘鼻尖微微冒汗,立即福至心灵,“听说池姑娘来了,大姑娘想邀池姑娘一道午膳!”

……

夏末秋初,正是颜色最浓烈的时候。

天青云白,叶碧花红,池棠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色彩缤纷的热闹景致。

直到过了那座石桥,颜色一下子变得冷清了,周围也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们几人走路时的莎莎脚步声。

池棠莫名有点紧张,好似要去见什么大人物似的。

就是见燕国夫人,她都没这么紧张过。

陆大姐姐怎么突然想到请她吃饭呢?难道是为了上次那块长寿糕?

可她怎么没有叫衫衫一起来?

衫衫还特意来春晖院陪她,结果她被陆大姐姐喊走了,倒是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春晖院,好像有点对不起她……

陆大姐姐为什么不叫衫衫一起过来呢?她不喜欢衫衫吗?衫衫可是她亲妹妹……衫衫好可怜……

“不愿过来?”前方猝不及防一声问。

池棠一个激灵,反射性地挺直背脊,大声答道:“没有!”

周围一阵静默。

池棠这才醒过神来。

她刚跨入院门,陆子衿和上次一样坐在墙边的石桌旁,素衣碧萝,雅致又清冷。

“既然不愿来,回去吧!”陆子衿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之后,就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好似热情相邀遭到了辜负后的心灰意冷,看得池棠心中一痛,急忙摆手道:“不、不是!大姐姐邀我来,我心里高兴极了——”

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池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刚刚是在想衫衫——衫衫怕我一个人在春晖院无聊,特意请示了老夫人,主动过来和我作伴,大姐姐邀了我过来,衫衫就……就只有一个人了……”

说着,悄悄看了她一眼,恰巧碰上她抬眸看过来,不由一怔。

那双眼睛有些细长,形状说不出的精致漂亮。

眸色仿佛比常人淡了一些,乍一看,冷冷清清,再细看之下,又似笼了一层淡淡的云雾。

池棠忍不住想去看云雾掩藏下的内容,她却转开了眼——

“去请陆七。”李俨吩咐道。

青衣应声而去。

转回看池小姑娘,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的。

“午膳想吃什么?”李俨问道。

“虾炙!”池小姑娘虽然在发呆,还是凭着直觉给出了回答,说完之后,又红了脸,一脸懊恼。

李俨想了想,道:“不必拘束。”

池小姑娘乖巧地“嗯”了一声。

沉默下来后,李俨不自觉往她耳后瞄去。

那一处肌肤晶莹剔透,粉嫩娇美,让人很有捏一把的冲动。

李俨默默收回目光,心中暗忖,也不知她耳后那一道伤好全了没……

正想着,池小姑娘忽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无措。

李俨终于觉察到了池小姑娘的尴尬,想了想,起身道:“随我进来!”

池棠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东面的屋子。

屋里摆了书案架子,墙上挂了一架桐木琴,架子上稀稀疏疏放了几本书,案上虽然笔墨齐全,但总体来看,也是空空落落的。

这应该是个书房,一个一点人气都没有的书房。

池棠不禁想起她住在京城池府的时候,屋子里虽然比这里好一些,但也东西不多。

除了因为守孝很多东西用不上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那里不是自己家,东西都封存着,不想拿出来铺陈开。

池棠的目光情不自禁带出了一丝同病相怜,令摆好笔墨回头的李俨冷不防心里一突。

不过他从小心性沉稳,不至于为了小姑娘一个奇怪的眼神表露什么,仍旧面无表情地招呼:“过来!”

池小姑娘态度乖巧柔顺地走到他身旁。

他递了笔过去,道:“作画,我来点评!”

池棠接过笔的时候身体有点僵硬。

李俨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顾自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在边上,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第026章 人赃俱获(加更) 李俨想得很简单,午膳还有半个多时辰,总不能让小姑娘干等着,但是他堂堂太子殿下,并没有带过孩子,也不知道跟个小姑娘说些什么。

只记得她好像提过喜欢作画,那就让她自己玩一会儿。

可在池棠看来,却一点都不好玩。

不是请她来吃饭的吗?怎么突然要她作画了?还要点评?这是要考校她吗?

听说陆家大姐姐师从名家,她就只是自己在家胡乱画着玩儿而已,怎么入得了陆大姐姐的法眼?

最关键是,考校来得这么突然,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她要画什么啊?

池棠提着笔,半天没落下去。

抿了抿唇,心虚地偷看了陆子衿一眼。

恰巧陆子衿也抬头看了过来,目露询问。

池棠忙解释道:“我没想好画什么,到处看看!”

陆子衿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书。

池棠左看看,右看看,又往窗外看看,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没什么值得入画。

找了半天,目光不自觉又回到陆子衿身上。

她坐得不远,坐姿十分端正,不是姑娘家那种娇花照水般的娴雅端正,而是读书人“坐如钟”的那种端正。

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书卷边缘,没有像普通姑娘家一样留出长指甲,但修得十分整齐。

她的手很瘦,手指弯曲时,更显得骨节分明——

陆大姐姐果然跟普通姑娘不一样!通身都是读书人的气度,这么瘦……一定吃了不少苦……

池棠暗叹一声,目光无意识抬起,掠过她略嫌英气的下颌,淡红的薄唇,挺直的鼻梁,清冷的眼眸——

吓!

池棠惊得手上一松,笔脱了手。

她反应也快,立即去捉。

捉住了笔杆,却也被笔端的墨弄脏了袖子。

池棠看了看袖子,又看了看陆子衿,再次红了脸。

陆子衿放下书卷,问道:“带替换衣裳没?”

池棠弱弱地点了点头。

“去西屋换。”李俨说完,重新拿起书卷。

西屋是寝屋,借给客人换衣合情合理,按照礼数,最好是主人陪同进去。

李俨当然不可能陪同,就让池小姑娘自己带着侍女进去了,反正那屋里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等等!

李俨倏然起身,朝西屋冲去——

门帘猛然打起,女孩儿惊愕抬头,目光困惑地看着他。

她应该是刚脱下弄脏的外衣,新衣还拿在侍女手里,此时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小小的一个人,脆弱,清澈,纤尘不染,毫不设防。

他现在的身份是陆子衿,确实不需要设防。

李俨虽然不至于对这么一个孩子有什么想法,还是立即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了,挪到她的手上。

她手上正拿着一支金灿灿的簪子,正是他从何必手里接过后,随手丢在梳妆台上的蝴蝶簪。

原属于池小姑娘的蝴蝶簪。

藏着小姑娘的发簪只是跟她爹开个玩笑,池长庭不进这个屋,因此李俨随手一丢后,完全没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好似被人赃俱获了?

“这、这个……”池小姑娘看看发簪,又看看他,不敢确认。

李俨不动声色地说:“老夫人大寿那天,我的婢女在外面捡到的,你认得?”

池小姑娘眼里困惑顿时消散,惊喜道:“是我丢的!就是老夫人大寿那天丢的,我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真是太好了!”

难怪陆大夫人翻遍了整个陆府都没找到,陆大夫人和陆子衿的关系那么微妙,应该是没有找到这儿来。

池棠正要感谢她,却见她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信她的话?

池棠匆忙换好衣服追出去,道:“真是我丢的,衫衫认得我的簪子,等她来了——”

话音戛然而止。

刚才出去请陆子衫的青衣侍女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等着回话。

但是陆子衫没有来。

“七姑娘已经回了大夫人那里用膳!”青衣侍女禀道。

池棠有点失望,见陆子衿望过来,捏了捏手中的发簪,道:“这个真是我的……”

陆子衿点头:“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池棠立即又高兴起来。

李俨静静地看着,想起她在竹林外同陆子衫说的话,想起苏瑾画稿上的折痕,最后想起池长庭那要吃人的模样,终于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年纪还小,看人看事,不要被表相所迷惑!”

“啊?”池小姑娘一头雾水。

李俨也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孩子说得未免太深刻了,琢磨了一下,又道:“女孩子的贴身首饰不要轻易落到别人手上!”

这句池棠听懂了,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

虽然陆大姐姐板着脸教训人的样子很严肃,可字字句句都是在关心她,池棠有点感动。

她应该是不常关心别人,说话才那么僵硬。

李俨见女孩儿这么虚心受教,欣慰地点了点头:“传膳!”

陆子衫没来,芳尘院就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吃,可摆上来的菜肴却不少,其中橙红油亮的一道虾炙格外起眼。

池棠平时最喜欢吃虾,一看到虾炙眼睛就亮了。

巴巴地盯着画屏剥了虾壳放进碗里,顿时喜得弯了眉眼,迫不及待夹起塞进嘴里。

鲜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开,池棠不自觉眯起了眼。

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气氛一下子古怪了起来。

池棠来不及嚼咽下口中食物,抬起头,却见对面的陆子衿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眼中淡淡云雾之下,依稀可见一种奇异的热切,看得池棠浑身发毛,食不下咽,却又没法开口。

幸好陆子衿见她抬头,便神色自若地挪开了视线。

但是等池棠低头继续吃的时候,那道目光又飘了回来,即使她不抬头,也能感觉得出来对方的专注。

池棠好不容易咽下口中食物,刚抬起头,就见陆子衿身边的青衣侍女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开始为她剥虾。

“喜欢吃就多吃点。”对面的陆子衿道,俨然一片好意。

池棠迟疑地夹起青衣侍女放进碗里的虾肉,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忍不住抬头问道:“大姐姐,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李俨神色淡然自若:“你进食的模样,让我想起从前养过的一只兔子。”

池小兔:???

第027章 爹好像不喜欢我的新朋友 顶着陆子衿看兔子的目光,池棠艰难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刚放下筷子,就听见对面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府?”

池棠答道:“我爹——家父下衙后来接,我——”

“那就继续作画!”李俨说完后,看到她表情有点僵硬,回想了一下,好像她刚刚话没说完?

于是又问:“还有何事?”

池棠弱弱摇头:“没事……我去作画了……”

她在陆家,并不是一整天都跟着燕国夫人。

燕国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只教导她一个上午。

正常情况下,在春晖院吃过午饭后,她就会去陆子衫那里睡个午觉,醒来吃点点心,再一起去陆大夫人那里学女红,边学边玩,一直到爹爹来接她。

但是陆大姐姐让她继续作画,她不敢说不啊!

池棠忧愁地咬着笔杆看向窗外。

画什么好呢?

虽然池小姑娘拒绝了饭后休息,李俨还是按照自己平时的习惯,坐在外面喝了一盏茶。

喝完茶,原本该进书房看书,站在门外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进去惊扰她了。

于是坐在堂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直到——

“啪!”

李俨睁开了眼,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池小姑娘刚刚从书案上抬起脸,一双杏眼迷迷蒙蒙,睡意惺忪。

她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看清他时背脊猛然挺直,慌慌张张地抓起掉在桌上地笔:“我、我还没画好——”

话音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纸上的一团墨迹,半晌,扁了扁嘴,脑袋和肩膀都垂了下去。

李俨走上前,抬起她的脸。

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有一点求饶的意思。

李俨心中暗叹,从袖笼里抖出帕子,在她脸上擦了擦。

拿掉时,池小姑娘瞥了一眼帕子上的墨迹,腾的一下红了脸。

李俨松了手,将目光转向书案上的话。

池小姑娘画的是窗口望出去的景致,白墙碧萝,一株青梅树从墙外露了个头。

她刚刚打瞌睡倒在桌上惹出的墨团正好落在白墙上,足有龙眼那么大,十分显眼,一幅画算是毁了。

“我重新画一幅……”池小姑娘讷讷地说。

“不必。”李俨淡淡道。

他拿起笔,蘸了蘸墨,落在纸上。

不过片刻,墨团便成了第二株青梅,与她画的那株隔墙呼应。

李俨放下笔,看了看转忧为喜的池小姑娘,道:“困了就去陆七那儿睡。”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困!”池棠忙睁大眼睛,站得笔直。

人家好意要指点指点她,她倒好,居然打瞌睡!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我我,我重新画一次!”池棠慌忙重新铺纸,正要去拿笔,笔却被李俨拿了去。

“你有午睡的习惯可以直说——”李俨有点无奈,“你怕我?”

池棠连忙摇头。

她确实不是怕,只是陆大姐姐太有威严,她一发话,池棠就不自觉地遵从了,哪怕下午要犯困,也该是努力克服。

最后没有克服成功,池棠觉得很羞愧,小声解释道:“我也不是每天午后都会睡的,就是有点秋乏……”

李俨道:“困了就去睡吧!精神不佳,也不宜作画!”

池棠觑了他一眼,壮着胆子问道:“那我可以在这里睡吗?”

陆大姐姐要是没怪她,应该是留她在这里睡一觉,刚刚一开口就是赶她去陆子衫那儿,怎么看都是生气了啊!

李俨却听得背脊一凉。

这里睡?

书房不能睡人,也不可能叫太守家的姑娘睡婢女的屋子,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置她了——

他的寝屋借给小姑娘换个衣服也就算了,借给她午睡?这样合适吗?

可池小姑娘正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副模样……

李俨沉默地点了点头。

……

池长庭来接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姑娘走出来时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不由笑了起来,问道:“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开心?”

池棠上了车,挨在他身边笑嘻嘻地说:“陆大姐姐给我吃了阮红酥!”

池长庭蹙了蹙眉:“你去了陆大姑娘那儿?”

池棠点头:“陆大姐姐邀我一起午膳!”

池长庭眉心皱得更紧了:“他邀你午膳做什么?”

池棠想了想,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觉得陆大姐姐挺喜欢我的!”

池长庭沉着脸不说话。

他倒不是怀疑太子殿下对他家小姑娘有什么企图。

但是阿棠第一次遇见太子殿下时,因为那个噩梦,表现得十分古怪,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一开始太子殿下还催促他去问阿棠,后来也没再提了。

难道是准备自己向阿棠套话?

阿棠这么单纯,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的对手?

那个噩梦的事要是被问出来……

池长庭越想神色越凝重。

池棠看在眼里,问道:“爹爹,你不喜欢陆大姐姐吗?”

池长庭随口道:“没有。”

这么明显的敷衍,池棠怎么会看不出来,当即为陆子衿说起好话来:“陆大姐姐人很好的,一点也不难相处,她还指点我画画,又让我在她屋里午睡——”

“在他屋里午睡?”池长庭黑着脸打断她。

池棠不解点头:“是啊,怎么了?”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啊!

“他让你睡他床上了?”池长庭又问。

池棠无语:“不然还能睡哪儿?”

“你午睡的时候,他在哪里?”池长庭咬牙切齿问道。

池棠不太确定地看着画屏:“好像在书房吧?”

画屏点头肯定:“陆大姑娘一直在书房没出来。”

池长庭这才缓了脸色,道:“以后还是去陆七那儿午睡,毕竟跟陆大姑娘也不太熟——”

“多相处相处就熟了啊!”池棠有些不高兴,“爹爹,你不会也跟别人一样,对陆家大姐姐有偏见吧?”

“没有!怎么会?”池长庭立即否认,他对陆大姑娘的认识比谁都正。

“那你是觉得她品行不好?”

池长庭轻咳一声,道:“当然不是!”

池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懂他刚才的恼怒是哪里来的,想了想,又想起一桩高兴事:“对了,爹爹!我的蝴蝶簪找到了!是陆大姐姐的婢女找到的!”

第028章 你为何与苏瑾纠缠不清 池棠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她越是想替陆子衿说好话,爹爹的脸色就越难看?

一直到回了家,也还沉着一张脸。

“你跟我来一下!”进了家门,池长庭丢下这么一句,便背着手回书房去了。

池棠反省了一下近来的所作所为,确定没有犯错后,气定神闲地跟了进去。

池长庭进了书房,往正中椅上一坐,挥退左右,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俨然一副审问姿态。

池棠心里莫名虚了一下,又重新自省一遍,才挺起腰板。

池长庭笑了笑,问道:“你今天在青蕊园,同苏瑾单独说了些什么?”

池棠脸色一僵,正想着说辞,又听了一问:“你什么时候认识苏瑾的?”

“不认识啊……”池棠下意识否认,否认到一半,被池长庭一记眼神堵了回来,低头捏着手指,小声道:“就、就陆府寿宴那天……”

池长庭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女儿带大,孩子又是个清澈见底的性子,有没有说谎,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叹了一声,道:“阿棠长大了,都有心事瞒着爹爹了……”

池棠听得心头一疼,忙道:“我不是——”语气一顿,想起刚才和颜松筠的对话,改口低声道:“苏瑾原该是衫衫未来的夫君,陆府寿宴上,他们相遇相识,兴和十四年春,他与衫衫定亲,十四年秋,迎娶衫衫过门。”

池长庭蹙眉看了她许久,眸色深沉:“既然是陆七的良人,你为何与他纠缠不清?”

池棠心中一酸,差点哭了出来:“他不是良人……”

陆子衫进京待嫁的时候,她们见过一面,那时她还是娇羞幸福的女郎。

一年后再见她,已经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只是任她怎么问,陆子衫都不肯说。

后来她让人去问颜先生,颜先生只传回一句话:“倘若和离,还有活路。”

但陆子衫终究没有同苏瑾和离。

兴和十五年秋,她死了。

苏瑾少年得志,才貌双全,娶妻之后,不纳妾,不蓄婢,不流连烟花之地,是众所周知的良婿。

人人只道陆七没有福气。

可池棠知道,一定不是那样。

她甚至怀疑过苏瑾谋杀陆子衫,可苏瑾也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好处,甚至在陆子衫死后,他当众宣布,要为陆子衫守妻孝三年,感动了无数京中女子。

可那又如何,衫衫终究是没了。

“苏瑾不是良人,衫衫不能再嫁他一次……”池棠喃喃道。

忽然想起寿宴那天的事,眸光顿时聚起:“寿宴那天,我和衫衫碰见他,他一转头就画了我们俩,可见人品轻浮!”

“还有我丢了簪子,他捡了去,也没有及时还我!”

“今天在青蕊园,碰见陆三哥、萧五叔、苏瑾还有其他几个小郎在集会,苏瑾却偷偷私下来找我,我就是质问他蝴蝶簪的事,没有说别的!他虽然承认当时捡到了,却又推说弄丢了!”

池小姑娘说着,眼里闪过一道恶意的光芒,阴恻恻地凑近池长庭,道:“爹爹,这种斯文败类,怎么能参加会试呢?”

池长庭失笑:“苏瑾又不是吴郡的贡生,他能不能参加会试,我可管不了!”

池棠不放弃:“你给余杭太守写封信,揭穿他的真面目!”

池长庭摇头笑道:“苏家是陆家的姻亲,我写了这样一封信,不是要得罪陆家?再说了,无论苏瑾待陆七如何,他参加科举,凭的是真才实学,岂能因为儿女私情就阻他前程?”

池棠气急:“爹爹,你怎么这样,要是嫁给苏瑾郁郁而终的不是陆子衫是我呢——”

“噌”的一声。

池棠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定睛看时,挂在墙上的佩剑已然剑身出鞘,剑柄正紧握在池长庭手里。

他眸中寒冰万丈,声音凛然如冬:“果真?”

池棠打了个冷战,摇头:“不是……是衫衫……”

池长庭这才面色一松,将长剑掷回了剑鞘中。

池棠喃喃地唤了声“爹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池长庭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这事爹爹心里有数了,倘若陆七要与苏四议婚,爹爹一定会同陆大人说一声的,你不要和苏瑾纠缠了。”

池棠捏了捏手心。

是她藏着爹爹遇难的事没有说,他才不信沈知春的好,不信苏瑾的坏,才没有意识到太子遇刺之险恶;是她瞒下了京城三年的伤痛,他才只当她还是在他羽翼下的小女孩。

爹爹不想她辛劳烦心,所以万事自己扛起;她不想爹爹心疼自责,所以没有提及那一段痛彻心扉。

她的不说,和爹爹的不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池棠咬了咬唇,轻声道:“兴和十四年会试,萧琢没有参加,苏瑾是第二名;殿试上,状元是京兆府的杜壑,榜眼是汝南孙元崇,苏瑾是探花,京城的大堂兄名列第二十三——”

池长庭眸光一动,身子悄然紧绷。

“今年秋天,太子殿下代天巡行,十月二十二日,至吴兴郡乌程县附近,遇乌墩寨水匪行刺——”

“阿棠!”他再次试图打断。

池棠猛地提了语速:“幸亏爹爹救驾及时,太子殿下只是受了轻伤——”她揪紧他的衣角,双眸蕴泪,“爹爹,你为什么会去吴兴郡?为什么正好救了太子殿下?”

池长庭沉默了。

这个问题上回她也问过,但当时她虽然目光颤动着,却没有太过激动,不像此刻,眼里满溢着回忆带来的情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问。

就算阿棠已经知道了太子南下的事,他仍是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池长庭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轻叹道:“阿棠,这只是个梦——”

“这不是梦!”她顿时落泪,拉着他的手,满眼哀痛。

“不是梦!你说你去吴兴郡处理一件公事,你说你一定会赶回来为我庆生,可是我从日出等到日落,从日落等到天黑,等到我都睡着了,你也没有回来……”

“我醒来的时候,颜先生站在门口看着我,他说你、说你……”那个字,终究哑得没有发出声音。

池长庭再也忍不住,将崩溃大哭的女儿紧紧抱在怀中。

“阿棠……”他唤了一声,尾音哽住,眼眶微湿。

第029章 臣有一个女儿 “爹爹……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女孩儿哭得停不下来,才开口说了几个字,便咳了起来。

池长庭忙拍着她的背脊,连声道:“爹爹不死、爹爹不死,爹爹一定保护好自己!”

她咳了半天,又拉着他哭道:“你不要去……不要去那里……”

池长庭叹了一声,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低声道:“阿棠别怕,爹爹一定不会再丢下你,爹爹向你保证,向你娘保证!”

这样的保证完全不能让她满意,她一面摇头,一面反复哭道:“不要去……你不要去……”

池长庭又叹了一声,没有再试图给出什么承诺,只是沉默地拍抚着她的背脊。

他不可能不去。

外放吴郡六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收网。

他不能不去。

只是这次,他一定要全身而退!

女孩儿终于哭得累极睡了过去。

池长庭将她抱回锦年院,嘱咐了几句后,步履沉重地回到了书房。

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个时辰,起身,洗漱,灭灯。

黑暗中换上夜行衣,推窗而出。

陆府芳尘院的书房中,烛火未灭。

“殿下!”落地行礼。

李俨负手站在窗前,神色淡淡。

池小姑娘拿了蝴蝶簪回去,池太守难免要来兴师问罪一番,他早就料到了,正好,他也有事要同池长庭交代下——

“太子仪仗将出京城,随行人等不知由谁负责?”池长庭问道。

李俨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略略惊讶。

竟然不是来兴师问罪?

“是东宫舍人闻礼。”李俨道。

池长庭眉心微蹙:“闻舍人似乎是吴兴人氏?”

李俨眸光一动,端详他片刻,道:“池卿何以惶惶不安?”

东宫属臣固然都是太子一派,但年轻一些的官员更为忠诚,只因他们的前程抱负都与年轻的储君紧紧相系。

闻礼年方二十三,家族不显,虽然祖籍吴兴,却早在祖辈就迁到了京兆,是李俨亲自选拔出来的东宫舍人,不同于池长庭这样的齐国公系,闻礼属于东宫嫡系。

当然,齐国公是李俨的亲舅舅,池长庭又与他素来交好,也是值得信任的。

但池长庭素来懂分寸,怎么会冒然质疑闻礼?

“臣手里的人自然知根知底,殿下带出来的也必然是心腹,纵使有什么不妥,也能应对及时,但太子仪仗出了京城后,就由闻舍人全权做主了,万一有什么意外——”池长庭虽然没有说完,却也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李俨心中略有不悦,道:“池卿以为会有什么意外?”

池长庭坦然道:“提前泄露殿下行踪,令姚无忌早有准备!”

吴兴郡王姚无忌,正是李俨这次南下的目标。

当年太祖南征,曾得姚氏襄助,兵不血刃拿下江南,后来论功封了姚氏为吴兴郡王,世袭罔替。

姚无忌则是第五代吴兴郡王。

八年前,有人密报吴兴郡王姚无忌有谋反之心,朝廷派了监察御史穆鸿南下调查取证。

半年后,穆鸿于吴兴郡乌墩寨遇水匪身亡,距离吴兴王府所在的乌程县不过三十余里。

后来姚无忌领兵屠了乌墩寨,上缴匪首百余,结了这桩案子。

再后来,也有钦差派到江南,回来只道吴兴郡王忠心耿耿,再无异常,而鱼米富庶的江南东道十九个郡府,几乎都在姚无忌的掌控之下。

当今陛下和齐国公一致认为姚氏终成大患,因此有意派遣心腹官员外任江南,培植朝廷的势力。

池长庭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放在了吴郡。

他并非孤军作战,为了令他更快扎根江南,京城那边花了许多功夫,原本该在京城颐养天年的燕国夫人也是因此回到了吴县,用自己的身份帮助池长庭结交江南世家。

外任吴郡六年,池长庭同时也在暗中调查穆鸿之死,直至今年年初,终于在乌头村查到了点蛛丝马迹。

然而还没深入调查,就天降一场水灾,淹了乌头村。

池长庭的人盯上的人证,都在这场水灾中丧生了。

因此,太子李俨决定借赈灾之名,亲自下到江南。

阿棠说太子突然出现在吴兴郡,说明太子仪仗还没到,应该是李俨暗中带人去了吴兴。

这样的情况,他和李俨不会没有准备,但还是被姚无忌打了个措手不及,可见有状况之外发生。

来芳尘院之前,他将江南的布置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有找到破绽,便将疑点转到了京城那边。

倘若太子仪仗那里出了纰漏,有人提前泄露太子行踪给姚无忌,姚无忌便能事先做好准备。

虽然事涉东宫嫡系,会惹太子不喜,池长庭此时却不能不提。

李俨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虽不悦,还是仔细回答了:“闻礼的双亲族人都在京城,未婚配,无子女——”微顿,“八年前密报姚无忌有谋反之心的,正是闻礼之父。”

“可留意过是否有心仪女子?”池长庭仍是不放心。

李俨看了他一眼,道:“有池卿的前车之鉴,自然是留意了的,已托给齐国公夫人照看。”

池长庭没有在意他的嘲讽,微微一笑,心中略安,又问:“殿下仪驾是否入吴兴?”

李俨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池长庭眸光微沉:“昔日穆御史于乌墩寨遇匪,臣惟恐故技重施!”

李俨目光一动:“你怀疑——”

池长庭点头。

且不提穆鸿之死,就阿棠前世所知的刺客,必然不是什么水匪。

就算乌墩寨水匪尚有余孽,可区区水匪,怎么可能在东宫高手面前讨得好处?更不用说害他殒命。

“姚无忌手里有五千精兵,吴郡府兵只得三千,而且三千也不能全都开进吴兴,殿下安危为重,臣请东宫令,调宣城驻军待命!”

吴兴郡一共四个邻郡,东为吴郡,北为晋陵,西为宣城,南为余杭。

其中余杭太守是姚无忌的人,而晋陵太守虽然是京城指派,却是赵王系的人,只有宣城太守是中立清流。

但也只是中立而已,要借兵,却是有些冒险。

李俨沉默片刻,道:“仪仗那边带了三千禁卫,加上吴郡三千府兵,池卿在担心什么?”

“臣担心姚无忌手中不止五千!”池长庭避也不避地直视李俨,低声道,“臣……有一个女儿,臣怕死……”

第030章 秋光出事 李俨怔住。

池长庭是当世名士,“怕死”这两个字实在不该由他口中说出来。

但他就这么坦然说出,仿佛也天经地义。

齐国公曾说过,池二纵然才干无双,却惜于重情。

七年前,他因为妻子重病不肯南下,后来池夫人病逝,他又哀毁过度几乎辞官归隐。

如今,他为了女儿,说他怕死。

李俨不由想起池小姑娘那双明净清澈的眸子,心中一软,道:“你放心,池姑娘——”

“臣的女儿,臣当然要自己照看!”池长庭打断了他,目光甚是警惕,“臣无意做忠义之士,也不愿将女儿托付他人,谁也不能如为人父一样照料臣的女儿!臣必要做好万全准备,好好活着,看着她长大成人,亲自送她出嫁,护她一生一世!”

说到最后,池太守有些动情。

李俨默了片刻,道:“圣旨预计七月底下,仪驾到江南最早也要十月,说这些为时尚早。”

话到这份上,池长庭也不便再争,低低应了声“是”,沉默了下来。

李俨缓了几分语气,道:“调兵的事,孤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他不怪池长庭的谨慎,于他而言,也不愿自己看中的未来宰辅栽在江南,只是调兵宣城的事还需三思而行。

池家那个小姑娘自幼丧母,要是再没了父亲,也未免太可怜了,便是他能承诺照顾她,也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总不能认她作女儿吧?

池长庭没有离开,抬起头,目光沉下,冷冷道:“还没谢过殿下帮小女找到了蝴蝶簪!”

说完正事,可以兴师问罪了。

李俨沉默片刻,云淡风轻道:“些许小事,不必谢恩。”

池长庭咬牙道:“殿下不解释一下吗?”

李俨面不改色:“何必忘带了。”

池长庭一噎,又道:“今天下午,殿下召见小女又所为何事?”

李俨看了他一眼:“不是池卿让孤多看顾池姑娘吗?”

“那——”池长庭张了张口,又觉得不好说。

他不说,李俨也知道他想问什么,遂正色道:“孤现在是陆子衿,虽心知男女有别,也不能过分引人疑心——”顿了顿,“何况,孤与池卿相交多年,心中视池姑娘如同晚辈,难道池卿信不过孤?”

池长庭倒也不是信不过李俨的人品,只是事关自家姑娘,格外着急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终于想起了那座空荡荡的东宫。

这位太子殿下不但生得一副清心寡欲模样,私下也确实有君子自持之风。

这样想着,池长庭的脸色缓了一些,但仍是提醒了一句:“便是晚辈,也要注意一些才是——”

……

哭累后的池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长辈。

因为第二天不用去陆家,又得了池长庭吩咐,早上就没有人喊她,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醒来时,一双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画屏忙剥了个熟鸡蛋来替她热敷。

池棠闭着眼睛敷了一会儿,才恹恹睁了眼,恰巧见着画屏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池棠含糊着声音问道。

画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春曦来了,想求见姑娘……”

池棠一怔,顿时清醒:“她有什么事?”

“她说……秋光出事了……”

……

奶娘芸姑是池棠生母唐氏生前的贴身婢女,后来配了人,头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是女儿,然而只养了半年就夭折了,碰巧这时池棠出生,唐氏就让她做了池棠的奶娘。

后来奶娘又生了个女儿,就是秋光。

秋光是难产儿,从一出生就身子不好,十一年来,延医请药,池府从未吝啬,虽然名为侍女,池棠也没舍得让她劳累。

“……去了庄子上后,他们天天逼着她干活,稍不顺心非打即骂,我去帮忙的时候才收敛一些,可昨日……”

池棠听得脸上一分一分褪色。

奶娘死后,春曦越发要强刚硬,便是在西苑当着颜先生的面,也护在秋光身前无一丝退缩,此时却泪如雨下,浑身颤抖。

“陶尚荣、陶尚荣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她骂完这句,伏地痛哭。

池棠猛地抓紧扶手,嗓音干哑:“他、他怎么了?”

春曦猛地抬头,狠狠抹去眼泪,哽咽道:“昨天傍晚,我去帮秋光做活,陶尚荣那个狗东西喝得醉醺醺回来,想要欺负我,秋光拉着他才教我跑掉,那畜生便迁怒秋光……”哽住不能言语。

池棠眼泪夺眶而出,冲上前抱紧她:“秋光呢?秋光怎么样了?”

春曦呜咽一声,痛哭道:“那畜生也不知打了秋光多久,被人抬出来时,浑身都是血!”

“……求姑娘看在芸姑的面子上,救救秋光吧!”春曦一头磕在地上,泣不成声。

池棠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罢,起身跑了出去。

画屏早已出门请医,她知道春曦这一声求的不是这个。

医者医病不医命,她不能让秋光继续留在陶家父子身边——

“颜先生!”

正在吃饭的颜松筠惊讶抬头。

池棠抿了抿唇,忍下眼眶湿意:“我要把秋光接回来!”

那年深冬,奶娘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明明看着已经干涸的眼眶内涌出大颗的泪。

“秋光不得她爹欢心,我走以后,求姑娘……”

奶娘从来没有求过什么,连临终那一求,都戛然而止。

“我这一生,欠夫人的何止一条命,倘若再求,便是贪得无厌了。”

她不说,池棠也知道,她放心不下秋光。

所以奶娘走后,她和春曦都加倍地照顾秋光,直到家里出了事。

秋光盗卖家中财物的事,是她亲口认的。

池棠第一次听说时,只觉得伤心,不过那时她还有更伤心的事,没顾得上这些;重生后她也忙着自己更重要的事,只随手将这件事捅给了颜先生。

两世事发后,秋光都只是被赶去了别庄,罚得不算重。

只是前世,池棠去了京城,再也没听说秋光的消息,却没想到——

奶娘说秋光的爹不喜欢她。

可池棠不知道一个爹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她知道……

第031章 探望秋光(加更) “你应该知道秋光犯了什么错吧?”颜松筠放下筷子,笑着问道。

小姑娘一进门,说了那么一句话后,就虎视眈眈地瞪着他,这饭是没法吃了。

“我知道——”池棠声音紧绷着,“她在庄子上快被她爹和哥哥打死了,先把她接回来,等她好了,留在府里做点别的也好,送到其他庄子上也好,只要不、不让她跟着家里人就行……”

池小姑娘的嗓音哑哑的,眼睛水润水润,好似要哭了。

颜松筠擦了擦手,道:“姑娘要知道,为了警示,秋光犯的事整个池府都是知道的,现在把人接回来,影响会不太好。”

“影响不好以后再弥补就是,我总不能看着她被打死。”池棠吸了吸鼻子,鼻音更浓了,“奶娘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秋光了……”

真是个孩子……

颜松筠暗叹了一声,道:“这事是府君亲自过问的,要接回来,也要先问过府君。”

“我去问爹爹!”丢下一句话,池棠匆匆跑了。

颜松筠笑着摇了摇头。

这才是个孩子嘛!哪里像他养的那个……

……

马车骨碌,驶向城门。

池棠拧着手指,透过不时飘起的车帘望着外面街道,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现在还是上衙时间,她当然没能征得爹爹同意,但在家实在憋闷得慌,便带着春曦一起出城了。

春曦和秋光的遭遇,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丑恶,只要一想起,她就难过得想大哭。

她赶她们走的时候是很心寒,可绝没想过等待她们的是这样的噩运。

池棠将目光转回,落在春曦脸上。

春曦和她对视了一瞬,垂下眼眸。

池棠仿佛心里被拧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你怪我吗?”

春曦讶然抬眸,嘴唇苍白颤抖:“是我和秋光对不起姑娘……怎么会怪姑娘……”

池棠蓦然落泪。

这一世春曦和秋光遇到的,或许上一世也遇到过,那时她已经去了京城,她们两个女孩儿该求助谁?

春曦迟疑着伸出手,凝滞良久,将她搂进怀里,哑声道:“芸姑临终的时候我们都在,她嘱咐我照顾秋光,也嘱咐了我好好照顾姑娘,更嘱咐了秋光要听我们的话,姑娘对我们很好,是我和秋光没有做到……”

池棠拉着她的衣袖抽噎道:“奶娘、奶娘为什么没有嘱咐我?她是不是早知道我照顾不好秋光……”

她和春曦、秋光都是奶娘带大的孩子,奶娘临终前对春曦、秋光多有嘱咐,到了她这儿,却什么请求都没有说出口。

以奶娘在池家的地位,她就是对池长庭有所请求,池长庭也会尽量满足她的,何况是被她从小带大的池棠。

可她什么都没说。

在春曦离开后,池棠时常会想起,或许在她们眼里,她始终只是个主子,本分到令她有些心酸。

“不是的!”春曦忙道,“芸姑心里最疼的就是姑娘了——”

她顿了顿,轻声道:“芸姑生秋光的时候难产,陶家要保小,看着芸姑去死,是夫人请了大夫救下了芸姑,秋光出生后身子弱,陶家看她是个姑娘,也不给请大夫,夫人派人将芸姑和秋光接进府来照顾,秋光才活了下来……”

“姑娘可还记得,夫人去后,芸姑也大病了一场,那时我听到大夫说,芸姑怕是不行了,直到府君抱了姑娘到病榻前,芸姑才醒转过来——”

“我原来也以为芸姑临终最放不下的是秋光,其实是姑娘;”

“夫人仙去后,芸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你!”

池棠听得心痛如绞,泣不成声。

朦胧中,被换了个怀抱,柔软的帕子在脸上擦拭着,夏辉冷冷道:“姑娘昨日刚哭肿了眼,你又来惹她哭!”

春曦也抹了抹眼泪,嗓音沙哑道:“原是我对不住姑娘,看到姑娘自责,我心里难受……我是想着姑娘已经长大了,又有府君疼爱,身边还有画屏、夏辉、冬芒,也不差我这一个,陶家老小都不是好东西,才想着去照顾秋光。”

池棠红着眼睛道:“陶家父子不是好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春曦恨恨道:“之前也不知道这样不是东西!从前秋光住在府里,他们也没怎么样,我只知秋光跟他们不亲,偷东西的事一定是被他们逼的!”

提到盗窃的事,池棠脑袋一冷,静了下来。

不管秋光是不是被逼的,既然已经做下,爹爹多半不会允许她再回来。

春曦也是,既然已经主动求去,便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她再心软相求也没用,何况心软归心软,她也知道爹爹和颜先生的决定是对的。

既然不能回来,她们该去哪儿?

池棠痴痴地想着,突然一个前冲,和夏辉摔成一团。

“找死吗!”赶车的莫七怒喝道。

“怎么回事?”坐在车门口的夏辉打起帘子问。

莫七忍怒道:“那厮抱着孩子撞上来——”话没说完,便响起“啊啊啊”的声音。

池棠心中一动,忙探出脑袋:“是你!”

拦在马车前衣衫褴褛的高瘦青年赫然就是上回出城看粥铺时遇上的哑巴青年。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怀里还抱了一个约三四岁大的孩子,似乎睡着了。

他看到池棠眼睛明显一亮,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不停比划着,满脸焦灼。

“这是你家孩子?”池棠意外地问道。

青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池棠不禁内疚。

上次还觉得这人好吃懒做,原来是因为要照顾家里孩子才来领粥的。

青年又“啊”了一声,指了指孩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池棠恍然大悟:“这孩子病了?”

青年忙不迭点头,露出祈求的目光。

池棠抬头远眺,庄子已经望见一角。

“你跟我来,我这里有大夫——”

画屏已经先一步将大夫请到了庄子上,池棠赶到时,大夫刚刚替秋光包扎好。

池棠问了几句后,就让大夫去隔壁屋替那个发着高热的小女孩看看,自己则轻手轻脚走到床前。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乍一见秋光时,池棠还是呆住了。

第032章 池棠被冒犯 秋光今年才十一岁,身子骨又瘦小,看着甚至只有八九岁模样。

这样稚嫩的一个孩子,小小的脑袋被包住了一大半,露出的地方青青肿肿,满是伤痕。

她双眸紧闭,气息近无,要不是大夫说了没事,她几乎怀疑她已经死了。

春曦在身旁低声道:“来了庄子上后,那两个狗东西不但没有反省,反怪秋光手脚不利索,才被姑娘抓到了,说秋光害苦了他们……喝了酒打她,不喝酒也打她……”

“别说了!”画屏低声喝止,担忧地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听得几乎喘不过气,缓了许久才问道:“那不是她亲爹、亲哥哥吗?”

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难道前世她离开吴郡后,秋光也是这样的境遇?

春曦笑了一声,低低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疼爱子女,尤其是女儿……”

池棠突然想起,春曦似乎就是被父母卖掉的。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疼爱子女,他们有些会把孩子卖掉,有些会将孩子当作可以随意打骂的畜牲……

画屏见她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心中暗道不好。

她们家姑娘从小到大就是被捧在手心的,一点污糟都没见过,怎么受得了这种事?

她瞪了春曦一眼,软着声音劝抚道:“这种事是少有的,秋光一直跟在姑娘身边,同父兄不常见面,没什么感情,何况那两人一个好酒一个好赌,本来就畜生不如,寻常父兄哪有这样的?你想想陆家的小郎们,是不是个个都很爱护妹妹?”一边说着,一边将池棠往门外拉。

池棠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终于缓了过来。

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她现在这样,也不好挪动,春曦先留下照看她,等我跟爹爹说一声——”

说到这里,突然被外面一阵喧哗打断了。

春曦脸色陡然一遍,下意识往她身后躲了躲。

池棠刚蹙眉抬头,便见一人推搡着往里闯,口中骂骂咧咧:“我来看自家妹子怎么了?那丫头死了没?两顿饭没做了,别让我逮到她装死!”

不及靠近,便是一股酒气冲面。

画屏忙挡在她面前,厉声喝道:“什么人这么没规矩!姑娘在这儿,还不把他拉出去!”

那人被她一喝,停了脚步,眼晕脸红地打量了她们几眼,笑嘻嘻道:“原来是姑娘啊!好多年没见着了,姑娘还记得你奶哥哥不?”

一边说着,一边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往画屏身后看去。

池棠刚见过奄奄一息的秋光,此时一见陶尚荣便怒红了眼,连吸两口气,气得声音直颤:“叫他、叫他滚出去!”

画屏也又气又急,指着门口追进来的婆子们怒吼:“你们都是死人吗?就这样任由他闯进来,回头府君知道了,要你们好看!”

婆子们忙惶恐去拉扯。

陶尚荣一面挣扎一面嚷道:“我来看看我妹子怎么了?府君管我找自家妹子了?”

陶尚荣跟秋光长得很不一样,秋光瘦瘦小小,他却壮得像头牛,又喝了酒,蛮劲十足,这群婆子先前就拉不住他,现在应付起来一样困难。

池棠看得有些不安,吩咐道:“去把莫七喊来!”

她当然不是只带了几名贴身婢女就出门,她每回出门,都有池长庭指派的两名侍卫——莫三和莫七轮流充当车夫。

刚才进了庄子,池棠急着过来看秋光,莫七还留在门外栓车一时没进来。

画屏犹豫了一下,绕开陶尚荣往外走去。

陶尚荣看在眼里,冷笑一声,道:“姑娘也是我娘奶大的,怎么对哥哥这么心狠?”

说罢,突然大喝一声,用力甩开拉扯的婆子,眼冒凶光地朝池棠大步走去——

“你要干什么!”画屏大惊失色地冲了回来,拦在他面前。

五六个婆子都拉不住,何况一个柔柔弱弱的画屏。

他横臂一甩,将画屏摔了出去,朝着她啐了一口,道:“老子找自己妹子,你管得着吗?”

池棠见画屏好似摔得不轻,这边陶尚荣又继续大步朝自己冲来,想要拉着春曦避开。

这庄子不大,纵然没人去喊莫七,闹出了这么点动静,莫七很快也能赶来。

可手上刚一用力,却遭到了春曦的反抗,池棠立即反应过来,秋光还在屋里。

看陶尚荣的架势,闯进去说不准就要把人拉下床,秋光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池棠一咬牙,挡在门口,大声道:“你再往前一步试试!你若敢冒犯我,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陶尚荣脚步一晃,停了下来,看着她痴痴笑道:“我怎么敢冒犯姑娘?姑娘这样好看,我对姑娘好还来不及呢!”说着,摇摇晃晃往前冲去。

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侧面窜出,如同脱弦的箭矢,朝陶尚荣身上撞去。

分毫不差的相撞,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陶尚荣水牛似的身躯竟然被撞得飞了出去,摔在台阶上,几乎震得地面抖了一抖。

他抽搐了两下,没有起来。

“快把他绑起来!”画屏急忙道。

婆子们一拥而上将陶尚荣压住时,莫七也终于赶到。

池棠扶着春曦的手,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看向刚才从隔壁屋子冲出来救她的哑巴青年。

青年把人撞飞后,自己也摔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左右翻滚呻吟,好像也摔得不轻的样子,大夫也跑出来了,正在替他查看伤势。

池棠紧张地问:“你没事吧?摔到哪儿了?”

青年皱着一张脸,一边“啊”、“啊”地叫着,一边在身上前前后后拍了不下十几个部位。

池棠心里明白他这是在回答她“摔到哪儿”的问题,但不知怎么,看上去挺像乱拍一气的。

不过看他的身形远不如陶尚荣来得健壮,一下将人撞那么远,想必自己也摔得不轻。

总是为了她而受的伤,池棠急得眼泪汪汪:“大夫,他怎么样?是不是摔到骨头了?”

大夫看过之后,神色却有些古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碍,摔得不结实,可能是、可能是这位小郎比较怕疼……”

第033章 有骨气的恩人 何必一边装模作样嚎叫着,一边瞅着门外动静,见池小姑娘往里走,喊得更大声了。

池棠忍不住蹙眉道:“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这么怕疼?比我还娇气!”

何必脸色一僵,停止了嚎叫,幽幽看了她一眼。

池棠想到他毕竟救了自己,刚才那样说似乎太不客气了,又软了声音道:“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何必又是一僵。

报答?怎么报答?

糟了!糟了!糟了!

她该不是想要以身相许吧?她们这些贵族千金最爱看这种戏码了!前两年魏县侯家的大姑娘就是这么被个名不经传的小子拐走的!

还有石家的六姑娘、任家的三姑娘、颜家的——

死了死了死了,池长庭一定会撕了他的!

呜呜呜,这厮自己还不是这样拐来的夫人……

“你们父女就放心在这儿住下吧!等我禀过家中大人,一定好好酬谢你!”池小姑娘认真地说。

呃?什么父女?

何必下意识要开口否认,好险闭上了嘴,连忙摇头。

那小女孩不是他女儿啊!他还没成亲呢!

酬谢也没必要,他人在这儿,能教池小姑娘被一个下人欺负去吗?

何况他一点也不想被池长庭酬谢。

听说太子殿下已经把藏簪子的事全都推到他头上了,他现在只想做一个安静的流民,和尊贵的池太守毫无瓜葛的那种。

“你不要酬谢?”见他又改为点头,目光还十分诚恳的样子,池棠感动了。

“你连饭都没得吃了,还施恩不求报……之前都是我误会你了,原来你是这样的好人……”

不是,也没那么好——何必谦虚地摆了摆手。

“你既然不要报酬,那我回去跟我爹说说,给你找个差事做,以后抚养女儿也轻松一些!”

何必一愣,手摆得更起劲了。

池棠正觉得不解,门外探头探脑跑进来一个婆子,小心翼翼问道:“姑娘中午要留饭吗?”

池棠这才发觉时候不早了。

“不留了,该回去了!”她下午还要上颜殊的课呢!

临走又回过头鼓励了何必几句:“别担心,我爹爹一向知人善用,不能说话不要紧的——”

……

“不能说话确实没什么要紧——”池长庭道,“你上次说的以工代赈的事,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近日沈家会牵头招募流民为工,他只要有力气,不愁找不到活做。”

池棠想起被撞到昏迷不醒的陶尚荣,点头:“他力气很大,只是这样的话,也算不上我报恩了。”

反正都是要招募流民,那人自己去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她出力。

池长庭有点头疼:“那你想怎么报恩?”

小姑娘不满又哀怨地看着他。

池长庭头更疼了。

不是他不想替女儿报恩,换了另外的任何人都好说,可是偏偏是这个——

所谓女儿的救命恩人,他已经派展遇去看过了,也知道是谁。

要是按照池棠的意思报了恩,他不是白设了以工代赈这一局?何必这颗棋子不也毁了?

可要是逆了小姑娘的意思——

池长庭看了看池小姑娘,两颊已经有点气鼓鼓了。

“要不问问他自己的意思?”池长庭灵机一动,“或许这个人特别有骨气,只想勤劳致富,一点也不想接受我们的恩惠呢?”

池棠犹豫了,好像那人是挺有骨气的,她说要报恩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想接受的样子……

池长庭暗暗松了一口气,果断转移话题:“以后再出城,莫三、莫七两人都带上,不许离身,顶多隔一扇门,知道不?”

池棠今天也吓着了,乖乖应下,犹豫了一下,道:“爹爹,春曦和秋光……”

今天池长庭是提早下衙回来的,她从别庄回来没多久,他就脚步匆匆回来了。

池棠一看便知,今天在别庄发生的事,已经被莫七报去了他面前。

“犯错就是犯错,没道理因为她们境遇不佳就网开一面——”池长庭神色淡淡,“她们固然与你情分不浅,可你也不曾亏待过她们,这次你又不计前嫌赶去救秋光,还差点被那样一个渣滓冒犯,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池棠小声道:“那是意外……”

池长庭瞪了一眼过来,池棠立即挺直腰杆道:“我不是要把她们接回来!”语气倏地一黯,“秋光的身子爹爹是知道的,我原以为她出府后,还有父兄养着她,没想到……就算不将她接回来,可总要给她留条活路……”

池长庭沉吟片刻,叹道:“先放庄子上,把伤治好了再说。”

池棠轻声应下,又问:“陶贵父子怎么处置?”

展遇没有随池长庭一起回来,池棠就猜到是去别庄拿人了。

她现在对这对父子恨得要死,很想知道爹爹会怎么为她出气。

“打一顿,卖去南面做苦力!”池长庭冷冷道。

语气虽然冷,说的话其实挺云淡风轻。

池棠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好了——”池长庭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池棠乖巧地点了点头,一边继续琢磨不对劲的地方,一边慢悠悠离开了。

池长庭回到书案前,拿起白天没看完的公文。

没过多久,展遇进来了,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颜先生那边已经行刑完毕,问接下来怎么处置?”

池长庭放下公文,冷冷一笑,道:“弄哑了贱卖去吴兴,叫那边的人盯着点,说不定能打开道口子!”

这阵子他仔细让人调查了下吴兴郡的人口,吴兴郡不仅有流民失踪,过去几年,也陆陆续续有不少乞儿无故失踪。

那些失踪的人去了哪里?池长庭直觉,答案或许同他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关。

何必仍旧按照原计划假扮流民,现在又多了陶贵父子作为诱饵,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胆敢动他的女儿——

池长庭磨了磨牙,加上一句:“伤口都处理好,别弄死了!”

展遇应下,见他似乎没有别的吩咐了,正要告退,池长庭又补充道:“让老颜手脚利索点,千万别教阿棠知道了。”

第034章 长姐如母 池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陶贵父子就是普通地发卖出去了,虽然爹爹的反应比她预想的温和了一些,但也没什么不对。

这件事在她心里就这么过去了——

“那个陶尚荣,以前也欺负过你吗?”李俨沉着脸问道。

池棠震惊得筷子都掉了:“你、你怎么知道?”

李俨顿时脸色更难看了:“果然从前也欺负过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么娇娇的粉兔子一样的女孩儿,竟然让一个粗鄙龌龊的下人欺负了去!

池长庭怎么照顾女儿的?!

“没有!没有!”池棠忙摆手否认,“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昨天是长大后第一次碰上!”

李俨这才缓了脸色,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逃亡模样,仍觉得烧心,忍不住道:“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无论是谁,都要告诉府君,不可忍气吞声,知道吗?”

池棠听得出他的好意,乖巧点头。

“便是那人身份比府君尊贵,也不必怕!”李俨又道。

池棠仍是乖巧点头。

李俨看了她一眼,忽然记起那天她喊着“太子殿下”的模样,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若是受了委屈,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池棠愣了愣,随即笑弯了眼,用力“嗯”了一声,语声清甜:“大姐姐对阿棠真好!”

李俨掩唇轻咳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吃饭吧!”

池棠拿起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今天还是在春晖院待了半天,然后被陆子衿派来的青衣侍女请来了芳尘院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是艰难。

从她拿起筷子开始,陆子衿就一直盯着她看,脸色阴沉沉的,看得她胆战心惊。

不过这会儿该问的都问完了,应该可以好好吃饭了吧?

然而,并没有。

池棠重新拿起筷子后,再次感觉到了陆子衿的目光。

这次不是阴沉沉一直盯着看了,而是状似云淡风轻、可能还漫不经心地看上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上一眼。

和上次吃饭以及吃点心时一样,看兔子的目光。

可能陆子衿还觉得自己看得很自然——如果只看了一眼,确实很自然,但这么多眼看下来,池棠想当作没发觉都不行。

被人这么盯着看,还怎么吃得下饭?

可客随主便,她又年纪小,陆子衿没有停筷,她出于礼数,也不好先停筷,只能一粒一粒饭往口中送。

李俨当然看到了,蹙眉问道:“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池棠忙摇头:“没有,是我吃饱了!”

李俨看了看她碗里的剩饭,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陆大姐姐这样关心她……

池棠就着感动扒了一口,然后又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真的吃不下了……”池棠绞尽脑汁想了个借口,“我早饭吃多了……”

李俨有些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总算放下了筷子。

漱口后,池棠再次问起:“大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昨天的事?”那可是家丑啊,她连陆子衫都没打算说。

李俨面不改色道:“青衣昨天在街上碰见府君身边的侍卫绑了两个人进城,打听了下。”

池棠又震惊了:“跟谁打听的?怎么打听的?”她家的事竟然这么容易打听出来?

李俨看了她一眼,垂眸道:“青衣擅长打探消息。”

池棠看了看正在收拾碗筷的青衣,只见她低着头,一脸木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厉害……”池棠讪讪一笑,转头同李俨说起了昨天另一桩事。

“……这样一个有骨气有志气的人,给他银钱不要,安排他差事也不要,大姐姐,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他才好呢?”池棠有些苦恼。

李俨抿了一口茶水,道:“施恩不求报,不求,也是一种求,别人求报,他求不报,你只需满足了他的不求,便是对他的回报了。”

“呃……是这样吗?”池棠被他绕得有点晕。

李俨肃然点头:“是这样!”

池棠半信半疑。

李俨又道:“不信你让人问他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若有所求,何必躲藏?若无所求,何必畏缩?”

池棠犹豫:“这样是不是太不客气了?”

“对付男人,激将法比较有用。”李俨淡然道。

池棠眨了眨眼,怎么上升到对付男人了?不过陆大姐姐嫁过人,总是比她懂一些……

“可是……他不会说话……”池棠又为难道。

“不能说话,可以用行动表示!”李俨道。

池棠想想,觉得有点道理,便真的让人去传话了。

第二天,果然有了行动表示。

“别庄的人说,今天一早就没看到他了,只留了张字条,说要自力更生,让我死了报恩的心——”

池棠将字条递给李俨,捧着脸倚在桌上,叹道:“他是不是生气了?连女儿都不管了。”

那小女孩睡梦中还喊着爹娘,好可怜……

李俨刚要展开字条,闻言一怔,问道:“他还有女儿?”

池棠点头道:“是啊,三四岁的样子,他女儿病了,他抱着女儿来拦我的车,他女儿现在还病着呢,他应该会回来吧?”

看他昨天抱着女儿的焦急模样,应该不会一去不回吧?

李俨沉默地思忖片刻,觉得何必还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一个三四岁的女儿,多半是哪里捡来的。

有个女儿也好,更方便掩饰。

思定之后,展开字条,边上的池小姑娘不经意地往字条上瞥了一眼,随口道:“没想到他不但识字,字竟然写得还不错……莫非之前家境尚可?”

李俨面不改色地合上字条,捏在手心攥了攥:“白痴!”

“什么吃?”池棠没听清。

李俨随手将捏烂的字条一丢,问她:“想吃什么?”

池棠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为难道:“才刚吃过午饭……吃不下……”

李俨点点头,转头却吩咐婢女:“昨天送来的秋梨切一只——”又转头对池棠,“吃不下先放着,想吃了再吃。”

这么执着……

池棠捧着脸看他,痴痴道:“大姐姐……以前我阿娘也好喜欢叫我吃东西……”

李俨滞了滞,转开了话题:“你的那个恩人,既然施恩不求报,你就尊重他的决定吧!”

第035章 女儿节礼物 池棠吃了秋梨后,没有在芳尘院多待。

同陆子衿说过之后,去了陆子衫那儿。

她以前来陆家,都是和陆子衫黏在一块儿的,

但是这几天都是一到中午,陆子衿就会准时派人来把她接走,一直待到爹爹来接为止。

当然,陆大姑娘肯亲近她、教导她,她也是很乐意、很荣幸的,可是——

陆子衫不高兴了。

她们才是最好的朋友,如今她总和陆大姑娘在一起,难免冷落了陆子衫,颇有些移情别恋的嫌疑。

尤其陆子衫还特意为了陪她,主动要求接受燕国夫人的教导,这个牺牲对陆七姑娘来说真的太大了,结果池姑娘却跟别人跑了。

今天上午,陆子衫使给她的眼神里,俨然已经带上了威胁。

所以她必须要去一趟!

好在陆大姑娘没什么表示,她一说就点头了。

……

陆子衫刚见到她时,还颇端着态度,两人一起睡了个午觉后,破裂的感情就修复了。

“明天七月七,你别忘了早点过来!”陆子衫道。

池棠穿衣的动作一顿。

她还真忘了。

每年的七月初七,在江南一带,又被称为女儿节。

在这一日,女孩儿们会轮流做东,邀请相好的姐妹来家中相聚。

去年是池棠做东,今年该轮到陆子衫了。

这女儿节的聚会是有名堂的。

女孩子们相约聚在一起,各自带着准备的小礼物,结五彩线,穿七孔针,谓之斗巧。

既然是斗,就有输赢,输了的要将礼物赠送给赢的人。

陆子衫的女红水平和池棠在伯仲之间,往年输巧者总是她们两人之一,没输的那个,就会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输巧的那个以作安慰。

但今年,陆子衫破天荒地赢了。

池棠还是维持原有水平继续垫底,于是她准备的礼物给了陆子衫,但陆子衫准备下的小礼物却没有按照惯例送到她手里,而是因缘巧合地落到了苏瑾手里。

一想起这件事,池棠既是心烦也觉得无奈。

就前世这些事来说,陆子衫和苏瑾还真是格外有缘。

虽然是段孽缘……可她现在每次做出破坏这段缘分的小动作时,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心虚。

但是一想到前世陆子衫留给她的最后一次印象,以及最终结局——

“我想要你那只绣球,明天我要是输了,你就把绣球送我吧?”池棠撒着娇说。

这等小事,陆七姑娘满口应下。

忽然眼珠子一转,笑得贼兮兮道:“为免我输了绣球叫别人拿去,你……嗯?”暗示地冲池棠挤了挤眼。

池棠也朝她眨了眨眼:“放心!”她本来就是垫底,根本不必作弊。

撺掇着陆子衫换了礼物后,池棠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换换。

女儿节斗巧的不是只有她们两个,所以她们一开始都没有特意为对方准备。

但是池棠既然已经知道这次陆子衫会赢,完全可以专门为她准备一件,好让陆七姑娘高兴高兴!

一回到家,池棠就让人把她库房新造的册子,一边翻,一边时不时指着向夏辉询问。

不经意抬头,正看到画屏捧着一叠粉嫩的布料进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画屏答道:“上回燕国夫人赏的织成,拿来做了两件诃子,姑娘要看看吗?”

小姑娘哪有不爱新衣裳的,池棠忙招呼她拿过来。

织成是一种产自西域的珍贵丝织物,最适合拿来做诃子,贴身穿也行,露在襦裙外也好,都很合适。

燕国夫人赏的是一匹桃粉色的织成,裁了两件诃子,一件绣了海棠,一件绣了莲花,娇艳美丽,池棠一拿到就爱不释手。

燕国夫人这样一位严肃的长辈,拿出这么一匹颜色娇嫩的织物时,池棠还意外了一下,后来想想,大约是为家里小辈准备的。

如果是这样,说不定她是抢了陆五和陆七的份了。

想到这里,池棠盯着两件诃子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眼睛亮了起来……

……

第二天晚饭后,池棠来了陆府。

每年女儿节都差不多这些人,陆家的陆五和陆七,虞家的虞四,再加上池棠。

她们几个是吴县未嫁姑娘里家世最好的几人,因此平时也走得比较近。

这次因为是在陆家做东,陆子衫新进门的二嫂和年纪尚轻的陆四夫人也一起来了。

池棠看了一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你们都是晚辈,我也不欺负你们,就做个裁判吧!”陆四夫人笑吟吟道。

池棠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陆大姐姐不来吗?”

……

今天是乞巧节,李俨是知道的。

早在好几天前,陆大夫人就派人来问过他有没有兴趣和陆家姐妹们一起过节。

李俨当然是拒绝了。

只是没想到池小姑娘和陆七姑娘会一同出现,再次邀请他一起过节。

李俨原本应该再次拒绝的。

可是当池小姑娘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子满含殷切地看着他时,李俨略略迟疑了一下,点了头。

池小姑娘的心思其实很好猜,每每见他都是一副怜惜神色。

这回应该是同上次寿宴一样,怜陆子衿身世,不忍见他一人向隅而已。

他要是拒绝了——

算了,就当给池长庭面子吧!反正就是去穿个针。

……

穿针主要靠眼力和准头,这两样李俨都不缺。

“哎呀!是子衿赢了!”陆四夫人惊喜地宣布。

池棠还没穿完,这一声响,陡然愣住,呆呆地抬起头看着陆子衿。

她刚刚放下针线,似是不经意地朝她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在她手上,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怎么会是她?

这一次穿针斗巧的排名,跟她前世记忆里差不多。

陆子衫依旧超常发挥,池棠依旧垫底,所差的就是她临时起意请来的陆子衿。

池棠垂着脑袋将自己装着礼物的匣子递给陆子衿,心里有些懊恼。

她那样笃定陆子衫会赢,所以匣子里是她特意为陆子衫准备的礼物,但是现在……

倒也不是她舍不得一件礼物,只是她和陆子衫情同姐妹、百无禁忌,她虽然也喜欢陆大姑娘,毕竟没到这个程度。

何况两人认识时日不长,送这个有点不好意思……

第036章 命中注定的孽缘(加更) 池棠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里,都只当她输了不开心,李俨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这个不难,多练练就好了。”

池小姑娘虽然乖巧地应了一声,还是垂头丧气模样,显然这句他以为的安慰没什么用。

李俨不禁有些为难。

他也没想到别人七个针孔都穿完了,池小姑娘才穿到第三个,若是只有他们两人,他让让她也无妨,可是以这样的水平,就算他让了,她也不过——

好吧,他至少可以代替小姑娘垫底,省得她这样难过。

可现在都成定局了,还能怎么办?

李俨贵为太子,虽然也有弟弟妹妹,但那几个的性子,哪里能同乖巧惹人怜的池小姑娘相比?遇上了也是训斥为主,哄孩子这种事,他还真没做过,此时就有一种一筹莫展的感觉。

注意到池棠情绪的不止李俨一个。

陆子衫也看到了,立即将她拉了过去,将自己准备的礼物塞进她手里。

同样是一个木匣子,塞到池小姑娘手里时,她明显地眼睛一亮,似兴奋,又仿佛有些紧张。

她小心翼翼打开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什么心仪的物件,唇角上扬,酒窝浅浅,笑得甜美可人。

李俨忍不住往匣子里看了一眼。

不就是个五彩绣球吗?她喜欢这个?

正这么想着,其他小姑娘也围了过来,大概是为了安慰输得一塌糊涂的池小姑娘,纷纷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都送了她。

眼看着池小姑娘怀里的礼物越堆越多,一张小脸也越来越亮,李俨若有所悟。

池棠没想到这次自己会收到所有人的礼物,又高兴又感动,等她想起来的时候,李俨已经离开了。

“子衿大约累了,先回去了。”陆四夫人笑着解释道。

池棠估摸着,陆子衿应该是年长她们许多,性子又冷清,跟她们这群小姑娘玩不到一起。

不过好歹参与过,池棠也就没那么惦记了,仍是将注意力放在怀里抱着的木匣上。

这时,园子里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

池棠心中一凛,抱紧了装绣球的那只木匣。

前世陆子衫准备的礼物是一方亲手绣的罗帕,拿出来的时候,莫名起了一阵妖风,就把罗帕刮没了。

一直到八天后,才在苏瑾手上看到。

这次换了个绣球,总不会被风刮去苏瑾那儿了吧?

池棠紧张地等着风过去了,又打开木匣看了一眼。

还在……

玩到那么晚,池棠和虞四都是准备好了在陆家留宿一夜。

池棠一向和陆子衫形影不离,虞四则随着陆五走了。

夜空晴朗,踏着星光,池棠走得步履轻盈雀跃,甚至有点飘。

陆子衫笑她:“明明输了,却拿了最多的礼物,美死你了吧?”

池棠“嘿嘿”一笑,随口问道:“要是我没问你要这个绣球,你原本准备送什么呢?”

陆子衫道:“我娘说,反正最后也不知道谁拿去,自己做点小玩意儿最合适,就让我绣了一方帕子。”

果然是绣帕!

池棠心中暗自得意,又问:“那你绣好了吗?”

陆子衫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昨天才跟我说要绣球,绣帕当然早就绣好了!”

池棠摇着她的手笑眯眯道:“既然绣好了,索性也送了我吧?”

陆子衫睨了她一眼:“你都收了这么多礼物了,还贪心?”

话是这么说,迈进院门的时候,陆子衫还是吩咐道:“我前天绣的那个帕子拿出来,我们池姑娘要呢!”

话音刚落,就见刚迎出来的婢女橙子僵了脸色,怯怯道:“帕子、帕子被风刮走了……”

说来也巧。

由于池棠主动要了绣球,陆子衫便觉得绣好的帕子没了用处。

她是个大剌剌的性子,觉得没用了就随手往扁箩里一丢,于是一个时辰前,端着花瓶换水的橙子一个不慎,把绣帕打湿了。

打湿了也是小事,挂在院子里晾一晾就好了,反正这帕子陆子衫也不用。

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池棠听得心惊肉跳。

怎么还是被风刮走了?莫非还是被苏瑾拿去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命中注定的孽缘?

“没事的——”陆子衫浑不在意,“那帕子上也没什么标记,丢了就丢了,不要紧。”

池棠还是皱着眉。

是没什么标记,要是真找不到也就算了,偏偏被苏瑾拿去了……

还是找回来比较好。

池棠还在想着怎么找回来,陆子衫的心思已经从绣帕上移开了,一边吩咐婢女伺候梳洗,一边问道:“你送给大姐姐的是什么?”

……

此时的芳尘院中,李俨对着打开的木匣,呆若泥塑。

第037章 大家都是好姐妹 “大姐姐,那件诃子你喜欢吗?”池棠小心翼翼地问道。

礼物送出去,就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尽管陆子衫对此表示十万分的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认了下来。

至于池棠,懊恼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也欣然接受了,并且希望陆大姑娘会喜欢她的礼物。

然而陆大姑娘不知怎么,听了她的话,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池棠忙跳下椅子,跑过来替他拍背。

池小姑娘柔软的小手拍在背上,没什么力道,甚至有点痒,李俨顿时有些不自在,一面咳着,一面不动声色拉开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吩咐道:“去厨房拿些玉露团给池姑娘吃。”

池棠已经被她喂出习惯来了,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李俨,道:“大姐姐,你是不是练过武,怎么身上这么硬实?”

她只知道爹爹练过武,身上也是很紧实,至于练武的女子,还从来没见过。

李俨沉默了片刻,道:“练过一些。”

池棠点点头,放过了,仍旧回到刚才的话题,不好意思地问:“大姐姐,那件诃子……嗯,你试过没?尺寸合适吗?”说着,还含蓄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肩背。

李俨转过头吩咐青衣:“把我妆台上的匣子拿来!”末了端起茶盏,遮去半副面容,让人看不出神情。

什么匣子?池棠好奇心起,注意力暂时被转移了。

青衣拿出的是一只很小的木匣,一看就是装首饰的。

“给你的。”李俨放下茶盏,神色淡淡道,“昨夜我没带礼物,今天补上。”

本来他见池小姑娘似乎很喜欢绣球,也有意送一个,但他手头实在没有那东西,让人去做,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拿出来的,便先用别的垫上。

池小姑娘一听说有礼物收,笑得两颊酒窝深深。

李俨狠捏了下手心,才忍住伸手去戳她酒窝的冲动,神色淡淡看着她打开匣子。

他平时也没少送东西给人,从来没有谁收到他的礼物像池小姑娘一样眼睛闪闪、小脸放光,惊喜得好似得到了什么天财地宝,让送礼的人颇觉欣慰。

而实际上,匣子里装的不过是一支海棠玉簪。

他又不是来江南游玩的,身上没带什么好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燕国夫人为他准备的一堆首饰里翻出一支勉强适合送给池小姑娘的。

现在看到池小姑娘这个反应,他突然觉得这支簪子有些配不上,回头还是要再补一个更合适的……

池棠倒没觉得不合适,甚至觉得合适极了,这实在太让人惊喜了!

昨夜小姑娘们都把礼物送了她,没想到陆大姐姐回来也为她准备了礼物,大家对她都那么好!

嘤嘤嘤……太感动了,海棠簪子,一看就是特意为她挑的,她名字里带着“棠”字嘛,大姐姐实在是太贴心太温柔了……

这么一想,池棠更加不好意思了。

人家特意为她准备了合适的礼物,她送的礼物却不知合不合适。

她们几个小姑娘年纪身形都差不多,穿衣的尺寸也不会差太远,所以落在谁手上都问题。

只有陆子衿比她们都高一大截,身板似乎也宽一些,看着就不太够。

陆大姐姐会不会觉得她根本没打算过把礼物送她呢?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池棠想不出该怎么圆这件事,索性说了实话:“那个本来是做给我自己的,因为衫衫喜欢,我临时起意,就拿来做女儿节礼物……也不知道大姐姐的尺寸,若是不合身——”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一只茶盏抵在唇边。

李俨淡淡道:“渴了吧?喝点茶。”

池棠“哦”了一声,接过茶盏,正要喝,对面又开口道:“姑娘家的贴身衣物,不要随便送人!那个……你还是拿回去!”语气严肃,很有点训斥的意思。

池棠委屈:“我又没穿过,也不是随便送人,大家都是好姐妹——”顿了顿,眼巴巴看着李俨,“大姐姐,我们是不是好姐妹?”

李俨沉默。

池小姑娘顿时失落地低下头,白嫩嫩的小手指绞来绞去。

李俨轻咳一声,道:“我年长你许多,一直把你当晚辈看待。”

池小姑娘抬起头,眨了眨眼,反驳道:“你是衫衫的姐姐,我们应该是同辈。”

李俨妥协:“都差不多。”

池小姑娘甜甜地笑了起来,道:“既然我们是好姐妹,就没什么好见外的,那料子本来就是老夫人赏我的……”

李俨按了按眉心,转过脸埋头喝茶。

他昨晚就认出了那料子,正是他从宫里带来的织成,谁想小姑娘拿了是要做贴身衣物的……难怪那天池长庭的脸色有些古怪……

池小姑娘说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一双眼睛灼灼发光地盯着他看,口中惊讶嚷道:“大姐姐,你耳朵怎么红了?”

李俨没有理她,起身迈了一步,从婢女手中接过盛着两碟点心的托盘,转身放在池棠面前,淡淡道:“吃吧!”

池棠仰起脸看他,脸上仍是惊讶:“大姐姐,你的脸也——唔——”

一块玉露团塞进了嘴里,池棠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

离开陆府的时候,池棠吃撑了,捂住肚子靠在画屏身上。

池长庭看着心疼,皱眉道:“怎么吃这么多?多大的人了,能吃多少自己不知道吗?”

池棠眼泪汪汪地说:“陆大姐姐喂我吃,我不好意思拒绝……”

池长庭脸色一变:“他喂你吃?”

池棠点头:“是啊!陆大姐姐喜欢我,还特别喜欢亲自动手喂我呢!”说得很是自得。

车内沉默了片刻。

“以后别去芳尘院了!”池长庭冷声道。

这个结论有点突然,池棠愣了愣,下意识道:“陆大姐姐派了婢女来请我,不去不好吧?”

“我去跟他说!”池长庭冷冷道。

太子殿下了不起吗?太子殿下就能吃撑他女儿?

池棠又愣了愣,疑惑地问:“你……去跟陆大姐姐说?爹爹,难道你认识陆大姐姐?”

第038章 池棠的白月光 池长庭噎了一下,改口道:“我派人去跟他说——以后你还是跟陆七待在一块儿。”语气依然坚定。

池棠讪讪道:“这怎么能怪陆大姐姐,是我自己吃撑的……”

固然对方执着于喂她,可她也没认真拒绝,说起来,只能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爹爹迁怒陆大姐姐还是不太占理。

但池长庭觉得自己很占理:“你年纪小不懂事,他也年纪小吗?”他自己怎么不吃撑?

池棠只好拉着池长庭撒娇撒痴,又劝又抚,说尽陆子衿的好话。

真让他去跟陆子衿说那样的话,也实在太伤人了。

即便能说得委婉一些,可她要是不去芳尘院了,陆大姐姐岂不是又要一个人冷冷清清?那多可怜啊……

池长庭一开始还只是因为池棠吃撑的事迁怒,可越听越觉得心情凝重。

他家姑娘怎么尽说李俨的好话?李俨这厮还扮着陆子衿,阿棠不明就里,把李俨当姑娘走太近可怎么好?

池长庭正思索着拆散池小姑娘和陆大姑娘的三十六计,不经意对上池棠期盼的眼神,心头念转,淡淡道:“我再想想。”

女儿这边不好说,还是让太子殿下注意点。

池棠当然想不到他表面松了口,心里反而主意更定,只信以为真地当自己劝说成功,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时,悠悠地吹来一阵风,掀起车帘一角。

池棠不经意地顺着望出去,正巧,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停车停车!”池棠忙喊道。

池长庭询问地看过来。

池棠一面拉着他往外钻,一面兴奋道:“爹爹,我看到上次在别庄救我的——”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望着车前十几步远处的街口。

那里青石斜照,树影狭长。

人群中信步走来,白衣素雅,在夕阳下,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尚低着眉,敛着眸,已可见卓然出尘。

池棠不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没有忘了自己身旁还有谁,可她还是不舍得挪开眼睛。

她记得他,记得他每一次抬眸望来时,胜过春水渌波的温柔缱绻……

池棠前世长到了十六岁,也是个大姑娘了。

她曾见证过陆子衫飞蛾扑火般的一段感情,虽痛心,也曾暗暗羡慕。

其实她心里并非从未有人来过。

只是当年刚萌了芽就遭遇剧变,父亲的去世令她无暇他顾。

再后来,进了京,成了太子侧妃,那段懵懂羞涩的记忆很快淡得连她自己也找不到了。

然而,重生一世,当这个人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时,还是有种如堕梦境的感觉。

尤其是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略带疑惑地抬眸望过来时,四目相对,池棠顿时一慌,正要甩下帘子,却被池长庭拉了回去。

“对方不告而别,想自谋出路,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池长庭劝道,他只当她看到了何必。

何必会出现在这里,他心里是有数的。

以工代赈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官府给了一些好处,鼓励商户们招募流民做工。

这是为了给姚无忌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对流民下手。

经过这几日的调查,他们已经发现了商户中的可疑目标。

而何必就混在流民中,等着可疑目标的动作。

这么关键的时候,可不能让池棠接近何必。

对方要是看到何必同太守府有关联,出于谨慎考虑,可能就放弃何必了。

他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才说了一句话就起作用了。

池棠“嗯”了一声,乖乖坐在车内,没有再试图出去,只是一双眼睛还往外看着。

车门已经放下了帘子,她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却还是魂不守舍地看着。

这模样……

池长庭悚然一惊,猛地打起帘子朝外张望。

街上人来人往,既没看到何必,也没看到其他什么可疑人物。

池长庭放下帘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池棠:“你刚刚看到谁了?”

“啊……”池棠这时已经回过神来,红着小脸支支吾吾,“嗯……没有啊……”

池长庭是过来人,小姑娘春心萌动的样子见多了,能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只是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家小姑娘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池长庭不由火冒三丈:“是不是那个在别庄救你的人?”

“啊?”池棠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人,不是很能反应得过来,“嗯……是啊……”

何必!

池长庭脸色变了又变,心里火烧火燎的,但没有再开口。

车里毕竟还有婢女在,不便问话。

等到回了家,将池小姑娘拎到书房,关上门。

池长庭磨了磨后槽牙,沉声道:“两年前,京城魏县侯家的大姑娘,京兆杜氏的千金,在城郊遇匪,被一名路过的领军卫将领救下——”

怎么突然开始讲故事了?池棠一头雾水。

池长庭轻咳一声,道:“杜大姑娘感于救命之恩,不顾家人反对,一定要以身相许——”

“爹爹!”池棠听明白了,不由涨红了脸,哭笑不得,“你瞎想什么啊!他是救了我,可没有他,莫七也会救我,难道谁救我我就要、就要——”终究是没嫁过人,那几个字不好意思说出口,“而且人家都有妻女了!”

池长庭这才想起那个生病的小女孩,顿时松了一口气,尴尬地咳了两声,问道:“他那个女儿……病好了没?”

池棠点头:“听说已经退烧了。”

池长庭点了点头,正要唤人进来备膳,猛地一想,还是不对!

“刚刚在十全街,除了何——那个哑巴,你还看到谁了?”池长庭紧紧盯着女儿的表情。

池小姑娘果然又红了脸,话也说不利索了:“没、没看到谁啊……”

池长庭再次心头火起。

是谁背着他勾引他家姑娘!阿棠才十三岁——

等等……

他脸色一变,低声问道:“你那个梦里,爹爹死后,又过了几年?”

“三年,到兴和十六年十月二十三日。”池棠老老实实回答。

池长庭结合她之前说的,算了下,竟然是正好三年孝满的日子。

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池长庭心情更加沉重,问道:“爹爹生前……有没有、给你定过亲事?”

第039章 我是不是得罪过你 池小姑娘一听到亲事,便脸红红地摇头。

池长庭觉得也是。

现在已经七月了,距离十月二十三只剩三个月,他迄今为止,完全没起过要给女儿定亲的念头,不可能在接下来三个月内急匆匆地定下女儿的婚事。

“那你伯父伯母有没有给你议亲?”池长庭又问。

池棠迟疑了一下,仍是摇头。

伯父伯母确实没有给她议亲,太子殿下直接请了一道圣旨封她作侧妃。

池长庭没有怀疑,因为那时池棠还在孝期,年纪也不算大,没有议亲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那个疑似勾引了他女儿的人是在吴县,而不是在京城。

池长庭斟酌了许久,再次开口:“你……有没有自己看中的?”

这话问得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池小姑娘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羞红了脸,一声不吭。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池长庭心中暗叹,毕竟男女有别,女儿家的心思他也不好多问,要是阿棠娘还在……

想到这里,也没心情再问下去了,池长庭摆摆手,道:“回去歇着吧。”

池棠不安地绞着手指:“爹爹,我……”

池长庭面色一缓,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发,柔声道:“有些话不好说,爹爹也要硬着头皮说一声——”

“今年任满,我们就要回京了,你的亲事,爹爹原本打算在京里相看,可你要是在吴郡有了看中的人,爹爹也不会不通人情;”

“只是你年纪还小,算上梦里的三年,也不过十六岁,爹爹担心你被人哄骗了……”

池棠吸了吸鼻子,感动地说:“爹爹,阿棠会乖的。”

“所以你刚刚看到谁了?”

“没、没有啊……”

……

池棠也觉得很为难,这话要怎么说呢?

前世,她跟那人也就是萍水相逢,很快就散了,她心心念念等着要嫁的是太子殿下。

至于重生之后,她一心扑在了爹爹身上,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些儿女情长。

今天突如其来的重逢,她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哪有什么看中不看中的……

不过,当时是没想那么多,但是被池长庭揪着问了这么一通后,池棠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

第二天起来,默默地吃完早饭,又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决定了。

“去十全街!”

……

十全街是池府到陆府的必经之路,也是昨天马车经过看到那人的地方。

不过池棠倒不是想再去偶遇一次,那人在那里她清楚得很,没必要去街口偶遇。

她是想去看看那个救了她不留名的哑巴青年,昨天恰巧看到他在一家铺子门口排队,似乎是在找活计,想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看女儿。

但是到了十全街,没看到哑巴青年,倒是看到了苏瑾。

苏瑾是陆家的亲戚,这阵子都借住在陆家,这会儿似乎刚从陆家出来,正往西街走,不知要去哪里。

池棠想起陆子衫那张下落不明的绣帕,又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十全街,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吩咐也往西街走。

十全街虽然热闹,可过了两个路口,周围就安静了,连苏瑾的脚步声都听得十分清晰,更别说马车驶动的骨碌声。

池棠突然心中一动。

她坐的是家里的马车,车门口就挂着池府的牌子——

“是池姑娘吗?”车外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

池棠叹了一口气,打起帘子,苏瑾含笑的面容映入眼帘。

苏瑾是一个很容易博人好感的人,池棠纵然因为前世的记忆对他有本能的警惕,此时看到他的笑容,一时也生不出讨厌的情绪。

他有一双十分动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同男子或长辈相处时,目光谦逊而坚毅,中和了他过于柔和的轮廓;但在看着女孩子时,却总是含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明亮干净。

哪怕他现在直视池棠的动作可以算作失礼,却不会让人感觉被冒犯。

“池姑娘在找我?”少年见她不语,脸上笑意更深,双眸微微弯起,可亲的模样像是在看一名邻家妹妹。

池棠轻咳一声,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问道:“你最近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眼神疯狂暗示。

苏瑾愣了一愣,对着她的暗示有点茫然:“你是说蝴蝶——”

“不是!”池棠忙打断道,“那个找到了,我要问的是别的!”继续眼神暗示。

苏瑾捡到陆子衫的绣帕,其实只是个意外,绣帕上没有记号,不能怪苏瑾没还回来。

上次蝴蝶簪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他,所以池棠觉得还是很有机会把绣帕要回来的。

然而苏瑾好似没看懂她的暗示,茫然地想了又想,回答得有些不安:“不知池姑娘指的是什么?”

对方不接暗示,这让池棠有些气恼。

身后有婢女,身前还有个车夫,都在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她总不能直接说陆子衫丢了帕子,问苏瑾有没有找到吧?

看了看左右街边还是无人,池棠索性跳下马车,拉扯着苏瑾离开几步,压低声音道:“我说的是绣帕!绣帕!”

苏瑾恍然大悟:“池姑娘丢了绣帕?”

池棠扶了扶额,刚想否认,突然一想,绣帕上本没有记号,完全可以不必扯上陆子衫,便点头默认了下来。

苏瑾面露歉意:“可惜我没有见到,不知是怎样的绣帕?在哪里丢的?我替姑娘多留意——”

“你没捡到?”池棠第一反应是不信,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苏瑾蹙了蹙眉,第一次露出不悦之色:“姑娘难道怀疑我故意私藏不还?”

池棠有些讪讪:“不是……我以为是你捡去了……”

苏瑾这次却不依不饶起来:“上回弄丢姑娘的发簪,是我的不是,可姑娘不至于每回丢了东西,都要怀疑到我头上吧?”

池棠语塞,默默地低下头,一副知错认错模样。

苏瑾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上回青蕊园见到姑娘,便觉姑娘看我时甚是防备警惕,当时还以为自己多心了……是不是我曾经无意中得罪过姑娘?”

池棠抿着唇不说话,垂下眼眸,却倏地湿了眼眶。

当然得罪过,得罪到她一度恨不得杀了他!

第040章 谁品行不好 苏瑾见她这模样,心中一惊:“真、真得罪过?”

池小姑娘仍旧低着头不看他,淡粉的双唇抿成倔强的一线,看着有些可怜。

苏瑾忙深深一揖,低声下气赔罪:“都怪小子愚钝,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求姑娘不吝指点,赐小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池棠瘪了瘪嘴,她能怎么指点?她其实也不懂苏瑾错在了哪里,除了让陆子衫远离苏瑾,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摇了摇头,不想再和他说下去。

转身之际,目光掠过,池棠忽地一怔,回头,蓦然恍惚。

十几步远的地方,门打开,一人信步走出。

腰佩青玉,怀抱瑶琴,着白衣,簪竹笄,素雅而高远。

池棠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池棠,足下微顿,朝着她微笑颔首,温柔如水的眸中有一种奇异的微光掠过,勾得她心头怦然。

“咳咳——”身旁的苏瑾突然轻咳两声,唤回了池小姑娘被勾走的魂。

池棠慌不迭挪开目光,低下头,脸上热热的,心如擂鼓。

苏瑾瞥了池棠一眼,掸了掸袖子,向着那人端正作揖:“秦先生有礼!”抬起头,眸光略带疏淡。

那人遥遥回了个礼,又向着池棠微微欠身,并没有上前招呼寒暄,神态澹然地离开了,仿佛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偶遇。

池棠这才抬起头,又是好一阵痴痴凝望。

“咳咳!”苏瑾这次咳得比较用力,待池棠怅然收回目光,忍不住问道:“你认得他?”

池棠红了红脸,摇头。

前世认得,现在应该是不认得的……

苏瑾微微一蹙眉,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江都琴士秦归,池姑娘应该听说过。”

池棠点头,唇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

她当然认识他……

就算是前世还没见过他的时候,池棠也听说过他的盛名。

江都琴士秦归,三岁习音律,五岁习琴技,十七八上,已经是名动天下的琴士。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秦归是在几天后的普明寺盂兰盆法会上,这次却提前了。

“池姑娘——”池棠正心神恍惚,冷不防身旁的苏瑾唤了她一声。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苏瑾面露忍耐,似乎斟酌了一下,皱着眉语重心长地说:“你年纪还小,知人知面难知心,不要被表面迷惑……”

池棠的年纪虽然不大,可也不算小了,至少这点暗示还听得懂,立即眯起了眼,冷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厮自己就不是好人,还要说秦归坏话!

苏瑾瞥了一眼秦归离开的方向,眼里微露讥讽:“就是你以为的意思,秦归以琴称士,或许真的才华惊世,品性却未必高洁——”

“你凭什么说他品性不好!”池棠勃然大怒。

“他在勾引你——”苏瑾淡淡道。

池棠蓦然怔住,旋即涨红了脸:“你、你胡说!”

秦归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那什么她……

苏瑾叹道:“如他这样的男子,存心想要引诱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教你看不出来。”

“他才不是这样的人!”池棠不假思索地反驳,心中又惊又怒。

倘若秦归存心引诱,上辈子她早已上钩,可他始终待她温和有礼,未曾逾矩半步。

他如果不是这么好,她怎么会用了三年的时间,将他一点一点打磨成完美无瑕的记忆?

苏瑾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你不过初次见他——”

“我初次见他,也知他是位君子!”池棠冷笑,“你自己风流轻浮,便要看谁都跟你一样么?”

苏瑾脸色一沉:“我如何风流轻浮?”

池棠瞪着他:“那天你为何画我和……的背影?你既捡了簪子,为何不及时还我?青蕊园那次,你为何独自偷偷来见我?秦归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背后道人是非?你自己立身不正,有何资格评点他人?”

苏瑾被她说得脸上青白交错,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池棠心里缩了一下,待想起自己身后还有好几个人,又挺直了小腰板,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苏瑾虽被她激得一时火大,终究一点点压了下去,只是眼里也没了平时的亲和。

“那日,我并不识两位姑娘,只觉天真烂漫,胜过满园景致,才情不自禁入了画,因此惹了姑娘不喜,愿向姑娘赔罪——”他语气平淡地说着,向她深深一揖。

池棠不自觉退了半步,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苏瑾直起身后,也没有再看她,半垂着眼眸,神色淡淡的,继续说道:“簪子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姑娘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青蕊园那次,确实是我行事轻浮,日后必然谨记;至于秦归——”

他终于抬眸向她看过来,池棠却下意识别开了脸。

他轻轻叹了一声,道:“我句句出自肺腑,对男子来说,风流可以算作一件韵事,但你一个女儿家……你若不信我,也可去问问你家大人——”

微微一顿。

“言尽于此,望姑娘好自为之,告辞!”

听得他脚步声远去,池棠才转过脸,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纷纷杂杂,不知所措。

其实刚刚她指责苏瑾的那些并不算什么,她自己也知道是可以解释的,只是一时气愤说了气话……

但是他说秦归坏话总是不对!秦归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可是苏瑾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坏心思,会不会是误会了什么?

但他怎么能误会秦归呢?那么好的人……

……

“秦归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是你的想法很危险。”颜殊面色冷冷道。

池棠一怔:“怎么说?”

颜殊道:“你与秦归素昧平生,何以这样信赖?我觉得苏瑾说得不无道理,你身为府君之女,便是连萧五郎都不放眼里,为何对一个秦归另眼相看?也许他真的使了什么你看不出的手段。”

池棠不服气:“不能是他气度超然令人折服吗?”

颜殊认真想了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池棠无力道:“这防得也太莫名了吧?”

颜殊眼神一暗:“这世上,最可怕就是突如其来的示好……”

第041章 根深蒂固的偏见 “有小郎向你示好?”颜松筠挑起了眉。

池棠脸一红,讷讷道:“也不算示好……这不是重点——”池棠刚提起声音,就被颜松筠打断了。

“重点是,你没有帮你爹相看,反而自己相看小郎去了?”颜松筠似笑非笑看着她。

池棠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我、我哪有相看小郎!”

颜松筠掰着手指道:“在陆府丢了发簪给苏四,青蕊园私会萧五,现在又跟秦归街上偶遇——”

池棠瞪圆了眼:“你、你怎么都知道!”

虽然她没有刻意避过人,可他也太耳目灵通了吧!

颜松筠放下手,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阿棠啊!你才十三岁,不用那么急,你爹都三十岁了——哎!我还没说完呢!这孩子……怎么一言不合就走了……”

……

“爹爹,你觉得苏瑾是个怎样的人?”

池棠觉得,颜殊太过偏颇,颜松筠更是什么都没说,相较而言,还是爹爹比较可靠,连苏瑾也说让她回来问爹爹。

她虽然更急于听到爹爹肯定秦归,可直接问秦归有点不好意思,便拐了个弯,先拿着苏瑾来试探。

池长庭一听苏瑾的名字就皱起了眉,不答反问:“我听莫三说,你今天见过苏瑾了?”

多余的话没说,但池棠都懂。

莫三是她今天外出的车夫,自然会把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告诉爹爹,包括她被苏瑾惹哭以及和苏瑾吵架的事。

池棠原也没想避人,池长庭一问,她就大致说了一遍,只在提到秦归时简略了一部分。

“……在青蕊园门口偶遇江都琴士秦归,苏瑾刚同秦归打过招呼,一转身就说人家品性不好——”一提起这个,池棠就忍不住生气,“他自己背后道人是非,才是品性不好!”末了还向池长庭问道:“爹爹说是不是?”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却道:“不提苏瑾和陆七的孽缘,就我看来,苏瑾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池棠噎了一下,不服气道:“可他的人品——”

池长庭摇了摇头:“苏瑾目光清正,行止端方,或许年少不够沉稳周到,但品性上,真看不出什么大的瑕疵。”

池棠顿时愣住了。

这话要是别人说,她一定不信。

可爹爹一向偏爱她,她都要跟苏瑾势不两立了,爹爹自然也不会喜欢苏瑾。

不喜欢,却又夸赞,那就是真心的欣赏了。

如果苏瑾是真的君子,他是出于好心才说那些话提醒她,那他说的话也是真的……

池棠紧张地抿了抿唇,问道:“爹爹觉得,秦归如何?”

池长庭目光一动,望向她。

池棠“腾”的一下,突然红了脸。

池长庭看着她,目光定了一瞬,便笑了起来:“秦归来吴县的事我并不知道,也从没见过他,说不出好不好——”语气稍顿,“听说他受邀为普明寺的盂兰盆法会演奏佛曲,想必到时候能得一见!”

池棠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一想到池长庭将要见到秦归,莫名有些紧张。

池长庭含笑打发走了满脸写着忐忑的池小姑娘后,脸色陡然沉下。

“展遇!”

“府君?”

“给我查秦归!他几时见过阿棠?给我狠狠地查!”

……

池棠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

她这一晚又是辗转反侧、满腹心思,越想越觉得自己白天对苏瑾说的那些话确实过分了。

爹爹说苏瑾是个正人君子,那她岂不就是度君子之腹的那个小人?

那她是不是应该向苏瑾赔个罪——

“今天精神不佳。”李俨看了看她,道。

池棠下意识地将耷拉着的眼皮用力抬了抬:“我还好!”刚说完,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好吧……昨晚想太多了没睡好……

茶水洇得她唇角微湿,李俨看了一眼,忍不住拿着帕子替她按了按,道:“去睡吧。”

池棠掩唇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同李俨道别后,准备去陆子衫那儿午睡。

出了芳尘院走没多久,池棠突然停下脚步。

犹豫片刻,转向往前院去了。

错了就是错了,道个歉不丢人,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呢!

不过池棠并不知道苏瑾住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出门。

但是她自觉行事光明磊落,便直接在路上拉了个陆府家仆询问。

幸运的是,苏瑾今天没有出门。

池棠到了客院门外,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站在门口,别别扭扭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

院子不大,她一眼就看到了临窗读书的苏瑾。

青衫束发,容颜如玉,勤奋读书的少年郎很是赏心悦目。

苏瑾看到她,眉头一动,露出意外的神色,旋即起身迎出。

“池姑娘找我?”他端正见礼,脸上虽不似往日带着亲切笑意,神色也是温和,没有如池棠担心的那样使脸色。

池棠不由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更添了几分愧意,低眉敛眸,认认真真地向他行了一礼。

苏瑾却侧身避开了,惊讶道:“池姑娘这是为何?”

池棠捏了捏手指,低着头道:“昨天……是我不对……”

苏瑾怔愣片刻,语气一软:“我确实有许多行事不周之处,怪不得姑娘,也亏姑娘提醒,才教我省悟良多,日后必然谨言慎行,修身克己!”

池棠更加惭愧了:“不、不是,我昨天说的都是气话……我爹说,你是个君子——”说到这里,心中滋味难言,语气突然低落,“是我对你有偏见……”

苏瑾只当她还在为昨日的事不安,笑着安抚道:“姑娘与我并不相熟,有点误会偏见是人之常情,幸得姑娘小小年纪却这般明理大方,如今误会解开,偏见消除,实在教人喜不自胜!”

池棠偷偷看了他一眼,有点心虚。

误会是解除了,可偏见却依旧根深蒂固。

仔细看来,苏瑾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她敌视他、误会他、责骂他,他也始终温润宽和,连半句怨言都没有,难怪爹爹说他是个君子。

可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衫衫嫁给他却不得善终?

第042章 小姑娘的矛盾 了却一桩心事,却添了更多困惑。

离开的路上,池棠思来想去,困倦又涌了上来,走到陆子衫院子里时,整个人都有点飘。

陆子衫的婢女橙子看到她十分惊讶:“池姑娘今天怎么来得早了?我们姑娘还在夫人那儿没回来呢!”

池棠平时在芳尘院用过午饭后,一般会留上半个时辰才过来午睡。

今天因为她困得厉害,午饭也吃得不多,早了半个多时辰就离开了芳尘院。

虽然去找了下苏瑾,可苏瑾太好说话,耽搁的时间也不长,到了这儿,却是陆子衫还没回来。

不过陆子衫这儿,池棠熟得不能再熟了,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橙子也毫不见外,直接领了她进屋,问道:“姑娘好似困了?要等我们姑娘回来,还是先梳洗歇息?”

池棠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道:“先梳洗吧。”

橙子应了一声,出去了。

池棠迷瞪着双眼走到妆台前,正要坐下,突然呆住了。

她呆了许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妆台上看,仿佛被什么东西勾了魂似的。

画屏唤了她一声,见她毫无反应,急中生智,将她盯着的那幅画抽走。

池棠猛然回了神,用力从她手中抢回画,仔仔细细看了不知多少遍,直到橙子进了屋,才哑着声音问道:“橙子,这画是哪里来的?”

橙子见她有些不对劲,回答得格外小心仔细:“是我们姑娘从二郎那儿拿的;姑娘还记得吗?上回老夫人大寿,来赴宴的小郎们画了一些画,后来都收在了二郎那儿,我们姑娘去借看的时候,格外喜欢这一幅,便向二郎要了来——”

橙子瞥了一眼画,困惑问道:“池姑娘,这画有什么不对吗?”

池棠摇了摇头,看着画上两个娇俏灵动的身影,没有说话。

这张,是苏瑾的画。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这张画,也是在陆子衫的妆台上。

被她发现这张画后,陆子衫——

“七姑娘回来了!”门外婢女喊道。

“回来就回来,喊什么呢?”少女的声音清脆又明媚。

婢女笑嘻嘻地说:“池姑娘已经到了——”话没说完,便被趔趄脚步声打断了。

“哎!姑娘小心!”

婢女的呼喊声中,陆子衫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眼看到了池棠手里的画。

“啊!”她反射性地惊叫起来,满眼慌乱。

她的反应,和前世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比起前世,少了几分羞涩,多的是心虚惶恐。

尽管如此,她还是弱弱地说了一句:“你轻点……别捏坏了……”语气满是疼惜。

池棠低下头,看着又一次被自己攥出褶皱的画,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是不是无论她如何努力,该发生的还是照样会发生?

池棠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问道:“这画怎么在你这儿?”

陆子衫看了她一眼,又挪开目光,道:“嗯……我问二哥哥要来给你啊……你不是喜欢……嗯,你喜欢吗?”

言辞闪烁的模样看得池棠心中一片冰凉。

她牵起唇角笑了笑,道:“我很喜欢,那我拿走了!”说着,卷起了画纸。

陆子衫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盯着她的动作,眼里难以自抑地流露出不舍。

池棠看得心里难受,越发加快速度收好画,匆匆道:“我是来跟你说一声,今天我就睡大姐姐那儿了,这就走了!”

说罢,也不等陆子衫回应,拿着画卷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

芳尘院四周看着安静,其实都有暗卫的眼睛盯着,池棠还没过桥,就有人报到了李俨面前。

回来了?

李俨笔端一停,看了看时辰。

池小姑娘去了陆七那儿午睡后,一般今天就不会再过来了。

可这才去了多久?还没午睡过吧?怎么突然回来了?

虽然想不明白,李俨还是放下了笔:“让她进来。”顺手将案头打开的数封信件收拢起来。

他虽然身居陆府内宅,但远至京城,近在吴郡,每日都会有不定数的信报送来,需要他亲自过目决断的事,绝不比在京城时少。

以工代赈的计划实施后,吴兴郡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因此这两天密报送得十分频繁,每天案头都是堆积如山。

一天下来,也只有午饭后池小姑娘拉着他说话时才得空稍作休憩。

他在京城时,每日也是忙这样忙碌,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只是在这里多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的父亲是他未来的肱骨之臣,对这个小姑娘他自然也爱屋及乌,再忙,他还是抽得出身帮着照看一下的。

这次池小姑娘好像真遇上了什么事,没等他出去就脚步匆匆进来了。

李俨迅速将书信拢成一堆丢在旁,转身,就见池小姑娘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怀里抱着一支卷轴,唤了一声“大姐姐”,神色有些茫然。

“怎么了?”李俨蹙眉问道。

她摇摇头,道:“我今天可以睡这儿吗?”

李俨眉心更紧,问道:“跟陆七吵架了?”

池小姑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低头默默。

没有否认。

“为什么吵架?”李俨问道。

目光不经意瞥过那一堆书信,无奈摇头。

堂堂东宫太子,放着这么许多要紧事没处理,居然在调解两个小姑娘的小矛盾,想想也是挺新奇的。

但池小姑娘并没有领会到此刻的意义,还别扭着不肯配合。

“没有吵架……”她小声回答。

“嗯?”

池棠埋下头,又觉得难过了。

确实没有吵架,她们都尽量去掩饰了,可惜她们都不善于掩饰,她明白了衫衫藏画背后的隐晦心思,衫衫也看出了她的明白。

她在这里难过,相信衫衫此刻也不好受。

她不但没能阻止衫衫对苏瑾动心,还让自己成为了衫衫心里一根刺。

她现在该怎么办?

要是让衫衫知道她对苏瑾无意,衫衫必然更加放不下;可要是她坚持要说自己喜欢苏瑾,那她和衫衫以后就要一直这样尴尬下去吗?

她突然有些怨恨,苏瑾为什么要出现?没有他就好了……

第043章 偏袒 “手里拿着什么?”冷不防被问了一声。

池棠下意识把画卷往背后一藏:“没、没什么!”

李俨也不勉强,只道:“伤心并不能解决问题。”

池棠神色一黯:“不伤心,也解决不了……”

“你想要如何?”平平淡淡的一问。

池棠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想要苏瑾离开!”话刚出口,池棠就怂了,讷讷道:“我是说——”

“这倒简单。”李俨淡淡道,没什么特别反应。

池棠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李俨道:“他离家半月,也该回去了。”

“你……能让他回家?”池棠小心翼翼问道,听着刚才的话,好像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李俨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不是不想见到他?”

池棠红了红脸,讷讷道:“可他毕竟是你家亲戚……”

“无妨。”李俨淡淡道。

是陆家的亲戚,不是他的亲戚,陆家四房的姻亲,在他眼里自然比不上池长庭的女儿。

“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是不是陆家的亲戚都一样。”李俨道。

池长庭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肯定是心疼的,若有顾不到的地方,一定是公务繁忙疏忽了,他帮着照看照看池小姑娘也是应当的。

不过一点小事,哪里值得小姑娘愁眉苦脸的。

池棠听得心口阵阵泛甜,唇角忍不住微微一翘,小鸟依人地挨到他身边,道:“苏瑾没有欺负我……”

李俨蹙眉不解:“要不要他走?”

“要!要!越来越快!”池棠忙道,说完,娇娇地靠在他手臂上,微仰着脸看他,杏眸晶亮晶亮:“那他以后会再来吗?”

李俨不动声色地挪开半步,垂眸看她,反问道:“你希望呢?”

池棠兴奋地说:“我希望衫衫出嫁前他都不要来陆家!”

李俨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点头:“可以。”

池棠忍住一声尖叫,激动地往他怀里扑来,口中嚷着:“大姐姐,你太好了!”

李俨浑身寒毛直立,想也不想,按住了她的肩。

隔了半臂的距离,再不许她靠近。

池小姑娘的兴奋突然被打断,抬头,满脸愕然。

李俨轻咳道:“这样……不端庄……”

池棠“哦”了一声,乖巧地放下了手,却还是恋恋地依着他。

陆大姐姐连自家亲戚都不偏袒就偏袒她,池棠现在看她已经不可能有任何不好了,因此也不会产生“你不让我抱就是不喜欢我”的误会,何况——

瞅了陆子衿一眼,嗯……陆大姐姐不愧是燕国夫人教导出来的,是挺端庄……

李俨刚松了一口气,忽又见她抬眸,巴巴看着他:“大姐姐,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他离开?”

李俨不动声色地后退一些,,淡淡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不必告诉我。”

池棠感动极了:“大姐姐,你对我真好……”

李俨随口又“嗯”了一声,没有太在意。

池棠惆怅叹了一声,道:“其实苏瑾是个好人——”

李俨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冷冷道:“真不错,就不会同时招惹两个女孩子。”

池棠倏地红了脸,又惊又羞,磕磕巴巴道:“大、大姐姐,你怎么、怎么知道……”

李俨没说话。

池棠捏了捏手指,小声解释:“他没有招惹我和衫衫……”

苏瑾待她的态度确实光明磊落,至于陆子衫,根本就是拦也拦不住的孽缘,苏瑾在这点上真的挺无辜。

李俨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池棠纠结了一下,觉得不好解释,索性丢开了,又踌躇问道:“你要怎么让他回家?”

李俨道:“我自有办法。”

陆府当家的燕国夫人和大夫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撵走一个苏瑾,对他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池棠哪里想得到这些,用她自己的脑子想了一圈,怎么都觉得不妥:“还是算了吧,让四夫人知道了不太好……”

苏瑾是四房的亲戚,陆子衿却是大房处境尴尬的长女,她要怎么干涉四房的亲戚往来?只能去求燕国夫人了。

她在陆家就只有燕国夫人一个倚靠,万一燕国夫人也因此对她不喜……

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池棠后悔了,都怪自己刚才一时冲动怂恿了她,这会儿只好尽量弥补:“我刚刚就是说着玩——”

“无妨!”李俨看了她一眼,“不必为我担心。”

他这么一说,池棠发现自己还真的就不怎么担心了。

前世苏瑾一直在陆家待到中秋之前才走,期间没少跟衫衫往来,最致命的是几天后盂兰盆法会发生的事,那天之后,衫衫就认定了他。

衫衫现在虽然对苏瑾有点意思,但比起前世的这个时候还差很多,毕竟原本他们之间的故事都被她破坏了,接下来只要人走了,时间一久,什么都好说。

池棠顿时浑身轻快,再次笑弯了眼往他身上蹭:“大姐姐,你对阿棠真好!”

李俨警惕地后退一步。

池棠一愣,随即又笑嘻嘻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道:“我还小,不用那么端庄嘛!”

两个要好的女孩儿闹在一起,搂搂抱抱、蹭来蹭去是家常便饭,比如她和陆子衫。

所以现在跟陆子衿这么玩闹,池棠也没觉得怎么不妥。

李俨却被她蹭得浑身发毛:“放手!”

她笑嘻嘻地抱得更紧了。

李俨面色僵冷地去拉她的手:“快松手!”

小姑娘的手臂又细又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断,他刚握了一下,就触电般松开了。

池棠嘻嘻笑道:“大姐姐,我上回送你的诃子有没有穿?我今天穿了——”

实在听不下去了!

李俨冷着脸,再不留情地提起她的后领,看也不看,就随手往边上一丢。

为免她又往自己身上靠,李俨迅速找好了后招:“不是困了吗?自己去睡。”

池棠原本被陆子衫的事打击得都忘了困倦了,这会儿事情解决,再被他这么一提醒,困意又回来了。

“那我去——”话音戛然而止。

池棠的目光定在书案一角,那里不是很整齐地堆着一摞信件,其中一张信笺露了一角。

第044章 池长庭的草书 池棠惊讶地探头过去:“这个——”

还没看清,就被李俨拉开了。

“故友来信——”他神色淡淡,却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还不去睡?”

“我不困……”池棠心不在焉地回答,还想再看一眼,“那个——”

“你和陆七是为苏瑾吵架?”李俨只好拣着问道。

池小姑娘果然反应很大,身子一僵,慢慢将伸长的脖子缩了回来,偷偷看了他一眼,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好困,我去睡了……”

李俨目送着池小姑娘进了寝屋,才彻底松了这口气。

应付这么个小姑娘,简直比御前奏对还难。

他微微摇头,转过身,在池棠刚才盯着的位置打量片刻,轻轻捏住了那张露了一角的信笺。

露出的那一角只看得到五个字,单看这五个字,自然猜不出整封信的内容。

只是这五个字……

李俨蹙了蹙眉,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

池棠昨天没睡好,今天本来就困,加上午睡比平时晚了点,这一睡,便睡到了池长庭上门来接,才匆忙起身。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池棠抱怨道,走得这样匆忙,画卷都落在了枕边没带走。

好在放陆大姑娘这儿,衫衫不太可能看到。

画屏也很无奈:“陆大姑娘说姑娘累了,不许我进来喊。”

池长庭听得眉头一动:“你今天又歇在陆大姑娘房里?”

池棠想了想,觉得来龙去脉说来话长,索性不解释了,直接点头:“是啊!陆大姐姐留我呢!”

都是好姐妹,睡谁那儿都一样!

倒是想起另外件事,正好同爹爹说一说,一抬头——

豁!

“爹爹你怎么了?”池棠被他眼里的阴沉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池长庭反问道,眼里一派霁月光风,无辜得好似刚才的阴霾只是她的错觉。

池棠下意识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事上:“对了爹爹,我今天在陆大姐姐书房里看到一封信,那封信居然是用草书写的!”说着,一双眼睛探究地落在池长庭脸上。

池长庭不动声色地对上她的目光,笑道:“许是相熟的故友,捡了习惯的字体书写。”

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是一个“咯噔”。

不会这么巧吧?李俨这厮什么时候这么马虎了?来往的信件竟然会被阿棠看到?

池棠“哦”了一声,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回了家,四下无人时,才拉住池长庭,低声道:“爹爹,我觉得那封信上的草书字迹,跟你的很像!”

池小姑娘目光灼灼,洞若观火。

池长庭被她盯得浑身发毛,面上还算镇定自若:“我什么时候写过草书?”

不可能啊!他要是露过字迹,怎么会拿草书来写密报?

池棠被问得一阵恍惚,发了一会儿呆,才轻声道:“是……是我进京之后,太子殿下让人送了一封你写的信给我,上面都是用草书写的……”

池长庭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什么信?”

池棠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她沉浸在回忆中,神色痴痴:“是爹爹写给殿下的信,问殿下讨要一块温玉,说要给我雕一只兔子……”

随着那张信笺一起来的,还有一只凉玉雕成的兔子,作为她十五岁生辰的礼物……

池长庭微怔,问道:“信上还说了什么?”

池棠困惑地摇头:“殿下只给了我一张信笺,说是前面涉及政事,不便给我,日后——”话音陡然一收,池棠咬了咬唇,低下脸。

他说,他那里还有许多爹爹的亲笔信,只是不便外传,日后有机会再给她看。

日后有机会,自然是指她嫁入东宫之后……

池长庭听到这里,才放下心来。

他的左手草书一直用来写密报,这份密报是去年秋天写的,记了不少吴兴郡的消息,最后才挟带了一些私事,李俨倒是谨慎,只拿了最后一张给阿棠——

这么谨慎,怎么今天让阿棠看到信了?

池长庭瞥了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姑娘,琢磨着如何避开草书的话题将她打发出去,突然,小姑娘抬起了头——

“对了,爹爹!”

“嗯?”池长庭应得不假思索,带着不自觉的紧张。

“你是不是跟太子殿下很熟?”她问道。

“还好……”池长庭答得小心翼翼,“太子是齐国公的亲外甥,从前在京中时有过一点来往。”

“只是还好?”小姑娘挑眉不信,“你不是说相熟的故友才会用草书写信吗?”

“我说过吗?”池长庭茫然。

“你刚刚说了!”池棠十分肯定,“刚才说陆大姐姐的信时说的。”

池长庭回忆了一下,道:“我说的是相熟的故友,才用习惯的字体写。”

池棠噎了一下,又道:“可爹爹问太子殿下要玉的语气也很熟稔,殿下不但不以为忤,还把那么好的温玉给你——”顿了顿,惊讶道,“爹爹,你不是说温玉是齐国公赏赐的吗?”

所以她的两只玉兔都是太子殿下送的?

“确实是齐国公的,不过是殿下接了信后代我向齐国公讨要的。”池长庭解释完,就看到池棠用“我就知道你们关系好”的眼神看着他。

“爹爹!”池棠突然想到一件令她震惊的事,“你跟太子殿下关系那么好,那是不是他来江唔——”话没说完,就被池长庭捂住了嘴。

他眸光深沉,却没有说什么,察觉到池棠不再说话后,便缓缓松开了手。

池棠呆了半晌,才轻喃道:“你早就知道他会来,对不对?”

这样就解释通了。

爹爹一个吴郡太守,为什么会跑去吴兴郡救突然出现的太子?

因为太子不是突然出现的,爹爹早已得到消息。

那太子遇匪的事呢?爹爹是不是也事先得到消息了?

池棠满腹疑问,正待开口,却被池长庭按着双肩转了个身——

“好了,时候不早了,快去歇着吧!小孩子睡晚了长不高……”

……

池棠魂不守舍地回到锦年院,梳洗,更衣,直到躺下,才突然想起来。

她原本要问的是陆子衿那里的信啊!

第045章 苏瑾离开 第二天不用去陆家,但池棠也没闲着,早早起了去池长庭的书房练字。

没练多久,就听说陆子衫来了。

池棠匆匆搁笔,跑回了锦年院。

陆子衫正愁眉苦脸地在院子里转圈,满院的婢女都无奈地看着她,直看到池棠回来,才一个个精神起来:“我们姑娘回来了!七姑娘你快停下吧!”

陆子衫却好像被吓了一跳,不但没像平时那样扑上来,甚至往后跳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随后很是讨好地冲着池棠笑:“阿棠——”

池棠也回了她一个同样不自在的笑:“你……来找我?”

话问出口,又觉得懊恼。

瞧她说的什么话?衫衫不是来找她还能做什么?

池棠突然愣了愣,警惕地看着她。

不是来找她,还可以来找苏瑾的画——

“你这什么眼神?”陆子衫顿时恼了,“我不找你还能找谁?”

池棠讪讪一笑:“你这么一大早来找我做什么?”

陆子衫和她一样,都是很要睡的人,没什么事的话,早上都很难起来。

她因为重生一世,经常满怀心事,也就睡得少了,陆子衫还是老样子——

也不是老样子了。

池棠端详了一下她的神色,眼下果然有些发青。

哎,衫衫也有心事了……

陆子衫咬着唇左右看了看,突然拉起她往屋里跑。

进了屋,把要跟进来的婢女都赶了出去,从袖笼里摸出一方帕子,讨好地捧给她:“阿棠,这是我特意为你绣的帕子,我人生中第一件绣品,你看!是海棠!就是为了送给你的!”

池棠接过一看,吃了一惊:“这是不是那条丢了的?”

“你怎么知道?”陆子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就是那条,后来让五姐姐捡到了,我过了好几天才发现。”

池棠心绪复杂,这次真的与苏瑾无关了……

陆子衫见她沉默不语,又挨近一些,抱着她的胳膊拖长了嗓音:“阿棠——”

池棠一个激灵,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好好说话不行吗?”

她抱紧了池棠的胳膊使劲摇晃:“阿棠,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别不理我啊——”

池棠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话,怔了怔,道:“我没生气,没不理你啊……”

陆子衫立即换了脸色,愤怒指控:“那你昨天为什么跑去跟大姐姐睡?”

“啊……我……”池棠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圆。

陆子衫又换了一副脸色,幽幽怨怨:“阿棠,我以为你生气不理我了,我心里好难过,午睡也没睡,晚饭只吃了半碗,夜里还没睡好,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都有血丝了?”

池棠看了一眼,还真的有。

不由心疼地抱住她:“我没生气,我就是——”也不知如何解释,叹了一声,“衫衫,你……”

“我知道!我知道!”陆子衫忙将话接了过来,拉着她的双手,目光诚恳地看着她。

“阿棠,是我不好,苏四郎是你喜欢的人,我答应了不多看他一眼的,可我看到那幅画上也有我,心里就有些怪怪的,鬼使神差地将画藏了起来,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再不想着苏四郎了!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都这样坦诚了,池棠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双眸一弯,反握住她的手,道:“好!我信你!我们这么多年的好姐妹,怎么能为了一个苏瑾坏了感情?我也不要喜欢他了!”

陆子衫顿时愣住:“你不要苏四郎了?”

池棠大义凛然:“不要了!天底下好儿郎多得是,我们何必为了个苏瑾起膈应,萧五郎、顾三郎哪个不比他好看?”

陆子衫感动得热泪盈眶:“你说得对!天底下好看的少年郎多得是!”

突然一顿,神色变得兴奋起来:“阿棠,你听说了吗?江都琴士秦归来吴县了!”

……

晓日爬上墙头,一缕一缕穿透晨雾,照在青石阶上,将积了一夜的秋露映成晶莹五彩。

车轮压着青石板的声音堪堪停在陆府大门外,紧接着便是一声“吱呀”。

池棠闻声微滞留,下意识抬头望去。

偏门打开,一道青衫侧身而出,后面跟着女子絮絮不舍的声音:“……原想多留你住一阵,明天普明寺法会……”

少年半转回身,温声安抚:“确实是有急事,辜负姑母的好意了,日后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说话时微微低着头,唇畔梨涡隐隐,侧颜温雅秀丽。

池棠吃了一惊。

他要走了?这么快?

陆四夫人叹道:“你明年就要进京赴考了,倘若高中,便留了京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苏瑾含笑道:“借姑母吉言,倘若高中回乡,定然先来拜见姑母!”

陆四夫人连声道好。

两人说着话走到阶前,察觉到前方目光,抬头,微怔,各自行礼:“府君!”

池长庭微微颔首:“四郎这是要走了?”

池棠心虚地埋了埋头。

终究没她什么事。

池长庭以尊长身份同苏瑾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便收回目光,朝池棠点头道:“进去吧!”

池棠“嗯”了一声,下车,微一踌躇,同苏瑾见了一礼,轻声道:“苏郎大才,来年必当金榜题名,我便提前贺过了。”

苏瑾含笑回礼:“多谢池姑娘美言!”

抬眸相对时,他眼里温和清朗,笑意亲切,好似他们的几次见面真的生出了什么交情。

池棠却仓促一笑,避开了他的目光……

……

“大姐姐,我今早来时遇上苏瑾了……”池棠垂着头低低道。

李俨“嗯”了一声,顾自动作。

“他什么都不知道,还笑着跟我道别……”

李俨仍旧“嗯”了一声,垂着眸,手指灵巧翻动。

池棠叹了一声,道:“大姐姐,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陆子衫只是一厢情愿,苏瑾什么都没做,就被她防患未然地迁怒了。

“不过分。”李俨简单地说。

池棠抿唇一笑,觉得他偏心得厉害,不由半身趴在桌上倾向他,好奇问道:“大姐姐,你是怎么让他走的?”

苏瑾仿佛还走得挺开心的?

第046章 再觅良缘 李俨将剥好的一碗石榴往她面前一推,道:“下个月有位大儒要去雎阳书院讲学,碰巧我与那位先生有些渊源,便写了封信请他指点苏瑾一二。”

池棠捧着石榴碗,震惊得忘了吃。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处啊!难怪苏瑾走得那么开心!

池棠呆了一会儿,嘟囔道:“大姐姐,你怎么对他那么好……”

人也是奇怪,要是李俨恶狠狠将苏瑾赶走,她定是要内疚担心,可现在好好地把人送走,她又觉得泛酸。

李俨淡淡道:“虽年少风流,也是个可用之才。”

他对苏瑾没什么好感,但蝴蝶簪事件后,他特意帮池长庭留意了一下这位疑似诱拐他家小姑娘的年轻人。

一阵子留意下来,却发现苏瑾还不错。

他独自来吴县,除了为燕国夫人祝寿外,便是为结交一些同龄的读书人,因此平时除了外出会友外,就只是待在屋里看书,鸡鸣则起,日暮则歇,既勤奋,也节制,看不出任何多余的心思。

前天池小姑娘走了之后,他也让人查了一下原委,虽然查出的结果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但确实不是苏瑾的错。

好在池小姑娘也没有沉湎儿女情长,当断则断,令他十分欣慰,便没有迁怒苏瑾。

如此,只要各自安好就行。

池小姑娘起初不知道对什么不满,一边吃着石榴果,一边嘟嘟囔囔,有些抱怨模样。

可吃了没几口,便把那点抱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笑眯眯地品着石榴滋味。

她喜欢一颗一颗拈着吃,火红的石榴果拈在雪白手指之间,粉唇启,含着石榴果一抿,便送进了嘴里。

指尖和唇上不知不觉染了点汁水,看着便觉清甜可口。

李俨不自觉盯着看了一会儿,拿着帕子替她擦去了唇上的石榴汁水。

池棠全部吃完后,极其自觉地微仰着脸等他来擦,口中寻常问道:“大姐姐,明天普明寺的盂兰盆法会,你去吗?”

普明寺在城外,去的话,肯定是要住一晚。

陆子衿自从回了娘家,好像从来没出过门,也不知道她是不爱出门还是怎么,池棠才有这么一问。

李俨犹豫地看着她被石榴汁水染得红艳的唇,刚才是他一时手痒,现在理智回笼,却有些下不去手。

直到她一双明净净的眸子疑惑望来,才摒弃杂念,垂下眼眸,一边为她擦拭,一边答道:“我是法会的功德主。”

池棠顿时惊圆了一双眼:“你是功德主,为什——”问到一半就没再问下去了。

出资举办盂兰盆法会的人,称为功德主。

能做得功德主,不是光有银子就行,还得有足够的身份。

陆子衿或者身份还不够,但燕国夫人是够的。

池棠脑子一转,便知又是老夫人疼爱张孙女的举动。

她也想起来了,陆子衿今年刚出夫孝,出资为亡夫办场法会,确实情理之中。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是为先母。”他擦完脸,又换了一块帕子为她擦拭手指,语气淡淡,听不出悲伤惆怅。

池棠却蓦地红了眼,语声柔软似水:“大姐姐,你这样好,夫人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忽地想起陆子衿姻缘上的波折,心里越发怜惜,“夫人定会保佑你再觅良缘的!”

李俨擦净了她的手指,一抬眸,便见她盈盈欲滴地望着自己,杏仁般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忍不住唇角微微弯起,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道:“池夫人也会保佑你。”

池小姑娘眸中波光一荡:“大姐姐……”语声绵绵,似有泪意。

李俨见她颇有要扑进怀的意图,忙站起了身,道:“差不多该去陆七那儿午睡了!”

池棠还依依不舍:“我今天睡这儿吧?”

李俨顿时心中一凛。

那怎么行?

池长庭昨儿半夜刚来警告过他,顶风作案未免太过嚣张。

何况,他再怎么把池小姑娘当小姑娘,人家也有十三岁了,再过两年都能嫁人了,不能仗着人家小姑娘无知无觉就不管不顾。

李俨心念急转,蹙眉道:“苏瑾都走了,你和陆七还要为着他闹别扭?”

“我不是——”池棠下意识想反驳,但说到一半也犹豫了。

她和衫衫昨天才重归于好,今天要是不去,保不定衫衫又要胡思乱想了。

“那我还是去吧……”池棠不甘心地往书房里张望了一眼。

没能从爹爹嘴里撬出话来,好想再看一眼那封信,仔细辨认下……

第047章 人证 七月十五,是祭祖祭亡魂的日子。

每年这一日,各大寺院都会举行盂兰盆法会,超度亡魂。

普明寺的香火在整个吴郡算不上最旺,却是吴郡的高官名门最青睐的寺院,每年盂兰盆法会的功德主非富即贵,寻常人只能随着添些香油。

池长庭对法会并不感兴趣,只在升任太守的第一年,盛情难却之下,为亡妻供了一场,之后都是让给诸家轮流主办。

今年轮到了陆家。

这一日清晨,池棠早早地随着池长庭上了山。

因为陆家才是今天法会的功德主,池长庭虽然身份贵重,也只带着池棠排在了后面。

开坛仪式开始后,诵经声中,佛曲庄严肃穆。

池棠悄悄伸了伸脖子,只见前方香烟缭绕,人影憧憧,看到了最前排的燕国夫人,陆家诸人包括陆子衫她也认出了,但没有看到陆大姑娘。

也看不到演奏佛曲的秦归。

等到开坛仪式完毕,原本应该功德主以朱笔点榜,陆大姑娘还是没有出现,而是由燕国夫人代为点榜。

池棠正觉得奇怪,忽然瞥见大雄宝殿前,西侧菩提树下,一名白衣人款款起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烟绕之下,身影迷离,勾人去追逐探究。

池棠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被前来寻她的陆子衫一掌拍在肩上回了神。

“大姐姐呢?”池棠开口便问。

陆子衫扬起的唇角顿时掉了下去,横眉竖目道:“你变心了!就知道找她!”

池棠惊讶看她:“你不是就在这儿?又不用找!”

陆子衫气得挠了她好几下,才不情不愿答道:“在弘法堂供经书呢!”

“我们去看看!”池棠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后跑。

大雄宝殿后是普明寺的主庭院,弘法堂在庭园的东侧。

池棠和陆子衫到的时候,门口守着陆子衿的两名青衣侍女,附近安安静静,喧闹声隔了几重树影,听着遥不可及。

屋里也安安静静,好似没有人一样。

青衣侍女见了她们过来,行了一礼,两人各自往中间略靠了一些,隐隐阻拦之态。

池棠便收住了脚步,轻声问:“你们姑娘在里面?”

青衣侍女答道:“主人在里面供经,不便与姑娘们说话。”

供经书,是要先抄后念,最后投入火盆烧掉,虽然抄经书是在家就抄好,可剩下的也挺费时。

池棠有些失望,站在门口往里探了一眼。

门内下了一道薄帘,隐约可见佛堂内转了个角的佛龛前,跪了一道身影。

陆子衫拉了拉她,语气不耐:“走了走了,我祖母早说了,她要为生母供奉,叫我们都不许淘气。”

池棠随口“嗯”了一声,又问青衣侍女:“大姑娘要供奉多久呢?”

青衣侍女迟疑答道:“这个……未知……”

陆子衫凑上前道:“我看早呢!早上见她搬了一箱的经书,不到天黑出不来吧!”

一箱?

池棠吃了一惊,对青衣侍女道:“那你们多劝着点大姑娘,别让她跪久了!”

青衣侍女恭敬应下,池棠才依依不舍离去。

离去时,一步三回,既担忧又黯然。

前世每逢爹爹忌日,或是七月半祭亡魂,她都会抄上半个月的经书,在那一日供奉在爹爹灵位前。

她也曾长跪不起,泪湿经书,和作灰烬,任凭画屏怎么劝也不肯起,以至于事后总要躺上几天,膝盖也需敷药缓解。

但愿陆大姐姐能比她清醒懂事些,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

李俨此时已经离开了弘法堂,换上池府侍卫装束,寻向东北,进了最远的一座独门院落。

院门关上,展遇一面跟上,一面低声快语:“乌头村幸存者只救出一个,尚重伤昏迷,正在里面施针;除此之外,还找到一名人证,是吴兴郡长城县人——”

院子不大,说到这里时,李俨已经进了屋,也看到了展遇说的那名人证。

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妇人,蓬头粗服,瘦骨如柴,见到他时,一双眼犹如死灰复燃,悲愤而希冀着。

李俨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府君呢?”

展遇噎了一下,心虚地说:“府君陪姑娘吃过午饭就来,让郎君先审着。”

今天一下子送来两名人证,一个生死不知,一个带来惊人消息,连太子殿下都冒险亲自来审,他家府君却只顾着陪女儿吃饭……

展遇忐忑地看了李俨一眼。

李俨却没什么反应,恍若寻常地“嗯”了一声,寻了椅子坐下:“说!”

展遇没有让妇人开口,自己继续说道:“今年四月,太湖暴雨水涨,吴兴郡临时抽调民夫加固太湖堤坝,约有十五六人暴雨中失足跌下堤坝而死——”

“他不是失足摔死!”妇人突然低吼一声,喉咙深处呜咽凄厉如鬼,“他们要毁了湖堤,他让娃儿偷跑回来,他们追上来,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

展遇箭步上前敲晕了激动不能自抑的妇人,解释道:“这妇人的丈夫儿子都在那批遇难民夫中,她丈夫得知官府要毁堤后,猜测自己会被灭口,就让儿子偷偷跑回来,带着家中老母和这名妇人一起逃走,逃到半路,被官府的人追上,儿子和婆母都被杀了,妇人自己跳下洪水,反倒留了一命。”

李俨沉默半晌,低声道:“毁堤……是乌头村那一段吗?”

“是!”展遇咬牙答道。

李俨看了一眼昏迷的妇人,道:“务必妥善安置。”

“是!”展遇应了一声,见李俨望向寝屋,犹豫一下,端过旁边桌上的茶点,忐忑奉上,“殿下吃过没?先垫垫肚子?”

李俨瞥了一眼,淡淡道:“吃过了。”

展遇默默放下,斟了一盏茶放到李俨手边,见他面色如常拈起茶盏,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刻钟,才见池长庭大步走了进来。

李俨放下茶盏,随口问道:“午睡下了?”

池长庭也随口应道:“睡下了——”语声猝然一顿,眼神锐利看他。

李俨却已起身转进寝屋,里面刚刚传出呻吟声。

乌头村幸存者醒了。

第048章 山间偶遇 池棠睡了大约一个时辰。

醒来时,未时未过,日色微偏,犹自暖懒。

擦了把脸,正吃着点心,陆子衫来了。

“……拜忏差不多结束了,我娘她们都回来歇下了,我刚去主庭园那边看了一眼——”陆子衫停了嘴,冲着她“嘿嘿”一笑。

池棠顺着问道:“都有谁?”

“都在呢!”陆子衫兴致勃勃地说,“萧五郎和顾三郎都在,还有我家哥哥弟弟也在,其他没注意!萧五郎今天穿了青色儒衫,太好看了!简直风华绝代——”

“他不是一直穿青色儒衫吗?”池棠笑道。

读书人集会的时候都喜欢穿青色或者白色儒衫,萧琢虽然出身名门,也没有太标新立异。

“反正就是很好看!”陆子衫见她收拾得差不多了,立即拉上往外走。

池棠重活一世,对这种围观少年郎的活动已经没有十三岁时那么热衷了,被拖着往外走时,想着要不要顺道去看看陆子衿,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供经书……

……

主庭园东面是弘法堂和僧舍,再往东是男客休憩的禅房。

池棠和陆子衫则是住在主庭园西侧的女客禅房。

出了禅房,走没几步,忽然听见北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仿佛在调试琴弦。

池棠骤然恍惚,脚步也停了下来。

“秦归!”陆子衫惊喜低呼,不由分说拉着池棠往北面跑去。

池棠犹自怔怔不能回神。

刚才醒来只惦记着弘法堂的陆子衿,一时忘了前世此时发生的事。

那一天,也是这个时辰,陆子衫要拉着她去看苏瑾,也是这样,才出门,就听到了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琴音。

藏经楼后,小门半掩,琴音低低袅袅随清风而入。

恍如前世。

两人情不自禁放轻脚步走去。

透过半开的小门,山岩峻峭,溪水清秀,树下白衣拂地,瑶琴膝上,风过处,紫薇花凋零如雨。

身旁的陆子衫仿佛被这一幕的美丽震慑住了,连呼吸也放得轻近于无。

池棠前世也很震慑很沉浸,这一次,却沉浸不进去。

并不是因为已经见过一次,再见时,这一幕还是和前世一样美丽动人,一样能教人痴痴心醉。

池棠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苏瑾那番话。

青蕊园偶遇那一笑,苏瑾说他存了引诱之意,那此番的琴音……

此番的琴音已入佳境,琴弦上指尖似水拂动,他眼眸半阖,神色悠然,好似沉浸其中,根本没有发现周围有人窥视。

池棠不由自嘲一笑,前世又不是没接触过秦归,怎么突然被苏瑾一席话影响就疑神疑鬼了呢?

虽是按下了疑心,但再看这一幕,确实找不到前世那种怦然心动、如痴如醉的感觉了。

毕竟她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也毕竟隔了三年,而这三年之中,她的身份是未来的太子侧妃。

重生不过一月,大约她还没从这个身份里出来吧……

池棠无奈地笑了笑,拉着陆子衫离开了。

身后,琴音依旧,只是渐行渐远……

陆子衫对于被拉走一事有些不满:“你要去哪儿?那么好听的琴音,为什么不多听一会儿?还有那么好看的人……”说着说着,神情便痴软起来,“没想到秦归竟然是这样一位谪仙般的人物,这容貌、这气度……啧啧,真是人间奇绝!”

池棠本来还为不用回答她的质问松口气,听到最后,忍不住轻哼道:“比我爹差远了!”

陆子衫习惯了她这副论调,“嘿嘿”一笑,道:“是是是,当然是我们府君最佳,可惜年纪大了——”

“我爹爹年纪才不大!”池棠瞪了她一眼。

“是是是,府君正当盛年,风华绝代——”陆子衫附和了一声,语气倏地一转,“你到底要去哪儿?非得把人拉开!”

池棠随口道:“你不是要去看萧五郎吗?”

陆子衫挣扎了一下,道:“萧五郎看过很多次了,秦归才第一次见,听说他喜欢云游,说不定明天就走了!”

池棠不负责任地说:“我听说萧五郎明天也要走了,这回走了可能就要进京了,日后也不好见了!”

陆子衫虽然有些舍不得秦归,但看池棠对萧琢更有兴趣的样子,也随她去了。

可到了主庭园,却没看到萧琢的身影。

陆子衫怕池棠失望,立即道:“我听说后山有一株野生的昙花,我们去看看开了没?”

池棠蓦地一怔。

前世是她对秦归流连忘返,陆子衫等得无聊又劝不动她,就自己走了。

陆子衫离开之后,就是去了后山找野昙花,结果遇上了苏瑾,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

不过这次苏瑾没来,这些事也不会发生了。

池棠欣然应下。

“我娘说,大师傅们管这花叫韦陀花,是佛祖赐的,花开的时候许愿可灵了!”陆子衫一边走着,一边笑道。

池棠忍不住嘲笑她:“怎么大夫人没告诉你昙花是夜里才开的吗?现在去肯定没开呢!”

“没开也可以看!”陆子衫笑嘻嘻道,“焉知昙花不会为我而开?”

惹得池棠咯咯直笑,笑声如银铃传来,惊动一人回身来望。

目光一对,池棠停住了脚步。

坡上崖边,一座亭子孤清而立。

亭中人负手回身,这一幕,意外的熟悉。

陆子衫也看到了,惊讶道:“萧五郎怎么在这儿?”拉着她往前走。

池棠突然想起了这个地方。

一个多月前,她刚刚重生的时候,曾糊里糊涂跑到这里,遇到了一名神秘的外乡人。

而前世,陆子衫就是在这里遇到苏瑾;如今苏瑾不在,却换成萧琢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巧合吗?

亭子里,萧琢见到她好似愣了一愣,看到她们走近,才恍然清醒似的,喊了一声“池妹妹”,疾步从亭中走出。

池棠正被他喊得一个激灵,又听陆子衫耳边嘻笑低语:“原来池妹妹跟萧哥哥这么熟啊?怎么都不透露一点?”

池棠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等萧琢走近,便迅速行了个晚辈礼,口中咬重地喊了一声“萧五叔”,见萧琢僵住,才笑着问道:“五叔也来赏花吗?”

萧琢的眼神瞬息万变,旋即露出受伤之色,低声道:“池妹妹……阿、阿棠,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第049章 萧琢有鬼 “阿棠妹妹——”萧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见鬼了,越喊越过分,“我……我并不想做你的五叔……”

风姿绝色的俊美少年,星眸熠熠,闪着忐忑的欢喜,眉梢唇畔,凝着动人的情意。

池棠蓦地红了脸。

这可是萧琢啊!

无数闺中少女做梦都想嫁的兰陵萧五郎啊!居然对着她说这些话!她这是走了什么桃花运?

前世虽然多活了三年,可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池棠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带着怦怦乱跳的一颗少女心,却是谨慎地退了一步。

“五、五叔,你没事吧?”池棠一边继续红着脸,一边狐疑地打量他。

虽说被萧琢告白很能满足虚荣心,可这也太突然了,之前不都好好的?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是看他的模样,不像神智不清。

池棠下意识扭头往他身后看。

什么都没看清,便见眼前人影一闪,萧琢已经冲到了眼前,猝不及防握住她的双手:“阿棠,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实不愿做你的五叔!”

池棠呆愣片刻,下意识问道:“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萧琢僵了一僵,神色突然忧郁:“燕国夫人寿宴那日,你说你不喜欢我,我……”似不忍说下去。

池棠古怪地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来吴县的时候,我爹在府中宴请过你?”

她和萧琢早在两年前就见过了,那么正式的场合,他都给忘了,这是喜欢她?

萧琢又是一僵:“记得、记得!那时你还小,现在长大了……”

“那你记不记得,我曾遣婢女问你进城的时候有没有收到一个海棠香囊?”池棠缓缓地将手抽了回来。

萧琢目光闪烁,语气却是严肃:“当然记得!妹妹送我的香囊我一直好好收着!”

池棠脸色一变,跺脚恼道:“你收着为什么不还我!”

她错将投给池长庭的香囊投中了萧琢,事后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被池长庭发现,那晚池长庭宴请萧琢,宴散之后,她便偷偷遣了婢女去问。

萧琢当时只笑说收到的香囊太多,需得回去找找。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还、还你?”萧琢没反应过来。

池棠正要说明,他突然恍然大悟:“是!是!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给妹妹答礼回应!”

“不是——”

“妹妹如此待我,我岂能再犹豫不决!”萧琢神色陡然坚定,握住她的手腕一抬,“阿棠,我们这就去找府君说个明白!”

“说、说什么?”池棠有些受惊。

萧琢温柔道:“我愿面见府君,自呈心意,绝不负你香囊相赠之情!”

“啊——”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陆子衫兴奋尖叫,萧琢还没动,她便积极推起了池棠,“快去!快去!快去自呈心意!”

一个推,一个拉,池棠糊里糊涂地跟着走了几步,不小心一个踉跄,醒过神来,忙挣扎往后,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那个香囊——”

“到府君面前再说!”萧琢头也不回匆匆道,紧紧箍着她的手腕,紧到有些生疼。

池棠蹙了蹙眉,继续挣扎:“你说谎!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手腕上猛然用力,她被拽得往前扑去。

在陆子衫的抽气声中,她结结实实撞进了萧琢怀里。

衣襟上的竹纹细密精致,有青竹香萦绕鼻间。

池棠愣了愣,慌忙推开他。

“阿棠,你要如何才肯信我?”他低眸看她,眉眼间尽是焦灼,可能是因为情绪失控,声音也有些失控。

池棠恍惚了一瞬,又辨认了一下。

确实是焦灼。

就算萧琢喜欢她,可这事有那么急吗?他焦灼什么?

萧琢见她不答,轻扶她双肩,深情凝视道:“阿棠,相信我,等到了府君面前,我会让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

池棠心中一动,没有再挣开他的手。

萧琢走得很急,没多久就回了寺里。

绕过藏经楼,跨过月洞门,沿着长廊的一排就是供男客休憩的东禅房。

眼看就要到了,池棠心中一急,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许是她一路太过顺从,让萧琢失了警惕,这次池棠轻易地挣开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池棠戒备地看着他。

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萧琢拽到爹爹面前吧?

萧琢目光闪动,道:“阿棠,我是认真的,到了府君面前,你自会明白我——”

“你闭嘴!”池棠气急败坏低喝道,她已经听到前方模糊交谈声,似乎有人要路过。

“阿棠——”萧琢似乎有些不耐地上前拉她。

池棠瞥见前方有人影转出,想也不想,扭身就跑。

“阿棠!”萧琢急喊着紧追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面露挣扎。

陆子衫急得跳脚:“快追啊!快啊!还要自呈心意呢!”

萧琢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盯着池棠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一咬牙,毅然决然转身背道而驰。

陆子衫呆住了。

这……还有萧五郎的自呈心意可以看吗?

……

池棠也没有跑太远,转过一个拐角,确认萧琢没追上来后,就停了下来,靠在墙角喘了一会儿气,从墙角探出头往来时方向看了一眼,已经不见了萧琢和陆子衫,不由轻哼了一声。

刚才死拉着她不放,到了这里怎么连多喊两声都懒得喊了?

还说喜欢她呢!分明就是有鬼!

池棠心中一动,会是什么鬼呢?

刚才在外面甜言蜜语的,还信誓旦旦要拉着她去见她爹,到了这里,拉不拉上她似乎又不重要了,所以重要的是——

见她爹?

萧琢要找她爹?

要找她爹为什么要拉上她?难道他一个人不能去?

池棠蹙着眉,将思绪沿途倒退,直退到坡上崖边的亭子。

那座亭子……

前世陆子衫在那里遇到苏瑾,苏瑾在那里对她表白;这次苏瑾不在,换了萧琢在那里。

可怕的是,萧琢也表白了!

表白的人换成了萧琢,表白的对象换成了她!

难道注定要有个小郎在那座亭子里,等着哪个姑娘路过就表白一番?

池棠一边想着,一边扶墙起身。

手按下去——

“吱呀!”一声,按了个空。

池棠惊叫一声,向着突然打开的门摔了进去。

第050章 美人刺客 对乌头村幸存者的审问并不顺利。

这次救下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汉,原本就过了盛年,经过这几年的躲藏逃亡,身子已经羸弱不堪,又刚刚逃过一场几乎致命的追杀,身上也受了重伤,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因此,实在无法长时间持续审问,只略略问了几句,就继续施针治疗了。

不过救了老汉回来的暗探也带回不少消息。

李俨听了约摸半个时辰,又同池长庭商议了一阵,眼看日色微偏,想起午睡的池小姑娘差不多是要醒了。

万一池小姑娘醒来要来这儿寻她爹爹,又或者去弘法堂寻他,都是比较麻烦的。

李俨略作沉吟,遂起身道:“白天多有不便,乌头村的人证先治着,夜里我再来听审。”

池长庭也朝外看了看日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立即点头应下。

两人先后从屋内走出,走到门口时,李俨落后两步,作侍卫状,跟在池长庭身后。

正要迈过门槛,突然,他眼角红光一闪——

反应更快的是池长庭,立即抽了附近侍卫的佩刀在手,格开迅如闪电的一剑,左手顺势推出一掌,将刺客逼入院中,同李俨拉开距离。

池长庭是有武功的,但是武功多高却很少有人见过。

李俨也没见过,只知道号称东宫第一高手的何必,十年前就是败在了池长庭手下才进了东宫做暗卫。

这还是李俨第一次见到池长庭动手,绯色袍角骤卷疾飞,腾挪间身形数转,令人目不暇接。

李俨看了几眼,便示意暗卫不必现身帮忙。

太守府的侍卫也在展遇的指挥下分散开来,以防备更多刺客偷袭。

但是并没有,只有那一个。

这一个一看就很不一般。

青丝如墨,红衣如花,绵密剑影中看不清容貌,但可见身姿风流袅娜,无疑是名女子。

红衣女子的剑法十分精妙,出招极快,几息之间便过了二十多招。

池长庭虽然以防守为主,却也没有落下风。

五十招过后,剑光越发紧迫逼人,池长庭仿佛不支,退避了几步,突然,刀身斜起——

“哎——”女子惊呼一声,长剑脱手而去。

红衣飞起,似要去追回长剑,池长庭的长刀无情劈下,挡了她的去路。

长剑被展遇抓到了手里。

红衣女子气急转身,娇声叱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一转身,众人才看清她的样貌。

便是池长庭,也愣了一愣。

光天化日行刺,穿着一身耀目的红衣,还没有蒙面,甚至被拿下了兵器也不见慌张,原本众人都在奇怪她倚仗的是什么。

现在纷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张脸。

这名红衣刺客,俨然是一名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

美貌固然也是利器,却不总是横行无阻。

池长庭只愣了片刻,便醒过神来,使了个眼色,展遇等太守府侍卫一拥而上,刀刃相对,将红衣美人团团围住。

“谁派你来的?”池长庭虽然垂下刀尖,却仍旧以起手式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应对。

红衣美人没有回答他的话,顾自轻佻地打量了他两眼,勾唇曼声道:“你就是池长庭啊——”

池长庭挪开目光,朝展遇一点头:“捆起来,押下去!”

“你敢!”红衣美人怒视道。

池长庭没有理她,蹙眉催促地看了展遇一眼。

这个时辰,阿棠差不多醒了,万一闯进来怎么办?

红衣美人急了:“池长庭,你人面兽心、忘恩负义——哎哟轻点,池长庭,你是不是男人!”

这话要是别人喊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被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娇滴滴地喊出来,侍卫们不由偷偷去看池长庭的脸色。

池长庭皱了皱眉:“捆紧了,押下去严加看管!”自己则拂袖往屋内去。

“池长庭——”红衣美人的语气终是认真地急了,“乌墩寨余党是不是在你手里?”

池长庭的左脚刚刚迈过门槛,闻言顿住,抬起头,看到隐在暗处的李俨同样惊讶动容。

“池长庭,穆鸿跟我提起过你——”

池长庭猛然转身:“你是什么人?”

红衣美人扯了扯嘴角,道:“兴和五年九月初八,他煮了一壶紫笋,是我饮过的最好的茶,他笑说,等江南事了,带我去京城,让我见识一下池二郎煮的茶,那才是仙品。”

池长庭目光一颤,声音微哑:“你是他什么人?”

红衣美人没有回答,只冷冷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在调查穆公之死?”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是。”

红衣美人讥讽一笑:“你查到了什么?”

池长庭没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天色,再次嘱咐展遇:“押后再审,我去看看阿棠醒了没。”

展遇精神一凛,忙应下,动手比刚才迅速了许多。

红衣美人顿时变了脸色,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池长庭,你是不是查到了?你果然要毁尸灭迹——”

池长庭听着她话里颇多玄机,不由往屋里瞄了一眼。

这女子说话弯弯绕绕的,审问起来要费些功夫,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要是太子殿下有意现在审她,他也不能拦着,只好先让展遇去交代阿棠一声了。

可屋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人。

池长庭略松了一口气,道:“再吵就把嘴堵上!”

红衣美人顿时消了音,愤怒地瞪着他。

池长庭视若无睹,丢了长刀,整整衣襟,打算去看女儿了。

刚迈出一步,门外却有人高喊:“学生萧琢求见府君!”

池长庭微怔。

萧琢?他来做什么?

“府君!学生有要事求见!事关重大!”萧琢的喊声中夹杂着推搡和劝阻,应该是被门外侍卫拦下了。

池长庭心中顿时一沉。

萧琢并非鲁莽之辈,何事如此焦灼?

有神秘红衣女子行刺在先,池长庭更加警惕,当即大步上前,亲自打开院门。

见池长庭出来,侍卫这才松了手。

萧琢一个急冲到了池长庭面前,诗礼传家的萧氏子弟眉目焦灼,甚至忘了行礼。

“后山小亭,有强人约三四十埋伏!”

第051章 我去找她(加更) “强人?”池长庭听到时心中一凛,目光如电看向红衣美人。

刚来个刺客,又出现强人埋伏,未免太巧了。

红衣美人抬起下巴,傲然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池长庭,你还是回头是岸吧!”

池长庭转向展遇,吩咐道:“把她捆起来,你亲自带五个人去后山小亭看看!”

红衣女子脸色一变,忙道:“别捆别捆!绳子会擦伤我的,你要是怕我跑了,点穴就好了,后山那些跟我无关啊!我就一个人!”

池长庭眼下没空同她纠缠,至少红衣女子已经确定同穆鸿案有关,那三四十名强人,恐怕也是冲着屋里那名人证来的。

不过红衣女子的话也提醒他了,这女子武功高强,也不知道捆不捆得住。

池长庭亲自封了她的穴道后,又吩咐道:“捆起来!”这样感觉放心一点。

之后不再理会红衣女子的无声怒瞪,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隐在暗处的李俨无声点了点头。

这次带上山的太守府侍卫有限,倘若后山真的有那么多埋伏,太守府侍卫都将调去后山,这里就空了。

为了防止被调虎离山,只能是李俨带着暗卫守在这里。

转身细问萧琢发现强人的经过。

“……原是在主庭园赏花,不慎被一名小师傅水湿了鞋,回房换了鞋后,刚出门,却听两人私语后山小亭畔昙花迎阳而开,心中好奇,便独自去了……小亭临崖,崖下水潭印出兵刃……”萧琢一一答道。

池长庭嘉许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五郎能不惊动强人而离开,临危不乱,难能可贵!”

萧琢却听得面色一僵,正要开口,先前离开的一名侍卫恰巧回来了,神色凝重:“后山确有埋伏,不下五十人!”

池长庭皱眉急令:“召集所有侍卫后山剿匪——”转向萧琢,“劳烦五郎通传各家女眷,务必回房待着,不要轻易外出!”

萧琢应下,正要离开,忽听池长庭对侍卫吩咐道:“莫三、莫七去保护姑娘,令她安分待在屋里别出来!”

他脸色一变,回头唤道:“府君——”却被池长庭身后一道清冷语声打断。

“不若带姑娘来这儿,还安全些。”

池长庭略作迟疑。

这里有人证在,是最引火的地方,但有李俨和东宫暗卫在,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倘若阿棠留自己屋里,万一歹人要拿人质……

池长庭只一瞬便拿定了主意:“好——”

“府君!”萧琢再次出声,神色不自然,“池姑娘应该不在屋里……”

池长庭猛然转身,目光如鹰隼逼人,他身后屋内,也有一道目光从暗处抬起,盯得萧琢打了个冷战。

萧琢定了定心,道:“方才池姑娘与陆七姑娘也到了后山,有两位姑娘掩护,学生才从后山脱身——”感觉到身上两道目光一冷一热,如有伤人的实质,萧琢忙加快语速,“两位姑娘同学生一道离开后山,池姑娘往前面去了,学生急着报信,没能拉住……”

先是刺客,又有埋伏,定是人证入吴郡时泄露了行踪,普明寺现在很不安全,池棠作为太守爱女,又毫不知情,是最佳的人质之选。

没看到人,池长庭如何放得下心?当即就想分一队人去找池棠。

“府君!”李俨唤了一声,从暗处走出,抱拳低头行礼,“属下愿带人去寻姑娘!”

“你?”池长庭惊讶犹疑看他。

今天情况不太妙,理论上,太子殿下才是高于一切的重点保护对象。

“属下定将姑娘找回!”李俨沉声道。

那样一个小女孩落在外面,他也不太放心。

但剿匪是官兵的职责,他不便动用暗卫,倒是用来暗中搜寻池小姑娘正合适。

池长庭也是这么想的,立即点头道:“一刻钟内,我在后山小亭等你消息!”

一刻钟内找不回池棠,他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么不客气的?

李俨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池长庭毫不掩饰的忧急。

“府君放心。”李俨朝他点了点头。

第052章 再遇秦归 池棠一手按空摔进去后,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被一双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

“姑娘?”声音温文尔雅。

男子扶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修长白皙,有一种温柔的美丽,素白大袖垂下,袖口的一丛兰草疏淡雅致。

那一丛兰草曾拂过琴弦,也曾拂过她的发顶。

在前世的记忆里从清晰到模糊,又在今生的目光中从模糊到清晰。

池棠慌忙站起身离开他几步,有些情怯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池姑娘?”

池棠一愣:“你认得我?”

一瞬间,脑中阴谋无数。

秦归是见过她,可苏瑾当时没有介绍她吧?秦归怎么会认得她?难道真如苏瑾所言,秦归是刻意盯上了她?

“上午开坛仪式时,见到姑娘站在府君身边,故有此猜测。”秦归解释的时候微微笑着,目光了然,似乎洞悉了她的警惕。

池棠忍不住红了红脸,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在下江都秦归,受邀在今日盂兰盆会上演奏佛曲。”秦归自我介绍道。

池棠红着脸小声道:“我知道……”

他微微一顿,道:“姑娘知道我?”

声音仿佛与刚才没什么区别,但又隐隐约约柔软了一些,这份隐约听在耳中,池棠不自觉心神一荡。

心神一荡,紧接着就是一个激灵。

苏瑾的话鬼使神差地又在她脑中回响:他在勾引你……他在勾引你……

“池姑娘怎么在这儿?”

池棠往外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小心路过……”

路过男客禅房,也是十分的不小心了。

秦归笑了笑,道:“方才听到门外有动静,就开门看了看,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喜——可曾惊吓到池姑娘?”

他言语笑容温和爽朗,池棠越发不好意思,摇了摇头,道:“是我走路失神,打搅了先生。”

秦归莞尔一笑,又道:“哪里谈得上打搅?我正在调五弦,恰巧姑娘路过,也是一种缘分,恕秦某冒昧,池姑娘可愿留下一听?”

池棠微微一怔。

前世她在后山溪旁遇秦归,驻留半晌之后,秦归邀请她至禅房小坐,用的也是差不多的说法——

“禅房内尚有一五弦琴,姑娘若有意,可随行一听。”

当时她懵懵懂懂就跟着去了,也亏得秦归是个君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她没有在山溪旁驻留,可兜兜转转,还是到了这里,秦归还是邀请她听琴。

好似衫衫和苏瑾一样,她和秦归也是绕不开的缘分么……

离开,不舍,留下,她又觉得不安,站在门边,进退两难。

秦归见她不答,仍旧只是一笑,微微躬身,道:“姑娘请便!”

随即转身回了琴桌前,低头顾自调试琴弦,神情专注,只当她不存在。

这样一来,池棠反而自在很多,犹豫着,没有立即离开。

秦归一面用细布擦拭着琴弦,一面轻捻琴弦调音,不时有琴声铮铮而出,高低清沉不一,不成曲调,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律。

他微垂的侧脸对着她,鬓角一缕发丝落下,拂着白皙的肌肤,神色温柔静谧,如诗如画。

此情,此景,此人,池棠不禁看得出了神。

她真的不该被苏瑾的话影响,秦归,明明是这样好的人……

倘若他真的心有不轨,凭她从前的觉悟,还不是任他拿捏?

但是上一次他也是这样,带了她回来后,随意招呼她坐下,就顾自擦拭自己面前的五弦琴。

五弦琴……

池棠心中一动。

“池姑娘可见过五弦琴?”他突然问道。

目光随意抬起一瞥,并未作过多的停留。

池棠“嗯”了一声,仍旧盯着他面前那架桐木五弦琴看,心里不由起了一阵涟漪。

五弦是古制琴,现在通用的都是七弦琴。

秦归平时演奏也是用七弦琴,但是他私下却钟爱五弦琴,那是因为——

“先母曾经说过,七弦音色丰美,五弦则似先天不足,能弹奏的音比七弦要少一些——”他放下细布,指腹轻轻抚过琴弦,温柔爱怜,“这样的不完美让它不适合在人前演奏,它更适合弹给一个人听,没有第三人的打扰,没有其他乐器的伴奏;”

他的声音逐渐轻柔:“当这里只有你和它,你便能听出它的欲言又止,它的弦外之音——”

“铮——”

语声暗下时,他的手指适时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悠沉旷远的琴音仿佛在低声作着附和。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话语,美丽得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

池棠刚压下去的怀疑不由自主又冒了出来。

这、这、这,这真的很像勾引啊!

前世他也是这么一番话,当时她听得心都醉了,尤其他说完这番话后,就像现在这样抬起了头,眸光温柔含笑地看着她,说——

“池姑娘可曾听过五弦琴音?”

池棠暗暗提心,也如前世记忆中那样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曾听过。”

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挪到他右手中指上,和前世一模一样,他用右手中指按下了第一个音。

琴音悠悠响起,他再次低下头,眼眸半阖,指下不急不缓,将每一个音符都演奏得意蕴悠长。

他奏的这一曲是《秋云》,雅正且普通的一支琴曲,因为五弦而少了一些流畅灵动,多了几分端凝。

如果真要勾引她,也该选《凤求凰》之类含情脉脉的曲子吧?池棠暗想。

虽然他说的话、做的动作和前世一模一样,可也不能代表什么,人总还是这个人,虽然情境有些变化,但变化也不算大,秦归这样的举动,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可同样的事情再经历一次,总是少了点什么。

何况前世她因为贪恋琴音,在这里滞留了许久,导致婢女们遍寻不见自己,可把爹爹都急坏了。

这次她当然不会再犯这种不懂事的错,只是出于礼数耐着性子听了一曲,便向秦归告辞:“多谢先生招待,恐家人寻不见着急,不便逗留。”

秦归起身笑道:“池姑娘请便!”

池棠低头迈过门槛,身后,五弦琴轻轻拨响,她脚步一顿,心中蓦然惆怅。

暗自一叹,转身向北,想着似乎应该去爹爹那里看一眼情况。

堪堪迈出一步,突然,脑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第053章 池棠失踪 日色已成昏黄,从枝叶缝隙中投下的光影不再线条分明。

李俨站在路口,四周静谧。

这个路口,正是萧琢同池棠和陆七分开的地方。

李俨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线索。

他蹙了蹙眉,正要抬脚往南面走,忽然,风吹叶落,头顶簌簌作响,他心中一动,抬起了头。

头顶叶色渐变,仍旧一片枝繁叶茂,枝叶之间,依稀阴影。

李俨目光一缩,陡然腾地而起,落下时,臂弯中已挂了一具娇小柔软的身躯,双目紧闭的一张脸,他也认得。

是陆七!

“送去燕国夫人处,不要声张!”

话音落,一名暗卫无声无息出现,带走了陆子衫。

李俨站在原地,心中渐沉。

这里是萧琢和两位小姑娘分开的地方,池棠先走,随后是萧琢,陆七最后一个。

陆七还没离开就遇袭了,可见袭击陆七的人一直距离他们不远。

池小姑娘的失踪……

李俨手心突然冒出冷汗来。

他捏了捏手心,低声道:“留四人保护人证,六人搜查寺内,八人搜查后山,务必找到池姑娘!”

风声簌簌,无人应答。

东宫暗卫除了何必,其他都是如影子般的存在。

李俨理了理思绪,仍旧朝南面走去。

萧琢发现了后山的埋伏,与无意间闯入的池棠和陆七一道离开,行至东禅房时分道扬镳。

这一路上,一直有人暗中随行。

待萧琢和池棠离开后,那人袭击了陆七。

没有袭击去找池长庭的萧琢,却袭击了毫不知情的陆七,可能同后山刺客并非同伙。

将陆七打晕放在树梢,并未伤及性命,他刚才摸过陆七的脉搏,就算没人相救,再过半个时辰,陆七也会自己醒来。

这人所做的只是让陆七消失一段时间。

如果陆七不消失,她会做什么?

李俨耳尖一动,听见断断续续琴声自拐角另一侧传来,像是有人在调试琴弦。

转过拐角,便见到一扇敞开的门,琴音就是从门内传出。

李俨走到门口往里看,一名白衣男子正席地坐在琴桌前,只是琴没放在桌上,而是放在他膝上。

他也并非在调试琴弦,而是用左手随意拨弄着,右手支在右膝上,姿态闲适得有些不羁。

这人李俨虽然没见过,但也猜得出来。

江都琴士秦归,和传闻中略有差异。

秦归似乎察觉到门口来了人,指下一顿,转头望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太守府的侍卫郎?也是来找池姑娘的?”

李俨目光一动:“还有谁来找过?”

“方才有两位姑娘自称池姑娘的身边人,找来这里问过了——”秦归笑着抬手往南面指了指,“一刻钟前池姑娘的确来过,站在门口听了我一曲,便出门往南去了。”

李俨抱拳一礼:“多谢先生!”

秦归微笑颔首回礼。

李俨离开前,最后看了他一眼。

神采卓然,君子温雅,是名士之姿。

他转身向南,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旋即腾身而起,借着昏黄斑驳的光影遮挡,从方才那座禅房窗前掠过,稍停,转向北去,直奔后山。

秦归毫无破绽。

破绽在陆七身上!

如果陆七没有遇袭,她会循着池棠离开的方向找去,在池棠进入秦归禅房后不久找到她!

暗中那人袭击了陆七,才有了池棠和秦归的短暂独处。

虽然不能证明同秦归有关,也找不到秦归的动机,但不妨碍李俨怀疑他。

何况那个方向已经有两名婢女去找了,他没必要再跑一趟。

方圆十里,山深林幽,破碎的光线已趋朦胧,西面传来的兵器交战声影影绰绰,有一种诡异的宁静感。

池太守的爱女,活着才有价值。

倘若要绑作人质,自然会带到池长庭面前,只要人出现了,一切都好说,但是池长庭那边没有动静。

怕就怕对方有别的打算。

李俨进入山林后,环顾了一圈。

八名暗卫散入其中后,早已不知所踪。

天黑后,这深山野林的,更加难以搜寻。

李俨深吸一口气,拔脚往东面行去。

才走出几步,突然脚下一顿——

对方袭击并藏匿陆七,为的是不让陆七去做什么;那会不会绑走并隐匿池棠,也只是不让她去做什么?

如果是那样——

突然窸窸窣窣一串声在顶上响起。

李俨倏地抬头,正见黑漆漆一团从遮天蔽日的枝叶间朝他砸了下来。

作为东宫太子,李俨受教的从来不是什么舍身取义,而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见到这么个状况,下意识便是一个横挪躲闪。

刚一挪开,便听见“啊”的一声短促惊呼,软软地在他心口挠了一下。

李俨来不及细想,有一个急冲上前,将树上掉落的黑团接在了怀里。

触手是柔滑的衣料,臂弯中娇娇小小的一只,散落的细软发丝拂过手背,轻痒,满怀微甜馨香。

李俨恍惚了一下,匆忙将她放下。

刚一松手,小姑娘便整个儿往下滑,李俨仓促往她两腋一扶——

掌心之下,柔若无骨。

他不由耳根发烫,默默将手往上挪了挪,改为扶住她的双肩,低声唤道:“池姑娘?你没事吧?”

从天而降的池小姑娘好像被吓坏了,落下之后一直闷声不吭,要不是脖子还直着,李俨几乎要怀疑她吓晕过去了。

听他一声唤,池小姑娘终于醒过神来,却瑟缩一下,挣开他的手后退,不小心身子一歪,顿时痛呼出声。

李俨忙将她扶住,低头一看,只见她一只脚好好站着,另一只脚却无力耷着。

“脚崴了?”李俨蹙眉问道。

池小姑娘没有回答,泪汪汪地瞪着双眼,大声问道:“你、你是何人?”

刻意拔高的嗓音惊起林鸟两三只,几乎掩去了她语声中的轻颤。

昏暗光线下,杏眸水光莹润,有波光粼粼,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色厉内荏得教人怜惜。

李俨一面小心扶着她,一面轻软着嗓子道:“别怕……我是、是府君身边的侍卫。”

她眼中波光一定,目光下移,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装束,绷紧的肩线顿时松垮下来,却又存着一丝疑虑:“我见过你吗?”

第054章 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见过你吗?”池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见过。

李俨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不动:“我多在衙门里走动,不常进府。”

池小姑娘点了点头,总算接受了他的身份。

李俨放下心来,问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除了脚,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池小姑娘怔了怔,皱着小脸扶上后脑。

李俨心中一紧:“后脑受伤了?”

估计也是被打晕了,这样娇养的女孩儿,敲在后脑上——不管是用什么敲的,能把人敲晕的力道,想想都教人心疼。

池小姑娘瘪了瘪嘴,却又一脸忍痛状摇头:“没事……不疼——”目光左右转了两下,“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李俨盯着她的发顶看不到伤口,突然觉得烧心,耐着性子答道:“这里是普明寺后山,你不见了,府君命我等四下搜寻——”

“啊!”她惊呼一声,语气焦急,“爹爹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我们快下山吧!”

刚迈出一步,就是一个趔趄,痛得池小姑娘直抽冷气。

李俨犹豫了一下,道:“我背姑娘下山吧?”

池棠瞥了他一眼,有些挣扎。

让一个陌生男人来背自己……

“那就麻烦郎君了!”池棠鼓起勇气道。

事急从权,她总不能扭捏着自己爬下山吧?

李俨一手扶着女孩儿纤细的手腕,背过身,蹲下,感觉到她动作僵硬地趴了上来,低声提醒了一句“抓紧了”,便站了起来。

李俨是元后嫡子,一出生就是储君,谁敢让他背人?

池棠小时候倒是被池长庭背过,但那时她还小,池长庭又动作娴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这会儿李俨背池棠,两人都不懂要领,刚一起身,池棠便往下滑去。

李俨一个心惊,急忙背过手按住,才没把池小姑娘摔下去。

这下两人都不敢矜持了,一个老老实实勾住小姑娘的腿窝,一个乖乖巧巧揪住郎君肩上的衣物,才妥妥当当往前走。

再怎么事急从权,两人也是贴得有点近,池棠紧张得浑身僵硬,为了缓解情绪,便找些话来说:“我……怎么称呼你?”

李俨想了想,道:“我姓严。”

“颜色的颜?”池棠一下就想到了颜松筠。

颜可是个大姓啊……

“严肃的严。”李俨道。

池棠“哦”了一声,嘟囔道:“严郎君,我是不是见过你?”

李俨脚步一滞,淡淡道:“属下在府君身边行走,虽不常进府,也曾遇上过姑娘几次——”为免池小姑娘深入回忆在哪里见过他,李俨果断转了话题,“你还记得是谁绑了你吗?”

池棠放下刚刚的思考,摇了摇头,答道:“我从秦——”一顿,慌忙改口,“我原来在东禅房那边,走在路上,突然后脑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睁开眼刚动一下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李俨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池棠有些不安地问。

李俨此时已经顾不上安抚小姑娘的不安了。

“调虎离山!速回!”沉肃一声在林间荡开,旋即四下风起,卷落树叶无数。

池棠眯了眯眼,依稀见到数道身影自林中窜出,远近不一,如飞鸟般急扑山下。

满腹狐疑,正要询问身边的侍卫,却听他低喝一声:“抓紧了!”

也不等她抓紧,李俨先一步箍紧她的小腿,足底生风,也向山下飞速奔去。

不过半刻功夫,两人便回到了寺内。

刚从藏经楼背后绕出,便听见步声磊磊从西面而来。

“爹爹!”池棠欢呼出声。

“阿棠?”为首一人疾步冲出,绯衣长刀,正是池长庭。

池长庭将池棠从李俨背上抱下来,捧着女儿的双肩就是一阵打量。

“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受伤了?”忧急之心溢于言表。

池棠摇了一下头,突然瞥见他染血的袖子,脸色瞬变:“爹爹!你受伤了!”

池长庭随手撕下染血的袖子一丢,安慰道:“没有,不是我的血!”

原本对付埋伏的那几个用不着把衣裳弄脏,可他迟迟不见李俨来报信,心里越发焦急,下手就狠辣了些,才沾上了血,果然还是吓着女儿了。

池棠见他里衣袖子上的血迹淡了一些,这才相信他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被边上的严侍卫打断——

“池姑娘遭绑架藏匿,恐为调虎离山之计,请府君速回!”

……

回到禅房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红衣如花的美人施施然将长剑从一名黑衣蒙面胸口拔出,鲜血喷溅而出,沾在她羊脂白玉般的侧脸上。

她抬起手背一抹,朝着池长庭斜睨一眼,红唇微勾,美艳得惊心动魄。

池棠顿时看呆了。

池长庭却皱起眉,将女儿的脸往怀里一按,吩咐道:“都收拾下,地面用清水冲洗三遍!”

抱着女儿大步往屋里走。

“传令关闭普明寺山门,匪众未清,各家管束好家人,勿令走动!”

进了屋,还没放下池棠,又吩咐道:“沏壶清茶——”话没说完,就见李俨拿起了茶壶,神色淡淡地斟了一盏茶,送到他面前。

池长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将池棠放在椅上,接过茶盏,道:“你……带人下山调府兵!”

李俨低应一声,离去时见池小姑娘从她父亲怀里探出头来看他,下意识冲她轻轻一点头。

他离开弘法堂已有一下午,等会儿少不了封寺搜查,不能不回去了。

池长庭看在眼里,蹙了蹙眉,弯腰挡去池棠的视线,将茶盏送到她嘴边,柔声道:“刚才熏着你没?寺里进了匪人,外面不安全,暂且在这儿忍忍,等寺内搜查过,确认无碍了再送你回房。”

池棠捧过茶盏对着深吸一口气,茶香入鼻,终于冲淡了恶心欲呕的血腥味,抬头冲池长庭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得门外一声嗤笑。

“看不出我们池太守还懂得怜香惜玉呢!”红衣美人抱臂斜倚门框,似笑非笑往池棠脸上一瞥,眸光流转,百媚横生。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姑娘!

池棠呆呆地看着,拉了拉池长庭的袖子,问道:“爹爹,这位姑娘是?”

第055章 我们是亲父女 红衣美人听见她的话,重新审视了她一眼,嗤笑道:“池太守的女儿啊……长得不——”忽见池小姑娘一双水润杏眸明净净地望过来,“不怎么样”几个字突然噎在喉口。

她向来自负美貌,从来没把其他女子的容貌放在眼里,池长庭刚才得罪了她,原本想欺负几句他女儿,不知怎么,硬是说不出来,最后讪讪道:“还不错吧……”

又见池小姑娘被她夸得红了小脸,顿时有些不自在,转开脸,若无其事撩了撩鬓角发丝。

池长庭没在意姑娘们的小动作,瞥了红衣美人一眼,皱眉问道:“谁放她出来的?”

红衣美人含怒侧目。

留守的暗卫上前回禀:“府君离开后,来了一拨刺客,意欲行刺……不知这位姑娘如何挣脱的,从屋里出来后便挺身相助……尚逃脱几人……”

红衣美人冷哼一声,傲然道:“你以为点穴加绳子就能困住我?凭我的武功,会被你拿下纯属一时大意!”

池长庭不置可否。

不过既然这女子挣脱后不但没有趁火打劫,还帮着对付前来行刺人证的刺客,想来不是姚无忌的人。

因而他的态度也好了些,缓了语气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红衣美人又是一声哼,道:“现在知道来问了,刚才——”

“饿了没?晚膳想吃点什么?”池长庭只听了半句,便低头抚着女儿的秀发柔声絮絮问道。

“池长庭!”红衣美人气结!

池长庭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若是想好了就开口,不愿开口就继续想!”

“你!”红衣美人气得说不出话,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缓解了情绪,开口仍是咬牙切齿,“我叫朱弦,七凤谷赤凤峰内门弟子,八年前曾蒙穆御史相救——”

“这些容后再说——”池长庭突然打断了她,抬头向外,“去大厨房取膳!”

“池长庭!”朱美人眼睛都气红了,“你不是说我想好了就开口吗?”

池长庭一手抚着身旁女儿的秀发,冲朱弦微微一笑:“朱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如留下一道用膳?”

之前只见他蹙眉冷目,满面寒霜拒人,这一笑,却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眸中恍若星光流动,眉梢眼角,风流浸染。

朱弦看得失了神,满腔忿忿不知去了哪里。

恍恍惚惚想起若干年前,夜雨窗下,中年男子对着她爽朗笑道:“池二郎,那可真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郎呐!”

如今少年不复,却还如此……

也不知他年少时是何等风采……

池长庭敛了笑容,忽觉袖角又被牵动,低头对上女儿沉凝的目光。

“爹爹,我有话跟你说。”小姑娘语气严肃。

池长庭知她要说前世之事,心中也是一凛,点了点头,抬手挥退左右。

可眼前还有一个不是他的左右。

朱美人一见又怒了:“你不是要容后再说吗?”

刚刚还一副吃完饭再说的姿态,小姑娘一句话就变卦了。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真的不是故意欺负她?

池长庭这次又没了好态度,神色淡淡道:“我们父女有些话要私下说,请朱姑娘回避一下。”

朱弦倒是想反抗,可她一瞪眼,就见池太守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虎视眈眈逼上前来,气得她跺脚走人。

刚不见了朱弦身影,池棠迫不及待开口:“爹爹——”

池长庭捂住她的嘴,仍旧盯着门外。

感觉到朱弦走远了,才松开手。

“爹爹!我前世不曾有过这些!”池棠低声道,“前世我不曾见过朱姑娘,也没听说过寺里进匪人的事!”

池长庭正低头抬起她扭伤的脚,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倘若不出意外,他确实不会让阿棠接触到今天这些。

“你今天都去了哪里?怎么会同……在一块儿?”池长庭一边揉着她扭伤的脚踝,一边问道。

池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遇到萧琢之后的事都说了一遍,包括她在秦归那里逗留的时间,只是没说萧琢莫名其妙的那些话,末了问道:“爹爹,是什么人把我绑去山上?寺里怎么会来匪人?”

池长庭动作一顿,不答反问:“前世是怎样的?”

池棠支支吾吾道:“前世……我在秦归那里听琴忘了时辰,是爹爹找了过来……然后就送我回房了,后来也听说爹爹派人封寺搜查,我只当是爹爹以为我走丢的缘故……”

现在想来,可能那时也进匪人了,只是池长庭担心她害怕,没有说,而能与她互通消息的陆子衫,应该也是被大人蒙在鼓里了。

池长庭听得神色一凛:“你前世没有被绑去后山?”

池棠点头。

“秦归……”他低念一声,倏地抬头,“来人,暗中盯着秦归!”

池棠吓了一跳:“爹爹,秦归有什么不妥吗?”

池长庭冷笑道:“听琴也罢,绑架也好,都是调虎离山之计!”

只要池棠失踪,他必然分兵去找,对方正好趁虚而入,刺杀人证!

如果不是漏算了李俨及东宫暗卫,这一计必然得逞!

池棠听得心惊肉跳,隐隐作痛。

前世她一下午都在秦归那儿,所以好好地待到了爹爹来找她;这一次她没有逗留,一出门就遇袭,被藏到了后山。

这些,真的同秦归有关吗?

原来她惦记了三年多的偶遇竟然只是一个阴谋?

甚至也不是为勾引她,而是要利用她对付爹爹……

“爹爹……”池棠难过地拉着池长庭的衣角,喃喃道,“阿棠是不是连累你中计了?”

池长庭低头摘着她发间沾的落叶,摇头道:“不,是爹爹连累了阿棠;有人盯上爹爹手上一件重要物证,利用你做局引开爹爹——”他抚了抚她的秀发,温柔凝视,“爹爹连累阿棠受了无妄之灾,阿棠原谅爹爹好吗?”

池棠眨了眨眼,软软道:“爹爹,我们是亲父女,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太见外了。”

池长庭笑了:“是啊,我们是亲父女,可不能这样见外!”

第056章 不要嫉妒我 池棠想起自己先说的“连累”,不由红了红脸,支吾两声,将话题转回:“前世爹爹找到我时,身上没有染血,也没有带我到这里……”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听着。

池棠见他听得认真,越发仔细回忆。

前世今生两相对应下来,相差地不止一点两点。

除了她被绑架外,最大地变化就是她去了后山小亭,在那里遇上了萧琢。

“前世我没有去后山小亭,也没有遇上萧五郎——”想起萧琢,池棠顿时有些不自在,“爹爹,萧五郎……今天有来找你吗?”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他在后山小亭发现有刺客埋伏,脱身后来向我报信——阿棠?”

小姑娘刚刚提到萧五郎时脸色就不太对,听到这里,更是小脸一白。

池棠哑声数息,语气虚弱道:“前世……是衫衫在后山小亭遇上了苏瑾……”

池长庭不解地看她一眼,点头道:“那便是了!你的行踪就是萧五郎告诉我的,我因记挂着你的安危,同后山刺客动手时着急了些,身上才染了血!”

倘若换了苏瑾来报信,是不会同他提起陆子衫的行踪,他默认女儿还在自己屋里,只会派莫三和莫七去看看,心无记挂,动手时就不着急,身上也未必会染血。

待收拾完后山刺客回来,再得知阿棠失踪,但只要能在寺内找到安然无恙的阿棠,他就不会兴师动众下令搜山。

何况人证这边,李俨没有分派暗卫去找池棠,留下的人手就足以拿下第二拨刺客。

只要局势控制得当,他便会将消息压下,盂兰盆会一切照旧,在阿棠和陆七这样的小姑娘眼里,便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池棠此刻心中翻涌难歇,几乎听不进他后面的话。

萧琢发现了后山有埋伏?

他是发现后山有埋伏,才会对她说那些话?才会着急拉她离开?

那前世苏瑾在后山小亭对衫衫表白,莫非也是同样的原因?

萧琢不是真的喜欢她,说那些话只是为不引起埋伏者的怀疑,只是权宜之计。

那苏瑾呢?

连她都在听到萧琢表白时意动过,更何况衫衫在此之前早就对苏瑾有意。

听完他一番表白,又碰巧在他身上见到自己失落的绣帕,自然当他也同样心仪自己,从此便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可这一切,竟然只是个误会……

苏瑾他……真的喜欢过衫衫吗?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事后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还是娶了衫衫?

如果喜欢,为什么衫衫最后会郁郁而终?

池棠想得柔肠百结,一直到用过晚膳,也没想出答案。

这时,引起她柔肠百结的罪魁祸首来了。

“府君!萧五郎求见!”

没等池长庭开口,朱弦先不乐意了:“让他等着!池长庭要先听我说话!”

没人理她。

池长庭顾自将女儿抱到坐榻上,低头柔声细语:“刚刚燕国夫人让人送了瓶药酒来,让画屏给你擦一擦,明后天就能好了,爹爹先出去同萧五郎说几句话。”

池棠有些意外:“老夫人这么快就知道我扭伤脚了?”

池长庭敷衍地“嗯”了一声,转身时,目光却微微一沉。

李俨这厮也太殷勤了吧?

再次被丢一边的朱弦愤怒地追到门口,又被池长庭冷冷一眼瞪了回来,心有不甘地捏了池棠这只软柿子质问:“你爹真的不是在玩我吗?”

“不是的!”池小姑娘回答得非常严肃,“我爹爹待人至诚,绝不会故意怠慢姑娘——”

朱弦嗤了一声,又听池小姑娘振振有辞说道:“他一定有比听姑娘说话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陪你吃饭?”朱弦嘲笑地看了她一眼。

池棠小脸一红,轻咳道:“所谓亲疏有别,朱姑娘还是不要嫉妒我比较好……”

“我嫉妒你?”朱弦嗤之以鼻,“你知道像我这样的美人,从小到大有多少男人围着我献殷勤吗?”

池棠摇头。

朱弦傲然道:“凭你的姿色,这辈子不可能懂的!”

池棠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多少男人都比不上我爹爹,爹爹就只对我一个好!”

朱弦一噎,别过脸去,恰好看到池小姑娘的爹站在屋外,侧影颀长,容色朗朗,比起面前珠玉琅玕的少年更显雍容蕴藉。

好气啊!

朱弦冷哼一声,心堵得厉害。

刚给她添了堵的池小姑娘已经浑然不觉地转头同婢女说话了:“你们被打了哪里?我也是后脑……说不定是同一人干的,还疼吗?下手还挺有轻重的……”

池棠在藏经楼后门离开后,画屏和夏辉就没跟上来,只是后面变故连连,她也没顾上去找自己的婢女,直到刚刚晚膳时,两名婢女才被侍卫送了回来。

原来她们刚同池棠分开,就被敲晕了。

看手法,应该是同一个人做的。

虽然婢女们也受了点伤,可池棠还伤着,她们哪敢丢下主子自己先上药,这回跟出来的也就她们两个是近身伺候的,只得忍着后脑疼痛为池棠先上药。

后脑的伤轻揉就行,可扭伤的脚却是要用点力的,夏辉就显得力不从心。

“你还是先歇歇吧!等会儿回去让环儿来……”池棠苦口婆心劝道。

夏辉十分坚持:“不行!府君吩咐了我们为姑娘上药的!”

“可你手上没力气啊!”池棠一针见血。

夏辉涨红了脸,手上赌气使劲,却突然眼前一花,差点栽倒。

朱弦随手扶了一下,讥笑道:“池长庭不管你们死活,你们还管他说什么干嘛?”

话音未落,三个大小姑娘齐齐瞪过来。

朱弦其实也就随口说说。

池长庭一郡太守,关心女儿之余,还记得嘱咐婢女们一起用女儿的药,已经是世间少见了,她就是恼着池长庭,逮到机会就想嘲讽几句。

被姑娘们一瞪,便有些心虚,但她一向输人不输阵,若无其事避开姑娘们的怒视,语气嫌弃道:“你们这点力气淤血根本揉不散!”说罢,把夏辉推开,捏住池棠的脚踝一按——

“啊!”池棠痛得喊出声来。

“阿棠!”门外倏忽冲入。

第057章 真心求娶 “阿棠!”池长庭惊忙冲入,一掌劈开朱弦,怒道,“你干什么!”

朱弦狼狈躲开,回身冷笑:“我干什么了?”

池棠讷讷道:“朱姑娘应该是想帮我擦药酒,是我太娇气了……”

池长庭狐疑地看了朱弦一眼,亲手探了探池棠的脚踝,发现无恙后才放下心来,转身向朱弦拱手一拜:“下官唐突了。”

朱弦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池长庭不以为意道:“小女娇生惯养,不比你们江湖女子,朱姑娘下手轻点。”

“还下手?我有病吗?被人打了还凑上去献殷勤?”朱弦转头怒气冲冲道。

池长庭笑了笑,摸摸女儿的脑袋,又出去了。

池棠巴巴地看着朱弦,软声道:“朱姑娘,我爹爹是紧张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你别生他气了好不好?”

朱弦冷眼睨着她:“你可别这样看着我,万一被池太守看到了,还以为我又欺负他女儿呢!”

“姑娘别理她!”夏辉见不得她阴阳怪气地挤兑自家姑娘,冷冷地说了一声,拿起药酒,准备来为池棠擦药。

刚一动身,就被朱弦劈手夺去,瞪她一眼,道:“神气什么?你行吗?”

说着,往榻上一坐,将池棠受伤的脚抬到自己膝上,一边脱她袜子,一边不耐烦道:“再乱叫我可不管了!”

池棠抿唇一笑,正要开口答应,踝上一阵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轻点轻点!”婢女们看着心疼。

池棠见朱弦横了一眼过来,忙道:“没事没事,不是很疼!”

朱弦轻哼一声,倒了药酒在手心,重新按上淤肿处,力道却又放轻了一些。

虽然还是有些疼,却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池棠松了一口气,探头往外望去。

也不知萧琢来找爹爹说什么,说了有一会儿了……

“你爹跟个小白脸怎么有那么多话好说?”朱弦抱怨道。

池棠忍了忍笑,正经道:“那是萧五郎!”

朱弦朝她挑了挑眉,满眼写着“所以呢”。

池棠正忍不住要笑,忽见萧琢目光飘来,与她对了个正着。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院子里光线不足,她也看不清萧琢的神情,只是这一眼,却教她想起今天白天的事。

知道事情原委后,池棠是能理解萧琢的所作所为的。

但理解归理解,想到自己傻傻地当真了,心里就不舒服,便瞪了他一眼,别开脸,心里突然打鼓——

这厮不会是来同爹爹交代今天骗她的事吧?

……

萧琢还真是来交代的。

不管有多大的理由,骗了人家小姑娘总是于心有愧,因此在完成池长庭交代的任务后,他徘徊再三,痛定思痛,决定先来向人家父亲坦白赔罪。

池太守听他坦白完后,脸色非常难看,阴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盯到他背脊冒汗,才冷冷开口:“非常之时,行非常之计,五郎急智,本官岂会不通情理?”

萧琢心中一凉。

官腔都出来了,还说不怪罪?

萧琢硬着头皮道:“池姑娘那边——”

“小女那边,本官自会交代清楚,五郎放心,小女一向明辨是非,这件事出我之门,便如烟消云散,此后不必再提!”

眼看池太守就要拂袖而去,萧琢忙道:“府君,学生并无推诿之意!”

池长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五郎无过,何来推诿之说?”

不冷不热的态度看得萧琢心中七上八下,心慌之际,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学生说过的话,一定会负责!”

池长庭又看了一眼过来,阴恻恻,凉森森:“五郎何意?”

萧琢正要开口,屋内突然响起池小姑娘一声尖叫,随后他眼前一花,池太守已冲入屋内。

萧琢下意识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屋内似有争执,听不太清,他远远看着,不经意看到了池小姑娘半幅侧影。

长长的发披在肩背上,娇小纤细。

他忽然想起白日握住的手腕,以及撞进怀里的身躯,都是娇小纤细的感觉,像个孩子一样惹人怜爱。

原本对池长庭说负责的话时,他心里还没一个具体的想法,此时突然清晰起来。

手也拉过了,人也抱过了,再用事出有因来推卸责任,岂是君子所为?

等到池长庭重新出来,萧琢不但拿定了主意,连腹稿也打好了,对着池长庭就是恭恭敬敬一记长拜。

池长庭侧身避开,蹙眉道:“什么意思?”

萧琢仍旧半躬着身,态度恭敬道:“府君爱女,既出名门,性且柔嘉,学生虔心求聘,不知可堪匹配?”

为表恭敬,萧琢说话时一直低着头,说完之后,没有听到池长庭回应,也不敢抬头,只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头顶,半晌没发出声音,终于发出声音时,也只有一个音:“呵!”

萧琢虽然做了点心理准备,可说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也是破天荒第一次,说完之后,脸上更是隐隐发烫,甚至心跳有点快,既忐忑,又期待。

可池太守这一声冷笑,瞬间就把他所有小情绪都冻住了。

“不过是件小事,本府与小女都不会放在心上,五郎堂堂男儿,勿要作扭捏姿态!”池太守冷冷一拂袖,姿态高傲。

萧琢略觉委屈:“府君误会了,学生一向景仰府君,对池姑娘也是真心求娶——”

“真心求娶是这样的?”池太守勃然变色,逼近一步,却压低声音,不教屋内人听见,“两个时辰前才发生的事,你现在就来跟我说求娶?你说的这些话考虑了多久?两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半刻钟前的灵光一闪?”

池长庭气得来回踱了好几圈,一停下便凶狠瞪着萧琢。

“自古两姓结姻,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独个儿跑我面前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萧氏的规矩礼仪都被狗吃了?你把我池长庭的女儿当什么了?莫非你以为,只要你开了口,我们父女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第058章 君子一诺千金 萧琢被骂得狗血淋头,却连半句都不敢驳,神态狼狈地连连作揖:“是学生考虑不周,学生今夜便修书一封回晋陵,向父亲请示——”

“请示什么?”池长庭冷笑,“我不是说了?这就是一件小事,我们父女都不会放心上,莫非五郎以为凭着这么件小事,就有资格求娶我女儿?”

池长庭恨不能掐死他。

说了几句没影的话就想娶他女儿?请示了家里大人就能娶她女儿?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想娶他女儿?

什么玩意儿!

萧琢同池长庭来往数回,一向只见他神采举止直胜春风明月,何曾见过这样咄咄逼人模样,内心从苦不堪言逐渐到生无可恋,只垂着头任他斥骂。

这件事确实是他不对,池长庭骂他轻率绝对没错,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不知怎么……

萧琢忽然心中一动,抬眸往屋里望去。

池小姑娘的身边围了许多人,只露着半张侧脸能看见。

好巧不巧地,他望过去的时候,她也朝他这边望来。

屋里已经点了灯,灯色暖黄,晕在她脸上,眉眼朦胧柔软,似一幅静静的画。

忽然,那画中人动了。

她瞪了他一眼,别开脸去,神态娇俏灵动。

萧琢不禁笑了起来。

此时,池长庭的训斥声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萧琢,回转过身往屋里看,却只看到女儿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萧琢收回目光,朝着池长庭施礼道:“方才是学生思虑不周,言语失当,绝非有意唐突池姑娘,此事待学生回去仔细思量,必定给府君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池姑娘今日受惊皆因学生缘故,于情于理,学生都应亲自向池姑娘赔罪,还望府君准允!”

池长庭心里“咯噔”一下。

看着好像是不开心的样子,难道是因为刚才知道了萧琢骗她的事?

……

“两个都看这里做什么?”朱弦嘀咕了一声,“这到底是谈完没?”

池棠转头看了一眼,只觉气氛诡异得眼皮乱跳,忙转开脸,不敢多看。

刚转开没多久,池长庭便回来了。

朱弦斜睨一眼,道:“池太守这下有空和我聊聊了?”

池长庭没有看她,朝婢女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朱弦起身,大度道:“我们还是出去说吧,你家娇娇女毕竟受了伤,就不必挪动了!”

不料池长庭转头向她,措辞有礼、语气冷淡地说:“朱姑娘,烦请回避一下。”

“回避?”朱弦气得拔剑,“池长庭你故意的吧?到底有没有诚意?不行拿剑说话!”

池长庭神色淡淡推开剑尖,“今天的状况,朱姑娘也看在眼里,本官尚有许多善后事务处理,待处理完毕,安置好小女,必然与姑娘详谈。”

他要是说我就是故意的,朱弦还能发发脾气,可人家说得合情合理,态度也严肃正经,朱弦一肚子气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说得再合情合理,也还是晾着她,偏又教人找不出发泄的口子。

朱弦瞪了他一会儿,拂袖而去。

池长庭看着她走远,才冲门口招呼:“进来吧!”

池棠一看,进来那个不是萧琢是谁?

池棠看看池长庭,又看看萧琢,满怀警惕。

他来干什么?他们刚刚在外面都说了什么?怎么一副要进来找她谈谈的样子?

萧琢进了门后,朝她作了个揖,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五郎得知你受伤,想来探望你;”池长庭也眼神复杂,看着萧琢的目光甚是幽冷,“白天的事五郎已经同我说了——”

“先前在后山小亭,是琢唐突了池妹妹,又连累妹妹受伤,特来向妹妹赔罪!”不等池长庭说完,萧琢便着急着上前深深一拜,语气中满是愧疚。

原来是来赔罪的。

那件事池棠只是觉得没面子,又因为想起前世苏瑾和陆子衫相似的状况,心里别扭,理智上倒也不怪他,但非要喊“妹妹”的话,听着还是挺刺耳的,便扯了扯嘴角,凉凉道:“事出有因,我怎么会不懂事怪到五叔身上?至于受伤更是与五叔无关,五叔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一口一声“五叔”,听得池长庭面色渐松,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萧琢心中苦笑,小姑娘还是生他气呢!

也难怪,他记得当时她小脸飞红,分明是当真了,现在却说事出有因……再怎么事出有因,也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萧琢突然想起她在后山提到的香囊,不禁有些心疼。

这小姑娘应该是心仪他的吧?要不怎么会送他香囊,还惦记了两年?

令一名心仪自己的姑娘伤心,岂是君子所为?

萧琢暗暗自责一番后,心中越发坚定,也顾不得在门外答应池长庭的话,整衣一拜,正色道:“没有什么事出有因,我白日对妹妹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实意——”

“萧琢!”池长庭厉声喝道,怒不可遏。

刚刚在外面明明说好了,只是让他进来慰问下受伤的池棠,顺便就白天后山的事向池棠道歉,这厮竟然骗了他放行后胡言乱语!

萧琢既然打定了主意,面对姑娘父亲的怒意便不再彷徨,恭敬一拜,语气坚定:“府君明鉴!琢虽不贤,也知君子一诺千金,今日——”

眼角余光忽然捉见依稀暗器袭来,他反射性用手一接,接住了一只瓷瓶。

瓶子是接住了,里面的药酒却洒了他一身,他却顾不得收拾,因为向他扔了一只瓷瓶的池小姑娘还在抓着身边的东西朝他砸过来。

杯盏、枕头、珠花……

池长庭忙将珠花捞在手里,箭步上前,按住池棠的双手:“阿棠!阿棠!”

萧琢捧着一堆零碎物件,被身上的药酒味熏得脑袋发晕,迷迷糊糊看着池棠从父亲怀里挣出,红着一双湿润的眸子,既怨怼又委屈地瞪着他,带着哭音嚷道:“谁要你一诺千金!谁稀罕你一诺千金!你走!你走……”

池长庭猛地回头,冷怒道:“五郎请回!恕不相送!”将女孩儿按在怀里,抚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抚,“没事、没事……爹爹在……没事、没事……”

池棠揪着他的衣角,失声痛哭。

第059章 消息灵通的陆子衿 一诺千金……一诺千金……

她刚才还不解为何苏瑾事后没有解释,萧琢就来向她重演前世她不曾见到的一幕。

萧琢以君子自居,苏瑾又何尝不是?

为了君子一诺千金,便将谎言延续下去。

他们是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儿,撩动一颗少女心,便主动负责,三书六聘,举案齐眉,甘心为一时权宜负起一生的责任。

可衫衫会愿意吗?

至少她不愿意!

倘若婚后才知她以为两情相悦的良人只是出于君子一诺而娶她……

一想到这里,池棠便觉心痛如绞,万分替前世的陆子衫不值。

直到回了自己房里,池棠还是失魂落魄,不能从回忆的悲伤中缓过来。

“姑娘快别伤心了,万事有府君在,定不会教人白白欺负了姑娘去!”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一贯温柔沉静的画屏竟有些咬牙切齿。

实在是她从未见过池棠这样伤心过,将一双漂亮的眸子哭得红肿水润,看着可怜极了。

思来想去,当时屋里除了池棠和池长庭,就只有萧琢在了,理所当然怀疑到萧琢身上,只是看池棠正难过着,不敢直接问。

池棠吸了吸鼻子,转头见她手里端着热水,似要上前伺候梳洗,便摇头哑着声音劝道:“你们两个都去歇着吧,让环儿来伺候我好了。”

画屏不肯:“姑娘今天受了伤,环儿没有近身伺候过,我们怎么放心?还是我和夏辉来吧!”

池棠还想再劝,小丫头环儿从门外跑进来,道:“陆家大姑娘来看姑娘了!”

陆大姐姐?

“快请进来!”池棠忙道,心里却有些意外。

这次动静搞得很大,寺里进匪人的事已经传开,哪怕经过封寺搜查确认安全无虞了,大多数人也还是提心吊胆着闭门不出。

要不是夜里下山更不安全,恐怕早有人要收拾包袱回城还家了。

盂兰盆法会的当夜是要放河灯祈福的,原本这个时辰是最热闹的时候,然而她刚才一路回来,除了寺里的僧人偶然一瞥外,就只有太守府的侍卫还在巡逻。

就连陆子衫似乎也被拘在屋里了,没有出现。

怎么陆大姐姐一个人跑过来了?

脚步声趋近,不缓不急,稳健沉着,有一种安抚人心的节奏。

池棠忍不住弯起唇角,还没看到人,便往外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姐姐!”

话音刚落,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檐下灯光笼罩之中。

手臂抬起,宽大袍袖滑落,露出修长双手及清瘦腕骨,肌肤被黑色斗篷一衬,越发呈现出一种冷白清透的质感。

她摘去斗篷帽子,头发只简单在脑后一束,眉目清冷,惟薄唇绯红添了几分艳色。

她也不说话,将手伸到她面前,手掌张开,是三颗新鲜的核桃。

池棠高兴地抓了过来,笑眯眯问道:“大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陆大姐姐不愧是练过武的女子,胆气也比别人足一些,这时候,也就她一个女子敢出门了吧?

“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李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眉心顿蹙,“眼睛怎么了?”

池棠下意识遮了遮眼,又讪讪地拿下手。

眼睛都哭肿了,遮也遮不住,但这件事也不好说,只能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

好在李俨没有追根究底的习惯,她不说也就不问了,看了一眼摆在边上的洗漱用具,向随行的青衣示意:“伺候池姑娘洗漱!”

池棠惊讶地看看青衣,又看看陆子衿,问道:“画屏她们受伤的事你也知道了?”问完自己马上想到了答案,“是老夫人告诉你的?”燕国夫人消息可真灵通!

李俨敷衍地“嗯”了一声,池小姑娘总能自己找到答案,这点特别可爱。

重新拿回核桃,坐下一边剥着,一边打量着她。

热水擦拭过的小脸白嫩水润如新做的豆腐,泛着桃花似的粉晕,发髻也拆开了,细软的青丝披在身后,青衣拿着木梳替她轻轻梳着,小姑娘看起来安静又乖巧,十分惹人怜爱。

只是一双眼睛却似狠狠哭过似的,又红又肿。

“伤得厉害吗?”李俨问道,之前在山上他没敢试探她的伤处,是以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小姑娘该不是娇气疼哭了吧?

池棠摇头:“老夫人给我送来了药酒,用过之后没那么疼了,我爹说明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是不是擦药酒的时候疼了?”李俨又问。

池长庭毕竟是个练过武的男人,一定是给女儿擦药酒的时候手上没轻没重弄疼了娇滴滴的小姑娘。

池棠擦好脸,歪在小几上看他剥核桃,随口道:“朱姑娘只有一开始手重了,后面都很有分寸。”

指尖轻轻一捏,辗转拨弄,核桃壳便剥落下来,力道拿捏得正好,最后捏在指间的核桃肉被完整地塞进她口中。

“朱姑娘?”李俨蹙起了眉。

池棠嚼咽下后,说道:“朱姑娘是位侠女,她是来找我爹的!朱姑娘可真是个大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种!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要是她明天还在,我带你去见见她!”

“哦……”李俨不是很感兴趣,那个红衣美人他已经见过了。

那女子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纵然不是姚无忌同伙,也要提防一二,池长庭怎么能放心让那女子给自己女儿上药?那女子手上可是有功夫的,万一她心存不轨……

李俨想得再次皱起眉头。

“大姐姐,今天寺里进了匪人,可有惊扰到你?”池棠关心地问。

李俨神色自若地摇头:“没有,我一直在弘法堂,什么都没听到——”打量了她一下,“你还好么?吓着没?”

有人关心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娇气,池棠红了眼睛,摇头轻声道:“我没事……被打晕的时候没感觉,就是醒来从树上掉下来时吓了一跳,不过我爹派来的侍卫就在树下接着我了……”

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神色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李俨一眼。

嗯……

怎么好像觉得今天救她那个严侍卫跟陆大姐姐有点像呢?

第060章 放河灯 毕竟严侍卫和陆大姑娘的身份相差太远,再觉得相像,出于礼数池棠也会选择闭嘴。

因此只微微一顿,又继续就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李俨听得很仔细。

池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遇到这种事,竟然也没吓破胆,言辞之中,颇有一种“我好幸运竟然没事”的态度,倒是令人听得十分欣慰。

所以,为什么哭了呢?

“……可惜今年不能放河灯了。”池棠遗憾地说。

李俨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备了河灯?”

池棠兴致勃勃点头:“是啊!我自己做的!”说得很是得意,甚至迫不及待吩咐婢女去取出来献宝,“我做了两盏,一盏是我娘的,一盏是我奶娘的——”突然一顿,眨了眨眼,“大姐姐……没准备?”

盂兰盆会晚上放河灯不是大家都知道的规矩吗?

李俨不动声色地看了青衣一眼,见青衣微微点头,道:“备了。”瞥见婢女捧出的两盏河灯,便道,“既然备了,就去放吧!”

……

放河灯的地方是位于普明寺山门内西侧的放生池。

放生池圈作方形,引山溪之水,顺着山势流入官河,往年的此时,河灯逐水,胜似星辰,是七月半这日最热闹最有看头的一景。

但今天的放生池畔,只有池棠、李俨并侍女、侍卫诸人。

池棠伤了脚,是被青衣背出来的,但是到了放生池,还是得自己下来,由青衣扶着,亲自点了灯,放到水上。

李俨看着她放完,才蹲下,依样放下一盏河灯。

池棠看着他手中放出的孤零零一盏,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你娘准备的?”

李俨点头。

池棠心中暗忖,这陆大姑娘不是刚出夫孝吗?不是听说她和亡夫郎才女貌、鹣鲽情深?怎么做法会不带上,连放河灯都不肯多放一盏?

莫非……

池棠想得心里生疼,忍不住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大姐姐,你是我见过的,除我娘和奶娘以外,最温柔贤惠的女子!”

李俨:???

“大姐姐,你这样好,又有老夫人疼你、为你打算……嗯……以后会有更好的!”池小姑娘说得相当诚恳真挚。

什么更好的?

李俨不敢多想,更不敢回应,只能沉默着凝望水面远去的河灯。

烛火盈盈摇曳,倒映而下,波光粼粼碎散,如星河洒落,璀璨又宁静。

池棠也没了声音,同他一起静静站着。

她有三年没看过河灯了,即便以前看,也是看热闹,周围熙熙攘攘都是人,从来没有一次是像今晚一样,静谧得令人沉醉。

这一刻,白天经历的一切,失望也好,惊慌也好,悲痛也好,仿佛都被治愈了,她觉得欢喜极了。

池棠悄悄放开青衣的手,转而抱住陆子衿的胳膊,软软道:“大姐姐,谢谢你带我出来。”要不是陆子衿提议并果断执行,她如何能看到这样美的景致?

哎,这样好的姑娘……也就看着冷清了点,实际待人最细致体贴不过,又是个大才女,出身也好,长相……虽然高了一点,身上硬实了点,不似寻常姑娘那样娇柔可人,可容貌还是美的。

除此之外,简直无可挑剔。

这么好的姑娘,完全可以找一个比郑氏子更好的夫君,可惜这个她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想着,池棠遗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咦?

池棠目光定住,好奇地伸手往他衣襟上探去。

隔了三寸远,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干什么?”

“你别动啊,有个东西!”池棠嘟囔着,挣开他的手,继续探向他的衣襟。

李俨松开手,刚低头要看,就见她的手在他中衣衣襟上轻轻一碰,就收了回去,两指间捏了一片紫色的花瓣。

“紫薇花?”池棠困惑道,“大姐姐你去过后山了?”

整个普明寺只有后门出去的山脚下有一株紫薇花,就是白天第一次碰到秦归弹琴那里。

可陆大姑娘不是说她一直在弘法堂吗?

李俨沉默片刻,道:“来找你之前去过。”

池棠脸色变了变:“你去那儿做什么?我爹说匪人就是从后山进来的,那里可不安全!”

李俨又沉默了片刻,道:“赏花。”

池棠哑了声。

夜赏紫薇……行吧……

文人怪癖她是不太能理解,但安全问题还是要强调一下:“虽说逃出的匪人已经都被捉住,但难保还有漏网之鱼,夜赏紫薇……固然风雅,大姐姐还是要小心些,你一个姑娘家……”

李俨听得头都大了,正不知如何打断,突然听见莫三一声厉喝:“什么人!”

他心中一凛,立即将池小姑娘推到青衣怀里,自己转身挡在她面前。

大雄宝殿东侧的阴影里,信步走出一道身影,丝毫没有因被人喝破而乱了步伐。

那人走到月下时,驻步道:“在下江都秦归,无意惊扰,请恕罪!”

秦归?

池棠从李俨身后伸出了半个脑袋。

大雄宝殿前白衣玉立,清辉满身,虽看不清样貌,也能辨别得出,确实是秦归,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池棠心里古怪起来。

爹爹说秦归可疑,派人盯着他,但也没拘着他,秦归当然可以随处走动。

只是……怎么好像到哪儿都能遇到他?

其实前世秦归也有来放河灯,她隔着人群与他目光相遇,他只是远远地朝她微笑颔首。

但这回没有人群,就觉得不对劲了。

不对劲,却又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证据。

不用李俨示意,便有侍卫上前喊道:“陆大姑娘与池姑娘在此,秦郎君若无事请回避!”

秦归笑道:“莫非今夜不能放河灯了?”话是这样说着,目光却放远了去看那两盏飘远的河灯。

自己在这儿放河灯,不让别人过来,似乎太过霸道了。

侍卫请示地看了李俨一眼。

李俨突然想起午后听那人说起“在我这儿听了一曲”时的笑容,皱了皱眉。

霸道就霸道了!

正要向侍卫摇头拒绝,忽见秦归身后,有灯火、人影及脚步声,以一种急迫的速度接近。

是谁?

李俨使了个眼色,令随行侍从上前挡住池棠。

第061章 陈年旧案 “爹爹!”池棠先一步认出了,喜不自禁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喊声,那端为首的人更是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从暗处走出。

竹簪布袍,一副家常打扮,仿佛是有什么急事突然从屋里跑出来似的。

池长庭看也没看秦归,径直走到池棠面前,打量了她两眼,半是心疼半是埋怨道:“不是叫你回去休息,怎么又跑出来了?”说着,淡淡看了李俨一眼。

池棠忙道:“是我缠着陆大姐姐陪我出来放河灯的!”

池长庭眼睛一瞪:“你想放河灯不会找爹爹?”忍不住剜了李俨一眼,“小女年幼不懂事,给大姑娘添麻烦了!”

放河灯不找自家爹爹,找他干什么?

谁缠着谁重要吗?我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你李俨都二十岁能娶妻生子的人了,也跟着胡闹?

李俨垂眸默默不语,并不想跟一个草木皆兵的老父亲争辩。

池棠着急地拉了拉池长庭的袖子:“爹爹!”

陆大姐姐也是疼她,爹爹怎么对人家这么凶呢!

池长庭轻哼一声,从青衣手里拿过池棠的斗篷,将她全身严严实实包裹好:“回去了!”

仍旧是青衣背着池棠,池长庭走在边上,李俨落后一步。

池棠将脸贴在青衣背上,斗篷罩着她的脸,只能看到方寸星空。

她看不到秦归,也不想看。

爹爹都说了秦归可疑,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人。

一想到秦归有可能是借着自己对付爹爹,池棠心里就一阵阵发冷。

那前世,他是不是成功了?

更有甚者,爹爹的死……

“府君!”秦归的声音从脑后响起。

池棠只当是路过他身边时正常行礼问候,却在问候之后,又听到他温声道:“今日午后,先后有太守府侍女及侍卫来询问池姑娘的行踪,后来又听说寺里进了匪人——池姑娘没事吧?”

“小女无事,劳秦郎挂心了。”池长庭语气和煦答道。

池棠刚抬起的脸,又低了下去,心中暗忖,爹爹明明怀疑秦归,面上却还是和气,怎么对陆大姐姐这样不假颜色?

陆大姐姐也不恼,好似、好似他们很熟一般……

池棠忍不住偷偷看了池长庭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询问地看了一眼过来,池棠咧嘴冲他傻笑了一下,他失笑摇头,又将目光转回向前。

然而转回之前,仿佛无意识地,他往后瞥了一眼。

后面跟了许多随从,还有陆子衿……

……

送了女儿回去后,池长庭匆匆回到自己房内,一进门,就看到朱弦拿着她的剑对着院子里的树砍柴似地猛砍,一边砍,一边恨恨喊着:“池长庭!池长庭!池长庭……”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顾自大步进屋。

朱弦一跺脚,收了剑跟进去,恼火道:“姓池的,你到底忙完没!”

池长庭坐下,端起半盏冷茶喝了一口,道:“继续说!”

神色自若,就好像刚才没有在对方说到一半时跑出去似的,气得朱弦抄起长剑把他当树干砍了过去。

池长庭捏住剑身丢了出去,蹙眉道:“你到底说不说?我只给你半个时辰!”

朱弦气结:“你刚刚也说只给我半个时辰,我才说了几句你就跑出去了?”

池长庭想起刚才走得急甚至没招呼一声,自觉也有点过分,便缓了语气道:“刚才有点家务事要处理,还请姑娘担待些。”

朱弦见他放低了姿态,反而更高傲起来:“家务事?你女儿走的时候不是派好多人护着了?我看是冲着那什么陆大姑娘去的吧?哼!”

池长庭虽是今天第一次见这姑娘,也知她胡搅蛮缠得厉害,索性放下茶盏,唤了声“展遇”,道:“朱姑娘累了,带她下去歇着吧!”

朱弦气得朝展遇甩了一胳膊,瞪了池长庭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穆公当日应该没有打算去乌脚村——”

池长庭挥退展遇,正色听她说下去。

方才离开前,朱弦已经说了一些。

她是七凤谷的一名弟子,八年前贪玩跑出来,因貌美遭人纠缠,虽然打退了对方,自己也受了重伤,幸得穆鸿相救,相处了一段时间。

后来她的伤没有大碍了,穆鸿也要回京,两人便在乌程县外的驿馆分道扬镳。

“……我当时多嘴问了一句他走哪条路回京,他跟我说的是从宣城郡走!”朱弦咬着牙,眼睛亮得惊人,“宣城和乌脚村根本是两个方向!”

池长庭眸光微闪,问道:“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从宣城郡走?”

朱弦回忆了一下,道:“他说要去访友。”

池长庭沉吟片刻,问道:“后来呢?”

朱弦黯然道:“后来我回了七凤谷,一直到今年年初才听说穆公遇难的事……”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他一直只顾垂着眼眸,突然看了一眼过来,不知怎么,朱弦就说不出话来了,直到见他蹙起眉心,才找回声音:“我觉得穆公之死颇有蹊跷,就去吴兴打听当年那伙水匪,听说被吴兴郡王剿了,又去吴兴王府打探;”

“是吴兴王世子姚伯章告诉我,当年剿匪确有逃脱,吴兴王府怕朝中怪罪,才没有说出来,但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搜捕,今年刚找到一个,却被你池长庭带走了——”

池长庭笑了笑,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朱弦道:“他说穆公之死并非普通的遇匪,而是有人将穆公引到水匪埋伏之地,趁机下手!”

池长庭唇角微勾,继续问道:“是什么人要这么做?”

“他说穆公于朝中清流颇有声望,一直是东宫和齐国公拉拢的对象,可是穆公的独女却执意要嫁赵王,赵王是皇长子,素与东宫相争,齐国公忌惮穆公,才下此毒手!”

池长庭笑道:“还有吗?”

朱弦道:“穆公死后,齐国公便派了自己的心腹外任吴县,就是想毁灭证据,这次找到的人证落在你手里,必定凶多吉少,如果我想查清穆公之死,务必要先救出那名人证。”

说到这里,见池长庭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过来。

朱弦脸上一红,争辩道:“我当然没信他——”

第062章 孤视她为子侄 “我当然没完全信他——”朱弦抿了抿唇,声音小了些,“穆公当年跟我提起过你,对你赞赏有加,怎么也不像有过节的样子……”

“我记得朱姑娘一进来就亮了兵器——”他悠悠地又给自己斟了一盏冷茶,捏在手里看她。

朱弦轻哼道:“我没完全信他,也没完全信你啊!我不能劫了人证自己问?”

池长庭笑道:“你劫了人证要往后山跑吧?姚伯章的人可不就在那儿等着你?”

听说后山有埋伏的时候,朱弦也猜到了黄雀在后的把戏,被他这么一说,不由神色讪讪。

“还有——”池长庭似笑非笑道,“谁给你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单枪匹马、明目张胆从我手里劫走人证?”

朱弦脸一红,嘟囔道:“好歹我也是七凤谷第五代第一高手……”

池长庭往外面看了一眼,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朱姑娘请便!”

朱弦瞪圆了眼:“什么请便?我说完了,你还没说呢!”

池长庭耐心问道:“朱姑娘想知道什么?”

“人证啊!”朱弦生气,“我是来找人证的啊!人证是不是在你手里?穆公之死你查到什么了?”

池长庭正色道:“这是机密,恕不能相告!”

朱弦简直要气死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竟然给我翻脸不认!”

池长庭笑道:“日后为穆公翻案,恐怕有需要朱姑娘出面作证的时候,到时候朱姑娘就什么都知道了。”

日后日后,这得到什么时候?

朱弦正愤愤不平,见他起身似乎要亲自送她出去的意思,又觉得没那么生气了。

出了屋子,朱弦自觉往先前关押她的屋子走去。

“等等!”池长庭喊住她,“你不能住这儿!”

这么个大姑娘睡他这儿,明天阿棠来了看到怎么办?

朱弦不解:“那我睡哪儿?”

池长庭背着手道:“朱姑娘堂堂七凤谷第五代第一高手,还能找不到地方住?”

朱弦手痒得去拔剑。

池长庭见展遇朝他使眼色,心知李俨来了,不宜再同朱弦纠缠,便改口道:“寺内应该还有空禅房,我让人带你去安置,天亮后你自行下山,不必再来找我!”

朱弦睨着他道:“怎么?怕你的陆大姑娘看到我误会了不成?”

话音刚落,一名正要进门的侍卫突然顿住脚步。

说了这样阴阳怪气的话,朱弦也觉得有些懊恼,但是输人不输阵,她还是傲然扬起下巴,瞥了那侍卫一眼。

倒是个眼熟的,白天奉命下山调兵的就是这个。

池长庭假装没听到她刚才的话,道:“你先下山进城,我会派人暗中联络你。”

朱弦冷哼一声:“谁要你联络!”拂袖而去。

“她刚刚说什么?”刚进门的侍卫——李俨忍不住问道。

池长庭没有回答,冷冷看着他进了屋,关上门,也不行礼,便咄咄质问:“殿下今天这么好的兴致陪小女放河灯?”

李俨微怔,道:“阿棠想放河灯。”

“阿棠?!”池长庭“噌”地火起:“殿下这样唤小女不合适吧!”

李俨默了片刻,道:“平日喊习惯了。”

池长庭磨了磨牙,道:“她想放河灯为什么不找我?”说完只觉得满肚子泛酸水。

当年他陪着阿棠娘去放河灯的后来还历历在目,现在居然有男人拐他女儿去放河灯!

放河灯这种事最容易打动女儿心,还好李俨这厮现在扮作女人……

李俨想了想,道:“今天事多,阿棠懂事,不想叨扰池卿。”

池长庭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斜他一眼,又问:“那为什么找你?”

李俨默了许久,道:“大概因为把孤当好姐妹吧……”

池长庭又觉得好受了点,但是——

“殿下好像两天前才答应过臣,不再让小女去芳尘院!”

李俨再次沉默。

那天他留了池小姑娘午睡,果然大半夜的,池太守就摸过来兴师问罪了,当时他确实是答应了不再请池小姑娘过来吃午饭。

但是那天厨房新进了一批虾……

后来又送来了石榴……

但这些都不好说,李俨想了想,正色道:“阿棠将孤视作姐妹,孤若拒她千里,岂不是令她伤心?”

池长庭冷笑:“阿棠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姐妹,怎么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吗?”

李俨轻咳道:“孤年长她许多,只将她视作子侄。”

池长庭神色一敛,叹道:“殿下,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确实在担心李俨会对阿棠起心思。

齐国公早已为太子殿下相中了谢氏嫡长女为正妃,只等明年谢氏女出母孝就请旨赐婚。

倘若李俨看上了阿棠,也只能纳为侧妃。

这是他万万不许的。

别说太子侧妃,就是太子妃,他也不愿意。

他自己养出的女儿自己清楚,阿棠天真柔软,担不起那样的位置,日后为她觅一个家风清正、知道疼人的女婿就行。

李俨心中顿然敞亮,坦然道:“孤与池卿相交多年,此番事了回京,便东宫设宴,孤认阿棠作义女如何?”

池长庭啼笑皆非:“殿下不过长阿棠七岁,且未曾大婚,殿下肯认,阿棠还喊不出这个口呢!”

李俨想想也是,又道:“薛大夫人膝下三子无女,一直想要个女儿,不如让薛大夫人认阿棠为义女,如此,孤也该称她一声表侄女,日后婚嫁诸事,孤也能尽一份心!”

池长庭失笑,道:“容后再说吧!”

阿棠又不是没爹没娘,用得着给别人作女儿吗?

不过太子殿下这一番表态,他听着还算受用,大约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是真的把阿棠当作晚辈看待吧!

放下心后,池长庭便同李俨说起朱弦交代的事……

……

刚刚经历过匪人,这一夜,没几家睡得安稳,第二天天没亮,各家禅房里就亮了灯,纷纷开始收拾行装,争取第二个下山。

第一个必须是池太守家,虽然是白天了,还是跟着池太守一起走才有安全感。

偏偏池太守家的千金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了,才被池太守抱着出了禅房。

“朱姑娘呢?”池棠张望了一下。

第063章 有什么见不得人 虽说本朝男女大防不是很严,可池棠十二岁后,池长庭便觉得她长大了,平时也会注意一些,所以池棠以为他会请习武的朱弦帮忙抱她上车。

“已经走了。”池长庭道,“她身份有些特殊,你日后不要同别人提起。”

池棠“啊”了一声,小声道:“可我昨晚同陆大姐姐提过了……”

原以为会让爹爹为难,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不要再向别人提了。”

池棠古怪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池长庭被她盯得发毛。

池棠轻声道:“陆大姐姐知道不要紧吗?”

池长庭谨慎地回答:“这事我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池棠“嗯”了一声,安静地被他抱到车上,没有再说什么。

车帘放下后,池长庭没有立即走开,而是亲自检查了车辆和马匹,同今天驾车的莫三叮嘱几句。

池棠坐在车内,回想着他刚才回答时的神情。

她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当时她说已经告诉过陆子衿时,爹爹的反应确实有点不对,不但不紧张,甚至隐隐还松懈了一些,好像是觉得让陆子衿知道了也无妨。

但是前世爹爹连她都不肯说。

她突然又想起陆子衿书房里那封信,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爹爹的笔迹,可疑似疑似,终究是似了。

还有几次三番从爹爹口中提起陆子衿时的感觉;

第一次在城外遇见;

以及她刚重生时提到陆子衿大归时爹爹的毫无意外。

怎么看都觉得爹爹和陆大姐姐是认识的,而且还不陌生,可是他们认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要瞒着呢?

还是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想到这里,池棠心里突了一下,却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陆子衫脆生生的声音:“池叔叔,我可以和阿棠同乘吗?”

池长庭欣然应允。

陆子衫很快爬了进来,往池棠身边一坐,伸长脖子看她的脚:“你哪只脚扭伤了?怎么会扭伤的?还痛不痛啊?”

池棠苦着脸抬起右脚给她看:“在后山,踩了一块石头就扭伤了,刚崴到的时候痛死了……”

昨天怕池长庭担心,没敢喊痛,对着陆子衫却没了顾忌,狠狠诉了一顿苦。

陆子衫心疼地安慰了一会儿,自己也开始诉苦:“我昨天本来想去找你的,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醒来就在我祖母屋里了,后脑起了个大包祖母说我走路磕到把自己撞晕了——”

池棠忍俊不禁。

走路把自己撞晕,这是哄小孩吧?

果然,陆子衫不屑道:“她是不是当我傻?走路能把自己撞晕?我是三岁小孩吗?”目光变了变,压低声音道,“阿棠,我听说昨天寺里进匪人了,你说我是不是被匪人打晕的?”说着,面露畏惧。

池棠看着,有些感同身受。

陆子衫跟她差不多,家里疼宠得厉害,一定是怕她知道了害怕,才刻意瞒着。

可她们毕竟不是三岁小孩了,这次的事又闹得大,没有前世那么好瞒,这样遮遮掩掩的,反而让人心里不安,索性什么都知道了,倒不觉得害怕。

于是将陆子衫拉近一些,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

陆子衫忙不迭点头。

“你确实被匪人偷袭了——”

“啊!”陆子衫惊叫一声,被池棠迅速捂住了嘴。

“不过没事,我爹派人把你救下了!”池棠忙道。

陆子衫长长松了一口气,眼里后怕得直冒泪花。

池棠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其实不止你,还有我,画屏、夏辉都被偷袭了,你摸摸我后脑,也有一个包呢!”

陆子衫真的伸手摸了下,泪眼盈盈道:“阿棠,太可怕了……”

池棠已经惊吓过一次了,现在显得格外镇定:“别怕,已经没事了,你在寺里就被救下了,我还被绑到后山呢!”

听到陆七姑娘的惊呼声,池棠莫名有些得意,老气横秋地叮嘱道:“我偷偷告诉你,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去问大人们了,免得她们担心,也不要往外传,免得被人传闲话。”

刚受了惊吓的陆七姑娘应得格外乖巧,倒是旁观了整个过程的画屏和夏辉躲在角落偷笑。

陆子衫呆呆想了一会儿,拉着池棠问道:“不知是哪位侍卫郎救的我,我得谢谢人家才行!”

这池棠哪知道,便道:“你家里大人应该会去谢,你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陆子衫想了想,道:“人也是池叔叔派的,我回头给池叔叔做个什么当作谢礼吧?”

池棠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她也该谢谢那位严侍卫才是。

陆子衫又唏嘘了一会儿,便将这事丢开了,转头说起别的:“阿棠,你白露宴准备得怎么样了?要我帮忙吗?”

池棠一愣:“我忘了!”

吴县闺秀每年有四个大宴要参加,分别由本地四姓名门作东,陆氏的上巳春宴,顾氏的赏荷夏宴,虞氏的白露秋宴,以及张氏的初雪冬宴。

从前池棠年纪还小,只是跟着玩而已,但是今年的夏宴上,有人提到池棠已经十三岁了,虞家姑娘顺势提出秋宴由池棠作东,得到了一致赞同。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前世也有这一出,池棠记得自己斗志满满地和陆子衫一起商量着,为秋宴作了很多准备,最后写成条目让池长庭帮忙看看。

第二天,她写的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另附了几张纸,上面都是颜先生的笔迹。

池棠对比过后,默默地丢了自己那份。

后来秋宴办得无功无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是以秋宴的过程她记不大清了。

不过再办一次,池棠还是手熟的。

正好这几天崴了脚不用出门,池棠便躲在锦年院筹备秋宴了。

颜松筠替她列的条目她都还记得,但池棠觉得,她都重生一回了,还是照抄颜松筠那版,实在有点伤自尊。

所以这次她的主要功夫放在给每一项翻出新意上。

这还是有点伤脑筋的,毕竟她不是很擅长。

第064章 密谈沈知春 “举宴的话放在府里就行,秋香亭那里正合适摆宴……”颜殊一手提笔,点着账簿上的条目,语气平平地说着。

池棠还没听完就摇头了。

前世颜松筠就是将秋宴放在了太守府后花园,方便他就近指挥看顾。

这回她才不要被看顾呢!

“放外面行不行?”池棠热切地看着颜殊。

颜殊虽然不明白她多此一举的用意,但也没问,答道:“外面也是可以,城里有不少园子,借也行,租也可,就是要麻烦些。”

池棠想了想,道:“还是租吧!能借的那几家园子本来就是常去的,没意思!”

颜殊点头,又问道:“你心里有看中的没?”

池棠眨了眨眼,巴巴看着她。

颜殊会意地点头道:“我明日出去打探打探。”

池棠“嘿嘿”一笑,露出讨好的姿态:“那就辛苦颜姐姐了!”

颜殊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先别忙着谢,你要放在外面办,少不得安排个信得过的人两边跑腿,沟通有无,我可没那么多工夫帮你做这些!”

池棠一听,也为难起来。

就算颜殊有工夫,其实也不是最合适的人,她见过燕国夫人手里的管事人,泼辣大胆,办事又细——

池棠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合适的,又往屋外飘去,正巧见看门的小丫头跑了进来,禀道:“姑娘,春曦姐姐来了——”

春曦离开锦年院后,穿着打扮自然没了从前的精致,但布衣简钗,也不掩明艳大方。

从前锦年院中,除了锦屏,就数春曦长得好,这一番折腾下来,不见她憔悴颓丧,反而磨出了一些说不出的动人之处。

春曦进了门,便规规矩矩跪在池棠面前磕了一个头,语气关切道:“听说姑娘在普明寺崴了脚,可好些了?”

池棠动了动脚踝,笑道:“好多了,燕国夫人给的药酒很管用!”

朱姑娘的按摩力道也正好。

这时,画屏拿着药酒出来了:“姑娘,到时辰擦药了。”

春曦磕了个头,道:“让我伺候姑娘一回吧!”

比起刚受过伤的画屏夏辉和年纪尚幼的冬芒,春曦的力道要好一些,她按揉伤处的时候,始终垂着眼眸,姿态比起从前要恭顺许多。

池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听说你最近在替人浆洗?”

春曦动作稍顿,“嗯”了一声,道:“这次是不得已惊动了姑娘,以后总不能次次都这样,我得自己琢磨生计,日子还长着。”

池棠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于春曦和秋光的处置,现在就是暂时都不提,等秋光能下床了再说。

“我和秋光对不住姑娘,是再没福份回来伺候姑娘了——”春曦自嘲地笑了笑,“我还能说伺候姑娘,可秋光,从来都是姑娘照顾她,我不想芸姑在姑娘和府君心中的情分有耗尽的一天。”

会有耗尽的一天吗?池棠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前世家变后,她其实很少想起春曦和秋光。

也就是现在还有闲暇,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也顾不上她们。

就算都是放在心上的人,也要排个先后,春曦和秋光排得并不靠前。

但好在,现在是有闲暇的。

池棠想了想,道:“你替我办件事——”

……

把找园子的事交给春曦后,池棠便悠悠闲闲地开始拟宴客名单了。

这事简单,每年就这么几家人,请帖是送去那一家的,那家大概会来几个人基本有数,顶多再带一两个表亲,但是在筹备的时候还要把这一两个亲戚人数都算进去。

这些都不难,不到半个小时,就拟得差不多了。

再有就是侍从人手,在外面办秋宴,人手还是得用自己家里的,比较安全,但这个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还是得先跟爹爹说一声。

笔一丢:“抬我去木兰堂!”

木兰堂是池长庭书斋名。

今天池长庭休沐在家,池棠坐了软轿到木兰堂,却得门口侍卫回话:“府君正在会客,请姑娘稍等片刻。”

池棠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要紧事,先回去了。”

侍卫见她要走,有些无措:“府君让姑娘稍候,定是里面谈得差不多了,姑娘便等等吧!”

池棠正犹豫时,门从里打开,客人出来了。

“沈姑娘?”池棠惊讶道。

爹爹私下单独会见的,竟然是沈知春!

沈知春穿了一件藕色衫子,装束清淡而低调,眉目温婉,唇畔蕴笑,看到池棠时,两颊依稀晕红,楚楚动人。

不等池棠相问,她便上前行礼,主动道:“府君有事传见家父,不巧家父偶感风寒,便由我代他前来听从吩咐。”

池棠懂了。

爹爹刚从普明寺回来就传见沈鑫,多半同普明寺发生的事有关,可能有事要吩咐沈鑫暗中行动,也难怪要书房密谈。

只是没想到来的是沈姑娘。

不过沈鑫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自己病了,就只能女儿顶上。

这样想想,池棠觉得沈知春真是不容易,语气越发和气温柔:“沈姑娘这样忙碌,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沈知春抬眸看她一眼,眼里仿佛有些感动,柔声谢过。

池棠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沈姑娘,初一那日……后来家父可有派人找过你?”

沈知春脸色一白,眸光颤巍巍地垂了下去。

池棠想抚额。

爹爹还真派人去警告沈知春了!

“那天是我在家父面前说错了话,他……有点误会,你别放心上……”池棠尴尬地解释道。

沈知春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府君一片爱女之心,我自是省得。”

池棠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便由着沈知春告退了,伫立沉思片刻,进了木兰堂。

她进门的时候,恰见池长庭从屋里出来,见了她又停住脚步,笑道:“在外面干什么?等好久不见你进来,还以为我们池姑娘架子大了,要爹爹出门亲迎呢!”

“遇到沈姑娘,说了两句。”池棠如实道。

池长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第065章 记得太清楚 池棠看得出他对沈知春还是有偏见,便将前世她进京后同沈家的来往说了一遍。

池长庭果然动容,脸色变了又变,沉默许久,问道:“来找我什么事?”

该说的都说了,池棠知道他不是固执的人,便放下沈知春的事,说起了秋宴的安排。

自家女儿要用自家奴仆,这有什么为难的?池长庭满口答应下来,道:“回头我跟颜先生说一声,让他亲自给你挑人——”

“我要自己挑!”池棠任性地说。

才不要颜松筠帮忙,搞不好又要嘲笑她这不行那不行,催着她给爹爹相看新夫人了!

池长庭失笑道:“好、好!阿棠长大了,能自己办宴会了!”

不过一个秋宴而已,女儿不让帮忙,他不会偷偷帮吗?

又道:“依我看,还是在家里办比较方便。”方便他偷偷帮忙。

可池棠已经看穿了他的伎俩:“不!我就要在外面办!我已经让人去外面看合适的园子了!”休想偷偷帮我!

池长庭被她逗笑了,只觉得女孩儿骄傲任性的小模样无比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

忽然心中一动,道:“其实合适的园子,现成的就有一个——”

池棠顺着他的目光往门外看了一眼,悟了:“青蕊园?”

池长庭只看着她不说话。

池棠有点明白了,爹爹这是想弥补沈姑娘呢!

她本来就对沈知春有好感,欣然点头。

池长庭又道:“沈家那边,我先让人去说一声,再让他们派个人过来听你吩咐!”

池棠估摸着他想亲自向沈姑娘表表歉意,也应了下来。

这件事算说完了,可池小姑娘既没要走,也不吭声,只犹犹豫豫、时不时看他一眼。

“还有什么事?”池长庭疑惑问道。

池棠低头捏了捏指尖,小声问道:“爹爹,你查出来同秦归有关没?”

池长庭眸光一沉,默了片刻,冷冷道:“没有!”

早在普明寺事件前,他就因为池棠的关系派人去查秦归了,但也一无所获。

秦归名满天下,出身、祖籍、师从等几乎人尽皆知,真要起他的底就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了。

只查近的,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秦归同普明寺住持是多年好友,这次受主持之邀赴盂兰盆法会。

那天出现在十全街,是去配新的琴弦;从青蕊园出来那次,也向沈知春求证过,是去会友。

那天在普明寺,开坛仪式后,他径直回房,同两名僧人打过招呼;

午后,拿着配了新弦的琴去藏经楼后的山溪旁调试,调试完再次回房;

夜里,拿了一盏河灯出门,去放生池畔放河灯,放完就回去了,一夜没有动静;

第二天,第三天,都在寺里,或独自抚琴,或同住持煮茶,或与众僧一齐礼佛,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放的那盏河灯也普普通通。

可越是查不到,池长庭就越忌惮此人。

这一点上,他女儿和他不太同心。

池棠很是松了一口长气,脸上刚刚露出笑容,便听到父亲大人阴恻恻问道:“你前世认得他?”

池小姑娘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四目相对了一瞬,池棠慌忙捂住脸,猛摇头:“爹爹、没有啊……我没有……”

眼看父亲大人脸色越来越黑,池棠揉了揉脸,小声道:“我是认得他,就只是见过几次而已,后来爹爹出了事,再没什么顾得上了……”

池长庭心中一软,缓了语气问道:“你见他那几次有什么异常?”

池棠摇了摇头,回忆着道:“第一次见就是在普明寺盂兰盆会上,午后,山脚紫薇树下,他在那里调试新弦,没有说话……后来他邀我去禅房听琴,弹了《秋云》、《白雪》、《流水》……”

池长庭听着,脸色又沉了下来。

这姑娘是不是记得太清楚了?

“第二次是中秋虎丘踏月时,他在剑池畔抚琴,弹的是《江月》,没有和我说话……”但两人擦肩将过时,他朝她伸出手,掌心一颗菱角玲珑可爱。

“第三次是在石湖……”

“第四次……”

有些回忆,只回忆时,会觉得已经模糊了,一旦诉之于口,却又渐渐清晰。

她开始还有些顾虑,说得吞吞吐吐,陷入回忆之后,越说越顺畅,越说越仔细。

前世和秦归,统共也只见过四次,只有第一次和第四次说过话,但也不多,可每一回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值得她回味再三——

“你还记得挺清楚的!”

阴森森的一声顿时将池棠从美好回忆中揪了出来。

“还、还好吧……”池棠讪讪解释,“我也是拼命想才想起来的……”

其实她在京城真的很少想起这些,除了爹爹,也就是想太子殿下多一点,她都是要做太子侧妃的人了,想别的男人也不合适。

“以后不要同秦归来往!”池长庭的语气比脸色更冷。

池棠心头突了一下,忙问:“你不是说没查到吗?”

池长庭眸色沉沉看她,道:“先不说他与普明寺刺客是否勾结,你前世三番两次遇到他,必然是他精心设计的!”唇角冷冷一勾,“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邂逅,更多的是一方的蓄谋已久!”

池棠怔怔看着他,突然问道:“爹爹,奶娘说你和阿娘是在乐游原踏青时偶遇的,其实是你蓄谋已久的吗?”

“咳咳咳……”池长庭呛了一下,咳得老脸泛红,一时之间,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池棠看了一会儿,顽皮地笑了起来:“爹爹,这种蓄谋已久算不得什么吧?”

其实每年上巳踏青和中秋踏月,都能见到男子徘徊路口,等着某一位姑娘路过。

如果只是男子接近心仪女子的手段,其实不至于那么不堪,所以她怀疑秦归可能是故意为之后,虽然失望,倒也不怪他。

显然池长庭并不这么认为,睨着她道:“不是爹爹打击你,你才多大?看着跟个孩子似的,秦归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他接近你能是什么意思?”

池棠真的被打击了。

涨红脸,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走到门口,看到前方站得笔直的侍卫们,忽然想起一事,又回过头问道:“爹爹,后山救我的那位严侍卫怎么很少见到?”

第066章 池太守真是风流 池长庭一点也不慌,答案早就准备好了:“他只在衙门里当差,不常跟到府里来。”

等等!什么叫很少见到?难道你见过?

池棠“哦”了一声,又问:“他住哪儿?”

池长庭警惕地看着她,不答反问:“你问他做什么?”

池棠理所当然道:“他救了我,我还没谢过他。”

“我已经替你谢过了!”池长庭道。

池棠叹了一口气,道:“爹爹你不知道,我被人藏在树上,刚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刚动了动,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要不是严侍卫及时接住我,我就惨了!等我脚好了,亲自去衙门谢谢他吧?”

衙门哪有什么严侍卫?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严侍卫刚被爹爹派去外地出公差了,不在衙门里。”

池棠眼神一动,悄声问道:“是派去吴兴吗?”

池长庭一掌按在她脑门上往外推:“玩你的白露宴去!”

打发了女儿后,池长庭坐回书案前,思索不定。

他之前确实是反感沈知春接近阿棠。

沈知春自幼接触沈家的生意,锻炼得既精明又圆滑,他之前就见过一次,只觉得此女待人接物无可挑剔。

他虽然欣赏沈知春的手段,却不愿见自己单纯如白纸的女儿被人哄得团团转。

可听阿棠那么一说,他就心软得不行。

在他死后,沈家还能这样待阿棠,确实难能可贵,也许沈知春接近阿棠也没那么不堪。

这样想来,他之前派人给沈知春传的话好像过分了,似乎应该有所表示才是……

以他的身份,让阿棠用沈家青蕊园办秋宴已经是在示好了,但想到阿棠前世受过沈知春的照顾,又觉得不够。

池长庭想了又想。

最简单的就是赔礼道歉。

脑中闪过沈姑娘低眸柔婉模样,不由摇了摇头,主意拿定,便铺纸磨墨。

无论什么理由,他都不合适给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送礼,正好要交代白露宴的事,索性亲笔一封,附上数语致歉就是了,省得节外生枝。

一封信刚写完,突然,“噗”的一声,窗纸破裂!

疾风灌入,寒光闪现!

池长庭身形疾退,抬手去够挂在墙上的剑。

剑鞘入手,他也看清了来者。

索性也不拔剑,直接横了剑鞘一挡,蹙眉道:“朱姑娘又想干什么?”

朱弦狠力将他一推,收剑怒道:“你不是说派人联络我吗?等了一整天都没人来,耍我呢?”

池长庭捏了捏眉心,一边俯身去捡散落在地的纸张,一边道:“一时忘了。”

这倒不是搪塞,确实是忙忘了。

昨天回来后既要审理刺客,又要安置人证,普明寺也需要清查,林林总总,忙到现在没停歇。

听到他说忘了的时候,朱弦原本是生气的,又见他眉宇间确有疲色,便哑了火,默了片刻,俯身去捡自己脚边的纸张。

捡起之后,无意识瞥了一眼。

纸上用的是楷书,字字端雅,仿佛压着什么。

如果说字如其人,朱弦是觉得这字不像池长庭这人。

这么想着,便想多看两眼,却被池长庭夺了回去。

但朱弦也看到了一些有用的,似笑非笑道:“这沈姑娘又是哪家的呢?你就不怕陆大姑娘不高兴吗?”

池长庭莫名其妙看她一眼,默默将纸张理好放回桌上。

没有否认,看在朱弦眼里就是承认了,顿时啧啧道:“一边陆姑娘,一边沈姑娘,池太守还真是风流!”

池长庭皱了皱眉,道:“我和那两位姑娘没有关系,不要捕风捉影!”

朱弦轻哼一声,道:“我才懒得管你的事!你不来找我,我自己找来了,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道:“你在城里找个地方住下,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要离开吴县。”

朱弦愣了愣,不高兴地说:“你说会让人联络我,就是联络我乖乖待着不要动?”

池长庭还真的点头:“你现在是人证,随时可能需要出面,不能离开吴县。”

朱弦抱臂似笑非笑道:“池太守别不是贪我貌美,假公济私留下我吧?”

池长庭:“呵!”

朱弦没趣地哼了一声,道:“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帮你作证?姚伯章固然不是好东西,可我怎么知道你一定无辜?”

池长庭淡淡道:“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不能离开吴县。”

朱弦这下听懂了,顿时勃然变色:“你敢软禁我!”

池长庭神色不变:“只要你不离开吴县,其他不受限制。”

“倘若我一定要走呢?”朱弦瞪着他道。

“你走不了——”池长庭道,“要么自己找地方住下,还得了自由,要么我把你关起来,随你。”

朱弦咬着牙恶狠狠看着他。

池长庭由着她慢慢考虑,顾自将写好的信装了信封,又唤了长随进来吩咐送去沈家,交由沈鑫。

至于沈鑫会不会交给沈知春就与他无关了,他是不会直接接触人家姑娘的。

等到长随拿了信出门,朱弦才似考虑好了,开口道:“是不是只要不离开吴县,我住哪里都行?”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凉凉道:“衙门和太守府不行!”

朱弦还没开口就被噎了回去,脸上又现恼色:“客栈哪有你太守府舒服?我偏要住这儿!要么放我走,要不我就赖在这儿了!”

池长庭皱眉道:“原本普明寺刺客全歼,没有人知道你和我接触过,你在吴县走动,姚伯章也只会当你在设法接近我;要是住进太守府,姚伯章定会怀疑你已经同我互通有无,说不定会对你下手,万一殃及我的家人,如何是好?”

朱弦想起他那个娇滴滴的女儿,不以为然道:“你女儿不是早就被殃及到了?我在你府里,还能帮你保护女儿呢!”

池长庭听得面色一沉。

确实,普明寺那次,阿棠已经被殃及了。

莫三和莫七毕竟是男人,做不到贴身保护。

如果能有个女护卫……

就在朱弦以为他终于想通的时候,他却淡淡道:“姚伯章固然不是好东西,可我怎么能确定你一定无辜?”

朱弦想拔剑。

第067章 又见何必 池长庭也不是故意要挑衅她,怀疑是怀疑,但对她的提议也有几分心动,便道:“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朱弦将出鞘半截的剑重重摔回去,用力“哼”了一声,从进来的窗户走了。

池长庭看着窗外的树影,沉吟不语。

这女子的武功保护阿棠是足够了,只是这人……

还是得打探下才安心!

入夜后,池长庭换了夜行装束,推窗而出。

月明星稀,覆瓦如霜。

屋脊上,身影无声急掠。

出太守府,过衙署,越几重屋檐,便到了十全街。

白日里沿街具是热闹的商铺,此时闭门掩户,暗寂无光。

走至一处商铺后院时,他飞身斜绕,从一间屋子的窗门前掠过,重新上了屋顶,一刻未停地朝西面奔去。

西面过了两条街就是青蕊园。

青蕊园是做白天生意的,夜里也如商铺似的关了门,几乎没有灯火。

丈余的外墙难不倒身怀轻功的人,池长庭翻墙入内,随意坐了一处亭子,耳力外放,听得方圆百步内无人出没。

无人出没的状况只持续了约五个呼吸,五息之后,一人从他来处发足奔来,在不惊动周围的前提下,来者很是放重了脚步声,刻意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果然,刚听见人到了墙头,还没见到影子,就先传来了暴躁嘀咕:“你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是要出来做贼吗?你堂堂一太守这样贼眉鼠眼的合适吗?深更半夜的不去幽会小美人来敲我门窗有意思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衣来张口饭来伸手——”

池长庭冷冷地瞥了一眼过去:“蝴蝶簪!”

何必顿时哑声,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嘀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七凤谷的朱弦你认识吗?”池长庭问道。

何必猛然抬头,两眼放光:“朱美人?七凤谷赤凤峰的朱美人?”

池长庭微一蹙眉,点了点头。

何必冲到他面前,兴奋得声音都变了:“你见到朱美人了?哪里见到的?她来吴县了吗?是不是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池长庭抚额道:“所以你也没见过?”

“虽然没见过,可是我听说过啊!”何必不甘示弱,“七凤谷本来就是个出美人的门派,朱美人刚出来行走江湖,就被称为武林第一美人,每年上七凤谷提亲的江湖少侠能绕七凤谷好几圈呢!听说连京城魏县侯家的小郎君都是朱美人的裙下臣——”

说到这里,突然眼神一变,转头对着池长庭一打量,惊骇道:“难道你也沦陷了?这么大晚上的冒着暴露的危险找我出来,就是为了打听朱美人?”

不等池长庭回答,就生起气来。

“池太守!池府君!你老人家知道我多辛苦吗?白天要干活要装哑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就怕露了馅,连睡觉都不敢睡沉了!你呢?吃香的喝辣的,没事还来耍着我玩儿!我一个做苦力的流民,我难道还能一个人睡?满屋子都是人!!亏我以为你有多要紧的事找来,急急忙忙点了满屋子人的睡穴才敢跑出来,点穴点到手指发麻的感觉你懂吗你懂吗你懂吗?结果喊我出来就是为这种事?池长庭你色迷心窍了是吗?”

池长庭深知不能同他争辩,便顾自问道:“朱弦在武林中名声如何?七凤谷有没有可能与姚无忌勾结?”

何必悻悻收了话端,答道:“朱美人除了貌美艺高外没什么特别的名声,顶多就是有点脾气,不过美人嘛,难免有点脾气,去年——”

“七凤谷呢?”池长庭及时打断了他的发散。

“这就不好说了。”何必撇了撇嘴,“任何一个门派都是有可能跟任何朝堂中人勾结的,我又不是七凤谷的人,怎么能说得清呢?”

池长庭深知他说话的方式,淡淡道:“那就拣你说得清的说。”

何必轻咳一声,道:“七凤谷收徒第一是要貌美,因此门下弟子素来嫁娶不俗,如现任的紫凤峰峰主嫁了荥阳郑氏;朱美人所在的赤凤峰峰主据说本身就出身世家,只是不知具体哪一家;还有嫁了江南豪富的,娶了武林盟主之女的,这些还只是内门弟子,听说七凤谷的人特别喜欢在外收世家子弟作外门弟子——”

突然顿住,狐疑地打量池长庭:“你不会是七凤谷外门弟子吧?”问完又自己摇头,“是的话也不会来问我了……”

池长庭没有回应,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何必岂是任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他不但没走,反而凑近了鬼鬼祟祟问道:“怎么突然打听这个?朱美人真的在吴县?在吴县哪里?你跟她撞上了?怎么就怀疑上了?”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她对你使美人计了?你你你、你中计了没?”

说到最后,神色甚是复杂,期待中带着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之外又有点嫉妒。

池长庭淡淡看他一眼,问道:“你那边如何了?”

何必脸上复杂情绪陡然一收,压低声音道:“差不多了,明天,最迟后天就要离开吴县,说是要去武康……”

池长庭点头:“你自己小心些,我会派人去武康接应你,但很有可能武康并不是目的地。”

武康县在吴兴郡邻近余杭郡的地方,四面多山,要是进了山,找起人来就难了。

何必不以为然:“放心!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还能被困在山里?找到了地方我就出来,你就等着消息吧!”

池长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偷儿,别的不好说,脱身手段是必须好的,所以他对何必没有什么不放心。

倒是朱弦,这么一打听下来,还是模棱两可。

七凤谷表面上看起来不像会同姚无忌勾结的样子,但是把朱弦放在池棠身边,池长庭觉得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只是未必所有人都有那个耐心等着他慢慢考虑——

池棠瞪圆了眼看着车窗外的人,惊讶嘀咕:“这是在玩什么呢?”

第068章 自卖自身(加更!感谢舵主liping 730510!)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68章自卖自身好些天没出门了,一出门就遇上这么刺激的事?

春曦皱着眉道:“姑娘别理会,也许是冲着那些小郎君去的,谁家里招了这么个……都得倒霉!”

池棠摇了摇头,一双眼睛仍旧看着车窗外。

车窗外是吴县城内最热闹的一个街市口。

她一早应沈知春之邀去了青蕊园,吃了午饭才出来,午后的街市口来往的人不多不少,但都在盯着街口看,惊讶有之,好奇有之,蠢蠢欲动有之,甚至警惕也有之。

虽然大多数人在看热闹的同时也带上了脑子,没有一窝蜂围个水泄不通,但也逐渐地向着街口那人靠拢。

荆钗布衣,香浓旖旎。

明明脂粉不施,却艳色天成,娇娆妩媚得仿佛揽尽了四季芳华。

这样的美人,恐怕寻遍天下也难见几个,可这会儿竟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在人来人往的街口任人围观?

甚至美人的身前还丢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足以令围观人群中的男子血脉贲张的四个大字——自卖自身!

这样的情形下,很能体现吴县儿郎的自制力,并没有出现迫不及待捧银上前的场面,大多数人还是持怀疑观望的态度。

毕竟吴县在池太守的治理下,百姓们一向富足安乐,即便是初夏那场水灾,也在可控范围内,没有出现卖儿卖女的事,如今灾情都稳定了,哪至于需要卖身?

何况是这样一位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春曦能想到这美人别有用心,其他围观群众当然也能想到,就看各自想到了第几层。

想得最深的当属池棠和画屏,毕竟只有她们俩认得这位美人。

虽然认得,两人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从普明寺回来后,池长庭特别叮嘱过她们,那天在他禅房见过的朱姑娘,以后再碰到,就当没见过。

可这位没见过的朱姑娘,怎么就跑街市口自卖自身了?

池棠疑惑看着朱弦的时候,朱弦也发现了她,美眸斜睨,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过来。

饶是池棠身为女子,也被这一眼看得心神一荡。

荡过之后却是一凛。

虽然不知道朱姑娘是什么身份,但绝不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所以,难道是爹爹的安排?

是了!爹爹让她装作不认识朱姑娘,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计划!那么朱姑娘眼下的举动一定有其深意!

心中想定后,池棠果断放下了车帘:“回府!”

她不能破坏爹爹和朱姑娘的计划!

马车刚刚驶动,便听见外面朱弦“哎”的一声,不知道在喊谁。

紧接着,一人兴味盎然地说:“这美人不错,买了!”

耳熟的声音听得池棠心里“咯噔”一下,忙喊了一声“停车”,随即掀起车帘。

朱弦已经不在原处坐着了,站起走开了两步,她的面前站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一身大红锦袍,穿得跟新郎似的,但他眉目秾艳,风姿极美,与这身红衣恰是相得益彰。

少年没看到池棠,只顾对着朱弦打量,朱弦被他遮挡住了,看不到神情。

“顾三哥!”池棠喊了一声。

吴郡顾氏也是名门望族,池棠同顾三郎不说来往多少,也相对比较熟悉了。

这顾三郎是出了名的恣意任性,他要是看上了朱弦,恐怕不会轻易罢手,池棠有点担心他会破坏爹爹和朱弦的计划,这才停车看看。

顾三郎转头看到池棠,扬眉笑道:“是池妹妹啊!不是伤了脚吗?不好好在家待着,偷跑出来玩?”

池棠弯眸一笑,道:“我已经好了,还没谢过顾三哥送的黄莺儿呢!”

她在普明寺扭伤脚的事没有捂着,回来后,各家都有携礼上门探望,顾三郎托顾夫人送来了一只黄莺儿。

顾三郎笑道:“别谢啊!那可不是送你的,既然好了,就把黄莺儿还我吧!”

池棠含笑应下,假作自然地看了朱弦一眼,问道:“顾三哥刚刚说要买什么?”

她虽然担心顾三郎可能破坏爹爹和朱姑娘的计划,可也不能排除顾三郎本来就在计划之中,还是要看朱弦的反应。

顾三郎大剌剌一指朱弦:“有个女子在这儿自卖自身,我看她姿色不错,配得上伺候我新得的孔雀,正想买回去呢!”

朱弦勃然作色:“谁要伺候你的鸟儿!”

“咳咳咳……”顾三郎似乎被口水呛了一下,一顿猛咳。

不止顾三郎,周围三三两两的都咳了起来,没咳的也形状怪异。

池棠虽是不解众人的反应,却听明白了一点——顾三郎不是计划中人。

那就不能让他继续纠缠朱弦了!

池棠正要开口为朱弦解围——

“顾兄堂堂男儿,岂能趁人之危,欺辱一名弱女子?如此行径,实非君子所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一站出来就是言辞振振,大义凛然。

顾三郎顿时气笑,连咳嗽都顾不上了:“陆三你眼瞎了吧?她自卖自身,我出钱买她,怎么就欺辱弱女子了?”

“这位姑娘——”陆三郎看了朱弦一眼,正巧对上她的眼睛,“腾”地红了脸,慌忙挪开目光,梗着脖子道:“这位姑娘不幸落难,我们理应解囊相助,你怎么能趁人之危,要她伺候你——”

说到这里,突然闭了嘴,没说下去。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池棠觉得顾三郎还是比较无辜的,忍不住替他辩解道:“顾三哥没有欺辱——”

“池妹妹你不懂!”陆三郎忿忿地说了一句,又狠瞪顾三郎一眼。

池棠不高兴了:“我不懂什么了?”

你倒是说啊!明明她还觉得自己是在场最明白状况的人!

顾三郎嗤笑了一声,道:“池妹妹当然不会懂,我们陆三郎是自己看上了美人,要拿我当垫脚石献殷勤呢!”

陆三郎忙道:“我没有——”

“没有?你不是想跟我抢美人?”顾三郎似笑非笑道。

“我不是——”

“不是?那美人归我了?”顾三郎挑眉笑道。

“你——”陆三郎气得拂袖转身,对上朱弦时,声音顿时转柔,“姑娘莫怕,若有难处尽管开口,不必行此下策。”

“是啊!”顾三郎在一旁抱臂冷笑,“有我们的君子陆三在,哪里需要自卖自身?直接跟陆三郎走就是了!吴郡陆氏听说过没?江东第一姓,错过这村可就没店了!”

陆三听得脸上一红,表情却更加矜持,只作不屑理会,一心看着朱弦。

池棠也看着朱弦。

顾三郎不是计划中人,那陆三郎呢?

只要朱弦开口,她也可以装糊涂替色令智昏状的陆三郎帮腔的。

众目睽睽之下,朱美人眼波似水般漫过两名风姿各异的世家儿郎,最后柔柔地落在了池小姑娘身上,红唇微勾,曼声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能跟男人走呢?还是池姑娘收了我吧!”

第069章 那你很厉害哦 “所以你就把她带回来了?”池长庭听完女儿的解释后,沉默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

池棠眨了眨眼,问道:“这不是爹爹安排的?”

看了看面色阴沉的父亲,又看了看洋洋得意的朱弦,池棠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不由面色惴惴。

池长庭终是舍不得见女儿不安,摸了摸她的发顶,道:“虽然不是我安排的,但也在计划之中,我正有意请朱姑娘贴身护你,还没想好如何将她带入府中,阿棠这一次正好歪打正着。”

这话倒不是在宽慰池棠。

他确实已经决定请朱弦来保护池棠,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朱弦就玩了这么一出。

想到自家女儿终究是被人利用了,池长庭就一肚子火,冷冷看了朱弦一眼,道:“虽是歪打正着,却下不为例,以后再碰到这种事,让下面的人去处理就是,不许再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

朱弦被他那一眼看得满腔得意都散了,现在被说成“乱七八糟的人”,原本该生气的,却在他的眼神下心虚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池小姑娘还嘟囔了一句:“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是朱姑娘我才带回来的……”

池长庭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先回去,我同朱姑娘再说句话。”

池棠听话地离开了。

池小姑娘一离开,朱弦便自觉地朝门口挪了挪,估量着自己逃走的可能性。

然而,池长庭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说了一句话:“阿棠就拜托朱姑娘了。”

……

朱弦从木兰堂出来的时候,池棠正在门外等着,看到她出来很是关切地打量了她两下,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朱弦轻哼扬头:“我能有什么事?”

池棠摇头:“你以后别这样了,我爹爹会生气的。”

朱弦仍旧桀骜不驯:“我怎样了?”

池棠睨她一眼,道:“你哄我带你进太守府,别以为我不知道!”

朱弦嗤笑:“你知道你还带?”

池棠轻哼不语。

当然她也是带回来了看到爹爹的反应才知道的,别说爹爹不高兴,她也不乐意被人利用哄骗。

朱弦见她不说话,目光闪了闪,问道:“你爹生气了会怎样?”

池棠瞥了她一眼,冷傲道:“我怎么知道?我爹从不对我生气!”小脸一别,走了。

……

午睡醒来,池棠困顿着眼眸走出寝屋时,朱弦正歪在软榻上吃着葡萄,自在得跟自己家一样,边上的侍女们个个敢怒不敢言。

池棠也不高兴:“这是爹爹给我的!”特别咬重了“给我的”三字。

朱弦嗤笑了一声,继续吃。

池棠被激怒了,扑过去抢她手里的葡萄。

她怎么可能抢得过朱弦?朱弦一个侧身闪开,两指用巧劲捏开,晶莹剔透的葡萄果肉落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还朝池棠得意地抛了个媚眼。

池棠在侍女们的搀扶下从软榻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襟,幽幽叹道:“没有人给你买吃的,只能抢别人的,真可怜。”

朱弦一颗葡萄刚塞进嘴里,一时之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池小姑娘很是端庄自矜地走到另一侧坐好,神色悠然地等着侍女剥好皮送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抬起小脸对着侍女轻声软语道:“这是徐州萧县的葡萄吧?”

侍女柔顺应“是”。

她单手支着下巴,娇娇地说:“你去跟爹爹说,我还是喜欢吃于阗国的葡萄!”

侍女应了一声,立即跑出去传话了。

明知对方在炫耀,朱弦还是有点酸,总算咽下了嘴里的葡萄,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谁说没人送我吃的?只要我开口,捧着奇珍异果跪求我赏脸的能从这里排到城门口!”

“那你很厉害哦!”池小姑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后,一口咬住另一位贴心侍女剥好皮递上的果肉,慢吞吞吃完,又笑眯眯地说:“我就不一样了,我不用开口,爹爹也会疼我!”

朱弦想起她那个爹爹,顿时没了胃口。

对她那么凶,倒是有心思哄女儿……

成功噎到人的池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吃到了独食。

正吃着,画屏回来了。

她刚刚被池棠支去向池长庭传话,出去的时候是一个人,这时却带了一人回来。

池棠一见这人便笑弯了眸:“这次大姑娘又让你送什么来了?”

来的正是陆子衿身边的侍女青衣。

自她回来后,陆子衿每日午后都会派青衣过来,为她送来一盒点心,有点像是把她从前在芳尘院吃的点心给送到家里来吃了。

不过今天青衣送来的却不是点心。

木匣打开,衬着素色的锦缎,放着一只五彩琳琅的绣球。

层层叠叠,如重瓣的牡丹,每一片花瓣上,又绣了花鸟虫兽,极尽精美。

这样美丽的东西,女孩儿少有不喜欢的。

池棠惊喜地轻呼一声,将绣球捧出,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

朱弦瞥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一个绣球而已,你们这些深闺后院的小姑娘可真无聊!”

池棠不理她,抱着绣球眉开眼笑地问青衣:“你们姑娘怎么突然想到送我这个?”

青衣心想,鬼知道!

但话不能这么说,还是认认真真、煞有其事地回答了:“主子的心思,青衣不敢妄加揣测。”

池棠想想也是,陆大姑娘总是不苟言笑,心思确实不好猜。

但不用猜也知道她是疼爱自己的!

池棠抱着绣球嘻嘻一笑,道:“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姑娘,这个绣球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青衣应下,正要告退。

池棠突然喊了一声:“等等!”喊完左右瞧了瞧,瞧见了小几上的半盆葡萄,眼睛一亮,高兴地吩咐道:“去取几串葡萄来,让青衣姐姐带回去给陆大姐姐尝尝——”热情地向青衣介绍,“这是萧县的葡萄,我爹爹给我弄来的,我尝过了,一点也不酸!”

从前都是陆大姑娘给她送吃食,这回轮到她给陆大姑娘送吃食了。

直到目送青衣离开,池棠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冷不防边上有人幽幽地来了一句:“那是陆家大姑娘的人?”

第070章 萧琢想见我 池棠疑惑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认得陆大姐姐?”

朱弦似乎是江湖中人,不该认得陆子衿啊?

朱弦嗤笑一声,道:“趁早多喊几声姐姐,以后就要改口喊阿娘了!”

“嘭——”

绣球掉在了地上。

画屏忙低了头去捡绣球,夏辉一向景仰池长庭,忍不住怒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池棠接了绣球,挥退众侍女后,脸色一沉,道:“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也不要你保护了!”

小姑娘平时看着挺软和的一个人,这么沉着脸,眉目间倒有了几分她爹的感觉。

朱弦看着恍惚了一下,旋即嗤笑道:“我又不认得什么陆大姑娘,和你爹也不熟,做什么要造他们的谣?我问你,普明寺那天夜里,你是不是跟你的陆大姐姐去放河灯了?”

池棠点头,警惕地看着她。

朱弦冷冷一笑,道:“你爹当时在听我说当年穆公案的事,那么重要的事,一听说你们去放河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池棠心中一动,问道:“穆公案是什么?”

听着就很要紧,这么要紧的事,爹爹一定不会告诉她,倒是这个朱姑娘——

“就是一个重大命案——”朱弦懒洋洋地看她一眼,“你一个小姑娘少打听,知道是要紧事就行了!”虽然没人要求朱弦不告诉池棠,可这案子说来话长,她懒得说。

池棠的小心思被堵了回来,不太高兴地接着朱弦刚才的话道:“我爹爹是来找我的,寺里刚进过匪人,我又受了伤,他不放心我才出来的!”

朱弦不以为然:“不放心你让人传句话就行,需要这么急匆匆赶过去?明明就是赶着去见什么人。”

池棠轻哼一声,骄傲道:“你不懂,我爹那是紧张我,他一紧张我就这样!”

这死孩子!

朱弦磨了磨牙,道:“我用我的脸发誓,你爹和你那个陆大姐姐关系绝对不一般!”

池棠看着她的脸,有些动摇,但嘴上仍旧不让:“就凭那件事——”

“当然不是凭那件事!”朱弦斜了她一眼,“我凭的是女人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

池棠捧着脑袋茫然道:“我怎么没有感觉?”

朱弦乐了:“你才多大,算什么女人,哈哈哈……”

池棠顿时气红了脸,偏又说不出来。

她前世也长到十六岁了好吗?该有的都长好了,可惜一重生,都缩回去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不要也罢!”池棠生气地说,“我爹爹怎么会和陆大姐姐——”

语声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起陆子衿书房那封信,想起爹爹每次提到陆大姑娘时的语气,想起他们可能认识却装作不认识,想起陆子衿衣襟上那片紫薇花瓣。

她说她是去夜赏紫薇,可在紫薇花瓣被发现之前,她却说自己一直在弘法堂。

是一时没说清楚,还是别有隐情?

她是一个人夜赏紫薇,还是……

刚刚池棠极力反驳否认时,朱弦还觉得兴致勃勃,此时见池小姑娘说不出话了,顿时意兴阑珊起来。

扯了扯嘴角,道:“确实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直觉……”

说完这句,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时间,两人各自沉默。

这时,院门口似乎进来了人,夏辉走过去问话,不一会儿,又回到了门前,脸色不是很好。

“什么事?”池棠问道。

夏辉道:“萧五郎又送东西来了!”

池棠一怔,头疼起来。

这些天,除了陆子衿外,萧琢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也天天往她这儿送东西,殷勤得好似要证明什么。

“退回去吧!”池棠照旧吩咐道。

礼物不是第一次退了,之前没能让萧琢知难而退,这次当然也不会。

“萧五郎要见我?”池棠惊讶地睁开眼睛。

之前锲而不舍地送礼上门,还算正常范围内的往来,就算登门拜访,都是能理解的,可现在托了陆子衫传话要见她,怎么感觉怪怪的?

依稀仿佛要幽会似的。

他怕不是几句话没骗到她,反把自己骗到了吧?

“阿棠——”陆子衫正面对她侧躺着,背后纱帐垂下,微光透入,令她一张脸幽暗难辨,偏她还做出神秘兮兮的表情,看着怪可怖的,“上次……嗯?”陆子衫挤了挤眼,越发悚然。

池棠揉了揉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问道:“上次什么?”

陆子衫朝她蹭近了一些,说话时热气都要喷到她脸上了:“就是那个啊!自呈心意啊!”

那个啊……陆子衫确实还不知道。

池棠撇了撇嘴,小声地把萧琢那天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太过分了!”陆子衫拍床而起,惊动了外头侍女探头进来问:“姑娘怎么了?”

池棠“咯咯”笑着打发了侍女,将陆子衫拉着躺下,悄声道:“那天你还起哄呢!还好我不为所动!”言辞之间,颇为自得。

陆子衫拉着她的手软语道:“我哪知道他骗人,那可是萧五郎啊!”说着又激动起来,“萧五郎说喜欢你,我都快乐疯了,我哪知道他是别有用心!”握紧拳头凌空一挥,“太不是东西了!还伙同三哥想叫我约你出来,哼!门都没有!”

池棠眨了眨眼:“怎么还扯上陆三哥了?”

“是三哥听了萧五的话来找我,说萧五想见你一面,让我帮忙将你约出来——”说到这里,神色恨恨,“没出息的,就知道跟在萧五身后,萧五说什么就是什么!”

池棠垂眸沉思片刻,问道:“他约我在哪儿?”

她可不要跟萧琢一样,该说清楚的还是说清楚为好。

……

“池姑娘与陆七姑娘去了东园,同陆三郎和萧五郎站在一处说话。”青衣禀道。

她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不过已经空了,里面的点心留在了陆子衫那里,她奉命送去时,两位小姑娘都不在。

李俨笔下微顿,随后继续写完一纸,才提笔直身,眉心缓缓蹙起。

陆七与陆三是兄妹,怎么听着像这对兄妹拉着池小姑娘和外男私会?

“请池姑娘过来!”李俨搁笔,冷冷道,“这事告诉大夫人和三夫人一声!”

第071章 旧香囊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71章旧香囊“这是什么?”池棠还没来得及把话说清楚,就被萧琢拿出来的物件看愣住了。

这是一个半旧的香囊,看得出绣工不错,香囊上的海棠花瓣虽然旧了些,仍旧精致娇艳。

萧琢深情款款地捧着香囊,柔声道:“池妹妹,你送我的香囊,这些年,我一直好好保存着,我怕你不信,特意回了一趟晋陵,带过来给你看!”

池棠沉默片刻,叹道:“那天的事不是很简单吗?你说那番话是为了不引起刺客的怀疑,事急从权,我和我爹并没有因此怪你,那些话我也没放在心上,你为什么自己揪着不放呢?”

萧琢看着她此时沉静的眉目,脑中却想起她那日痛哭的模样。

好似有数不清的伤心因他一句话而起,听得他也格外难受。

这小姑娘明明就是喜欢他,才会因为真相而痛哭,他那一句“君子一诺千金”,分明是承认了之前说的话并非出自真心,才叫这爱惨了他的小姑娘伤心。

她现在看着平静,嘴上说着“没放在心上”,心里定然也是强忍酸楚。

萧琢不由面露怜惜,越发温柔道:“池妹妹,那天虽然情况有些特殊,但我说的话却是出自真心,你和陆七姑娘一起出现,我想都没想就奔着你去了,后来我自己反省,才发觉那些话,我是情愿对着你说的。”

“哦?”池棠不为所动,“选我难道不是因为可以名正言顺拉着我去找我爹?”

萧琢脸上一僵,准备好的满腔柔情都被噎了回去,心想,这小姑娘还挺难哄的。

当时他确实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但是事后他又想了很多。

首先,池小姑娘这样爱慕他,看到她伤心,他实在于心不忍;

再者,他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池长庭之女,从各方面,都适合聘为萧氏妇;

最后,他仔细想了想,池小姑娘天真可爱,他也是喜欢的,娶她为妻,他心里并没有任何排斥。

现在的问题是,池小姑娘记着前次的事,对他不是很信任。

哄又哄不好,要怎么说服她呢?

还没等萧琢想好说辞,池小姑娘又开口了:“后山那件事,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我后来生气,是因为你想继续哄骗我——”

她神色突然感伤。

“假如我在后山就信了你的话,事后,也没有人告诉我真相,而你,为了所为的君子一诺继续哄骗我,甚至求娶我;我信以为真,欢欢喜喜地嫁给你,可你终究不是真心喜欢我,以后朝夕相对,这一点我总会发现,况且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我会知道当初的真相,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她声音很轻地说着,望着他的双眸好似随时会落泪。

“我那时候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突然有一天得知了真相,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只是为了负责而娶我,我该怎么办?我都已经嫁给你了,连悔过放弃的机会都没有了,那我这辈子要怎么办?”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一滴泪突然掉落,她低下头,慌忙抹去,仿佛觉得不好意思,没有再抬头看他。

萧琢一字一句听着,再看她垂眸落泪模样,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喉咙,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

“池妹妹……”他哑哑地唤了一声,忽又觉得不合适,改口道,“池姑娘,是萧某唐突了——”顿了顿,“我不是想哄骗你,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只是没想到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心里却是玲珑剔透,想得那样深远。

她一定是爱惨了他,才会这样敏感吧?

“我没有伤心!”池棠声音微哽,语气在萧琢听来有点故作轻快,“我本来就没有把你在后山说的话当真,你今天说的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有点生气。”

萧琢柔声道:“池姑娘,我知道错了,我不想你伤心,也不愿你生气,你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过失?”

池棠素来是个心软的人,见他这样乖觉,心里一丝埋怨也没了,抹干眼泪笑道:“那件事涉及的是正事,我们都应该帮着我父亲保密才是,如此,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五叔觉得如何?”说罢,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萧琢也笑了,语气纵容道:“好。”

五叔就五叔吧,可能这样让小姑娘觉得安全些,日后他再慢慢找机会弥补她就是。

打定主意后,萧琢心里也是一松,捏了捏手中香囊,笑道:“你送我的香囊——”

“池姑娘!”亭外一声熟悉的唤。

池棠转头一看。

陆家兄妹、朱弦和侍女们都还在亭外等着,此时又多了一个人。

“我家主子有请!”青衣施礼道。

“青衣姐姐稍等——”池棠应了一声,回头向萧琢一礼。

萧琢温声道:“池姑娘请便。”

池棠“嗯”了一声,抬头时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香囊,神色颇为嫌弃地嘟囔道:“这不是我的香囊,名字里有个棠就一定在香囊上绣海棠?”

也不知这厮哪里翻出来的旧香囊,风风火火就来找她表白。

她能信就有鬼了!

……

池棠跟着青衣进了芳尘院,陆子衿正端坐厅堂,一手拈着茶盏,没有在喝,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比平时要严肃一些。

池棠往桌上瞥了一眼,有些意外。

竟然没有点心?

正抬脚迈过门槛,里面冷冷发话了:“陆三和陆七拉着你去见萧五?”

池棠一愣,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答应的。”

“你自己答应?”李俨眉心顿蹙,“果然是萧五约见你?他要与你单独说些什么?”

当初听池小姑娘承认喜欢苏瑾时,他还有心思看池长庭着急,这回听到她与萧五私下往来,终于体会了一把池长庭的心情。

然而池小姑娘只是幽幽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这孩子不是一向很乖的吗?怎么一问到萧五就倔了?

李俨心中微恼,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冷着脸道:“萧五一向风流自诩,你年纪也不小了,切不可受他巧语蛊惑,如今日这般遣开同伴与他单独说话,还是欠妥了。”

萧五还真是个祸害!才说了一会儿话,小姑娘就被带坏了!

第072章 以长辈自居 李俨这番话,虽然说的时候语气比较严肃,但措辞还是温和的,且字字句句都是出于关心。

放在平时,池棠一定会虚心受教,甚至可能高兴地往他身上蹭一蹭以示亲热。

可这回听在耳中,池棠却不由自主想起昨天朱弦说过的话,再看眼前的陆大姑娘,便看出了一点长辈教训晚辈的姿态,心里顿时不太舒服,脱口而出问道:“大姐姐,你跟我爹爹相熟吗?”

这弯转得有点大,李俨听出了一点危机感,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神色淡淡摇头:“久闻其名,不曾相熟。”

池长庭到吴县时,真正的陆子衿已经出嫁了,没听说过有什么来往。

他们的安排中,也没打算让池长庭和陆子衿相熟。

池棠努力地想从他眼里发现点什么,却只看到一片烟笼雾罩,什么也看不出来。

如陆大姐姐和爹爹这样的人,有心瞒着她什么,又怎么会让她看出来。

池棠突然觉得委屈,瘪了瘪嘴,问道:“盂兰盆会那天,你来找我之前,真的去了后山赏花?一个人?”

李俨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你不信我?”当时明明见她接受了回答,怎么又来质疑?莫非发现了什么?

池棠幽幽地看着他,道:“那时候虽然普明寺已经解禁了,可寺院诸门都有人守着,你真的去了后山赏花?”

她当时没细想,后来刻意回忆才觉得不太对劲。

陆子衿性子冷清,平时在陆家也不是爱风花雪月的人,又怎会在寺院刚出事时执意去后山赏花?

匪人就是从后山进来的,就算陆子衿要去,看守后山门的侍卫也未必会允啊!

除非,有特别的人陪同……

李俨被她问得一时语塞。

这小姑娘好哄的时候是真的好哄,没想到较真起来还挺敏锐的。

想了想,只好换了一种说法:“真的去了,未时一刻去的。”

未时一刻的时候他在池长庭那儿,池小姑娘正在午睡,应该没法求证吧?

池棠蓦然愣住。

未时一刻,她还在屋里午睡,但是后山——

“你也遇见秦归了?”池棠问道。

也?

李俨沉眸看她。

原来禅房听琴之前,她还在后山见过秦归。

池棠觉得自己明白了。

陆大姑娘起初隐瞒去后山的时辰,原来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后山遇到了秦归……

池棠突然想起那个午后,紫薇如雨、白衣似雪的美丽,心中猛然一惊。

“大姐姐……”她突然放低了声音,吞吞吐吐道,“我爹爹说,那个秦归有点可疑……”

李俨蹙眉看她,心中不解。

池棠却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一丝不悦,仿佛是因为她说了秦归可疑的关系。

但就算陆大姐姐不高兴,她也得把话说清楚,免得大姐姐被秦归所迷惑。

池棠鼓足勇气道:“我爹说,他可能同那天普明寺遇匪的事有些关联……爹爹正派人调查他……”

秦归可疑的事李俨早就知道了,虽然不明白池小姑娘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个,但见她有如此觉悟,没有被秦归所迷惑,心里也是大感欣慰,神色一缓,点头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听进去没?

池棠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李俨被看得寒毛直立,隐隐觉得事情在朝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便警觉地转移了话题:“萧五约你要做什么?”

池棠原先不肯说,是因为怀疑而对李俨有意见,其实这事陆子衫都知道,也没什么不能对李俨说的。

李俨听完,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道:“你那个香囊,要拿回来!”

池棠安慰他道:“那就是一个普通的香囊,上面没留记号,里面只装了一些干花,丢了也不要紧,何况都两年了,可能早就被萧五郎丢了!”

“他今天不是拿出一只两年前的香囊?”李俨道。

对哦!

池棠惊讶地张了张嘴。

萧琢竟然一直留着两年前的旧香囊?他不会是留着所有收到的香囊吧?

“你把那个香囊的模样画出来,我来想办法!”李俨道。

“啊?哦……”其实池棠自己也记不清香囊的模样了,但大姐姐说得很严肃的样子,她有点不敢拒绝。

哎……就算陆大姐姐没有想当她阿娘,可还是很有以长辈自居的感觉……

事情都交代完,李俨看了看池小姑娘,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想了想,吩咐道:“去厨房再取一份金乳酥!”转头向池棠解释,“先前让人送去陆七那儿,碰巧你和陆七不在。”

池棠点头恍然。

她就说嘛,陆大姐姐最看重她的吃食,请她过来怎么会没吃的?

等上点心的空档,李俨随口问道:“听说你要作东举办今秋白露宴?”

池棠点头,忙道:“请帖还没写好,我今天回去先把陆家姐姐们的写好,下次过来带给你。”

其实是已经写好了,包括陆子衿这份。

只是她昨天被朱弦的话扰了心思,对陆子衿有些小情绪,早上出门时纠结了一阵,没有带出来。

现在没情绪了,却遭到了拒绝。

“我就不去了——”李俨道,“我不爱这些场合。”

池棠愣了愣,有些失落:“我听衫衫说,大姐姐从前未嫁时,每年都会主持上巳春宴……”

“那是从前。”李俨淡淡道。

池棠又心疼了。

是啊!

陆大姑娘从前未嫁时是吴郡闺秀中的翘楚,彩楼评画,隔窗论文,何等风光自在,对比现在,难免有不堪回首之感。

可她今年也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吧?

池棠绕过茶桌,走到李俨身旁,扒着他的膝蹲下,仰起小脸,声音又轻又软:“大姐姐——”

李俨手一抖,差点没揉上她满头细软的毛发。

“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常听人提起你,大家都很仰慕你……你既然已经回了陆家,就不再是郑氏妇,只是陆氏女,从前种种,譬如前世,以后……嗯……你还会有更好的!”

小姑娘一双杏眸柔波轻漾,充满了真挚的关怀和鼓励。

第073章 你爹我长得不差吧? 面对池小姑娘如此盛情,李俨只觉满心疲惫,别开眼道:“我知道了……只是我年长了,不爱凑这些热闹——”

为免池小姑娘还要继续安慰鼓励他,李俨迅速转移了话题,“白露宴的茶酒备好了吗?我这里有一些,可以供你宴上取用。”

池棠下意识要拒绝,话到嘴边,忙不迭改了口:“那就多谢大姐姐了!”

白露宴的茶酒爹爹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但宴用茶酒用量不小,没有谁会正好备了这么多,陆大姑娘这么说,一定是特意为她备的,她怎么能拒绝人家一片好意?

……

“茶和酒……略多了些……”沈知春含蓄地说。

池棠怎么会不知道?

爹爹和陆大姐姐都是按照人数又加了五成准备的,加起来就是整整三倍。

但她能拒绝谁?

“嗯……”池棠支吾了一会儿,道,“剩下的就当作对沈姑娘的酬谢吧?”眨巴眨巴眼,希冀地看着沈知春。

这哪是酬谢,分明是求人帮忙的样子。

沈知春愣了愣,莞尔一笑,道:“那就多谢池姑娘赏了!”

池小姑娘顿时笑了起来,一脸的如释重负。

沈知春看着既觉得好笑,又觉得羡慕。

不是谁都有资格单纯美好的,吴县的女孩儿,哪个不羡慕池棠和陆子衫呢?

笑了笑,继续说白露宴的安排。

“……车马……后厨……园中侍候……乐人等名册均已录妥——”沈知春递上一本名册,又问,“开宴的琴师,姑娘有人选了没?”

时人举宴,都会以琴音迎嘉宾入席,琴师的名气越大、技艺越高,宾客就越觉得自己受重视,同时,主人也越发有面子。

池棠心里是有人选的,但这次她存心想和前世不同,便顺着沈知春的话反问道:“你有什么人选?”

沈知春笑道:“我这里确实有人选,还是两位,姑娘可得好好取舍一下才行!”

池棠好奇问道:“哪两位?”

沈知春道:“一位是江都琴士秦归秦先生,可巧秦先生还在吴县,以池府的门第去相邀,秦先生极有可能给府君这个面子。”

池棠摇了摇头:“还有一位呢?”秦归肯定是不行的。

沈知春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面上只不动声色继续说道:“还有一位便是萧五郎了!”

“怎么是他?”池棠蹙了蹙眉,道,“以萧五郎的身份,怎么会来我们这宴上凑热闹?再想想其他的,我记得顾夫人也擅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是问春曦。

春曦却面露难色,道:“按规矩,开宴的一般是男子……”

池棠惊讶道:“还有这规矩?”

“也不是死规矩,只是不知从何时传下的,吴县姑娘的春夏秋冬四宴,都是请了家里擅琴的兄弟来开宴。”春曦道。

这点池棠还真没注意过,但经春曦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可问题是她没有兄弟啊!

“要不请陆二哥哥?”池棠提议道。

沈知春与春曦交换了个眼色,最后还是沈知春开口:“两天前,萧五郎找上我,主动提出愿为白露宴开宴。”

池棠脸色一黑。

上次同萧琢单独说了几句话后,陆子衫、陆三郎和她三个都被罚了。

从那以后,也不知是不是谁做了什么安排,她一直没再见到萧琢。

敢情是找不到她,就找到沈知春那儿去了。

话说她办白露宴的事应该只在姑娘们之前传,这厮是从哪位姑娘口中打听出来的?大姐姐说他风流自诩,还真一点没冤枉他!

可上次不是都说清楚了,他又来献什么殷勤?

不管萧琢打的什么主意,池棠都不敢在受罚之后还顶风作案,果断拒绝了:“萧五郎不行!我还是去请陆二郎吧!”

……

还没来得及去请陆二郎,又来了个毛遂自荐的。

“我记得吴县姑娘举宴,喜欢请家中父兄开宴?”池长庭的开场白还比较含蓄,只是将“兄弟”替换成了“父兄”。

谁家大人有闲功夫出席女儿家的游宴?小姑娘们能请到兄长就不错了,毕竟兄长们还要读书,也不爱凑这热闹,很多时候都只能请到家中十五六岁的小少年。

前世也是池长庭自告奋勇来为女儿的白露宴开宴,简直让池棠赚足了面子。

但池棠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女孩了,并不在乎这点面子,让爹爹放下公务来给自己长脸,她觉得有点幼稚,遂懂事且含蓄地回绝:“我正打算请陆二哥赴宴呢!”

池长庭蹙了蹙眉,道:“会试在即,还是不要叨扰陆二郎为好!”

池棠一想觉得有理,又道:“那我去问问顾三哥,他不考科举!”

池长庭一脸嫌弃:“顾三的琴技你不知道?让他去丢人吗?”

“也没那么丢人——”池棠笑嘻嘻地说,“顾三哥已经长进很多了,况且他长得好看,往那儿一坐,光看就够了!”

池长庭按了按抽动的额角,深切地感受到女儿长大了。

阿棠重生前一直都只说爹爹好看的啊!现在都能发现别的男人好看了!

“阿棠——”池长庭暗示不成,只好明示,“爹爹长得不差吧?”

池棠愣了愣,道:“爹爹你太谦虚了……”

“那爹爹的琴技也还可以吧?”

池棠:“……”

岂止还可以!

坊间有一个关于她爹的传说,叫做“奉旨抚琴”。

说的是她爹年轻时被称为琴仙,一手琴技天下无双,但人也傲气得很,谁请都不给面子,就连琼林宴上当今陛下让他献艺也拒绝了,逼得当今当场泼墨写旨,御笔钦点,才抚了一曲。

这个传说,池棠私以为夸张了点,爹爹明明是个很和气的人,哪至于如此?

但爹爹琴技无双和不爱人前抚琴是真,前世是她撒娇撒痴求得他同意的,没想到这次她没求,爹爹却自己要送上门来。

“你是觉得爹爹哪里比不上别人,非得求个外人来?”父亲大人看起来不太高兴。

池棠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是爹爹要上衙——”

“那天正好要出城,顺路过来耽误半个时辰不碍事!”池长庭道。

好像不是很顺路吧……

池棠心里嘀咕了一下,终究是妥协了:“那就辛苦爹爹了。”

池长庭微微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074章 何必失踪 池棠回到锦年院,便唤来了春曦,将开宴的安排交代给她。

春曦一一应下。

说完之后,池棠不经意看了春曦一眼。

由于这阵子要替池棠外出办事,装扮自然不能寒酸,绫罗锦缎一上身,气度直追久经商事的沈知春。

池棠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沈姑娘同我夸赞了你好几次,说你处事果决,胆大心细。”

春曦道:“不敢丢姑娘的脸。”

池棠抿唇又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想不想跟着沈姑娘?”

春曦蓦然抬头,满脸惊讶。

池棠道:“我看沈姑娘很欣赏你,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身契还你,但是秋光不行,秋光是犯了错的,我只能将她的身契赠给沈姑娘;沈姑娘看在我的份上,一定会善待你们;沈姑娘是个能干的人,她一个姑娘家却要承担家业,身边缺的不是奴婢,而是有能力的心腹,你跟了她,会比留在池府好——”

“噗通!”春曦跪了下来,打断了池棠的话。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语声哽噎:“姑娘大恩,春曦永铭于心,无论去了哪里,春曦都是姑娘的人!”

池棠一贯受不住别人煽情,看她这样感动,喉咙也有点发堵,吸了吸鼻子,声音微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秋光今天怎么样了?”

春曦语气也平缓了些,答道:“大夫说可以多下地走走,没什么大碍了,姑娘什么时候有空?我让秋光来给姑娘磕个头。”

池棠摆摆手:“不用磕了——”顿了顿,一叹,“你让她好好养着就是,不用来见我,我也不去见她了。”

秋光不比春曦。

春曦身体好,折腾得起,类似这样跪一跪、磕个头、情绪激动一些都没事;而且春曦明理懂事,从来没说过类似祈求原谅的话。

秋光就不一样了,万一见了她感动得要下跪磕头怎么办?万一还要哭求她原谅怎么办?那岂不是很尴尬?要是还太激动晕过去呢?

池棠虽然没有很怨怪她,可也没打算既往不咎。

所以还是不要见了吧!

春曦对此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声应下。

想到秋光,池棠又想起另一位小姑娘:“小梅子呢?身子好透没?她哥哥有没有来看她?”

小梅子就是那位在别庄上救过池棠的哑巴青年的妹妹。

当初池棠还误以为哑巴青年是小梅子的爹爹,直到小梅子醒了才知道两人是兄妹。

但小梅子年纪小说不清,只知道她叫小梅子,姓什么却问不出来,父母在哪儿也问不出来。

至于小梅子的哑巴哥哥,被池棠一张纸条激得出去找活干了,也不知回来没。

“来过三趟,看了看小梅子就走了。”画屏答道,脸上有些不高兴。

池棠听了也皱了皱眉。

虽然别庄不差多养一个孩子,小梅子的哥哥又救过她,她帮忙照顾下小梅子是理所应当。

但理所应当应该是她的态度,换成对方理所应当,就让人不舒服了。

池棠不舒服了一下,还是吩咐道:“好好照顾小梅子,不要亏待了,她哥哥毕竟救过我。”

待画屏应下,忍不住又问:“上次什么时候来的?”半个多月才来了三趟,这位哥哥似乎也不是很关心自己的妹妹的样子。

画屏道:“初八来了一趟,然后是初十,十二各来过一趟。”

池棠觉得有点奇怪。

梅子哥哥是初五那天离开的,初八、初十、十二各回来一趟探望妹妹,相当于每隔两天就回来了,这频率还算一个正常的关心妹妹的哥哥。

但从十二到今天二十八,已经半个月没来了……

池棠心中一沉,问道:“梅子哥哥在哪里做事知道吗?”

“别庄上有人进城打探过,说是在十全街的南面,带城桥附近的一家染坊做学徒,但是七天前,别庄上的人再去打听,却说梅子哥哥已经走了。”

十全街,带城桥,倒是距离上次池棠看到梅子哥哥的地方不远。

走了?走去哪儿了?

“你再找人打听打听。”池棠吩咐道,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可她身边几个娇滴滴的侍女能打听出什么来?

……

“你要我帮忙找谁?”语气仿佛不可思议。

池棠认真地说:“是一名哑巴青年,大概……这么高!胖瘦大概……这么点!”池棠一边回忆,一边比划着。

颜松筠失笑:“是上次别庄救了你的那个?”

池棠猛点头:“对对对!他好久没来看他妹妹了,别庄上有人进城找他,哪儿也找不到,算起来失踪有一阵子了。”说着,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颜松筠笑了笑,点头:“行,我帮你打听打听。”

池棠高兴地说:“那就多谢先生了!”

颜松筠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呐!”

一股针对危险的直觉瞬间笼上心头,池棠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先生,那我就——”

“那你就不管你爹了?”颜松筠很及时地打断了她告辞的话。

池棠双肩一垮,讷讷道:“我怎么不管我爹了……”

颜松筠笑道:“你连那种没几面之缘的人几天没出现都那么关心,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你爹孤苦伶仃这么多年?”

池棠不服气地嘟囔道:“你那么关心,怎么不直接找我爹去说?”

“找他说有用我还找你做什么?”颜松筠睨着她道,“你爹跟我一样,都是大男人,一年到头,能见到几个闺阁女子?你是家里唯一会出去应酬的女眷,不靠你靠谁?”

池棠默默不语。

“你不会是怕有人跟你争宠,不愿意你爹续娶吧?”颜松筠似笑非笑道。

“怎么会?”池棠立即道,这么幼稚的事怎么能承认?

“不是就好。”颜松筠笑了笑,“你不是马上就要办白露宴了?正好……”兴致勃勃地跟池棠说起几个他看中的池夫人人选。

颜松筠倒也没盯着那些年轻的,他主要看中两个人。

一个是虞家因守孝误了嫁期的虞大姑娘,是池棠交好的虞四姑娘的堂姐;另一个是顾家两年前和离归家的五娘子,是顾三郎的姑母。

两人都是二十多岁年纪。

池棠听着,突然心中一动。

二十多岁,同父亲年纪匹配,且家世不俗的……

第075章 两种白露茶 “……依我看来,是觉得顾五娘子更合适一些,毕竟有掌家经验,且辈分也更合适,只是顾五娘子有和离的底子在,究竟人品如何,还要细细看过!”

颜松筠说完一抬眼,就见池小姑娘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奇怪,问道:“有什么疑问吗?”

池小姑娘摇摇头,反问道:“除了这两个还有吗?”

颜松筠笑了:“怎么?听起来阿棠自己心里有人选了?”

池棠连忙摇头。

人选是不可能有的,但是按照颜先生选新夫人的标准看来,为什么没有提到陆大姑娘?

颜松筠眸光微闪,往门外瞄了一眼,笑道:“你身边那个朱姑娘可不适合。”

池棠蹙眉,也朝外看了一眼。

朱弦正懒洋洋地抱臂靠在门框上看风景,红衣娇艳,身段妖娆,美得耀目。

“这朱姑娘性子太娇蛮,我们府君是要做大事的人,没这个闲功夫天天哄女人!”颜松筠压低声音道,仿佛是怕被朱弦听到了。

池棠觉得莫名其妙:“人家朱姑娘没怎么样吧?”

颜松筠“呵呵”一笑,拈起茶盏,摇了摇头:“你还小,不懂这些。”

池棠轻哼道:“那我走了!”

颜松筠笑着又嘱咐了一句:“记得把虞大姑娘和顾五娘子都请上。”

池棠撅了撅嘴,不情不愿道:“请帖早就送过去了,她们来不来我可不知道。”才不说那两位一定会来呢!

“那就另外给这两位单独写一张请帖。”颜松筠怂恿道。

哪有这样的道理?陆子衫她都没特意写一张。

池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扭头走了。

……

八月初一,白露降,寒蝉鸣。

巳时初始,青蕊园大门敞开,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宾客进了园子,将会直接被侍女引去嘉木轩品一盏迎客茶。

这迎客茶用的是去年白露时节采摘的陈茶,到午后宴罢,才会上今年白露时节——也就是今天刚采摘的白露新茶。

池长庭和李俨提供的是陈茶,新茶还是得自有茶园的沈家来提供。

池棠作为东道主,自然一早就到了。

陆子衫自诩为池棠最好的朋友,也是早早地拉着陆五姑娘来了。

接着是虞家姑娘、张家姑娘等等。

颜松筠期盼的两位姑娘都来了。

虞家的大姑娘举止端庄,带着两个妹妹,颇有长姐风范;

顾家的五娘子是一个人来的,彩绣华裙,美貌张扬,虽然长了一辈,大概因为是家中幺女,反而显得娇气一些。

也确实,顾家姑娘的美貌在整个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

但今天,顾五娘子却遇到了对手。

“这位便是那日引得我家小三和陆家小三差点当街打起来的美人?”顾五娘子一双美艳的丹凤眼微微一眯,眼尾一动,带出几分挑剔。

她说的自然是朱弦。

嘉木轩内,姑娘们要么在安静品茶,要么在轻声细语,顾五娘子这一声虽然算不得响亮,却也足够引起所有人注意。

一时间,满屋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朱弦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点挑剔。

池棠刚刚接到张家姑娘,正说着话,怎会料到顾五娘子一进门就对上了朱弦。

眼看朱弦眼皮一挑、唇角一勾,心知这姑娘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忙用力咳了一声,才听到她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顾五娘子轻笑了一声,道:“还挺有脾气的。”

池棠不想在自己的宴会上跟客人吵架,假装没听到她的话,转头吩咐道:“给顾五娘子奉茶!”

顾五娘子袅袅娜娜走上前,亲昵地摸了一把池棠的脸,笑道:“阿池还是这样可爱,跟个孩子似的,总教人担心你被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哄骗了。”

她挑剔着朱弦,却不知池棠今天也在挑剔她。

当然不是只挑剔她一个,而是颜松筠看上的两个都挑剔。

虽然顾五娘子确实长了她一辈,可这关节上流露出的长辈姿态就要被池小姑娘挑剔上了,更何况话语中还藏了几分指点的意思。

池棠立即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我有自家大人看着!那天带回去,家里大人就看过了,觉得妥当才放我身边的,五娘子是不信我家大人的眼光吗?”

顾五娘子脸色一僵,看着池棠的目光微沉。

屋里不乏长袖善舞的人,立即有两个围了上来,其中一人亲手接过侍女端上的茶盏,递到顾五娘子手里,笑道:“姑姑快来尝尝今儿的茶,太守府的白露茶,我们可是第一回喝到呢!要是今年府君任满高升,这可就是唯一的一趟了!”

这话说得诸人纷纷动容,各自端起茶盏又品了一口。

顾五娘子也缓了脸色,双手捧过,轻轻抿了一下,脸上露出眷恋不舍之色,幽幽叹道:“开到荼蘼花事了,却逢白露降生时……”

座中有几名年长的也低下了头,一个个都似沉浸在茶香中。

“什么意思?”陆子衫悄声问道,满眼好奇。

池棠摇了摇头,她哪里听得懂这么神来一句的奥义,但是——

她端起茶盏,低头轻嗅。

白露时节采摘的秋寿眉蕴着花香清雅,她这一嗅,闻到了桂花、茉莉、瑞香,却没有闻到荼蘼。

池棠若有所思地看了顾五娘子一眼。

这次备的白露陈茶有两种,虽然都是秋寿眉,但略有不同。

爹爹的白露茶带着桂花、茉莉和瑞香,仔细闻,隐约还能闻到月季的影子;正是她喝的这一盏;而带着荼蘼香气的,却是陆大姑娘给的。

这事,只有她和沈知春知道。

茶也是沈知春泡的。

当初用茶的时候,她只交代了沈知春对半用——

趁人不注意,悄悄端起陆子衫的茶盏闻了闻。

是爹爹的茶叶……

“我也去后面讨杯茶喝!”朱弦似乎是听得馋了。

池棠点头。

这里反正也没朱弦什么事,后面的茶屋,也只是一墙之隔,出不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沈知春会给朱弦喝什么茶……

……

朱弦端起茶盏,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一缕荼蘼香气。

正要喝,却见沈知春在冲泡另一壶茶,随口问道:“怎么有两壶?”

沈知春答道:“两壶轮流冲泡,可取茶香正浓者待客。”

朱弦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又瞥了一眼沈知春正在冲泡的那壶,道:“新泡的也给我尝尝!”

沈知春动作微顿,含笑道:“都是一样的。”

第076章 你女儿在我手里 朱弦啜着自己杯里的,不知怎么,看着沈知春倒出来的茶汤有些心痒,便又道:“一样的也给我一盏吧!”

纤白的指尖从白瓷杯沿上轻轻划过,沈知春抬眸笑道:“这一壶已经老了,待我重新起一壶——”

不等她说完,朱弦便抄走了她手上的茶盏。

“没关系,我不挑。”朱弦扬眉笑道。

沈知春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将茶盏送到唇边。

朱唇贴上白瓷,美丽得教人挪不开眼。

却只贴了一下,又拿开了。

朱弦转头去看门外,一名侍女脚步匆匆而入,走到沈知春身旁,禀道:“府君来了。”

沈知春“嗯”了一声,问道:“都备好了吗?”

侍女答道:“琴案、香炉、围幛等全都备好了。”

沈知春点了点头,转回,却见对面一双美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便冲她莞尔一笑,低头清理茶壶。

朱弦等了一会儿,不见沈知春有起身的意思,便继续饮茶。

这一杯和刚才一杯略有不同,但她不擅茶道,品不出细微,只慢慢啜着,暗中观察着沈知春。

方才与婢女的一问一答,显然是格外留意着池长庭,也不知要做什么……

然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沈知春都没做什么,继续优雅而缓慢地泡着茶,时不时吩咐侍女往前面送茶点。

朱弦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还在,沈知春不便做什么。

于是起身假意要走,出了茶屋,趁人不备,闪身躲进了前后屋檐交错下的阴影处,目光灼灼盯着。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觉得这位沈姑娘对池太守的关注不一般。

要是有怀春少女想同池太守来个美丽邂逅兼投怀送抱什么的,那她得跟着嘲笑嘲笑池长庭。

然而沈知春实在沉得住气。

朱弦攀着屋檐躲了一刻多钟,也不见沈知春出来。

就在她心疼自己手酸打算放弃的时候,茶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沈知春走到门口,手里挎了一只加盖的竹篮,道:“池姑娘若遣人问起,便说我去了后厨。”

侍女应下。

她只带了两人,从后门离开了嘉木轩。

朱弦心想好戏来了,立即精神奕奕跟上。

然而沈知春真的去了后厨,几番视察吩咐之后,步履姗姗离开。

转廊,绕径,到了一片竹林外,顺着一条清幽的小径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琴声悠悠而起——

……

绿叶丛中,秋海棠盛放成簇。

形似蝶,色如雪,嫩黄的花蕊点缀其中,灵动俏丽又不失清雅。

然而,当一群翠绣朱纹的妙龄少女袅袅行来时,白瓣黄蕊瞬间沦为衬托。

白露酒宴就设在花丛中的空地上。

花丛一侧有青色布幛遮挡,布幛后,是一片竹林,琴音从竹林中涓涓流淌而出。

和风淡荡,细水悠长,伴着花丛中的隐隐酒香,又多了几分雍容雅致。

少女们纷纷驻足,屏气凝神倾听。

“阿棠……”陆子衫小声惊叹,“你不会是请了秦归吧?”

池小姑娘小巧的下巴一扬:“不是,是我家大人一定要来替我开宴!”

一时间,十几双盈盈若水的明眸朝着青色围幛后望去,仿佛能望穿那层阻碍,看到竹林内抚琴的池太守。

对着这一幕,已经不是小女孩的池棠觉得,虽然她不是很在乎这点面子,但还是很享受的。

“阿棠……收敛点,牙都笑出来了……”陆子衫在旁悄声嘲笑她。

池棠索性转过脸,对着她呲了呲牙,得意洋洋地招呼姑娘们入席。

入席后,一个个也还是心不在焉,一直持续到曲终,姑娘们才如大梦初醒,有些回了神,有些还在痴痴望着围幛后。

池棠笑眯眯地看了一圈,正准备起身去围幛后送送池长庭,却见刚才被她派出去的冬芒回来了。

冬芒也没上前,远远地朝她摇了摇头。

池棠突然有些不安。

朱弦说了声到后面喝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不在茶屋,也没有和沈知春在一块儿。

朱弦究竟去哪儿了?

……

朱弦此时正在围幛后,刚被池长庭喝破了行踪,从青竹顶上飘落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池长庭皱眉看着她。

朱弦瞄了一眼身后幽静无人的竹林小径。

一炷香前,沈知春还在那儿。

就着琴音跪坐于地,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冲泡了一盏茶,和一碟精致茶点一起,送到太守侍卫手里,在池长庭抬头望来时,远远地施了一礼,随后便离开了。

“来看看热闹啊!”朱弦似笑非笑道。

其实跟着沈知春这一路极其无聊,但最后跪坐泡茶那一幕颇有韵味。

池长庭见了她一贯没什么笑脸,此时也是冷冷道:“你若是不能胜任,我也能再请一名女护卫!”

朱弦不以为然:“紧张什么,这园子外面都被你们太守府侍卫围得跟铁桶似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苍蝇飞不进来,人却能进来!”池长庭不敢松懈。

那些露过面的刺客是抓到了,可谁知道这次吴兴王府在吴县投入了多少人手?

朱弦却觉得他太紧张了:“放心,你家小棠棠正跟那些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玩着呢!一根毫毛都没少——好好好,我这就回去保护你女儿!”朱弦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终于还是认怂了。

刚转过身——

“啊——”尖叫声穿破竹林,惊恐得令所有听到的人都浑身一震。

“展遇!”

“是!”展遇立即带了两人前去查探。

朱弦正要跟去看看,却被池长庭喊住:“回阿棠身边,寸步不离!”他目光冷厉地看了她一眼。

朱弦这才意识到,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和酒宴正好相反,出事的应该不是池棠。

但那个方向,却是沈知春刚刚离开的方向。

“池长庭何在!”

尖叫声落后不久,有男子声音传来,带着嗜血之气,以内力送到每个人耳中。

隔着布幛的那头,已经有了慌乱之声。

池长庭脸色一变,仍没有上前迎敌的意思,只低声令道:“快回阿棠身边,不要让她出来!”

话音刚落,响起一声冷笑。

“池长庭,你女儿在我手里,还不快快出来!”

第077章 你女儿的命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77章你女儿的命朱弦运极轻功紧追上池长庭。

听到那一声喊的瞬间,她有种魂飞魄散的惊惧。

怎么会这样?

园子里真的进歹人了,池小姑娘真的遇险了!

可是她不是应该在布幛外吗?怎么会跑那个方向去?

茶酒芳香的园子,怎么会混进来歹人?

电光火石之间,只有疑问,没有答案。

朱弦唯一能确定的是,池小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池长庭疯起来能杀了她!

前方池长庭身形骤停。

朱弦瞄了一眼,越过绯色背影,只见暗青衣角贴着女子柔软精致的裙摆,风尘仆仆的皂靴旁,触目惊心地悬着兰蕙芬芳的绣鞋,即便看不到全貌,也能瞬间想象出在歹徒劫持下,娇小的身子连沾地都不能的无力。

朱弦脑袋一热,直接拐过池长庭朝前冲去。

然而在经过池长庭身边时,被他伸手拉住了。

这一定身,朱弦也看清了前方的两人,猝然一怔,她下意识转身朝后,又被池长庭用力拉了回来,低喝道:“不要轻举妄动!”

朱弦不解地扭头看他。

他面沉似水,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冷声道:“阁下意欲何为?”抓着她手腕的手缓缓松开,没有一丝不稳。

对方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兀自冷笑一声,道:“你手里那个人,反正半死不活的,拿来换你女儿一条命,不亏吧?”

说罢,刀刃贴紧女子的下颌,隐隐有血丝渗出。

跌倒在旁的婢女见状惊叫起来:“不、不是——”

“闭嘴!”被挟持的女子急声喝止,随后忍不住“嘶”了一声,脸色越发苍白。

自始至终,她都低眉敛眸,没有去看池长庭,既不呼救,也不喊疼,只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才勉强流露出她的恐惧。

“阁下最好知道轻重!”池长庭冷冷道,威胁之意昭然,仿佛被对方一个举动刺激到了。

他一面紧盯着对面的动静,一面抬了抬手,展遇领命带着一批侍卫退后离开。

离开的方向,正是饮宴处。

朱弦不知道他们是去带刺客要的人,还是去保护池太守的女儿。

被劫持的人质,不是池棠。

那刺客大约是看到沈知春同池长庭单独接触过,也不知池棠的年纪,便认错了。

被错认的沈姑娘似乎没有要澄清的意思,甚至在侍女企图解释时喝止了她。

朱弦看了池长庭一眼。

他眸色沉沉地看着沈知春,眼中不辨情绪,但沉默就是他的态度。

他也不打算澄清。

也是,一个商户之女怎么能同太守之女相比?

朱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仿佛感觉到她的异常情绪,池长庭瞥了她一眼,意似警告。

朱弦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看到是沈知春时,她也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跟沈知春也不熟,沈知春遇险,总比池小姑娘遇险好一些。

既然被劫持的不是池棠,池长庭自然不会真的受到要挟,假意手指,不过是为了令对方放松警惕。

朱弦站在他的身侧,隐隐能感觉到他气息渐稳,越发冷静。

想必是已经作好了安排。

人证那么重要,他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名商女放弃?换成是她也不会妥协。

如果……换成她被劫持呢?

呸!她才不会被劫持!

就在朱弦莫名生出一股恼意时,池长庭又开口了:“那人在府衙牢狱中,来回提人有些不便,不如阁下随本官走一趟?”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

朱弦看得心头一跳。

这一步,非高手不能看懂。

这一步,不是随意一动,而是在寻找更有利的角度。

朱弦能看得出来,时刻注意池长庭动作的刺客也看出来了,立即掐了沈知春一下,喝道:“别耍花招,你女儿的命还要不要了!”

池长庭仿佛对他真的颇为忌惮,立即收住了脚步。

突然,他身形一僵,目光定在刺客身后,瞳孔急剧放大。

朱弦控制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青衣刺客身后,仅十几步远的地方,从被竹林遮住的弯处,怯生生地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红衫粉裙,衣摆上鲜嫩欲滴地绣着几个桃子,正被一双白玉晶莹的小手紧张地掐住,目光远远望过来,尚能分辨出一丝颤意。

她怎么会在那里?

朱弦脑中轰隆作响,不知所措地看向池长庭。

池长庭的脸色没有变,焦灼地使了一个眼色后,眸光瞬间又沉了下来,只全身绷直,蓄势待发。

可是不行!

不可能!

池小姑娘在刺客背后,仅十几步远,距离他们,却有三十步远。

就算池长庭轻功再惊人,也步可能赶在刺客之前冲到女儿身边!

不知池棠明不明白眼前的局势,也不知她有没有接收到父亲的眼色;她从拐角露出身形后,没有再走近,也没有离开,就那么站着。

她颤巍巍地看了池长庭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刺客背上。

刺客敏锐地转身——

“她不是池太守的女儿……”小姑娘颤巍巍却又强作镇定地说,“我才是!”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疾冲而出。

一则深绯,一则暗青。

起势略有先后,距离却似有生死之遥,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

池长庭先动也追不上,更不论反应慢了半拍的朱弦。

看到池小姑娘的身影完全被刺客罩住时,朱弦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这个念头刚闪进脑中,耳边便听得“咻”、“咻”两声——

锐器破空!穿破皮肉!

是箭!

一声惨叫后,刺客扑倒在地。

池长庭厉声大喝,暴起疾扑,势如猛虎。

右膝狠狠地撞上了刺客的背脊,只听得“喀嚓”一声,脊骨断裂。

惨叫刚起,又戛然而止。

朱弦被他这一击的暴虐震住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站起身,袍角一拂,疾步走向池棠。

刺客仍扑在地上,左膝和背上各插着一支短弩,断裂的脊骨令他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瘫着,被点了穴后一动不动,没有声音,却还有呼吸。

池长庭疾走两步,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声:“阿棠——”箭步冲上。

搜狗

第078章 池棠的法宝(第二更,求订阅求月票)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78章池棠的法宝池棠浑身脱力,腿更是软得几乎没有知觉。

刚才面对刺客时,她纯粹是屏着一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现在到了父亲怀里,才感觉到后怕,双眸瞬间漫出水雾。

池长庭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阿棠?阿棠?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受伤?别吓爹爹……”

池棠挣出点力气来摇了摇头,虚弱地说:“没有受伤……爹爹,阿棠害怕……”说到最后,语声呜咽。

池长庭听得心慌意乱,将她一抱,安抚道:“没事了,爹爹带你回家!”

“爹爹,沈姑娘——”池棠忙拉着他的衣襟喊道。

刚刚刺客是丢下了沈知春,可她也没看清沈知春有没有受伤。

池长庭抱着她转身,正看到沈知春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随即向他们行了一礼,道:“多谢池姑娘舍命相救,池姑娘受惊不小,且先回府歇着,送客事宜定然安排妥当,请府君和池姑娘放心。”

舍命有点夸张了,池棠听得怪不好意思,而且要说惊险,她是远比不上沈知春惊险的,人家还能站着送客,自己却被爹爹抱着……

正打算开口将画屏几个留下帮衬,突然听到沈知春的婢女惊喊起来:“姑娘,你、你受伤了!”

池棠第一反应是去看沈知春的脖子,刚才刀刃就抵着那里。

沈知春第一反应也是捂住了被刀刃抵过的地方,因而侧颈上一道长至耳后的血印赫然入目。

应该是刺客抽刀离开时划到的,刚刚被侍女挡着没看到,此时一露,触目惊心。

池棠忙从池长庭怀里挣扎落地,道:“你快去请大夫看看,客人我自己送就好了!”

沈知春这时也意识到了,摸了摸伤处,看到满手鲜血时,身子晃了晃,却又在侍女的搀扶下站稳,虚弱地笑道:“只是看着厉害,也没什么——”

“请大夫——”池长庭朝侍卫吩咐了一句,转向沈知春,和颜道,“此番连累沈姑娘受伤,我们父女都十分过意不去,岂能再劳累姑娘?还是先看过大夫再说吧!”

沈知春这才没了声音,低低道了声谢。

这边说话时,展遇已经将刺客身上两支弩箭拔下,背上那支收起,另一支则呈给池长庭。

池长庭拿在手里看了两眼,丢还给他:“查!”

背上那支是展遇的箭,另一支却不知是谁。

在没有查清来历之前,池长庭并不认定这一支箭是善意的。

嘱咐了几句善后的事,池长庭拉起池棠的手道:“先送你回家!”

池棠刚要迈步,忽又觉得腿一软,身子歪了过去。

池长庭急急忙忙将她扶住,听得她委委屈屈道:“爹爹,没力气,走不动……”心里一痛,紧接着却是怒火突起,“现在知道害怕了?谁让你跑这儿来的?我让你走怎么不走?谁要你出来逞能的?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说到最后,尾音轻颤,显然也是后怕非常。

池棠听得鼻子一酸,往他怀里钻了钻,哽咽道:“我本来是想来送送爹爹,正好撞见沈姑娘遇袭,我就躲在那里不敢动……后来展哥哥路过发现我——”

“展遇!”池长庭怒吼了一声。

展遇上前唤声“府君”,便没话了。

池棠忙解释道:“是我跟展哥哥提议这么做的,我想着,刺客要是知道了沈姑娘的身份,就会放开他了,这样展哥哥动手的时候就不会伤到沈姑娘——”

这些解释池长庭根本听不进去:“她提议你就照做了?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展遇低头:“属下知罪。”

池棠拉着池长庭辩解道:“爹爹你不要这样,展哥哥的劲弩从来没失手过——”

“从前没失手过,焉知这次不会失手?”一想起这种可能,池长庭便觉呼吸不畅。

“所以我特意绕到刺客背后去!”说起来,池棠还有点小得意,“我在背后喊他,他要转身来追我,反应一定比爹爹慢一些!”

当然,最后证明,无论是刺客还是她爹,那速度快得根本容不得她反应。

眼看池长庭脸色不见好转,池棠的小得意又缩了回去,继续安抚惊魂未定的老父亲:“不是还有其他侍卫大哥埋伏边上保护我吗?”

安抚未见成效。

池棠只好亮出了最后的法宝。

她抬起左手,将袖子往上拉了拉,一只精巧的银钏静静地卡在手臂上,钏身上的刻纹不是寻常的花纹或云纹,而是一种不常见的果实。

朱弦不经意瞄了一眼,顿时惊得瞪大了双眼,失声喊道:“商氏如意环!”

原本见小姑娘露了肌肤挪开眼的展遇闻声猛地转回,看到银钏的一瞬也变了脸色。

“什么如意环?”池棠一头雾水,“这个银钏很有名吗?”

这个银钏,是她从普明寺回来后,陆子衿送给她的慰问受伤礼物之一,怎么好像大家都认得?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

展遇是不会随便开口的,看过一眼,仍旧别开脸。

朱弦倒是想说,但觑了一眼池长庭的脸色,想想今天的事自觉失职,心虚之下也闭嘴了。

至于池长庭,沉默着拉下女儿的袖子掩好手臂,在银钏的位置轻轻一捏,道:“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我做了这么多防卫,还是让人偷进来行凶,不要以为自己手里有几分倚仗就恣意置身险境。”

池棠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沈知春于她终究有前世的情分在,爹爹可以放任沈知春替她受过,可她既然有可能救下沈知春,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只是看爹爹受到的惊吓似乎不比自己小,心里一疼,想着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便拿出十足的乖巧姿态,一一应下。

池长庭叹了一声,索性抱起她离开。

展遇及画屏等侍女留下善后,朱弦却不在受嘱咐之内。

人都散了,她还站在原地发着呆,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商氏如意环,是江湖十大暗器之一。

天下暗器,十之八九出自唐门。

而唐门的上任门主,就是被另外十之一二的商氏如意环杀死的。

这样威名赫赫的暗器,池小姑娘怎么会有?

搜狗

第079章 另一支弩箭(三更)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79章另一支弩箭商氏,便是商陆。

商陆是一种中药名,银钏上的图纹就是商陆的果实。

商陆其人,最初是一名大夫,拿到神医名头之后,改攻毒术,毒术玩腻了,又去攻机关暗器。

商氏如意环,是商陆的游戏之作,小小的银钏内暗藏七根银针。

商陆将它送给了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女子用它杀死了辜负她的唐门门主。

商氏如意环因此名声大振。

池长庭当然猜得到这玩意儿是谁给池棠的。

商陆这厮要不是躲进东宫,早被唐门弟子撕成碎片了。

这么危险的东西,太子殿下怎么敢拿来给阿棠玩?

回到锦年院,池长庭便道:“那银钏太危险了,你还是取下交给爹爹保管吧!”

池棠下意识去摸银钏,又害怕地收了手,惊疑不定地问道:“这个银钏危险吗?是陆大姐姐送我的,她说这个可以防身,大姐姐怎么会骗我?”

池长庭道:“他也不是骗你,只是这暗器太过厉害,你又不懂这些,万一伤到自己如何是好?”

池棠一愣,道:“伤到自己也没什么啊,找个大夫来就是了。”

池长庭蹙眉:“他没告诉你这暗器的厉害?”

池棠一脸茫然。

池长庭张了张口,想自己告诉她,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唐门、商陆之流离阿棠实在太遥远了,机关暗器对她来说也太难理解,想了半天,也就释怀了李俨的不说,只道:“他应该教过你这暗器怎么用吧?你想,这暗器既然能制敌,就说明厉害了,万一你用的时候失了手,里面的银针扎到了自己怎么办?”

池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扎到自己找大夫就可以了啊!”

池长庭抚额:“那针上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来得及找大夫?”

池棠讶异:“爹爹,你怎么知道针上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池长庭心想,我能不知道吗?商陆这厮逮着他自夸过多少次了!

正要再劝,池小姑娘却道:“可大姐姐说针上淬的是迷药——”

“什么?”池长庭下意识问了一声。

“大姐姐说针上淬的迷药沾一下就倒,十二个时辰内都不能动弹,不过找大夫来扎几针就好,让我不小心自己碰到也不要怕。”池棠说。

池长庭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好好收着吧。”

……

池棠原以为自己还算勇敢,回到家后情绪就稳定了。

然而当天夜里,她做了大半夜的梦。

梦到了前世的最后一日——

马儿凄厉长嘶。

“什么人!”赶车的下人惊恐高喊。

话音未落,却换成一声惨叫。

有人胆大去掀车帘,旋即惊叫着被拖了出去。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车门。

冬天厚重的车帘挡着车门,一丝光也不漏,车帘后,仿佛有一只巨兽等着吞食车里每一个人。

她的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一声也发不出来。

“嘿嘿!”帘外有人粗噶地笑了一声。

车帘掀开,光亮一闪即逝。

一个黑乎乎的庞大身躯,像一块巨石,瞬间堵住了车门。

耳边似乎有人尖叫。

她仍旧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一只蒲扇般的大手,轻而易举将她捉了过去。

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整个头和脸都被黑布遮住,只露了一双眼睛。

一双三角眼,瞳仁浑浊,眼角肤色黝黑,刻了几条皱纹印记。

四周仿佛没了人,也没了声音。

“嘿嘿!”

那一声笑撞进耳中,挑起恐惧无限扩张,只剩她和那个野兽似的蒙面人对峙着。

她还是发不出声音,身体也仿佛被什么钳制住了,一动不能动。

“咕噜!”

好似一声吞咽,仿佛巨兽已经准备好了将她吞食。

恐惧瞬间冲破天际——

“啊——”

池棠尖叫着坐了起来。

“嘭!”

一道人影破窗而入,剑光逼人,满身杀气。

刚被池棠的惊叫声吓得从榻上滚落的画屏一见寒光,也惊叫了起来。

顿时惊动满院,人声、灯火四起。

朱弦环顾一周,敛了杀气,莫名其妙问道:“大半夜的,你们叫什么呢?”

灯火照进来,画屏看清了朱弦,才知是虚惊一场,忙冲到床边,将瑟瑟发抖的池小姑娘搂进怀里。

这一搂,才发觉她浑身冷汗,一面吩咐人打热水伺候,一面柔声安抚:“姑娘是不是梦魇了?没事没事,只是个梦而已……”

四周灯火渐亮,照得屋内清晰明朗。

床帐上绣的桂花娇小俏丽;

画屏的怀抱柔软温暖;

侍女们忙碌进出,步履轻盈可爱。

发现自己闹了笑话的朱弦抱剑立于一侧,嘀嘀咕咕颇多不满。

池棠一颗心缓缓落回原处。

突然,她捂住脸,泪水涟涟。

只是个噩梦,太好了……

……

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早上,池棠便没能起来。

池长庭心疼她受了惊吓,早就嘱咐过今天不必去陆家,因此侍女们也放任她多睡会儿。

直到近午时还不见池棠起身,侍女们才发现她发烧了。

池棠这一病,直到三天后才起身。

三天,可耽误了她不少事。

这次白露宴,总是在她手里办砸的,还害得客人们受惊不小,她作为东道主,总得表示一下歉意——

“颜姑娘已经以姑娘的名义一一上门探望赔礼了。”画屏道。

池棠甚是欣慰:“这次多亏颜姐姐了——“又问,”沈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沈知春受伤和她脱不了干系,伤的又是脖子这样外露的地方,池棠格外上心。

画屏摇头:“颜姑娘下午会过来,姑娘亲自问她吧。”

池棠点点头,又想了想,道:“你去把库房的账簿拿过来,我挑些礼物,明天去探望沈姑娘。”

画屏劝道:“姑娘身子还没好透,等过几天再去吧?”

池棠自信地说:“放心,我身子好得很,今天出门都没问题!”

朱弦正歪在软榻的一边发呆,听到这话,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道:“身子好到做个噩梦就发烧的,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

池棠顿时脸一红。

这时,冬芒跑进来解了围:“青衣姐姐来了!”

这几日池棠病了,青衣每天都有奉命前来探望。

今天还带来了一盅甜汤。

送走青衣后,池棠心满意足地喝着甜汤,突然感觉到朱弦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甜汤,忙用手臂一挡,唬着脸道:“你要敢抢,我让爹爹赶你走!”

朱弦不屑地嗤笑一声,目光又落在她手臂上,眼神变了变,低声道:“阿棠,你那个大姐姐可不是一般人!”

这话池棠就不爱听了:“你怎么老爱盯着我大姐姐!”

朱弦朝侍女们甩了甩手。

没人理她。

她只好朝池棠使眼色。

等池棠挥退左右,她便压低声音道:“她给你的那个银钏来历不简单,绝不是一个普通闺阁女子能有的东西!”

池棠下意识摸了摸手臂,疑惑问道:“那是谁能有的?”

朱弦一时语噎。

其实商氏如意环上一个主人,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池棠见她被问住了,有点得意,轻哼道:“我大姐姐好得很,不许再造她的谣了——”想了想,小声警告,“大姐姐和我爹爹也是清白的,不许再乱说了!”

朱弦目光闪了闪,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

池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甜汤。

对面的朱弦慢悠悠放下茶盏,慢悠悠开口:“据我观察,沈知春脖子上那道伤口不浅,要是留了疤,说不定你爹为了负责,得娶了她——”

“咳咳咳……”池棠一个不防呛住了,咳得眼泪汪汪。

侍女们急急忙忙跑进来,一面替池棠顺气,一面数落朱弦。

朱弦不但不生气,还心情挺好地转着茶盏玩儿,满脸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看得池棠心堵不已。

总算咳完了,池棠正要回顶她几句,却进来个侍女,禀道:“虞大姑娘前来探望,姑娘见不见?”

虞大姑娘不是第一个来探病的,不过之前池棠躺着起不来,所有探病的都被拒了,也只有陆五和陆七两个进来看过一眼。

池棠现在自觉精神抖擞,便毫不犹豫点头:“快请进来!”

画屏在旁插了一句:“虞大姑娘来得挺勤快,这几日除了陆大姑娘,也就是虞大姑娘天天来探望,陆大姑娘还只是派青衣来,虞大姑娘却是亲自上门。”

朱弦一听就乐了:“你看你爹多能招蜂引蝶?等会儿是不是又要来个姓顾的?”

“我爹才没有!”池棠气得拿脚踹她。

朱弦也不躲,笑得东倒西歪。

池棠瞪着她,心里琢磨着画屏的话,忽又想起颜先生交代她的两个人选,瞬间不想见虞大姑娘了。

可这会儿,侍女应该都接到人了,哪里容得她反悔?

何况当着朱弦的面,她也拉不下这个脸,于是见到虞大姑娘时,精神就不太足。

虞大姑娘是本郡都尉的嫡长女。

都尉是个武将,虽说虞氏高门,就算出了武将也不可能粗俗,但虞大姑娘却比专出文官的陆家姑娘要端庄文雅得多了,说起话来更是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关心和慰问,又不让人觉得过分热情。

池棠从前是很敬佩这样的人的,但这会儿她看虞大姑娘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蔫蔫地附和着寒暄了几句,便问道:“阿菁没有同姐姐一起来吗?”

虞家四姑娘名虞菁,是池棠除陆子衫外的好友之一。

要是虞大姑娘带着妹妹一起来,也不至于这么别扭。

可虞大姑娘怎么不带妹妹一起来呢?

池棠突然心里打鼓。

她不会是故意不带妹妹的吧?

“阿菁没有来,是因为我有些话想单独同池妹妹说。”虞大姑娘含笑道。

还真是故意的……

池棠直起身子,挥退左右。

两人的侍女都乖乖离了门一段距离,反倒是最耳聪目明的朱姑娘企图装聋作哑靠在檐下柱子上偷听,被池棠瞪了一眼后才讪讪离开。

虞大姑娘圆滑的时候说了十句话没一句有东西,直白起来,一句话就把池棠惊呆了——

“另一支弩箭是我的。”她说。

那天在宴席上,歹人的喊话声传来后,女孩子们慌作一团,她趁乱绕开布幛,独自进了竹林。

“那么多女孩儿,只有我带着兵器,既然带了,又遇上这样的事,我要是躲着不出,不是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偷偷练习?”她温婉笑道。

她进竹林走的是跟池棠同一条路,但当时池棠已经绕到歹人身后去了,她便藏在一侧,暗中观察,等到歹人放开沈知春,便按下了袖弩机括。

“我从小就喜欢看父亲舞刀弄枪,但家里不许我学这些,只能摆弄点小玩意儿——”她无奈地笑了笑,将藕色软罗的袖子轻轻挽起,手臂翻转,露出用白色绸带绑在手臂下方的一只细长圆筒。

圆筒是用青竹做的,衬着女孩儿软玉般的肌肤,竟也十分好看,一点都不像能杀人的利器。

池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原来现在的武器都做得这么好看了啊……

虞大姑娘低着头,随意拍了一下,圆筒的盖子突然开启,吓了池棠一跳。

她抱歉地笑了笑,道:“别怕,现在没箭了,我就做了一支,那天用掉就没了。”

池棠小心翼翼地盯着圆筒看,口中问道:“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帮你把箭拿回来吗?”

“这是其一——”虞大姑娘合上筒盖,动作轻柔地将袖子掩好,“我的箭落在府君手里,必定会令人查探箭的来源,迟早都会查到我身上,只是我这弩箭是背着家里大人自己做的,要是被大人发现,受责罚事小,就怕以后玩不了这些了。”

说罢,朝池棠微微一笑,带着淡淡的祈求。

……

这件事,别说池棠听了觉得匪夷所思,就连池长庭也吃了一惊。

“虞大姑娘?虞都尉的嫡长女?”池长庭还不敢置信地确认了下。

池棠用力点了点头,道:“我觉得虞大姑娘既然能自己做袖弩,应该也玩得很好,不会伤到自己的,我们就偷偷还了她吧?”

她还记着爹爹以武器危险为由企图没收她的银钏的事。

池长庭沉吟片刻,道:“这事我不能答应!”

顶点

第080章 大家都觉得该纳妾(四更) “这事我不能答应!”池长庭道,“要是没出事,我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虞大姑娘的箭落在我手里,我帮人家女儿瞒着父亲,像什么话?”

微微一顿,眼神略带上了一丝严厉。

“如这般请外人帮着欺瞒亲长的行为,也是不可取的,你不许学,知道没?”

池棠先是喏喏应下,又小声反驳:“可这样一来,虞都尉发现了虞大姑娘的秘密,以后不许她玩袖弩了怎么办?要不爹爹向虞都尉求求情吧?”

她觉得,虞大姑娘能自己做出这样精巧的机关,真是太厉害了,要是被大人发现,以后严令禁止了未免太可惜。

池长庭蹙了蹙眉,道:“假如爹爹不许你戴银钏,你也要偷偷戴着,或者找个身份地位高过爹爹的来向爹爹施压吗?”

“怎么会!”池棠叫了起来,神色忿忿,“我怎么会找外人欺负爹爹,爹爹不让我戴一定是有理由的,我当然是听爹爹的!”

池长庭顿时笑了起来,心中既柔软又骄傲。

瞧他家女儿多乖!

他笑着说:“爹爹也未必都是对的,就像这次银钏的事,阿棠也可以据理力争,但无论如何,这是我们自家的事,要是托了外人,便要伤感情了,反过来,谁要是试图干涉我们父女间的事,爹爹也要翻脸的。”

池棠听明白了,却还是很愁:“可是、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虞大姑娘……”

池长庭无奈一叹,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件事爹爹会处理的,以后不要随便答应别人的请求。”

他本来就觉得虞大姑娘这件事做得不妥,还哄着阿棠允诺,心里便对虞大姑娘有些不喜。

还有一点他没有告诉池棠。

虞大姑娘的箭在他手里,要是他绕过虞都尉直接还给虞大姑娘,相当于私相授受,被虞都尉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现在他也只当虞大姑娘没想到这点。

池棠自觉做错了事,有些没精打采。

池长庭看不过去,安慰道:“这都是小事,不要太放心上——你身子也好了,明天上午要不要随爹爹一道去探望沈姑娘?”

池棠果然有些兴趣:“我白天还在挑送给沈姑娘的礼物呢!”

忽然想起朱弦的话,脸色变了变,吞吞吐吐问道:“爹爹,沈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池长庭蹙眉摇头:“阿殊去看了,说伤得较深,可能会留疤。”

池棠嗫嚅着,终究没有将从朱弦那里得来的疑问问出口。

……

她不问人,却还有人拿这件事来问她。

次日上午,池棠收拾妥当,准备随池长庭去沈家拜访探望。

刚出了内院门,便见颜松筠于门前负手而立,很有一副拦路抢劫的气势。

“阿棠跟府君出门呢?”颜松筠笑呵呵问道,态度十分和蔼。

池棠狐疑点头。

她不觉得家里这些事能瞒得过颜先生。

“去探望沈姑娘?”颜松筠继续明知故问。

“先生到底想说什么?爹爹还在门口等我呢!”池棠不耐烦道。

颜松筠呵呵一笑,道:“是有些话,想和阿棠私下聊聊。”

避开侍女十几步后,颜松筠便不再绕弯,开门见山道:“沈姑娘受伤的始末知道的人不少——”

池棠点头。

当时亲眼看到的,除了她和爹爹,还有朱弦、沈知春本人及其婢女,以及所有的太守府侍卫。

“府君并没有下令封口,也就是说,这件事知道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颜松筠语气有些急促,“歹人将沈姑娘错认成你,却没有人揭破,最后导致沈姑娘受伤,这件事传出去,于你于府君都有伤清誉。”

池棠心中一沉,忙道:“可是我后来不是——”

“那也是后来!”颜松筠打断道,“最初确实是府君有意诱使歹人错认,他自己也于心有愧,要不怎么不让人压下这件事?”

“那……”

“更重要的是,沈姑娘伤在颜面,对女子而言,可能影响终身,一旦沈姑娘日后有任何不好,只要说起来,就是府君的缘故,往后数十年,府君每每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这件事都会被政敌用来作为攻讦他的把柄!”颜松筠神色凝重,目光沉沉。

池棠看着他,隐隐有所感,问道:“那该怎么办?”

颜松筠认真地说:“依我之见,只有将沈姑娘纳入府内,哎——你站住!”

池棠面无表情站住。

颜松筠追上来,长叹一声,道:“我这次说真的,把人抬进门是最简单的办法,你爹害人家姑娘伤了颜面,把人抬进门负责人家下半辈子不是应当的?你也劝劝你爹,别给自己的仕途留下这么个抹不去的把柄,以沈姑娘的身份,进了门也就是个妾,能碍着谁?”

池棠咬了咬唇,低声道:“让我想想……”

仕途上的事她不懂,但如果真的影响爹爹的仕途,她确实应该好好想想。

可是这不是她的事啊!就算她愿意,沈姑娘和爹爹能愿意吗?

“你放心,沈知春愿意得很!”上了马车后,朱弦凉凉地说。

池棠倏地瞪她:“你偷听我们说话!”

朱弦瞥了她一眼,道:“耳力好怪我咯?”

池棠讪讪,她当时确实忘了该让朱弦站远一些。

“你怎么知道沈姑娘愿意?”池棠嘟囔道。

朱弦笑了笑,将沈知春竹林献茶的事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十指交叉枕上车壁,懒洋洋笑道:“你家爹爹长得可真是招蜂引蝶!”

说到自家爹爹,池棠立即反唇相讥:“我爹爹长得好怎么了?长得好也怪他吗?你自己还不是长得招蜂引蝶!”

朱弦哈哈大笑。

……

脖子上系了条素色的纱巾,遮住了伤口。

沈知春用手指碰了碰,笑道:“伤处不太好看,所以挡了下。”

池棠理解地点了点头。

沈知春的精神比她想象得要好太多,好似一点也不受伤势影响,神色如常地笑道:“说来惭愧,父亲怕我身上留疤,百般请托府君帮忙寻医问药,还望府君不要怪罪。”

“怎么会?”池棠忙道,“这是应该的,我也会帮忙打听。”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沈知春因这一遭身上留疤。

沈知春笑着令侍女端上茶点。

一碟是桂花糕,一碟是金乳酥。

桂花糕是时令糕点,金乳酥则更费功夫。

“我们姑娘听说池姑娘要来,特意令厨房准备了金乳酥,说是池姑娘喜欢呢!”上茶点的侍女笑盈盈道。

池棠不由多看了一眼这名侍女,认出了她是白露宴那天出事时陪在沈知春身边的那名侍女。

不知是不是错觉,池棠觉得她今日仿佛有些格外热情。

第081章 我不愿意 侍女说完话后,沈知春看了她一眼。

待茶点放下,左右退下,沈知春莞尔一笑,语气稀松平常道:“其实留不留疤,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影响——”微顿,目光隐约怅然,“我是沈家独女,日后,会招赘以承家业,还轮不到被挑剔容貌。”

池棠眨了眨眼。

谁说沈姑娘愿意的?!

……

沈家大门外,池太守招手将女儿唤到跟前,一起上了轺车。

他微微侧脸,眸光专注地落在小姑娘脸上,一面观察她的神色,一面口中轻声询问,整个人似晕了一圈月华,温存得令人沉溺。

沈知春不自觉多看了一会儿,直到池家的马车没了影,才在父亲回转身的同时,垂下了目光。

父女俩说了几句,各自离开。

还没走远,侍女便忍不住着急开口:“姑娘,你刚才——”

“不必多说——”沈知春打断她道,“我不愿意。”

……

“沈姑娘同你说什么了?”池长庭问道,语气隐隐不悦。

前面见她同沈知春一起出来时,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池棠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一开口,却是将他惊住了:“爹爹,我以后也招赘替你继承香火好不好?”

池长庭惊悚地打量了她两眼,问道:“谁跟你说的这种话?”突然想起她出门时的耽搁,磨了磨牙,“又是颜松筠?”

池棠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迷惑问道:“这样不好吗?”

池长庭叹着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好男儿谁肯入赘?爹爹哪有那么重要的家业,需要牺牲你一生的幸福来继承?”

池棠想了想,附到他耳边小声道:“前世你有一个伯爵!”

“这次不会有了!”池长庭斩钉截铁道,“我又没儿子,还不如拿这个给你多换点嫁妆!”

池棠红了脸,感动地拉着池长庭的袖子依依道:“爹爹……你、你再娶个新夫人,给我生个弟弟吧?”

池长庭啼笑皆非,用力敲了下她的额头:“你一个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池棠捂着额头还想再劝,却见他敛了几分笑容,问道:“谁同你提了招赘的事?沈姑娘?”仔细一想,他尚年富力壮,姓颜的不会鼓动阿棠招赘。

小姑娘果然点了点头。

池长庭略作沉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沈知春是个心有七窍的姑娘,不会平白无故同阿棠说这些,必然是阿棠有心里藏不住事被人看出来了。

至于阿棠心里的事,也不难猜。

“颜松筠同你说什么了?跟沈姑娘有关?”池长庭似笑非笑问道,心里恨不得冲回去掐死那个姓颜的。

也不知今年是不是吃错了药,老盯着阿棠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池小姑娘先是露出一副“你怎么又知道了”的震惊表情,随后乖乖地将颜松筠说的话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池棠原以为他听了会生气,谁知他只是蹙眉沉默片刻,道:“颜先生说这是最简单的办法,这话说得不错——”

啊?

池棠瞠目结舌看着他,难道爹爹真的打算……可人家沈姑娘不愿意啊……

“但是简单的未必是合适的,我们不能光图简单——”池长庭拍着她的肩,神色严肃地看着她,“沈姑娘受伤,爹爹心里也过意不去,补偿也好,报恩也罢,方法可以有很多,但绝不包括酬以姻缘!”

“以身相许,只能是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下!”

池棠怔怔地点头,忽然想起前世。

一道圣旨将她赐作太子侧妃,两情相悦吗?

最初肯定没有,太子殿下对她而言就是个陌生人;但是后来的日子里,点点滴滴,她越来越将他放在心上——那还是喜欢的吧?

可是太子殿下喜欢她吗?

池棠茫然地想了想,摇摇头,拉着池长庭道:“爹爹,我以后要嫁一个像爹爹一样对我好的人!”

“不行!”池长庭断然道,“必须比爹爹对你更好才行!”

池棠哑声数息,喃喃道:“那我会不会嫁不出去?”

池长庭笑道:“你才多大?这就愁嫁了?”

池棠被他说得害羞,轻咳一声,转开话题:“爹爹,那沈姑娘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先生说会影响你的仕途——”

“你爹的仕途哪有那么容易被影响?”池长庭笑道,“你放心,沈家是懂事的,我已将沈鑫荐给齐国公,若是沈家有意去京城落户,我也会帮衬一二!”

池棠听得不太满意:“你是给了沈家好处,可沈姑娘呢?她原本是这样美貌,毁了颜面可怎么好?”

“哪至于就毁了?”池长庭不以为然,“这世上祛疤的灵药多的是,回头我派人四处打听打听就是!”

说起祛疤的灵药,池棠心中一动,而后又惆怅起来,喃喃道:“要是还能找到那位外乡人就好了……”

“什么外乡人?”池长庭眼神一利。

阿棠什么时候又认识一个外乡人了?

池棠不疑有他:“爹爹你忘了吗?六月中我们在普明寺遇到的那位随身带着大夫的外乡人啊!我身上被划伤,用了那位外乡人送的药,七天就完全没印子了,可见是祛疤生肌的上好药膏!”

那个啊……

池长庭松了口气。

那药膏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却不知是商陆配的还是宫里御用的,不过确实可以去问问商陆,毕竟这厮做过几年神医,即便那药膏不是他配的,他也应该配得出来。

“药膏的事你不用操心,京里贵人手中最不缺这些,我自有办法拿到!”池长庭安抚了女儿一声,又端起态度嘱咐道,“最近城里还是不太安全,我拿了别人一个厉害的把柄,对方未达目的,可能会不择手段,就像白露宴那次一样,你最好少出门,城外不要去了,就是城内也要带上朱姑娘……”

虽然嘱咐得有点啰嗦,池棠还是安静听完了,无不乖巧应下,听话得令老父亲欣慰不已。

等他说完,池小姑娘才仰起小脸,水灵灵的杏仁眼扑闪了两下,软软地问道:“爹爹,那虎丘踏月我还能去吗?”

池长庭顿时心软地说不出半个“不”字:“去,爹爹陪你去!”

第082章 池长庭争强好胜 虎丘踏月,是吴地独有的中秋习俗。

每逢中秋,家宴过后,各家女子无论贵贱都会盛妆夜游虎丘。

女子夜游,当然少不了家中男人护送,大人们自恃身份,一般都是家中少年随行护卫女眷。

因此,当池太守带着女儿出现的时候,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

池棠一面同陆子衫和虞菁说着话,目光却偷偷瞄向虞大姑娘。

爹爹说弩箭的事交给他处理,具体怎么处理的,她也没多问。

此时看虞大姑娘——

实在看不出什么……

这姑娘太能装了,不过看着仿佛是挺开心的,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池棠定了定心,回头向被少年郎包围的池长庭挥了挥手,便同陆子衫、虞菁手挽手往山上去。

虎丘山不高,台阶砌得既宽且缓,一路行来,月色铺染,桂香飘弥,或闻女子笑语琳琅,或见少年身姿俊朗,看得人目不暇接。

“可惜陆大姐姐没来……”池棠叹道。

她也极力邀请过陆大姑娘同行,但还是被拒绝了。

往常池棠提陆大姑娘,陆子衫总要吃醋两句,今天竟然也跟着惆怅地附和了一声“是啊”。

池棠惊讶看过来,她才解释道:“我大姐姐善笙,听说她在闺中时,每年中秋的虎丘斗乐都是拿的魁首。”

虎丘踏月,不只是赏月而已。

诸如歌伎乐伶、百戏摊贩各色人等都会赶来凑热闹,除此之外,少年少女们或吟诗作对,或摆棋斗器,花样繁多。

其中一项便是斗乐,顾名思义,就是比一比弹奏乐器的技艺。

“对对!我也听说过!”虞菁附和道,“陆大姐姐出嫁了才轮到顾五娘子,顾五娘子出嫁了才轮到顾三郎!”

“我刚才看到顾五娘子了,她的婢女带了琴!”陆子衫挤眉弄眼。

“带了也没用——”池棠脱口而出,“今年的魁首是秦归!”

她重活一回,当然知道今年谁得了第一。

对她这么斩钉截铁地一说,除了池长庭在同陆二郎说话时抬头看了一眼过来,其他人都只是点头。

有秦归在,确实没什么好争的。

“秦归会来吧?”陆子衫满眼期待。

“嗯……应该会吧!”池棠装模作样道。

说话时,前面几位夫人停下了脚步,在同谁打招呼。

“是萧五郎!”陆子衫探头看了一眼,兴奋地回头说。

这时,萧琢已经同夫人们见过礼,正朝她们这边走来,

目光对上,萧琢笑容加深,原本就漂亮的眸子晕入月光,显得异常温柔。

池棠却不自在地低下头,让开一步。

好在萧琢走到她们跟前,只是寻常地互相见礼,接着便往后面拜见池长庭去了。

池长庭见了他却神色语气淡淡:“中秋团圆之日,五郎怎么逗留不归?”

众少年顿时哑然。

说得再委婉,也是赶人的话。

萧琢却好风度,含笑作揖,道:“学生久闻虎丘踏月盛景,心向往之,便同家中告了罪,想留下一睹。”

池长庭“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陆三郎指着萧琢身边的琴童笑道:“五郎带着琴,莫不是也要凑个热闹?”

萧琢谦逊笑道:“却不知是否有幸得府君指点一二?”

池长庭眉梢轻扬,“呵呵”一笑。

……

山路尽头,是开阔平坦的千人石。

从前有高僧在此讲经,坐听者千人,故名之。

又有当世的一名高僧曾在讲经台边上栽下七株珍稀的朱砂丹桂,每年中秋,姑娘们来到这里,都会用香囊装上一些橙红的花瓣回去。

此时,这一处游人如织,堪比闹市,然而第一声琴音响起时,喧闹声乍然停歇。

池棠便是踩着这第一个音符走完了最后一个台阶。

是《江月》!

池棠循声望去,和前世一样,被重重人影阻隔,看不到秦归,只知琴音是从剑池那边传来。

一曲《江月》,沉醉众生。

池棠正听得出神,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手,随后,悄悄塞给她一个小小的凉凉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只新鲜的菱角,触手犹带着水润感觉。

池棠怔了怔,抬头追望而去,只看到少年抱琴穿行于人群的背影。

没等她回味过来,手里的菱角就被人抢走了。

池太守冷冷地看了一眼菱角,扬手就要往树丛里丢,突然一滞,瞥了一眼池棠。

女孩儿眼里尽是刺眼的着急不舍,但见他看来,神色又变作讪讪,默默垂下了头。

池长庭有点心塞,又看了菱角一眼,冷哼一声,手指用力一捏,直接剥出菱肉塞进池棠嘴里。

剩下的壳总能丢了吧?

池长庭憋了一口气,将菱角壳丢得无影无踪,转头再看女儿,小姑娘腮帮鼓鼓地冲他一笑。

池长庭也忍不住笑了,抬起手,揉了揉女孩儿细软的发丝。

这时,一曲将终,最后一个音松开,余韵绵绵,如江面涟漪,经久不散。

“铮——”

一声乍起,石破天惊。

池棠倏地转头望去。

曾经的高僧讲经台上,青衣少年郎席地而坐,垂首抚琴,弦上指动铿然,声声都带着少年意气。

方才秦归弹奏《江月》的时候,诸人沉醉静默,现在轮到萧琢演奏《广陵止息》,气氛就有些热烈。

这样明显的对峙感很容易引起兴奋。

论琴艺技法,萧琢是比不上秦归的。

也许是因为菱角的关系,池棠今天更喜欢萧琢这一曲,曲如其人,爽朗清举,如旭日东升。

待一曲终了,人群中纷纷叫好时,池棠不自觉抿唇一笑。

突然,身边人影一动,便见她家父亲大人越众而出,施施然走到讲经台前,笑容温雅倜傥:“五郎的琴可否借我一用?”

池棠震惊得忘了嚼咽。

不是吧……爹爹也争强好胜?

萧琢明显惊愣了一瞬,随后忙不迭起身,甚至忘了扶好琴,差点从膝上摔下。

池长庭随手将琴捞在手里,朝萧琢颔首示意后,便在他身旁坐下,指尖轻拂——

霎时间,风携朱砂落,乐似流水来。

一曲将起未起,正是静默相待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格格不入的疾走声。

池长庭起音之后的手悬起未落,抬头望向山路上的人影,眸色陡然沉下——

第083章 不劳殿下费心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83章不劳殿下费心夜近子时,笙歌散尽,惟余一轮皓月当空而挂,依稀比不久前热闹时更圆了一些。

池长庭到的时候,芳尘院的书房还亮着灯,太子殿下披衣散发坐在书案前,执笔写着什么。

听到身后池长庭见礼的动静,也不曾乱了笔迹,只淡淡问了一声:“人证可有失?”

池长庭答道:“不曾有失;”微微一顿,又道,“上回白露宴刺客事件,臣觉得有些蹊跷,事后便将人证暗中转移,今晚青蕊园遇袭,反教我们抓到一个活口!”

当初盂兰盆会后,两名人证被带回城,池长庭暂时将人安置在了沈家的青蕊园,因此青蕊园的防卫一直不低。

白露宴那天的歹人连劫持对象都认不清,却能在大白天混入防卫不低的青蕊园,池长庭便怀疑他不是独自行动,至少有人暗中相助。

但就着这个去查,却没能查到什么,仿佛歹人就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混进来的。

尽管如此,谨慎起见,池长庭在白露宴之后还是将人证转移到别处保护起来,又在青蕊园留下人手守株待兔。

果然守到了!

“池卿从未令孤失望!”李俨嘉勉了一句,放下笔,“审出来了?”

“审出来了。”池长庭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实在是也没审出什么特别有用的。

“今晚这一批是吴兴郡王姚无忌的十七公子派来的;姚无忌一共给了姚十七五十人,今晚这一批二十人在七月初就进了城,还有三十人的下落他们并不知道,普明寺和白露宴的事也一概不知!”

李俨沉吟片刻,道:“普明寺禅房偷袭者二十。”

而后山埋伏者五十。

假设后山埋伏者是吴兴王世子姚伯章的人,而禅房偷袭者是姚十七的人——

姚十七手里还有十人!

“剩下十人应该还在城里!”池长庭沉眸道,“吴兴王府为了这名人证出了不少人手,不会轻易放弃,为保证人证安全,臣请东宫仪仗提前入吴!”

李俨看到他眼里的紧迫,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普明寺、青蕊园,对方已经两次将手伸向池小姑娘,接下来,为了消灭人证,对方只会越来越不择手段。

如果按照原计划,继续掩护他的行踪,他们会陷入被动。

李俨低下头,将差不多干了墨迹的纸笺两下折好,取了空白信封装入,招来暗卫吩咐道:“东宫仪仗尚停留在隋县,着人快马送到闻礼手中。”

池长庭微微一怔,对着李俨深深一拜:“多谢殿下成全!”

李俨“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无奈。

他要是不成全,只怕池太守要牺牲人证来保证自己女儿的安全了。

池长庭直起身,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又道:“殿下,调兵宣城——”

“我们人手足够,贸然调兵,未必有益。”李俨道。

池长庭未再争辩,低声应是。

李俨轻敲了两下桌角,道:“何必那里还没消息,禁卫军提前入吴,终究要打草惊蛇。”

“殿下放心——”池长庭抬起头,神色淡淡,“禁卫军入吴后,理应各地藩王、官员前来谒见,姚无忌只要进了吴县,就别想活着出去。”

李俨目光一震,道:“不必如此。”

杀了姚无忌,池长庭的仕途也毁了,甚至可能有牢狱之灾。

池长庭拱手长揖:“殿下成全臣,臣亦愿回报殿下——”起身微微一笑,“不过退上数年,相信殿下日后必不负臣!”

李俨沉吟片刻,摆手道:“入吴后,孤要就地重审穆鸿案!”

池长庭肯做那把刀,他也不能无所作为,审案总比鸿门宴更名正言顺一些。

池长庭微顿,行礼道:“臣必押解嫌犯上堂受审。”

李俨有些感慨。

当年池长庭为了妻子投效齐国公府,如今又为了女儿甘作他手中利刃。

面对这样儿女情长的臣下,李俨觉得自己也只能多关心关心他女儿了:“谨慎起见,让阿棠这阵尽量不要外出,至多不过月余,让她忍忍——”想了想,又觉得那么可爱的小姑娘被关在家里有点可怜,“如果要来陆家的话,孤让青衣去接——”

“这个不劳殿下费心!”池长庭直起腰杆,冷淡地说,“阿棠每次来陆家,臣都是亲自接送!”

……

回到池府,已经过了子夜。

池长庭不自觉地往锦年院的方向望了一眼,缓下了脚步。

灯火已熄,温柔月色下,那一座庭院比周围任何一座都更静谧美好。

想起小姑娘回家路上的困倦模样,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孩子,明明很想留下游玩,却会懂事地劝他先离开,甚至愿意自己提早回家,免得他离开时不放心。

幸好他对今晚的突发状况有所准备,才没有坏了孩子的兴致。

他连败她的玩兴都不舍得,又怎么舍得她受到威胁?

身形骤起,向锦年院掠去。

落足西厢屋顶时,刻意重了几分,片刻后,美人持剑,披头散发地推窗而出,气势汹汹绕了半圈,就看到了屋顶上穿得黑漆漆状似歹人的池太守。

朱弦大惑不解地打量了他好几眼,问道:“这是玩什么?在自己家里还做贼?”

池长庭道:“你上回说,当年穆公要去宣城郡访友,那位友人是谁?”

朱弦回忆了一下,面露痛苦:“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哪里还记得?当年他也就随口一提!”

池长庭耐心地说:“再仔细想想。”

朱弦难得见他这样好言好语,心里颇为受用,翘着唇角开始想。

站着想,坐下想,抱着脑袋用力地想,好半天才不太确定地说:“好像那人善酿酒,穆公说,此去宣城,定要喝光那人酿的什么涛——”

“翠涛!”池长庭道。

“对对!”朱弦高兴得跳了起来,“你知道是谁了?”

池长庭点头,定定地看着她,道:“朱姑娘,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

次日,池长庭休沐在家。

一大清早,池小姑娘便风风火火跑进木兰堂。

“爹爹——”她一进屋,便冲到书案前,双手往桌上一撑,身子前倾,神色严肃紧张。

池长庭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不由脸色一肃,随后听到她焦灼低喊:“朱姑娘不见了!”

搜狗

第084章 你担心的会提前结束 “床铺没有收拾,衣裳没有少,剑却是带走了——爹爹,会不会昨晚府里进人了?被朱姑娘发现,连夜追了出去?”

池棠越想越急,拉着池长庭催促道:“爹爹你快派人去支援朱姑娘!”

池长庭抚额:“她没给你留信?”

池棠一愣:“爹爹知道?”

池长庭道:“我有点事请她帮忙,昨晚连夜就走了。”那姑娘也真是的,连张字条也没留,白白让阿棠担心。

池棠回味了一下,突然眼里亮光一闪,目光灼灼道:“是跟昨晚的事有关吗?昨晚是不是有歹人来虎丘?被展哥哥抓到了?爹爹,是不是还有人要绑架我?”

“这些人,是不是和普明寺那些是同一批人?都是冲着爹爹手头的证物来的?”

她突然压低声音,目光闪烁,鬼鬼祟祟:“爹爹,这些人,会不会同刺杀太子殿下的是同一批人?”

池长庭一时无语。

她这么胡乱猜测,竟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池长庭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阿棠,你最担心的那件事,这一次会提前结束。”

池棠蓦然睁大了眼,紧张地揪住他的袖角:“爹爹……”

池长庭微微一笑,眸光柔软:“幸亏有阿棠提醒,爹爹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最多一个月,就都结束了。”

他说得再自信,池棠还是白了脸:“万全?怎么万全?我们根本不知道前世是出了什么状况,你怎么知道你的准备是万全的?”

只一会儿的功夫,女孩儿急得眼都红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万全?你非要去吗?不能不去吗?我们不做太守了好不好?县令也挺好,不做官也行,我们回陈留老家,我不要人伺候了,衣裳首饰也不要了——”

“阿棠、阿棠——”池长庭急唤了她两声,“你冷静点!”

池棠停了话语,失色的唇轻颤,呜咽道:“爹爹,阿棠害怕……”

池长庭叹了一声,从她袖笼里抽出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泪水,柔声道:“爹爹知道你害怕,爹爹也怕,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对不对?”

池棠点了点头,又道:“可是——”

“可是你要相信爹爹——”池长庭接过来道,“你已经提醒了爹爹很多,爹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将池棠的脑袋轻轻按在胸口,压低声音道:“你说太子殿下于乌墩寨遇水匪,但是从来都没有什么乌墩寨水匪!”

池棠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想抬头询问。

他却加重了力道,按着她不许她抬头。

“太子殿下遇刺,我赔上了一条命,也没有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可见我们都败了——”

至少当时太子没能掌握姚无忌谋反的罪证,只能任由姚无忌故技重施,将罪名推给子虚乌有的乌墩寨水匪;而回京后,也不知太子和齐国公遇到了什么困难,一直没能解决姚氏之祸。

“败的原因无非两条,力不如人,或者算不如人,这次有了你的提醒,我已经改变了许多计划,力,也增加了五成——”他矮下身子与她对视,摸了摸她的脸,悄声道,“而且这次爹爹绝不身先士卒,见事不妙,我就带着阿棠逃回陈留去,好不好?”

池棠“扑哧“一笑,道:“还要带上太子殿下!”

池长庭一想到那个每日往锦年院送吃食的太子殿下,就对池棠的话不太愿意:“太子殿下身边高手多得是,不用我们操心!”

池棠娇娇地说:“我才不是操心太子殿下,万一不带上他,回头有人怪罪爹爹怎么办?”

池太守转怒为喜,摸摸女儿的脑袋,道:“这事顶多一个月就能结束了,爹爹也只能言尽于此,不能说再多了!”

池棠懂事地点点头。

池长庭爱怜地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等这事了了,我们就回京城过个年,爹爹任期满了,可能会调回京城,你要是还想回吴县,爹爹就设法再留任三年——”顿了顿,“以后你要是嫁在吴县,爹爹就做一辈子的吴郡太守……”

池棠靠在他怀里,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想,她若不能嫁在京城,就要耽误爹爹的仕途了,爹爹这样厉害的人,日后一定是要做宰相的。

“这一个月,外面还是不太安全,你就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少往外跑,知道吗?”池长庭嘱咐道。

“我本来就很少往外跑……”池棠小声嘀咕道。

池长庭想想又道:“石湖也别去了。”

吴县有个八月十八游石湖的风俗。

池棠乖巧点头:“重阳登高我就登家里的楼!”

这话听着有点可怜。

池长庭犹豫了下,道:“陆家还是去得的,想去的话,爹爹送你去就是。”

池棠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奇怪。

若说外面不安全,怎么陆家又例外了?

陆家虽然有燕国夫人身份尊贵,可燕国夫人并没有护卫,这一点上陆家和其他人家差不多。

倒是虞家,因为虞都尉带兵,家里的侍卫不比太守府少。

池棠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自家爹爹待陆家挺特别的。

池长庭毫无察觉,已经说起了别的:“……今早刚采的新鲜菱角,就在这儿吃了吧,外头乱七八糟的人给的不许再吃了!”

池棠“噗嗤”一笑,“嗯嗯”地点着头。

正要出去吃菱角,却来了个仆从禀道:“颜先生送了些皮子过来,让府君挑着做冬衣!”

池长庭刚翻开一本公文,头也不抬地说:“阿棠先去挑,多挑几张皮,今年冬天要进京,没这个不成!”

听到“颜先生”,池棠却想起另一件事,又跑回书案前,道:“爹爹,你还记得别庄上救过我的那个哑巴吗?”

何必?

池长庭抬起头:“记得,怎么了?”

“他失踪了!”池棠忧心忡忡,“别庄里的人找不到他,我托了颜先生也找不到他,爹爹帮忙找找吧?”

“行!我让衙门里留意下!”池长庭随口道。

谁知道何必现在在那个脚落窝着,就是他也找不到。

池棠自觉得了应允,心满意足地出去挑毛皮了。

厅堂中央摆了张长桌,桌上堆了大小长短足有几十张毛皮。

池棠翻了翻,扭头问仆人:“就这些了?”

仆人被问得有些慌:“颜先生交代的都在这儿了……”

池棠又重新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前世那几张火狐皮。

那是最北边的奚族进贡给皇宫里的,东宫得了二十张,赏赐了爹爹五张,爹爹便拿来给她做了件狐裘。

她身量小,做狐裘只用了四张,剩下一张做了个兜帽,狐裘和兜帽的边缘全都缀上了雪白绵密的兔毛,她喜欢极了。

只是后来家里出了事,她一直没机会穿上身。

刚才一听说颜先生送了皮子来,她就想起那件火狐裘。

原想着这回一定能穿了,可……太子殿下怎么不赏赐了?

第085章 朱砂桂(第三更,感谢liping730510万赏!)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85章朱砂桂天阴如盖,雨细如丝,软绵绵地从窗口飘了进来。

青衣轻轻将窗掩上,光线透过窗纸,顿时蒙昧不明。

李俨将目光从信件上挪开,问道:“池姑娘来了没?”

今天原本该是池小姑娘过来的日子,但最近形势紧张,又逢雨天,池太守多半舍不得女儿出来——

“来了,在老夫人那里。”青衣答道。

李俨心中微讶,随即道:“去厨房看看,添几道池姑娘爱吃的——”想了想,“若有新鲜的菱角,午膳后取一些过来。”

青衣奉命离去。

屋内点起灯来,又恢复明亮。

李俨拆阅信件后,挽袖取笔,正要去沾墨,突然嗅到一丝似有若无的桂花香。

很淡,不仔细闻不出来,但确实存在。

芳尘院内外都没有桂花,这一丝桂花香是前天夜里池长庭来时留下的,也不知为何,过了两晚竟然还能闻到。

李俨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折枝桂花插瓶。”

……

池棠一踏进芳尘院的院门,便闻到了桂花清香,喜滋滋地跑进来问道:“是做了桂花糕吗?”

李俨正闲坐看书,闻言抬起头,吩咐道:“让厨房做些桂花糕来!”

这话一说,池棠就知道自己误会了,不好意思地蹭过来,解释道:“芳尘院里里外外都没有桂花树,我才以为是——呀!桂花!”池棠惊喜地叫了起来。

窗台前,放着一只青瓷窄口花瓶,瓶口斜插着一枝如结金穗的桂花。

青瓷明澈,而金桂明艳,两相辉映,成为这雪洞似的屋子里唯一一抹亮色。

太叫人惊艳了!

池棠兴致勃勃地围着这枝桂花转了好几个角度,最后决定:“我要画它!”

吃过午饭,池棠忙不迭跑进书房,熟门熟路地从架子上搬下装颜料的匣子,挑选着自己要用的颜料,一一放在桌上,随后将匣子放回原处。

放下时,眼角依稀一抹橙红鲜亮。

池棠动作一顿,又将匣子挪开。

匣子的后面,如被人用黄丹点了一笔,却不是枝头最美的神态,只是蔫蔫地躺在那儿。

是一片桂花的花瓣,娇小得不易引人注目。

池棠轻轻拈起,指腹之间,娇嫩微凉,在金桂浓郁的香气中隐了行踪。

朱砂桂是桂花中较为珍稀的品种,陆府并没有栽培。

池棠能知道的,也只有虎丘上那几株。

陆大姐姐去过虎丘了?

正拿着花瓣发呆,忽然察觉背后有人靠近,池棠下意识一转身,却觉得袖子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这一用力,便带着那东西一起拉了过来。

糟了!颜料!

池棠急忙回身抢救。

身后倏地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即将落地的木匣。

池棠松了一口气。

这木匣里装了二十四只盛放颜料的瓷罐,二十四色,每一色都价值不菲,要是砸得混色了,也是够让人心疼的。

那只手从侧面握住木匣,轻而易举地将木匣送回了原处。

池棠看得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抬起手也去握木匣侧面。

她努力地张开手掌,也只是勉强够到上下的边缘,别说像他一样单手握住了。

她又去捉他的手,却没捉住,被他缩了回去。

“大姐姐——”池棠转了个身,几乎贴上了他的衣衫,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扑鼻而来,顿时冲散了桂花香气。

一个念头快速在池棠脑中闪过,没有抓住。

李俨放好木匣,又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见她喊了自己一声后神色怔忡,便问道:“怎么?哪里撞疼了?”

池棠摇了摇头,再去寻他的手,他却转身去摆弄书案上的画具去了。

池棠只好跟过去,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手,感慨道:“大姐姐,你的手……你手指好长……”

平时只觉得他指骨修长,手比寻常姑娘要大一些,但今天这么一比较,才发觉不止大一些,她的手跟陆大姑娘的手一比,就跟孩童似的。

难怪他可以单手拿住那么厚的木匣子!

可是那个木匣里装了足足二十四只瓷罐,分量着实不轻,她每次都要双臂齐抱才行,大姐姐一只手就拿住了,力气也好大……

李俨将桌上画具都摆好,回过头,就见池小姑娘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便问了一句:“是不是困了?睡一觉再画?”

池棠回神摇了摇头,这几天在家睡得多,今天精神挺好的。

她抬手去挑画笔,目光不经意瞥见瓷瓶中的金桂,突然想起刚才混乱中掉落的朱砂桂花瓣,低头找了找,却没找到。

“找什么?”李俨问道。

池棠抬起头,原本是要回答,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变了一句:“大姐姐,你去过虎丘了吗?有没有见到讲经台边上的五株朱砂桂?”

李俨看到了她眼里的试探,有些不解,但还是谨慎答道:“以前见过。”

“今年没去看吗?”池棠追问。

“没有。”答道。

池棠心里刚“咯噔”了一下,又听他说:“青衣去了。”

青衣刚刚进门,手里还捧着一罐槐花水,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后,就迎来池小姑娘询问的目光。

好在她受过严格的训练,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步履沉稳地将调和颜料用的槐花水送上后,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青衣去了,那花瓣定是青衣带回来的。

解惑后,池棠心无旁骛地趴在案头对着窗前金桂又看又画,李俨便拿了一本书坐在边上,一边翻看,一边听着她落笔莎莎声、蘸水调和颜料声、抬头时衣料摩擦声以及偶尔画错一笔的懊恼声。

突然有点羡慕池长庭。

纵然身处风云诡谲,然娇女在侧,莫不静好。

不知不觉,屋里仿佛越来越安静了。

李俨抬头一看,窗前的小姑娘已经没那么精神了。

右手还拿着画笔,左手却撑着脑袋,蔫蔫地趴在桌前。

这时,雨势突然加大,雨声惊得池小姑娘一个激灵,挺直了背脊。

“去睡吧。”李俨起身道。

池小姑娘掩唇打了个哈欠,语声含糊道:“还没画完……”

“剩下的我来画。”李俨道。

池棠这才丢了笔,揉着眼睛往他寝屋里去。

一进屋,池棠便僵住了脚步,目光直直地瞪着床头架子上挂着的东西。

搜狗

第086章 不要骗我(第四更,感谢待雨停万赏!)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86章不要骗我陆大姑娘的闺房布置得一点也不像个闺房。

四壁雪白,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屋里摆了一套色泽厚重的檀木家具。

梳妆台上冷冷清清,只叠放了三只黑檀木匣;床架上挂的是淡青色的帷帐,绣了简单的如意祥云纹。

整体都是素淡到无味的布置。

这样的素淡中,床头架子上挂着的那一片火红颜色格外显目。

池棠走到架子前,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触感柔滑丰厚。

“这是火狐皮吗?”池棠轻声问道。

身边的侍女面面相觑,推了画屏答道:“家里不曾有过这个,不认得……”

她们不认得,池棠却是认得的。

这确实就是火狐皮!

北境奚族进贡给当今天子的珍贵毛皮,被做成了一件裘衣,缀着雪白绵密的兔毛,和她前世那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上面绣的也是虬枝腊梅,只是情态略有不同。

前世她那件火狐裘,和眼前这件,是同一件吗?

如果是,为什么她的火狐裘这次却在陆大姑娘手里?

如果不是,她的那件火狐裘去了哪里?为什么陆大姑娘会有一件如此相像的?

而且陆大姑娘素来不爱穿红着绿,怎么会有这样一件颜色鲜艳的新衣?实在与她平日穿着相悖,看着更像是——

更像是谁送给她的……

池棠突然想起刚刚同陆子衿近在咫尺时,从她身上闻到的清冽好闻的气息。

屋子里桂花香浓,她坐得离桂花那么近,身上却没有染上桂花香气,可见那枝桂花是新折的。

也许只是她来之前刚刚折的。

陆大姑娘为什么要在她来之前折一枝金桂?是兴致所至,还是……为了掩饰什么?

还有那片朱砂丹桂,真的是青衣带来的吗?

池棠猛地拽下狐皮裘,抱着往外跑。

“大姐姐!”她在书房门口猛地收住脚步,“这是火狐皮吗?”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问——

李俨一抬头,就看到池小姑娘捧了满怀的红艳艳毛茸茸,衬着她一张小脸莹白娇嫩,如浸着水的新豆腐,惹得人恨不得上去掐两下。

太子殿下当然不会这么不稳重,只是不自觉软了目光,道:“是,你也认得?”

火狐皮虽不常见,但池长庭从前在京里时也是见过的,许是同女儿闲聊时提起过。

池小姑娘将火狐皮抱得更紧了些,双唇抿成一线,却将眼眸垂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李俨看着奇怪,正要发问,她又幽幽开口:“我听说,火狐是北境奚族之地才有的,火狐皮一直是奚族进贡的贡品,大姐姐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李俨从她脸上看不出所以然,便将准备好的说法说了出来:“有专做毛皮生意的商人从奚族人手里买的——”顿了顿,看着她,心中生出一丝爱怜,“这件狐裘是给你的。”

池长庭今年要回京,他让人挑了些毛皮,准备赏赐给他们父女。

也不止毛皮,还有其他一些珠宝布帛,都跟着东宫仪仗走,原本准备这里事情解决后一并赏赐下去。

但几天前他突然想起那几张火狐皮,觉得池小姑娘穿上应该很好看,便让人提前取了过来。

他作为长辈,只给几张皮子实在太不亲切了,理应做好再送比较合适,于是亲自画了图样让人去做。

也是昨天刚刚做好拿到手,今天就被池小姑娘发现了。

这颜色,果然很衬她。

李俨看得满怀欣慰。

正当他准备着收获一波感动时,池小姑娘却摸着狐皮裘轻声道:“我爹爹原也有一件,现在却找不到了……”

李俨疑惑蹙眉。

从毛皮商人处购得只是他哄骗池小姑娘的说法,但火狐皮不但于中原稀有,就是在奚族领地也是极为珍贵的,难道池长庭真的买到了?

池棠终于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大姐姐,我一直当你像亲姐姐一样——”

李俨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心中略尴尬。

“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这件狐裘——”池棠紧了紧手心,“这件狐裘……是不是我爹爹送你的?”

李俨愣了愣,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池棠攥着拳头,紧紧盯着他,眼神带着不自觉的祈求,“大姐姐,你不要骗我……”

“不是!”李俨回答得毫不犹豫。

火狐皮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不知道池小姑娘为什么会这样想,甚至一副受了委屈想哭的可怜模样——

等等!

她怀疑火狐裘是池长庭送给他——不!是送给陆子衿的?

池长庭一个鳏夫给陆子衿一个寡妇送衣裳……

好像……难道是……不会吧?

李俨想起前几次池小姑娘问到他是否认识池长庭的事,顿时脸色有点难看。

这小姑娘也太能想了吧?

“那、那我爹爹……是不是来过这里?”池棠犹犹豫豫地又问。

李俨心中警惕,下意识想矢口否认,话到嘴边,对上小姑娘明净无瑕的一双眸子,眸子里的情绪一望见底。

明明紧张畏惧他的回答,又倔强地用眼神强调着:你不要骗我!

其实他已经骗了她很多。

哄骗这样一个小姑娘,如同大人哄骗一个孩子一样,自觉没有恶意,便判定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但欺骗就是欺骗。

李俨突然说不出口更多的谎言。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池棠心中一沉,喃喃道:“我刚刚,在书房里看到一片朱砂丹桂的花瓣……青衣姐姐没有去虎丘对不对?那花瓣是我爹爹带来的?”

李俨仍旧沉默。

池棠抿紧双唇,心中酸涩得想哭。

她是真的很喜欢陆大姐姐。

纵然一开始是因为同病相怜,可渐渐地,被她的才气折服,因她的关爱感动,恨不得自己真的有这样一位看似冷清却细致体贴的亲姐姐,却没想到,这位“亲姐姐”一直背着她同她最敬爱的父亲亲密来往……

难怪她总说视她为长辈,原来她想做的不是她的姐姐。

眼眶终于一热,池棠低下头,仓促说了句“我回家了”,扭身就走。

“阿棠——”李俨抓住了她的手腕。

顶点

第087章 闹市遇袭(第五更,感谢有三只喵万赏!)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87章闹市遇袭池小姑娘低垂着脑袋,从李俨的角度居高临下看过去,只看到细长睫毛轻颤,却看不到眼里的情绪。

但不用看,李俨也知道这一通误会把池小姑娘气哭了。

李俨心中轻叹,将池小姑娘往身边拉了拉,抽出帕子送到她眼前。

池小姑娘负气地将他的手一推,抽出自己的帕子往脸上粗暴地抹了两下。

眼看她脸上被擦出红印子来,李俨忙按住她的手,低声道:“阿棠,我和府君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池棠猛地抬起头,目光咄咄。

李俨答不出来。

“你们早就认识了对不对?”池棠吸了吸鼻子,继续问道。

李俨“嗯”了一声,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同府君只是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为什么一直要假装不认识?”池棠瞪着他,真当她三岁小孩吗?

李俨再次答不上来。

池棠见他到这时候还想着骗自己,心里更是难过,用力甩开他的手,仍是要走。

又被拉住。

再甩,甩不开了。

“阿棠……”李俨使了个眼色喝退往屋里探看的侍女们,低声道,“我同府君真的只是普通来往——”

“那他上次什么时候来的?”池小姑娘泪汪汪看他。

李俨有点气虚:“前天夜里……”

池棠心里一凉。

那就是从虎丘回家后,直接来了这里……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这还说是普通往来?

池棠扁了扁嘴:“我要回家!”她跟这个姐妹相称却想做她继母的人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李俨忙抓紧她,硬着头皮道:“雨势太大,还是等府君来接你吧?”

“我想回家……”池小姑娘的嗓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我让人送你去陆七那儿好不好?”李俨改口劝道。

池棠徒劳地甩着手,倔强地说:“我就要回家!”去了不得被衫衫揪着问,让她怎么说?

李俨有点不忍,这姑娘,闹脾气也这样软软的,让人有种拒绝了就是欺负她的感觉。

终于还是叹了一声,道:“我让青衣送你回家。”

池棠低着头,没有拒绝。

她来的时候坐的是池长庭的马车,回去只能坐陆家的马车,仍旧是莫三和莫七两人驾车,青衣和诸侍女陪她坐在车里。

虽然是临时要走,池棠倒也没气到拿自己的安危胡闹。

莫三、莫七和青衣都是会武的,从陆家回太守府也就是五条街的距离,都是大路,其中还会路过闹市。

青天白日,池棠不觉得能出什么事。

李俨也不觉得,所以让她走了。

谁也没料到,真的会有人于青天白日、闹市之中发难!

马车突然勒停时,车里的人都控制不住身形朝前栽去。

青衣一手抓住车窗,另一手将池棠拉进怀里,眼未见,耳未闻,长年训练下的身体已经自动嗅到了危险,瞬间紧绷起来。

急停的动乱还没过去,雨声中已然出现异动。

“有刺客!”车外两人厉声警示。

车里有人受惊尖叫起来。

池棠揪紧青衣的衣服,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她怀里,不敢动弹。

青衣一手按她在怀,一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弯刀。

“闭眼!”她低喝道。

池棠刚闭上眼,便觉身子腾空。

“嘭”的一声过后,冷风灌脖,耳边响起刺耳的兵刃相击声。

青衣抱着她,只冲了一瞬,便被围在原地腾挪抵挡。

雨落在她发上,脸上,从领口流进去,遍体生寒。

突然有腥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激起浑身寒毛,池棠咬紧牙关,僵着身子不敢动,也不敢睁眼。

坚持!

再坚持一下,爹爹就会来救她!

这一点她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

闹市行凶,是出其不意,也是不管不顾。

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拿下!

青衣一刀划出,对方却直接用身体来挡。

刀身劈入骨肉,也意味着被人近了身,甚至收回武器都是耽误。

她一眼扫过,心如沉渊。

莫三和莫七也是同样被人用不要命的方式缠住,无法来援。

中刀之人已经迎上,攻她右臂,左面,第二人持刀砍她左肩,而第三人持剑向她怀里刺来。

城里巡逻密集,这里距离府衙也不远。

遇袭到现在,半刻钟也不到,青衣耳中已经听到了踏雨奔跑声。

是援兵!

只要再坚持片刻!

青衣看准人群密集处,将池棠抛了过去。

“躲起来!”她喊了一声,避开当胸一剑,终究还是被左面一刀砍中。

劈手夺下对方的长刀,横划一招后,踉跄退了两步。

雨幕中,瞥见街角人影冲出,青衣果断将长刀一掷,丢下刺客,转身向池棠落脚处扑去。

身后刺客追了一半,便被赶到的太守府侍卫拦下。

青衣心里一松,脚下未停,用力拨开人群——

“池姑娘?”她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人群东倒西歪,一眼扫过,人人脸上惊惶,惊惶、狼狈且茫然。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也结束得太快。

看到当街行凶,有人尖叫着推搡躲逃,有人吓软了腿摔倒在地,许多摔倒的都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太守府的人就赶到了。

很多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青衣再次拨开一簇人,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她僵在原地,急雨打在身上,又湿又冷,如浸寒潭。

“池姑娘呢?”她问道。

没有人回答。

人人自顾不暇,何曾注意过旁人?

身后脚步声越聚越多,而打斗声渐歇。

忽地一阵疾风袭来,青衣不及反应,便被人钳住肩膀,翻转过身。

骤雨滂沱,打湿了风度和容颜,男人一双眸子涌出暴虐的血红——

“阿棠呢?”

……

池棠被抛出去的时候睁了一下眼,又吓得闭了起来。

这样摔出去落地,必然会很疼。

她缩起身子咬紧牙关准备忍痛时,却落进了一个怀抱。

一个温柔得有些突兀的怀抱。

耳边尽是惊惶的尖叫声,突然掺杂进一声轻笑,像是大人看到孩子淘气或者犯蠢时的笑,态度纵容,仿佛还觉得有趣。

是谁?

池棠睁开眼,眼前一截白衣如雪,襟前绣着兰草暗纹,疏淡,雅致。

正要抬头,忽觉脑后一痛,终究什么都没看见……

搜狗

第088章 想让池太守急一急 池棠醒来时,耳边琴音悠悠,静谧温柔。

睁开眼,入目是天青色的纱罗帐,被灯火染上一层暖黄。

她猛然坐起,仓惶四顾。

一个不大不小的屋子,普普通通的寝屋陈设,床尾放着一只暖炉,架子上挂着的是她今天穿的外衣——

外衣!

池棠大惊失色,低头自顾。

身上果然只穿着中衣,皱巴巴的,应该是之前淋了雨后一直穿在身上没动过。

再摸了摸手臂,心里又定了几分,重新抬起头打量四周,所见只有陌生。

这是哪儿?

屋外琴音悠远而端雅,池棠凝神细听片刻,心头一跳。

是《秋云》!

那外面弹琴的人……

池棠心口急跳,轻手轻脚掀开被子下了床,穿好外衣,步履悄然走到门前。

门外安安静静,只余琴音优雅。

她轻轻拉开门,一眼便看到了堂屋正中端坐抚琴的白衣男子。

琴是五弦琴,曲是《秋云》。

不同于普明寺那日的君子自持,同一曲,同一人,此时却听出了漫不经心的淡漠。

池棠此时并没有心情欣赏琴艺,目光自抚琴人身上掠过,飘向门外。

门敞开着,门外廊下挂着两盏灯笼,照出一方不大不小的院子,雨已经停了,地面看不出干湿,没有发现第三人。

琴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头,微微一笑:“池姑娘醒了。”

池棠攥着袖口,紧张地问道:“这是哪里?”

他没有回答,起身走到门口。

门口放着一只小炉,小火温着一只陶壶,边上一只矮桌,桌上放了一只碗。

他提起陶壶,一边倾倒,一边道:“池姑娘淋了雨,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说罢,姜汤也倒好了,他单手端起碗,送到池棠面前。

池棠道了声谢,接过,闻了闻,似乎确实是姜汤,但她还是不敢喝。

“怪我这里没有侍女,只能委屈姑娘和着湿衣睡了一觉,姜汤也只是先驱驱寒,回头离了这里,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更为稳妥。”他语声温存地说着。

池棠捧着姜汤的手微微颤抖,抬起眼眸,干巴巴地问道:“这是哪里?”

他眸光柔和地看着她,道:“乌程县城外,我的一处私宅。”

汤碗猝然滑落。

他眸光一动,伸手接住,晃出的姜汤泼在他的袖口,将兰草染成了姜黄之色。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池棠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

乌程县外,是爹爹前世的殒命之地,是她心中最可怕最险恶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端着姜汤,神色温柔地哄道:“先喝姜汤吧,你穿着湿衣睡了一天一夜,幸好没有发热,不然就糟糕了,我身边没药,也不便请大夫。”

“一天一夜……”池棠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问道,“我睡了一天一夜?”

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那爹爹岂不是急疯了……

他面露歉意:“我所有的人手都折在你父亲手里了,只我一人,怕你路上不愿意,便给你用了点药,睡上一天一夜,才安安稳稳到了乌程。”

小姑娘浑身颤抖,怕冷似的抚上自己的胳膊:“你……想做什么?”

他放下姜汤,在染了姜汤的袖口轻轻一掸,莞尔道:“只是想让池太守急一急——”

……

池长庭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着急,甚至显得很冷静。

却是展遇脸上露了惊骇焦灼,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还未请示过太子殿下……”

“你先去,我自会请示!”池长庭道。

只是无论请示的结果如何,他的选择都一样。

展遇没再说什么,行礼告退。

退到门口,刚一转身,便撞上了趁夜而来的李俨。

太子殿下便装而来,展遇也不便行礼,只侧身避让,待太子殿下走过后,忍不住看了一眼。

事发的第一夜,太子殿下就来过了,现在天还没黑透,太子殿下再次匆匆赶来。

看起来,太子殿下对池姑娘是真的关心……

……

李俨一进屋,便问:“孤听说有消息了?”

池长庭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呈交李俨。

信的内容很简单——

诚邀令嫒乌程一游,府君若有意同游,不胜荣幸。

没有落款。

从池棠失踪开始,他们就在等这么一封信,如今终于等到,李俨也松了一口气。

对方绑架池小姑娘,所图无非池长庭,既然池小姑娘还有利用价值,就不会有危险。

虽然没有危险,却让池长庭陷入了两难之地。

正抬头欲问打算,却见池长庭掩门下跪,叩首长拜,行了一个大礼。

“池卿何意?”李俨面色冷了下来。

没开口就行大礼,多半是不情之请。

没有人喜欢这种被逼迫的感觉。

池长庭抬起头,道:“臣想求殿下,派遣东宫暗卫营救小女!”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东宫暗卫,职责自然是保护太子殿下,挪作他用,有不顾太子殿下安危之嫌。

李俨面色一缓,问道:“要多少?”既然确定了池小姑娘在乌程,营救是必须的,他岂会吝惜人手?

“越多越好!”池长庭毫不客气。

李俨转身朝外,唤了一声。

门推开,如影子般飘进来一人。

“召集所有暗卫,听从池太守吩咐。”李俨道。

影子低声应是,飘了出去。

倒是提出请求的池长庭意外地看了李俨一眼。

他说越多越好,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慷慨得愿意出借所有。

“殿下身边还是留两人以策安全。”池长庭劝道。

李俨摇头:“孤藏身陆府,没什么危险,还是救阿棠要紧。”

救池棠当然要紧,但是太子殿下的前半句池长庭却不认同。

要是行踪不曾泄露,前世李俨又怎会在吴兴遇刺?

“臣有一计——”池长庭再拜道,“请殿下允准。”

李俨点头:“说!”

池长庭道:“姚氏此举,无非为了穆公案,抑或意在殿下南巡之事;事关小女安危,臣必受制于人,不得已透露殿下行踪——”顿了顿,看李俨,却是平静无波,“殿下为调查穆公案而来,现已乔装至乌墩寨附近调查取证。”

李俨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你要以孤为饵,诱姚无忌行反叛之实?”

第089章 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89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借走东宫暗卫在前,提议太子殿下作饵在后,这等罔顾太子殿下安危的计划,胆大妄为四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臣不敢!”池长庭道。

他还没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何况也不需要如此。

“只需寻一名替身即可。”

太子殿下居高落下的目光淡淡,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

池长庭又继续说道:“臣将提前安排人手埋伏乌墩寨,拿下姚无忌派出的刺客后,直扑乌程,围攻吴兴王府!”

既然前世姚无忌会派人刺杀太子殿下,这一次必然也会。

“吴郡兵马不足与吴兴王府相抗,禁卫军赶到乌程至少需要五日。”李俨突然道。

池长庭不假思索道:“还有宣城府兵。”

李俨顿时蹙眉:“宣城太守与宣城都尉都不是我们的人,本来就少了禁卫军,倘若宣城府兵临阵倒戈,岂不更加危险?”

“长史宣以征乃穆公旧友。”池长庭接得很快,显然已深思熟虑。

宣姓是宣城郡最古老的姓氏之一。

宣氏子弟进京为官的不多,算不得特别显赫的家族,但在宣城郡,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无论谁就任宣城郡的长官,都会聘请宣氏子弟为幕僚。

宣城太守的长史姓宣,宣城都尉的参军也姓参。

宣以征是如今宣氏族中辈分最高的实权人物,已经做了三任宣城太守的长史;同时也是江南一带的名士,善酿善饮,酿就美酒翠涛,名动御宇。

但宣以征的名望只在世家之间,朱弦出身江湖,自然不懂翠涛酒的意义。

“此话当真?”李俨不由动容。

倘若有宣氏相助,宣城府兵是可以一用。

“朱姑娘不善谎言。”池长庭道。

李俨沉吟片刻,道:“游说宣以征——”

“三日前,朱姑娘已快马赶往宣城!”池长庭道。

李俨眼神变了变,又道:“倘若游说失败,抑或宣氏拿不下宣城府兵——”

“臣以令展遇领二十高手赶赴宣城,便宜行事!”池长庭不躲不闪地看着他。

李俨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冷冷道:“池长庭,你好大的胆子!”

派了与穆鸿有旧的朱弦去游说宣以征,这很好;

令展遇带了高手便宜行事,必要时辅以铁血手段,这也很好;

池长庭的安排可谓胆大心细,只漏了一点——

这个大胆的计划,太子殿下一无所知。

池长庭一个吴郡太守,独自谋划着夺邻郡兵权,离满门抄斩也不远了。

“臣初时请朱姑娘游说宣以征,只是有备无患。”池长庭解释道。

但这一句解释也很苍白。

之前他两次向李俨提议调宣城府兵,都被李俨驳回,他却在驳回之后私下动作,李俨再好的脾气,也觉得恼火。

“宣以征凭什么信你助你?”李俨冷冷看他。

“凭东宫印信。”池长庭道。

李俨冷冷一笑。

先斩后奏,又来求他的印信,未免弄权太过。

池长庭伏下身子,磕了一个头,直起身,语气却是淡淡:“阿棠出事了,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俨顿觉心头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地疼。

池长庭虽然没说什么,但事后见到他的第一眼,是带着指责的。

他自己也懊悔自责。

倘若他没有任池棠离开,倘若他当时能态度强硬一点,又或者耐心一点,以那个小姑娘的性子,也不会非闹着要回家。

顶多留下了不太高兴,或者不愿意理他。

但至少是安全的。

“起来吧——”李俨道,“伺候笔墨。”

……

纸上墨成,李俨取出随身携带的钮印盖上。

三份,一份是吴郡府兵的调令,一份是宣城府兵的调令,还有一份是写给宣城太守范业的。

李俨拿起第三份,,目光落在纸上,淡淡道:“范业若不奉令,便将他绑了来,随孤一同去吴兴作个见证。”

池长庭微微一怔,道:“殿下的意思……”

李俨看了他一眼:“孤相信你想要姚无忌死的决心。”

池长庭淡淡一笑:“殿下知臣。”

阿棠前世噩梦中那一场家破人亡的败,这一次,他一定会全部讨回!

李俨瞥见他眼底的血色,心中一软,安慰道:“阿棠乖巧,只需安安分分待着,想来姚无忌也不会为难她,顶多受些惊怕。”

这原本也是池长庭的想法,可此时听到,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六月中池棠刚从前世噩梦中醒来时,发着高热,身体虚弱到极致,却因为误会自己身处险境,竟能拖着病躯翻窗逃走。

他以为乖巧胆小的女孩儿,遇到危险时,其实未必会等着人来救……

……

天青如洗,地上也没了前日下过雨的痕迹,晨曦洒落,入目皆是暖意。

风攀过墙,卷了一片叶子飘入,悠悠一转,落在足尖。

池棠坐在小凳子上,抱着膝盖,低头看着那片叶子。

“无聊了?”秦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池棠没有说话。

“东面是书房,书墨俱备,听说池姑娘喜爱作画,也备了丹青用具。”他温和地说着,好似主人热情待客。

池棠仰起脸,语气落寞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蹲下身,神色温柔道:“江都秦归。”

池小姑娘的眸光依稀颤了颤,垂下眼睫,轻声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秦归看着她放在膝上的两只小手缓缓攥紧,心中蓦然一动,语气越发柔软:“想问什么?”

她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收了回来,眸光似惊似惧。

“那天在青蕊园……”她一开口,就紧张得声音带颤,咽了咽口水,才哑着嗓子说下去,“还有普明寺……都是计划好的、是故意的吗?”

秦归静默片刻,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抬起。

小姑娘一个激灵,拍开他的手,眸光惊惶不定,像只受困的小兔子。

秦归笑了起来,柔声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她面色惨白,双唇紧抿,身子颤抖得厉害,双手怕冷似地抱住自己。

这样娇小可怜的模样,秦归看得心中一软,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话语戛然而止,他惊愕地看着眼前娇柔可怜的小人儿,“咚”的一声,朝后倒了下去。

顶点

第090章 你这种坏人 池棠抬起脸,面色依旧惨白,按在左臂上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

她屏住呼吸,盯着躺倒在地的秦归,耳朵竖起,听着里里外外的动静。

没有动静。

在她屏住呼吸后,甚至只剩下了秦归的呼吸声。

池棠暗暗松了一口气,站起

“哐当!”

一个不稳,绊倒了凳子,池棠吓得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一颗心提到了嗓眼上,下意识看向门口,生怕下一刻门外就有人冲进来查看。

门外仍旧没有动静。

池棠紧绷的子瞬间瘫下,眼泪夺眶而出。

瞥见秦归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笑意,她忙用力抹去泪水,狠狠瞪他一眼,道:“我才不喜欢你!”

青衣说过,银钏里的针可以让人十二时辰不能动弹,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秦归被突袭倒地之后,最初的惊愕过后,神色一直很从容,甚至有心笑她。

听到她这句话,秦归眼里笑意更浓。

池棠被他笑得羞恼,爬起,想了想,用力踹了他一脚,神凶恶地说:“你少自作多,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这种”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你这种坏人!”

说完,也是自觉骂得没什么气势,悻悻地瞪了他一眼,提起裙摆,踮着脚尖跑到大门口。

其实池棠昨晚就起了逃走的念头,当时她的手已经隔着袖子摸到了银钏上的机关,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当时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首先,她一个小姑娘,半夜三更跑出去,未必比留下安全,至少秦归待她以礼;

其次,院子里虽然只有秦归一个人,可院子外不知道有没有人把守,暗器只能用一次,万一刚出门就被抓回来,再想逃走几乎是不可能了;

再者,她虽然淋了雨没有发烧,可子也是虚弱的,就算逃得出门,也未必有力气找回家。

因此,她耐着子多留了一夜,乖乖喝了姜汤,又吃饱喝足,睡了一觉,自觉养足精神之后,才将逃跑的念头找了出来。

池棠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气听了一会儿,门外始终安安静静。

从昨晚到现在,院子里一直只有她和秦归两人;刚才秦归倒地,她绊倒凳子,也没有人进来,或者在门外询问。

那也许,这里真的没有别人。

尽管这么猜测,池棠还是小心翼翼地先将门打开一条缝。

透过缝隙看出去,门外石阶枯草,朝露待,阳光落处,只有细细的草影。

门一点点打开,风徐徐扑面,带来草木清香,而目光所及,空无一人

……

斜阳古道,骏马疾驰。

近城门,勒马稍缓,引得诸多回眸惊呼。

守城士兵抬头一看,只觉容颜皎皎,若朝霞耀目,慌忙低头让路。

马蹄敲打古城青砖的声音,惊醒了午后困倦的门房,揉眼看见来人,忙上前殷勤牵马:“五郎回来了!”

萧琢翻下马,丢开马鞭,一面大步往里疾走,一面沉声问道:“郡公何在?”

晋陵郡公萧公望已年近六十,虽仍风姿俊爽,眉梢眼角还是露了疲老之态。

“父亲!”萧琢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慌慌张张,所为何事?”萧公望蹙着眉,神色还算温和,毕竟是最疼的幼子,不舍苛责。

萧琢挥退左右,举步上前,低声道:“一前,吴郡太守池长庭之女闹市遇袭,遭人绑架;今清晨,池长庭简装出城,去向西南!”

吴县的西南范围很广,但萧琢所言指向何处,萧公望心如明镜,愕然看他:“姚无忌绑了池长庭的女儿?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眼看池长庭任满要走了,姚无忌是昏了头去挑事?”

萧琢继续低声道:“七月初七,池太守携女赴普明寺盂兰盆会,普明寺却进了歹人,儿怀疑池太守手里已经有了姚无忌的把柄,才惹来姚无忌诸多动作,此番池太守孤赴乌程,恐怕难以善了!”

萧公望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眉心紧皱,却没有开口。

萧琢抬头一望天色,入秋之后,白昼渐短。

此时未时刚过,头便明显偏了。

时辰走得快,动作就不能太慢。

“父亲!若池长庭与姚无忌撕破了脸,我们应当如何?”萧琢直言追问。

萧公望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我们萧氏一无兵,二无权,能如何?”

萧琢心中一沉。

萧氏虽然无兵无权,却并非无能为力,这意思,是要明哲保了。

“父亲,池长庭是齐国公的人,齐国公是东宫亲舅”

“是齐国公的人,也可以算东宫的人,却不是当今陛下的人!”萧公望神色淡漠道。

萧琢不由着急:“姚无忌心存不臣久矣,当今岂能容他?”

“当今容不容姚无忌,与池长庭无关”萧公望施施然坐了回去,“你以为当今对东宫和齐国公就一定放心?当年池长庭状元及第,惊才绝艳,琼林宴上奉旨抚琴,这等风光是谁给的?结果呢?当今放下段、费了心思笼络培养的新臣却被齐国公收了去,你觉得当今见了池长庭是什么感觉?”

萧琢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萧公望看着点了点头,和蔼地说:“你还年轻,有些关节确实复杂,以后你就知道了”稍顿,“这件事,我们不用掺和,成了,是池长庭的功劳,败了,姚无忌第一个拿我们开刀,别说后朝廷如何,毕竟我们萧氏就在虎狼之畔,铡刀挥来,远水救不了近火。”

说完,萧公望闭眼后靠,叹息道:“满风尘的,去歇着吧!”

萧琢沉默了一会儿,施礼告退。

走出晋陵公府的正院,萧琢停了脚步,转头向南面天际望去。

天青如洗,风和丽,是个十分适合出门游玩的子。

算算时辰,池长庭应该已经到乌程了吧?也不知见到无辜受罪的池小姑娘没……

……

申时一刻。

池长庭被迎进了吴兴王府。

没等多久,门外便响起了朗笑语声:“池太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话音落下时,池长庭抬头起,正见一人着紫色郡王常服大步流星,跨进门来。

第091章 池长庭危险 异姓封王,在哪个朝代都不多。

本朝也只有一个江南的姚氏,一个西北的郭氏。

吴兴郡王姚无忌虽然取名有些横,言行举止也多豪放,容貌却是生得斯文儒雅。

待宾主落座,姚无忌扬眉笑道:“池郎来江南这么久,踏足乌程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这回可真教我这王府蓬荜生辉!”

池长庭听得心中突了一下,感觉有些古怪。

开场不提正事,也许是为了压一压他的气势,可姚无忌说的这几句话虽然带了些挤兑,细听之下,却是轻飘飘的,毫无内容可言。

池长庭神色不动,却心头念转,很快从袖中取出信封,递出,道:“这封信,郡王可认得?”

姚无忌含笑等着左右呈上信件,拆开,目光扫了一遍,哈哈一笑,弹了弹信纸,道:“池郎这回来得正巧,前日新酒酿成,今夜吾与池郎不醉不归!”

将信纸随手一揉,漫不经心道:“其余事,待为池郎接风之后再谈!”

池长庭看着他手里揉成一团的信纸,眸光微沉。

……

池长庭前脚刚走,后脚便急匆匆走进来一名青年,还没站定,就迫不及待问道:“父亲,池长庭是不是抓到我的人了?”

姚无忌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收,脸色瞬间沉下,将手中信笺拍在桌上。

“你看看,这是谁的笔迹?”姚无忌冷冷道。

青年展开一看,摇头:“不认得——池长庭是因为女儿失踪了来的?这么说他没抓到我派去的人?”

姚无忌没有理他,询问左右:“十七郎回府没?”

左右答道:“不曾回府。”

姚无忌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十七郎身边伺候的人都带过来!”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问道:“父亲觉得是十七干的?他写这封信把池长庭引来做什么?”

姚无忌站起身,冷冷一笑,道:“不管是谁做的,要做什么,池长庭既然来了,可就由不得他了!”

……

池棠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大约申时过半的样子。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个季节,不到酉时天就黑了,如果天黑前她不能走出这座山……

池棠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可环顾四周,仍旧不知往哪个方向走。

她已经在这座山里转了两个多时辰了。

辰时,她放倒秦归离开,自信地找准了回吴县的方向,可是走了一阵后,便迷迷糊糊进了山区。

原以为穿过拦路的两座山,就可以继续往吴县方向走,没想到进山没多久,她就迷路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走了这么久,她竟然连一个人都没遇上,真不知道秦归怎么会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一座房子。

池棠一边走,一边抬头望天,企图能找出点线索来。

中午吃了两个路边的野果,可大概走路多了,这会儿又饿了;裙摆衣袖被横生的枝叶勾得破破烂烂,脚上的绣花软鞋根本不能拿来走山路,到如今,每一步落下去,池棠都觉脚心疼得不行。

可她半刻也不敢停留,哪怕横冲直撞,也要继续走着。

只有走着,才感觉还有希望离开这里。

但这种感觉毕竟没什么依据,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池棠还是被困在山里。

一阵夜风吹来,瑟瑟发抖。

尽管咬紧牙关,池棠还是后悔了。

留在秦归家里,至少还是安全的……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感动了哪位路过的神仙,她突然听到了人声。

隔了重重山石和树木,遥远而模糊,但确确实实是人说话的声音。

池棠大喜过望,正要出声喊人,张了口,却又犹豫地闭上了。

不知怎么,她平时看谁都像好人,这会儿却忍不住疑神疑鬼,看谁都像坏人。

现在荒郊野外的,万一遇上的是坏人,不是比没遇上人更可怕?

池棠咬着唇挣扎的时候,人声仿佛远了些,她心里一急,也不喊人,只悄悄跟了上去……

……

申时五刻,夕照犹暖。

玄袍皂靴,拂过石阶枯草,李俨负手立在门口往里看,眸光清冷,依稀肃杀。

“池长庭的女儿真的被藏在这儿?”商陆一边看着院子里忙活的侍卫,一边好奇问道。

“或许。”李俨道。

“或许?”商陆惊讶地看他一眼。

马不停蹄找了一整天,结果只是或许?

李俨没有解释。

确实只是或许。

池长庭直奔吴兴王府,他也不能闲着,便从最外开始搜寻。

会找到这里,是因为何必离开前提到过,将会被送到这一带,而这一带名义上都是无主之地。

也许在吴兴郡内,所有无主之地,其实都是姚氏之地。

“殿下——”跑出来一名侍卫,用帕子包着什么小心翼翼奉上。

借着昏黄的光线,不甚清晰地看到一根比绣花针还细小的银针。

“是我的针!”商陆忙抢了过来,夸赞了侍卫一句,“不愧是殿下身边的人,就是小心谨慎,这针上还淬着麻药呢!沾上就是十二时辰,一般大夫都解不了!”

李俨神色一紧,道:“再去找找其他针!”

“不用找了!”商陆头也不抬,甚是自得地说,“我这如意环只要面对面发动,二十步以内不可能躲得开——”顿了顿,狐疑地看李俨,“殿下有嘱咐那小姑娘要面对面吧?”

李俨“嗯”了一声,垂眸沉吟片刻,面色一变:“传令!围乌程!”

池长庭危险!

……

申时七刻,暮色昏昏。

池长庭被安置在客院后,便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庭前看云卷云舒,直到天光不与,才起身进屋。

掩上房门,青衣闪身而出。

“没有找到池姑娘!”

“人不在姚无忌手里!”池长庭毫无意外。

姚无忌要是认得那封信,也不必接过去拆阅。

无论人在不在姚无忌手里,现在他已经进了吴兴王府,姚无忌就不会放过他。

倘若姚无忌手里有人,还可以用来要挟他;但是没人,姚无忌也不会妄想用空城计控制住他。

既然控制不住,就只有毁了。

所以——

“今夜接风,必是鸿门宴无疑!”

筹备夜宴的这一个时辰,便是用来埋伏杀机!

“即刻撤退,四散出城!”

第092章 他说过要娶我 最后一丝天光收尽,客院内的王府仆从齐齐倒下,数道人影齐齐窜出,向四面散去。

这一趟的凶险池长庭心里有数,因此带上的随从无一不是好手,只要吴兴王府还没开始防备,逃出王府并不是难事。

难的是,对方已经有所准备——

四散的人影几乎同时停下。

客院外火光突起,整整齐齐围了一周,吴兴王世子姚伯章越众而出,面上不无得意之色:“池太守不告而别,莫不是嫌我们吴兴王府招待不周?”

池长庭微微一笑:“是!”

杀机不是埋伏在鸿门宴上,姚无忌比他想得更凶狠果决!

……

吴兴王府内,刀光凛凛,掌风猎猎,不时带起血花四溅。

与此同时,池太守家的娇娇女儿正被人从背后揪住领子,粗暴地从山谷口拖了进去,毫不怜惜地丢在地上。

“我还当什么小兽跟了我们一路,原来是个小姑娘!”那人笑着,拿手里的灯笼来照她的脸,“哟!这什么运气?还是个小美人儿呢!”

惊喜的语气中掺杂着难言的贪婪。

池棠趴在地上,刚才那一摔,手心火辣辣的疼,但此时,她已经恐惧得无暇顾及。

她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发现的。

原以为对方可能是山里或者山下的人家,跟着就能走出去,不料那两人不但没有出山,反而越走越深。

池棠倒是想过掉头另外找路,可眼看天都黑了,她连前面两人的身影都快看不清了,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找路?

进退两难之下,索性咬着牙继续跟下去。

跟了约摸半个时辰,那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了现在这一处山谷口。

山谷口有许多石木遮掩,当时从池棠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只看得到那两人提着的灯笼火光,她还不自觉地走近了一些,直到听见第三人的声音才收住脚步。

前面几人说了几句“回来了”、“去哪儿了”之类的话,随后脚步声随着火光一起远去。

池棠照旧跟了上去,却逐渐听见了许多声音。

说话声、斥骂声、鞭打声、惨叫声、哭声,最多的,是一种类似凿打敲击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响着。

池棠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情况,但直觉前面不是什么好地方。

就在她准备掉头离开时,被人发现了。

原来山谷口即便没有灯火,也一直有人守着。

她被摔在满是碎石的地上,浑身疼痛,听到那一句满是恶意的话后,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自欺欺人地藏起了脸。

怎么办?怎么办……

池棠害怕得浑身发抖,脑子里乱哄哄的。

几乎是刚刚藏起了脸,就被人提起来,头皮一疼,竟是被人抓着头发被迫仰起脸,对上一双阴沉沉的眼,眼角赫然一道伤疤,狰狞如鬼怪,吓得池棠瞬间僵住。

边上伸过来另一人的手,在她脸上抹了抹,粗粝的手心擦得她脸上生疼,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还真是个小美人儿,瞧这嫩得,啧啧……”那只手又捏了捏她的脸,气息喷在她脸上,令人恶心欲呕,“哥几个今天艳福不浅啊!”

周围笑声四起,震得池棠耳朵生疼,黑压压的人影将她圈在中间,被恶意压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咬紧牙关,躲开那只手,眼泪扑棱直掉。

“看这妮子的衣裳,别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吧?”有人怯生生迟疑道。

池棠脑中灵光一闪,大声喊道:“我是吴兴王府的人,你们快快送我回去,不然、不然郡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周围瞬间一静。

不但围着她的人没了声音,就连附近的其他声音也突然消失了。

这时,吹来一阵风,冻得池棠又清醒了几分,用力一挣,竟然从面前刀疤男人手里挣出来了。

男人阴沉沉地打量了她两眼,问道:“你是吴兴王府的人?王府的什么人?”

池棠抬袖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脑中急转,大声道:“我是王妃娘家的侄女,你们好好将我送回去,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她虽然走了一天,但不可能走出吴兴郡,既然还在吴兴郡,挑身份最尊的吴兴郡王靠上去总没错。

郡王的女儿她不敢冒充,于是胡乱扯了个王妃的娘家侄女用用。

但也不是她说什么别人都信,边上一人道:“王妃早没了,府里哪来的王妃娘家侄女?”

“王妃没了,世子还在!你们是不是不把我世子哥哥放在眼里!”池棠凶巴巴地瞪着说话的那人,那人竟然被瞪得缩了缩脖子。

“既然是王府的亲戚,怎么会一个人跑来这里?”刀疤男冷冷道。

池棠心头猛跳,手心顿时捏出汗来。

这问题问得尖锐,要怎么解释?

眼看面前的男人脸上疑色越来越浓,池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围气氛一凝,倒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池棠哭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道:“我跟世子哥哥吵了一架,就一个人跑出来了……都是山,不知道怎么回去……他不来找我,他不要我了……他明明说过要娶我的……呜呜呜呜呜……”

本来是想假哭,可这两天的遭遇一涌上心头,轻而易举地就真伤心真委屈了。

但哭归哭,池棠也没忘留意周围人的动静。

“要不……给送回去?”

池棠正觉心头一松,突然又被人揪了过去,对上的还是原来那张眼角有疤的脸。

“送她回去,反过来告我们一状怎么办?”刀疤男阴阴地看着她,“她一个人跑出来,索性死在外面,死无对证还落得个干净!”

池棠浑身冰冷,忙喊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告你们状的!”

刀疤男人冷冷一笑,显然是不信。

“我、我保证回去一个字都不说!”池棠急中生智,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给他,“这个给你,我不敢告状,我的首饰落在别的男人手里,世子哥哥会不要我的!”

玉镯是上等的美玉,男人拿在手里掂了掂,抬起脸还是目光阴郁:“一个玉镯而已?还不是想赖就赖!”

第093章 绝处逢故人 池棠没想到这人疑心这么重,急得心头狂跳。

慌乱中摸到左臂,灵机一动,将银钏也拿了下来:“这个是……是世子哥哥送我的,你看,这银钏的刻纹很特别……”

男人接过来看了看,抬起头,仍是目光森森。

池棠都快绝望了,忍着泪道:“等我、等我做了世子妃,不会忘了你们的……”

“行了!”边上一人劈手夺了刀疤男手里的首饰,爱不释手地翻看着,嘴里叨叨道,“不就一个小姑娘吗?还是个没长熟的,值当你这么盯着吗?”

说着,又去翻池棠的发髻,一边翻一边抱怨:“真是王妃的侄女?怎么连跟金钗都没有?”

池棠弱弱道:“掉山上了……”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踉跄。

“是不是王妃的侄女,等头儿来了做决定!”刀疤男冷冷说罢,拖着她往山谷内走。

听这话,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池棠一口气松下来,顿觉浑身脱力,只能任人拖着离开。

……

高山四围,谷深不见星月,仰头只有方寸天空。

山壁上星火点点,凿击声此起彼伏。

池棠坐在洞口往外看,远远近近的盘山路上,人形佝偻如蝼蚁,或拉,或抬,或扛,带着一只只装满山石的篓筐,在鞭声和喝斥声中蹒跚前行。

仲秋夜凉,放眼尽是衣不蔽体,许多人面目模糊,带着鞭伤的皮囊紧裹着骨头,看得池棠阵阵心寒。

她自幼养在锦绣堆里,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

尽管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池棠也隐隐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

深山荒谷,不点灯却有人谨慎把守,仿佛是一个不容触碰的秘密。

可她已经撞见了这个秘密,想要离开难上加难。

刚才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将她带到这个山洞后,说了一句:“劝你别乱跑,这山谷里的男人可不止你刚才见到的几个。”

池棠一向听劝,就算没有人看着她,她也乖乖待着,连洞口都不敢出。

洞里没有食物,池棠饿得浑身无力,便靠着洞口的石壁坐着,一边观察山谷,一边绞尽脑汁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其实求证她的身份很简单,她拖不了多少时间。

凭她现在的状况,没人看着都未必出得了山,可怎么办……

正想着,洞口突然探出一个脑袋。

池棠蓦然睁大了眼:“你——”

一个字还没说完,那人就箭一般冲了进来,捂住她的嘴,眉头紧皱,两耳直竖,双目炯炯地左右查探,完了回过头警告了她一眼。

池棠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他才缓缓松了手。

“你——”

“你没事吧?脸上疼不疼?还有哪里疼?谁欺负你了?谁绑你来的?是不是刚才那个刀疤?他们打你了没?老子去砍了他!”一开始还只是惊疑不定地询问,说着说着,就变成含泪捋袖往外冲。

池棠正听得瞠目结舌,见状忙拉住他:“没有没有,我就是刚进来的时候摔了一下,他们还没来得及欺负我!”

这么一说,人是不往外冲了,但回头看她的目光也没了刚才的心疼怜爱。

“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会跑这儿来的?是家里过得太舒服了想出来找罪受吗?出城看流民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别庄被下人冲撞也觉得不刺激了?整个吴郡你都玩腻了?玩腻了你可以往北面去晋陵郡啊!晋陵姓萧的那一家个个都好看,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这里都是些糙汉子,一个比一个丑,你看了不觉得眼睛疼吗?”

他一边说,一边转着圈,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池棠听得一愣一愣,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说话?”

他不是哑巴吗?怎么突然说话了?还一口气说这么多,是哑了二十几年积累的吗?

何必身形一僵,回头瞪了她一眼,凶巴巴道:“这重要吗?这重要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些不着调的事?你爹平时怎么教你的?对了,你爹人呢?他不是很能吗?连个女儿都看不住,怎么做人爹的?”

“不许说我爹!”池棠生气了。

何必本来还想顶她两句,一看她脸上擦出的血痕,立时缴械投降:“好好好,不说你爹,说说你,你怎么跑这儿来的?怎么脸上都伤到了?别怕别怕,我认识一个大夫,祛疤很厉害的……哎,这里也伤到了,这里也有……衣服都破成这样了?太可怜了,这让你爹看到还得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跟你爹说清楚这些伤在见到我之前就有了,可跟我没关系!嘿!他自己女儿都看不住,应该也没脸怪我……”

“你……认识我爹?”池棠惊讶问道。

何必哼哼道:“我还不想认识他呢!我认识他有任何好处吗?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不说了,一到江南就给我整成乞丐,整成乞丐也就算了,我还得做哑巴,做哑巴也就算了,还被卖到矿山做苦工,做苦工也就算了,他还看不住孩子给我添乱!”说着,瞪了池棠一眼。

池棠想起这几天的遭遇,顿时沮丧极了。

她这次添的乱子应该特别大吧?爹爹一定急坏了,说不定还要来这里找她……

重生以来,她一直在劝爹爹不要来吴兴郡,结果这次,竟然是因为她才来,万一爹爹在吴兴遇到了什么危险——

“哎哎哎,你别哭啊!”何必一看她红了眼眶,吓得心脏都跳出来了,“小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没有添乱,是我添乱是我添乱,你最乖最懂事了,都是我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见她收了眼泪,何必才松了一口长气,道:“那你到底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呢?是不是谁绑你来的?是不是姚无忌那个老混蛋?他怎么把你绑过来的?算了算了,先不说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吧!”

池棠被他那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惊到了,对后面一句就有点反应不过来:“啊……你、你能带我离开这里?”

朝外瞄了一眼。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敲山凿石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停歇,热闹得日夜不分。

这要怎么出去?

第094章 你该不是喜欢太子殿下吧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94章你该不是喜欢太子殿下吧“这算什么?”何必傲然睥睨,“我可是东宫第一高手——”

“你是太子殿下的人!”池棠失声道。

何必抱臂胸前,淡淡道:“算不上太子殿下的人,我不过是暂时委身——不、屈身——不、藏身——不、寄身东宫而已,我——”

“那太子殿下、殿下他也来了?”池棠紧张地问。

“太子殿下当然不在这儿!”何必瞥了她一眼,“怎么?你想见太子殿下?”突然想起六月中在普明寺遇到这小姑娘的情形,不由心生疑窦,“你是不是认得我们殿下,也不对啊,我们殿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离开吧!”池棠打断他道。

何必点头,拉着池棠猫腰往外走,边走边叮嘱:“你跟紧我啊,千万别吭声,小心被人发现了,不过这个时辰这边一般是不会有人来——”

再怎么话没说完不尽兴,何必还是闭上了嘴,羞恼地瞪着洞口突然出现的人。

其实何必说得没错,这一片都是一个个山洞,用作监工休息。

这个时辰,监工们要么已经回自己洞里睡了,要么在外面干活,确实不太可能有人来。

只除了山洞的主人。

刀疤男生得十分高大魁梧,往洞口一站,几乎遮去了所有光线,背着光,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一双眼睛比刚才看到的更加阴沉了。

池棠看了一眼相对瘦小的何必,心道不妙。

“你们——”

刀疤男刚一开口,何必便冲了上去。

池棠掩嘴惊呼。

惊呼声未停,就见何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绕着刀疤男跑了一圈,最后站定在刀疤男面前,拍了拍手,得意洋洋地招呼她道:“可以了,走吧!”

池棠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刀疤男。

刀疤男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阴沉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别看了,点住穴了!快走吧!”何必不耐烦地催促道。

池棠恍然点头,朝何必走去。

经过刀疤男身旁时,池棠不经意一瞥,却愣了愣:“等等!”

停下脚步,轻轻拿走刀疤男手里的东西。

“这是给我的?”池棠讶异地问道。

刀疤男不能回答,眼神依旧凶狠阴沉。

但是他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半块饼,不是给她还能给谁?

“谢谢……”池棠讷讷道。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毕竟这人刚刚还说过要杀她,现在拿食物给她,也不过是将她当作未来可供勒索的吴兴王世子妃,好像并不值得感谢……

正想着,手里的饼突然被人夺了去。

“这饼太难吃了,你吃不了的,我跟你说,我在这儿——”

“可是我好饿……”池棠打断他道,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何必只好将饼塞回她手里,道:“那你随便啃啃吧,我都怕你啃不动,哎,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居然沦落到吃这种狗都不吃的玩意儿,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你爹见了要——”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快走吧!”池棠严肃道。

何必神色一收,将她拉到身后,鬼鬼祟祟探出脑袋往外看——

……

李俨让人传令兵围乌程接应池长庭,自己则进了山。

如意环命中,池小姑娘十有八九是逃脱了,至于中招的人,可能是被后面来的人带走了。

逃脱之后,按理应该是回吴郡。

但她一个很少出门的小姑娘,未必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李俨的想法是,假如池小姑娘走对了路,问题就不大,怕就怕她走错路进了山。

他选择往最坏的方面想,于是带着大多数人进了山。

这座山,不是普通的山。

何必就是在这一片失踪的。

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那家染坊招募的其他流民。

包括吴兴郡内陆陆续续失踪的那些人,总是有一个去处,这个去处就隐藏在这座山里。

何必进去好些日子了,始终没有送来消息,让人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

现在池小姑娘可能也接近了那丝危险。

一想到这里,李俨就心不能静,但脚下还是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夜山之中。

这座山上林子很密,好在入了秋,落了不少叶子,月光才能照下来。

李俨等人没有举火照明,也尽量控制声响。

在深山里找人,靠眼睛不如靠耳朵,这样寂静的山岭,人声可以传得很远,他只希望池小姑娘若真遇险,还有机会呼救——

……

池小姑娘觉得自己应该是得救了。

没想到这位东宫高手真的很厉害,背着她东躲西闪,竟然成功躲过谷口的守卫逃了出来。

出来后,何必也没有放下她,叨叨地说着:“不是我想背你啊,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很洁身自好的,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摸过,背你我也很委屈,但你这样子我也没办法,我倒是不介意在山里走一夜,可你这么娇弱,待上一夜一定会生病,回头你爹又要怪我——”

“我知道我知道——”池棠连忙打断他,“背着我实在太委屈你了!”

何必高兴地夸了她一通懂事。

池棠一边听着,一边低头咬了一口饼。

果然很硬,咬得牙都疼了。

可自己主动要来的饼,含泪也要继续吃下去,否则一定又惹来某人好多话。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恩人呢?”池棠问道。

何必“嘿嘿”一笑,道:“我的大名江湖上太有名了,还是不说出来吓唬你个小姑娘了,你就叫我高手好了!”

池棠心想,江湖上再有名我也不可能听说过啊!

但还是乖乖甜甜地喊了声“高手哥哥”。

“叫叔叔!没大没小地!”何必努力回头瞪她一眼,“我跟你爹那是称兄道弟的,你叫我哥哥像什么话!”他能被池长庭占便宜吗?

行吧……

池棠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高手叔叔”,问道:“所以你不是真的梅子哥哥吗?”

何必道:“当然不是,小梅子就是我在路边捡的,她在你家还好吧?挺可怜的孩子,爹娘都没了——”

“她很好,庄子上有个婶子很喜欢她——”池棠犹豫片刻,又问,“高手叔叔,你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来假扮流民的吗?”

“不是太子殿下开口,你以为你爹能使唤得动我?”何必嗤了一声,接着又“咦”了一声,“你怎么老提太子殿下,该不是喜欢我们殿下吧?”

第095章 太子殿下来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95章太子殿下来了“你该不是喜欢我们殿下吧?”

池棠听得手一抖,那块硬得崩牙的饼掉了下去。

何必瞄了一眼,高兴地说:“掉了就掉了,这哪是你吃得了的,放心,有你叔在,一个时辰内就带你出山,要什么好吃的没有!”

池棠乖巧道:“谢谢叔叔。”

心口犹自狂跳不止。

太子殿下真的来了……

池棠既激动又紧张,既期盼又情怯。

虽然现在太子殿下并不认识自己,不记得前世那些,却不妨碍她在想起他时心里泛甜。

不过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娶她了……

想到这点,池棠又有些怅然。

太子殿下是因为她没了爹爹才对她好的,现在她有爹爹疼爱,当然不必太子殿下费心了。

只要爹爹好好的,太子殿下的好,还是留给太子妃吧!

她会一直记着他的好,但她实在能力有限,无以为报,回头还是把太子殿下对她的种种照顾都告诉爹爹好了,让爹爹代她报恩。

池棠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附和高手叔叔几声。

高手叔叔虽然看着瘦弱,却能在背着她健步如飞走山路的同时还滔滔不绝不带喘气,池棠趴在他背上,甚至觉得有点悠闲。

“高手叔叔,你说山谷里那些人会不会发现我们逃走来追我们?”池棠略微有点担忧。

“追就追呗!追得到算我输!”语气甚是自负。

追到了不算你输还能算什么?池棠偷笑了一下,又问道:“高手叔叔,你这么厉害,是故意进那个山谷不出来的吗?”

“那是当然,区区一个山谷,能困得住你叔?你叔我可是连皇宫禁内都来去自如的人!想当年——”

“那山谷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去那里啊?”池棠问道。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别乱问,想知道回家问你爹去!”何必也不是什么话都说的。

想起爹爹,池棠心揪了一下,喃喃道:“我两日前被人绑架的,爹爹一定急坏了……他可别来吴兴……”

何必嗤之以鼻:“你爹武功好着呢!吴兴对你来说是危险,对他来说——嘿嘿!他来了,是吴兴危险才是!”

“真的?我爹爹武功这么厉害?”池棠听得高兴,她是知道爹爹会武功,但多厉害却是不知道,“高手叔叔,我爹爹的武功有你这么高吗?”

何必支吾了一下,含糊道:“差不多吧……”

池棠听出来了,高兴地说:“我爹爹武功比你还厉害,对不对?”

何必怒了:“对什么对!匹夫之勇算什么好汉!他不过胜我一招两招而已,他追得上我吗?他脱身之术有我厉害吗?他那么厉害怎么还是我来救你?”

池棠被他凶得愣住了。

刚回过神来,便听到远处一声喊:“在那边!”

池棠一怔,下意识道:“你输了!”

“呸!”何必怒啐了一声,抓紧池棠,撒腿跑了起来。

追跑截喊声从山林深处,随着枝叶藤蔓,顺着夜色星光,如水波般层层向外荡开,又被山体挡住,一层一层再荡回来。

听在耳中,仿佛四面八方都是追堵的人。

疾奔时,耳边风声呼啸,池棠被吹得浑身僵冷,趴在何必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突然,何必收住了脚步。

“糟了糟了,前面也有人,被前后包抄了……”何必一边低声叨叨,一边左顾右盼,寻找第三条路。

池棠从他肩头露出眼睛一看,心都凉透了。

前方树丛里,走出许多黑糊糊的人影,乍一看,还数不清。

连高手叔叔都慌了,这次真的没救了吗?

池棠正想着还能不能继续冒充吴兴王府的亲戚,前方一人开口了——

“哟!这不是我们第一高手吗?怎么一副吓破胆的样子?”语气带着明显的戏谑。

何必动作一滞。

“商陆?”他不太确定地问。

对方“嘿嘿”一笑。

何必大喜:“你怎么在这儿?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是不是来了?”

池棠一听到太子殿下便竖起了耳朵。

然而何必说话很少有随随便便让人插嘴的:“来不及多说了!我后面都是人,快帮我拦下!不是我打不过他们,打不过我总跑得过是不?可我背上还背着一个呢?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可也有点分量……”

池棠听得脸颊发烫,偷偷捶了他一下,嘟囔道:“我才不重!”

这一声虽然轻,也被对面听了去。

“阿棠?”唤声急切,从对面树影下箭步冲出一人,露于清凉月色之中,面容冷白俊雅,神色寡淡,眸中却有惊喜之意。

何必见到此人也很是惊喜,张口便喊:“殿——”

“严侍卫!”他背上的小姑娘比他更激动,“你果然在这儿!”严侍卫果然是被爹爹派来吴兴郡了。

何必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成严侍卫了?果然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太子殿下刚刚喊池小姑娘那一声好生亲切——

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没等他想清楚,背上的小姑娘已经被太子殿下扶了下来。

“受伤了?”何必第一次听到一贯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用这么关切的语气说话,惊得回头猛一顿打量。

这不会是个替身吧?

“没有受伤,是我没力气走路,这位东宫的高手叔叔才背着我。”池棠解释了一句,便着急问道:“严侍卫,是我爹爹派你来找我的吗?他在哪儿?”

李俨确认她脸上只是浅浅的擦伤之后,“嗯”了一声,道:“府君在乌程,我带你去找他。”

原本听池小姑娘喊出“严侍卫”时,左右就哑了声,此时再听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地应下,就是何必,也懂事地闭上了嘴。

他们说话的功夫,山谷里的人追近了许多,李俨看了一眼,吩咐道:“抓两个带走。”

何必正要上前说话,却见太子殿下解下身上的披风,将池小姑娘整个儿裹起来,又转身弯下尊贵的膝盖,道:“我背你下山。”

池小姑娘爽快地应了一声,手脚并用爬上了太子殿下尊贵的背,那熟稔的态度,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何必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两人走出好几步才忙不迭小跑跟上。

顶点

第096章 你也是东宫的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096章你也是东宫的人?清风如沐,月华如洗。

可能因为追兵被拦下的缘故,严侍卫走得并不急,一步一步非常稳,池棠趴在他背上,觉得换了个人背舒服多了。

走得不急,风就不大,她身上又盖着他的披风,披风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还带着一种清淡的类似松竹香的味道。

池棠偷偷凑近他后颈闻了闻,依稀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正想再闻一下,却听李俨突然冷冷道:“不要乱动!”

池棠脸一红,忙转开脸,心中暗想,这就被发现了,他还挺怕痒的……

转开脸,正好对上何必瞪得圆溜溜的一双眼,这才意识到走的这一路,高手叔叔有点过于安静了,哪怕现在对上了她的眼,也只是用力地好奇地看着,用目光表示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池棠有点不解,回忆了下他前面的情况,主动问道:“高手叔叔,你刚刚想说殿什么?”

好像从那里被她打断后,高手叔叔就一直没说话了。

何必是很想说话,但听到池小姑娘问了这么一句,他又想继续装哑巴了。

眼看太子殿下使了个眼色过来,何必只好假咳几声,支支吾吾道:“哦……那个啊……我就是想说……殿、啊……殿、对,点灯!太暗了看不清路,必须得点灯!这是山里啊!路本来就难走,没有灯看不清摔一跤怎么办?摔一跤也就算了,万一踩空了掉进什么坑坑洞洞,或者摔下山崖怎么办?必须点灯!”

说完就看到池小姑娘仰起头。

头顶月儿高挂,虽然照不清地上的小坑小洼,但引着人走路是足够了。

池小姑娘低头再看他时,眼里已经带上了怜惜。

“高手叔叔,你看不清的话跟在我们后面就好了,挑严侍卫踩过的路走就没事了。”池小姑娘关心地嘱咐道。

何必瞪了一眼忍俊不禁的商陆,讪讪道:“我说的是刚才,现在已经出了树林,就不用点灯了。”

商陆被瞪了一眼后,索性更放肆地“哈哈”笑了两声。

池棠把脸转向另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商陆。

刚才高手叔叔听见这人声音时,第一反应是问起了太子殿下,便问道:“伯伯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吗?”

商陆含笑瞥了闷声不吭的太子殿下一眼,点头道:“没错!”

池棠突然紧张起来:“那、那你们现在是要去向太子殿下复命吗?”

商陆笑嘻嘻反问道:“是又如何?”

池棠更紧张了,不自觉地揪紧了李俨的衣衫,道:“那、那伯伯你和高手叔叔去见太子殿下吧,严侍卫一个人送我去找我父亲就行了!”

商陆瞥了一眼蹙眉的太子殿下,兴致盎然地追问:“怎么?你不想见太子殿下?”

“不、不是!”池棠连忙否认,“我怕父亲着急!”一想到爹爹在乌程,她就心惊肉跳,恨不能立刻飞过去确认他的安全。

而且她现在这么狼狈,也不太好意思见太子殿下……

“那可不行——”商陆笑眯眯道,“这位严侍卫不能带你去找池太守。”

池棠低头一看,福至心灵:“你、你也是东宫的人?”

李俨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池棠顿时不说话了。

即便看不到小姑娘的神情,李俨也能感觉到她低落且不安的情绪。

边上商陆还说得高兴:“不是我们不肯先带你去找池太守,但我们都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出来的,总要先回去复命是不是?”

“无妨——”李俨打断他道,“我先送你去见府君。”

商陆乖乖闭上了嘴。

倒是池棠忧心地问道:“可是你们不是要先去向太子殿下复命吗?”

李俨道:“他不会介意的。”

池棠一想,确实,太子殿下那么和气的人,应该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一边说一边走,后面逐渐没了声音,前方也慢慢视野开阔起来。

池棠觉得这回应该是真的脱险了,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搂着李俨的脖子,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趴在他背上,一动都不想动。

李俨察觉到她的动作,柔声道:“累了就趴着睡会儿。”

这几天真是难为她了,还好她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精神看起来也还行。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经历了这样的惊险后,没有被吓破胆,也算是难得了。

池棠原本就觉得他也是个和气的好人,听到他这样关切的话,更是心生亲近,便趴在肩头看他的侧脸。

他长得很好看,鼻梁挺拔,嘴唇有点薄,一双瑞凤眼显得有些冷清,但盛入月光后又有一种朦胧的温柔。

池棠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可遍数前世今生见过的男子,也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

莫非他前世曾经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来探望过她?

正想得出神,忽觉他眸光轻转,朝她这一侧瞥了一眼。

池棠这才察觉离得太近,慌忙挪开了脸,想起他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心口怦怦直跳。

“绑架你的人,你认得吗?”严侍卫突然问道。

池棠微微一怔,道:“是秦归……”心中蓦然一黯,又觉得难过得不应该,强打起精神问道:“你们知道我被绑架?”

他“嗯”了一声,道:“府君借了东宫暗卫搜寻你的下落,我们在山脚屋舍内发现你用过的银针,才决定进山——”

“你们找到那座别院了?”池棠惊讶问道,“那你们没见到秦归?他中了我的麻药,我大姐姐给的麻药足够十二时辰的!”

李俨平时听她喊“大姐姐“总觉得别扭,这回听在耳中却觉得欣慰。

看来小姑娘已经不生他气了。

“我们到的时候,别院里没有人,应该是有人救走了。”李俨道。

池棠听得心中一惊,后怕不已。

原来真的不是只有秦归一个人,还好她走的时候没人。

“他为什么要抓我?”池棠喃喃问道,还是忍不住惆怅,明明记忆里那么好的人,原来都是假的。

“他是吴兴郡王的十七公子。”李俨道。

“十七公子?”池棠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我记得吴兴王府最小的十六姑娘今年才五岁吧?”

顶点

第097章 瞎了我的单身狗眼 当世的王侯子弟才被称为公子。

十七公子,就是吴兴郡王膝下行十七的儿子。

可是行十六的女儿才五岁,十七公子,怕不是还在襁褓之中?

而秦归年岁二十二,众所周知。

这点李俨也想不通,只能猜测道:“或许是一个代号。”

也只能这样想了,池棠放下这个,担忧地问道:“秦归说他绑架我就是想让我父亲急一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父亲急了会怎样?”

李俨心中一动,问道:“他说想让府君着急?”

池棠道:“嗯,他就是这样说的!”

李俨蹙眉沉吟。

池长庭急了会怎样?

借暗卫,调兵将,既要救人,也要复仇,池长庭原不是好拿捏的人。

这一点,是否在幕后策划之人的预料之中?

还有,池长庭这番动作,即便是爱女心切,也太过了,就是他心里也不太舒服,日后更是后患无穷——这一点,是否也在幕后之人的预料之中?

李俨越想越心惊,直到被池小姑娘懊恼的嘀咕声打断思绪:“我本来都逃出去了,要不是迷路进了山,说不定都找到爹爹了……”

“这一带地形复杂,换了我一个人走,也可能会迷路。”李俨道。

池棠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闷闷地“嗯”了一声。

李俨感觉到她没了动静,以为她累了,便没有再引她说话,转而问何必:“山里什么情况?”

何必早就想说了,碍于池小姑娘在,不知道方不方便说,既然太子殿下发问了,那肯定是方便了。

“是铁矿!”

何必一句话惊得李俨与商陆齐齐停步。

“姚无忌这狗胆包天的,竟然在江南私开铁矿!”

铁能铸钱币,造兵器,历朝历代,都是禁止民间开采。

如姚无忌这样拥有自己军队的藩王,还在偷偷摸摸开采铁矿,总不至于是想开采出来给皇帝陛下一个惊喜吧?

“这一片山脉,有铁矿的不在少数,里面采矿的大多是骗进来的,还有些是掳来的,极少数是买的,我查下来,来得最久的只有五年,但是他的时候就有人在挖了,陆陆续续死了很多人;”

“采下的矿石就在谷里炼,每隔一旬,会有专门的人过来把炼好的铁拉出去,我特意多留几天,想跟着看那些铁被拉去哪里了——”

说到这里,何必睨了一眼太子殿下背上的小姑娘。

“可惜被池长庭家乱跑的小姑娘坏了我的大计!”

池小姑娘将脑袋枕在太子殿下肩上,又安静又乖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睡着了,实则睁大了双眼,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话。

突然被他点到名,眼里茫然了一瞬,随后露出羞愧内疚的神色。

“不是池姑娘坏了你的大计——”李俨道,“是我们调查姚无忌的动作不够隐蔽,被姚无忌发现了端倪,才派人绑架池姑娘来要挟我们,论理,是我们连累了池姑娘。”这话是对何必说的,语气甚至有点严厉,说得何必低头称是。

“你不要多想,大道朝天,原本就是给人走的,你走在路上出了事,岂能怪自己?要怪也是怪那些作恶的人,不可过分揽责。“柔声细语,这话才是对池棠说的。

池小姑娘原本愁眉苦脸的,一听这话,顿时转阴为晴,“嗯“了一声,唇角弯弯,似盛了蜜糖。

至于吗?

何必心里嘀咕了一声,感觉眼睛要瞎了。

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呢?

走出山岭时,方才被派出去解决追兵的侍卫也都追上来了。

进山前散在附近的马儿三三两两跑回,李俨将裹成一团的池小姑娘放在马背上,仰头问道:“会骑吗?”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父亲带着我骑过……”

李俨犹豫片刻,道:“我带你骑可好?”

池棠点头。

背都背过了,共骑算什么?再说她自己不会骑,这里又都是男子,也只能这样了。

他踩镫上马,将她护在双臂之间,声音从头顶传道:“坐稳了?”

池棠应了一声。

马鞭扬起,四蹄腾飞,绝尘而去。

池棠从未骑过这么快的马。

爹爹带着她骑的时候最多只是小跑几圈,就已经吹得她发髻凌乱,频频迁怒爹爹。

可当严侍卫的马冲出的时候,迎面的冷风一瞬间就吹得她睁不开眼,根本没有余力去顾及发髻。

李俨瞥了一眼,匆匆拉起披风将她整个脑袋都罩了起来,嘱咐道:“风大,不要露头。”

于是,怀里的小姑娘就这么蒙着头,一动不动坐着,小小的一只,乖得让人心都化了。

李俨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见过的池夫人,小姑娘的相貌随她爹,性子似乎随了她母亲……

……

一开始周围还只有风声和奔马声,没过一刻钟,池棠就隐隐听到了遥远的喊声,接着,马儿停了下来。

“去探池太守的位置!”她听到严侍卫吩咐道,语气似乎有些凝重。

池棠忙拉下披风问道:“怎么了?”

李俨将披风重新为她围好,解释道:“吴兴郡王想对你父亲不利,别担心,你父亲也带了吴郡府兵对抗。”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池棠瞬间小脸煞白。

吴兴郡王想对爹爹不利,那前世也是这样吗?害了爹爹的不是所谓的乌墩寨水匪,而是吴兴郡王!

李俨听她的声音,仿佛快要哭了,忙解释道:“我们人少,不能强冲,所以我先让人去探你父亲的位置,如果你父亲不在这个方向,我们要设法绕道与他会合。”

池棠心里一松,忍不住笑了出来,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忙用手背抹了抹,忽然迟疑道:“是不是太子殿下也在?”

他们都是东宫的人,这么义无反顾,为了太子殿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前世也是太子殿下和爹爹一起遇袭的!

李俨听得心中一动,柔声安抚道:“别担心,太子和你父亲都会没事的。”这小姑娘是在为他担心?

这时,前去侦察的侍卫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姚军两倍围之,池太守受困!”

李俨眉心微蹙:“宣城军和吴军何在?”

“都在里面!”

李俨目光骤缩,心中大骇。

宣城军和吴军遭两倍围困,姚无忌手里的军队竟然有万余!

第098章 池长庭不会死 月明星稀,桂花静落。

伴随着的却是火光映天,杀声震地。

李俨远望战场,只觉人山人海,数不胜数。

池长庭咄咄逼人的大军压境,终于惹得姚无忌亮出了獠牙。

藩王按制只得五千兵马,姚无忌却私募了两倍,又私开铁矿,铸造兵器,谋反之心昭昭。

既然亮出了獠牙,就是存亡之战,没有任何余地。

李俨低头看了池棠一眼。

刚才侍卫回报,并没有避开她,她都听见了,想来也听明白了。

此时她正怔怔望着天际的火光,察觉到他的注视,转过脸来,眸光茫然。

“池太守不会有事的。”李俨淡淡道。

池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目光倏然凝聚,又用力点了一下头,大声道:“他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我——”说到这里,噎了一下。

爹爹答应过,见事不妙就会带着她逃走,不过这话不能对外人说,有损爹爹的英明神武。

“他答应过,绝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池棠改口道。

李俨看着她,虽然年岁已经十三了,却生得十分娇小,看着像个孩子似的,又娇又软,能将七尺男儿的心都化作绕指柔。

任谁有这样一个女儿,都会不舍得赴死。

他记得当年,池长庭起初并不愿意赴任吴郡,好像是因为女儿同长兄一家起了冲突,才独自带着幼女远赴江南。

这样的小心呵护,怎么忍心丢下?

他拉下系在腰间的钮印,举起喝令:“执东宫信物,调晋陵府兵平叛!”

池棠惊愕看他。

没想到他一个侍卫,竟然拥有东宫信物,还能做主调动府兵!

“谢谢你……”池棠轻声道。

除了太子殿下本人,谁做这个决定都是在拿身家性命冒险,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在救爹爹。

他朝她轻轻点头,问道:“身上有没有府君认得的信物?”

池棠愣了愣,低下头找。

首饰在山里掉了一大半,剩下被山谷里的人搜走了,实在没什么可以充当信物的。

她找了一会儿,灵机一动,抓着袖子用力一撕——

撕不动……

李俨心下一哂,帮着她撕下一角袖子,随后马缰一抖:“走!”

十数骑绕行了足足两刻钟,最后上了一处高地,才勒马停下。

李俨往战场上望了一眼,从马鞍一侧取下弓箭,将袖角挂在箭上,缓缓引弓,却没有立即脱弦。

他动作定下,低声问道:“看见了吗?”

池棠顺着他箭头所指的方向望去,正见一人,右手持刀,挥洒俊逸,左手持戈,挑杀狠绝,火光照得他绯衣似血。

他确实没有身先士卒,身周始终围着一圈人,应对有余。

池棠心头略松,轻声道:“看见了,他会坚持到援军赶来的!”

李俨“嗯”了一声,箭矢调了一下角度,道:“你放心,他身边那些都是东宫最精锐的暗卫,太子……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池棠听得心中激荡,转头看着他,感动地说:“你、你帮我谢谢太子殿下,我、我一定会报答他的!”

他原本双目凝神盯着前方,闻言垂眸,唇角微微一动,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不笑时面容冷清,此时微微一笑,唇畔两颊,便浅浅地晕开两道笑弧,刹那间,如春风扑面而来,说不出的温暖动人。

池棠才一晃神,那笑容转瞬即逝,他倏然抬眸,眼神霎那肃杀。

下一瞬,耳畔“咻”的一声。

池棠转回时,他持弓的手正在垂下,另一只手则空空如也。

池棠忙朝池长庭的方向望去。

他持刀而立,左手的长戈已经没了,一人拿着什么送到他面前,他接过查看。

隔得太远,池棠看不清他手里拿的东西,但猜得到是严侍卫刚才射出去的箭。

“糟了!”池棠突然着急道,“爹爹会不会以为是劫持我的人撕了我的袖子威胁他?”

“不会——”李俨道,“我的箭不一样。”

正规制造的军器都是有记号的,姚无忌的军器见不得光,因此上面不会留明显记号,就算留了,也和他这支军器监专为东宫内造的箭不一样。

果然,池长庭低头看了片刻,便抬头朝他们的方向望来。

“爹爹——”池棠激动得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

李俨虚虚地圈住她的身子防止她掉下去,淡淡一笑,道:“府君应该是看不到你的。”

毕竟隔得远,即便能看到这里有人,也顶多看到他,池小姑娘坐在他身前,身上又裹着他的玄色披风,这个距离看过来,只会同他的身形融为一体。

但,像是故意要打他的脸似的,远处的池长庭举起了手臂,状似摇了两下,仿佛在同他们打招呼。

池小姑娘几乎喜极而泣。

李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这时,池长庭抬手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把大弓,搭箭引弦——

倏地一下,敌方一名骑兵中箭倒地,引起阵型慌乱。

随后,池长庭上马举刀,手势数变,紧接着,周围军阵也随之有了变化。

原本他们被敌军包围,采用的强攻突围的阵型。

此时,几经变动,却阵型收缩,改为守阵,并且缓慢地朝北面撤退。

北面有山,看样子,池长庭是想靠山据守。

李俨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又惊又叹。

没想到池长庭一个文臣,竟然还懂行军布阵!

池长庭的撤退虽缓慢却很稳,没有出现自乱阵脚的意外,而他一人于阵中手持弓箭,每一箭射出,倒下的人总能恰到好处地扰乱对方阵型。

李俨正看得心潮澎拜,忽然听到怀里的小姑娘惊呼道:“那是什么?”

李俨目光一转,顿时变了脸色。

只见西北方向,一支骑兵疾驰而来,引路的火把如一条来势汹汹的长龙,不知要将谁吞噬。

不是禁卫军,禁卫军即便已经收到急报,也得天亮后才能赶到;

也不是晋陵军,调令刚出,最快也要两个时辰。

“去两人看看,必要时,刺杀领将!”李俨道。

他以为禁卫三千足够,池长庭以为加上宣城三千足够。

谁也没料到,姚无忌竟敢在江南之地私募军队万余!

第099章 重逢 池长庭手里不过寻常府兵,算不得悍勇。

没有有利的地形,而敌军两倍有余围之。

败局已定!

倘若这里败得太快,余杭军和禁卫军赶到了也无济于事。

眼下,只能拼死突围!

“我去把池长庭捞出来!”何必驱马上前,主动请缨。

池棠怔愣看他。

没想到这位高手叔叔和爹爹竟然是可以冒死相救的交情。

可是这样的交情,怎么前世爹爹死后,她一次也没见过他?

池棠脸色一变。

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他和爹爹,一起葬身吴兴了……

何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某小姑娘回忆里死过一回,顾自挺胸傲然道:“放心好了!逃跑这种事,你叔我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我这就去把你爹带出来,让你瞧瞧谁更厉害!”

说着,用眼神偷偷请示李俨。

“等等!”李俨没有在看他,目光落在远方,“不是姚无忌的人。”

纵然一贯沉稳,说这句话时,也情不自禁带上了喜意。

那支北面而来的生力军,甫一加入战局,便迅速着手清理北面外围的姚军。

战局中的池长庭似乎也有所察觉,分出部分兵力与新军里应外合,凶猛蚕食着原本嚣张包围他们的姚军。

“那是什么人?”池棠惊喜地问。

李俨忽地引缰转向:“去看看!”

跑至半路,便遇上了先前持东宫信物去调晋陵府兵的侍卫,大喜来报:“未出乌程,便遇晋陵都尉平良率兵前来平叛!”

竟然是晋陵府兵?

李俨眼神变了变,心中不解。

晋陵郡的长官是赵王的人,赵王一向与他不合,怎么会主动来援?

看刚才的局势,也不像是来趁火打劫的……

这时,晋陵军的后军也发现了他们,分出一队小队跑了过来,还没近前,便凶悍喝问:“来者何人?”

李俨将身前的小姑娘一盖,提声道:“我等乃池太守麾下!”

为首的小将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很快发现了其中一个面熟的,正是不久前半路遇上的持东宫信物来调兵的侍卫。

向东宫侍卫求证之后,小将立即收敛了煞气,抱拳道:“诸位请随我来!”

驱马小跑前行,池棠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便激动得将脑袋钻了出来,恰好看到前方军阵中分,让出一条道来,一人青衫飘逸地骑马跑来,在一众戎装之中分外显眼。

池棠又惊又喜,忙扬声喊道:“萧五叔!”

萧琢正要同晋陵军小将说话,一听这喊声,忙转了脸望过来,大喜:“阿棠!“旋即打马迎上。

刚一照面面,萧琢就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从遇袭到现在,萧琢是池棠所见的人里最熟悉的一个,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此刻见到他只有亲切。

池棠眼眶一热,摇了摇头,冲他笑道:“我没事,就是看起来狼狈,没受什么伤——萧五叔,你怎么也在这儿?”

萧琢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以风流貌美著称,跟眼下的兵戈肃杀十分不搭。

萧琢脸上温柔关切的神色瞬间淡去,眉目间染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

“我是随晋陵府军一道来的——”他微微一笑,转头望向身后,远处激战正酣。

池棠以为他会继续解释为什么随晋陵军一起来,然而他回过头时,又恢复了温柔关切:“没事就好,我带你去见府君吧!”

池棠虽然心有疑虑,可听他提起池长庭,便把所有疑虑都抛在了脑后,连连点头,神色迫不及待。

她一点头,便有人催着坐骑向前。

萧琢眸光一闪,横马拦了去路,看着李俨道:“救人时不论尊卑男女,既然眼下已经安全了,侍卫郎理应知道分寸!”

池棠刚想替李俨说话,他却干脆利落地下了马,道:“萧五郎言之有理,是我失礼了。”

李俨也不是有意失礼,确实是忘了,经萧琢一提醒,便自觉下了马。

池棠有些不高兴,但也不好说,只闷闷道:“我们快去找我父亲吧!”

李俨牵着缰绳,绕过萧琢继续前行。

池棠有些心急,根本没心情应对萧琢的关心。

什么分寸不分寸的,她只想快点见到爹爹,牵着马走的速度多慢啊!

好在再慢也就这点距离。

才走出十来步,池棠便远远望见人群分开,一人步履如飞朝她奔来,脸上既不见沉稳,也没有风度。

“爹爹——”她喊了一声,哽住了喉。

那人还没站定,便朝她张开了双臂。

池棠迫不及待朝他扑了过去,被他稳稳地接在怀里。

襟前沾了寒露,碰在脸上有点冷。

池棠抬起头,摸了摸他的脸。

是热的。

“爹爹……”忍了许久的泪瞬间决堤。

池长庭也觉得喉咙发堵,摸了摸她的秀发,低声道:“爹爹没事,别怕……”

爹爹没事,太好了……

池棠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突然想起周围都是人,忙将眼泪擦在池长庭衣襟上,吸了吸鼻子,抬起脸——

“阿棠,你受伤了?”池长庭瞬间变了脸色。

怎么每个人看了她的脸都是这么一句?

池棠忍不住摸了摸脸,忧心忡忡地反问道:“爹爹,我脸上伤得很厉害吗?我只觉得不怎么疼,以为只是一点点擦伤而已。”

池长庭皱眉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松了口气,安抚道:“没事没事,伤得不重,就是伤在脸上惹人着急,别怕,爹爹认识一个大夫,所制的祛疤膏药疗效很好,两三天就消了。”

池棠微微一怔,觉得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就她脸上那程度,不用擦药两三天也能消!”边上有人嗤笑道。

池棠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商陆。

“真的吗?你也会医术?”先前顾不上,现在见池长庭安好,池棠便在意起自己的脸了。

商陆揣着袖子凉凉道:“医术谈不上,只是正好会制些祛疤膏药。”

“不用理他——”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转身正要向李俨行礼,感觉被人扯了下袖子。

回头,见女儿目光闪烁,状似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爹爹,太子殿下也在阵前吗?”

池长庭蹙眉看了李俨一眼。

竟然还隐瞒身份

第100章 为了爹爹,她可以接受! “不在阵前,但也不远。”池长庭选择实话实说。

池小姑娘顿时紧张地摸了摸脸,问道:“爹爹,我现在这样拜见太子殿下,会不会有点失礼?”

池长庭瞥了李俨一眼。

太子殿下身着与周围侍卫一色的服饰,垂眸挺立,安静得好像真是一名侍卫似的。

“不会——”池长庭道,“太子殿下哪有空见你!”

说罢,揽着女儿的双肩转了身,将太子殿下丢在身后,侧着头絮絮关切道:“战事还要持续一阵,累不累,那边有运送辎重的马车,可以收拾出来睡一会儿……”

……

池棠真的累了。

先前还因为没见到池长庭安然而撑着一口气,现在一放松,勉强坚持了一会儿,便靠着池长庭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等她醒来时,周围已经没了厮杀声,安静得好似做了一场梦。

锦衾绣枕,罗帐金钩,眼前的陈设极尽华美富丽,舒适得令池棠有些回不过神。

她正要坐起,身旁突然抬起一张脸,吓了她一跳。

“你醒了啊……”朱弦揉着眼睛道,她正坐在床前,刚刚趴在床沿上睡着。

“朱姑娘……”池棠愣愣地唤了一声,睡前的记忆突然回笼,忙拉着朱弦问道,“打完了?都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胜了?”

“没胜你还想睡那么安稳?”朱弦嘲笑了她一声。

池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胜了就好。

“我爹呢?”池棠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要下床。

朱弦将她按了回去,道:“你爹忙着呢!找都找不着,你——”

话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临近的脚步声。

“爹爹!”池棠怎么会听不出自家爹爹的脚步声,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忙从床上下来穿衣。

门外的池长庭似乎听见了她的喊声,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推门而入,含笑问道:“阿棠醒了?”

池棠匆匆穿好外衣往外跑,不料脑袋一晕,往前栽去。

刚觉失衡,两只手臂几乎同时被人扶住。

朱弦先松开了手,神色不善地瞪了池长庭一眼,冷哼一声,抱臂站定。

池长庭看了看她,放下手中食盒,扶着池棠站好,笑道:“多大的人了,走路都走不稳!”

池棠已经闻着食盒里的香气挪不开眼了,可怜巴巴道:“爹爹,我从昨天辰时到现在,只吃了两只野果。”

还有一口硬得像石头的饼,不提也罢。

池长庭顿时心疼得不行,一手扶着女儿落座,一手提起食盒放桌上,道:“我猜你也是饿了许久,便让厨房熬了点粥,你先吃着,明天再吃好的。”

池棠这一觉,将整个白天都睡没了。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候,这一顿,算是晚膳。

池棠饿得两眼发绿,匆匆洗漱了一下,捧起白粥就吃,连小菜都顾不上,池长庭只好拿着筷子夹到她的汤匙里,一面柔声劝着她吃慢点。

朱弦看得不太是滋味,又哼了一声,嘀咕道:“忙得不见人,倒是有空陪女儿吃饭!”

池长庭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

朱弦正被他看得心里犯怵,却见他莞尔一笑,温声道:“朱姑娘奔波数日,又辛苦照顾小女,这份恩情,长庭铭记于心。”

朱弦被他冷待惯了,对着这样和颜悦色的模样有些受不住,挪开眼睛,轻咳道:“也没怎么照顾,她睡下后我也睡了……”

“朱姑娘也饿了吧?不嫌弃的话,一起坐下吃点?”池长庭含笑邀请。

朱弦默默坐了下来。

池棠喝粥的动作一停,抬眸瞥了朱弦一眼,看见她低垂的脸颊微微泛红,似桃花晕雪,美艳绝伦。

池棠垂下目光,心中微微一沉。

……

“未时五刻,奉旨护送太子殿下南巡的三千禁卫赶到,叛军没了数量上的优势,很快溃不成军——”池长庭一面将碗筷收回食盒,一面向池棠叙说她睡着后的事,“姚无忌拒不投降,闭城不出,被一箭射中左眼,伤重昏迷,我军趁机攻城,不到两个时辰就破城了。”

池棠惊呆了。

这么惊险刺激的过程中,她是怎么睡得那么安稳的?她明明属兔啊……

池长庭看着她的神色笑了起来,道:“我怕吵醒了你,索性点了你的睡穴,让你安安稳稳睡一觉。”

原来是这样……池棠心里舒服了点,又问:“谁射中了吴兴郡王?”

问这话时,池棠不由自主想起了南坡上挂着袖角的那一箭,百步之外,那样精准地射中了一名敌方兵将,神乎其技。

池长庭原以为她不会问这个,含糊过去就算了,既然她问起,池长庭也不打算为太子殿下隐瞒。

鬼知道太子殿下藏着掖着身份想做什么!

“是那个姓严的侍卫!”池长庭刚张口,就被朱弦兴冲冲地抢答了,“那侍卫真是不露相!看起来挺文弱的,竟然臂力这么强!城门下往上射箭,又狠又准!”

池棠听得惊叹不已:“原来他这么厉害!”语气仿佛还有那么点仰慕。

“臂力确实不俗——”池长庭淡淡道,“我在他这个年纪也未必能做到。”

池棠其实没怎么见过池长庭射箭,也不懂这些,听他一说便信以为真,惊讶道:“爹爹也做不到吗?”

朱弦瞥见池长庭面色一黑,“噗嗤”笑道:“你昨晚睡着后,你爹就一直在旁看着你,后面出风头的事他一件也没参与,不过以他射杀敌军将领那几箭的狠准,臂力和眼力比起那个侍卫只高不低!”

池棠回忆起他昨晚挽弓杀人的俊爽风姿,觉得可惜:“我又拖累爹爹了。”

池长庭笑了笑,道:“我手臂受了伤,换了我上,未必能射中。”

手臂受了伤,未必能射中,那就是说手臂没受伤肯定能射中了?

朱弦嗤笑了一声,没想到池长庭在女儿面前还挺要面子。

池棠却善解人意地附和:“换作爹爹没有受伤,定能一箭毙命!”

池长庭又笑了起来。

李俨也不是射不中心脏,而是要活捉姚无忌。

不过对于女儿的安慰,他还是十分受用,也没必要特意解释,只道:“只要阿棠平平安安,那些功劳美名,爹爹都不稀罕。”

池棠感动得热泪盈眶,抱着他的手臂软声道:“阿棠也是,只要爹爹平平安安,阿棠什么都不在乎——”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这一切的源头。

如果不是她因陆子衿的事闹别扭,也不会有后来的种种惊险。

“只要爹爹平平安安,阿棠什么都愿意……”池棠看着池长庭的眼睛,认真地说。

爹爹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还有什么值得她计较的?

为了爹爹,她愿意接受陆大姐姐!

第101章 太子殿下很照顾我 原以为池长庭是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吃过饭后他也没急着走。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后,拿出一盒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药膏往池棠脸上擦。

池棠闻着这药膏的味道觉得有点熟悉,问道:“这是祛疤的药吗?谁给的?”

“商陆给的!”池长庭随口答道。

池棠微微一怔,突然将记忆里两个点连上了:“爹爹和高手叔叔说的那个擅长做祛疤膏药的大夫就是商大夫吗?”

池长庭疑惑道:“高手叔叔是谁?”

池棠想了想,道:“就是那个很爱说话的。”说来也怪,很爱说话的高手叔叔在遇到严侍卫一行人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似乎狠狠地压抑了自己的天性。

池长庭“哦”了一声,收起药膏,道:“他姓何——我们说的是商陆没错。”

池棠看着他手里的药膏,觉得装药膏的瓷盒也有点眼熟。

“你伤得不重,每天抹一次就够了。”池长庭说着,却将瓷盒收了起来,意思是这每天一次他来抹。

“爹爹!”池棠突然叫了一声。

池长庭眉心一跳,问道:“怎么?”

池棠却先看了朱弦一眼,朱弦伸了伸懒腰,识趣地离开了。

“爹爹!”池棠压低声音问道,“六月中,我在普明寺受了伤,给我祛疤药的是不是就是这位商大夫?”

池长庭挑了挑眉,勾唇点头。

池棠紧张地抿了抿唇,又问:“那……那位带着大夫的外乡人,是不是……太子殿下?”

池长庭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池棠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安地问:“我那天是不是在太子殿下面前很失礼?”

她只记得自己醒来逃出,遇到了一些人。

具体说了哪些话,还有那些人的面目,全都模糊了。

池棠有点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很失礼——”池长庭先昧着良心说了一句,又摸着良心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明理仁善,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也是他吩咐商陆给你留药。”

池棠点了点头,有些失神。

太子殿下确实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和记忆中一样。

原来这一世,他们早就碰过面了,可惜她还是没有见到他的模样……

“爹爹……”池棠突然有点局促,“太子殿下……现在在哪儿?”

池长庭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色,道:“吴兴王府上下都被收押了,太子殿下就在吴兴王府处理平叛后续事宜。”这姑娘已经连着问了三回太子殿下。

池棠左右打量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那……这儿是哪儿?”

池长庭微微一笑:“吴兴王府。”

池棠“啊”了一声,目光变了又变,捧住脸不安地问道:“爹爹……我脸上伤得严重吗?”

池长庭目光落在她脸上,心里一疼,柔声安抚道:“不严重,你睡着的时候,商陆替你处理过伤口了,大多比较浅,两三天就淡了,只有手心和右耳下划得较深,可能需要七八天。”

池棠惴惴问道:“爹爹,我现在,是不是仪容不整,不适合去见太子殿下?”

池长庭面色一冷,道:“你见太子殿下做什么?”

阿棠昏睡这一日,李俨统共问起过三次;阿棠醒来,也是问了李俨三次!

现在又是一副自惭容貌不敢相见的姿态,看着池长庭一阵窝火。

池棠却有些莫名:“太子殿下南巡,我不该拜见他吗?”

如果是太子殿下正正经经到了吴县,那就是几家一起为太子设宴接风,轮流上前拜见;现在特殊情况,暂时没法设宴接风,但她和太子殿下都在吴兴王府,去拜见一下是正常的吧?

怎么爹爹好像不太愿意?

池长庭还是不太高兴:“殿下南巡是有正事,哪有空见你一个姑娘家?”

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

门本来就开着,商陆靠着门笑道:“殿下让我来看看小池姑娘醒了没?”

池棠蓦地红了小脸,讷讷道:“我、我醒了……多谢殿下关心……”

商陆走进屋,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啧啧摇头:“瞧这小脸,伤成这样怎么见人?殿下还说要来探望你呢!”

池棠反射性捂住脸,求助地看向池长庭。

她现在真的不想见太子殿下。

她也是要面子的。

虽然婚约是上辈子的事了,虽然太子殿下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池棠还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样子。

可惜太子殿下还是像前世一样关心她……

池长庭早在商陆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沉了脸色,此时听商陆戏弄池棠更是恼怒:“一把年纪了,欺负个孩子你还挺得意?去回禀殿下,小女伤势未愈,暂不能见驾,让殿下安心处理正事,不必惦记这些小事!”

说罢,衣袖一拂,将商陆拂退了两三步。

商陆忙稳住身形,指着他怒道:“你这什么态度,拿了我的药就过河拆桥了是吗?”

池长庭横了他一眼。

商陆冷哼一声,作势拍了拍衣摆,道:“你拆我的桥就罢了,我也不同你计较,但你想清楚了,真要我这么回殿下?”

“就这么回!”池长庭神色冷淡。

商陆连连摇头,啧啧道:“嚣张了啊池太守!殿下想见小池是好事,你拦着做什么?别以为有齐国公罩着你就能横行无忌,东宫看你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好端端的,何必落人把柄?”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池棠一眼。

池长庭脸色瞬变:“滚!”

商陆摇头叹气地走了。

池棠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只隐约觉得爹爹似乎对太子殿下有哪里不太满意。

等商陆走后,池棠拉着池长庭小声道:“爹爹,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池长庭挑眉冷笑:“怎么?你想见他?”

“啊……不是——”池棠红了红脸,“我的意思是……我是想说,其实前世,太子殿下很照顾我,但我实在无以为报,爹爹便替我报答一下太子殿下吧?”

池长庭欣然点头。

这样就很好!

报恩这种事他来就好了,女孩子可不能自己随随便便去报恩!

于是问道:“太子殿下如何照顾你?”

第102章 我爹有心上人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02章我爹有心上人了池长庭提着食盒出了门,背着手带上门后,停下了脚步。

天色已经暗下,到了掌灯的时刻,但吴兴王府的下人都被收押了,就没人来点灯。

他站在廊下,半身都被阴影覆盖,看不出神情。

朱弦一直坐在西厢廊下,池长庭一出门,她就看见了,但是她没打算凑上去自讨没趣。

但等了一会儿,不但没等到池太守离开,反而转头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朱姑娘——”他唤了一声。

朱弦挑了挑眉。

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厮必然有求于她。

既然如此,朱弦更不动了,抱臂倚坐在美人靠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果不其然,池太守主动朝她走来。

走到七步远处,停了下来,眸光映着夜色,比往常多了几分深邃。

他昨日那件绯色常服已经损坏得穿不了了,现在只穿了一件半旧的家常袍子,竹青色,温文内敛,手上提着一只食盒,竟也没显得怪异,反倒添了几分柔软的烟火气。

朱弦看着那只食盒,突然想起早逝的池夫人,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句话:最难消受美人恩——

“朱姑娘!”

朱弦莫名心虚了一下,回过神来,便凶巴巴地瞪着他:“干什么?”

池长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温声道:“这次的事,多谢朱姑娘仗义相助了。”

朱弦轻哼道:“我是为了穆公,又不是为了你!”

池长庭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江湖中宵小众多,朱姑娘这般天姿绝色,令师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行走江湖?”

这话说得,朱弦顿时心花怒放,嘴角止不住上扬:“那可不?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师父就放了狠话,我若要出山,或在内门弟子比武中拿下魁首,要么,就划破自己的脸,省得出去给她丢人!”

这话是针对她遇到穆鸿那次学艺不精差点遇险的事说的,她自己也痛定思痛,勤奋习武,终于在去年年底的内门比武上得了第一。

不得第一,难道真要划破自己的脸吗?

她这样天姿绝色的美人,连池长庭都承认了!

“我曾听闻七凤谷赤凤峰朱峰主收徒甚是严苛,其余六峰都有外门弟子,惟独朱峰主,就连内门弟子也屈指可数,朱姑娘年纪轻轻,已经是七凤谷第五代弟子中的翘楚,朱峰主慧眼识珠,可见一斑。”池长庭道。

这话说得朱弦心里熨帖极了:“那是自然!我师父原本已经不想收徒了,看到我根骨奇佳、百年难遇,这才破例收我入门!”

池长庭却轻叹一声,语气甚是忧虑:“若是遇到强权者觊觎——”

“怕什么!”朱弦不以为然,“世上就一个强权者吗?我们七凤谷也不是好惹的!”

池长庭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朱姑娘不仅姿容绝世,又这般气度超然,真是难能可贵!”

这就夸张了!

朱弦听得毛骨悚然,警惕地看着他,道:“说人话可以吗?”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我还得在这里留几天,阿棠肯定也是要留下的,只是我这几日会比较忙,怕顾不上她,她的侍女都不在,其他人我又不放心,所以想请朱姑娘帮忙照顾一下阿棠。”

原来奉承了她半天,是为这个。

朱弦有点不高兴:“我看起来是个会伺候人的吗?”

池长庭温声道:“伺候人的事自有其他人做,怎会劳动朱姑娘做下人的事?主要考虑到如今王府内住着的多是男子,怕不小心冲撞了阿棠,如果有朱姑娘在,就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还差不多!

朱弦点点头,忽又睨了他一眼,道:“不是还有个青衣吗?怎么?舍不得使唤陆大姑娘的人?”

昨日在城外,朱弦见到青衣护卫在池太守左右时,狠狠地吃了一惊。

贴身侍女都给了人家,这是怎样一场痴情女倾尽一切送情郎上战场的凄美动人大戏?

池小姑娘要是见到了青衣,还说得出口“陆大姐姐和我爹清清白白”的话吗?

“青衣已经回去了——”池长庭微微一笑,勾唇沉眸的模样落在朱弦眼里,依稀有些狰狞,“青衣的武功远不如朱姑娘,且青衣久居人下,没有朱姑娘这样不畏强权的勇气,我总是想为阿棠寻个最可靠的人护在身边。”

青衣当然不行,青衣会拦她主子吗?

朱弦被他眼里的狰狞震慑住了,愣愣地点了点头。

送走池太守后,朱弦回忆着池太守刚才那既殷勤又狠戾的模样,进屋的脚步有些飘。

然而一推开门,差点撞上了就在门边的池小姑娘。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朱弦瞪了她一眼,刚被爹吓完,又被女儿吓。

池小姑娘讪讪地拉了拉衣摆,问道:“你跟我爹在外面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朱弦一勾唇:“不告诉你!”

池小姑娘抬起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朱姑娘,我爹爹已经有心上人了……”

……

平白多了个心上人的池太守刚从女儿那里出来,就被太子殿下派来的人请走了。

走进吴兴王府的议事厅,只见灯火通明,随侍者众,却四下无声,安静得只有池长庭一人的脚步声,很快也停了下来。

李俨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池长庭的脸色,怔了怔,挥退左右,起身问道:“阿棠还好么?”

烛火摇曳中,池长庭看他的一眼依稀有些阴森。

“小女很好,多谢殿下关心!”他说。

李俨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道:“今日有些晚了,孤明日再去探望她。”

虽然商陆回来说没事,李俨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是想亲眼看一看。

不料池长庭道:“殿下日理万机,不必记挂这些小事,何况小女伤了颜面,不愿见人,还请殿下恕罪!”

李俨愣了愣,点头表示理解:“孤过几天再去探望她。”

说罢,就主动提起了吴兴官员的状况。

池长庭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李俨已经换上了绛红色的皇太子常服,墨发加冠,衬得面如白玉,唇若银朱,颜色十分秀美,然而眸光沉敛,神情冷淡,又是庄重肃穆模样。

去他的庄重肃穆!

池长庭眸中结冰,却心中燎火。

禽兽!畜生!伪君子!

特么就是这样照顾我女儿的!

顶点

第103章 太子殿下教你做人 午后,庭院寂寂。

李俨身着绿色太子亲卫服饰,手提一只藤编小篮,独自进了后院。

吴兴王府现在是他住着,王府内外的守卫就轮不到别人做主,只是后院住着池太守的女儿,他便没有往后院派人,只让东宫亲卫守着各道门。

因此他进来的时候,亲卫虽然觉得诧异,但也没说什么,甚至没有喊破他的身份。

李俨不由多看了那两名亲卫一眼,觉得这样机灵懂事的年轻人,值得提拔一下。

进了后院后,也几乎没遇上什么人,偶尔看到几个陌生的侍女,大多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少数胆大上前搭话的,他都沉默地避开了。

直到望见了池小姑娘暂住的地方,才觉得午后寂静的庭院顿时活泼生动了起来。

身为国之储君,李俨从小就知礼自律、洁身自好,尤其在贾才人被杖毙后,他更是格外留意,不让任何女子有机会同自己单独相处,就算是表妹中最亲近的薛十二也不例外。

至于没有征求过姑娘家的大人同意就私下相见这种主意,从来没在李俨脑中出现过。

但是问题来了,姑娘家的大人一直不同意怎么办?

关于这件事,李俨真的觉得很不对劲。

他第一次提出探望池小姑娘的时候,池小姑娘的爹拒绝了,因为池小姑娘还没睡醒;

第二次提出探望池小姑娘的时候,池小姑娘的爹又拒绝了,因为池小姑娘伤了脸,不想见人;

等他第三次提出探望池小姑娘的时候,已经得了商陆的准话,说池小姑娘脸上的伤完全好了,一丝痕迹都没有,但池小姑娘的爹还是拒绝了;

理由是脸上的伤虽然好了,可手上的伤还没好。

这时,李俨已经不相信他的鬼话了。

因为在他第二次提出探望的时候,池太守将他派去伺候池小姑娘的宫女全都送了回来。

问理由,就是噎死人的一句:“臣向县尉家借了两名侍女,足够伺候小女了。”

县尉,那就是个芝麻大的官,县尉家的侍女,能比得上东宫近侍太子殿下的宫女?

可池太守什么人都用,就是不肯用他的人。

李俨实在想不通池太守在闹什么别扭,但是就着池太守的性子琢磨了一下,不难琢磨出,这事多半和池小姑娘有关。

如今吴兴这些事,其实有东宫属臣在,需要池长庭处理的不多。

眼看池太守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完他份上的事,借口吴郡还有公务要处理,就打算着要带女儿回家了,李俨考虑了一晚上,觉得非常之时,应该行非常之事!

仗势欺人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既然姑娘家的大人不同意,他也只好出此下策,先见过池小姑娘再说!

对于这个下策,李俨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他扮作陆子衿的时候,经常同池小姑娘单独相处,小姑娘高兴的时候经常往他身上蹭。

那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也自恃端正,没什么好忌讳的。

想到这里,李俨神情自若地伸手去敲院门——

手刚碰到,门便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红衣妖娆的朱弦姑娘。

朱弦看到他眼睛一亮:“严侍卫?”

“朱姑娘——”李俨朝她点了点头,“我来探望池姑娘。”

“探望池姑娘啊……”朱姑娘笑眯眯地接了一句。

就在李俨准备被迎进去时,朱弦突然收了笑容:“不行!”

李俨一愣:“为何?”

朱弦道:“池长庭说了,这王府里都是男人,不能冲撞了棠棠!”又睨他一眼,“就算池长庭不说,你这么大的人了,一点礼数都不懂吗?池姑娘是你说见就见的?你问过她爹没?”

李俨沉默片刻,道:“在下只是记挂池姑娘的伤势,想亲自问上一问,别无他意。”

朱弦抱臂倚门,似笑非笑道:“她哪来的伤势?不就蹭破点皮吗?有什么值得记挂的?”

李俨道:“我记得池姑娘的手心和耳下的伤口较深,且她身子娇弱,在山里待了半夜,恐怕有些受寒。”

朱弦打量了他两下,嗤笑道:“你倒是记得挺仔细的?想知道去问池太守啊!池姑娘跟你很熟吗?还想面对面问?”

李俨道:“池太守忙于公务,不便打扰。”

朱弦笑道:“便得很,他每日都来四五回,你再等一会儿就能遇上他了!”

李俨再次沉默,道:“在下还有公务在身,也不便久留——”递出手上的提篮,“这是东宫御厨做的芙蓉糕,烦请带给池姑娘。”

朱弦笑了一声,接过来,没说什么。

李俨出师未捷,也只好作罢,不然再待下去,遇上来探望女儿的池太守,那场面略微有点尴尬。

走出两步,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猛然一沉。

那朱姑娘还站在门口,正打开提篮的盖子,很是顺手地从中拿出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发现李俨回头看她时,也不见惊慌,甚至冲他挑衅地笑了笑,“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俨沉着脸,一路无言地往外走。

刚刚跨出后院门,便听见一声冷冷的嘲讽:“殿下真是好雅兴!”

转头一看,眉蕴锋,眸含利,正是池小姑娘的爹。

被抓了个正着,李俨只好停住脚步,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池长庭顿时气笑了,负手身后,向着一身侍卫装束的太子殿下走了几步,冷冷笑道:“殿下打扮成这样,想做什么呢?”说到最后半句时,几乎咬牙切齿。

那天听池棠说完关于“前世太子殿下很照顾我”的详细经过后,池长庭特意留下同朱弦多说了几句话,免得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冒犯太子殿下的事。

按照池棠所说,倘若他前世真的在吴兴遇难,少不得做出托孤给李俨的事,毕竟太子殿下看起来沉稳雅重,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呸!没想到他池长庭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李俨这厮前世不要脸地觊觎阿棠,这一世也不会改过自新!

果然一没注意就溜进来了。

简直不要脸!

李俨却顾不上理会池太守的明知故问,皱着眉道:“池卿不想让东宫侍女照顾阿棠便罢了,只是那朱姑娘出身草莽,又是个目无尊上之人,池卿将她放在阿棠身边,就不怕她欺负了阿棠?”

池长庭脸色一变:“殿下何意?”

李俨冷冷道:“阿棠自幼丧母,身边只你一个亲长,为人父者,不能护子女周全,岂不羞愧?池卿自己去看看吧!”

说罢,拂袖而去。

池长庭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他还没教训这个肖想他女儿的狂徒,反倒被狂徒教训了?

第104章 你想怎么收拾我女儿 欺负了冷面神箭手这件事,让朱弦有点小得意。

关上门后,高高兴兴地提着篮子进了屋。

池小姑娘正坐在堂屋的坐榻上,由侍女伺候着梳洗。

说来也巧,那位严侍卫到门外时,正逢池小姑娘午睡刚醒。

朱弦原本在榻上歪着,一头看着池小姑娘睡眼惺忪地出来,一头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今天是什么?”池棠一见她手里的提篮就有了精神。

这几日太子殿下虽然忙于公务没空见她,却每天都记着派人送点心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每天都是这个时辰,掐在她午睡醒来时,每次都送得很合她口味,不由让她想起了每次见了她就沉迷于喂食的陆大姐姐。

“芙蓉糕——”朱弦将提篮放在桌上,“不过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宫女送来的!”

她一开始也以为太子殿下派人送点心来了,才高高兴兴跑出去开门。

不过虽然不是往常那个宫女,还是有往常那份点心。

池棠刚拿起一块芙蓉糕正准备吃,听到她的话,动作一顿,警惕问道:“那是谁送的?”要是不认识的或者不熟的人送的,她可不能吃。

朱弦笑了一声,拿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吞下去后,才朝一脸挣扎不知道该不该吃的池小姑娘挤了挤眼:“是那个救了你的严侍卫!”

池棠愣了愣,不自觉地咬了一口芙蓉糕,顿时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松松软软,满口甜香,这简直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芙蓉糕!

“不错吧!”朱弦笑嘻嘻地说,“听说是东宫御厨做的,我估计还是太子殿下赏你的,姓严的揽了送来的差事而已——”突然啧啧两声,“那个姓严的看起来挺正派的一个人,竟然闭口不提太子赏赐,装得跟他自己送的一样,这一招借花献佛使得也太不要脸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池棠下意识反驳了一句,又想了想,“也许就是他请御厨做了送来的呢?”

朱弦嗤笑道:“他请了御厨做了送来?那太子今天的赏赐呢?”

池棠一愣。

对啊……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是太子殿下派人送点心来了,结果太子殿下的人没来,严侍卫来了。

严侍卫也是东宫的人,这么一看,好像真像是严侍卫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来送芙蓉糕。

“他放下点心就走了?”池棠问道。

“让我赶走的!“朱弦理直气壮道,”他还想进来看看你呢!”

“啊!”池棠急了,“怎么赶走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你的救命恩人,又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朱弦不以为意道,“你爹让我看着你,我能让这种宵小之辈进来勾搭你吗?”

“什么勾……你不要胡说!”池棠涨红了脸,“他就是好心来看我而已……才不是什么宵小……”

池棠说着,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他在马上垂眸看她的那一眼,心口剧烈地跳了起来,话都说不下去了。

“你就蠢死吧!”朱弦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戳完吓了一跳。

这小姑娘也太细皮嫩肉了吧?戳一下额头就多了个红指印。

朱弦忙不迭去揉,一面紧张回头张望。

她没骗那个姓严的,这个时辰,池长庭确实可能过来。

“我才不蠢!”池小姑娘不服气地嘟囔着。

朱弦转头看她。

戳额头那一下朱弦没控制好力道,揉的几下也……

反正现在一整片额头都红了,衬上池小姑娘水汪汪的一双眼,看着不但好欺负,还让人很想欺负。

朱弦瞅着反正都这样了,索性不再压抑自己,又捏了一下她的两颊,然后心满意足地嘲笑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爹这回立了大功,又正好任满回京,眼看就要留京升官了,又有齐国公和太子看重,前途无量这四个字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人家要攀附他,拿你这个傻姑娘下手不是最简单?”

池棠泪汪汪地捂着被捏疼的脸,道:“严侍卫才不是那样的人,他那样的气度,一看就是京里世家出来的,又是东宫有地位的属臣,哪里需要攀附我?”

就凭他能动用东宫信令调兵这一点,身份就不低。

朱弦见她捂着两颊,露出的一双眼睛似浸水的黑葡萄,觉得格外可爱,忍不住伸手捉她。

池棠以为她还要捏自己,忙不迭躲开。

朱弦“噗嗤”一笑,将她拉到身前,一边揉她的脸,一边哄道:“好了好了,不捏你了,给你揉揉。”

说着不捏,还是忍不住轻捏了一下,惹来小姑娘软绵绵的抗议。

朱弦自己也有一身好肌肤,但她从小习武,肌肤更加紧致有弹性;池棠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脸颊圆润,像刚做好的嫩豆腐似的,摸起来手感好极了。

“你觉得你爹以后可以做到多大的官?”朱弦一边揉一边问道。

池小姑娘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脸一抬,骄傲地说:“我爹爹日后当然会位极人臣,为宰为辅!”

朱弦笑道:“你自己都说了,位极人臣,那个姓严的再有出息,能比你爹有出息?他出身世家,可萧五郎还不是对你爹仰慕不已?他在东宫再有地位,能比得上你爹在太子面前的分量?你爹有多疼你,那天夜里他没看在眼里?娶池长庭的女儿,有什么不好?”

池棠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道:“严侍卫……他今天只是来探望我,是不是有其他意思,都只是推测,但是他救过我是事实,我不能因为推测就抹杀事实,如果每一个接近我的人,我都要怀疑他看中的是我爹的权势,那我——”

她顿了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那我就太可怜了。”

纵然秦归令她失望了,但她真的不愿从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朱弦被她说得一愣,随后冷笑:“你就准备蠢死吧!”

池小姑娘眨了眨眼,看着她道:“那你现在留在这儿,也是要利用我攀附我爹吗?”

朱弦原以为池长庭说话已经够气人了,没想到看上去良善可欺的池小姑娘竟然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能力,顿时气得去掐她腰间软肉,在池棠的尖叫声中怒吼:“臭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院门被撞开,人影如风,冲进屋内。

朱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提着丢了出去,忙调整身形落地,定睛看时,却见池长庭立在榻前,面如锅灰,活像一尊凶神,将女儿挡得一丝不露。

“你想怎么收拾我女儿?”他冷冷道。

第105章 殿下早点回去吧 吴兴王府议事厅内。

李俨与南巡诸臣一同用过晚膳后,令众人散去,只留下东宫舍人闻礼。

待左右无人,闻礼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呈给李俨,低声道:“臣琢磨着,差不多都在上面了。”

李俨展开扫了一眼,就着烛火烧掉了。

“盯着就行,不必大动干戈——”李俨淡淡地看着纸上的名字被吞没,“姚无忌倒了,倘若有人迷途知返,也省点力气。”

这上面的名字,有朝会上的老面孔,也有从未听过的无名小卒,遍布朝中各部各署,和江南的牵扯也有深有浅,他不可能一个个挖过去。

闻礼低声应“是”。

字迹全部被吞没后,闻礼面上一松,笑道:“那人也真是会藏,竟然一直躲在矿谷,难怪姚无忌怎么也找不到。”

李俨沉吟片刻,道:“姚无忌找他,名单上的这些人也会找他,私下赠他些金银,不要泄露了他的身份。”

闻礼应下。

李俨忽地松了一口气。

从闻礼的叔叔进京开始,这个案子悬了足足九年,到如今,算是告一段落。

九年前,闻氏进京,通过齐国公密报吴兴郡王姚无忌私铸军器,有谋反之意。

然江南地远,不好着手,最后只能派了御史中丞穆鸿奉旨南巡,暗中调查。

后来穆鸿死在了江南。

穆鸿死前,却有一封信,寄给了极为欣赏的池长庭。

那封信看上去只是寻常往来,却以暗语告知池长庭,他将要回京,恐人证有失,暂时藏在乌头村。

齐国公安排池长庭外任吴郡,也是为了寻找那名人证,但一直没有找到。

谁能想到那名人证竟然自毁容貌,藏身在姚无忌的秘密矿谷中?

去年,也不知姚无忌用了什么方法,获悉了那封信的内容,也知道了人证的存在。

同样久寻不见人证,便借着今年初夏那场洪涝,毁坏堤坝,放水淹了整个乌头村。

再接下来,就是太子奉旨南巡,赈灾抚民,易装暗中调查。

最后因为一名小姑娘的失踪,提前结束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李俨皱了皱眉,问道:“姚十一和姚十七还没找到吗?”

姚无忌的七子八女都在,惟独少了行十一的养女和以秦归身份行走于世的姚十七。

“姚十一在今年六月的时候秘密离开了乌程,去向不明;寻找姚十七的事,池太守主动揽去了,还未听说有消息。”闻礼回道。

李俨理解地点了点头。

池太守要为女儿报仇,必然不肯假手于人。

“殿下——”闻礼突然作欲言又止状。

李俨沉默看他。

闻礼微微低头,道:“臣听闻,宣城府兵与晋陵府兵都是无令调兵——”

“有令。”李俨道。

闻礼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晋陵军行至乌程境内方遇调令,宣城军则由宣氏领出宣城境内遇调令至!”

李俨淡淡看他,不语。

闻礼直视他,道:“萧氏可动晋陵军不足为奇,但臣听说,与宣城宣氏一同领宣城军的还有池太守的心腹——”

“殿下,池太守为何未奉东宫调令便私调宣城军?”

“有东宫调令——”李俨道,“你记住,孤给了他东宫调令。”

闻礼面露不忿:“殿下——”

“殿下——”外头突然来禀,“池太守求见!”

李俨看了闻礼一眼,道:“你先退下吧。”

闻礼敛了表情,恭敬行了一礼,朝外退去。

退到门口时,正碰上往里走的池长庭,各自见礼,随后擦肩而过。

池长庭进屋后,如常行礼。

“何事?”李俨打量了他一眼,只觉神色寻常,没有意料中的怒容,不由蹙了蹙眉。

莫非池长庭竟被那姓朱的女子迷惑,没有为阿棠做主?

正打算过问一下,池长庭却先一步开口道:“臣离开吴郡多日,恐治内不稳,想请殿下准许臣明日返吴。”

李俨问道:“池卿找到姚十七了?”

池长庭淡然道:“还没找到,臣怀疑姚十七已经逃出吴兴郡,打算回吴郡后,继续派人扩大范围捉拿姚十七。”

李俨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无懈可击,只好点头,道:“明日启程太急了,改成后日吧,孤与你一道回吴郡。”

池长庭挑眉看他,问道:“殿下不留在吴兴处理叛王事宜,去吴郡做什么?”

李俨道:“叛王事宜都处理好了。”

池长庭吃了一惊:“都处理好了?吴兴王府上下几百口人都审过了?姚无忌的各处产业都搜查过了?私矿、铸器、军队,全都问过了?”

李俨点头。

他做事从来赶早不赶晚,尤其在猜到池长庭有意甩手不管、顾自带女儿一走了之的打算后,更是有意加快了速度。

池长庭惊愕地看了他一会儿,却笑了起来,真心实意地说:“如此,殿下可以提前回京复命了!”

李俨沉默片刻,道:“回京倒不急,孤难得来一次江南,想多体察一下江南民情。”

池长庭笑道:“殿下有这样的心意,是江南百姓的福气!先前殿下已经体察过吴郡了,不若从吴兴往南,先去余杭看看,还有会稽、东阳,都是景致秀丽之地!”

李俨看了他一眼,道:“孤算了下,若去了这么些地方,恐怕来不及在年前回京。”

池长庭含笑点头:“是极!是极!殿下还是早些回京吧!”

李俨也点头道:“回京之前,孤还想去吴郡探望一下燕国夫人。”

池长庭笑了:“殿下待燕国夫人真是情深,探望了两个多月还不够。”

李俨自忖说不过他,索性换了话题:“池卿今年任满,不如随孤一道回京吧?”

池长庭心中冷笑,道:“臣任满进京,是腊月的事了,殿下领着这么多人,总不能无事在江南多留三个多月吧?”

李俨瞥了他一眼,道:“腊月北上,路上严寒难耐,池卿自是无所谓——”

话不必说完,池长庭就懂了,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幽幽地看了李俨一眼,道:“容臣三思!”

李俨心知说服了池长庭,也不再穷追,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池卿若是担心阿棠的安全,孤还是将青衣派到阿棠身边——”

“不必了!”池长庭断然拒绝,“朱姑娘和阿棠相处得很好!”

李俨面色陡然一沉。

池长庭果然为朱姓女子所惑!

第106章 太子殿下总有办法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06章太子殿下总有办法次日一早,池棠起来看到坐在堂屋喝粥的朱弦时,愣了一愣,一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泡水柳枝,一边随口问道:“你回来了?”

朱弦抬头瞪她一眼:“我不能回来?”

池棠正嚼着柳枝,闻言忙摇了摇头。

昨日爹爹误以为朱姑娘欺负她,不由分说将人扔了出去,朱姑娘本来就脾气大,当场将爹爹大骂一顿后跑得无影无踪了,她都来不及解释。

现在看来,应该是爹爹听了她的解释后向朱姑娘道歉了。

朱弦被她两颊鼓鼓的模样逗笑了,笑完又哼了一声,道:“我这人心软,一看你爹跪下哭求原谅,就勉强放过他这回了。”

池棠吐掉柳枝,怒瞪道:“你胡说!”

朱弦乐了:“知道我胡说,你认真个什么劲儿?”

池棠还是生气:“你要再拿我爹爹开玩笑,别怪我赶你走!”

朱弦笑道:“你赶我走?我可是你爹说了一箩筐好话请来的,你凭什么赶我走?”

池棠黑着脸道:“我不凭什么,我爹要是不同意你走,那我就自己走,反正不要和你待在一起!”

朱弦看她真生气了,忙软了语气来哄她:“好了好,我不开你爹的玩笑了,我们池太守英明神武不容亵渎,我再不乱说了!”

池棠哼了一声,这才接过巾帕擦脸。

擦过脸后,还是余怒未歇,看也不看朱弦,冷着一张小脸坐到桌旁,拿起汤匙,目光不经意瞄过朱弦面前的粥碗,一愣,问道:“你这是什么?”

白瓷粥碗中还剩了一半,粥是乳白色的,间杂几粒红枸杞,仿佛还有燕窝,散着一股甜香,很是诱人。

一说这个,朱弦又得意了,道:“这是你爹特意让人为我准备的牛乳燕窝粥,吃了美容养颜的,尤其养肤!”

池棠顾不上馋了,狐疑看她:“我爹特意为你准备的?”

朱弦笑嘻嘻道:“这次我可没骗你!昨儿你爹是来找我道过歉,但是道歉不能只有说说而已吧?”

“所以你就要了一碗粥?”池棠惊诧问道,朱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不是!”朱弦斜了她一眼,“你爹说了,以后给你准备的吃食,也一样给我准备一份!”

“你说真的?”池棠大惊失色。

爹爹给她的东西都要同样给朱姑娘一份,那她在爹爹那里就不是独一份了……

哎……好酸啊……

“当然!不信你去问你爹!”朱弦瞥见她面有不忿,心里顿时舒畅极了。

事实上,池长庭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方才误会姑娘了,特来致歉”就结束了,一句好话都没说,当然后面条件也都任她开就是了。

这种男人,哼!也幸好有副好皮相,否则谁稀罕他?

池棠当然不至于跑去问池长庭这种事,不过她自己想了想,觉得也应该是真的。

爹爹昨日得罪了朱姑娘,不过赔点吃食,他是不会在意的。

可她有点在意……她不是独一份了……

池棠恹恹地垂下脑袋,正要喝粥,门外却跑进来一名侍女,神色不安道:“太子殿下派人传唤朱姑娘。”

……

朱弦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是奉命来请她的东宫侍卫很诚恳地说,关于穆鸿命案,还有些问题需要问朱姑娘,朱弦便跟着走了。

池棠也没在意,顾自坐回去继续用早膳。

吃饱起身时,侍女又进来回禀,神色比更加不安:“有两位东宫侍卫求见姑娘。”

这么巧朱弦刚走,就有人来找她,池棠也有点紧张,问道:“有没有说什么事?”

侍女道:“只说来探望姑娘。”

探望?

池棠突然想起昨天来探望过一次的严侍卫,问道:“其中一位是不是二十岁模样,高高瘦瘦,长得很好看的?”

侍女点头:“是,还有一位矮了一个头,更瘦一些,一路说着话走过来,站定了也一直没停过。”

池棠面色一松:“快请他们进来!”

侍女刚转身,又听她急喊:“等等!”

“算了,还是我出去吧!”池棠道。

朱弦不在,她还是不要放男人进来了。

……

出屋门,扶廊十数步,池棠透过漆成朱红的门框,远远望见了两人站在门外阶下。

其中那个身着绿色官服的,正是严侍卫。

他似乎一直在盯着门口看,因此池棠看到他的时候,可能他早就看见了她。

看见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隔着十多步的距离,他的双眸如云遮雾绕,明明情绪是模糊的,池棠却莫名觉得亲切,甚至有种熟悉感。

再走近几步,池棠的注意力就被拉走了。

从俊逸挺拔的严侍卫身上,被拉到了他身旁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灰衣人身上。

看起来毫无存在感,但一说起话来,就存在感十足。

“……商陆不都说了,手心的伤也好了,绝对不会留疤的,他敢骗你吗?他要是敢骗你——”

“闭嘴!”李俨道。

何必闭得也快,目光机敏地朝池棠这边看来,冲她咧嘴一笑。

池棠快走几步出了门,向两人行了个晚辈礼,甜甜唤道:“何叔叔!严侍卫!”

李俨点点头,开门见山道:“听池太守说,你手心的伤比较重,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池棠主动摊开双手给他看,笑眯眯地说:“没有很重,已经不疼了,只是还在用祛疤生肌的药。”

李俨低头仔细看她手心。

十指张开,如含苞绽放,手掌小小的,肌肤泛着淡淡的晶莹的粉色。

手纹十分干净,原本仅有几条不太明显的分叉,却被细小横生的伤疤切得有些凌乱。

李俨虽然不懂手相,看着也觉得不太吉利,不由皱了皱眉。

池棠看在眼里,安慰道:“这点伤疤没事的,商大夫说用上半个月药就好了,不会留疤的。”

李俨点点头,目光从她手心收回,往她左边侧颈飘去。

细软的发丝梳了燕尾垂在左肩上,恰巧遮了耳下的伤处,只隐约露了一点紫红,点在栀子花瓣般的娇嫩肌肤上,有些刺眼。

池棠不自觉地抚上颈侧,摸到一处伤疤,恍然道:“这里是伤得有点深,商大夫说想要完全恢复,少则一月,多则三月。”

池棠有点感动。

严侍卫救她出山那天是夜里,这么隐蔽的伤口应该是看不到的,多半是商大夫同他提起过,看来他是真的记挂她的伤。

池棠说完这句之后,李俨只是点了点头,场面有瞬间的沉默。

一直紧张东张西望的何必瞅准时机,精准地插进来了一句话:“伤口都看过了?探望好了吗?还有别的事吗?没话了?要不咱们走了?”

搜狗

第107章 我叫何苦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07章我叫何苦池棠愣了愣,看向何必,问道:“何叔叔,你不是来看我的?”

听这话的意思,仿佛是陪着谁来看她似的。

何必正要回答,突然收到边上太子殿下一个淡淡的眼神,下意识背脊一挺,道:“当然当然!当然是来看你的!但是你知道吗?你爹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不许我们来看你!看看你怎么了?看你两眼能让你少块肉吗?我们就是来关心关心晚辈而已,你回头也说说他,别看谁都跟贼似的,我——”

“我会的!”池棠忙打断他,迅速将目光转向李俨,道:“多谢两位来看我,我都好了!”

李俨点头道:“明日清晨,太子会同池太守一道回吴郡,暂时借住陆府,待池太守将治内事务交接好了,便一同进京。”

池棠眼里一慌:“太子殿下要在江南留这么久?”

李俨沉眸道:“你不愿太子留下?”

“不是不是!”池棠没忘了眼前这两人是东宫侍卫,对太子不敬不满的话可不能当着他们说。

不过她也不是真不敬不满,就是对于即将见到太子这件事,她有种莫名的紧张。

“我就是……对太子殿下心怀敬畏!”池棠解释道。

敬畏……

李俨沉默片刻,道:“太子他……不吓人……”

池棠应了声“是”,语气中带着一股子敷衍。

李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了想,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似乎也有些小姑娘见了他会害怕得绕道走,难道他有什么凶恶的名声?甚至已经传到池小姑娘耳中了?

“你放心,太子不会无故召见你的。”李俨说了这句话后,明显见池小姑娘松了一口气,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又道:“我也随太子住在陆府,你若有事可以来陆府找我。”

池棠不明白自己能有什么事不找爹爹偏要找他,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真诚感谢了严侍卫的好意,转念一想,问道:“还不知怎么称呼你?”

李俨想了想,她要真来陆府找他,总不能让她去找太子,便道:“我叫何必。”

何必差点往前栽去,引得池小姑娘投来关心的目光:“何叔叔,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何必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好着呢!”

不就名字被太子殿下占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池小姑娘也不会问他姓名——

“何叔叔你呢?”池小姑娘甜甜地问道。

何必突然怀念起做哑巴的那些日子。

磨蹭许久,直到太子殿下投来催促的目光,何必只好支支吾吾道:“我、啊……我叫何苦……”

……

何必觉得自己真的命苦。

“殿下想见小阿池不能直接召见?难道池长庭还能抗旨不尊?”

“孤本是好意探望,这样岂不是惊吓到她?”李俨道。

何必噎了一下,我被惊吓到了找谁?

“池长庭和朱美人都支走了,殿下自己来不就行了?干什么拖上我?我又不想探望她,回头池长庭不敢把你怎么样,光拿我出气……”

李俨蹙眉正色道:“男女有别,孤岂能单独会见一个姑娘家?”

何必沉默许久,叹道:“殿下早些把朱美人放回去吧,也许池长庭还不会发现……”

李俨面色一沉:“孤绝不会放她回去!”

何必大惊失色:“殿下,你不会也看上朱美人了吧?”

李俨瞥了他一眼,懒得解释。

何必忧心忡忡追着他劝道:“殿下你看,这美人是在池长庭那儿的,就算你想要,也得跟池长庭打声招呼吧?至少暗示一下,池长庭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眼力劲儿总是有一些的,还不乖乖给你送来?何必这样把人支开又使计骗走呢?回头池长庭要是追来了——”

李俨突然收住脚步,眸光淡淡望着前方:“他来了。”

……

池棠原以为朱弦就是被带去问句话而已,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然而中午池长庭过来陪她用膳时提了一句:“朱姑娘需要配合调查当年一桩命案,暂时不回来了。”

池棠虽然有些意外,倒也没放心上,随口问道:“那她以后还回来吗?”

池长庭笑道:“她又不是我们家里人,谈什么回不回来?”

池棠想想也是,便不再提了。

池长庭又道:“我另外找了一人护卫你的安全,晚些时候带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突然冷淡,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引起了池棠的注意。

“爹爹怎么了?是不是有为难之事?其实我这里不用留人也无妨,我会乖乖待在屋里,不出去也不让人进来。”池棠认真保证。

池长庭听得心中一软,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没有什么为难的,明天我们就回家了,回了吴县,你想出去就出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必拘在家里,带上护卫就行。”

话虽如此,还是觉得心塞。

李俨这厮,支开他和朱弦私下见阿棠,被他逮到了毫无愧色不说,还执意扣留朱弦不放,非要说朱弦会欺负阿棠。

池长庭还不能解释,一解释就是:“君子当修身克己,池卿已过而立之年,竟还未美色所惑,实在令孤失望!”

道德和强权的双重压迫下来,池长庭只好放弃了朱弦。

放弃了就得另找,毕竟女儿的安危为重。

于是——

“爹爹,新的护卫是男是女?我认得吗?”池棠问道。

池长庭眸色一沉,磨了磨牙:“女的,认识!”

认识的女护卫,其实范围很小,池棠随便一猜,就猜到了:“是青衣?”

她认识的会武功的女子只有三人,朱弦、青衣还有陆子衿。

陆大姑娘自然不会来做她的护卫,那就只有陆大姑娘的侍女青衣了。

青衣的武功,她在闹市遇袭那天见识过了,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反倒是陆大姑娘和朱姑娘的武功,一直只是听说而已,没真正见过。

见池长庭点头,池棠不由心里泛酸。

爹爹和陆大姐姐感情真好,贴身侍女说借就借……

顶点

第108章 辞别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08章辞别次日清晨,太子仪驾出乌程,其余参与平叛的各级官员、军队也各自打道回府。

池棠掀起一角车帘往前望去,只见车马攘攘,旌旗济济,看不清个所以然。

“太子车驾距离这里隔了十五辆马车。”青衣道。

池棠手一抖,车帘落了回去,看青衣一眼,嘟囔道:“我才不是……”

青衣沉默不语。

青衣一直都比较沉默,池棠也习惯了。

大约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想起青衣的主人,池棠又看了她一眼,斟酌着问道:“你……的伤是谁给你治的?”

“商陆。”青衣道。

池棠有些失望,又有些惊讶,问道:“你那天受伤后没有回陆府吗?这几天你也在乌程?”不然该是陆大姑娘给她请大夫,怎么会是商大夫?

青衣好像听到了什么让人为难的问题,苦思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答道:“伤得不重,先回了陆府,池太守来吴兴的时候,主子命我随行。”

池棠又酸了。

原来青衣是陆大姐姐给爹爹的,现在朱弦走了,爹爹才让青衣来保护她。

才不是爹爹问陆大姐姐借人保护她……

池棠情绪低落地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指,见青衣看着自己,又打起精神,端着小几上的茶点请青衣吃。

不管青衣是谁派来的,池棠对她都没有意见。

不但没有意见,还满心都是感激。

那天闹市遇袭,青衣是拼了死护着她,池棠亲眼看到她身上被砍了好几下,昨天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池棠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倒是将青衣吓得手足无措。

她原也想问问陆子衿,但一想起这个人,心里就忍不住泛酸,最后还是没问。

现在,池棠也很想问,瞄了青衣好几眼,都惹得沉默寡言的青衣主动询问了,池棠还是没问出口。

还是有点酸……

而且,她很少跟人吵架,不知道吵完架应该怎么再说话……

……

乌程到吴县,慢悠悠走,也就是四个时辰的路。

清晨出发,黄昏时,就到了吴县境内。

池棠正靠在青衣怀里昏昏欲睡,突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蓦然惊醒:“到了吗?”

“没有。”青衣说着,掀起车帘往外看。

外面有马儿跑动声,池棠听着有点紧张,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青衣摇了摇头,放下车帘,道:“没什么大事,好像是有人求见太子殿下。”

池棠放下了心,正好奇什么人求见太子殿下,忽又见青衣抬起头隔着车厢望了出去,车外,马蹄踢踏,正朝她们这里小跑而来。

没过多久,正正好好停在她们的车前。

池棠刚紧张了一下,就听到车外有人唤道:“阿棠——”

原来是爹爹啊……

池棠松了一口气,掀起帘子,笑眯眯地喊了一声“爹爹”,问道:“有事吗?”

问完话,才注意到池长庭不是一个人过来,跟在他身边的也不是展遇。

“五郎要回晋陵,就在这里同我们分道扬镳了,特意来向你辞别。”池长庭淡淡道,一双眼防贼似的一瞬不瞬盯着萧琢。

若是放在十天前,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萧琢见阿棠的。

萧琢虽然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在他眼里,这种佼佼者根本不值一提。

谁少年时不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

但这次平叛,这名曾经略嫌轻浮的少年人却令他刮目相看。

能从一人动向察觉出风云变幻,这般见微知著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他竟能独自领来赵王系的晋陵军。

他仿佛一夕之间蜕变了。

当然,他蜕不蜕变跟池长庭也没什么关系。

最终点头,是被他眼里的诚恳端正打动了。

如果没存什么坏心思,见个面说几句话也没什么,他总不能关着女儿不让见男人。

可当自家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盯着对面的俊秀少年看时,池长庭捏了捏手心,忍着没有将萧琢拎着走。

萧琢没有注意到边上池太守内心的千变万化,他到了池棠面前,便下了马,上前两步,唤道:“阿棠妹妹——“

“咳咳……”池长庭用力地咳了两声。

萧琢愣了愣,改口道:“阿棠侄女,我要回晋陵了。”

池棠点点头:“五叔一路顺风。”

萧琢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又道:“除了辞别,我、也是来道歉的。”

道歉?

池棠回忆了一下,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忙道:“五叔不必说那些见外的话,你对阿棠一向很好,之前那些都是误会,哪里需要道歉了?”

他都领兵来救他们父女了,她难道还要惦记那些小矛盾?

萧琢看了她一眼,叹道:“我不是为那个,我是……我确实找不到你的香囊了——”

“香囊?”池长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什么香囊?”目光如电,在池棠和萧琢之间扫荡。

池棠脸一黑,忙道:“那个香囊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爹的,我说好几次了,你怎么不听呢?”

索性将几年前那场误会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才见池长庭的脸色缓了下来。

萧琢沉默地听完,惆怅道:“不管是不是给我的,都找不到了,是我对不起阿棠侄女。”

“没事,我早就没想找回来了。”池棠安慰道。

听说萧五郎出一趟门,回来少说百八十只香囊,池棠从没想过他会把收来的香囊都留着——

“这些年收到的香囊荷包我都留着,你告诉我香囊的样式,我这次回去再找找!”萧琢认真地说,“找到了我会还给你的!”

池棠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居然真留着……

萧琢又叹了一声,道:“不过,我恐怕没什么功夫找了,回到晋陵,我便打算收拾行囊进京赴考——”

“赴考?”池棠惊讶道,“赴什么考?”

池长庭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萧琢道:“是明年春天的进士科。”

进士科需要考生先取得贡生功名,不过也有例外,如太学生就可以直接参考,或者拿着达官贵人的推荐信也能参考,如萧琢这样的世家子弟,家族里有的是推荐名额让他考进士。

可问题是,如萧氏这样的名门,一封信直接能将萧琢送进京做官,前世他就是直接做了荫官,起步就是从六品的通事舍人,跟当年池长庭中了状元后的第一个官职一样。

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进士,前世也没去考啊!

萧琢仿佛看懂了她眼里的疑惑不解,微微一笑,却没有解释。

他向着池长庭长揖作礼,又朝她微微颔首,退了两步,上马,掉头离去。

不远处,晋陵军已经集结成队正在等他。

他催马走了两步,逐渐小跑,而后放任狂奔,马上青衫飘逸,被斜阳镀金后闪得看不清颜色,最终没入无数甲胄兵戈之中……

第109章 陆家的喜事 铜镜内,女孩儿杏眸水润,唇似花瓣,两颊丰软,面容依然稚嫩。

侍女灵巧的双手为她将细软发丝编成长辫,松松地盘在发顶,几番整理后,将剩下的发丝拢在一起往左肩垂下,遮住耳下的伤疤——大功告成!

池棠看着镜中的小人,忍不住捧着自己的脸叹道:“我好小啊……”

她有些记不清了,前世这个时候她应该也是这副孩子样,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长得飞快了。

画屏听得“噗嗤”一笑,道:“快了,女孩子长大就是这两三年的功夫,姑娘今年十三岁,再过两年就及笄嫁人了!”

池棠撇了撇嘴,嘟囔道:“我才不要嫁人呢!”

她有爹爹,有自己的家,怎么舍得嫁人?就是太子殿下,她也不要了。

侍女们只当她孩子话,听得吃吃笑个不停。

画屏也笑了,一面往她头上比划着发簪,一面道:“说起嫁人,姑娘还不知道呢!陆家可能要办喜事了!”

池棠还真不知道。

昨天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侍女们看到她平安归来只顾着又哭又笑,她自己也累坏了,早早就睡下,一直睡到现在近午时才醒。

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还真来不及了解。

“是陆二哥哥还是陆五姐姐?”池棠问了一句,又自己答了一句,“一定是陆五姐姐了!”

陆家没成家的子女中,就这两个定过亲,陆二因为明年要赶考,现在成亲的可能性不大。

“都不是!”画屏笑道,似乎也很为这件喜事高兴。

“是陆大姑娘!”

池棠猛地一怔,忽然听见瓷器磕碰声,转头看时,正见青衣弯着腰,右手握着一只茶盏,从几乎贴着地面的位置缓缓收回,好像是不小心碰落了茶盏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你不知道?”池棠问她。

青衣神色古怪地摇了摇头。

池棠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问道:“陆大姐姐什么喜事?”也许不是那种喜事?

“就昨天的事——”画屏笑道,“有人推着十几车的礼,上陆家向陆大姑娘求亲!”

还真是这种喜事……

池棠呆了。

这种事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前世她和陆子衿不熟,就没人跟她提起?

从画屏的述说中,这还真是一份难得的好姻缘。

这个大张旗鼓登门求亲的人叫许航,是吴郡望亭人。

许家只是望亭一户普通人家,但是许航这个人特别能读书,十三年前,许航自负才华,想要科举入仕,却苦于无人作保,不能参加府试。

他求遍了望亭有身份的人,也没人理会,眼看考期临近,咬咬牙,来了郡治吴县碰运气。

世人崇尚名门子弟,谁肯理他一个无名小卒?

许航终于绝望,于考前三天,收拾好行李黯然离开,却在堪堪踏出客栈门的时候,一名举止不俗的家仆送来了吴郡第一姓名门陆氏的荐信,终于让许航赶上了当年的府试。

他也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那年府试名列前茅,得到了府学的入学资格。

正当他喜滋滋准备去府学读书时,却又收到了一封雎阳书院的荐信,信上字如银钩,瘦削健美,署名却是一个女子的名字——陆子衿。

许航拿着荐信进了雎阳书院,潜心读书四年,终于在兴和五年的会试上榜眼及第,一举成名。。

此后入朝堂,拜金殿,步步高升,到如今不过短短八年,已经做到了大理少卿的位置。

如果不是有个池长庭在上头压着,像许航这样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年轻有为了。

“……许少卿当年中了榜眼回乡祭祖的时候,也是想来向陆大姑娘求亲的,可惜那时候陆大姑娘已经出嫁了,许少卿只能黯然作罢;”

“虽然作罢,可他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有娶妻,此番听说陆大姑娘大归,立即请了长假,回乡向陆大姑娘求亲——”

画屏停了手上的动作,幽幽一叹,道:“许少卿真是个痴情人,也得是陆大姑娘这般神仙一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痴情守候。”

这故事真是感人极了,尤其对未婚的姑娘们简直一箭戳心,甚至顾不上诸如“求遍望亭所有人“、”堪堪踏出客栈门“这些诡异的细节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仅画屏说得感动不已,边上其他侍女也听得心驰神往。

唯有池小姑娘绷着一张小脸,将首饰盒拉过来,拨拉了一会儿,翻出一支红珊瑚的簪子,用力往桌上一拍——

“给我戴上!”

画屏猛地回神,忙给她戴上发簪。

池小姑娘今天本来穿了一件嫩绿色的小袄,一戴上红珊瑚发簪,衣衫就不合适了,只好又换了件大红色的。

最后穿好了,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好似要去什么隆重场合。

池棠仍旧绷着小脸,站起身,拍了拍前襟,冷冷道:“备车!去陆家!”

画屏愣了愣,下意识问道:“去陆家干什么?”平常她也是不问的,但今天池小姑娘的气势活像去寻仇的。

“去找陆大姐姐!”池棠沉着脸道。

今天爹爹不在家,找他来不及了!她先去陆家看看陆大姐姐是什么态度。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竟敢跟爹爹抢夫人!

池棠憋足了一口气,雄赳赳气昂昂,踩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

刚跨过门槛,身后有人迟疑地说一句:“还是不要去了……”

要换了别人说,池棠肯定不听。

但这话是青衣说的。

池棠回过头,皱着眉问道:“为什么?”说着,心里一慌。

难道画屏说的都是真的?难道青衣认得许航?难道大姐姐有可能答应许航的求亲?

“我家主子……是不可能答应的——”青衣艰难地开口。

池棠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说道:“大姑娘,已经离开陆家了……”

……

昨日进城时天色已晚,太子殿下体恤众人舟车劳顿,特意将接风宴延后一天。

池棠到陆家的时候,陆家上上下下都在准备今晚的接风宴。

她原是陆家的熟人,仆人也没通报,领着她往后院走,打算直接送进陆七姑娘的闺房就行了。

不料,刚带进后院门,池小姑娘就提起裙角,自顾自往东北方向跑去。

第110章 原来不在乎 竹林萧瑟,庭院清寒。

池棠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

雪白的墙面,碧萝已枯,院中的石桌上干干净净,没有黑子白子的交映。

池棠站在门口往里望去,只觉空洞洞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大姐姐?”她轻唤了一声。

“池姑娘,我家主子真的已经走了。”青衣在身后说着。

池棠抿着唇往里走。

堂屋内,桌椅壶盏各在其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池棠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觉得处处冷清,没有家的感觉。

或许她从来没打算在这里常住,所以才走得这么干脆?

那她又为什么回来呢?

是为了爹爹吗?

可是她又为什么走了呢?

池棠摇了摇头,想不通。

她转身走进书房,架子上的丹青颜料没了,书案上也是干干净净。

以前她每次来这里,书案上或多或少都会放着几封信,她不是爱窥人隐私的人,从来不会去看信封上的字,直到那一次看到了爹爹的笔迹。

后来大姐姐再也不会将书信放在案头,好像怕被她看见什么似的。

其实那封信就是爹爹写给大姐姐的吧?

没有署名,用了不常用的草书,传递的会是什么内容?

池棠怔怔地走出书房,脚步微顿,又慢慢走进了卧房。

那张她经常午睡的床上整整齐齐铺着被褥,床头架子上挂着巾帕,搁着洗脸的铜盆。

就这些了,也没了她最后看见的那件火狐裘。

池棠突然心里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不是说那件火狐裘是送她的吗?怎么也没留下?

“她去哪儿了?”池棠闷闷地问道。

身后青衣沉默片刻,答道:“属下不知……”

“她什么时候走的?”池棠又问。

青衣仍旧沉默片刻,答道:“池姑娘失踪后的第三天,主子令属下跟随池太守去吴兴,他自己也……离开了……”

离开了……

她为什么离开了?她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留就离开了?

池棠走出卧房,走出堂屋,透过院门望着门外的荒芜,突然觉得很累,索性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习惯性地抱住膝盖。

突然,眼眶一热,泪掉了下来。

就这么走了,原来大姐姐一点都不在乎她……

青衣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不理侍女劝解、顾自哭成一团的池小姑娘,正琢磨着这事该怎么告诉太子殿下的时候,忽然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她直起身,刚拿出防备姿态,就听见脆生生的一声:“阿棠!”

跑进来的是陆子衫。

她看到池棠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先是一愣,随后大怒:“不许哭!这种没良心的人,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好哭的!白瞎了你喊她那么久大姐姐,她管你了吗?”

陆子衫气呼呼地来回走了两圈,道:“回来的时候不打招呼,走的也不说一声!你才刚被人绑走,生死未卜,我们大家都急得要死,就她一点都不在乎,一声不吭就走了,走得潇洒!走得漂亮!有种她这辈子都别回来!”

池棠仰着脸看她,眼里水光莹润,抿着唇儿不发一语。

陆子衫走到她身边,重重地坐了,嘴里还在念叨:“气死我!气死我了!”

青衣犹豫着要不要稍微替太子殿下辩解一下,却见陆七姑娘突然扁了扁嘴,眼眶一红,凄凄凉凉地说:“阿棠,她又走了,我又没有姐姐了……”

池棠抹了抹泪,抽抽噎噎道:“你不是、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

陆子衫怒怨道:“我当然不喜欢她!她哪里讨人喜欢了?我们全家都不喜欢她,也就你这个傻丫头觉得她好!”突然,语气又一软,“可我再不喜欢她,她也是我亲姐姐啊……就算她不喜欢我,不理我,不亲近我,可是她只要在,别人就都羡慕我有个这么厉害的姐姐……”

她泪汪汪地拉着池棠的手,哭着问道:“阿棠,你说为什么啊?她出嫁了就一次也不回来,回来了也不见我,她是不是嫌我给她这个大才女丢人了……”

池棠也哭道:“她是不是嫌我乱发脾气不理我了……”

“才没有,你脾气那么好……”

“那她是不是嫌我画不好画不想教我了……

“我也画不好……呜呜呜……”

“我还总吃她东西……”

“她给你吃都不给我吃……”

“……”

青衣起初还认真地听着,打算复述给太子殿下听,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实在记不住这么多痴言痴语。

反正就是太子殿下惹哭了两个小姑娘。

……

来都来了,池棠索性留下了,反正傍晚还有个接风宴。

“……昨儿太子殿下来的时候,我们全家都要在门口迎接……我趁机偷偷看了一眼——”说到这里,陆子衫突然停住了,眯着眼睛摇了摇头,啧啧了好几声。

“怎么样?”池棠被她吊足了胃口,忙不迭追问。

陆子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跟太子殿下一起在乌程待了好几天?难道没见过?”

池棠讪讪地摇了摇头。

哎,那可是她前世差点就嫁了的人,竟然到现在都没见过,确实是少了点缘分。

陆子衫笑嘻嘻地说:“你别说,太子殿下还长得挺好看的,关键是那个气度,啧啧……那叫一个贵气……”

池棠抿唇一笑,莫名有些自得。

都说是太子殿下了,元后嫡子,一国储君,能不贵气吗?

陆子衫朝她眨眨眼,悄声道:“晚点开宴的时候,我带你溜到前面宴厅去,应该可以瞄到一眼!”

“这……这样合适吗?”池棠心怦怦直跳,“太子殿下饮宴的地方应该守卫很森严吧?要是被抓到……”

“被抓到也没事!”陆子衫混不在乎,“我们就实话实说想看看太子殿下而已,太子殿下这么大的人,不会和我们计较的,顶多回去挨一顿骂!”

说得好有道理,池棠心动了。

站在门外的青衣听到了两位小姑娘谋划偷窥太子殿下的整个过程,不由陷入了沉思。

她是当作没听到好呢?还是当作没听到好呢?还是当作没听到好呢?

第111章 撞破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11章撞破夜宴于酉时开始,宾客们陆续到达。

原本应该无论男女都要到前面拜见太子殿下的,但太子殿下十分体贴地免了女眷们的觐见,让直接在后院开宴就是。

趁着其他人祝酒的时候,陆子衫拉着池棠悄悄跑了出去。

陆子衫想得很美。

觉得这里是她家,举宴的时候本来就人来人往,混进前厅没什么难度,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但事实上,就算没有青衣报信,太子殿下也不是想偷窥就能偷窥的。

陆子衫拉着池棠绕着宴厅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一个可以溜进去的破绽。

“哎,怎么就没个认识的人呢?”陆子衫嘀咕道。

池棠心中一动,目光搜寻了下,没有发现她认识的两个人。

正要收回目光,却见一人从宴厅侧门走出,身形微微一晃,没入树丛之中。

酒宴过半,难免有人出来醒酒更衣。

今天的接风宴上,多的是京城来的人,因此看到个不认识的,池棠也没放在心上。

不过她不认识,陆子衫却认识。

“许航?”她惊讶地喊出了一个池棠刚听说过的名字。

池棠刚转回头,又猛地转了回去,可许航早已走进树丛,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就是许航?”池棠问道,目光倏地变了,灼灼咄咄地盯着刚才许航消失的地方。

陆子衫点头:“你也听说了?这个许航,我爹爹还挺喜欢的,阿娘也说不错,年轻有为——”

“他算什么年轻有为!”池小姑娘不屑道。

陆子衫一愣,随即笑道:“我错了我错了,阿棠面前,真是谁都夸不得,哪个都比不上你爹!”

池棠轻哼不语。

陆子衫又道:“虽然比不上你爹,可也不错了——”

“哪里不错了?”池棠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陆子衫迷惑地想了想,说:“都还不错吧?”

“光不错就行了吗?”池棠言辞振振,“大姐姐这样一个好女子,一个只是不错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陆子衫想了想,怔怔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池棠又哼了一声,小声道:“走!我们去看看那个许航!”

许航虽然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但因为太子殿下住在陆家,陆家现在已经找不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了。

遇到岔路的时候,陆子衫甚至很自然地喊出一个侍卫来问路。

许航走得有点远。

池棠和陆子衫找了半刻钟后,对视一眼,都猜到了许航去了哪里。

隔着一堵墙,一边是阴郁树丛,一边是萧瑟秋竹。

游廊悬灯,照了一路亮堂。

许航左手持盏,右手执壶,从亮堂处拾阶而下,站在阴影之中。

他低头自斟一盏,抬手向着隔墙的竹影遥遥一祝,低声道:“许航,敬大姑娘!”语罢,一饮而尽。

陆子衫看得有些痴了。

就连池棠也有点触动。

原来这个许航真的挺喜欢陆大姑娘的……

那又如何?他能跟爹爹比吗?

池棠轻哼一声,突然见许航转身,忙躲到了廊柱后面,朝着不远处静立望来的值守侍卫祈求地笑了笑。

侍卫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

池棠刚松了一口气——

“你们是陆家的姑娘?”身后男子和煦地问道。

池棠和陆子衫吓得朝前扑去,青衣这才从梁上下来,一手一个扶住了她们。

池棠惊魂未定地转头,却愣了一愣。

她在想象许航的时候,因为心里排斥,多少把人想得不那么好,但现在许航站在她面前,却是一个十分斯文儒雅的男子。

唇上蓄了一排短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和陆子衫的目光带着大人对孩子的纵容。

“啊……是!我们是!”陆子衫点头,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是许少卿吧?”

许航含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池棠一眼,问道:“你们谁是大姑娘的亲妹妹?”

“我是!”陆子衫骄傲地仰起脸。

许航脸上笑容加深,道:“你和你姐姐很不一样。”

陆子衫眼中闪过一抹清晰的懊恼,随后不服气地说:“虽然不一样,可我也是很好的!”

许航愣了愣,哈哈大笑。

陆子衫更加懊恼了,大声质问:“你笑什么?”

许航收了笑声,似是不自觉地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又背到身后,笑道:“你也很好,我替大姑娘高兴,有你这么好的妹妹。”

陆子衫突然红了脸。

许航微微一怔,转头去看默不作声、满脸好奇的另一位小姑娘。

又是一位完全不同的姑娘。

他冲她微笑颔首,又轻轻一叹,道:“我此番南下,并不能久留,不日便要回京了,可惜仍是与大姑娘失之交臂……”

说到最后几个字,语气说不出的惆怅悠长。

随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语气和蔼地说:“这里风冷,快回席上去吧!”

说罢,顾自转身走了。

池棠想起早上听说的关于他的那些事。

陆大姐姐六月中回的吴县,不到三个月他就追来了,几乎是陆大姐姐刚离开荥阳,他就得到了消息。

毫不犹豫,不顾一切。

这点爹爹……

爹爹也不会比他差的!

池棠紧了紧拳头,正要同陆子衿说话,目光一扫,却不经意扫到了一道飞速掠过的身影。

虽然一闪而逝,池棠还是认出来了。

她张了张口,刚要出声,又猛地收住。

这一个个的,不好好陪太子喝酒,都跑这儿来做什么?

难道也是来思念陆大姐姐的?

池棠拍了拍陆子衿的肩,小声道:“我们去芳尘院看看……”

……

池棠没有走到芳尘院,甚至连桥都没过。

芳尘院没了人,也就没有灯,连桥上也没有挂灯。

但今夜晴朗,星辰耀耀,照得桥面石板如覆了一层寒霜。

竹林依旧昏昏似鬼蜮,但竹林外却光线尚可。

倘若一人穿着深色衣裳站在竹林外,或许还不易被察觉,偏偏有人穿了妖娆妩媚的朱红色。

红衣雪肤,就算看不清面容,也有一种张扬的美扑面而来。

池棠站在桥畔,正好看到那红衣美人的一只手被男子握住,衣袖下滑,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皓腕。

美人迎身欺近,整个人仿佛依进了男子怀里,怒气冲冲,却又带着一丝委屈——

“池长庭,你对得起我吗?”

池棠此时也想说,你对得起陆大姐姐吗?

第112章 太子殿下是坏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12章太子殿下是坏人宴罢还家,已是戌时过半。

父女俩默默下车进门。

到了岔路口,池长庭停住脚步,转头看她。

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红色海棠纹的小袄,头上簪着红珊瑚雕的一簇丹桂,低垂的小脸玉雪一般娇嫩可爱。

但整个人露出的姿态是别扭的,不高兴的。

池长庭挣扎了一下,叹道:“你跟我来!”

池棠也不应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还是别扭地低着头不说话。

池长庭看得笑了,问道:“你刚才跑芳尘院去做什么?”

池棠抬头看他一眼,幽幽道:“爹爹,这就叫做先声夺人吗?”

“你还长进了你!”池长庭哭笑不得,见她又低头玩手指,只好解释道,“朱姑娘擅自跑出来了,我怕她惊动太多人不好收拾,才拉她去那边无人处说话——”

池小姑娘又抬头幽幽看他一眼,明显没有被说服。

池长庭只好说得更明白些:“太子殿下派人请朱姑娘去协助调查几年前一桩命案,在此期间,不允许她离开,她觉得委屈,就跑出来了,要是被东宫属臣发现了会很麻烦。”

池棠仍是怀疑地看他一眼,皱眉问道:“太子殿下请朱姑娘协助调查,为什么不许她离开?朱姑娘又不是嫌犯!”

池长庭一时哑声。

为什么不许朱姑娘离开?还不是为了你吗?

池棠见他答不上来,疑心更重了:“爹爹不是在编谎话骗我吧?”

“当然不是!”池长庭忙否认,觉得自己好生冤枉,想了想,他可不能替李俨那厮背锅,于是道:“之前在吴兴的时候,太子殿下不是每天都上次点心吃食给你吗?有一回被人瞧见朱姑娘吃了你的吃食,太子殿下便认定朱姑娘欺负你,因此才扣着她不放。”

朱弦自己察觉出不对来,就怒气冲冲跑出来找他算账。

她原是因他所请留下,平白无故被人哄去关起来,又不见他去救她,愤怒之下要动手,被他抓住后怒吼了一声。

然后池长庭就看到了站在对岸的女儿,以及女儿眼里和朱弦同样的指责目光。

虽然他自觉清白,可被女儿撞到这种场面还是太尴尬了,这种场面对着女儿解释起来就更尴尬了。

可是不解释,由着她误会,岂不是尴尬到了极点?

池长庭几番比较下来,觉得还是解释一下吧!

这个解释,实在太出乎池棠的意料了。

太子殿下这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她?

这也太、太让人受宠若惊了吧?

“爹爹——”池棠还是狐疑地看着他,“就算你和朱姑娘有什么,我也不会不认你的,你用不着编那么多话。”

池长庭额角跳了跳,咬牙道:“池小四!你再乱说,明天给我去抄《女诫》!”

池棠吓得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我们家没有《女诫》……”

京城的大伯母倒是送过一套珍藏版女四书给她,刚收到就被爹爹烧了。

不过,爹爹一向不喜欢喊她的行辈,尽管时人重行辈,到了江南后,他便没有让她以“池四”的名头同人来往,这会儿都喊上“池小四”了,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爹爹……”池棠见他发怒,立即怂了,忙放软了态度,挪到他身边蹭了蹭。

池长庭低眸看她一眼,余怒未歇:“我跟朱姑娘能有什么?你就这样不相信你爹?”

池棠眨巴了一下眼,道:“可是我跟太子殿下又不熟,就算前世他很照顾我,也是因为爹爹的缘故,现在我自家有大人,又完全没见过他,他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就惩罚朱姑娘?”

就算前世,他也没这么……这么……

这么什么呢?池棠也说不出来。

池长庭再次语噎。

熟不熟他先不评论,最后一句话,他也想拿来问太子殿下。

关于太子殿下曾经扮女装的事,恐怕说出去不那么光彩,他本来没打算拿出来说的,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池长庭也不打算为太子殿下的面子考虑了。

清了清嗓子:“其实——”

“啊!我知道了!”池棠突然叫道。

池长庭眉心一跳,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池棠有些着急地拉着他问道:“爹爹,朱姑娘长得这么美,是不是太子殿下看上她了?”

池长庭沉默片刻,欣然道:“我看也是!”

池棠更着急了:“爹爹,你一定要帮帮朱姑娘!”

池长庭气定神闲道:“帮什么?太子殿下位高权重,朱姑娘貌美倾城,不是很般配吗?”

池棠愣住了,讷讷道:“爹爹你……”

池长庭惆怅一叹:“我早说了我跟朱姑娘没什么,你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池棠讪讪道:“我也不小了,我实际都十六岁了……”

池长庭瞥见她神色间有些蔫蔫的,心头一紧,假作漫不经心道:“虽然齐国公已经选定谢氏嫡长女为太子妃,但是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收几个喜欢的美人也是难免的,日后继位登基,还有后宫三千——”

再看女儿,低头垂眸的模样有着遮掩不住的黯然,不由心中怜惜,抬手抚上她细软的发丝,柔声道:“前世太子殿下封你作侧妃,对你来说确实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可是现在有爹爹在,我们已经不需要这条不错的路——”掌心微微用力,将她的脑袋往怀里靠了靠,“我们阿棠,值得最好的!”

池棠眼眶微热,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她心里也是知道的。

其实在前世,太子殿下于她,仿佛是失去爹爹之后的一个替代,他照顾她,维护她,承诺给她一个家,虽然那个家并不完整,但总算是个归宿。

现在,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尽管仍旧对太子殿下心存感激,也没想过再去做他的侧妃。

他有太子妃也好,喜欢朱姑娘也好——

等等!

“爹爹!”池棠猛地抬头,又是一脸着急,“你还是要帮帮朱姑娘,朱姑娘一定是不愿意,才逃出来找你的!”

先用穆公命案哄骗朱姑娘,然后扣住不放——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是这样强抢美人的坏人!

顶点

第113章 无论她是谁我都喜欢 池长庭一听这话,再看她的神色,差不多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自家女儿这样误会太子殿下……

那可就太好了!

池长庭轻咳两声,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太子殿下被天下人寄予厚望,实在不该做出这样背德之事,我等身为臣子,理应行劝谏之职!”

池棠胡乱点了点头,又问:“爹爹,陆大姑娘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池长庭随口道。

池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你也不知道啊……爹爹,你不要太难过了,我相信陆大姑娘一定会回来的!”

池长庭听得汗毛直立:“你又在瞎想什么?”

池棠无辜地眨了眨眼,矢口否认:“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池长庭捏了捏眉心,觉得有点乱,理了理,问道:“你今晚是要去芳尘院?”

阿棠跟陆子衫在一块儿,应该已经知道“陆子衿”离开的消息了,还跑去芳尘院,这是要睹物思人?李俨这厮竟然哄得阿棠这么喜欢他?

池棠摇了摇头,道:“我和衫衫是跟着许航到了那里——”突然眸光灼灼,“爹爹,那个许航真的还不错,当然!跟爹爹是没得比的!任谁都会选你的!”

池长庭沉默片刻,问道:“你很喜欢陆大姑娘?”

池棠立即点头:“是!陆大姑娘对我很好!”只要爹爹喜欢,她就喜欢!

“不管她是谁你都喜欢她?”

池棠不解,陆大姑娘还能是谁?

旋即恍然,假如爹爹和陆大姑娘……那以后就是阿娘了……

点头:“她真心对我好,无论她是谁,我都会喜欢她!”

池长庭沉默了许久,面色变幻万千。

池棠耐心地等着,爹爹大概要对她坦白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即将听到实情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酸涩……

“其实,陆大姑娘——”

池棠下意识“嗯”了一声。

“是特意回来协助调查姚无忌的!”

“啊?”

池长庭面色淡淡:“陆氏和东宫颇有渊源,这些年我和陆氏都在为姚无忌谋反之事奔走,陆大姑娘也是特意为了这件事回乡的!”

池棠怔怔不能反应:“那……爹爹中秋夜去芳尘院,是为了同她商量正事吗?”

池长庭眉头一皱,点头:“是——你怎么知道我中秋那夜去了芳尘院?”李俨这厮什么都跟阿棠说的?”

池棠不好意思地将朱砂桂的事说了一遍。

一边说,心里也逐渐亮堂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书房的爹爹亲笔,普明寺的紫薇花,陆大姐姐被冤枉后的不能解释,原来都有隐衷。

那她当时咄咄逼人的质问实在太不好了,陆大姐姐当时一定很为难。

池棠满怀愧疚,问道:“爹爹,陆大姐姐是因为这里事了,所以走了吗?她去哪里了?这里是她的家,她为什么要走?”

“不知道!”池长庭毫不犹豫撇清,“我跟她只有公事上的往来!”

池棠默了片刻,道:“爹爹,其实陆大姐姐还是不错的……”

池长庭瞪她一眼:“你以后少跟颜松筠混在一块儿——”说到这里,想起马上就要进京了,进了京,姓颜的哪里还顾得上操心他的后院?

不由放下心来,道:“今年爹爹任满,要回京述职,原想等你过了生辰再走,又考虑到入冬后路上严寒,想提前启程,但这样一来,你的生辰只能在路上过了,你自己怎么想?想什么时候走?”

池棠想了想,感慨道:“这一年的生辰,我所遗憾,无非是没有爹爹陪我,只要爹爹在,生辰在哪里过都无所谓,什么时候走我都可以,爹爹做主就行。”

池长庭顿时心软得不行,柔声道:“那我们就早点出发,这一路进京,可以经江宁赏摄山红枫,过襄阳赏岘山银杏,巢湖有八百里湖天,太和山列位七十二福地第九,从前我们往返时都不是最好的季节,又行路匆匆,这次爹爹带你看尽路上的风景。”

池棠听得眼眶发热,唤了声“爹爹”,抱住他的腰身,埋头在他怀里,哽咽得久久不能言语。

池长庭长长一叹,又忍不住微笑,拍了拍她的背,问道:“阿棠还想再回江南吗?”

池棠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出:“只要跟爹爹在一块儿,去哪儿都行——”顿了顿,“明年衫衫也要进京了,留京里也挺好。”

一直留在江南像什么样,爹爹是要回京做宰相的!

“对了,爹爹——”池棠突然抬起头,“我们提前回京,是不是要跟太子殿下一起走?”

池长庭警惕地打量她两眼,反问:“是,怎么了?”

池棠神色自若道:“没什么,挺好的,跟太子殿下同路比较安全。”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不跟他同路,爹爹也能保证你的安全!”

池棠觑了他一眼,不敢多说,只道:“爹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明儿还要去陆家呢!”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道:“明天开始,你就不必隔天去燕国夫人那里了,留家里收拾行装!”

池棠乖乖应下。

他又道:“这一路虽然跟太子殿下同行,你也避着太子殿下一点,他既然前世会看中你,说不定这一次也会心存不轨!”

池棠红了红脸,仍旧点头应下。

其实不用爹爹说,她也会避开。

这一世,她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了——

……

“这是太子殿下给我的赏赐?”池棠惊讶地看着打开的木匣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斗篷,大红的皮毛油光水亮。

这、这不是火狐裘吗?

“这是燕国夫人让送来的,说是陆大姑娘临走时吩咐赠给池姑娘。”来人解释道。

池棠走上前,轻轻摸了摸火狐裘,感动得想哭。

爹爹说陆氏与东宫颇有渊源,那陆大姐姐的火狐皮应该是太子殿下赏赐的,她特意做了件皮裘,连亲妹妹都不给,只送她。

她当时还对她凶……

池棠后悔得心都痛了,下意识抱紧了火狐裘,却又瞥见底下一只熟悉的檀木匣。

那是大姐姐装颜料的木匣,她也留给了她……

“你……不喜欢吗?”李俨见她红了眼眶,也顾不得边上池太守的虎视眈眈,不安地问了出来。

第114章 重提认亲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14章重提认亲昨夜接风宴罢,青衣趁夜回来了一趟,将白天芳尘院里两个小姑娘坐在阶前哭着思念陆大姑娘的事回禀了一遍。

李俨心怀愧疚地想了约一刻钟,让人取来随驾的珍宝名录,亲自勾了一些,用作对平叛功臣池太守的赏赐。

既然有功,自然要惠及家人。

于是李俨又琢磨着勾选了一些精致小物,准备拿来赏赐给池小姑娘,顺带将原先准备送给池小姑娘的火狐裘,以及她很喜欢的那盒颜料都带上,觉得池小姑娘既然这么喜欢“陆大姐姐”,看到这些应该会高兴。

可怎么哭了呢?她不喜欢?

李俨突然庆幸今天是他亲自过来,要换了闻礼,肯定丢下赏赐就走,池小姑娘这会儿就是独自躲在屋子里垂泪了。

池棠一手吃力地抱着火狐裘,一手去摸木匣,抬起头,冲李俨笑了笑,道:“没有,我很喜欢!”

原来是喜极而泣。

李俨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我听同僚说,昨晚你——”

“咳咳……”池长庭大声地咳了几声,打断了李俨的话后,淡淡吩咐道:“把姑娘的赏赐搬去锦年院——”又转向池棠,语气温柔,“进去慢慢看吧,我同严侍卫还有些话要说。”

池小姑娘听话地点点头,仍旧抱着火狐裘不放,特意指了青衣过来拿有些分量的颜料匣子,随后向李俨行了一礼,离开了。

她怀里抱着火狐裘,眼睛盯着颜料匣子,至于其他的太子殿下的赏赐,竟然连半个眼风都没给到。

李俨看得心情复杂时,耳边传来池太守凉凉的一句话:“殿下真是辛苦了!”

李俨收回目光,正色道:“池卿客气了,孤在陆家既无要事,又诸多约束,索性便服出来体察民情。”

池长庭点点头:“殿下爱民如子,是社稷之福,只是似乎走错了方向,从这里向南,约行五十步,即可体察民情。”

向南五十步,差不多出了太守府大门。

李俨长这么大,还没被人下过逐客令,一时不知说什么。

池太守犹嫌不足,又加了一句:“殿下日理万机,臣就不妨碍殿下体察民情了。”

被臣子赶着走,太子殿下再好的脾气也恼火了,面色一沉,负手身后,冷冷道:“池卿这几日将郡守职务交接一下,九月十五,随孤启程进京!”

不等池长庭开口,一锤定音:“孤意已决!”

池长庭看着他静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拱手行礼:“臣遵命!”

这么简单?李俨冷眸看他,总觉得池太守的笑容里藏了什么阴谋诡计。

池长庭直起身,却已是谈笑风生地同他展望起了进京后的未来:“明年三月,谢氏嫡长女就要出母孝了,臣还未恭喜殿下即将迎娶新妇!”

李俨蹙了蹙眉,道:“孤只知明年三月,是会试之期!”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会试过后,正好择选太子妃,外有良臣,内有贤妃,岂不两欢?”

李俨不悦:“江南刚定,会试在即,池卿应将更多精力放在国事上!”

池长庭笑容可掬:“储君大婚,亦是国之大事!”

李俨淡淡道:“只是选妃,大婚尚早。”

其实以他的年纪,早就应该选妃了。

齐国公一早为他相中了谢氏嫡长女,正准备上奏请择选太子妃,谢夫人却突发急病,匆匆去了,谢氏女为母守孝。

后来齐国公不是没看中过别人,结果裴氏女被赵王使了手段捷足先登,杜氏女与人私定终身。

除此之外,就没有齐国公看得中的,索性等着谢氏女出孝。

池长庭敛了几分笑容,道:“册立太子妃的圣旨下之前,殿下还需格外留意,不要再让赵王和高贵妃有机可趁。”

李俨仍是神色淡淡,看了他一眼,道:“相信齐国公和池卿会留意的。”

池长庭原是过来人,从他这语气中听出了一点意思。

确实,谢氏女并不是李俨自己看中的。

齐国公是太子亲舅,一直动用自己的势力为太子奔走,但他毕竟不是太子本人,所考虑的也不只是东宫的利益。

池长庭打量了他两眼,笑道:“臣必不负殿下所望!”

太子殿下看不看得中太子妃关他什么事?反正别看中他女儿就是!

李俨听得没趣,正要离开,却又被池长庭喊住。

“先前殿下提议认小女作义女,不知打算何时认亲?”池长庭笑吟吟,满脸期待。

李俨皱眉道:“池卿不是拒绝了?”

池长庭道:“臣后来仔细想想,觉得殿下这个提议很好,阿棠自幼丧母,日后婚事上有所不足,倘若得殿下庇护,一定一生顺遂,是臣一时糊涂,不知殿下良苦用心!”

李俨一时说不出话来。

池长庭却越说越顺:“依臣看来,腊月之前应该能进京,此事还需请示陛下,快的话说不定年前就能——”

“孤只长了阿棠七岁!”李俨打断道。

池长庭笑道:“先前是臣狭隘了,只要殿下对小女怀慈父之心,用年纪来衡量未免有失偏颇!”

李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算孤肯认,阿棠也喊不出口吧?”

池长庭似笑非笑看着他。

太子殿下现在拿来堵他的话,都是他当初用来拒绝太子殿下的理由。

“阿棠最是懂得感恩,岂会不知这是殿下的恩典?”池长庭道。

李俨再次缄默。

池长庭语气一淡,道:“既然殿下不愿意,那便罢了,臣也不会同阿棠提起殿下曾经拒绝过,免得她误会殿下看不上她——”

“当然不是!”李俨正色道,“阿棠天真可爱,能认她为女,孤再愿意不过,只是还需问过阿棠,倘若她不愿意,孤也不能勉强!”

池长庭看了他一眼,施礼笑道:“谢殿下恩典,臣会问过她的!”

李俨何尝不知被他套住了,可这件事原本就是他提议的,虽然他也不懂池长庭为何出尔反尔,但认池小姑娘作义女——

他当然不是不愿意,就是……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既然如此,不如孤现在就去亲自问一问她!”李俨道。

第115章 是个狠人 李俨被客客气气请出太守府的时候,有点后悔今天没有穿太子常服。

池太守最近颇有些只认衣裳不认人的势利态度,他要是今天穿了太子常服,说不定能同池小姑娘说上话。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在太守府门口闹,只得默默打马回陆府。

不管怎么说,没亲眼见到池小姑娘点头,他是不会认下这个义女的。

倘若她亲自点了头……

李俨紧了紧缰绳,突然想起山坡上她从他怀里仰起脸时波光粼粼的双眸,倏尔,又想起深山中她伏在他背上盯着他看的专注。

倘若她点了头,多一个这样乖巧可爱的女儿,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其实就算不认亲,他也会照拂她,池长庭何必多此一举?

“确实多此一举!”李俨低低说了一句,忽然勒马停步于陆府门口,下马,大步入内。

入院门,随行内侍垂手恭候。

褪绿袍,绛红常服加身,拂襟振袖,玉簪束发于顶,颜色明秀,而气度清贵。

“传孤口谕,明日巳时,传见吴郡太守池长庭及女!”

他得跟池小姑娘解释一下,并非他不愿认她作义女,而是这件事多此一举。

他隐隐感觉到池长庭不愿他见池小姑娘,那就来明的。

堂堂东宫太子,难道连见个小姑娘都见不到?

……

事实证明,真的见不到。

“臣女昨夜偶感风寒,不敢面见殿下,请殿下恕罪!”池太守说着请罪的话,面上却悠然得很。

李俨目光一沉,道:“商陆去看看!”

商陆回来后笑嘻嘻道:“真的是偶感风寒!”

“真的偶感风寒?”李俨“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卷,“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商陆哈哈笑了好几声,见太子殿下蹙眉,才继续说道,“不去看就不严重,我这一去,那姑娘为了替她爹圆谎,狠咳了好几下,结果呛到口水,变成了真咳,哈哈哈哈……”

李俨蹙眉不展,心中烦躁。

池长庭这是为了什么?宁愿折腾自己女儿也不让他见上一面?难道他会吃了他女儿吗?

起身踱了两步,忽然问道:“吴县风俗,百姓重阳登高都去哪里?”

重阳登高,南北都有这个习俗。

吴县百姓的重阳登高,一般有两个去处,普通百姓多去城郊的虎丘或者白云山,达官贵人则更喜欢去登开元寺的北寺塔。

虽然这几天池家父女分别忙着交接事务和收拾上京的行装,但重阳登高也是件大事,不能省。

往年池棠总喜欢去白云山登高,这季节,白云山红枫似火,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但今年她主动放弃了。

因为太子殿下打算去白云山。

太子殿下重阳登白云山的事举城皆知,可想而知,将有不少百姓闻风而去,再加上随行的侍从和官员——

池棠粗算了一下数量,向父亲大人建议道:“我们今年去登北寺塔吧?”

到了重阳这日,池棠一早随着父亲来到开元寺,上了三柱香后,便去了北寺塔。

达官贵人们都追随太子殿下去了白云山,来登北寺塔的人就少了,因此站在入塔口的那道绿色身影清晰显目。

池长庭当即就想拉着女儿掉头回家。

他应该想到的。

毕竟太子殿下是个扮女装都不皱眉头的狠人,做点欺世盗名的事似乎也很正常。

“那不是……严侍卫吗?”池棠有些不确定。

今天太子出行,东宫侍卫不是都该在白云山吗?

池长庭冷着脸道:“抛开主子自己玩乐,根本就是玩忽职守,可见此人不堪大任,不足托付!”

这么严重吗?池棠讶异地看了池长庭一眼,替严侍卫辩解道:“或许是太子殿下放了他今天休沐呢?”

池长庭脸色更难看了:“今天白云山人多且杂,就算他今天休沐,难道一点都不惦记太子殿下的安危?”

你自己还不是一点都不惦记?池棠心里嘀咕了一下,没敢说出来。

这时,严侍卫已经走上来了,十分规矩地向池太守行了一个下官的礼。

池太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孤高冷傲。

池棠有些奇怪,爹爹平时待人十分和气,照理说严侍卫救过她,爹爹不该如此啊?难道严侍卫的品行真的有点问题?

想到这里,池棠古怪地看了严侍卫一眼,低头默默。

“府君和池姑娘也来北寺塔登高?”这对父女俩都不说话,李俨只好主动开口。

池长庭笑了一声,睨着他道:“是啊,严郎怎么不去白云山来了这里?”

李俨简单地说:“白云山人多。”

池长庭冷冷一笑,不欲与他多说,顾自拉着女儿进了北寺塔。

北寺塔足有十一层高,池棠坚持爬到塔顶时,直接累瘫在青衣怀里了。

“爬不动让青衣背你上来就是了,何必逞能?”池长庭一边替她擦着汗,一边数落道。

“登高……要自己……”她喘得话都说不完整。

“行了行了!”池长庭哭笑不得地打断她。

这时,边上有人走近,起声唤道:“池太守?”

池长庭转身,见是一名白面短须、斯文儒雅的秀士。

“许少卿!”池长庭回礼笑道,“许少卿今日没去白云山?”

许航是因私来的吴县,虽然那天太子接风宴来了,但从那之后,并不怎么往李俨面前凑。

但今天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去了白云山,许航却独自来了这里,仿佛是刻意避开,但又避开得有些刻意。

许航身形微侧,指了指身后墙壁:“这里,都是历代文人墨客留笔处。”

他说着历代文人墨客,但所指的地方却只见一首七绝,落款“陆子衿”。

池棠扶着青衣的手走上前,细细看了一遍,回头问许航:“这是什么时候题的诗?”

许航不假思索答道:“兴和元年,十三年前。”

池棠将目光落回墙壁上的题诗。

“笔力略嫌青涩。”身旁突然有人说道,转头看见严侍卫的侧脸。

他的目光正专注地看着题诗,好似在认真品评。

池长庭就站在边上,虎视眈眈,但没有阻止他说话。

池棠点了点头,道:“是,她现在写得比十三年前好多了。”也变化了许多。

“你的伤和病都好了吗?”他突然轻声问道,语速略快,好像在背着谁说悄悄话。

第116章 白云山失火 池棠下意识瞄了一眼池长庭。

池长庭虽然在同许航说着话,注意力却一直在女儿身上,一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即丢下许航走了过来,问道:“怎么?”看了李俨一眼,“在说什么?”

池棠老实地说:“严侍卫问我的伤和病好了没?”

池长庭似笑非笑地看向李俨,道:“承蒙严侍卫记挂,小女暂时都好了。”

要是有人要仗着权势召见的话,可能会再次不好。

李俨没想到池小姑娘这么轻易就卖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从小就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重要,因此面上半分不露,神色自若地朝惊愣住的许航打了声招呼,索性继续对着池小姑娘问道:“上回太子殿下的赏赐,还喜欢吗?”

池棠一怔,下意识地看了许航一眼。

都说是太子殿下的赏赐了,谁还敢当众说不喜欢?

“喜欢!”池棠答得简洁明了,说的却也是真话。

太子殿下赏赐的都是些精巧的玩器,看着便知挑选的人很用心——

池棠突然恍然看他,莫非这些都是严侍卫挑的?

他仿佛看出了她眼里的疑问,唇角微微一动,眼里似有晨曦微光,破开晓雾,投射在她脸上。

池棠顿时看痴了。

冷不防被拉着往后一跌——

“走,出去看看!”父亲大人头也不回地说。

北寺塔每一层外围都有一圈八角形的回廊,登上塔顶,凭栏可俯瞰全城,甚至远眺城外山水。

池棠跟在池长庭身后转了半圈,见他始终面色淡淡,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在恼些什么。

周围还有两个外人,她也不好问,目光瞟了半圈,忽然望见远山红染,如霞光万丈,便摇着池长庭的手娇娇道:“爹爹,那边是白云山吧?”

池长庭抬眸望了一眼,脸色瞬变。

“展遇!”他厉声喝道,“速回衙门,取我官印,调府兵救援白云山!”

一连串指令下达,种种十万火急。

池棠惊愕地再次望向白云山。

白云山距离这里很远,远得只如天际霞彩,但细看之下,却见山间似有青烟浓雾——

失火了!

太子殿下!

池棠吓得腿一软,幸亏李俨眼疾手快扶了一下才没摔倒。

“我也去!”许航匆匆丢下一句话,追随展遇的脚步离开。

身为一郡太守的池长庭却寸步未移,目光晦涩。

“爹爹……”池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你也去吧,青衣会护送我回家的。”

她知道爹爹是放心不下她,可今天白云山那么多人,吴县的百姓、大小官员,甚至还有太子殿下。

许航一个京官都去了,爹爹要是不去,日后还有什么颜面立足于世?

“爹爹,你是长官,要指挥的,不要冲太前——”池棠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东宫严侍卫,继续说着不怎么合适的话,“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身边高手众多,不会有事的……”

李俨正要松开她的手臂,听到这里,忍不住捏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松开,抬眸看池太守,似乎已经回过味来,目露沉思之色。

指腹略一摩挲,负手身后,李俨眸光淡淡地看着池太守,道:“府君自乌程一役后,仿佛将三十年所学都留在了吴兴,如今这般,教人不敢轻认无双状元池二郎!”

这话说得有点重,池长庭还没怎样,池小姑娘先怒了:“爹爹!我自己可以回家,不用他帮忙!”瞪了李俨一眼,“你自己还不是没有赶去救太子殿下,亏太子殿下还那么信任你,东宫印信都交给你!”

池长庭摸了摸女儿的头,低声道:“阿棠,不得无礼。”

虽是受了训斥,可从李俨的态度他也看出来了,太子殿下对这件事早有预料。

他素来自负,然而这回,年方二十的太子殿下早有预料的事,却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今日太子驾幸白云山,已事先清散了吴县百姓,失火一事,并非意外——”李俨淡淡看了一眼面露惊讶的池小姑娘,“府君放心去吧,下官定将池姑娘安然送回太守府。”

池长庭点了点头,面露惭色,拍了拍池棠的肩,大步离去。

池棠抿了抿唇,轻声道:“是不是太子殿下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却没有告诉我父亲?”

李俨道:“府君自乌程一役后,一直不愿揽事,太子召见,也是能推则推——”他转过头,看着她的发顶,语气复杂,“你父不过而立之年,已有退隐之意。”

池棠怔怔不语。

隐退,是她曾经向爹爹提过的心愿。

当时爹爹说,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但现在,他似乎真的打算因噎废食……

……

城外失火,城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因为大多数百姓出城登高,大街小巷甚至有些安静。

马车到了太守府门口,下车时,池棠犹自满腹心思,心不在焉地向李俨施礼道别,犹豫片刻,轻声道:“严侍卫,方才塔上,我……失礼了……”不等李俨回答,又急急加上一句,“但你也不能那样说我父亲,他毕竟年长于你,你也失礼了!”

李俨见她双眸睁圆,一副不许他反驳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哂。

他怎么会同一个急于维护自己父亲的小姑娘计较?遂爽快点头:“你说得是,我失礼了。”

对方这么配合,池棠又觉得不好意思了,害羞地冲他笑了笑,问道:“严侍卫,白云山真的失火了吗?”见他看过来,又忙道,“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李俨微微一笑,点头道:“应该是真的。”

池棠被他一闪而逝的笑容晃了一下眼,下意识接着问道:“什么意思?”

“之前查抄吴兴王府时,走脱了姚无忌膝下一子一女,因此特意留了破绽引那两人出来——”

今日倾城而出,城内是守株待兔,城外是替身作饵。

局是闻礼做的,池长庭这阵子忙着陪女儿,没有特别参与。

“白云山应该是有人纵火,不过我们早有防范,且没有让百姓进来,又有池太守领府兵坐镇,不会出大乱子。”

池棠这才放下心来,握紧拳头道:“这次一定要抓到那两个人!太子殿下这样用自己作饵,也太危险了!”

李俨眉头一跳。

好像刚才有位小姑娘死命拦着自家爹爹,不许救“太危险”的太子殿下来着?

第117章 说不定他见过你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17章说不定他见过你同严侍卫道别后进了家门,家仆如常行礼问候,既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也没提家里发生了什么。

因此池棠回到锦年院时,见到屋里本不该出现的某人,有点猝不及防。

回过神来,急忙吩咐:“关门!关门!”

随后提起裙摆小跑进屋,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歪在榻上,嘴里刚塞了一块重阳糕进去,说不出话来,只冲她弯了弯眼睛。

“不会又偷跑出来了吧?”池棠忧心忡忡问道。

接风宴那晚,朱弦虽然暂时逃出来,后面还是被东宫侍卫带走了。

可见太子殿下还是很紧张朱美人的。

再次偷跑来她家,池棠有点担心太子殿下会迁怒爹爹。

朱弦终于咽下了口中的重阳糕,横了她一眼,拈起最后一块,道:“谁跟你说我偷跑出来的?这次是太子殿下亲自下令放我出来!”

池棠一愣,问道:“太子殿下怎么突然肯放你走了?”

“还能为什么?调查完了呗!”朱弦理所当然地说。

朱弦被东宫的人带走,理由是很光明正大的:调查御史穆鸿命案。

但是这一调查,就是好几天不让出门,导致包括池棠在内,都有了额外的猜想。

所以是她想多了?误会太子殿下了?

池棠挨着她坐下,悄声问道:“你是说,太子殿下亲口吩咐放你走的?”加重了“亲口”两个字。

朱弦点头:“是啊!他们说的,太子殿下亲口吩咐了。”

“他们?”

“就是这几天看着不让我走的那几个。”朱弦道。

“所以……你没有见到太子殿下?”池棠已经开始想象看守侍卫为美色所迷,擅自放走太子殿下心仪美人的一幕了。

朱弦一听就来气:“我要是见着了太子殿下,还能知道力往哪里使!那天杀的李俨,就知道找人关着我,自己一面都没露过!”

池棠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是说……太子殿下从来没见过你?”

朱弦瞪她一眼:“是啊!”

池棠顿时一头雾水。

说好的太子殿下看中朱美人强抢扣留呢?

朱弦得了自由,又抢了池小姑娘的重阳糕,正高兴着,没在意这些小问题,自顾自斟了盏茶润润嗓子,随口问道:“你爹呢?”

池棠回了神,道:“出城救火了……”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朱弦听着听着,停下了喝茶的动作,若有所思。

待池棠说完,又沉吟着喝了一口茶,“当”的一声放下茶盏,目光古怪地打量了池棠两眼,道:“你爹带人出城了,城内空虚,太子殿下这个时候放我出来,该不是让我回来保护你吧?”

“怎么会?”池棠正觉得好笑,突然,想起上次爹爹说过的话,一下子愣住了。

“你跟太子殿下很熟?”朱弦问道。

池棠茫然摇头:“我从没见过太子殿下。”

朱弦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你没见过他,说不定他见过你呢?啧啧啧,没想到我们太子殿下竟然喜欢这样的——”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太子殿下这么紧张你,那我刚才抢了你的重阳糕,会不会被责罚呢?”

池棠愣了愣,转头看她,幽幽道:“我爹说,太子殿下是因为你之前一直抢我点心吃,觉得你欺负我,才扣着你不放的……”

朱弦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堂堂太子殿下!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这么小气?!为了这种小事居然关了我整整十天!”朱弦气得抓起杯盏要砸,被池棠抢走后又要去抢回。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名侍女:“姑娘,太子殿下遣人送了一篮重阳糕来!”

陆家没有派人送重阳糕,因为陆家的主子们都去了白云山未归。

但是太子殿下却派人送来了,显得他好像在城里似的。

“殿下一早就吩咐过,重阳糕一出炉,就要给池姑娘送来——”送重阳糕的是名中年内侍,笑得极为殷勤,“殿下还吩咐了,让池姑娘午膳前少吃一些,免得吃不下午饭。”

内侍刚走,朱弦便拈起了一块重阳糕,啧啧道:“太子殿下对你的心思绝对不简单!”

可池棠想破脑袋,也只想得出爹爹和太子殿下交情不错这点。

瞥见朱弦要吃,忙喊道:“你不能吃!刚刚那份是沈姑娘送的,吃了不要紧,要是吃了太子殿下送的,回头又要抓你了!”

朱弦下意识左右看了两眼,随后讪讪地丢了重阳糕:“我才不稀罕太子殿下送来的,我等你爹给我送重阳糕!”

……

池小姑娘的爹今天是没空给任何人送重阳糕了。

尽管白云山的火没有烧到太子殿下及任何人身上,可烧山毁林也是一方灾难。

等到大火被控制住的时候,重阳节已经过了。

来不及换下沾满烟灰的衣袍,池长庭便连夜召集本地官员商量后续对策。

天际蒙昧时,府衙里走出的都是灰头土脸且一夜未眠的官员。

池长庭回了趟家,简单梳洗一下,换了身衣衫,又询问了几句池棠的状况,便叼着一只包子上马往陆家去了。

他去得虽然早,太子殿下却也没让他等着。

进去的时候,闻礼已经在屋里了。

李俨冲他微微颔首:“池卿辛苦了。”

池长庭拱手行礼:“臣份内之事——”微顿,“火势已经扑灭,伤者暂计十一人,无人死亡。”

闻礼喜道:“是殿下庇佑之德!”

李俨摇头:“孤不曾庇佑,是吴地诸卿及众将士救火之功。”

池长庭忙称不敢,直起身,问闻礼:“纵火者是否落网?”

吴地官员负责救火,设局抓人的是闻礼等东宫属臣。

闻礼遗憾地说:“纵火者虽悉数落网,其中却没有姚十一和姚十七。”

“都审问过了?”池长庭问道。

闻礼面露难堪。

引火烧山,却一无所获,是他的失职。

李俨代他答道:“都是死士,抓到时就自尽了。”

“应是姚十一……”池长庭抬起头,将自己的推测一一道来,目光偶然自闻礼身上掠过,蓦地一寒。

这次的布局,尽管他没有参与,也不该一无所知,除非有人故意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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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漂亮的小少年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18章漂亮的小少年九月二十,宜出行,忌针灸。

池棠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觉得短期内应该跟针灸没什么缘分。

又往后翻了一页:宜捕捉,忌入宅;

再翻:宜嫁娶,忌动土。

再翻——

“黄历有那么好看吗?”朱弦忍不住嘲了一句。

当然是没那么好看,池棠合上黄历,叹了一口气:“坐车好无聊……”

这才启程进京第一天,她就觉得无聊了。

接下来还有一两个月才到京城,可怎么熬啊?

怎么前世好像没有这种无聊的感觉呢?

池棠认真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前世进京时一直沉浸在丧父的悲痛之中——

算了,无聊也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可池棠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随行护卫的朝气蓬勃的说话声时,还是有点坐不住。

“要不……你带我出去骑马吧?”池棠向朱弦提议道。

朱弦正眯着眼睛躺在厚厚的垫子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外面都是风尘,又脏又冷,吹多了肌肤粗糙干燥,骑马还颠簸,你这种小身板,颠两下就要吐了,回头什么太守太子的都来怪我,我可不去!”

池棠也不是只有她一个选择,一扭头:“青衣姐姐,你带我出去骑马吧?”说着回头扒拉了两下,抱出毛茸茸的火狐裘,眼巴巴看着青衣,“我有斗篷不怕冷!”

青衣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朝车外探了探头,回头道:“明天再骑吧?快到晋陵了。”

晋陵县距离吴县不远,马车清晨出发,黄昏正好到。

进京路途的第一夜,便歇在了晋陵县。

还没望见城门,便有晋陵太守率本地官员郊迎。

除此之外,还有萧氏为首的晋陵世家子弟,乌压压地夹道相迎。

池棠悄悄探头出去偷看。

所有来迎接太子殿下的人,在拜见过太子殿下后,就跟在了仪仗后一起进城。

有看到相识的,则上前并驾齐驱,谈笑风生。

池长庭身边的是一名风姿俊爽的中年男子,举止十分出众,身旁跟着的也都是长相出色的年轻儿郎。

池棠很不费力地就猜到了这些都是萧氏子弟。

然而目光转了几圈,却没见到萧琢。

难道是被太子殿下留下了?

也是,萧琢本身外貌举止就格外出众,何况最近还有救驾之功,太子殿下格外垂爱也很正常。

池棠想着,正要放下车帘,忽觉一道目光朝自己看来,下意识地回视过去,对上了一双乌溜溜充满好奇的眼睛。

看她的是一名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目似点漆,唇若涂朱,长得漂亮极了。

就算他身处无不貌美的萧氏子弟列中,也是属于更为出众的一员。

少年见她看过来,冲她咧嘴一笑,两排小白牙在夕阳下亮得耀眼。

池棠也回了他一笑,放下车帘,心里猜测着,这少年同萧琢有些相似,莫非是他弟弟?

可萧琢是晋陵郡公老来得的幼子,底下并没有弟弟,大约是隔房的……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便到了城门外。

有太子殿下开路,自然城门大开,畅通无阻,池棠便安安静静坐在车里,数着时辰,盼着下车。

突然之间,车外“哗”的一声惊响。

“发生什么事了?”池棠忙抓住青衣的手。

“哗”的一声过后,便是无数莺声燕啼般的欢呼,间杂着此起彼伏的娇娇唤声:“太子殿下——”

池棠满头雾水地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看。

嚯!

好多……姑娘?

池棠的马车刚刚进了城门,往前望去,全是花红柳绿的鲜嫩颜色,一张张年轻俏丽的面庞几乎看花了她的眼。

不但主街两旁站满了娇滴滴的大小姑娘,就连临街的二楼窗户,也纷纷探出青丝堆鸦的一只只小脑袋,个个笑盈盈地伸长了脖子望着队伍前列的太子车驾,导致原本只是摆摆门面的太子亲卫们不得不认真开路。

这些姑娘们也不是光看着,当太子乘坐的舆车到了差不多距离时,姑娘们便娇笑着将手里的东西掷向舆车。

香囊、香帕,新鲜的花枝,甚至新鲜的果子,除了果子被太子亲卫挡了回去,其他物件有的落在了车上或者车顶,更多的掉在了地上,铺就一条锦绣飘香的道路。

池棠看得目瞪口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掷果盈车?

类似的情况,她只在吴县见过一次,就是两年前萧琢来吴县那回。

当时池棠已经觉得挺夸张了,现在跟晋陵县的姑娘们一比,突然觉得吴县姑娘都太含蓄了。

可是太子殿下坐的车是有车厢的,根本看不到脸。

池棠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道:“人都没看到,就疯成这样,太不矜持了!”都是萧琢带出的坏风气。

边上朱弦一手捂着肚子笑,一手指着她教训道:“你小孩子懂什么?矜持能吃吗?矜持能把香囊送到太子殿下车上吗?我跟你说,看到喜欢的小郎君,千万别矜持,能占多少便宜占多少便宜!”

画屏恼怒地拍掉朱弦的手指:“朱姑娘不要胡言乱语,教坏了我们姑娘!”

池棠突然目露警惕,问朱弦:“你看到喜欢的,会怎么占便宜?”

谁料朱弦高傲一扬头:“这世上还没有男人能入得了我的眼!”

池棠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没眼光……”

朱弦没听清:“什么?”

这时,车外突然又爆发出一声欢呼。

“池太守!是池太守!”

“啊——池太守好俊啊——”

“池太守看这里!”

池棠忙掀起帘子往外看,恰见一批五颜六色的香包向着马车前方飞去。

池棠兴奋地伸出脖子,却见她家绯衣风流的池太守躲也不躲,只随意一抬手,便抄了几只香囊在手,惹起周围一阵尖叫。

“晋陵的姑娘还挺有眼光的!”池棠得意洋洋地说。

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池太守回头望了过来,冲她一笑,将手里两只香囊朝她扔了过来。

池棠反射性一抬手,竟然接到了,不由惊喜万分。

“那是池太守的女儿!”

“是池太守的女儿!”

“啊——好可爱!好想做她阿娘!”

池棠听得红了脸,正要往车里缩,忽又见萧氏那名小少年朝自己看过来,再次咧嘴一笑,乌溜溜的眸子里有些淘气。

一个时辰后,池棠在晋陵公府的夜宴上,再次见到了这位漂亮小少年——

哦不,是小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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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萧琢的香囊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19章萧琢的香囊华灯初上,晋陵公府内,夜宴当时。

前朝战乱时,祖籍兰陵的萧氏一族随着当时的朝廷南迁,选了晋陵一地安置族人,为此,晋陵郡在前朝曾被更名为南兰陵郡。

虽然已经改朝换代,南兰陵也复名晋陵,可萧氏在晋陵一地的根基仍旧不是朝廷派来的太守能比的。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殿下到了这里,是由晋陵公府招待的原因。

池棠作为东宫仪仗随行人员中唯一的女眷,也是今晚女宾席上唯一的客人,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万众瞩目。

她的席位被安排在晋陵郡公夫人的左手边,以便随时垂询。

和池棠坐在一起的,就是白天那个漂亮的小少年——哦不,小少女。

“我叫萧彤——”小少女凑近她耳边小声道。

池棠板着脸,有些不适地躲了躲,惹来萧彤“噗嗤”一笑。

“白天见你还不是这样子的,这是做什么呢?”萧彤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池棠放下筷子,神色淡漠地看着她:“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之前在吴县,她是身份最高的一个,跟吴县的姑娘们也都是从小玩到大的,这回在晋陵,是她第一回在陌生人家里作客,且对方的家世还高过她。

这让池棠有点紧张。

但她不能丢了爹爹的脸,于是来之前,在脑内定了个觉得很妥的榜样——陆大姑娘。

果然萧老夫人见了她这模样,很是赞了几声“气度不凡”,池棠一边心花怒放,一边继续维持着陆大姑娘漠视众生的高冷。

不料这里还有个白天见过她的萧彤,失策了!

尽管池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萧彤还是很喜欢逗她说话:“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喜欢晋陵姑娘们这样迎接他吗?”

“不知!”

“那池太守喜欢吗?”

“不知!”

“你喜欢吗?”

“不——还行!”说顺口了。

萧彤笑了一声,道:“我告诉你,我五叔可喜欢这个了!这些年他收到的香囊锦帕,全都宝贝似地收起来了——”目光一转,贼兮兮笑道,“你想看吗?”

池棠仍旧板着脸,一个“不”字刚说出口,突然心念一转:“想!”

萧彤眼睛一亮,坏坏地追问:“想还是不想?”

“想!”池棠这回回答得干净利落。

萧彤是萧家大郎的长女,她的五叔就是萧五郎萧琢。

萧琢收藏的香囊手帕,不是也有她一份?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去找一找拿回来!

“你等着!”萧彤嘻嘻一笑,起身跑到萧老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

萧老夫人看了池棠一眼,含笑点头。

她又“噔噔噔”跑回来,拉起池棠的手:“走吧!”

……

池棠原以为萧彤要带着自己往前院去萧琢住处,没想到出宴厅后,只走了没多久,就拐进了一座院子。

萧彤拉着她直奔院子最后一进其中一个屋子。

池棠看到周围的侍女很熟稔地向萧彤行礼,便问道:“这屋子是你的?”

萧彤“嗯”了一声,一边吩咐点灯,一边回头朝池棠笑道:“五叔离家之前,把他这些年收到的东西都交给我了。”说着,指向屋子角落里三只大箱子。

池棠站在门口,看着她指挥侍女将三只大箱子挪出来,随口问道:“今天好像没看到你五叔?”

萧彤道:“他去雎阳书院了!”

“雎阳书院?”池棠蹙眉重复了一遍。

雎阳书院是很有名,但她依稀觉得最近好像在哪儿听过一回。

萧彤道:“是啊!他打听道雎阳书院有大儒到访,就急匆匆去了,大概要明年会试完才回来。”

池棠“哦”了一声,心想,萧琢还挺认真的。

三只箱子全都被打开了,各色香囊绣帕装得满满当当,粗粗一看,竟然数不胜数。

这可从何找起?池棠犯难了。

萧彤仿佛猜到了她的心事,指着左边第一只箱子,笑嘻嘻道:“这只是兴和八年至兴和十年间收到的——”

又指第二只,“这里装的是兴和十一年至十二年收到的;”

最后一只,“这里是今年收到的。”

看得出,萧五郎日渐受欢迎啊……

池棠感慨了一下,把目光放在第二只箱子上。

萧彤也正好走到第二只箱子旁,随手拿起一只香囊,翻了翻,道:“五叔临走的时候将这三只箱子交给我,说里面有一只是吴郡太守之女池棠池姑娘的——”

池棠蓦然一惊。

萧彤没有抬头看她,语气有些惆怅:“可是他当年收到的时候没有留心,也不知哪只是你的,他自己找过一遍,还是不能确定,又不敢拿一只错的给你看,就把所有的都留给我,让我有机会邀你来家里自己找找。”

池棠看着这三口几乎半人高的箱子,陷入了沉默。

这么多,她得找到哪年去?

“要不你全部带走慢慢找?”萧彤建议道。

池棠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香囊,我自己都记不清什么样了,找不回来也不要紧,不必找了。”

萧彤突然抬头,皱眉道:“你既然送了香囊,为什么又要讨回?现在五叔认真想还你,你又说不必找,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从一开始出现在池棠面前,就是一副好奇且友善的态度,此时却露出了不善之色。

萧琢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萧彤,想来这叔侄俩的感情应该不错,池棠也能理解萧小姑娘对萧琢的维护,便耐心地将香囊的误会说了一遍。

萧彤听完,“噗嗤”笑道:“敢情五叔收藏了这么多年,收藏的竟然不是给他的心意?”

池棠看着眼前三大箱的香囊绣帕,不以为然道:“他也不缺心意。”

萧彤伏在箱子上,又拿了一只香囊在手里玩着,笑道:“五叔每回出门回来,都会把收到的小物一件不落地带回家收起来,他常说,这些是姑娘们的心意,比珠玉还可贵——”抬头看池棠一眼,“其实也不全是姑娘们的心意。”

池棠正想着这话什么意思,又见她转了个身,伏在第一只箱子边上,把手臂探进去,然后拔出,手里抓了一大把旧得发黄的香囊绣帕。

“你看这些——”萧彤淘气地笑着,“都是我安排的人掷给他的!”

池棠瞠目结舌:“你安排……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啊!”萧小姑娘露出既顽皮又得意的表情,“东西是我买的,人是我找的,五叔一直自诩聪明,这么多年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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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萧琢的小秘密 池棠看着满脸狡黠的萧小姑娘,开始思索知道了这个秘密会不会有危险。

然而,回头看了一眼后三步远处站成一杆枪的青衣,又放下心来。

“你这样戏耍长辈太过分了,亏你五叔这样信任你,把这三只箱子都托付给你!”小池姐姐严肃地说。

萧彤听了却亮了双眼,再次笑嘻嘻往池棠跟前凑,语气道:“阿池误会了,我才没有戏耍五叔”

这事说出来,竟然有点感人。

话说五年前,萧琢还是个十三岁小少年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江宁诗会的请柬。

萧琢自幼有神童之名,及长,又随父兄见识不少,区区一个诗会,其实并不算什么,只是,这封请柬,指名道姓地只请了他一人。

那是他第一回以自己的名义赴诗会。

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当着父兄的面接下请帖时面色淡然,似有成竹,其实心里还是忐忑的。

这种忐忑的绪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对着还是小孩子的萧彤提了一句。

“……我怕他太紧张了丢我们萧氏的脸,向爹娘讨教之后,想了一个主意”

结果就是,小少年萧琢那面色淡然心中忐忑地到了江宁郡的上元县,还没进城,就被姑娘们的香囊绣帕砸了满车。

那次诗会,萧琢不但夺得魁首,还满载而归。

“……五叔回来晋陵的时候,我也安排了晋陵的姑娘夹道相迎,你都不知道他回到家时那个样子,啧啧啧啧……”萧彤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

池棠突然福至心灵:“今天那一场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你发现了!”萧彤高兴地说,“就是我安排的!我看五叔每次都享受的样子,就想给太子下也安排一场”嘻嘻一笑,看了池棠一眼,“池太守那些不是我安排的!”

池小姑娘顿时飘了:“你们晋陵的姑娘还是很有眼光的!”

萧彤哈哈大笑。

池棠起初还绷着,绷着绷着,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彤扶着箱子看着她笑,道:“这样就正常了嘛!你今晚为什么老是板着个脸?像个老太婆似的!”

池棠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什么老太婆,明明是清冷矜持!

萧彤嘻嘻一笑,随手拨着箱子里的东西,道:“其实只有最初几次是我安排的,后面都是真的了;我五叔生得好看,脾气又好,我们晋陵的姑娘都是真心喜欢他的,他收藏这些是因为懂得姑娘们对他的心意”顿了顿,苦思片刻,“不是那种心意,就是……你懂吗?”解释不通,只能希冀地看着池棠。

“啊?”池棠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点头,“懂。”

她们吴县的姑娘也喜欢成群结队去围观俊俏小郎君,看归看,也不是真的就芳心暗许。

多数只是饱饱眼福,或者凑个闹。

萧彤见她点头,高兴极了:“阿池真好,难怪五叔喜欢你!”

池棠干笑两声,缩了缩手。

萧彤索将她整根手臂都抱在怀里,依偎着她轻声问道:“阿池,五叔出兵吴兴,是不是因为你?”

池棠吓了一跳,这个帽子她可不敢戴:“怎么会?他是去救援我父亲!”

萧彤“哦”了一声,又道:“他出兵的事是瞒着家里的,回来后被祖父罚跪祠堂三天三夜,只歇了两天,就收拾行礼去了雎阳书院阿池,五叔突然想考状元,是因为你吗?”

池棠尴尬地笑了笑,道:“其实我跟你五叔没有那么熟……”跟你也没有。

萧彤有些不高兴了:“五叔明明就是喜欢你,不然怎么为了找你一只香囊,把三只箱子都留给我?”

池棠被人用看负心女的目光看着,心里也不乐意了,冷了脸道:“你怎么不说他是特意把箱子留给你,顺带让你找香囊?”

萧彤恼了:“都是他的宝贝,平时看一眼都不许我看,要不是为了你,才不会留给我!”说着,手伸进箱子泄气似地拨拉着,“我要这些干什么,还能用不成哎哟!”

突然叫了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

萧彤皱着眉摸索了一会儿,又伸进一只手一起摸索,然后从满箱旧物里,捧出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匣。

“这是什么?”萧彤嘟囔着打开。

池棠矜持地站着,只拿眼角去瞄。

木匣里装的也是香囊,一共二十来只,针脚绣工优劣不一,有些旧得都褪色了。

萧彤拿起最新的一只,惊讶道:“这不是……”又拿起最旧的一只,“他、他发现了?”她茫然地询问池棠。

池棠看看她,又看看木匣里的香囊,恍然大悟:“这些是你做的?”

萧彤点了点头,辩解道:“这几个是五年前做的,我现在做的好多了”拿起最新的一只,“看,这是今年做的,是不是好多了?”

池棠真诚地说:“好很多了!”

“一开始我月钱还不够,问阿娘借了许多,还是觉得香囊太少,就自己跟侍女们做了几个混进去……好在也就两回,就这两回,我一直到今年才还清欠阿娘的银钱呢!”

萧彤一只一只地摸着香囊看了一遍,叹道:“原来五叔早就知道了,后来就只是偶尔混在人群中丢一两只,没想到也被找出来了,我还一直偷偷笑他不知……”

“所以这些真的是他特意留给你的。”池棠也有点感动。

五年三箱的收藏,也许珍惜的并不是姑娘们的心意,而是侄女的心意。

萧彤神色痴痴地想了一会儿,道:“五叔还给我留了一匣子的银锭,不然我得到明年才还得清欠银……”突然看向池棠,双眸晶亮,语气循循善,“你说,我五叔是不是特别好?”

池棠点点头:“对你特别好。”

“他对别人也好!”萧彤纠正道,“五叔他虽然长得好看,才学过人,可为人却谦逊温柔,待谁都是很好的!”

“唔……”池棠应了一声,眼中渐露戒备。

萧小姑娘顽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道:“但是,他对你特别好”

“他不是!他没有!别胡说!”池棠正色道。

萧彤惊讶:“难道你不想做我五婶?”

池棠瞥了她一眼:“我跟你一样大!”

我给你当五婶?说不定是你给我当大嫂呢!

第121章 终于可以甩开太子殿下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21章终于可以甩开太子殿下了池棠前世听说过萧彤。

萧彤是兴和十四年秋进京的,一进京就受到了魏王殿下的猛烈追求。

传闻魏王殿下对晋陵郡公的嫡长孙女一见倾心,再见痴心,闹到了非卿不娶的程度。

然而这位天之娇女,却眼光独到地看上了一名新科进士,也就是池棠的大堂兄,池兰泽。

因为同池家有关,侍女们便拿来说了给她听,并且表示了对池兰泽同魏王殿下抢女人的忧虑。

但一直到池棠重生前,萧姑娘的亲事也没有定下来。

所以也不确定最后是不是成了大嫂。

“没事,我不嫌你年纪小。”萧小姑娘和善地说。

可我嫌你五叔年纪大!池棠心里嘀咕着,终究没说出来,只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希望一年后你别后悔这句话。”

……

第二天一早,池棠被萧家女眷簇拥着走出门时,萧彤才姗姗来迟,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被萧大夫人偷偷瞪了几眼也无知无觉,只顾看着池棠。

但周围人众多,池棠虽然见她欲言又止,也不好多问。

直到池棠上车时,萧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挤上前,拉住她的手,泪汪汪地说:“你等着,我一定会去京城找你的!”

马车驶动,朱弦回头又看了一眼依依不舍、驻留不去的萧小姑娘,惊讶问道:“你和这位萧姑娘感情这么好?”昨晚的夜宴她没去。

“昨天刚认识。”池棠也纳闷。

“骗人吧?”朱弦翻了个白眼,“昨天刚认识感情这么深厚?”

“不知道……”

“是不是姑娘昨晚跟萧姑娘说了什么?”画屏问道。

昨晚她站在门口,没有刻意去听里面两个小姑娘说什么。

池棠想了想,问青衣:“我昨晚说什么了?”画屏没听到,青衣总是听得到的。

青衣道:“姑娘说,希望萧姑娘一年后别后悔那句话,之后萧老夫人就派人来请两位回席了,后来萧姑娘问了好几次为什么,姑娘都在同别人说话没听见。”

池棠愣住了,有这回事吗?

“后悔哪句话?”朱弦大感兴趣。

池棠没听她的问话,顾自问青衣:“她就为这点事要来京城找我算账?”

画屏笑道:“许是萧姑娘好奇心重,姑娘便写封信同萧姑娘解释一下好了。”

“解释什么?”朱弦又问。

池棠噎住了,这事她还真没法解释。

算了,来就来吧,她有青衣在怕谁?

说着,骄傲且欣慰地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却意外地神色踌躇。

池棠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怎么?你打不过萧姑娘?”

青衣茫然地看着她。

“打不过不是还有我吗?”朱弦又插了一句,“萧姑娘到底会后悔哪句话?你要跟她解释什么?”

朱弦的问题不好回答,池棠索性继续盯着青衣。

青衣道:“打得过。”然后动作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摸出一只东西,犹犹豫豫地递给池棠。

池棠愣了愣,接过一看。

咦?有点眼熟……

“这是……谁的香囊?”池棠问道。

青衣讶异地看她:“不是姑娘的?”

池棠也吃了一惊,继续仔细翻看。

反倒是画屏看了一眼后认出来了:“是姑娘的香囊,是我做的。”

池棠也反应过来了,震惊地看着青衣:“这不会是……”

青衣点头:“先前姑娘给我们主子画过图样,主子派……我来萧家找出来了……嗯,一直忘了给姑娘……”

池棠捏着香囊,还是觉得不敢置信:“你……来萧家找出来?”

这个香囊,理应是混在那三大箱东西里,所以青衣姑娘是跑到萧琢屋里翻出来的?

这个……好像……似乎……应该算作偷吧?

青衣“嗯”了一声,低头沉默,内心有些委屈。

这香囊是别的暗卫找到的,她之前天天待在芳尘院,哪有空来晋陵找只香囊?

昨晚,太子殿下听说了池小姑娘跑去萧小姑娘房里找香囊的事——这事也不是她说的,昨晚池小姑娘一个人在后院,太子殿下便放了几个暗卫在后院宴厅,池小姑娘去萧小姑娘房里时,后面其实跟了一大串。

据她猜测,应该是何必那个多嘴的说的。

反正太子殿下听说了昨晚的事后,就让人送来了这个,让她还给池小姑娘。

也不知这香囊是什么时候找到的,更不知被太子殿下心思叵测地藏了多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不擅长解释这么复杂的东西,而池小姑娘正满眼疑问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好在这车里还有一位更多疑问且不能忍的朱姑娘,“你的香囊在萧家,然后陆大姑娘派青衣去偷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池小姑娘被朱姑娘缠住了,青衣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池棠打发了朱弦后,看着青衣闭目养神一副不欲说话的模样,也歇了再问的心思。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青衣一看就是个老实姑娘,一定是陆大姐姐不放心她的香囊在别人手里,才委屈青衣做了趟贼,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还给她,陆大姐姐就走了。

这阵子事情又多,青衣一时忘了也正常,她怎么会苛责?

找回来就好!

池棠将香囊交给画屏收好后,就放下了这件事。

直到三天后的傍晚,遇到了严侍卫。

这一日,一行人到了江宁,歇在江宁城外甘氏的一座别庄中。

池长庭来陪女儿晚膳的时候,满面春风。

“江宁摄山的红枫与吴县白云山的彩枫不同,我已经让人去探过了,摄山红枫刚刚开始飘落,漫山遍野俱是红叶,正是颜色最盛之时!”池长庭瞥了一眼被他挥退到门外的间谍青衣,笑得眉目间光华四溢,“晚点我就去辞别太子殿下,在江宁多留两日,爹爹带你去摄山赏枫!”

终于可以甩掉李俨了!

池棠看他高兴,也跟着高兴,问道:“沈家跟我们留下还是跟太子殿下一起走?”

这次随行东宫仪仗的除了池棠一家外,还有准备迁入京城的沈家。

池长庭对此不太在意:“回头遣人问他们一声。”

池棠点点头。

甩开东宫仪仗,行程会自由很多,但她是不是该同何叔叔还有严侍卫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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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可怜的严侍卫 东宫仪驾所经之处,都会先派人前面打点,到的时候,已经安排好合适的庄园供一行人歇脚。

这次住的是江宁名门甘氏的庄园,园内堆石为山,引水成湖,景致十分清丽。

晚膳后,送走了父亲大人,朱弦也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池棠便带着侍女们在院子周围散步消食。

至于向严侍卫和何叔叔辞别的事——

池棠是个乖孩子,有了想法自然先问过爹爹,忘记爹爹具体说什么了,反正最后她打消了亲自辞别的念头。

但是如果碰巧遇上了,还是可以上前说一声的。

池棠望着不远处转廊而出、疑似当值巡逻的严侍卫,心里这么想着,便迎了上去。

也是巧,她刚迈出一步,严侍卫便恰好转过头来,顿了顿,扶着腰间佩刀朝她走来。

他身段颀长,一双长腿走路挟风,没几步就到了跟前。

“池姑娘,这么巧?”他神色淡淡地将手从刀柄上挪开,抱拳行礼。

手从腰间拂过,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啪”的一声,掉下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只香囊。

池棠不由奇怪,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严侍卫还是个随身佩戴香囊的人?

只见他俯身捡起,手上略一翻转,露出香囊底部一个破洞。

洞还破得挺大,里面的香料窸窸窣窣往下掉,就在池棠盯着看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整只香囊都空了。

池棠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眼里淡然自若,将手里空瘪的破香囊一捏,背在身后,朝池棠一点头,道:“让池姑娘见笑了。”

池棠觉得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便干巴巴地笑了笑,随口道:“没什么,你常在外走动,香囊是比较容易磨损,换一个就是了。”

他点点头,道:“只能等回京了去街市上随便再买一个。”

听着有点可怜……

池棠忍不住问道:“家里没有女眷吗?”

严侍卫道:“母亲亡故,未曾娶妻,家中庶妹不善针线。”

听着更可怜了……

池棠犹豫了下,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回去找找有没有新做的还没用过的……”她自己倒是在做一个新的,可自己做的不能随便送人,多余的好像是没有了,重新做也来不及,明天他就走了。

“不用新做那么麻烦——”严侍卫道,“如果有旧的拿来用用就可以了!”

旧的?

池棠想了想,旧的都是她和侍女们现在在用着的,拿来送给一名年轻男子,似乎不太合适吧?

倒还是有一个旧的,但也太旧了——

“越旧越好,我喜欢用旧的。”严侍卫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池棠愣了一会儿,道:“可是旧的……已经不香了啊……”

“拆开重新填塞香料就行。”严侍卫道。

池棠怔怔点头:“那……好吧,我倒是正好有个旧的,回去让侍女换上香料,今晚旧给你送去。”

“多谢。”他语声温和地说。

语罢,唇角微微一动,浅浅地陷了进去,唇边则现出一道弯弯的笑痕,清冷的面容立即温暖起来。

池棠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一丝古怪似被暖风吹散,笑着问道:“你喜欢用什么香料,我看看我这里有没有?或者你要是有的话,可以让人送来。”

他温声道:“不拘什么香料,你看着就行,也不必急着今晚给我,我们来日方长。”

这么一说,池棠终于想起了找他的初衷,遗憾道:“我明日就不跟东宫仪驾走了,父亲说带我在江宁多留几天,正好同你道个别。”

李俨眉心一跳,问道:“府君已经向太子辞别过了?”

池小姑娘懵懂无知地看着他:“应该吧?我不知道……”

李俨垂眸片刻,语气寻常问道:“怎么突然要留江宁?访友?”

池小姑娘不疑有他,答道:“父亲说带我去摄山赏枫。”

“哦……”他状似随意问着,“你喜欢赏枫?”

她笑弯了眸子点头:“往年都会去白云山赏枫,今年换作摄山也很好呢……”

……

次日清晨,车静马停,人闲风懒。

池小姑娘披着一件玉白绣枫叶的披风,踩着玄色红绣的小靴,牵着父亲的袖子一步一步拾阶入山。

红枫古道,白露未晞,晓光穿透薄纱似的晨雾,辉映着满山霞彩。

朱弦仍穿着她的红衣,似火凤一般在林中穿梭,不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池棠见她身姿绝美,不觉有些眼馋,摇着父亲的手娇娇问道:“我今天是不是也应该穿红衣,是不是该穿那件火狐裘?”

无意间一转头,却见他满面寒霜,不由怔住。

池长庭忙换了一副表情,慈爱地说:“火狐裘这个季节穿还是早了点,今天有些山路要走,穿火狐裘会出汗。”

他脸色换得再快,池棠也看到了,关切地问:“爹爹有心事吗?”

池长庭面色微僵,沉默地走了两阶,问道:“你昨晚去找严侍卫辞别了?”

“没有啊!”池小姑娘的神色既惊讶又无辜,“爹爹都说了让我别去,我怎么会偷偷去?”

池长庭面上一松,正要为误会了女儿表示歉意,却又听她说:“我就是散步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严侍卫,顺便同他道个别。”

“那个姓严的不是好东西,以后不要跟他说话!”池长庭勃然变色。

偶然?侍卫?

呸!

池棠不知所措地应下,小心翼翼问道:“爹爹,是不是严侍卫向太子殿下建议,殿下才下令在江宁多留一天?”

今天一早,爹爹来接她出门时,突然接到消息,告知太子殿下有令,东宫仪驾将在江宁停留一日,随行官员可任意安排。

考虑到这时节摄山枫红,太子殿下还贴心地拨了一半禁卫守在摄山山脚,保护“诸卿”赏枫时的安全。

“他?哼!”池长庭余怒未歇,同时也还没想好怎么跟女儿说。

这位“严侍卫”最近无孔不入,大献殷勤,本来就在阿棠面前留了不少好印象,要说了是他的建议,别又在阿棠心里添上一笔。

“那……难道是太子殿下听说我们要赏枫,特意留下等我们一起走?”小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点云里梦里的意思。

池长庭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阿棠该不会是对前世的太子殿下余情未了吧?

第123章 自己做的只给爹爹 是前世素昧谋面有过婚约的太子下需要提防?还是今生有过救命之恩、目前还在献殷勤的严侍卫值得警惕?

这是一个问题。

不过池长庭没有思考太久,因为女儿还在眼巴巴等着他回答。

“不是!”池长庭果断道,“我还没来得及向太子下辞别!”

池棠惊讶道:“一直到今天早上还没辞别?”爹爹不是想不辞而别吧?

池长庭随口道:“下舟车劳顿,我觉得夜里不便打扰,想着今天临行再辞别。”

这是实话,本来想来个出其不意,不想李俨这厮早有对策!

可恶!

“也许是太子下自己想留下来游山玩水。”池长庭想了个比较恰当的理由。

什么太子下,什么严侍卫,谁都别想占便宜!

池棠“哦”了一声,朝四周张望了两下。

太子下要来游山玩水,四周应该没那么平静吧?难道太子下今天是便衣出行?

“找什么?”池长庭问道。

“没……”池棠一边回答,一边收回目光。

收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前方另一条山径上,着浅绿色官服的青年信步走来,姿拔,犹如一杆青竹,在红叶衬托之下,十分显目。

池长庭也看到了,眉头一皱,想起先前池棠话里一个被遗漏的点:“你说昨天偶然遇见他,他都说了些什么?”

偶然是不可能偶然的,但李俨这厮也没闲到天天在阿棠面前晃,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池棠老老实实答道:“也没说什么,就是严侍卫的香囊坏了,后来我送了他一个”见池长庭猛然回头,忙解释道,“就是个旧香囊,画屏做的!”

顺便将香囊的来历简单说一遍,又邀功似地说:“是画屏做的我才给他,我自己做的只给爹爹!”

山间静谧,女孩儿语声清甜,轻易地传入李俨耳中。

池长庭瞥见他远远地停住了脚步,哈哈一笑,朝他点点头,意思意思后,就牵着女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面笑呵呵问道:“你自己做的?你自己做了没?”

“做了做了!还没做好呢!”小女儿嚷道。

“路上别动针线,到了京城再继续……”

李俨站在原地看着,捏了捏昨天刚到手的香囊,索然无味。

……

父女俩行至枫岭,已近午时,而朱弦仍不见踪影。“

家仆早在这一处寻了空地铺设好席幛、炉釜、小几等物,池棠到时,甚至已经闻到了釜中食物的香气。

今天的午膳就摆在了枫岭中。

枫岭中野餐的不是只有他们一家,事实上周围都是人,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有的只带了干粮,有的连茶具都带上了,其中有认识的随行官员,也有陌生的本地人家。

甚至还遇上了何必兴冲冲拉着商陆过来打招呼,然后被池长庭几句话气走了。

“这几还无聊吗?”池长庭落下一子,随手拂去飘到棋盘上的红叶。

池棠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拈着黑子,一边皱眉思索,随口答道:“不无聊了,有这么多人陪呢!”

无聊只是第一天才有,后来就再没有了。

有时是爹爹来陪她下棋,下到昏昏睡;

有时同青衣到外面骑马,冻到不行才回车里;

有时朱弦会兴致高昂抱着她到处乱窜,去路边树上采野果;

有时沈知会来她车上煮一壶茶,吃上两碟太子下赏赐的点心;

一路上过得悠闲自在又十分充足。

池长庭见她犹豫不决地落下一子,笑吟吟将手中白子紧随而下,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口中道:“别的没什么,朱姑娘采的野果你别吃,尤其那种看不出来历的,小心吃了闹肚子。”

池棠高兴地在破绽处落了一子,笑眯眯地说:“我才不会乱吃东西呢!”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那怎么太子下赏赐的点心你都吃了,还小气得不肯分给朱姑娘?”

池棠叹道:“我这也是为了她好,万一她吃了又被太子下关起来怎么办?”

池长庭心头一乐,道:“你考虑得十分周到,太子下在这件事上实在有点无理取闹。”

见池棠点头,越发高兴,连让了好几子。

正其乐融融时,边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是沈家的侍女,奉我家姑娘的命,给府君和池姑娘送些点心来。”

池棠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沈姑娘的侍女。”

沈知被刺客挟持受伤后,她去沈家探望时,这名侍女待她格外,因此她略有印象。

就算沈知亲自来,也不够资格上前打扰池太守父女下棋,何况区区一名侍女。

侍卫接了食篮后,便将人打发了。

池棠瞥见那名侍女又驻足翘首了片刻才离去,皱着眉嘟囔道:“这人怪怪的。”

池长庭不以为意笑道:“一个侍女而已,也值得你cāo)心?”

池棠想想也是,便又笑起,招呼侍卫将食篮拿过来。

掀开篮子上盖的一层纱布,池棠顿时眼睛一亮:“哇!”

篮子里垫了一几片芭蕉叶,叶上琳琅满目地摆了十几种糕团,每种只有一只,个头小巧,色彩缤纷,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池长庭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糕团小点是江宁的特色。”

池棠的手在糕团上徘徊许久,为难道:“每种只有一只,可怎么分啊?”每只都看起来好好吃……

池长庭哭笑不得:“爹爹还跟你抢食不成,都是你的!”顿了顿,“只是一次不能多吃,挑两块最多了,剩下的带回去下午再吃”见她还是不舍下手,又道,“你吃了喜欢的话,回头我再让人买一些给你带着路上吃。”

池棠这才高兴地拈起一块卷心糕,一口咬下,满口甜香,愉悦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吃了两块,意犹未尽地盯着糕团看了一会儿,拈起一块状元糕送到池长庭面前,笑眯眯道:“这块一定要给爹爹吃!”

池长庭哈哈一笑,抬手接过,送进嘴里一咬,却蓦地收了笑容。

“怎么了?”池棠疑惑问道。

第124章 红豆寄相思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24章红豆寄相思池长庭松开口,蹙眉看着咬出一圈牙印的状元糕。

池棠脸色瞬变:“是糕团有问题吗?”

池长庭摇摇头:“没问题,可以吃——”说着,抬手将状元糕从中一掰,眸光顿时一沉。

池棠瞥了一眼,先是微怔,随后也变了脸色。

“她怎么这样……”池棠喃喃道。

状元糕原是晶莹糯白的颜色,掰开两块后,正中却镶了一颗朱砂似的相思子。

相思子没有蒸熟,只散了一点颜色,将周围的糕白晕染得如玉容胭脂,自身却还维持着玲珑小巧姿态,美得令人心动。

“你可以吃,我却吃不得——”池长庭笑了笑,拿了一张帕子,将状元糕包上,唤来侍卫,吩咐道,“送去给沈姑娘,就说,此物有毒,慎用。”

“有毒?”池棠大惊失色。

“不要紧——”池长庭按下吓得起身的女儿,安慰道,“相思子外壳坚硬,不容易破开,毒性没有出来,何况我也没吃。”

池棠怒道:“她要毒害爹爹,爹爹怎么不把她抓起来,还把证物送回去做什么?”

池长庭笑道:“毒害倒未必,相思子有毒也不是谁都知道的。”

池棠仍绷着脸:“她沈知春这么厉害,难道也不知道?”

池长庭笑道:“等她来了,你自己问她吧。”

池棠摇了摇拳头:“她还敢来!”

池长庭瞥了一眼池棠身后仓促跑来的身影,笑了笑,抬袖起身,又俯身朝她伸出手,道:“不早了,我们去栖霞精舍看看!”

池棠不忍坏他兴致,便握住他的手起身,随口问道:“朱姑娘呢?”

朱弦是跟他们一起出来的,半道就跑没了影。

池棠问的时候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朱弦,却看到了被侍卫拦在十步开外的沈知春。

虽然神色焦灼,却也没要强冲,只是期盼地望着池长庭,见池棠回头,又将期盼的目光挪到池棠身上。

“爹爹——”池棠刚唤了一声,便被他牵着往前走去。

“不必管她。”池长庭淡淡道,没有回头,也不知那个“她”是指朱弦还是沈知春。

……

傍晚,几乎是池棠刚回到甘园,沈知春就来求见了。

“她还敢来!”

池棠顿时火冒三丈,正要拒见,忽然想起中午池长庭说的那句“你可以自己问她”,将要出口的拒绝停在嘴边,略一犹豫,忿忿道:“让她进来!”

沈知春进来时,简衣去钗,一副请罪模样,但神色已经没有像中午看到的那样惊惶焦灼,甚至显得平静。

池棠更生气了。

中午爹爹在的时候,沈知春那么惊慌,现在看她一个人就不慌了,敢情惊慌是做给爹爹看的?

沈知春看了她一眼,默默行礼,也没有请池棠屏退左右,直接开口道:“我是为今日中午的事来请罪的。”

池棠冷冷道:“请罪?请罪来找我做什么?觉得我好骗吗?”

沈知春道:“方才与家父求见府君,府君不愿听我自辩。”

池棠哼道:“那当然,父亲才不会见你这样、这样会巧辩的人!”

终究是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沈知春今天中午的行径,池棠冷着脸挥退了屋里大多数人。

看了看青衣,也让她退下了,只留了画屏在身边。

沈知春又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池姑娘……”

池棠冷冷看着她,问道:“相思子有毒,你知道吗?”

沈知春垂眸微顿,道:“知道。”

池棠猛地抓起茶盏,空中一滞,狠狠拍在桌上,朝外喊了一声:“青衣!”

青衣闪身入内。

池棠怒声道:“沈知春已经招认毒害府君,直接送去给展遇!”

青衣尚未应声,沈知春便“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沈知春若曾起过毒害府君的念头,便教我五马分尸、不得轮回!”

毒誓既发,青衣看了池棠一眼,没有立即动手。

池棠皱了皱眉,嗤之以鼻:“你用沈知春之名起誓,谁知道你是不是本名不叫沈知春,或者以后索性改个名!”

沈知春噎了一下,改口道:“无论我姓甚名谁,无论过去、现在还是以后,但凡起一丝有害池太守——”

“我爹以后可不是池太守了!”池小姑娘又挑剔道。

“但凡起一丝有害池、池君讳、讳长庭的——”沈知春说得磕磕巴巴,全然没了刚才的坚定沉着,很快引来了池小姑娘怀疑的目光,

沈知春忙定了定心,继续说下去:“——念头,便教我天雷轰顶,五马分尸,死后不得安葬,亡魂不得轮回!”

池棠轻哼一声,坐了回去,抬手挥挥,让青衣出去了。

沈知春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她从来都觉得池家的这个小姑娘天真乖巧如孩童,没想到能有一天将她逼得这样急,再看池棠,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我不但知道相思子有毒,还知道相思子要如何食用才会中毒——”沈知春的神色恢复了沉静,但语气隐隐有些不同,“相思子的种子有剧毒,却在种壳之内,然种壳坚硬,若是整个吞下去不会中毒,唯有先捣烂了服用才会致毒;”

“这颗相思子嵌在状元糕中上锅蒸,并不能同状元糕一起蒸熟,食用状元糕时,倘若咬到相思子,即便不知道有毒,也不会去吃这样坚硬不能咀嚼的东西,何况相思子之毒,并不是什么秘密,以府君的学识,不会不知相思子有毒。”

池棠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缓和了许多。

知道相思子有毒的人,必然不会采取这样无用的下毒方式。

既然不是为了下毒,那就是为了相思子的另一重意义——

红豆寄相思。

难怪前世沈知春这么惦记着她,原来是因为爹爹……

这样说来,沈知春待爹爹确实情深意重,爹爹都故去三年了,她还爱屋及乌地牵挂着爹爹的女儿。

池棠有点感动,沉默地瞥了一眼沈知春。

既然是真心待爹爹的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她看爹爹好像对沈姑娘没什么意思,他会同朱姑娘在芳尘院外拉拉扯扯,会深更半夜跑去陆大姐姐闺房,但是与沈姑娘,似乎一直是能避则避。

想到这里,池棠就想委婉地劝一劝沈知春:“你日后,不要费这些巧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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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池长庭避嫌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25章池长庭避嫌沈知春仍旧跪着,眼眸低垂时,完全看不清对池棠刚才的话是什么反应。

仿佛静默了片刻,再开口语气仍是寻常:“那篮糕团的种类是我亲手拟定,有食单为证,其中并无状元糕一类;食单已经由家父面呈府君;我父女怀疑下毒之人不熟悉相思子的毒性才导致一时失手,已将所有经手状元糕的家仆绑交颜先生,我父女也愿受讯,以证清白!”

池棠一愣,问道:“你是说,还是有人下毒?”

“除此之外,没有可以解释相思子的出现!”沈知春抬起双眸,神色平静。

池棠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懂了。

她是在否认相思子的另一种解释。

红豆不曾寄相思,只寄了毒。

池棠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爹爹说得太对了,沈知春心思太深,根本不是她能参透的。

但参不透是一回事,结果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照沈知春的说法,相思也没有,毒也不关她的事,她是完全将自己摘出来了。

“既然你人证也有,物证也有,等着查就是了,何必来找我解释这一回?”池棠说完,恍了下神。

咦?何必?

严侍卫怎么有这样一个很容易被提起的名字呢?

沈知春轻声道:“府君将状元糕送回,便是不愿听我解释。”

池棠想起池长庭看到相思子后的反应,语气一软,道:“父亲明察秋毫,并未疑你,把状元糕送回,是不愿深究,令你们自查即可。”

现在想来,爹爹应该是一开始就没有怀疑沈知春下毒,那就该是沈家其他人出了问题。

爹爹还是信重沈家的,才没有将事情闹大。

“情愿府君深究,也好令我有个自辩的机会。”沈知春淡淡道。

……

“自辩吗?”池长庭笑了笑,反问道,“换了是你,你想自辩吗?”

池棠没想到传个话还要被考校,不由皱眉苦思了一会儿,才道:“既然爹爹已经表示相信不是我做的,那我一定要亲手抓到犯事的人,来找爹爹邀功、哦不,是交给爹爹处置!”说罢,可劲眨了眨眼,乖巧懂事。

池长庭哈哈一笑,道:“那就是不用自辩咯?”

池棠点了点头。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明白沈知春为什么执着于自辩,会来替沈知春传话,是因为爹爹似乎早就料到沈知春会来找她,也没有阻止她见沈知春。

那大概就是爹爹默许了沈知春通过她来自辩。

也是不懂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

“行了!我听到她的自辩了!”池长庭点头道,“你让人给她传个话,就说沈家交上来的人我会审讯的,让他们不用惶惶不安。”

池棠点点头,嘀咕道:“沈姑娘为什么不自己审好了再把人交上来?她自家的家仆自己审不是更快?爹爹都表示过信她了。”

池长庭笑了笑,道:“避嫌吧,沈家父女处事都十分谨慎。”

池棠突然脑中一亮:“爹爹让我听沈姑娘自辩,也是为了避嫌吗?”

池长庭顿时语噎。

“所以相思子到底是寄的相思还是毒?”池棠鬼鬼祟祟问道。

池长庭脸色一黑,斥道:“小小年纪的,什么相思不相思,这是对爹爹说话的态度吗?”

池小姑娘撇了撇嘴,嘟囔道:“加上前世,我已经十六了!”

“十六就了不起了?你看你像个大人的样子吗?”池长庭训斥完,又将她原先的问题丢了回去,“沈知春这么自信把人送来让我随便,你说还能寄什么?”

“可我总觉得——”

“别瞎觉得了!”池长庭果断打断了她的话,转而问道,“朱姑娘回来没?”

池棠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摇头担忧道:“还没,会不会是迷路了?爹爹派人去找找?”

她来找爹爹,也不光为了沈知春。

今天上午入山后,朱弦就不见了,一直到天黑也没回来,她实在有点担心。

池长庭安慰道:“可能遇到什么好玩的流连忘返了,不必太担心,她武功高强,寻常人奈何不了她。”

“那要是遇上不寻常的人呢?”

池长庭笑:“哪有那么多不寻常的人?放心吧!说不定你睡醒就看到她又在抢你早膳吃了。”

……

然而,池棠第二天醒来时,朱弦还是没回来。

一夜未归,这种事之前倒是发生过一次。

池棠匆匆吃过早饭,跑来找池长庭:“爹爹,朱姑娘不会又被太子殿下关起来了吧?”

仔细想想,朱姑娘前两天好像偷偷吃了一颗太子殿下赏赐的冬枣。

那么一大篮子的冬枣,被吃掉一颗,太子殿下都能发现?

池长庭也已经知道了朱弦一夜未归的事,正苦于不知如何安抚可能惊慌忧虑的女儿,见她自己找到了解释,还是一个这么合适的解释,不假思索地点了下头,道:“爹爹会去太子殿下那里探探口风,你也别着急,太子殿下顶多关着她,不会太为难她的。”

池棠“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隐忧。

要真被太子殿下关起来倒也没事,就怕朱姑娘真的失踪了……

……

东宫仪驾为了赏枫停留了一日,今天重新启程上路。

车马遥遥,刚走了不足半个时辰,池棠就听到了后方远远地传来马蹄疾驰声,间杂着不怎么友好的吆喝声。

她掀起帘子,正见池长庭打马到了车窗边,目光远眺,眸色深沉。

“爹爹——”池棠唤了一声,一边往后看,一边问道,“后面是什么?”

这么一看,倒是看见了确实有人似乎在打马追赶,时不时厉声吆喝,仿佛是“站住”、“停下”之类的话语,从扬起的尘土来看,似乎追赶他们的人还不少。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嘱咐道:“头缩回去,外面尘土大!”

池棠“哦”了一声,乖乖放下了帘子。

虽然追赶的人看着来者不善,她也不怎么担心,虽然名义上他们池府的车队只是跟在东宫仪驾后面,算不得一起,但太子殿下一直对他们家很关照,有三千禁卫在,没什么怕的。

大约一刻钟后,追赶的蹄声终于到了车前,马车被迫停下。

“池长庭?”询问声咬牙切齿,似有深仇大恨。

池棠皱眉。

“嗯。”池长庭随口应了一声。

池棠又舒展眉心,爹爹真是临危不乱、沉着冷静、稳如泰山!

那一个声音再开口时仿佛淌出了仇恨之血:“凶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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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太子殿下让你滚 凶手?

池长庭微一蹙眉,仔细打量眼前赤目圆睁的男子。

男子年约四十有余,身上穿戴从四品武将服饰——

“公孙都尉?”池长庭问道。

从四品的武将,在江宁境内,只有领一郡府兵的江宁都尉公孙义。

男子满目血红,咬牙道:“少废话!交出凶手,与我儿偿命!”

说到最后一句时,神色痛极,仿佛不能承受般一声厉喝,发狂似的将手里长刀向着马车掷去。

池长庭眸光一寒,从马背上跃起,手臂一伸,将长刀捞在手里,身形甚至还未落定,长刀便脱手朝男子飞去,去势凶猛!

男子反应也快,直接从马背上滚落,落地连滚十几圈,才狼狈撑起望向原处。

他原本待的地方,长刀没有命中,擦着马背而过,没入地面三寸有余!

男子看得目光骤缩,旋即又翻作血红,从地上跃起,差点要朝池长庭冲去,却又生生忍住,怒喝道:“池长庭,你要包庇凶手不成!”

池长庭丢了长刀后,落定在车窗边,正隔着车帘朝里面的人低声说话,闻言微微抬眸,道:“公孙都尉不幸丧子,池某亦深觉遗憾,只是车里坐的是小女,都尉想说我包庇哪个凶手?”

听到“丧子”两字,公孙义的目光再次痛极欲狂,嘶声怒吼:“你少装蒜!杀害我儿的贱人,分明就是你从吴县带出来的!”

池长庭眉心一跳,道:“不知都尉说的是谁?”

公孙义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身后一名文吏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代为答道:“杀害我家大郎的是一名红衣女子……”

池长庭只听了第一句便心头一沉,同时也听到车内池棠的惊呼声,不由心中生恼。

这朱姑娘平时爱玩爱闹也就算了,怎么还闹出命案来了?

事情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昨日公孙义之子公孙正德也去了摄山赏枫,被人杀害于红叶谷中,据随行侍从所言,杀害公孙正德的是一名红衣绝色女子。

红衣女子的来历并不难查,公孙义查了半日,就查到了人是池长庭从吴县带出来的。

杀子之仇,如何能忍?公孙义一查到线索,就率众追了上来。

池长庭听完神色未动,淡淡道:“若是有外人杀害令郎,为何没有将随行侍从灭口,任由自己露了痕迹?别不是侍从贼喊说贼吧?”

公孙义早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一腔仇恨只冲着红衣女子去,被池长庭这么一说,蓦然愣住,脑袋清醒了几分。

清醒并不意味着就信了池长庭所言。

“侍从自有人看着,也请池太守交出另一名嫌犯当面对峙!”公孙义阴沉沉盯着马车。

池长庭道:“我这里没有都尉要找的嫌犯。”

文吏道:“我们查到那名女子昨日是同池太守一道上的摄山。”

池长庭淡淡道:“昨日池某与小女一同登山赏枫,同行确实有一名红衣女子,不过只是萍水相逢,恰好同路而已,昨日上山后那女子便自己走了,没有再回来过。”

公孙义冷冷一笑:“有没有回来,池太守掀起车帘让人一看便知!”

池长庭眸光微沉,道:“车里只有小女。”

公孙义冷笑道:“那就请池姑娘出来一见!”

池长庭笑了笑,道:“即便是官府办案,也要循章遵例,公孙都尉凭什么觉得我池府女眷的车驾,你想看就看,想搜就搜?”

公孙义怒红双眼:“你若执意包庇那贱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随行侍卫齐齐拔刀,将池长庭与马车团团包围。

池长庭掀了掀眼皮。

瞬间,马蹄声动,不过片刻,池府侍卫就围在了公孙义等人之外。

双方人数相当,气势上一时难分高下。

正对峙时,队伍前方有多骑疾驰而来,为首者高喊疾呼:“太子令到——”

池家的车队被拦下,东宫仪驾末尾的人是看到的,但他们受命于太子殿下,没有得到命令仍是继续往前走,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开了不少距离。

但此时,东宫仪驾已经在不少距离之外停下,飞骑而来的几十人都是东宫亲卫装束。

池长庭与公孙义对视一眼,各自令手下退至一旁。

东宫亲卫近前下马,为首者打量公孙义两眼,问道:“你是江宁都尉公孙义?”

公孙义抱拳称是。

亲卫道:“殿下令传话与公孙都尉——”说着,停了下来,露出尴尬不忍之色。

“未知殿下如何吩咐?”公孙义没有留意到亲卫的神色,顾自问道。

亲卫道:“殿下说……让他滚……”

……

“殿下为何待公孙义如此不善?”闻礼走在太子车驾一侧,低声问道。

后面池家遇到的事,自然有人第一时间报向车队前列,大致的原委李俨和闻礼都知道了。

闻礼猜到太子殿下会干涉,也能猜到太子殿下会维护池长庭,却没想到平时挺斯文挺含蓄的太子殿下,今天说的话却这么粗鲁,仿佛被公孙义惹恼了似的。

“他拦截池府车队,又何尝善以待孤?”太子殿下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淡如青烟。

闻礼却听得一惊。

这话听起来,太子殿下也太把池长庭当自己人了!

“这回池太守沾的可是命案……”闻礼低声道。

如果死的是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偏偏是公孙义的儿子,公孙义也是朝廷命官,只要他不依不饶起来,命案是很容易闹大的,届时对池长庭的前程恐怕影响不会小。

轻则遭贬,重则丢官。

李俨道:“沾了命案的不是池长庭。”

闻礼不以为然:“倘若那位朱姑娘迟迟不出现,这命案迟早要沾上池太守。”

车里沉默片刻,道:“把朱弦找出来。”

闻礼应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倘若公孙义之子果真是朱姑娘所杀,该当如何?”

“朱弦杀人,与池长庭何干?”李俨淡淡道。

与池小姑娘就更无关了,可怜她又受了惊吓——

……

池棠真的有点吓到了,却不是因为公孙义。

“爹爹,朱姑娘……朱姑娘真的杀人了吗?”池棠惴惴不安问道。

第127章 朱弦杀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27章朱弦杀人池棠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朱弦会杀人。

虽然这姑娘总是对着爹爹喊打喊杀,总是抢她吃食,但……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略有些刁蛮任性的美貌姑娘而已,和杀人这样的事有点联系不上。

“这要问她自己才知道——”池长庭道,“不论是不是她杀的,总是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去哪儿了呢?”池棠愁死了,“爹爹,你说她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池长庭顺了顺女儿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随口道:“我留几个人找找,只是我们却不能耽搁,还要继续上京。”

池棠理解地点点头。

白天太子亲卫喝退公孙义一行人后,他们仍旧继续前行,没有因这么个突发状况改变行程。

池长庭又安抚了她几句,就要离开了。

池棠将他送到门口,忽又问道:“公孙都尉还会来吗?只要没找到朱姑娘,他是不是得一直觉得我们故意藏了人?”

“不会——”池长庭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青衣,“我们有没有藏人,太子殿下知道!”

……

“孤知道那名女子——”李俨道,“那女子昨日离开后,没有回来。”

堂前跪着的,除了新丧独子的江宁都尉公孙义,还有闻讯赶来的江宁太守史达。

今天白天公孙义被太子亲卫喝退后,只好转头往前去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没有见他,只说了一句:“既有命案,则由辖地长官来报。”

公孙义只好派人回去请江宁太守史达。

史达也不敢问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确定池府女眷的动静,只道:“既然如此,臣请殿下恩准,容臣等请求池太守协助调查疑凶下落。”

李俨点头。

接见公孙义和史达之前,闻礼也同他说了,公孙义今年四十有六,膝下只有一子,这丧子之痛,李俨也能理解,先前没问过他就拦下池家马车,他也就体谅一下,不怪罪了。

朱弦是同池家一道走的,请池长庭配合调查,是情理之中。

但这个时候,池长庭恐怕还在陪女儿吃饭,少不得要因为白天的事安抚一下。

他要是贸贸然派人去请,不是要教池小姑娘惶惶不安?

以池长庭的行事,得了空自然会来找他,没必要急于一时。

于是道:“孤已经派人去寻朱姓女子的下落,至于池长庭那边,孤会亲自询问。”说完这句,就闭了嘴,一副暗示他们告退的姿态。

公孙义顿时心凉了半截。

这哪里是要亲自询问?分明是要等池长庭自己来呈情!

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偏信,倘若池长庭真的与爱子之死有关,他还能讨得回公道吗?

闻礼则暗暗心惊。

从前太子殿下对池长庭也信重,可眼下这样,还只哪止信重?简直是爱重了!

……

深受储君爱重的池太守安抚过女儿之后,出了门,确实打算亲自去找太子殿下聊一聊。

对着女儿不敢多说,但是他心里认为,朱弦杀人,并不是不可能。

朱弦性子鲁莽,却又武艺高强,万一受了有心人的挑拨,一怒之下杀了人,事后发现自己闯了祸,索性一走了之——这确实像她会做的事。

还有一种可能。

未必就是朱弦杀死的人,只要让她以为自己杀死了人就足够了,她这么一逃窜,就是不打自招,结果正如眼下,越是找不到人,公孙义就越认定是她杀的。

至于设计让朱弦背上杀人罪名的人,如果为了掩盖自己的杀人罪行,倒也简单,如果是特意陷害朱弦,这分析起来就复杂了。

无论如何,他也是希望能找到朱弦的,不然公孙义揪着自己不放,总是个隐患。

正要穿过一扇月洞门时,池长庭抬起的脚没有落下,在空中滞了片刻,又收了回来,转向拐进一条小路。

几经周折,回了自己今晚住的院子。

一进屋,便挥退左右,打开窗,突然抬手朝上,从窗外檐下扯进来一人,随手往身后一扔。

等他关好窗,被他扔地上的人已经起身站好,青丝沾叶,红衣染泥,眸光恹恹地看着他,脸上几块青紫触目惊心。

“杀人了?”池长庭问道。

她低低“嗯”了一声。

“怎么没有将随行侍从灭口?”池长庭冷冷问道。

朱弦惊愕抬头看他。

“武器也丢了?”

朱弦愣愣点头。

池长庭冷冷一笑,道:“杀完人还特意留下人证物证,是怕苦主找不到你?”

朱弦眼中顿时水珠滚动:“我……我忘记了……”

池长庭又是一声冷笑:“忘记毁灭证据,倒是记得回来连累别人!”

泪珠猝然滚落,她粗暴地抹了一下,哽咽道:“我本来是打算回七凤谷的,就是、就是来跟你们道个别……”

池长庭的语气仍是淡淡:“这样来道别,是想吓坏阿棠吗?”

“我没有!”朱弦嘶吼一声,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池长庭沉默地看着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左袖不知被谁扯去了半截,手腕上一圈乌青十分显目。

“昨天晚上想去同阿棠道别……可身上都是血,我去河里洗了好久,还是觉得身上血腥味好重……我想回七凤谷……看到他们追来……我没有想连累你们,我第一次杀人,我也很怕……”

平时嚣张任性的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长庭轻叹一声,问道:“为什么杀人?”

朱弦猛然抬头,眼中愤恨欲燃:“那个畜生!是那个畜生!八年前是穆公救我,这次又想……我当然要杀了他!再来多少次,我都要杀了他!”

八年前……

池长庭目光骤缩。

朱弦提起过,八年前,她因贪玩跑出师门,不幸遭歹人算计,虽然最后逃出,也受了重伤,幸得穆鸿路过相救。

原来那歹人竟是公孙义之子。

池长庭动了动手,想去拉她起身,犹豫片刻,还是背到了身后,语气和缓道:“你没事吧?受伤没?”

朱弦扁了嘴,眼泪扑棱扑棱往下掉,抽抽噎噎道:“我有事,我好害怕,我还受了好多伤——”指了指脸上的青紫,“他掐我的脸——”又抬了抬手,“还掐我的——”

话音未落,手被握住,暖暖的,紧紧的,一个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第128章 东宫女谋士 池长庭把她拉起来后,很快松了手。

朱弦犹自怔怔不能回神。

池长庭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皱眉道:“你发烧了?”

刚才一时心软,拉了人家姑娘一把,没想到姑娘的手烫得惊人,再看她的脸,也是红得不太正常。

“是吗?”她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嘴一瘪,“我生病了!”

池长庭扯了扯嘴角,道:“深秋季节,大半夜跑去河里洗澡,没冻死也是托了这么多年习武的福!”

还有之前被人下药,杀人,逃亡——

认真说,朱姑娘的身体真的不错,他都心动要不要让阿棠也习武强身了。

朱弦的神色更委屈了:“池长庭,你怎么这么冷漠?”

池长庭懒得同她计较,随手取了一件披风丢给她,道:“随我去见太子——”

话音未落,便见朱弦抱着披风朝窗口窜去。

池长庭一把将她捞回来。

朱弦一边挣扎一边怒喝:“池长庭!你恩将仇报!你不要脸!谁帮你去宣城求援的!谁帮你保护女儿的!那个姓严的侍卫几次三番趁你不在来勾引小棠棠,是谁挡回去的——”

池长庭原本正要解释,听到这里脸色陡然一变,将她拖到眼前,问道:“几次三番?是几次?”

朱弦讪讪道:“一次……”

“哪一次?”池长庭咄咄追问。

皱着眉听朱弦说完,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朱弦眼睛一亮:“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池长庭笑了笑,问道:“你是从东北面梅林进来的吧?”

朱弦惊讶:“你怎么知道?”

“阿棠就住附近,那一带有哪些容易进人的地方我会不知道?”池长庭挑了挑眉,又问,“你进来这一路,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朱弦想了想,摇头:“没有,我什么轻功?怎么会被人看到?”神色颇为自负。

池长庭道:“我不是问你有没有被人看到,是问你看到了谁?”

朱弦仔细想想,道:“没看到什么人——就看到一个穿灰衣服的小厮,坐在树丛里自言自语。”

池长庭唇角一勾,道:“那个灰衣小厮,是东宫暗卫,大名何必——”

“玉面神偷?”朱弦震惊了,“不像啊!”

池长庭道:“总之,太子殿下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你回来的事了,我不带你过去,可不好交代。”

朱弦眼泪汪汪:“不要!我不去!你就说你打不过我让我逃走了不行吗?我还特意回来跟你道别,你不能出卖我!”

池长庭一手抓紧她,一手捏了捏眉心,道:“不过杀了个畜生,逃什么逃?想被畜生的爹追杀一辈子吗?”

朱弦顿时愣住。

池长庭见她不再挣扎,也没多说,拉上她去找太子殿下了。

……

太子殿下见到朱弦的时候毫无意外,果然是事先得过消息的。

但朱弦见到太子殿下时却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不是那个谁吗?

朱弦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她当着严侍卫的面吃了一块芙蓉糕后,第二天就被太子殿下关了起来,她当时好像还挑衅了太子殿下来着?太子殿下不会记仇吧?

不过太子殿下疑似惦记小棠棠,大不了让小棠棠替她求个情!

池长庭向李俨回禀完后,一回头,就见朱弦容光焕发,再没了进门前的忐忑,喜滋滋不知在想什么。

他刚刚才在太子殿下面前将朱弦描述成了十足的受害者,结果这姑娘一点苦大仇深的模样都没有,令池太守心中颇为疲惫。

李俨倒没有放在心上,问道:“朱姑娘是打算反告公孙正德?”

“是!”朱弦忙不迭点头,心里有高兴了几分。

太子殿下比做严侍卫的时候和气多了。

“若要反告,少不得过堂亲自呈请指控,届时,便是难以启齿之事,也要托盘而出。”李俨道。

亲自指控,意味着朱弦要当众揭开自己的伤疤。

这种事他听着都愤怒,只怕朱弦到时候说不出口。

朱弦却丝毫不以为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要羞愧也该是那个养了畜生儿子的都尉羞愧,只要能让那畜生一家子都身败名裂,让我指控多少次都行!”

“好!”李俨忍不住一声喝彩,随后又问:“你可有人证物证?”

“啊?”朱弦呆了一下,皱着眉道,“八年前……只有畜生和他的狗腿子;昨天……也只有畜生和他的狗腿子。”

那就是没有人证了。

李俨微微一怔,道:“没有证据,要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没有证据,可以制造证据!”池长庭冷冷道。

朱弦心头猛跳,一瞬不瞬地看着池长庭。

李俨蹙眉道:“池卿如此信任朱姑娘所言?”

池长庭不假思索道:“是,臣信!”

李俨有些失望。

池长庭的本事是好的,可是行事上总是失于邪气。

宰相调和阴阳,没有一身正气,如何宰辅天下?

池长庭见他不语,便知他心里不同意,遂拱手长拜,面色冷峻道:“臣也有一个女儿,实在听不得——”

“你要如何制造证据?”李俨冷冷问道。

他虽然没有女儿,可一想到池长庭的女儿——他也听不了这样的事!

池长庭精神一振,道:“这也简单,或有目击者作证,或买通公孙正德的随行侍从。”

买通侍从似乎有些难度,但找个假的目击证人却不难。

“那便——”

“殿下。”门外内侍一声试探。

李俨顿了顿,问道:“何事?”

内侍答道:“有位女子持东宫玉牌求见殿下!”

呈上来的是一枚四四方方的玉牌。

这枚玉牌池长庭也认得,是出入东宫的一种凭仗,只有闻礼这样的东宫近臣才有。

怎么会落到一名女子手里?还是说,东宫招揽了一名女谋士?

池长庭疑惑地看了李俨一眼,却见李俨猝然起身,目光惊喜:“快请进来!”

……

池长庭和朱弦都被李俨暂时打发走了。

他起身整好衣裳,走出屋门,站在阶前檐下,垂手迎候。

大约等了半刻钟,一名着白衣,戴帷帽的女子在内侍的带领下,步履端沉地迈进院门。

第129章 吴县陆子衿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29章吴县陆子衿女子穿着白色儒衫,身材修长清瘦,行走时萧萧肃肃,如松下清风,没有丝毫闺阁之气。

头上戴着一只竹编的斗笠,垂下黑色轻纱,遮了大半张脸,只露了一截不甚柔美、略有棱角的下巴。

李俨下阶迎了两步,拱手一拜:“先生!”

一双瘦削修长的手接住了太子殿下的下拜动作,面纱之下,女子轻笑一声,道:“殿下别折杀我了。”

李俨微微一笑,侧身迎女子入内,问道:“先生为何而来?”

女子转身,面纱下一双眼眸依稀有光:“为公孙正德之死而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八年前,有人亲眼目睹公孙正德欲行不轨;八年后,同一个人,再次亲眼目睹公孙正德对同一人欲行不轨!

“兴和五年七月十六,吴兴境内卞山脚下……朱姑娘年幼,我自己也手无缚鸡之力,于是引了路过的御史穆鸿来救……”

“兴和十三年九月二十五,江宁境内摄山西麓……朱姑娘遭药物暗算,以剑刃自伤后,刺伤公孙正德逃走……家仆救治不及,失血过多而亡!”

乌江县县衙中,太子殿下侧位而坐,大理少卿许航主审,江宁太守史达陪审,池长庭与闻礼左右分座,其余随行官员均有到场,满堂济济,肃穆端严。

白衣女子依旧戴着帷帽,负手而立,身姿清举如文士。

她的嗓音较寻常女子略低,陈述时语气平和,不带一丝愤懑,措辞也毫无指责,兼之语声朗朗,又带了一丝女子的柔润悲悯,听在诸人耳中,不及思考,便先受用了三分。

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嫌犯,也是一身素衣,脂粉不施,却丽色天成,眉目间恹恹萎靡,简直楚楚可怜,话还未开口,众人已露怜惜之色。

也只有公孙义,不但没有动容,甚至怒火更甚。

“是谁派你来污蔑我儿!两次还被同一人撞见,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公孙义怒极欲狂,若不是边上太子亲卫手中的刀已半截出鞘,恐怕已经扑上去将这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生吞活剥了。

白衣女子不恼不怒,只是语气淡了几分——

“都尉身为其父,膝下独子品性如何不会不知,昔日不曾约束管教,如今他多行不义而毙命,当深思己过,向殿下呈书谢罪!”

她年纪不大,对着已近半百的公孙义却俨然训斥姿态,看在许多人眼里,简直狂傲。

公孙义更是目眦欲裂:“贱人——”

“放肆!”座下两人异口同声怒斥,同时惊堂木拍响。

池长庭掀了掀眼皮,有些意外。

这两人,竟是东宫舍人闻礼和大理少卿许航。

若说许航出声怒斥是为维护公堂肃静——也不用那么愤怒,而闻礼眼里向来只有东宫,这回竟然会如此失控地维护一名女子。

池长庭当然不会肤浅地将两人的失态简单归结为爱慕,这样的不容亵渎,起码也得是仰慕了。

又将目光移回白衣女子身上。

这白衣女子,应该就是昨日持东宫玉牌求见的那名女子。

持东宫玉牌的女子,闻礼认得不奇怪,许航也认得?

池长庭正猜测着白衣女子的身份,忽然瞥见朱弦也悄悄去看白衣女子,明眸流盼,鲜活得不行,哪里还有刚才的柔弱堪怜模样?

这姑娘也真是心大……

池长庭心下无奈,冷冷地看着她,直看到她恍然回神,继续耷拉着眼皮拿出合格的受害者姿态。

目光再回到白衣女子身上,池长庭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相较于许航和闻礼的愤怒,白衣女子的反应却很平静。

“朱姑娘因为自保手刃歹徒,岂能因此获罪?在座诸公或已有妻女,或将有妻女,如何忍见?”

公孙义赤目怒瞪:“简直胡言乱语!杀人偿命,自古天经地义!休要巧言惑众!”

白衣女子轻叹一声,道:“八年前我未能将公孙正德绳之以法,放任他为非作歹八年,乃至八年后再次伤害朱姑娘,已是一生所愧——”

她突然抬手取下帷帽,随手丢在地上。

她从上堂便一直戴着帷帽,不露真容,且太子殿下对此持默认态度,这是神秘,更是身份不俗。

此时摘下帷帽,露出的真容清淡得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帽下只简单盘了个道姑髻,发髻被帽子压得有些乱,但丝毫不影响她面容的宁静。

算不得十分貌美的女子,甚至也不够年轻,然而双眸静远,若有山河与日月。

她撩起袍角跪下,抬起头,神色淡淡:“吴县陆子衿,愿请明公正审!”

一时间,满座哗然。

吴县陆子衿!

居然是吴县陆子衿!

果然是吴县陆子衿!

……

“爹爹!”

池长庭刚迈入后院,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子朝自己撞了过来,忙抬手扶住。

刚一扶住,身前衣裳就被揪了起来。

“爹爹!我听说陆大姐姐来了!是不是真的?”池小姑娘满脸惊喜雀跃。

“唔……”池长庭点了点头。

“她现在在哪儿?我可以去找她吗?”池棠高兴坏了。

上回匆匆分别,遗留了好多误会,越是愧疚,就越是想念,她终于可以向大姐姐道歉了!

虽然大姐姐疼她,多半不会计较,可她也不能恃宠而骄,一定要真心实意道歉,再给大姐姐亲手做个香囊什么的,大姐姐一定会很高兴!

她高兴地畅想了一会儿,才发现池长庭面色古怪着没有回答。

“爹爹?”池棠不安地唤了一声。

池长庭轻咳道:“你大姐姐……已经走了……”

“走了?”池棠茫然地重复了一声,“去哪儿了?”她问道。

池长庭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她就是来替朱姑娘作证,许少卿的判决公正合理,她了了心事,就离开了。”

“了了心事……”池棠看着他,瘪了瘪嘴,“她都没想过来看我吗?”

池长庭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

小姑娘的肩被他一拍就塌了下去,看起来好不可怜。

池长庭心疼得有些恼火,不由迁怒地瞪了青衣一眼。

好在池棠很快意识到自己让爹爹担心了,又重新扬起笑脸问道:“爹爹,朱姑娘是不是无罪释放了?”

池长庭心中一叹,搂了她的双肩转向里走,答道:“怎么可能?……”

第130章 太子殿下开当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30章太子殿下开当铺屋子里堆满箱笼,箱盖都开着,珠光宝气,不一而足。

池棠趴在半人高的箱子边上往里扒拉,一边扒拉一边嘟囔:“这个不行……这也不行……”

扒拉了半天,直起身,叹道:“这一箱不行,都是爹爹送我的。”

侍女们默立不答。

池棠又去扒拉另一只箱子,完了还是摇头:“这一箱也不行,也是爹爹买的。”

小丫头冬芒嘴快:“姑娘的东西哪一个不是府君买的?”

池棠愣了愣,一拍脑袋:“对了!”

目光搜寻一会儿,脚步噔噔跑到最角落一只箱子旁,只伸头往里看了一眼,扒拉也不扒拉了,就指着吩咐道:“就这箱吧!拿去当了!”

青衣看了一眼,顿时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不可!”

池棠转头看她,惊讶问道:“为什么?”

青衣正色道:“那是太子殿下赏赐的,姑娘要是拿去当掉,是对太子殿下的不敬,传到殿下耳朵里,殿下会不高兴的!”

池棠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太子殿下赏赐的一箱珠宝玩物。

既然是太子殿下赏赐的,就没有一件不好的,个个看着都……很值钱!

她现在好需要钱啊……

朱姑娘虽然免了死罪,可毕竟杀了人,还是判了囚刑,好在可以用金银赎刑。

但是爹爹死活不肯出钱。

“多坐几天牢而已,我已经派人给她师门送信,自有她师父师兄们过来赎人!”

瞧这话,说得多无情啊!

朱姑娘那么个美人儿,被关在又脏又乱的牢房里,爹爹不心疼,她心疼啊!

池棠只好回来查查自己的私房。

她平常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怎么花销,本来是有不少私房的,但是先前为了赎回被陶家父子卖掉的东西都花得差不多了。

池棠想了半天,觉得只有当东西了。

可爹爹送的不舍得当,太子殿下赏赐的不能当,那可怎么办?

池棠皱眉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青衣,小心翼翼问道:“要不……偷偷当掉?”

“不行!”青衣还是不同意,“这些东西上面都有内造标记,当铺不会收的!”

那就没办法了。

池棠叹了一声,放弃了这个箱子。

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目光落在床头架子上。

那里挂着陆大姑娘送的火狐裘。

虽然现在还没冷到穿火狐裘,可池棠实在太爱了,每天天黑后,都要强行穿上出去逛一圈,因此一直挂在外面没有收起来。

池棠挣扎了一会儿,走过去将火狐裘取下抱在怀里,惆怅地说:“要不当这个吧?回头让朱姑娘还我银子,再去赎回来——”顿了顿,祈求地看着青衣,“你可别告诉大姐姐哦……“

青衣沉默良久,道:“还是当太子殿下的赏赐吧……”

池棠眨了眨眼,不解:“不是有内造印记不能当吗?”

青衣道:“我可以把印记抹去。”

池棠顿时露出轻松的笑容,抱紧了火狐裘:“那就拜托你了,你抹去印记后,让夏辉拿出去当就可以了!”

“不!”青衣果断拒绝,“我去当!我知道哪里当不会被人发现!”

池棠惊讶道:“乌江这里你也熟?”

青衣自信点头:“熟!”

那可就太好了!

池棠一指那只箱子,豪气地说:“这箱子里你随便挑,全当了也不要紧!”

青衣点点头,有些伤感地上前挑东西。

池棠抱着差点被当出去的火狐裘远远看着,时不时提点两句:“那件玉玲珑更值钱……翡翠插屏也不错……太少了吧?再拿一件……”

看看差不多了,才收回目光,落在怀里的火狐裘上,不由心疼地抱紧了一些。

差点就当出去了!

青衣回头看到她这模样,心中感慨。

同样一个人,怎么待遇相差这么大呢?

“你早去早回吧!明天我们就要启程了,要快点把朱姑娘赎出来!”池棠见她收拾好了,便催促道。

青衣应下,将珍宝用布一包,往怀里一揣,正要往外走,想想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姑娘今年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反正要出门,索性把太子殿下盼的答案一起带过去。

至于问题问得是不是太突兀,对不起,她只是个暗卫,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这么突兀的问题,池棠却听得眼睛一亮。

青衣是陆大姐姐的侍女!青衣现在要出门!陆大姐姐今天在乌江!

这个问题为谁而问简直太明显了!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就是特别想见到陆大姐姐!”池棠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青衣。

青衣头皮一麻,“唔”了一声,道:“那我去了……”埋头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

李俨对着摊在桌上的一大包东西,沉默了足足一刻钟,没有多问,直接吩咐道:“取三百两!”

三百两是朱弦的赎银金额,宣判的时候他听到了。

“三百两!”何必怪叫了一声,扑上去抓起一只玉扳指,“这是昆山玉啊!光这一只就价值千两!”

“还有这个玉玲珑!这就更厉害了!于阗玉!西域产的!这雕功!起码五千!五千黄金!”

“再看这个翡翠插屏——”

“闭嘴!”李俨冷冷道。

何必忙闭上了嘴,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太子殿下,一会儿看看桌上的宝贝。

哎,太心疼了!这么多宝贝竟然差点被贱卖、不!贱当了!他偷了七八年都没偷过这么好的东西!

心疼,心疼宝贝,也心疼太子殿下,池小姑娘也太会戳人心了……

李俨被何必这一眼一眼的看得心烦,索性轰了他出去。

银两取来放在青衣面前。

青衣不是多话的人,只用眼神表达了下质疑:三百两会不会太少了?

李俨冷冷道:“就这么多了,要不你就拿回去!”

青衣默默把银两抱进怀里,心情复杂地看了李俨一眼。

太子殿下刚刚那句话说得好像开当铺的……

“还有事吗?”李俨问道。

青衣点头道:“池姑娘说生辰礼物想要陆大姑娘!”

李俨愣了愣,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欣慰!

这姑娘也不是完全没良心,至少三个身份里还惦记着一个!

顶点

第131章 池棠催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31章池棠催债“你那天见到我陆大姐姐了吧?”池棠低着头问道,指腹沾着药膏往朱弦手臂上的伤口涂抹。

朱弦“噗嗤”一笑,点头:“见到了。”

两个都见到了。

“她还好吗?瘦了还是胖了?”池棠抬起头祈盼地问道。

朱弦嗤笑道:“他挺好的,没瘦也没胖。”

她这双眼,已经看穿了太多!

陆大姑娘是假的,严侍卫是不存在的,这一切就是个骗局!一个个都是骗子!还只骗天真单纯的池小姑娘一个人!连她爹都跟着一起骗!

朱弦真是不懂,骗个小姑娘有那么好玩吗?

要不……她也跟着玩玩?

“这个药,是我问太子殿下身边的商大夫要的,商大夫最擅长祛疤了,我爹和何叔叔都这么说……”池棠一边涂抹,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对朱弦的心思浑然不觉。

朱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人家商大夫最擅长的是制造伤疤好吗?

不过看着池小姑娘认真替她上药的样子,朱弦的良心有一点点复苏。

要不……还是拆穿那些人的骗局吧?

就在她犹豫时,池小姑娘涂完了药,小心翼翼放下她的袖子,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问道:“你的寒热都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朱弦翻了个白眼:“没好你爹能让你见我?”

池棠深以为然地点头。

今天已经是离开乌江县后的第五天了。

池棠自摄山赏枫之后,今天是第一回见到朱弦。

哪怕把人赎回来了,因为朱弦病着,池长庭怕女儿被过了病气,一直不许她探望。

隔了这么多天,池棠有好多话想对她说,现在见她活蹦乱跳的,觉得有些话也可以说了——

“还我三百两银子!”池棠道。

“什么?”朱弦愕然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正打算大发慈悲拖池小姑娘出骗局,这突如其来的催债是怎么回事?

“你欠了我三百两银子!”池棠认真地说,“你的赎身银子是我出的!”

朱弦瞪圆了眼:“不就三百两吗?你爹缺这点银子?”

池棠道:“我爹当然不缺这点银子,可他不给你出啊!你的赎身银子是我当了自己的东西凑起来的,我还等着你还我银子去把东西赎回来呢!”

朱弦勃然变色,随手抓起个东西从车窗往前砸了过去,怒吼道:“三百两都不肯出,池长庭你就抠死吧!”

池棠着急拉着她道:“药啊!药啊!你怎么把药扔了!商大夫要是不给了怎么办?”

朱弦回头瞪她:“他敢不给?他不给你找太子殿下哭去!”

池棠一愣,不解道:“我找太子殿下哭什么?”

朱弦瞥了青衣一眼,哼道:“你去哭一下就知道了!”

青衣默默地抬起手,接住了从车外掷回来的药盒,交给画屏小心收好。

池棠莫名其妙地看了朱弦一眼,继续催促:“你赶紧写信让你师父师兄快些送银子来!我那些东西都要赎回来的!”

朱弦嗤了一声,道:“赎什么赎,让你爹给你补就是了!”

小没良心的,不告诉她了!

池棠急了:“我爹补不了!那些都是太子殿下的赏赐!”

朱弦差点没坐稳,扬声问道:“你把太子殿下的——”

池棠忙捂住她的嘴,猛使眼色。

松开后,朱弦低声问道:“你把太子殿下的赏赐当掉了?为了赎我?”

池棠点头,真诚地说:“我们相识一场,你对我也还不错,这是我应该做的!”

朱弦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喃喃道:“我需要静静……”

“谁?”池棠没听明白。

朱弦抹了一把脸,问道:“你为什么要当太子殿下的赏赐?当其他的不行吗?”

当初她只是吃了一块芙蓉糕,就被关了好几天,现在……现在逃走还来得及不?

“其他的都是爹爹给我的,怎么能当?”池棠言辞振振。

“不能当你爹给的,就能当太子殿下给的?”朱弦简直要被这姑娘气死了。

池棠鬼鬼祟祟往外看了一眼,小声道:“没事,没人说出去,太子殿下不会知道的。”

朱弦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低头默默。

“行吧……”朱弦抚额,“让我想想……前面就要到庐阳了,庐阳、庐阳——”一击掌,大喜过望,“绿凤峰有个师兄在庐阳开茶楼,我这就去借!”

她说这就去,真的这就去了。

车门一推,直接窜了出来,池棠连片衣角都没来得及拉到。

“也不用这么急吧……”池棠喃喃道,“反正今天都要到了,到了再去就是了——”转头问画屏,“是不是我催得太过了?”

画屏笑着端了杯热茶给她,道:“也许是朱姑娘想早点去庐阳城逛逛吧……”

……

庐阳城建于八百多年前,处江淮之间,合淝水,临巢湖,城内外随处可见小桥流水、乌蓬渔唱,景致古朴清丽。

大概太子殿下也久慕巢湖“八百里湖天”的美名,到了庐阳后,便下令在庐阳多留一日。

接到通知后,池长庭“嗤”了一声,低头对女儿道:“先歇一歇,晚膳后我们去赏巢湖月色。”

池棠却忧心忡忡:“朱姑娘说去庐阳城找她师兄,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去找找吧?”

池长庭失笑:“她原本就是个爱乱跑的性子,你不能因为出过一次事就回回盯着她吧?”

道理池棠也懂,可毕竟刚刚出过事,她还是心有余悸。

池长庭摇了摇头,笑道:“那我们就进城逛逛,庐阳的鲫鱼和卤鹅都很有名,爹爹带你去尝尝!”

……

将到门口时,池棠听见了熟悉的嘀咕声,抬头一看,就见严侍卫和何叔叔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何叔叔还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严侍卫今天却没有穿太子亲卫的官服,而是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锦袍,眉目冷俊,气质清贵,有点好看……

她看过去时,严侍卫也恰好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拱手行了个礼,问道:“府君与姑娘也要出门游逛?”

池长庭呵呵一笑:“这个‘也’字用得实在——”

太不要脸了!

第132章 吃糖?池棠? 庐阳是一座八百年的古城,地处吴楚要冲,扼中原之喉,来往纷纷忙忙。

过了庐阳就是中原,但庐阳城内仍是河水明秀、石桥亭亭,有江南清丽之风。

“我总觉得谁跟我提起过庐阳——”池棠牵着父亲的手走上一座石桥时,随口说道。

“庐阳是名城,有人提起也很正常。”池长庭笑着答道。

池棠“嗯”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她觉得被人提起庐阳应该是前世的事,但既然想不起来,那多半不太重要。

目光搜寻,落在河对岸的茶楼上。

朱弦说她的师兄在庐阳开了间茶楼,池棠便主要就着茶楼找,庐阳城内有不少茶楼,尤其是沿河岸,茶楼小铺不计其数。

“阿棠想吃吗?”池长庭指着桥头插满红艳艳糖葫芦的草靶子兴致勃勃问道。

池棠看过去时,正有一名男子从小贩手里接过一支糖葫芦,弯腰送到一名五六岁的女童手里。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池棠红着脸小声道。

池长庭“嗯”了一声,还是拉着她往糖葫芦靶子走。

本来买东西这种事交给随从就好了,可池太守今天兴致很高,抢了随从的钱袋一定要自己掏钱,这么一来,就松开了女儿的手。

池棠站在他身后不经意一转头,对上严侍卫的目光,突然红了脸,无辜地眨眨眼以作解释——

她真的没有跟父亲闹着要吃糖葫芦啊……

严侍卫眼里依稀闪过一丝笑意,突然朝她伸出手。

手掌摊开,竟然满满的一把松子糖!

池棠震惊了。

他什么时候买的松子糖?是刚刚街头那家买的吗?这是什么意思?要给她吃吗?

他的手就这么稳稳地停在她面前,池棠抬眸觑他一眼,只见夕阳斜照在他脸上,些许阴影将他的面容描补得格外温柔。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吃糖?还是……池棠?

池棠蓦地红了脸,心虚地看了看四周。

周围包括何必、青衣、池府侍卫在内,都在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连桥上过路的青年都朝她投来会心一笑,唯独背着转身买糖葫芦的池长庭一人。

这……会不会不太好?

偷偷瞄了一眼父亲,见他似乎已经买好糖葫芦要转身回来,心中一紧,不及细想,便迅速从严侍卫手里抓了一把松子糖,在池长庭转回身的时候,下意识地将抓着松子糖的手背到了身后。

池长庭一回身,就察觉到了不正常。

太子殿下站得离女儿有点近,虽然神情一派淡然,还是被他嗅到了一丝诡异。

再看自家女儿,这伪装功夫就差远了。

一只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低垂着小红脸,眼睛都不敢看他。

再依次看何必、青衣等人,无不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最后将目光转了一圈,看到了地上散落的几颗松子糖。

池长庭扯了扯嘴角,将糖葫芦塞到池棠另一只手里,双手背到身后,语气寻常道:“走吧。”没有再去牵她手的意思。

池棠咬了一口糖葫芦,哀怨地看了一眼严侍卫。

都怪他,爹爹应该是知道了……

那人原本一脸正经,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池棠红了红脸,别开目光。

桥头的茶楼里还是没找到朱弦。

出了茶楼,忽然听到一阵喧闹,转头望去,远远看见一队衙役跑着进了一间酒楼。

池棠心中一动,酒楼闹事这个风格,似乎还挺适合朱姑娘的?

这样想着,便拉着池长庭凑上前去。

刚到门口,正好听到衙役怒喝:“兀那女子!还不下来!”

“不要!姑娘累了,不想打架!”屋梁上传来娇娇懒懒的一声回答。

池棠抬头一看,梁上青丝红衣齐垂,很是旖旎动人。

“……也不知哪里来的女恶霸,先调戏我女婿,到处打砸不说,还要伤人……”边上一名疑似酒楼老板娘的妇人顶着半张肿成馒头的脸,正拉着衙役凄凄哭诉,手上悄悄捏了一块银子塞了过去。

衙役顿时满脸怒容,吆喝着让人取来长竹竿,打算要将梁上的女恶霸捅下来。

池棠看池长庭一副冷眼旁观姿态,只好自己朝朝梁上喊道:“朱姑娘,你快下来吧!别闹了!”

梁上身影一动,露出一张绝美的脸。

眼波销魂一转,红唇魅惑一勾,倏忽间,如火凤朱雀一般,朝门口飞扑而下。

落地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嘻嘻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衙役看到朱弦自己下来,立即丢了竹竿朝门口跑来。

跑近一看,对方不但人数不少,衣着也很不普通,便隔了几步停住,一边打量一边指着朱弦问道:“你们是这女——”看清朱弦后,顿时哑声。

酒楼老板娘只好自己挤上来问道:“这位姑娘是哪位郎君家眷?”看看池长庭,又看看李俨,心中不由惊叹。

不怪这红衣女子嚣张,这两位郎君看着都不是普通人。

“不是!”不是普通人的两位郎君异口同声答道。

“她干什么了?”边上传来一个甜甜脆脆的声音。

老板娘这才发现年长的俊郎君身旁还跟了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少女,杏眸桃腮,粉融香软,十分可爱。

只是这可爱的小姑娘却有些不辨是非,正抓着那狐狸精的手,一副维护姿态。

老板娘撇了撇嘴,胳膊一甩,道:“你自己看看,这么些桌椅碗盘都是她砸的,还有我这脸——”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青肿,挤出几滴眼泪,“我这是惹了哪门子的煞星,又破财又毁容的!”

边上又挤过来一名少女,凄凄哀哀地喊了一声“阿娘”。

老板娘将女儿往怀里一揽,抹着眼泪道:“我看你们都是富贵人家,真要护着这女人,我们孤儿寡母的,也只能认栽了,谁叫我们母女命苦呢!”说罢,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池棠看得头大,又看朱弦抱臂冷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忍不住瞪她一眼:“你不是出来找师兄吗?怎么又闯祸了?我可没银子再替你摆平了!”

一提银子,朱弦就胆战心惊,不由看了一眼边上的李俨。

不愧是太子殿下,一脸的高深莫测,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他知道了没?

第133章 又遇到桥上的青年 “不用银子!不用银子!”朱弦忙道。

不管太子殿下知道了没,她都不敢再拿池小姑娘的银子了,真被关起来,死没良心的池长庭肯定不会救她!

“你听她假哭呢!刚刚她骂我骂得多起劲,这里的人都听见了,不信你问问他们,我打她有理不?”说着,美人儿眼波一转,周围立即小鸡啄米般点头:“有理……有理……”

老板娘猛地抬起头,目光凶狠:“不要脸的小贱人!你勾引我女婿,我骂你怎么了?”转向池长庭,“大郎君可要小心些,别叫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带坏了你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朱弦气笑了,一把将人揪到眼前,冷冷笑道:“来!把你家宝贝女婿喊出来问问,我勾引他了吗?”

这句话说完,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剩老板娘女儿哀求朱弦放手的声音。

池棠四下看了看,问道:“哪个是她女婿?”老板娘的女儿不是还梳着少女发髻吗?

朱弦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进来看看是不是我师兄开的,一进来就被这泼妇拉着骂!”

池棠愣了愣,问道:“你师兄不是开茶楼吗?”

“这里不是茶楼吗?”朱弦不解地问。

池棠突然明白为什么她那么久没找到师兄了。

朱弦不知道老板娘的女婿,围观人群中还是有人知道的。

“鲍大娘的女婿不就是二龙街的周小郎吗?”

“周小郎在吗?”

“刚刚好像在的,又出去了……”

少女眼中闪过一抹晦涩,咬了咬唇,“噗通”一声,对着朱弦跪了下来,“咚咚咚”就是好几个响头:“姑娘、姑娘,我们错了,求你放过我娘吧……求你了……”

好吧,这下真成女恶霸了。

池棠看了看骑虎难下的朱弦,摇摇池长庭的手:“爹爹……”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饿了吧?我们换一家吃就是了。”说着,真要拉她走。

这时,人群外有人喊了一声:“阿雪?”语气疑惑中带着着急。

少女眼睛一亮,哭着喊了一声:“周郎——”

人群推搡,很快挤进来一名青年。

池棠一看,也是真巧,竟然就是刚才在桥上对着她会心一笑的那个过路青年。

青年这次没有注意到她,径自挤到少女身旁,将她扶起,抬头对上朱弦,猝不及防一愣,旋即面露愠怒:“姑娘为何欺我岳母?”

朱弦看到他也有些意外:“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婿啊!”

周围人无不精神一振:有戏!

朱弦松了手,一脸晦气地转头对池棠解释道:“我先前路过这里,从背后看到他,错认成我师兄了,就上去打了声招呼——”

“呸!你那是打招呼?”老板娘嫌恶地看着她。

朱弦冷笑道:“我跟我师兄就是这么打招呼的,不行吗?一个小白脸而已,也就你们自家当成宝,我会看得上?”说着,颇有暗示性地将身旁几位男子扫了一眼。

众人一看,纷纷点头。

被人当众称作小白脸,青年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并没有发怒,先安抚地拍了拍少女的肩,随后柔声向岳母解释:“方才真的是这位姑娘认错了人,只说了一句我像她师兄就没再说话了——”又转向朱弦拱手一拜,道,“岳母性情直率,若有说话不周到之处,在下代岳母向姑娘赔罪!”

一安抚,一致歉,端的是知书达理、翩翩君子。

池棠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觉得有些眼熟,不是桥上匆匆一面的眼熟,仿佛还在哪里见过。

边上的朱姑娘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下巴一扬,又刁难了好几句,青年全都好脾气地受了下来,不断作揖致歉的同时,还几次分心安抚愤怒的岳母和眼泪汪汪的少女。

到最后,朱弦也觉得没趣了,手一挥,道:“算了,我大人大量,饶过你们这回吧!”转头将池棠一揽,“走,吃饭去!”

“姑娘且慢!”青年在身后朗声唤道。

朱弦回头:“还有什么事?”

青年面色温和道:“岳母有不对之处,在下已代为致歉,姑娘也接受了,那么,姑娘砸坏店内桌椅碗碟,请作赔偿,打伤我岳母,也请赔礼道歉,并负责延医请药的费用。”

这话一说,便是池长庭与李俨,也多看了他一眼。

他身边的老板娘母女,更是面露喜色。

朱弦难以置信地指了指他:“你要我道歉赔钱?”

青年点头:“正是!”抬眸对上池长庭,“郎君以为如何?”

池长庭缓缓点头:“不错。”

朱弦气死了:“你觉得不错你来出钱!”

池长庭淡淡看她一眼。

朱弦委屈道:“我没银子啊……”

池棠忙道:“我看看我这里够不够。”

朱弦感动:“还是棠棠对我好……”

池长庭看了一眼女儿的钱袋,心中暗笑,这点肯定不够,等会儿还是要来求他。

朱弦求他当然不理,但阿棠求他,还是可以给的。

然而他的想法很快落空了。

池棠刚抬起头,露出无助的目光,面前便多了一只钱袋。

“借你。”李俨道,内心也是相当复杂。

谁知道池小姑娘没钱了会干点什么?毕竟他赏赐的东西还没当完。

反正得从自己口袋里拿钱,早晚都一样。

人家都递到面前了,池棠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接了过来,小声道了谢。

李俨点点头,看了青年一眼,突然问道:“你读过书?”

青年一愣,答道:“在下是兴和十一年庐江郡的贡生。”

“准备明年进京赴考吗?”

青年看了他一眼,虽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仍是秉着谦逊姿态答道:“在下自知才浅,想再等三年。”

李俨沉吟片刻,道:“若有行卷,可送到城西鹤园——”顿了顿,“投给池长庭。”

刚结清银两的池小姑娘愕然回头看他。

“你是说……那个池长庭?”青年小心翼翼,不敢置信。

李俨点头。

“我真的可以投卷给池先生?池先生会收吗?”青年喜得不知所措。

读书人在赴考前将得意文章编成卷轴,用以向达官贵人自荐,这种卷轴称为行卷。

池长庭才名动天下,任职江南后,曾有无数江南才子慕名拜访,投卷者更是数不胜数,但池长庭一张行卷都没收过。

也只有吴郡本地的贡生才有幸得他阅卷。

“他会收的。”李俨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池长庭,“送来时报上你自己的名字。”

青年突然福至心灵,先拜了一下李俨,又对着池长庭深深一拜:“学生周仪,拜谢先生!”

周仪?

池棠猛地转头看他。

眼前这张文弱秀气的脸,与记忆里一张模糊的面容迅速重合。

难怪她会觉得听人提起过庐阳,原来是因为周仪!

第134章 有权有势就能羞辱人? 第二天,池棠起了个大早,迅速收拾妥当,指着夏辉道:“走,陪我去找爹爹!”

走到池长庭住处门口,却遇上他穿戴整齐走出。

池长庭笑道:“今天怎么起那么早?着急出去玩?”

池棠往他身后看了看,不答反问:“爹爹要去哪儿?”

“去找你啊!”池长庭笑道,“没想到你先出来了,走吧!我已经让人备好车马,先去街上吃个早点,然后去游巢湖——”将她身上一打量,“水边风大,你去把那件火狐裘带上吧!”

池棠没动,瞥了夏辉一眼,问道:“今天不是那谁要送行卷来吗?”

池长庭点头:“已经送来了。”

池棠愣了愣:“这么早?”她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天资有限的人,就得以勤补拙,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起得早!”

池棠喜滋滋道:“我起得不早!”

池长庭屈指敲在她额头:“你那是懒!”

池棠捂着额头问道:“那爹爹看过了吗?怎么样?”

池长庭挑眉打量了她一眼,道:“没看,又不是我让送的,谁让送谁看去!”

行吧——

虽然周仪是还不错,但是严侍卫怎么能代替爹爹做主收行卷?怪她昨天满腹心事没注意到这点,只想着今天能在爹爹这里见到周仪……

……

池棠特意挑了昨天那个酒楼附近的桥头吃早点,看能不能碰上周仪。

虽然时辰不早,天却才亮了不久,坐下的时候,沿河的店铺还大多数没有开门。

桥头桥尾都摆了不少早点摊子,油锅里炸着的米饺香气四溢,边上的木桶里钻出缕缕豆浆甜香,勾的人肚里馋虫乱爬。

池棠靠在桌上,双手捧脸,看着热气腾腾的油锅,痴痴地想起第一次随父亲在外面吃早点的情景。

那时她才七岁,正随父亲一起赴任江南,一路车马颠簸,加上水土不服,又是发烧又是晕吐,折腾得毫无胃口,导致他们在半途一座小城停了好几天。

在她退烧后的第二天,爹爹突然神神秘秘将她裹着抱出门,一个随从侍女也没带,就他们父女俩,坐在路边一个普通的早点摊子上,点了一碗面片汤给她吃。

那碗面片汤的味道池棠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觉得好吃极了,她又饿了好几天,一口气将汤都喝得见底。

见底之后,她看到了几片肉片。

纵然她当时年纪还小,也知道自己在守孝,不能碰荤腥。

当她惊慌失措地看向爹爹时,他却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道:“阿棠还在长身体,你娘要是看到你吃了这么多,也会高兴的。”

后来重新上路,爹爹便时不时带她吃沿路城镇的早点,还对此很有说法:“吃了当地的食物,便不容易水土不服。”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总之,后来她就再没水土不服了。

不过在吴县住了那么多年,她的口味也早就随了江南人,这次上京,是要重新适应一下水土。

米饺出锅送上,色泽金黄,焦香扑鼻,池棠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鼓着两颊着急地吹了两下,忽然心中一动,看了邻桌的夏辉一眼。

夏辉面前也摆了一盘米饺,她拿着筷子,手却停在半空,正呆呆看着从桥上走下的一对年轻男女。

池棠也跟着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特别,倒是看到了周仪的未婚妻阿雪。

阿雪姑娘系着一条靛青色的裙子,手里挎着一只竹篮,袅袅娜娜从酒楼里出来,正含笑迎上那对年轻男女。

才说了两句,便看到了池棠一行人,眼里顿时一亮,朝他们快步走来。

大概是昨天他们离开后,周仪同她说了点什么,今天的阿雪姑娘比昨天看着乖巧许多,行礼时轻轻柔柔地称呼着“先生”和“姑娘”,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

池长庭自然不会理她。

池棠也不太喜欢这位阿雪姑娘。

这姑娘昨日对朱弦那一跪,实在有点恶心人。

但一想到阿雪姑娘是周仪的未婚妻,池棠还是耐着性子和她说了几句,随后假装不经意地问起:“怎么没见到周小郎?”

阿雪姑娘立即变了脸色,一双眼睛藏了利刃般打量着池棠,语气戒备近乎质问:“你问我周郎做什么?”甚至同样戒备地看了一眼池长庭。

池棠愣住了。

在对方的目光下,池棠觉得自己俨然是个看中爹爹发掘的寒门才俊后,不择手段抢为夫婿的刁蛮千金。

对此,池棠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你别误会,我没有看上你的周郎!”

阿雪姑娘一下子红了眼,泪汪汪瞪着她:“你、你太过分了!有权有势就能羞辱别人吗?”

池棠顿时懵住了。

我羞辱谁了我?

这时,池长庭抬起头,对着女儿笑道:“周仪有那样一门亲事,这辈子也就止步于贡生了,至于行卷,还有看的必要吗?”

话音未落,就听得“啪嗒”一声,池棠转头一看,却是夏辉将筷子掉在了地上。

阿雪姑娘呆了一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泣道:“是我连累了周郎,你们有什么不满冲着我一个人来就是,不关周郎的事……”

“阿雪?”

阿雪姑娘掩面转身,扑进周仪怀里:“周郎,是我害了你……”

周仪拍了拍她的肩,放开她,向池长庭施礼道:“学生失礼了——”这才转头柔声安抚阿雪,“你怎么会害我?乖,先生面前,不要失礼了。”

阿雪被他一句话顿时哄得乖顺无比,立即听话地擦干眼泪,规规矩矩施礼,轻轻柔柔道歉。

池长庭从袖子里拉出一方素帕,擦了擦池棠的嘴角,含笑问道:“吃饱了没?吃饱了我们去游湖吧?”仿佛完全没有察觉边上两人的存在。

终于盼来了周仪,池棠现在哪有心情游湖?立即转身朝隔壁桌喊道:“夏辉来!”

有人起身,周仪下意识看了一眼。

目光触及,猝然愣住。

脑中空白了一瞬,他箭步冲上,挡在她面前。

“小夏……”他声音颤抖,“是你吗?”

第135章 跟着我有出息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35章跟着我有出息巢湖风光秀丽,可惜到了冬季,水边有点冷,他们只在较远的山亭里裹着斗篷观赏。

池棠完全无心观赏。

她回头看了看隔了不远痴痴凝望的周仪等人,忍不住问夏辉:“你真的不认得吗?”

夏辉抬头看她一眼,出人意料地答道:“认得。”

池棠愣了愣,问道:“那你刚刚怎么不认他?”

夏辉道:“今日府君要带姑娘游玩,我若是认了,又要横生许多枝节,耽误府君的安排。”

池长庭回头笑道:“想认就认,不想认就不认,少拿主子们说事!”

夏辉脸色一白,道:“夏辉不敢——”顿了顿,“是不想认……”

“为什么?”池棠惊讶问道。

夏辉是庐阳人。

池棠本来是不知道的,因为夏辉来到池家后,问起故乡,总是说离开时年纪太小,又辗转被卖了许多地方,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前世进京之前,一名庐阳的贡生找上门来,声称是夏辉的哥哥,年幼家贫,妹妹被卖出去后不知所踪,他寻找多年终有结果,想要替夏辉赎身,带妹妹回家。

这名贡生就是周仪。

前世夏辉虽然认下了周仪,却没有跟着周仪离开。

“府君于我有再生之恩,如今他尸骨未寒,我岂能弃姑娘而去?”

这么一句话,坚定拒绝了周仪,任人怎么劝都不肯松口。

周仪舍不下妹妹,不久也进了京,兄妹俩时常有来往,只是夏辉怎么也不肯离开池家。

原以为这一次夏辉可以放心同兄长团聚,怎么反而连认都不认了?

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隔了这么多年,跟陌生人也差不多了,现在池府才是我的家。”夏辉说得十分冷漠。

池棠有些急了:“你哥哥找了你这么多年,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可见这些年是真的惦记着你,他又是个贡生,日后肯定有出息,你回去不比在我这儿伺候人好?”想想觉得夏辉可能还是放心不下她,于是又道:“我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就别惦记了,好好跟你哥回家吧!”

夏辉看着她,突然红了眼:“姑娘要赶我走吗?”

“啊……不是不是!”池棠急忙否认,“不想走就不走了,其实我身边还是有点缺人的。”

看着夏辉,忍不住一叹:“这是怎么了?你哥哥找你这么多年,回家不好吗?”见夏辉低头沉默,又问道,“你其实都是记得的吧?”

要是真不记得,怎么会见了家乡风物就有所触动?怎么会听了周仪的名字就掉了筷子?甚至她盯着桥头那对男女,可能也是因为认了出来。

分明铭记于心,怎么又这样排斥?

夏辉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记得,七岁时,爹娘为供哥哥读书,将我卖了。”

池棠顿时哑声,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你哥哥呢?”

夏辉道:“哥对我很好,爹娘怕哥哥知道了不同意,趁他去学堂的时候喊了人牙过来,将我带走了。”

没有怨恨,只有淡漠。

“哥哥很好,读书也很好,我也希望哥哥能有钱读书,以后考状元做大官……只是,我被卖了几次后,就再也想不起回家的路了,后来,也想不起以前那个家了……”

……

离开湖边之前,夏辉还是主动去同周仪说了一会儿话,池棠远远看着,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从周仪的脸色变化,也看得出夏辉还是拒绝了。

池长庭见女儿无心游玩,便道:“让夏辉跟她哥哥好好聚聚,我们先回去吧,也别留这里吹风了。”

池棠点点头。

然而他们刚起身,夏辉就看了过来,很快丢下周仪等人朝他们走来。

“小夏——”周仪在她身后追了两步,“你是不是还怨着我们?”

夏辉脚步一顿,淡淡地说了声“没有”,继续往前走。

“小夏!”这次是阿雪追了上来,直接拦了夏辉的去路,“阿公阿姆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原谅他们吗?他们当初也是没办法才卖了你,他们临终前还一直在念着你,嘱咐你哥哥一定要将你找回来——”

“这些年,你哥哥四处托人打探你的消息,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他都会亲自赶去看看是不是你,为了找你,他什么地方都去过,好几次被大户人家的恶奴棍棒打出……”

她说得语声哽咽,夏辉却没什么表情。

“以后不用找了。”她低声说着,绕过阿雪继续朝池棠走去。

“小夏!”阿雪在她身后哭喊,“你怎么这么狠心?阿公阿姆虽然卖了你,可你这些年不是过得很好吗?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们?”

“他们总算是你的生身父母,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孝!”

夏辉身子晃了晃,仍旧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阿雪已经被周仪喝止了,没有再说什么。

池棠不等夏辉走到跟前,迎了几步,抓住她的手。

“我们走!”狠狠跺着脚。

夏辉反倒笑了,安慰道:“姑娘别生气,我不在意这些的。”

池棠猛地停步,回头怒气冲冲道:“爹爹说得对,周仪有这样一门亲事,这辈子就别想有出息了!”又转头对夏辉道,“你放心!跟着我,绝对比跟着你哥哥有出息!回头进了京,我给你找一门特别特别好的亲事!”

池长庭失笑:“你还会帮认相看亲事了?”

那可不?池棠睨了他一眼。

知道颜先生催她给自己相看继母有多丧心病狂吗?导致她现在看到个未婚姑娘就忍不住挑剔一下!

出了这样的事,池棠也没心思游玩了,说不好周仪那几个人还要继续跟着他们,索性拉着夏辉回了鹤园。

一进门,却碰上严侍卫正要往外走。

看到他们,严侍卫似乎有些意外,施礼道:“府君与姑娘这就回来了?”他才刚忙完准备出门呢!

池棠一见他就想起他昨天对周仪颇为欣赏的模样,忍不住瞪他一眼,神色忿忿地走了。

李俨一头雾水地看向池长庭。

池长庭哈哈一笑,心情愉悦地答道:“是啊,玩累了,哈哈哈……”

第136章 我不会买他的 “啪!”

池棠刚睡醒坐起,眼睛都没睁开,怀里就被砸进一件东西。

摸了摸,莎莎作响。

什么东西?池棠睁眼低头正看,便听见朱弦得意地说:“多出来的算提前给你的压岁钱,不用找了!”

打开怀里的钱袋,满满一袋金叶子。

池棠随手递给夏辉:“算算够不够?”

“这不够?”朱弦不高兴了,“我这可是金叶子!”

夏辉拿来数了数,道:“一片金叶子是一两黄金,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朱姑娘这里三十片金叶子——”

“正好!”朱弦洋洋得意。

“还差昨天砸店陪的二十两。”夏辉道。

朱弦心里“咯噔”一下,糟糕!那二十两还是太子殿下出的!

“我再去问师兄要一点!”说着,脚底抹油,身形一闪就出了门。

刚出门,又折了回来,打量了池棠两眼,问道:“你怎么回来睡觉了?你爹不是要带你出去玩吗?”

池棠撅了撅嘴,道:“玩累了。”

因为夏辉的事,她回来生了一会儿气,气着气着就困了。

朱弦啧啧摇头:“你们这些小姑娘,身子骨也太弱了,就你们这样闲逛的功夫,居然半天就累了!”

池棠不服气:“爹爹说我在长身体,要多睡睡!”

朱弦笑嘻嘻道:“对对对,你爹说得都对——”语气一转,“现在睡醒了,要不要随我出去玩?”

池棠有点心动:“去哪儿?”

“去我师兄的茶楼,茶楼里有说书的,唱曲儿的,可好玩了!”朱弦怂恿道。

池棠觉得可以:“画屏去跟爹爹说一声!”

“别跟你爹说!”朱弦拉住画屏,“跟他说了,他又要跟着,他一个大男人跟着多没劲,就我们几个,青衣、画屏、夏辉、冬芒都带上,我们自个儿玩!”

“怎么能不跟爹爹说?”池小姑娘甚是乖巧,“画屏去跟爹爹说一下,我们随朱姑娘去她师兄茶楼里玩,让爹爹不要跟来!”

……

池长庭倒不是一定要跟,几个小姑娘一起出去玩儿也是挺好的。

但是,他不跟,别人也别想跟!

这么想着,从案头随手抄起一堆案卷,出门,左拐右拐,到了太子殿下的行馆外,整衣肃容,道:“臣有要事求见太子殿下——”

……

茶楼名春明楼,就在昨日酒楼的河对岸。

池棠等人到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

茶楼里没什么人,只沿河坐了几桌,都在安静吃茶;茶楼中央搭出的台子边上,一名瞎眼老人慢慢吞吞擦着二胡,斟茶迎客的伙计靠在柜台边发呆;楼上有人在说话,声音很轻。

这么一片宁静慵懒的气氛中,一下子涌进六位姑娘,仿佛连光线都为之一亮,茶客们齐齐转头来看。

“小夏!”正从楼上下来的一人惊讶地喊了一声,飞快下楼,冲到夏辉面前。

池棠一看,正是上午遇上的一对男女中的男子,好像也是认识的,依稀是青梅竹马一类的人物。

但此时夏辉并没有要同这位青梅竹马叙旧的意思,第一时间便退了一步,对于竹马质问的话,更是满脸忍耐。

池棠今天实在被这群人闹得有点烦,便拉了拉正好奇看热闹的朱弦,道:“朱姐姐,这个人今天一直缠着我们夏辉——”

没等她说第二句,朱弦便将竹马拎了起来,打量一眼,嗤笑道:“一股穷酸样,还敢肖想我们夏辉姑娘?”

话音刚落,身后一人急忙赶到,拉着朱弦的手臂道:“师妹!师妹!手下留情!这是我堂弟,误会!误会!”

“堂弟?”池小姑娘拉着朱弦的袖子,甜甜软软地说,“朱姐姐,你师兄的堂弟怎么这样?你们七凤谷还有这种亲戚啊!”

朱弦将竹马往师兄身上一丢,回头来掐她的脸:“你还会挑拨离间了你?”

池小姑娘机灵地捂着脸躲到青衣身后去。

“二郎!”落后一步赶到的少女神色焦急地冲过来扶住竹马,转头怒视夏辉,“你六亲不认也就算了,二郎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仗势欺他!”

池棠探出半张脸,皱眉道:“明明是我和朱姑娘欺负他,你干什么盯着夏辉?”

朱弦笑了,指着那少女道:“这姑娘还挺会欺软怕硬的——”又冲师兄挑了挑眉,“师兄,我好不容易把池长庭家的小姑娘哄来你这茶楼玩,你就这样招待我们池姑娘吗?”

师兄原本还左右为难,听她这么一说,立即两眼放光地看着池棠:“这就是池太守的千金?哎呀哎呀,果然是名士血脉,瞧这气度,这姿容……来来来,快请进——”

池棠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也就没再去针对人家堂弟。

夏辉低着头跟在池棠身后,经过竹马身边时,突然听见他冷冷一笑。

“原来是攀上了池太守,难怪不舍得离开,血脉亲情,如何比得上富贵荣华!”

夏辉脚步一顿,猝然转身。

竹马料到她会突然回头,惊得退了一步。

“你要是羡慕的话,可以求我们姑娘买了你。”夏辉道。

竹马遽然变色,还要再说什么,夏辉已经转身走开了。

师兄警告地了他一眼,笑呵呵领着池棠等人上楼去了。

二楼沿河的座位往下看,可以看到竹马与那名少女并肩从茶楼走出,一人低头,一人仰脸,低声说些什么,姿态十分亲密。

池棠看了一眼,对夏辉道:“他求我,我也不会要他的!”

夏辉原本有些怔忡,闻言“噗嗤”一笑。

池棠也抿唇一笑,转头去问师兄:“师兄的堂弟认得小夏,师兄也认得吗?”

师兄笑着摇头:“我从小就在七凤谷习武,长大了才回庐阳,并不认得小夏姑娘。”

“我听文二郎提起过文大哥,说文大哥在一个很厉害的门派里拜师学艺。”

朱弦回味过来了:“你跟师兄的堂弟是认识的?那你们刚刚闹什么呢?”

夏辉的目光飘到窗外,夕阳斜照,桥上人影成双,将肃杀的冬色添出几许旖旎。

“我们,原来是邻居……”她轻声道。

第137章 白衣桃花 “周家和文家,原本是邻居——”夏辉道。

一墙之隔,比邻而居。

那一堵墙,连着的是她和文二郎的屋子。

她的屋子是堆着杂物的、没有窗的小小一间,他的屋子是有书声、有墨香的读书人的房间。

她在一墙之隔的这边,看着墙缝隙中透过来的烛光发呆,听着朗朗读书声入眠。

有一回,她发现墙上一块砖松动了,她悄悄挪开砖,看到了隔壁的读书郎。

读书郎也看到了她。

他们白天也经常见面,不知为何,却都很喜欢夜里隔着一个小孔说话。

他会从这个小孔里递来半热的米糕给她,会捧着书坐在小孔边上念给她听,甚至会放下书同她闲聊。

她被人牙带走的那天,他恰好因病没去学堂。

他从家里冲出来要去拉她,却被家人拖了回去。

半大的少年朝着她哭喊:“你等着!我找周仪来救你!我和周仪一起来救你!”

但最后,谁也没来救她。

她被卖到岭南,又被卖去蜀中,后来辗转到了京城。

她既笨拙又沉默,好一些的人家都不要她,不知怎么,被池长庭看中了,从此在池家留了下来。

“姑娘知道府君和先夫人是怎么认识的吗?”夏辉突然问道,目光越过窗户落在河对岸,那对相依相偎的身影已经走进了对岸的酒楼。

“怎么认识的?”追问的是朱弦。

“不是乐游原踏青时偶遇的吗?”池棠听奶娘说过。

夏辉忽然笑得温柔,摇头道:“比那次早很多——府君十岁时,便认识夫人了……”

“那时府君还住在陈留,和夫人娘家是邻居,后来夫人娘家搬走了,离别多年后,在京城重逢,府君一眼便认出了夫人,以为夫人没认出他,便使劲手段想要夫人注意到他,夫人起初假装不识,直到乐游原踏青时,府君实在太出风头了,夫人只好顺水推舟,认识了他。”

池棠听得目瞪口呆:“爹爹、爹爹怎么出风头的?”

夏辉含笑道:“我也是听夫人说的,府君那日穿了一身白衣,簪了一枝桃花——”

“噗——”朱弦没忍住,喷了池棠一身,顾不上对面池棠的手忙脚乱,不敢置信地追问,“桃、桃花?池长庭他簪桃花?”

池棠气恼地拍着襟前茶渍,道:“簪桃花怎么了?我爹爹簪桃花可好看了!”

朱弦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还见过?他经常簪吗?”

池棠动作一滞,目光黯下,摇头道:“我就见过一次,我娘临终,想看爹爹簪桃花,可那时是冬天,没有桃花,他就自己用绢纱做了一朵簪上……”

听的人痴了,说的人也痴了。

一时之间,各自默默无语。

许久,夏辉的声音轻轻响起:“他穿白衣,簪桃花,执长笛,骑骏马,使出浑身解数,想让当年住在池家隔壁的小女孩知道,他还记得她……”

而她记忆里那个少年,早就忘了她。

“这世间,再没有比府君更可贵的男子……”

池棠从未听过这一段,随着夏辉的声音,脑中不由自主描绘着爹爹少年时的风流倜傥模样。

才描绘了没几笔,便觉眼角余光里闯入了一道身影,皎皎莹然,引人去看。

这一看,池棠却吃了一惊。

白衣?骏马?长……不是长笛,是长剑,池棠莫名松了半口气,再看也没桃花,又松了剩下半口气,不然还以为自己癔症了呢!

但楼下街前那个白衣骏马的身影也很好看。

白衣绣着精致的暗纹,被夕阳折射出熠熠金光,仿佛整个人都晕着华彩;马背上身姿清隽挺拔,如松如竹,好看得让池棠想丢香囊下去。

只是……怎么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待人走近茶楼时,十分巧合地抬起头,恰好望进了池棠眼里。

池棠只觉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香囊,眼睛却似被他黏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

“我不行了……”朱弦突然哀嚎一声,捂着眼睛跑开。

池棠这才收了目光,看了看朱弦离开的背影,莫名红了脸。

再转头看窗外,他还在抬头看她,见她再次看过来,微微一笑。

池棠倏地转开脸,“咚”的一声趴在桌上。

她也有点不行了……

正感觉脸上好一些了,背上不知被哪个侍女轻轻戳了一下。

池棠抬起头,下意识侧过脸,见他朝自己走来。

隔了三步远站定,目光温温淡淡地看着她。

想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池棠再次红了脸,起身草草行了个礼,语气有些别扭:“严侍卫也来喝茶吗?”

她还记得他很欣赏周仪来着,哼!不是一路人!

李俨微微蹙眉:“我来找你。”她到底生什么气呢?

池棠见他脸色不好,越发警惕:“找我什么事?”

“时辰不早了。”李俨道。

池棠茫然看他,然后呢?

“饿不饿?”李俨问道。

“还、还好。”池棠小声道。

他不会是来找她吃饭吧?

“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酒楼。”他又说道。

还真的是……

这怎么能随便答应?

池棠觑了他一眼,道:“我出门时没跟爹爹说过不回去吃饭!”

“他知道的。”李俨回答得一点也不心虚。

池长庭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他出门了,池小姑娘再犹豫下去,可能她爹就要来了。

李俨想着自己今天找池小姑娘是有正事的,不能被池长庭搅和了,便又道:“说起来,我们不过今年七月才认识,除了乌程那次,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你信不过我也正常。”

池棠忙道:“不是不是!刚刚朱姑娘跑开了,我在想要不要等她!”

严侍卫虽然眼光不太好,可毕竟救了她这么多次,这次又是好心要请她吃饭,她这样拒绝实在太伤人了!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池棠咬了咬唇,轻声道:“那就不等了吧?”

他微微一笑,侧身让出道路。

池棠又被他笑得红了脸,低着头,慢吞吞地挪动脚步。

他跟在她身后,看不到人,却感觉格外清晰。

清晰的脚步声,清晰的目光。

她突然记起刚刚听到的爹娘故事,着白衣,骑骏马,费尽心思的相遇……

心头猛地一跳。

难道他……

一只脚迈出门槛后,池棠突然停了下来。

“我、我还是想回去……”她低埋着脑袋,不敢看他。

第138章 他不会是喜欢她吧? 少女低垂的脑袋,系成燕尾的青丝从颈侧垂下,露出后颈一截白生生的肌肤。

欺霜赛雪,如花似玉。

李俨突然手痒地很想碰一下,却瞥见她的身子却在轻轻颤抖,好像在害怕什么。

害怕他?还是害怕和他去酒楼吃晚饭?

李俨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前他还是陆子衿的时候,池小姑娘待他何等信赖,每天中午都蹦蹦跳跳地过来,现在再想和她一起吃个饭,就被视为洪水猛兽。

可他也实在不愿吓坏人家小姑娘,没有考虑太久便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去。”

她面露挣扎,就在李俨以为同路回去都要被拒绝的时候,听到她极轻地“嗯”了一声。

天暗得早,日色已昏,晚风渐凉。

池棠紧了紧披风,低头走在他的内侧。

河边停靠着一排乌篷船,不知哪只船中传出悠悠笛声,如水面月影,摇晃,彷徨。

池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听见披风之下心跳如雷。

她不是没被男子蓄意接近过,可是秦归接近她是想利用她对付爹爹,萧琢接近她是因为心中有愧想要弥补,那严侍卫……是为什么?

他平时都是穿着侍卫服,昨天却见他换了天青锦袍,今天又换了一身白衣。

每回换了新衣都教她看见了,这是巧合吗?

他会不会,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池棠不由将脸埋得更低了。

她又想起普明寺后山她惊恐下坠却落在他怀里的瞬间,想起乌程县外他将她拢在怀里射出的一箭,想起昨天桥上他伸出手掌心满满的香甜……

严侍卫……不会是喜欢她吧?

想到这里,池棠只觉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脸上更是烧得滚烫。

“池姑娘?”偏偏这时,边上人唤了她一声。

池棠低低应了一声,不敢抬头。

“池姑娘,你没事吧?”他关切问道。

池棠只好拉起领子,遮住半张脸,才小心翼翼抬头,语气尽量自然地说:“没事,就是有点冷。”

鼻子以下捂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水润水润的,不似平时的明净透澈,有一种桃花蘸水的娇美。

李俨看得晃了晃神。

果然是冷了,都冻得眼泪汪汪了,实在教人心疼,李俨想着,侧身为她戴上帽子。

低头见池小姑娘正呆呆地仰着脸看他,脸上似晕了胭脂一般,双手还作着拢衣的动作,披风却已经从手上滑了下去。

李俨下意识地拢住她的双手,听到周围侍女的抽气声时,才惊觉自己这个动作孟浪了。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是有点冷。”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小姑娘的手塞进披风内,重新严严实实拢上。

正想将她的脸也遮上,却见她一张脸似乎比刚才更红了。

李俨动作一顿,看着她,不知怎么,心口有些发烫。

“池姑娘……”开口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李俨清了清嗓子,道,“我来找你,是有句话想问你——”

池棠紧张得双手颤抖,目光闪烁不敢看他。

他想问什么?会不会是……是的话她该怎么回答?她还从来没考虑过这种问题啊……要不要阻止他问呢?

“池姑娘——”李俨不知她心里已经走过千山万水,其实他也有点紧张,但是这个问题迟早要问,“如果、如果我想……”

池棠隔着披风捂住脸,他果然——

“如果我想认你作义女,你愿意吗?”李俨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哐当!”

青衣忙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剑,蹲下后,半天没能起来。

作为暗卫,嘴巴紧是必须的,她绝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太子殿下今天的所作所为,但是——

她可以挖个洞说一下吗?

李俨只随意瞥了一眼连剑都拿不稳的前任东宫暗卫,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池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原本低着头,模样甚是娇羞可爱,听了他的问话,一下子便抬起了脸,脸上红晕一扫而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要认我作女儿?”

李俨不自在地问:“你愿意吗?”

池棠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轻哼一声,道:“我自己有爹爹,为什么要认别人作爹爹?”

李俨顿时心中一宽,说不出的舒畅。

他本来也不想问这么尴尬的问题,但今天池长庭又跟他提起认亲的事,他突然想到,万一池长庭背着他花言巧语先说服了池小姑娘,到时候就难办了。

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今得了池小姑娘的准话,他就放心多了。

但是转念一想,刚刚的问题还不够严谨,于是又问:“如果太子想认你作女儿呢?”

池棠生气地瞪他一眼,道:“太子殿下又怎样?我爹好得很!我就只要他一个!”

李俨一怔,还没想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就见她目光往边上一掠,小嘴撅起,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爹爹”,便从他身旁跑了过去。

“怎么了?”池长庭看到女儿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惊了一惊,一边问,一边看向太子殿下,心中噌噌冒火。

把臣子骗在外屋批复公文,自己偷偷换了衣服出来欺负臣子的女儿——

这是一国储君干出的事吗?

“爹爹,怎么突然有人要认我作女儿?”池棠拉着父亲的衣角娇娇道,“我有自己的爹爹就够了,才不要给别人作女儿!”

池长庭目光一动,又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太子殿下神色自若地站着,眼里仿佛还有些自得。

池长庭突然笑了起来,摸摸女儿的脑袋,道:“谁要认你作女儿?严侍卫吗?”

池棠拉下他的肩,附耳小声道:“好像还有太子殿下——”顿了顿,“爹爹,我都不要!”

池长庭哈哈一笑,又问:“这话谁跟你说的?严侍卫吗?”

池棠看了一眼李俨,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心里还是不太开心。

原来爹爹说得没错,她果然还是个小姑娘,根本不会有人看上她,哼……

池长庭又笑了两声,一边牵着女儿往回走,一边语带笑意地安抚:“没有的事,谁都别想抢我家阿棠,哈哈哈……”

李俨沉默地跟在后面,听着池太守克制不住的欢笑,不由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第139章 会试那么简单 池长庭从女儿那里回来时,唇边犹带着笑意。

然而刚迈进院门,就有侍卫上前低声道:“朱姑娘在屋里。”

池长庭收起笑容,走到门口站住,淡淡地看着朱弦:“找我有事?”

朱弦一贯没个正形,屋里那么多椅子不坐,偏要坐在花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先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池长庭仍站在门外,神色疏淡:“有话就说,这里没外人。”

朱弦歪着头看他,实在想象不出他簪花骑马的恣意模样。

“没话说就回去吧!”池长庭道。

朱弦撇了撇嘴,抱怨道:“你怎么总对我那么凶?”

池长庭将手背到身后,看着她淡淡一笑,道:“我少年时,娶到了深爱的女子,只觉世上无一物不美,无一人不好,后来有个女子找上我的夫人,说与我两情相悦,请她退位让贤——”

朱弦抿唇不语。

他还是微微笑着,语气平和地回忆道:“我夫人自然是信我的,那女子便欲令人绞杀我夫人——”

朱弦打了个寒战,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池长庭冲她安抚一笑,道:“后来有人路过,救下了我夫人——”他轻轻一叹,道,“我与那名女子不过点头之交,只因我志得意满,待人太过热情,令她生了误会,差点害我夫人殒命,这样的教训,我怎能不记?”

“这也不是你的错……”朱弦喃喃道。

他摇了摇头:“不是错不错的问题,我既然有了夫人,原就该谨言慎行,与其他女子保持距离。”

朱弦张了张嘴,想说“你已经没有夫人了”,不知怎么,没有说出口。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那是我年轻时的想法,后来我夫人没了,便觉得,无论我有没有夫人,都该谨言慎行,免得令人误会——”顿了顿,“朱姑娘冰雪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朱弦笑了一声,道:“你可别夸我,一夸准没好事!”

池长庭没有再说什么,侧过身,为她让出离开的道路。

朱弦从花架上跳下,步履轻盈走到他面前,歪着脑袋看他,轻声道:“可你为什么只对我不假辞色?我看你对沈知春都比对我客气很多。”

池长庭垂眸看她,淡淡道:“沈姑娘比你懂事多了。”

朱弦恨得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皱了皱眉,没有躲开。

朱弦没趣地收了脚,低头道:“池长庭,我要走了。”

“后会有期。”

“帮我跟棠棠说一声,我有事要回师门。”

“嗯。”

朱弦张了张嘴,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便继续往前走出屋子,没有再回头……

……

池棠听说之后,虽然不舍,也能理解。

朱弦本来是为恩人穆鸿之死而来,现在姚无忌已经落网,她心愿已了,会离开很正常。

叹了一声,便继续指挥侍女们收拾东西。

在庐阳停留了一日,今天要继续上路了。

要说起来,庐阳给她留下的印象,也就是米饺和鲫鱼还不错,庐阳的人就……呵呵!

不过想想今天就要走了,池棠还是挺高兴的。

然而刚出鹤园,又遇上了不知等候多久的周仪。

“池姑娘,可否容我与小夏话别?”这群庐阳人里,也就周仪说话还能听听。

池棠看了夏辉一眼,见她点头,便先上了马车。

还没坐稳,就听到夏辉先开了口:“我没有怨恨哥哥。”

周仪大约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愣了一愣,才柔声道:“我知道,那天我从学堂回来,爹娘说你是愿意的,我也相信——”

“小夏是心疼哥哥,所以离开也不吵不闹,是哥哥一直没有能力把你接回来……这些年,我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因为这是小夏给我换来的机会,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

“你离开时才七岁,现在已经十七岁了,再回来肯定不适应,虽然我也很想你回家,可我找你,并不是想让你回来过不适应的日子——”

“哥哥……”夏辉低声喃喃。

池棠听得感动,将车帘推开一丝缝隙往外看,正见周仪温柔轻抚夏辉的鬓角,满眼爱怜。

“你喜欢待在池家,那就继续待在池家——”周仪含笑道,“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太子殿下荐我进国子监读书,我已经同岳母和阿雪商量好了,等她们将酒楼卖了,我们一起搬去京城,以后哥哥再也不会丢下小夏了。”

夏辉愣住。

周仪面露惭色:“怪我才疏学浅,殿下遣人来说,我的文章火候不足,特意恩准我进国子监读书,以期三年后会试。”

池棠有些意外。

爹爹没有看周仪的行卷,难道是太子殿下亲自看了?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挺赏识周仪的。

可惜——

“哥哥为何会结这样一门亲事?”池长庭那天的话,夏辉也听到了。

有这样一门亲事,对周仪来说绝非好事。

周仪愣了愣,却温和一笑,道:“亲事是爹娘定的,爹娘去后,岳母将我视如己出,供我读书,照顾我起居,阿雪也待我情深意重,我中了贡士后,她们有些患得患失,才会言行不当,我会慢慢教她们的,你若不喜欢,避开她们就是。”

夏辉道:“我喜不喜欢是其次,只怕哥哥被拖累。”

周仪笑道:“怎么会?岳母和阿雪是我的贵人,没有她们,我连被拖累的机会都没有,我既受了她们的好,自然要承她们的不好,若因此止步于贡生,也是我命中注定。”

池棠正听得心中一软,车外突然响起池长庭的声音。

“倒也不至于止步贡生——”他悠悠道,“早点进京,明年会试,可以一试!”

周仪一愣,道:“可太子殿下——”

话没说完,看到池长庭似笑非笑瞥了一眼过来,顿时恍然大悟,大喜拜倒:“学生谢过池先生!”

将夏辉的手一握,喜上眉梢:“我这就回去收拾行囊,等我!”说罢,匆匆跑离。

池棠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惊讶问道:“爹爹,你看过周仪的行卷了?”

“没看过!”池长庭道。

池棠更惊讶了:“那你怎么让他明年参加会试?太子殿下不是说他文章缺火候,还要再等三年吗?”

池长庭笑道:“说这话的不是闻礼就是许航,我跟他们一样吗?会试那么简单,要什么三年?”

第140章 严叔叔 十月二十,太子仪驾抵达襄阳时,正值岘山银杏叶落,金黄遍野。

池长庭转头看了一眼低着头慢吞吞爬阶的女儿,有些担心:“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才走了一刻钟,小姑娘就力气不继了。

虽然力不足,但是心有余,池棠挺了挺腰板,冲他一笑:“没有,我很好!”

仰起的小脸雪一样的白,唇色也是淡淡,眉眼蔫蔫,好似被霜打过。

池长庭吓得脸色都变了,手忙脚乱扶着她在路边坐下。

“怎么脸色这么差?不舒服怎么不说?我们今天在行馆休息就好了……”池长庭口中数落,心里也是暗暗埋怨自己疏忽了。

池棠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有点犯懒——”想了想,“可能就是无聊罢了。”

她最近是挺无聊的。

朱弦走了,会煮茶的沈知春早就躲得不见人影,能带她骑马的青衣也被她派回乌江赎东西还没回来。

身边一下子少了好几个人,怪冷清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但路过一次襄阳不容易,爹爹又兴致勃勃想带她游山玩水,池棠实在不忍扫兴。

可惜还是高估了自己。

“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可以的!”池棠打起精神安慰他。

池长庭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摸脉。

他也只是粗通医术,摸了半天只觉得有些气虚,品不出什么具体的,便唤来随行的侍女细细询问饮食起居。

“……今天早上喝了小半碗白粥,吃了一只赤豆元宵,府君送来的三鲜片汤吃了两口,就再不肯吃了——”

“吃这么点,是身子不舒服吗?”

池棠正恹恹地垂着头,内疚没有多吃几口爹爹让人送来的片汤,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愣。

问话的并不是池长庭。

池棠抬头微转,看到隔了十几步远的来路上,站着前不久想要认她作女儿的东宫某侍卫。

今天又穿了那身天青锦袍,腰束银带,显得身姿格外颀长挺拔,清风拂过,吹落几片银杏叶,轻轻缓缓拂过他清冷的眉眼,依稀添了几分艳色。

他微微蹙着眉,好似十分关切。

池棠回了神,轻哼一声,抬头去看池长庭。

她这么乖的女孩子,才不会随便和陌生男人说话呢!

相比起来,池长庭的态度比池棠和善多了,回过头笑呵呵同李俨打招呼:“严郎也来赏银杏吗?一个人?”

李俨却没心思同他寒暄。

“脸色这么差,还是早点回去吧?让商大夫给你看看——”冷冷看了池长庭一眼,“府君出门时没有注意过吗?”

难得将池长庭堵得哑口无言、面露愧色,李俨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还是生气。

这池长庭是怎么做人爹的?只顾着自己玩得开心,要女儿拖着病体陪他,太不像话了!

他生气,池棠也不高兴。

“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硬邦邦地行了个礼,瞪圆了眼道:“我没有什么不适,父亲最心疼我,我好不好他当然知道,就不劳严叔叔费心了!”

严、严叔叔?

李俨顿时懵住。

池棠睨了他一眼,亲昵地挽住池长庭的手臂,娇娇道:“爹爹,我歇息好了,我们继续上山吧?”

池长庭哪能跟她一样负气,打量她两眼,忧心忡忡道:“不舒服不要逞强,我们还是下山吧?”

但这么一打量,却有些吃惊。

这姑娘刚刚还苍白无力的,这会儿却面色红润,目光炯炯,这是真的歇息一下就好了?

“不逞强!不逞强!”池棠拉着他往山上走,“难得来一趟,怎么能这么早下山?我现在精神好极了!”

真的!被气了一下后,池棠突然觉得自己精神抖擞得能把岘山爬上十个来回!

等李俨从“严叔叔”的惊悚中回过神来时,池家一行人已经走得连影都没了。

李俨孤零零站在山路上,被山风吹得心中凄凉。

这些日子,池长庭突然不盯着防着他了,想见池小姑娘也不是那么难了,但小姑娘不知为何,最近对他十分冷淡。

明明是一个对谁都很和善的小姑娘,竟然也有待人冷淡的一天。

李俨心中一叹,低头看了看身上。

上回穿这一身的时候,池小姑娘接了他的松子糖,怎么这回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了?

是因为没带糖吗?

李俨摇摇头,转身往山下走,心情有几许失落。

从前还是陆子衿的时候,池小姑娘待他多好啊……

……

池棠屏着一口气,把岘山之行给拿下了。

结果就是,回到行馆直接躺下了,一根指头都不想动,连洗漱都是躺着让人伺候的。

然后就是非常非常的后悔——

她这是跟谁赌气呢?跟谁赌气都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啊!

以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池棠暗暗警告了自己一句,闭着眼睛往被子里钻,钻到一半,听见屋外有人喊了一声:“青衣回来了!”

蓦地睁开眼。

“快进来!”

朱弦把银子还回来后,池棠便派了青衣回乌江县赎回太子殿下的赏赐。

青衣这一去有十多天了,池棠颇为想念。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会很快呢?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困难了?”池棠唠唠叨叨问道。

青衣含糊地应了一声,什么也不敢说。

这几天她一直藏在太子殿下那儿,殿下不给东西,她也没办法。

好在今天太子殿下从外面回来后,突然有任务要交代她,她才能带着东西回来交差。

池棠也就是随便问问,很快就将注意力转意到青衣赎回的东西上。

虽然没有人知道她把太子殿下的赏赐当掉了,但她心虚之下难免牵肠挂肚,现在拿回来就好了。

池棠打开包袱看了一眼,笑容一僵:“怎么少了一件?翡翠扳指呢?”

青衣心里“咯噔”一下,忙跟着翻找一遍,果然少了个翡翠扳指!

少给她一个东西是什么居心?太子殿下的心思也太诡异了吧?

“可能掉路上了,我回去找找!”青衣硬着头皮道。

“不用找了——”池棠摇头叹道,“掉路上怎么找得到呢?说不定早被人捡去了;”又安慰青衣,“没事的,这些东西都是底下人经的手,太子殿下不会记得自己赏赐过什么。”

青衣顺势收住脚步。

太子殿下记不记得不好说,但丢了确实也没事,反正是殿下自己丢的。

青衣正要施礼退下,却被池棠一把抓住。

昏暗灯光下,池小姑娘一双浑圆杏眸闪闪发光。

“青衣姐姐——”她讨好似的唤了一声,“还有两天就是我的生辰,你看我想要的生辰礼有可能有吗?”

青衣沉默片刻,带着满腔的负罪感点了点头。

第141章 池棠的生日礼物 十月二十三,是池棠的生辰日。

前世的这一日,她失去了父亲。

从此之后,她的生辰日就是父亲的忌日。

前世今生算起来,她已经有四年没有过生辰了。

这一日清晨,池棠天不亮就起了,穿戴整齐,早早地到了池长庭屋外,也不让人通报,就着满地寒霜直接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大冬天大清早的,侍卫们都让她吓得不清,运极了轻功冲进屋把姑娘她爹喊起来。

池长庭匆匆忙忙披衣而出,直接将自己的大氅往她身上罩,口中微恼:“这是干什么?过个生辰还想把自己冻伤不成?”

父女俩的身形差太多,池长庭的大氅一罩,劈头盖脸全罩住了,等池棠手忙脚乱地扒开大氅,虽然看不到,也感觉到自己一大早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已经惨不忍睹了。

池棠摸了摸头,黑了脸,哀怨地看着他。

池长庭看着也恼不起来了,哈哈一笑,拉起她往屋里走。

屋里没有生炭,有点冷。

池长庭将她按在椅上,一面嘱咐人生炭,一面走进卧房,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柄梳子。

他一点一点解开她的发髻,动作毫不生疏。

池棠鼻子一酸,软软道:“爹爹好久没给我梳头了……”

池长庭笑了一声,道:“阿棠是大姑娘了,大姑娘的发髻种类太多,爹爹哪有画屏梳得好看?”

这是实话,池棠赞同地点了点头。

池长庭失笑:“你这孩子……”

梳齿从头皮上擦过,池棠舒服得闭上眼,软绵绵问道:“爹爹今天要随太子殿下上武当山拜五龙祠吗?”

武当山上的五龙祠是太祖所立,太子殿下身为太祖嫡孙,肯定是要去拜的。

“都要去——”池长庭道,“你也一起去,今晚会在山上留宿。”

“又要爬山啊……”池棠嘟囔道。

上回爬岘山都爬出阴影来了,何况这几日她全身酸痛,就是走路都不太想走,何况爬山。

池长庭笑道:“我们这些跟随太子殿下上山的臣子,都是要走上去的,等会儿你不必与我们同行,落后一些,我让人备了肩舆抬你上来!”

池棠转忧为喜:“这样好!”

“别动、别动!”池长庭忙用手固定住她的脑袋,小心翼翼拧着一小股青丝,口中又笑道,“这样当然好了,我们一行这么多人,也就你是坐轿子上山的,连太子殿下都是自己走上山!”

池棠听到他提起太子殿下,不由心中一动,小声问道:“爹爹,今天我生辰,太子殿下会不会有赏赐?”

前世,她的生辰是爹爹的忌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她的生辰。

只有太子殿下,会在这一日派人送些东西来,什么也不提,但池棠知道,这是他送她的生辰礼。

整整三年,都只有他一个人惦记着她的生辰。

那么这次……他应该会有表示吧?毕竟还有爹爹的面子在。

不管是因为什么,能收到太子殿下的礼物,哪怕只是底下人代为准备的赏赐,池棠也觉得开心。

池长庭没有回答,反而冷笑一声,道:“就知道问太子殿下,看来阿棠是不惦记爹爹的礼物了!”

“惦记的!惦记的!”池棠忙道。

真不是她不惦记,只是池长庭准备的礼物,她早就知道了,但为了安抚父亲大人,她还是假装不知道地问道:“爹爹给我准备了什么?”

池长庭用发带将她剩余的发丝系成燕尾,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只木匣递给她。

池棠喜滋滋地接过,打开一看,愣住了。

匣子里是一只黄杨木枕,雕了富贵娇美的海棠纹,打磨得触手温润,雕刻得精致华美。

池长庭看着她的脸色,有些忐忑:“怎么?不喜欢?”

“不是!”池棠忙道,“我很喜欢!”

爹爹送的,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意外,这并不是前世爹爹为她准备的礼物。

前世他准备的也是一只木枕,但不是黄杨木,而是一种名为软脂木的特殊木材。

软脂木不但质地较软,还隐隐生温,用来做枕头,有温养补气的功效。

怎么这回换成黄杨木了?

“上面的雕纹喜欢吗?”池长庭暗示地问道,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阿棠收到礼物好像不够惊喜啊……是他没送到心坎上吗?

“我很喜欢,真的!”池棠认真地说着,却合上了木匣,放在边上。

起身,后退一步,屈膝跪下。

池长庭下意识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她小小软软的一双手近乎虔诚地扶在他的鞋面上,躬身下拜,将额头贴上,磕了一个无声的头,仰起脸,眸光闪闪。

“爹爹在这里,就是阿棠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今天是他前世殒命之日,现在他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前世死劫,已安然度过。

凛冬将至,而她心中,四季如春。

……

吃过长寿面后,池小寿星就开始了愉快收礼的一天。

最早送来的是太子殿下。

池棠刚放下筷子,东宫内侍就抬着好几个箱子到了。

打开箱子,是意料中的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殿下说,这次出行,带的东西不多,等回京,再给池姑娘补上。”内侍满脸歉疚。

这么多还不多?太子殿下也太客气了,客气得池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紫玉长笛是哪个?”池长庭对着礼单问道。

内侍愣了愣,探头看了看箱子:“应该在这个箱子里。”

池长庭走上前,在箱子里翻找两下,找到了一个长条的匣子,打开,果然是一支玉笛。

他笑了笑,将玉笛连同木匣递给内侍,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这玉笛是太子殿下自己用的,怎么给混进来了?”

内侍刚张口要解释,又听他说:“这上面还刻有殿下的名讳,殿下素来知礼,断不会拿来赏给外臣之女,你们呐!赶紧拿回去,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免得你们难做!”

内侍哑口半天,终究是将玉笛收了回去。

可能是太子殿下带了个好头,池棠又接连收了许多礼。

几乎所有随行官员都随了一份礼,诸如商大夫、何叔叔这些相熟的也额外送了一份。

上山前,礼物差不多都收齐了,只除了一个。

第142章 我酸我自己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42章我酸我自己上武当山,拜五龙祠,一套祭礼下来,已经是午后了。

池棠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可今天累了一上午,躺下还是睡不着。

万一睡过头错过了和大姐姐的约会可怎么办?

她翻来覆去半天,还是爬了起来,唤来侍女伺候梳洗,穿上月白小袄,披上红彤彤的斗篷,蹬着一双玄色小靴,跑到门口巴巴地看着青衣:“我们走吧?”

青衣愣了愣,看看天色,道:“还有一个时辰。”

“我知道!”池棠道,“我正好也想去五龙祠逛逛!”眨巴眨巴眼,看着青衣。

青衣只好点头。

武当的五龙祠因为是太祖下令建造的,建造的同时,也在五龙祠边上建了一座行宫,太祖和当今陛下都曾住过。

现在太子殿下领着一众随行臣子也住在行宫。

陆大姑娘进不了行宫,因此跟她约在了五龙祠后山。

池棠从行宫出来,跟着青衣往西面五龙祠走,还没出行宫,便被人拦下了。

绿衣银带,束得腰身劲瘦,背脊挺拔,乍一看,似一杆青竹修长清雅,挡在面前时,才感觉到双方体型的差距。

他背光站着,便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池棠紧张地退了一步,从他的阴影里出来,才觉得有了点底气。

敷衍地行了个礼,问道:“严叔叔找我有事吗?”因为急着去五龙祠,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不耐。

李俨递给她一只木匣:“送你。”

池棠心里惦记着和陆子衿的约会,匆匆道谢后,使了眼色让青衣上前接。

青衣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见太子殿下抬起头来,目光冷冷,吓得她立即收住脚步。

池棠见青衣没动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青衣只好硬着头皮向太子殿下伸出手。

李俨抿了抿唇,还是将木匣给她了。

接了木匣后,池小姑娘更加没心思逗留,直接就同他告辞离开了。

李俨看了看她离开的方向,大约能猜到她要去哪儿。

可这不是还有一个时辰吗?她这么急着去见陆大姑娘,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从前他还是陆子衿的时候,这姑娘总赖着他喊姐姐,不肯跟他拉开辈分,现在一口一个叔叔喊得那么顺口……

李俨越想越心酸,偏偏酸的还是自己。

风中伫立许久,终是一叹,回去换衣服了。

……

陆大姑娘约见的地方是五龙祠最后一重殿宇。

说是殿宇,其实只是一座小庙,供奉的是五龙峰的山神。

早在五龙祠建成之前,这座山神庙就存在了,修建五龙祠的时候,顺带将山神庙也圈了进去。

但因为香火都在五龙祠,这座山神庙鲜有人来。

尤其今天太子殿下拜五龙祠,山上没有放百姓上来,山神庙前一个人都没有。

池棠知道自己到得早,索性先进庙避避风,顺便也拜一拜山神。

庙里只有一个庙祝和一名白衣女子并侍女一名,一共三个人在。

想想前面的五龙祠香火那么旺,这里却无人问津,觉得山神也有点可怜,池棠一个心软,在庙祝询问上几炷香时,豪迈地选了最多的一个数:“三十六吧!”

这话一说,不但庙祝愣住了,那名正在跪拜祈福的女子也抬头看过来。

那女子身材瘦削,梳着简单的道姑髻,一张脸十分素净,算不得貌美,然而池棠只不经意瞥了一眼,就觉有点挪不开目光。

女子看到青衣时,微微一怔,随即朝她笑了笑,起身走来。

“请香的诚意不在数量——”她一开口,如松下风来,清朗雅润,“三十六是全香,道门弟子求祖师救命所用,寻常人请了反倒有戏弄庙神之嫌;”她从庙祝手中拈了三支香递给池棠,“三支是供神香,庙神会知你供奉的诚意。”

池棠自知闹了笑话,红着脸小声说了“谢谢”,拿着女子给的三柱香去了神像前。

上完香回来,却见那女子正从庙祝手里接过纸笔,看样子,是要亲自抄经祈福了。

池棠忍不住盯着她看。

看装束,猜测是位在家修行的居士。

或许是修道的缘故,她面容恬淡雅致,举手投足依稀带着烟云水汽,说不出的出尘脱俗。

落笔之前,她蓦然抬眸,对着池棠微微一笑。

池棠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想同她亲近一些。

刚走了两步,门口光线微暗,有人低声唤道:“阿棠。”

池棠惊喜回头,却愣了一愣。

门口一人背光而立,身形修长挺拔,几乎挡了门口大半的光。

池棠乍一看,差点以为是严侍卫,定睛细看,不由欢呼出声:“大姐姐!”乳燕还巢般扑了过去。

李俨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池小姑娘这么热情了,矜持地抬手扶住她后,又悄悄往怀里带了几分,只觉这些日子莫名遇冷的难受在这一瞬间都被抚平了。

软绵绵毛茸茸的小姑娘……

李俨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伸手在她披着火狐裘的背上撸了两下。

这感觉,简直了……

正当李俨想再撸两下时,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抬头一看,惊得立即缩回了手。

池棠察觉到他的异常,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

身后,白衣女子正抬头看着“陆大姑娘”,神色冷淡得略嫌严厉,手上仍握着笔,笔下却一字未写,只有一只墨团,仿佛刚才被什么事惊得失了手。

“大姐姐……”池棠摇了摇“陆大姑娘”的手,小声道,“你认得这位姑娘?”

李俨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手,见白衣女子脸色缓和了些,才摇头道:“不认得。”

大姐姐说不认得就是不认得,池棠现在满心欢喜,也没有细想,亲亲热热将“她”的胳膊一抱,娇娇道:“大姐姐,阿棠好想你啊!”

眼看白衣女子又沉下了脸色,李俨忙将手臂抽了出来。

这么一来,却是池小姑娘变了脸色,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大姐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李俨:“没有——”

我就是生自己的气……

顶点

第143章 乔装哄骗小姑娘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43章乔装哄骗小姑娘山神庙前,木叶尽落,光秃秃的树枝上系着几根祈愿的红缎带。

池棠站在树下,神色依依地拉着“陆大姑娘”的衣袖,絮絮地诉说着自己的懊悔和歉疚。

“……我现在都知道了,原来你有这么多难言之隐,是我太不懂事,还朝你发火……要不是我负气跑回家,也不会——”

“这不是你的错!”李俨实在听不得她这样自责,“大路朝天,本来就是让人走的,有歹人行凶,怎么能怪遇害者?何况你带着侍卫随从,不曾故意置自己于险地,已经很懂事了。”

池棠感动得眼泪汪汪。

大姐姐还是这么疼她,就是这话说得莫名觉得耳熟。

“你……都知道了什么?”李俨犹豫着问道。

虽然他不知道池小姑娘知道了什么,可总觉得池小姑娘知道的是他不知道的,毕竟谁也不知道池太守想让女儿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

但现在看来,池小姑娘肯定是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

她防备地看了一眼明晃晃站在庙门口监视他们的白衣女子,小声道:“爹爹都跟我说了,大姐姐和我爹爹都是在帮太子殿下做事,因为要避人耳目才深夜相见——”说着,又满脸歉疚的拉住她的手,“大姐姐,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那端白衣女子的目光又冷了下来,李俨只好抽出自己的手。

池小姑娘又露出了被抛弃的表情。

李俨心中一叹,解释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就是……不习惯跟人太亲热。”

池棠恍然大悟,甚至朝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眼看着毛茸茸的小姑娘从手里溜走,李俨有点忧伤,抬头看了白衣女子一眼。

怎么这么不巧,偏偏遇上陆先生了呢?

先生那样一身正气的人,定然以为他在乔装哄骗人家小姑娘——虽然他也确实是在乔装哄骗人家小姑娘……

“大姐姐你为什么突然走了?也没留句话,我一直以为你是生气不理我了……”被哄骗的小姑娘满眼依恋,浑然不觉。

李俨不由心中一软,温声答道:“临时有急事,没来得及交代。”

“上次在乌江你也没来找我。”小姑娘软绵绵地控诉道。

恰巧瞥见白衣女子回头同庙祝说话,李俨趁机摸了摸池小姑娘身上油光水亮的红毛,心不在焉答道:“临时有急事,没来得及找你。”

池棠听着这回答,感觉有点敷衍,不太高兴地嘟囔道:“那你现在呢?还有急事吗?”

眼看白衣女子转回,李俨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背在身后摩挲了下指腹,道:“是还有事,等会儿就走了。”

池小姑娘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小声道:“那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李俨犹豫不定。

江南事了,难道为了满足池小姑娘,他还要继续扮女装?

“大姐姐……”

“当然!”李俨道,“等我办完事,进京找你。”

池小姑娘瞬间转忧为喜,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拉着他撒娇,又碍于他“不喜与人亲热”,讪讪缩回了手。

李俨看得心痒,顾不得白衣女子在一旁虎视眈眈,抬起手就在她脑袋上一阵抚摸。

池小姑娘乖巧地任他摸头,大约有点害羞,两颊红扑扑,双眼湿漉漉:“大姐姐,今天是我生辰……”

讨要礼物的模样也真是可爱。

李俨微微一笑,正要拿出藏在身后许久的礼物。

突然,眼前闪过不久前池小姑娘冷漠不耐的表情,心中一凉,停了动作问道:“我听严侍卫说,你最近好像对他有点误会?”

池棠惊讶道:“大姐姐,你认识严侍卫?”

李俨神色自若地点头:“都是为太子做事,经常见到。”

池棠别别扭扭地说:“也不是什么误会……就是他想认我作女儿……他也没比我大多少,莫名其妙……”

“所以你是为这件事生气?”李俨感觉摸到了一边边。

“也不是生气……”池棠吞吞吐吐道,“就是看到他觉得怪怪的。”

这种自作多情的事她怎么开得了口?就是爹爹问,她也不会说的!

这么听下来,李俨还是云里雾里,想了又想,觉得应该为自己解释一下:“他可能不是想认你作女儿,只是想听到你说不愿意。”

池棠茫然:“这么复杂?”

李俨点头:“也许是担心有人怂恿你认他作爹,所以事先警示你。”

池棠更加茫然:“大姐姐,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也许的?”

谁会怂恿她认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作爹?谁会觉得她会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怂恿?这些念头是正常人会有的吗?

然而“陆大姑娘”并没有回答,只是“嗯”了一声,神色高深莫测。

“总之,以我对严侍卫的了解,他对你不会有坏心,所有言行都是出自真心疼爱。”李俨总结道。

池棠“哦”了一声,心里不以为然。

严侍卫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会去大姐姐面前告她的状,太幼稚了!

李俨见她乖巧应下,心中大为舒坦,随即将藏在身后的木匣拿了出来。

池棠顿时欢呼一声,扑过来将木匣抱在怀里,仰起小脸笑靥如花:“谢谢大姐姐!”

就该是这样的反应啊……

李俨颇为感慨,刚才那样直接丢给青衣也太冷漠了,一点都不像她。

木匣打开,池棠蓦然愣住。

李俨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不喜欢?”

池棠摇摇头。

匣子里是一只一尺多长的木雕卧兔,雕工算不得多好,胜在卧兔憨态可掬——不,胜在木材万金难求。

池棠伸手进去摸了摸,问道:“这是软脂木?”

这下轮倒李俨惊讶了:“你认得?”

软脂木是一种产自海外的木头,具体产自海外哪里他也不清楚,总之就是可遇不可求。

因它木质柔软温润,宫里喜欢拿它做成木枕,有温养的功效。

他这次带了一块软脂木,原本想赏给池长庭的,后来鬼使神差昧了下来,留着给池小姑娘雕了个卧兔枕作生辰贺礼。

“我听爹爹提起过——”池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第二次原本该在爹爹手里的东西出现在大姐姐手里了。

哼!避人耳目,也未必要三更半夜闯人闺房吧?

我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李俨见她面色古怪,还想再问,那边白衣女子突然朝他们走来。

走到跟前,停步道:“时候不早了,山里风凉,这位小姑娘看着面色不好,还是早点回去吧。”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似的,话音刚落,便刮来一阵风。

池小姑娘浑身哆嗦了一下,顷刻间,面色惨白。

“怎么了?”李俨再也顾不得先生在侧,急忙扶住她。

“我、我肚子疼……”池棠捂着肚子,欲哭无泪。

顶点

第144章 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了 “没事……我、我先回去了……”池棠痛苦地捂着肚子,紧紧抓住“陆大姑娘”的手,有气无力地说。

小腹一抽一抽地疼着,像是被人瞬间抽干了全身力气,说不出的虚弱和难受。

这种感觉她是经历过的,只不过重生后年纪还小,有大半年没经历了。

可前世她也不是这个时候啊?怎么提前了?搞得她毫无防备……

正要松开“陆大姑娘”的手,改扶青衣,却猝不及防被人抱了起来,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人就被抱着冲了出去。

白衣女子站在原地怔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姑娘那个动作,是个女人都看得出来,偏偏有人假扮女人不说,还性急得没问仔细。

这下可好玩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回去抄经,身后却响起急促脚步声。

“姑娘留步!”

她转身,微讶,施礼:“池太守。”

池长庭亦吃了一惊,回礼:“陆大姑娘。”

看到陆大姑娘虽然意外,可他现在却顾不上其他,起身便问:“大姑娘可曾见到小女?”简单描述了下女儿的形容。

这几天阿棠精神都不太足,今天又累了一上午。

池长庭忙完后看看时辰,估摸着她差不多午睡醒了,便拉着商陆去给她看看。

结果就听说小姑娘约了陆大姑娘在五龙祠见面。

去他的陆大姑娘!

池长庭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个“陆大姑娘”会是谁!

然而赶过来一看,还真的有个陆大姑娘?

可陆大姑娘是有了,阿棠呢?

“见过——”陆大姑娘很快点了头,手一指,“刚刚——”顿了顿,笑,“刚刚我抱着池姑娘往那里去了,可能是找大夫去了

找大夫?!

池长庭脸色瞬变,朝陆子衿一拱手,匆匆走了。

陆子衿放下手,再次失笑。

一个两个都这么着急吗?

刚刚那小姑娘看着是个面皮薄的,被这么一闹,可要羞死了。

……

池棠这会儿真的要羞死了。

陆大姐姐抱着她跑得太急,她又不能当众喊出来,结果就是直接到了大夫面前。

来葵水而已,竟然要闹到大夫面前,池棠拉着外袍盖住脸,不想见人了。

李俨面无表情道:“怪我太着急了。”

瞥了她一眼,一张脸是都藏起来了,可这姑娘都羞到耳根子也红了,红得似要滴血一般。

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啊……

不知怎么,李俨也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不自在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警告地看了一眼乐得合不拢嘴的商陆,道:“池姑娘身上不适,你给开点什么药缓解一下吧!”

商陆笑呵呵道:“这哪需要开什么药啊,喝点热水就好了——行行行,我开我开!”

他一边找出纸笔,一边笑道:“对了,刚刚池太守找我去给小池姑娘请脉——”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俨一眼,也不说下去了。

李俨眼神变了变,低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在这儿休息会儿,你爹会来接你。”

她终于抬起脸,有些着急:“你、你这就要走了?”

一路狂奔下来,发丝有些蓬乱,仿佛刚睡醒时的迷茫,李俨忍不住在她发顶揉了两下,柔声道:“你乖乖的,我们京城再见。”

说罢,再不多言,直接起身走了。

池棠看得有些发愣。

“你刚刚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冷不防,商大夫凑近低声道。

池棠转头看他,只觉他眼里充满暗示。

“她好像不想见我爹?”池棠猜测道。

“还有呢?”商陆神神秘秘地问。

池棠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脸色瞬变——

……

回到住处,换洗过后,池棠就躺在床上不想动了。

屋外还能听到爹爹刻意放轻了的叮嘱声,池棠听着听着,眼眶有些湿润,忍不住唤了一声:“爹爹!”

她喊得不是很大声,可池长庭还是听见了,立即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便进来了,手上还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汤碗。

池棠抽了抽鼻子,闻到了红糖姜茶的味道。

“起来把这个喝了,会舒服一些。”池长庭柔声哄着。

池棠乖巧地坐起来,就着他的手,一口气把一碗红糖姜茶都喝了。

池长庭将碗交给侍女,摸了摸她的脑袋,夸赞道:“阿棠真乖!”和小时候哄她喝药一样的语气。

池棠红着眼睛钻进他怀里,觉得从里到外都暖融融的。

前世第一回来葵水是在进京途中,那时她才是真正的猝不及防,刚发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快要死了。

寒冬腊月的季节,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冷,腹痛如绞,那时哪有人时时刻刻注意她的脸色,一有不对就请来东宫御医。

后来画屏和夏辉也为她煮了红糖姜茶,抱着她安抚她,她才慢慢缓过神来。

女孩子的怀抱虽然温暖柔软,可终究比不上爹爹抱着她来得安心——

嗯?嗯??

“爹爹?”池棠内心挣扎地唤了一声。

“嗯?”

“姑娘家练了武功,身上会比较结实吗?”

池长庭何等敏锐,一听就知道她在说谁,冷冷一笑,道:“朱姑娘和青衣都练武,你自己看,她们是不是这样?”

池棠就是对比了朱弦和青衣才觉得不对劲。

朱弦软得跟没骨头似的,青衣倒是结实一些,可也不像某人一样……

“会不会有一种特别的武功,姑娘家练了身上会格外结实,就像——”池棠犹豫了一下,小声到,“就像男子一样?”

“没有!”池长庭果断回答。

就算有他也不会说的!

先前因为女儿表示某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她都一样喜欢,他自己想想,也觉得太子殿下扮女装这件事情有可原,不足以引起阿棠的反感,索性就没有拆穿了。

可这次不一样!

池长庭忍不住磨了磨牙。

为了哄着阿棠跟他亲近,居然又扮陆大姑娘!现在连身上结不结实阿棠都知道了!

“会不会是你没听说过?”小姑娘还在心存侥幸。

池长庭重重哼了一声,道:“有件事,本来不想说的,事到如今,必须要告诉你了——”

第145章 孤视她为妹 李俨从商陆那里出来后,回到寝宫,换了正常装束,再次离开行宫,径直往五龙祠后面去。

山神庙内,庙祝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陆子衿还在伏案抄经。

李俨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先生。”

陆子衿仍旧聚精会神书写,眼皮也没抬一下。

李俨再拜:“多谢先生方才没有拆穿。”

陆子衿还是没有理他。

李俨沉默了一会儿,又拜:“学生知错。”

陆子衿终于停了笔,抬起头,微微一笑,问道:“殿下觉得我为什么没有拆穿?”

李俨道:“学生对池姑娘并无轻侮之意。”

陆子衿点头:“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何况这也称不上善意。”

李俨面露愧色:“学生确实是为一己之私——”顿了顿,“当初隐匿于陆府,与池姑娘颇有往来,离开后,得知她思念学生,心有不忍——”

“她思念殿下,还是殿下思念她?”陆子衿似笑非笑看他。

李俨微微一怔,道:“学生也是思念她的,池姑娘天真可爱,相处时,学生一直视她如幼妹。”

陆子衿笑了笑,道:“我不管殿下把她当什么,但这样的事下不为例。”

李俨心中一叹,施礼应道:“学生遵命。”

他也不是存心要哄骗池小姑娘,实在是……有些着急了……

想到以后再也摸不到她细软的发丝,听不到她甜糯的嗓音,甚至可能在池长庭的干涉下,连人都见不到了,李俨突然觉得烦躁。

陆子衿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殿下不会以为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会说了吧?”

李俨顿时脸色大变,匆匆一拜,夺门而出——

……

行宫内,池长庭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给某太子机会骗自己女儿了。

“有件事,本来不想说的,事到如今,必须要告诉你了——”

池棠抱着被子,仰着脸好奇等他开口。

池长庭犹豫了一下,道:“这件事,并非爹爹要存心瞒你,只是涉及东宫机密,又关乎太子殿下的颜面,爹爹先前迫于压力,没有告诉你。”

池棠听懂了:“是太子殿下不让爹爹说吗?既然是这样机密的事,爹爹就不要说了吧?”

“不!”池长庭冷冷一笑,“早知今日,我一开始就应该告诉你——”

“府君,太子殿下驾到!”门外仓促来报。

池长庭眉头一跳。

这样跑来,该不会是想亲自坦白吧?怎么突然想通了?

被人揭穿和自己坦白完全是两回事,不行!不能让他得逞!

池长庭正要继续说,却被女儿猛地一拉袖子,低头见她小脸煞白,拼命压低声音:“爹爹,太子殿下来干什么?”

爹爹刚要说什么东宫机密,太子殿下就来了?难道是知道爹爹要泄密……

池长庭不知她在慌什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正打算先把话说完再出去应付太子殿下:“你先前在陆家——”

“殿下、殿下、殿下请稍候……”听着脚步声,丝毫未受阻挠,已经快到门口。

池长庭脸色一沉,起身按了按池棠的肩,道:“你歇着,爹爹出去看看!”

池棠坐在床上,却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可惜门被池长庭带上了,什么也看不到,只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她仔细听了一会儿——

好像有严侍卫的声音?他也随太子殿下一起来了?

池棠有心下床去偷看,可刚一动,就觉血流如注,顿时瘫了回去,再听外面说话声仿佛远了,索性躺了回去。

她这样子,还是不要出去见人了,爹爹总能搞定的。

池棠想着,缩进了被子里……

……

池长庭刚出卧房门,就见李俨疾步迈入门槛,抬头见他,目光不避:“阿棠呢?”

池长庭挺身挡在他面前,冷冷道:“小女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请恕不能见驾!”

“那孤就在这里稍坐,等她醒来!”李俨淡淡道。

池长庭目光一利,刀剑般剜向他。

李俨淡淡回视,并不避让。

池长庭目光渐渐沉下,低声道:“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俨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朝外走去。

出了院门,左右退去,李俨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见身后池太守幽幽道:“今日是臣女十四岁生辰,十四岁,是可以议婚的年纪了。”

李俨皱眉回头:“才刚刚十四,池卿就这么急着将她嫁出去?”

池长庭噎了一下,黑着脸道:“臣只是说她到了议婚的年纪,并没有说要将她嫁出去!”

李俨面色稍缓,“嗯”了一声。

池长庭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臣的意思是,臣女已经是大姑娘了,殿下应该避嫌了!”

李俨再次皱眉:“孤只是将她视作幼妹,并无她意!”

池长庭侧目:“殿下之前不是还说将臣女视作子侄吗?”

李俨沉默片刻,道:“阿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看着不像子侄。”

池长庭都气笑了:“就她会长,你不会长?是不是过几年你还打算喊她姑姑?”

李俨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池卿自重。”

池长庭暗暗把自己劝了一下,心平气和道:“明年忙完会试,齐国公必定上疏请为殿下选妃,殿下在这个关头亲近臣女,落在有心人眼里,恐怕不妥。”

李俨不语。

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心里,池小姑娘是单纯地喜欢他,他也是单纯地疼爱她,就如他也疼爱薛十二一样——

当然,池小姑娘比薛十二乖多了,他难免偏疼几分。

除此之外,真的没想过别的。

池长庭说得没错,过了年他都二十一了,明年势必会择选太子妃,他要是太亲近池小姑娘,外人难免有些猜测,而齐国公看中的一直是谢氏女,就连侧妃都没提过池长庭之女……

当然提了池长庭也不会答应的,就算池长庭答应,他都不会答应。

他对池小姑娘真的只是单纯的疼爱,怎么可能纳她为侧妃?那不是太委屈她了?

可人言可畏,他亲近她,最后却没有娶她,万一别人误以为他看不上她,嘲笑她、欺辱她怎么办?

要不——

第146章 我前世是被人害死的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46章我前世是被人害死的池长庭见李俨久久不语,有点担心他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便轻咳一声,打断他的思路。

“殿下怜爱臣女,其实也不是没有妥当的办法——”

李俨抬眸目光微动。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也是殿下曾经提议过的,认臣女作义女。”

李俨脸色一变:“孤不过长她七岁,如何能认作父女?”

池长庭笑而不语。

李俨沉默良久,道:“孤已经问过她,她不愿意。”

池长庭悠然笑道:“殿下放心,臣去问,她就愿意了。”

李俨不悦道:“她就算答应,心里也是不愿意,池卿何必强人所难!”

池长庭睨着他笑道:“只要阿棠了解了殿下一片慈父之心,就不会有任何勉强了,定然心甘情愿承欢膝下。”

见鬼的慈父之心!见鬼的承欢膝下!

李俨沉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池长庭笑呵呵地说:“既然都说好了,臣就送殿下回去吧!”

李俨冷冷道:“孤有话要对阿棠说!”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臣女睡下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殿下还是请回吧!”

李俨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既然池长庭说阿棠醒不了,那个乖女孩儿醒着也会装睡!

……

不过池棠是真的睡着了。

还做了梦。

梦见她第一次见到“陆大姐姐”时,一头撞进“她”怀里。

“她”胸前结实得像块石头,撞疼了她的鼻子。

她一抬头——

池棠猛然惊醒。

屋内灯火蒙昧,仿佛仍在梦中。

池棠将被角抱在怀里,痴痴地想,她刚才梦到的到底是陆大姐姐还是严侍卫?

在梦里她以为的是陆大姐姐,可在梦的结尾,她看到的却是严侍卫的脸,其实……陆大姐姐和严侍卫也有点像吧?

等等!

池棠震惊地睁大了眼。

爹爹说没有女子会因为练武把自己身上练得像男子一样结实,那陆大姐姐会不会……其实是……

不不不,不可能!

池棠连连摇头。

陆大姐姐是陆家的女儿,陆家那么多人都承认了,这还能有错?

可能人家就是长得比较英气罢了,女孩子就不能长得英气一些吗?英气也不妨碍陆大姐姐还是好看的啊!

至于练武的问题,天下武功那么多,可能也有爹爹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池棠心中大定,精神也回来了。

喊了侍女进来,一面伺候起身,一面询问下午爹爹和太子殿下说话的情况。

结果是太子殿下刚进来就被爹爹请出去了,几个侍女连太子殿下的脸都没来得及看到。

换洗过后,侍女禀道:“府君吩咐了,姑娘醒后去喊一声,府君要过来陪姑娘用晚膳。”

池棠点点头,指了冬芒去喊,自己则坐在外间榻上,裹着狐裘,动也不动地等着爹爹过来吃饭。

等了一会儿,左右无事,便吩咐道:“把我下午带回来的那只木匣拿过来。”

拿过来的却是两只。

池棠看到了才想起来,下午除了陆大姐姐送了她一只卧兔木枕外,严侍卫也送了她一份贺礼。

池棠看着严侍卫送的木匣,心里有些愧疚。

今天早上收了一波礼,发现只少了他一个,池棠还以为这些日子一直给他脸色看,终于把他惹恼了。

现在想来,人家大概是一早要侍奉太子殿下上山,忙得抽不开身,才没有来送礼。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得空后给她送来了。

看来人家是真的把她当孩子哄,不然怎么这么好脾气?

这也不能怪人家,谁让她长得孩子气呢?恼羞成怒可不好!池棠责备了下自己。

那以后见了他就好好把人家当长辈一样尊敬吧!池棠心想。

正要打开木匣看看严侍卫送了什么,池长庭来了。

池棠顺手将木匣放在一边,甜甜地喊了声“爹爹”,待他迈进屋子,问道:“爹爹,下午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池长庭早就想好了理由:“马上要到京城了,太子殿下来慰问一下我们有没有不适应,都是表面功夫,不用理会。”

说完,却见女儿小脸煞白,目光呆滞,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怎么了?”池长庭忙问,将她身上狐裘拢紧一些。

池棠拉回几分心神,咽了咽口水,声音干涩问道:“马上要到京城了?”

池长庭蹙眉问道:“京城怎么了?”

池棠突然抓住他的手,哑声道:“爹爹,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顿了顿,“你听了不要激动!”

“我不激动。”池长庭语气平稳地说。

“那你也别生气,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还不能再见到爹爹。”

“不生气。”池长庭眸色沉了几分

“你也别害怕,我自己都不怕,甚至差点忘了——”

“不害怕!”池长庭紧了紧手。

池棠深吸了一口气,话说出口时,嗓音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爹爹,我前世……是被人害死的……”

遇袭,绑架,险些受辱,无辜枉死。

这些,都发生在她即将重回的京城。

……

京城,天子脚下,名门世家林立,王侯公爵遍地。

初雪过后,王府内,身着亲王服饰的年轻男子疾步穿行于楼宇亭阁之间,将随行的侍从甩开一大截。

待望见一座偏僻的庭院,他越发加紧了脚步,堪堪迈进院门,便迫不及待喊道:“先生!可算把你盼来了!”语气中满是欣喜。

院子里没有人,人坐在屋内外间。

屋里点了炭,那人便卸了外氅,只着一身素白棉袍坐在榻上吃茶,手边放着一只无纹饰的琴囊。

听到声响,那人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润雅致如玉兰静放。

男子似是积累了一肚子的话,进门略作寒暄之后,就拉着先生倒起了苦水。

“……父皇命人备宫宴替太子洗尘……齐国公三日前秘密会见了谢晖……”

“——太子平叛有功,朝臣对他颇多称颂,就连皇叔也——”他起身急踱两步,眉宇间烦闷难掩,“他还把池长庭也带回来了!”

先生失笑:“池长庭本来就今年任满,太子带不带,他都是要进京的。”

男子蹙眉不展:“兵部左侍郎之位空了大半年,就是齐国公为池长庭留的,一回京就身居要职——”

“殿下不必过于忌惮池长庭——”先生微微一笑,“八月中,池长庭爱女遭劫,遂夺宣城兵,围吴兴郡,彼时,尚未得东宫调令——”

他垂眸放下茶盏,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抚杯沿。

“池长庭是一把好刀,伤在谁身上都会疼;”

“只要毁了他的刀鞘,这把刀会伤到谁还不一定——”

第147章 前世埋葬处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47章前世埋葬处冬月初一,抵达西京长安。

太子奉旨南巡,平定吴兴之乱,算得凯旋而归,天子龙颜大悦,令诸王及重臣于十里亭郊迎。

宣旨勉励,众臣参拜,最后才是兄弟叙旧。

赵王李保重重一掌拍在李俨肩上,笑道:“三郎这次平定江南,功劳不小,连皇叔都开口称赞你年轻有为,是家国之寄、社稷之福!”

李俨拂开他的手,道:“皇叔谬赞。”

李保哈哈一笑,道:“都说江南山温水软,怎得三郎去了一趟回来,也没沾点灵气,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李俨没有理他,转头与其他兄弟姐妹招呼。

李保仍旧笑呵呵地跟在他身边,又转头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讶异道:“怎么不见池长庭?不是说他也一起进京吗?”

李俨身形微滞,淡淡道:“池太守……去长乐坡赏梅了……”带着他女儿。

……

长乐坡在长安城东,浐水河畔,靠山临水,是一处风水宝地。

前朝皇帝曾在这一带修建宫殿,如今也是京城权贵置宅买地的首选。

“这里哪有梅花……”池棠嘟囔道。

长乐坡种的是杏花,但是她每次来都是初冬,只能跟现在一样看些秃枝。

爹爹也真是的,给太子殿下的理由也不想得用心些,要是太子殿下因此怪罪了怎么办?

池长庭笑了一声,抬手一指:“那里不就是?爹爹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吗?”

池棠顺着看了一眼,虬枝上初雪未融,点点白痕,细嗅,有暗香隐隐。

“是白梅!”池棠高兴地嚷了一声,“我前、从前怎么没发现?”

池长庭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阿棠在江南的时候,看到春天第一朵花开,会高兴得多吃半碗饭,看到秋天最后一片叶落,会吩咐侍女在袖口多绣几片叶子,她连陆家后院青梅树上的鸟儿生了几只蛋,都会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他。

正因为这样单纯地爱恋着世间万物,才会在落笔描摹时浑然天成。

这世间乏味如斯,正因为有了阿棠,才让他感受到活着的乐趣。

可他死后,阿棠却失去了对世间万物的敏感和热爱。

长乐坡对她而言,没有春日杏花的娇,没有冬日白梅的幽,有的只是一条拜祭亡父的路。

“就在那里——”池棠指了指,眸光黯淡下来。

池长庭抬头望去,现在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但观那一处藏风聚气,是个再好不过的归葬之地。

长乐坡的这样一块地,不太可能无主,就算无主,也不会是他死后的池家能拿得下的。

这一块地,不是御赐,就是齐国公或太子殿下替他寻来的。

“那里……原来还栽了一株杏花,颜先生说,是太子殿下亲手栽种的……殿下说,爹爹连中三元,非杏花不能匹配,既是无双状元,一株即可。”池棠低声说着,语气伤感。

“你娘呢?”池长庭问道。

池棠愣了愣,忙道:“阿娘的坟后来迁到这里跟爹爹合葬了。”

池长庭沉默片刻,低声道:“待我百年后,归葬你娘身侧就行,不必另寻宝地,扰她亡魂。”

池棠哑声数息,小声道:“爹爹,阿娘故去这么多年,亡魂也不在了吧?”

池长庭瞪她一眼:“我不喜欢杏花,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给我种桃花,越多越好!”

池棠忙不迭点头。

池长庭又看了一眼那块空地,一想到是自己前世的埋葬处,心情就比较复杂,索性不看了——

“把你回城的路指给我走一遍!”池长庭道。

说话时,眉眼间戾气急聚。

“爹爹!”池棠忙喊了他一声,朝他伸出手,柔声安抚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爹爹在身边,我不会再有事了!”

他握住她的手,“嗯”了一声。

池棠瞥见他神色似乎有所缓和,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每天都在懊悔把前世之死告诉爹爹。

那天爹爹听完之后,确实没有激动,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害怕。

他抱着她哭了……

早知道爹爹会这么伤心,这么自责,她就不该说的——

“你不要想着这辈子遇不上了就不追究!”

池棠吓了一跳,对着神色严厉的池长庭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没说不追究啊……”

池长庭冷哼道:“这些人会来害你,就会害别人,我们不把他们揪出来,不知道还会残害多少人!”

池棠忙道:“当然!我告诉爹爹就是想让爹爹为民除害,为我报仇!”

现在想想,其实可以不告诉爹爹她的死因,另外找个说法就是,失策了!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池棠努力回忆着为池长庭指路。

这条路理应是安全的。

长乐坡回城的路一马平川,一路都有人烟,并不是盗匪出没之地。

池棠祭坟是在清晨,遇匪时是巳时一刻,纵然冬天野外少人,也不会完全没人看到。

难就难在,就算有人看到他们也问不了,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池棠见他蹙眉不展,劝道:“也不用急于一时,我们先回去吧,别让大哥哥久等了。”

池长庭“嗯”了一声,牵着马往回走。

他们的马车和随从都留在了城门外,父女俩单独出来,因池棠不太会骑马,便一路由池长庭牵着走。

池长庭何等风姿?竟然为人甘作马前卒,简直羡煞旁人。

池棠起初心情还是沉重的,被艳羡的目光看多了,渐渐飘了起来。

“爹爹,那位姑娘还在看你呢!”池棠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对着池长庭小声得意地说。

池长庭摇头失笑,这孩子……

池棠探身歪头看着侧前方的父亲大人,绯衣乌氅,侧颜俊雅无匹,容颜似有光华。

哎,我爹爹怎么那么好看呢?

冷不防他回了一眼:“坐好,小心摔下来!”

池棠嘻嘻一笑,道:“爹爹,到了京城,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行,等开春暖和了教你!”池长庭满口答应。

池棠娇娇央道:“那你先给我买匹——咦?那个人跑得好快!”

她坐在马背上看得远,池长庭又走了两步才看到她说的那人,眼神变了变,动作迅捷地上了马,一拉缰绳,朝那人奔去。

那人见状,急忙调转方向。

池长庭笑了一声,拔下女儿头上的发簪,掷了出去。

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顶点

第148章 你的死和太子有关 池棠看到的是一名灰衣人,形容十分普通,他会跑那么快,是因为轻功!

而且不是普通水平的轻功!

这样的伸手,这样的装束,加上他的来向——

池长庭瞥了一眼,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追来,立即调转马头,配合追赶者堵下灰衣人。

灰衣人也发现了前路有阻,急忙转向。

池长庭笑了一声,随手拔下池棠头上的发簪,朝着灰衣人掷了出去。

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池长庭听了这一声闷哼,眼皮一跳,立即跃起急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了那人的下巴。

发簪刺中大穴,疼痛不是普通人能忍的,这人却忍下没喊,可见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池长庭将人提起,一拍后背,从那人口中掉出一粒黑丸。

果然是个死士!

池长庭抓起灰衣人朝着追赶者一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小子还挺能跑的?有种你再跑啊!再跑啊!我让你跑!我让你跑!我让你跑!”一脚一脚狠狠踢着灰衣人的腿窝,满脸狰狞。

池长庭皱眉道:“你干什么?没看到阿棠在吗?”

动作一停,忙抬起头,看到池棠时,咧嘴一笑:“小棠棠也在啊,刚才追人追得太认真了,没看到你呢!”

池棠被他刚才的模样吓到了,怯怯问道:“何叔叔,你追他干什么?”

何必回头望了望,远远地又跑来几个人,但跑到眼前还得一会儿,便将灰衣人周身大穴都封上,随意往地上一丢,道:“这家伙胆子肥,连我们太子殿下都敢欺负!”

这事看在何必眼里,就是比较恶心人。

话说诸王及众臣于十里亭郊迎太子殿下,迎到后就簇拥着太子殿下进城。

然而刚到城门口,突然从天而降一只死乌鸦。

乌鸦本来就是不祥之物,更何况一只血淋淋的死乌鸦,还这么精准地掉在太子殿下面前。

池棠倒抽一口冷气,忙问:“太子殿下有没有吓到?”

这、这也太吓人了!

“没有!”何必回答得十分骄傲,“怎么可能?我们太子殿下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这种小把戏吓到?乌鸦掉下来的时候,他眉头也没皱一下,直接吩咐我们拿人,其他人都还呆着呢!这叫什么来着?泰山不改色?反正差不多,这点上我还是很佩服我们殿下的,我就没见他为什么事变过脸色!上回在——”

“你家殿下不是面不改色——”池长庭一边打断他,一边从半空截下一串珠花,“是他根本改不了,他就那一个表情。”将珠花塞回池棠手里,瞪了她一眼,“你这是砸人还是打赏?”

刚刚池小姑娘听何必说得愤恨,瞪了灰衣人好几眼仍觉不够,又从头上抓下一串珠花,朝灰衣人狠狠砸了过去,幸亏他看着,才把珠花截了下来。

何必不服:“谁说殿下只有一个表情,那是你不了解他,上次在乌程——”看了池棠一眼,没说下去。

“在乌程怎么了?”池棠被他看了一眼后,更加好奇。

“没什么,没什么,我要回去交差了!”说着,提起灰衣人一溜烟跑了。

池棠只好转问池长庭:“爹爹,太子殿下在乌程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池长庭推得一干二净。

池棠只好作罢,又望了一眼何必离开的方向,忿忿道:“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要朝太子殿下丢死乌鸦?是不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爹爹,太子殿下身份这么高贵,怎么会有人敢这么对他?”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上前牵起缰绳,继续往城门走。

就在池棠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低声道:“你前世之死,可能与太子有关。”

池棠呆了好一会儿,磕磕巴巴问道:“爹爹,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池长庭淡淡道:“绑架你的人无非两种,一是临时起意,一是早有预谋;”

“临时起意者,或为盗匪,或为刁民——长乐坡近长安城,天子脚下,并非盗匪出没之地;你出门带了随从,临时起意的刁民不会凶悍如斯;”

“至于早有预谋——你前世进京后一直守孝不出,根本没机会得罪人,能带来纠纷的,只有太子侧妃一个身份!”

池长庭眸光渐沉:“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太子侧妃正常也是四妃之位,多少人盯着,却落在你一个孤女手里!”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一条最有可能。

一个太子妃之位,这些年惹来多少风雨?太子侧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今天李俨携胜归来,尚有人要打压他的气焰,前世李俨没能拿下姚无忌,回京后更加形势险峻,赵王一系必然会趁势打压。

这种情况下,更加需要联姻来巩固势力。

齐国公处事向来雷厉风行,可能李俨还没回京,太子妃、太子侧妃的位置都定好了。

至于阿棠,一定不在考虑之中,多半是李俨自己求来的。

太可恶了!

“你无父无母,家世不显,突然被定为太子侧妃,何等显目?他自己尚泥足深陷,怎能拉你一起下水?他作这个决定的时候,考虑过你吗?”池长庭越想越生气。

再有,如果本来就定好了太子侧妃的人选,临时被换成阿棠,对方什么想法?被齐国公以侧妃之位拉拢的必然不是普通人家,看一个孤女不顺眼,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你前世就是被他害死的!”池长庭最后下了结论。

池棠听得目瞪口呆。

半晌,才轻声道:“爹爹,我刚来京城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除夕夜烧到不省人事,差点就要去见你了,是颜姐姐设法给太子殿下递了消息,太子殿下亲自带来御医,才将我救回来;后来颜先生说,太子殿下从除夕宫宴上退席,惹恼了陛下,还因此受了责罚——”

“爹爹,太子殿下是真心要对我好,我不能因为别人作恶迁怒他!”

池长庭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突然驻足回头,问道:“你除夕夜烧到不省人事,阿殊请的太子殿下,那你伯父伯母、哥哥姐姐呢?”

第149章 记恨当年的事 马车和随从留在十里亭附近,父女俩回了十里亭,一个上马,一个上车,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城门驶去。

差不多到了城门外,池棠忍不住从车窗探出脑袋,正好看到禁卫军的队尾进了城门,想往队伍前面看,却隔了巍峨城门,看不到更多了。

太子仪驾及迎驾公卿都进城后,城门便空了下来,池棠一眼就看到了来接他们的伯父一家。

感觉到伯母尹氏的目光朝车窗飘来,池棠忙放下了车帘,不自觉地挺直坐好,双手捏成拳,放在膝上。

“姑娘怎么了?”冬芒奇怪地问。

画屏愣了愣,倒是反应过来了,握了握池棠的手,柔声道:“有府君在,再不会让人欺负了姑娘。”

“谁欺负过姑娘?”冬芒竖眉问道。

池棠摇摇头:“小孩子玩闹而已,算不上欺负。”

阿娘刚去的时候,爹爹顾不上她,她被尹氏养过几个月。

尹氏虽然比阿娘严肃一些、规矩多一些,对她也还算怜爱。

后来她被二姐姐从榻上推下撞倒茶桌的事其实也是个意外,只是尹氏担心女儿受责罚,隐瞒了她被烫伤割伤的事。

那时奶娘也病倒了,还是锦屏不管不顾闹到了爹爹面前。

锦屏曾经这么紧张她,怎么后来却……

冬芒见她神色郁郁,忙安慰道:“姑娘别怕,我们有青衣姐姐在——”转向青衣,“青衣姐姐,你会一直在吧?”

青衣犹豫道:“主子没让我回去,就一直在。”

池棠看了她一眼,叹道:“大姐姐一个人在外行走,比我危险多了,你有机会还是回到她身边比较好。”

青衣低头默默。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车外有人恭敬唤道:“二叔一路辛苦了。”语声温柔,是大堂兄池兰泽。

池棠扶着侍女的手钻出马车,正好听到池长庭格外冷淡的一声“嗯”,抬头一看,却见他丢下池兰泽转身过来扶她。

池棠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扶着他的手下车时,稍微探了探头,看到了大堂兄池兰泽。

池家能出一个池长庭,其他人的相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池兰泽气质温文,容貌俊秀,跟池长庭是不能比,但是在同龄人中也是极为出色的,否则怎么会引得萧彤对他一见倾心、芳心明许?

“这是四妹妹吧?”池兰泽也看到了她,朝她温柔地笑了笑,“我是你大哥哥——”将她略一打量,笑容加深几许,“多年不见,四妹妹都长这么大了,当年离开时才这么点儿高呢!”说着,手比了比。

池棠红了红脸,松开父亲的手,朝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叫了声“大哥哥”。

说了这两句,大房其他人也迎上来了。

各自见礼之后,池长府看了池棠一眼,笑容满面地拍了拍池长庭的肩膀,道:“二郎这次回来,就留京不走了吧?”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官职考核委任,还需等吏部消息。”

池长府脸色一沉,随即又恢复常态,朝尹氏使了个眼色,揽着池长庭笑道:“二郎一路辛苦了,我们回家再说!”

尹氏及子女虽然也是乘了马车出来的,可为了显得亲近,特意带了两个女儿一个幼子上了池棠的车,这么一来,马车就有点挤,侍女们只好换了一辆车,只有青衣默不作声地将莫七的车夫位占了去。

池棠被她们包围着,有些不自在。

前世她进京的时候,大伯母也带了儿女们来城门接她,看到她一身重孝也是心疼落泪。

大伯母一直待她不错,只是始终隔了一层,亲近不起来。

可是现在怎么突然亲近起来了?很不习惯啊……

“小四都六年没回来了,伯母和你姐姐们都很惦记——”开口惦记,闭口想念,着实温柔慈爱。

池棠一边听,一边随口应着,眼睛却忍不住去看大伯母怀里的男童。

是个四五岁的孩子,生得十分漂亮,但是漂亮的小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色,不停地企图挣脱尹氏的怀抱想要往外看。

尹氏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将怀里的男童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小四走的时候还没有小五呢!”

又对男童柔声催促:“小五,叫阿姐。”

男童皱着脸道:“刚才不是叫过了吗?”

尹氏顿时沉下了脸。

池棠忙道:“刚才是叫过了,不用叫了!”

她才不想被池兰川叫姐姐呢!

……

回到池家,池棠被尹氏送去安置,池长庭则被池长府喊去了书房。

门一关,四下无人,池长府说话就直接了。

“你已经外放六年,这次回京,就不要再出去了,齐国公那么看重你,三省六部九寺,总能给你挑出个合适的位置!”

池长庭面色淡淡落座,还是那句话:“官职考核委任,还需等吏部消息。”

池长府忍了忍,在他对面坐下,又劝道:“你不能总在外,再过几年,京里还有谁记得你?别人不记得也就算了,要是陛下和齐国公也忘了你,到时候你想回来都难。”

池长庭起身道:“对了,我晚上还要进宫赴宴,先回去准备准备——”

池长府忙将他拉住,深吸一口气,继续劝道:“你回京任职,我们兄弟也有个帮衬,明年大郎就要参加会试了,你作为叔父,不提点他一些?”

池长庭失笑道:“兄长也是进士出身,何需我来提点?”

池长府脸色一僵,冷冷道:“你到底肯不肯留下?”

池长庭还是那句话:“官职考核委任,还需等吏部消息。”

池长府脸色一沉,怒声道:“你闹够了没有?我们嫡亲兄弟,这么点小事你记恨六年还不够?”

池长庭笑了一声,顾自低头斟茶。

池长府看着他这无处下手的模样,越看越气,冷冷道:“你无非是记恨当年的事,当年的事,确实是你大嫂不对,你若不解气,我让她再给你道一次歉!”

池长庭端起茶盏看了看,笑道:“兄长有所不知,当年齐国公早有意让我外放吴郡,我已经拒绝了,但是为了治阿棠的伤,我又求到了齐国公面前,这才答应了外放——”看了他一眼,“既然答应了,我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池长府顿时泄气。

齐国公权倾朝野,谁敢在他手里过河拆桥?

第150章 我想要个弟弟 毕竟是嫡亲兄长,虽然池长庭一开始是怀着怨恨存心气他,可见他颓丧落座时难掩疲惫,还是心生不忍。

兄长比他年长八岁,还没迈入不惑之年,竟然已经露了老态,看来这几年在京城混得不是很好啊……

也是,混得好也不会六年过去了,还在户部郎中的位置上待着。

其实要说阿棠前世之死,兄长作为伯父确实没有尽到保护之责,可他作为父亲才是最失职的那个……

池长庭心中暗叹,将池长府拉了坐下,问道:“兄长任户部郎中多年,可有什么想法?”

池长府看了他一眼,不太确定地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池长庭道:“可调任地方官。”

池长府一听就变了脸色

池长庭笑道:“我们不比那些世家子弟,他们熬一熬资历,家里安排一下,就能升上去,像我们这样的,想要晋升快,武将得有功勋,文官得有政绩,不外放地方官,怎么出政绩?兄长是想老死在户部郎中的位置上吗?”

池长府神色挣扎,沉默不语。

池长庭知道他舍不得京城繁华之地,也不催他,起身道:“兄长好好想想,我先去歇一歇——”

“等等!”池长府喊住他,顿了顿,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打算续娶吗?”

“没打算。”池长庭回答得干净利落。

池长府道:“你都年过三十了,仍旧膝下无子,齐国公这样看重你,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可百年之后,你的家业能交给谁?”

池长庭笑道:“都给阿棠作嫁妆。”

池长府噎了半天,眼看他又要走,只好起身拉住他道:“你、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小四想想,你现在是可以看着她,可你要是不在了呢?没个亲兄弟帮衬,你让她怎么办?”说完,才发现漏了自己两个儿子,忙补上,“当然,大郎和小五也是小四的兄弟,可是多个嫡亲的兄弟更好不是吗?”

这些话要是放在今天之前,池长庭肯定不屑一顾,但是现在——

倘若阿棠前世能有个亲兄弟……

池长府见他沉默不语,趁胜追击:“这些日子你也没什么事,让你大嫂给你挑几个相看相看,家世什么都不重要,你自己喜欢就行!”

哪还有什么喜欢的?

池长庭自嘲一笑,朝他摆了摆手,道:“今晚还要进宫赴宴,我回去准备准备——”

……

进宫赴宴有什么好准备的?

池长庭一出书房,便去看女儿了。

池棠在池府住的还是当年母亲在时一家人住的柳院。

池长庭迈进柳院的时候,侍女们都还在忙着归整物品,人来人往,闹哄哄的,也不知哪个先看到了他,朝屋里喊了一声:“郎君来了!”

他家姑娘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跑出来迎接他,而是从屋里传出一声:“爹爹进来坐!”

池长庭摇头失笑,往屋里走去。

正屋倒是先收拾出来了,坐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炭也烧足了。

榻前摆了双绣鞋,池小姑娘歪坐在榻上,怀里抱了一只盒子。

“这是什么宝贝?”池长庭挑眉笑道。

池棠笑嘻嘻地打开给他看。

盒子里装着一壶四盏一套白瓷茶具。

“这是爹爹带我一起做的,我怕屋里乱,搬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池棠认真地说。

前世就是在进京路上不小心打碎的,这回她特意让人收起来,一路小心翼翼抱着进京。

池长庭看得啼笑皆非,道:“打碎了再做一套就是了,你至于吗?”

池棠点头:“至于的!”

池长庭笑着摇了摇头,道:“江南才流行白瓷,中原人喜欢的是青瓷,回头爹爹带你去做一套青瓷茶具。”

“真的吗?”池棠喜出望外,“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京郊就有青瓷窑,过年前爹爹都有空,什么时候都能去!”池长庭爽快地说。

池棠却是不信:“爹爹刚回京,年前不是应该很忙吗?”

池长庭笑道:“没什么忙的,都是些应酬,推了就是。”

池棠点点头,既然爹爹这么说了,那就真的是没什么忙的。

“刚才一路同车,有没有受委屈?”池长庭问道。

池棠摇摇头,哪有委屈啊,大伯母热情得像换了个人似的,也只有小五——

心中一动,忙挥退侍女,拍拍身边的空位。

池长庭听话地坐到她身边。

她目光心虚闪烁,小声道:“爹爹,你给我生个弟弟吧?”

池长庭脸色一变,冷声问道:“谁又在你耳边胡说了?你大伯母?”

池棠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说的!”

池长庭不信:“你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

池棠叹了一声,道:“爹爹,你前世……后来被追封为吴县伯,但你只有我一个女儿,不能继承爵位,颜先生跟我商量好了,等我出孝后就过继五弟弟到二房——”说到这里,语气顿住。

后来她刚出孝就出事了。

她不在了,过继应该还是照旧过继,只是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都没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别人。

“……现在爹爹好好的,以后肯定会做宰相,到时候陛下可能还要封你做国公,那么大的爵位,更加要有人继承——”她祈求地看着池长庭,“爹爹,我不想要过继一个弟弟,还是你给我生一个吧?”

池长庭听得既心酸又觉得好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爹爹去跟陛下说,爹爹不要爵位,全都换成金银,给阿棠置办嫁妆。”

池棠红了红脸,反驳道:“陛下的赏赐怎么可以你说换就能换?”

池长庭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我说可以就可以!不信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池棠揉着脸问道。

池长庭道:“如果我赢了,你以后再也不许提让爹爹续娶或者给你生个弟弟的事!”

池棠想了想,点头,反正她也不是很想提。

又问:“要是你输了呢?”

“我输了,条件随你开!”池长庭豪迈地说。

……

太极宫两仪殿内,李俨刚从中书舍人崔久手里接过一本草拟诏书,诏书上是这次江南平叛功臣的论功行赏。

排在第一个,就是池长庭。

李俨看着“池长庭”三字边上拟定的封赏细则,眸光微闪。

第151章 与你何干 江南姚氏,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这次摘除了这个心腹大患,皇帝龙颜大悦,早早就令人拟了封赏细则,李俨一进宫,皇帝便迫不及待将这份草拟的奏折给他看。

封赏细则是中书舍人崔久拟的,皇帝也看过了,当然没什么问题。

只是——

李俨看着池长庭的封赏细则,有些犹豫。

池长庭以身犯险亲入敌穴,在池小姑娘回来之前,也是他指挥抵抗姚军,这次平叛,他算得首功,按照军功授予正四品的勋职没问题,但是勋职之外,又授爵位,就有点过了。

也不知这个结果是齐国公争取来的,还是皇帝对池长庭格外赏识,又或是对他的试探……

李俨眸光微沉,道:“儿臣以为,授勋职足矣,不必封爵。”

“哦?”皇帝笑了一声,“不封爵,你舅舅那里可交代得过去?”

李俨略作沉吟,道:“或可惠及妻女。”池长庭的父母在他升任吴郡太守时已经追封过了,剩下的就只有妻女。

皇帝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到——”朝崔久使了个眼色,“重拟一份来!”

李俨看着,心中一动,道:“其母已追封正四品郡君,其亡妻理应降级以示尊卑,不若再恩封其女为乡君,以示陛下荣宠?”

多封一个小姑娘而已,皇帝是不会在意的,点头令崔久加上后,又语气振奋地说:“今晚庆功宴上论功行赏,为将士们助兴!”

李俨眉心微蹙。

今晚封赏,明天一早,池小姑娘就要进宫谢恩了。

她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要进宫,岂不是要惶惶不安?

……

从两仪殿出来,距离傍晚的庆功宴还有一段时间。

李俨一面朝东宫走去,一面吩咐:“把薛十一、薛十二找来!”

薛十一是太子亲卫,李俨一回到东宫就见到他了。

“池长庭之女受封洞庭乡君,明日一早会进宫谢恩——”李俨褪下氅衣,回头看薛十一,“她离京多年,又是第一次进宫,你让阿筝明日也进宫来,照顾着点!”

薛十一愣了愣,问道:“池长庭的女儿,那个小哭包?”

李俨蹙眉:“你见过她?”

薛十一点头:“以前池夫人还在的时候会带她来齐国公府玩,那女娃长得是可爱,就是太胆小了,草编的蚱蜢都能吓哭她。”

李俨算了算,池小姑娘六岁丧母,池夫人缠绵病榻一年多,能带到齐国公府玩的时候最多也就五岁——

“欺负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值得你得意到现在?”李俨冷冷道。

薛十一讪讪道:“她四岁,我也就六岁啊……那不是不懂事嘛……”

“不懂事你能记到现在?”

薛十一大倒苦水:“殿下你不知道,我就拿了个草蚱蜢逗她玩而已,池长庭就跟我爹进谗言,把我送去军营操练——这能不记住吗?我才六岁啊!简直惨无人道!”

李俨冷漠道:“孤五岁开始习武。”

话到这里,薛十一大概可以确定,关于这件事,他在太子表哥身上是找不到安慰了。

哀怨地看了李俨一眼,叹道:“行吧,那我回去找阿筝了。”

“不必——”李俨道,“孤已令人传召阿筝进宫,你去嘉福门等她就行。”

薛十一愣了愣,问道:“殿下召她进宫干什么?”

李俨道:“你让阿筝去一趟望仙殿和承香殿。”

薛十一倒抽一口冷气。

中宫无人,宫里三妃为大——承嘉殿的高贵妃、望仙殿的郑惠妃,以及承香殿的陆淑妃。

如今后宫是高贵妃总摄,惠妃与淑妃协理,池姑娘进宫谢恩,不出意外的话,三位娘娘都会见她。

太子殿下是打算把除高贵妃之外的两位都给买通了?

薛十一小心翼翼问道:“殿下,那位小池姑娘,现在是不是出落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李俨想了想,道:“与你何干?”

……

池棠接到封赏的时候,池长庭还在宫里赴宴未归。

等他回来的时候,柳院灯火通明,堂屋内,背对着门口盏了一名宫装女子,姿态剑拔弩张,和宫装女子对峙的是面无表情的青衣。

而他家小姑娘,就坐在青衣背后的榻上,怀里抱了一只什么,眉眼困倦,看到他进来,张嘴好像要喊,却打了个哈欠。

反倒是侍女们看到他回来纷纷松了一口气,像是迎来救星一般欣喜地喊着:“郎君回来了!”

“怎么回事?”池长庭迈入堂屋,青衣顺势低头退到一边,将位置让给他。

“掌宾、掌宾要教我进宫礼仪……”池棠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汪汪。

池长庭眼中闪过一丝怒色,走到女儿身前,转身将她挡在身后,冷冷地打量着宫装女子。

凡是第一回进宫的,宫里都会派一名司礼的内侍或女官来教导礼仪,免得冲撞了贵人。

他刚进家门就听人来报,高贵妃派来了一名尚仪局的掌宾。

还好他过来看了一眼。

掌宾在他的目光下渐生怯意,正要说几句缓和的话,便听见他厉声呵斥:“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知道伺候掌宾歇息!”

侍女们忙应声上前相请。

掌宾气急拂袖:“乡君还没学完——”

“我都会了啊!”池棠从池长庭身后伸出脑袋嚷了一声,拉着池长庭的衣角委屈地说,“我明明都会了,掌宾还要我做好几遍!”

她前世作为遗孤也被宫里召见过,来教导她礼仪的就是这名掌宾。

那时她心神不定,学得很不顺利,遭了不少训斥,一直学到子时后才放她去休息。

这次因为已经学过一遍,再学起来毫无难度,可这位掌宾还是如同前世一样训斥责难。

这下池棠可明白了,这位掌宾就是故意刁难她!

索性不干了,反正有青衣挡着。

哼!她现在可不是随便任人欺负的!

“爹爹,我真的都会了——”声音陡然压低,“她就是欺负我!”

池长庭摸摸她的脑袋,对掌宾道:“天子朝会上,偶有突然宣召平民,来不及教导礼仪,便由司礼内侍陪同提醒——”顿了顿,冷冷一笑,“是贵妃比陛下规矩更大,还是尚仪局的掌宾没学会礼仪,不敢陪同提醒?”

第152章 池棠进宫 掌宾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说贵妃规矩比皇帝大,那是万万不敢的,可要是承认自己没学好规矩,眼前的男人也一样有后话。

“是、是妾忘了……”掌宾哆哆嗦嗦答道。

池长庭冷哼一声,使了个眼色,侍女们再次上前相请,掌宾便听话地离开了。

教训完外人,池长庭回过头教训女儿:“下次碰到这种事,直接丢给青衣应付,你先进去睡,在外面陪着熬做什么?”

反正青衣是东宫的人,用来对付承嘉正合适,不用白不用。

池棠掩嘴又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我本来以为她是认真来教的,总要学一学,谁知道她是存心来欺负我——正要去睡呢,爹爹就回来了。”

池长庭拉下她揉眼睛的手,心疼地说:“好了好了,快去睡吧!明天进宫不用怕,爹爹已经给陆淑妃递了消息,她是陆七的亲姑姑,会照应你的!”

想了想,又嘱咐道:“不用担心做得不好,反正我们跟高氏不是一路,不怕得罪她。”

池棠一一点头,点头时,已经有点东倒西歪了。

池长庭摸摸她的头:“去睡吧!”抬头看到青衣,又加了一句,“明天把青衣带上!”

在阿棠边做了那么久的间谍,总算派上用场了!

又仔细想了想,嘱咐道:“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必担心,明天爹爹送你到宫门,就在那里等你出——”

话音戛然而止,池长庭一个急冲上前,扶住歪倒的池棠。

女孩儿软软地倒在怀里,已经睡着了。

池长庭失笑摇头,无声地招呼侍女上来服侍。

松手时,瞥见她怀里掉出个东西,下意识接住。

是一只雕成卧兔的木枕。

木纹细腻,触手升温,虽然不认得,却也看得出是极品的木材。

池长庭蹙了蹙眉,低声问道:“这木枕哪来的?”

画屏答道:“是陆大姑娘送姑娘的生辰礼,姑娘时常抱着。”

池长庭咬了咬牙,又问:“我送的那只呢?”

画屏答道:“在上,姑娘每晚都枕着。”

池长庭才觉得心里舒坦了点,嫌弃地看了看卧兔枕,有心想丢掉,想了想,还是塞回女儿怀里。

路过青衣前时,脚步一顿,低声道:“要是有什么况——”

“去东宫报信。”青衣乖觉地接道。

……

第二天去太极宫的路上,池长庭还特意进了马车,叮嘱安抚了一路。

直到池棠进了宫门,还能感觉到背后依依不舍的目光。

爹爹有点过于紧张了吧?池棠想。

她前世一个人还不是那么进去了,最后也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贵妃压根就没跟她说几句话。

这次应该跟上次差不多,派来教导礼仪的人一样,进宫走的路线也一样,甚至一路上遇到的人似乎都是同——

不同的……

池棠看着突然从旁窜出的少女,确定前世没有遇到过这么一个人。

掌宾是认得的,忙不迭行礼:“薛郡君!”

是太子下的表妹啊……

池棠暗暗吃惊地跟着行礼。

太子下就一个舅表妹,就是齐国公的独女薛筝。

薛筝很有名,池棠前世就听说过了。

齐国公膝下二子一女,薛筝既是唯一,也是最幼,因此格外矜贵,比许多宗室女还风光。

又听说她生得有几分像先皇后,因此皇帝和太子对她都十分疼宠,宠到七岁时就封了郡君。

所以这位薛郡君怎么在这儿?刚刚看她探头探脑的,难道在等人。

正想着,抬起头,就见薛筝笑吟吟地打量着她,问道:“这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掌宾答道:“是新封的洞庭乡君,前吴郡太守、上轻车都尉池长庭之女。”

薛筝“呀”了一声,惊喜道:“原来是池四姑娘啊!你小时候来过我们齐国公府玩的,还记得吗?”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池棠当然不记得了,只能看着她傻笑。

薛筝“噗嗤”一笑,拉起她的手,道:“你是要去承嘉见贵妃吧?正好我也要去,我们一起吧!”

哪有那么多正好?这正好也说得太随便了吧?

池棠心里嘀咕。

爹爹说齐国公和贵妃母族不合,薛筝跑去见贵妃做什么?倒像是特意陪她走一趟。

可她跟薛筝真的不熟,就算小时候见过,现在也一点印象都没了。

莫非是爹爹找来陪她的?

池棠觉得很有可能!

爹爹是齐国公的得意门生,大概又为了她求到齐国公面前,才请动了薛郡君。

一定是这样!

池棠太感动了,爹爹竟然为她想得这么周到,但她记得前世的承嘉没什么吓人的——

……

这次还是有一点吓人。

到了承嘉后,池棠暗自庆幸地抓紧了薛筝的手。

前世她来的时候,承嘉里只有三位娘娘。

那时她刚到京城,路上的折腾还没缓过来,又被掌宾折腾了大半夜,进宫的时候脚步都是虚的,只被动地回答娘娘们的问话,至于她们说了什么,她也没仔细听。

最后也只是一人问了她几句话,赏了点东西,就放她走了。

池棠也没觉得多害怕,想的是——反正她都没爹了,有什么好怕的?

这次她也没觉得多害怕,因为——反正她有爹,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贵妃的脸色比池棠记忆里难看了许多。

一见到她,便是冷冷的一句:“池乡君的面子可真不小,进一趟宫,这么多人作陪!”

池棠含蓄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贵妃说得不夸张,真的有点多。

除了前世也在的淑妃和惠妃,还有几个也是嫔妃打扮的女子,更夸张的是,还有几名公主郡主,她一进门,就感觉到无数目光“唰唰唰”扫过来,把她从头发丝到鞋尖尖都扫了一遍。

池棠本来是没什么怕的,但这么多人盯着自己看,还是有点拘束。

“池乡君的面子当然不小,有多少人是冲着池二郎来的?”其中一名宫妃笑盈盈地说。

原来是冲着爹爹来的,池棠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却听到内有人冷哼一声:“怎么?淑妃也是冲着池长庭来的?”

声音粗哑,似九旬老妪。

然而池棠循声望去,却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双眼紧紧盯着她,露着刻骨的恨意。

第153章 你真的见过子衿?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53章你真的见过子衿?那女子容貌生得十分明艳,神色却阴郁似鬼。

池棠并不认得她,但是从服饰上可以猜得出她的身份。

她穿的是郡主的服饰,按例,只有太子的女儿才会被封为郡主,但本朝太子还没女儿,只有一名身份特殊的宗室女被封作永泰郡主。

薛筝安抚地捏了捏池棠的手,冲永泰郡主笑道:“难道郡主不是跟我们一样,好奇池二郎的女儿长什么样吗?”

永泰郡主冷冷一笑,没有接话,仍旧阴恻恻地看着池棠,看得人心里发毛。

这人不会是跟她家有仇吧?

淑妃笑道:“你们是好奇池二郎的女儿,我是好奇我们家小七的闺中好友,小七巴巴地来信,要我务必一定照顾好她的好姐妹呢!”说着朝池棠招了招手,“过来让姑姑瞧瞧!”

“这都认上亲了呢!”薛筝一面打趣一面将池棠拉到淑妃身边坐下。

淑妃仍嫌不足,还亲热将她搂进怀里嘘寒问暖。

有淑妃和薛筝开了头,接着,面色清冷的惠妃也跟着说了几句话,气氛慢慢地热络起来。

但对池棠而言,这殿内,无论是敌是友,她都很陌生,只能拿出最乖巧的姿态,问到她时,就答两句,没问到就安静听着,时不时被淑妃捏两下脸也忍住不去揉。

“看着木愣愣的,长得也不怎么样,一点也不像池长庭的女儿,呵,是随了她那个娘吧!”永泰郡主观察了许久,终于冷笑着说出结论。

池棠倏地抬眸,道:“郡主认得我阿娘?父亲一直希望我能像阿娘一样温柔贤惠,看来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许!”

这姑娘自从进门后,就一直低眉顺眼、唯唯诺诺,殿内也不止永泰郡主一个人觉得她不像池长庭。

可这会儿她抬起了脸,一双杏眸流光溢彩,却有了几分池长庭的神韵。

只是两颊略有些鼓,看着又没了气势。

某位公主“噗嗤”一笑,拉着永泰郡主道:“阿姝别逗她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薛筝捧住池棠的脸仔细端详了下,笑嘻嘻道:“我倒觉得阿池长得像池二郎!”

淑妃笑她:“说得你好像见过池夫人似的!”

贵妃摸着手边的玉如意,淡淡一笑,道:“这姑娘是个会长的,类父五分,类母三分,还有两分却是自己的,这样才招父母疼——”笑容一深,“要不怎么叛贼掳走她要挟池二郎的时候,池二郎急得调了三府的府兵去救呢!”

池棠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淑妃猛地掐紧了她的手臂,疼得她一个激灵。

“没有!”池棠下意识先反驳了一句。

“没有什么?”贵妃轻笑着问。

池棠一时想不清贵妃话里的陷阱,索性从源头上否定了:“我没有被掳走!”说完,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她被掳走的事,可不是什么秘密。

忙又描补了一句:“我刚被叛贼的人抓到,就被人救了——”转头看淑妃,认真地说,“是陆家大姐姐的侍女,名叫青衣的那个,娘娘认得吗?她武功很高的!”

淑妃恍然点头:“我记得子衿身边是有个会武功的侍女!”

贵妃看了惠妃一眼,问道:“怎么?惠妃也记得有这么个侍女?”

惠妃淡淡道:“子衿嫁入郑氏的时候,我已经进宫,如何知道她身边有几个侍女?”

贵妃笑了一声,语气发凉:“那还真是凑巧了。”

“也不是凑巧——”池棠解释道,“我在吴县的时候,陆大姐姐一直很照顾我,那天我从陆家回家,陆大姐姐就派了青衣送我;娘娘要是不信的话,青衣今天也跟我进宫了,可以唤她进来问问。”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说完这句话后,殿内气氛仿佛僵了一僵。

贵妃轻笑道:“这姑娘真是有福气,当初陛下想请陆大姑娘教导几位公主,陆大姑娘都没有应允,倒是对你格外青眼,自己的侍女都给你了。”

这种话池棠就接不下去了,低头默默。

倒是薛筝接了过去:“阿池长得招人喜欢,我都想送她个侍女——”故作正色地扫了一眼在座诸人,“你们可都不许吃醋啊!”

公主县主们纷纷给面子地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又说笑了几句,淑妃借口要问陆家事,把池棠带走了。

淑妃是真的要问陆家事。

她入宫十多年,起初陆家还住在京城,后来为了平衡江南势力,燕国夫人带着长子长媳回了吴郡,一去近十年,她也便有十年没见过母亲了。

问起燕国夫人,没说几句就红了眼眶。

池棠看得心中暗暗称奇。

都是燕国夫人养出来的孩子,淑妃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跟陆大姐姐完全不一样呢!

她问完燕国夫人,又问兄嫂子侄,再问陆府的旧景致。

种种件件细细问来,又哭又笑。

可池棠等了好久,连门房的狗、花匠的猫都问过了,也没等到她问陆子衿,忍不住主动暗示:“我在吴县的时候,陆大姐姐常邀我去芳尘院,还教我作画。”

淑妃愣了愣,突然挥退左右,低声问道:“你真的见过子衿?”

池棠恍然大悟。

敢情淑妃一直以为她刚刚在说谎?

“陆大姐姐六月中回的吴县,还没进城,那天我刚好从普明寺上香回来,在城外就遇上了呢!后来每回去陆家,都会去芳尘院找大姐姐玩……”池棠兴致勃勃地同她说起自己和陆大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

淑妃听得面色古怪,但还是耐心地等她说完,随后笑道:“我们子衿竟然在家里待了这么久?她从小就是个待不住的性子啊!就是嫁了人也是天南地北地跑。”

池棠听得奇怪:“大姐姐平时几乎不出门——”想了想,又道,“不过平定姚氏后,她就走了。”

这样一想又通了。

大姐姐原本是待不住的性子,为了平叛大计,才闭门不出,事情一结束,她又出去天南地北了。

“那你那个……那个青衣,也是真的?”淑妃问道。

池棠点头:“是真的啊!青衣就是大姐姐派来保护我的!”

淑妃往门外看了一眼,奇怪地说:“子衿身边是有一个会武功的侍女,可不是这个青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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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青衣的身份 从承香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青衣,笔直地立在门口,跟平时一样,沉默,面无表情。

池棠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直到青衣抬眸疑惑看来,刚准备开口,看看周围都是人,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淑妃派了一名女官带池棠出宫,因此一路上也不好问。

眼看宫门在望,马上就可以问话了——

“等等——”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疾呼。

回头就见一人提着裙摆狂奔,身后追着一群侍女。

跑近了,才发现是薛筝。

池棠忙跟着女官一起向她行礼。

“还以为、还以为陆娘娘会留你午膳呢!”薛筝一边喘一边道,“还好赶上了!”

池棠起身惊愕问道:“郡君找我有事?”

薛筝甩甩手挥退了承香殿女官,道:“我受人嘱托,但凡你在宫里,只要没跟着淑妃,就要跟你寸步不离!”

果然是受了爹爹的嘱托!

池棠感激地看着她,道:“今天多谢郡君照料,我这就出宫了,郡君也一起吗?”

薛筝愣了愣,惊讶问道:“你还要出宫?”

池棠也惊讶:“我不能出宫?”

薛筝打量了她两眼,道:“傍晚还有东宫宴,你出宫再进,不嫌麻烦?”

“东宫宴?”池棠一头雾水,“我没有收到邀请啊……”

“怎么可能!”薛筝嚷了起来,“太子表哥还特意嘱咐我东宫宴上也要跟着你!”

池棠震惊。

“你、你不是……你是太子殿下……请你照应我?”池棠磕磕巴巴问道。

薛筝撇了撇嘴:“不然还有谁?”

池棠不争气地红了脸。

太子殿下特意找薛郡君来陪她……太子殿下怎么对她那么好?难道真的像朱姑娘说的那样,其实太子殿下私下见过她……

“你跟我太子表哥是什么关系?”冷不防耳边突然响起一问。

池棠吓了一跳,慌忙退开两步,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强自镇定道:“我、我从未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应该是看家父的面子……嗯……殿下是个好人……”

对!一定是这样!

太子殿下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前世也很照顾她,现在看在爹爹的面子上嘱托薛筝进宫帮个忙很正常。

说服了自己之后,池棠便镇定了下来。

薛筝仍满脸狐疑:“胡说,我太子表哥怕被人说闲话,从来不对姑娘家好!”

池棠惊讶:“不会啊!殿下在江南的时候每天给我送吃食!”她们说的是同一个太子吗?

薛筝嫉妒了:“他给你送吃食?他每次都是赏赐了我们一家才有我的份!”瞪了池棠一眼,“太子表哥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池棠也觉得纳闷,不过她很快想起了严侍卫说过的一句话,讪讪道:“可能、可能殿下想认我作女儿吧……”

薛筝久久不能回神。

池棠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宫门,有点着急,道:“我真的没有收到东宫宴的邀请,父亲还在宫门外等我,我就先出宫了——”

“别可不行!”薛筝一把抓住她,笑道,“我答应了表哥要把你带到东宫的!”

“可是家父在宫门外——”

“你去给池二郎送个信!”薛筝指了指青衣。

又安慰池棠:“你爹应该是忘了跟你提了,反正太子表哥指了让我带你去的,还需要什么请柬?我带你进去,有人敢拦吗?”说着,不顾池棠挣扎,拽着她往东面走。

才迈出一步,便觉手腕受痛,惊叫一声,下意识松了手。

低头看手腕,好像被谁掐了一下,顷刻间出现一个指印。

“大胆!竟敢行刺郡君!”心腹侍女挡在她身前厉声喝道,“来人,把她们拿下!”

“退下!”薛筝沉声道。

提刀上前的侍卫郎面面相觑,虽然退了回去,右手却仍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看着刚才出手伤人的青衣女子。

心腹侍女虽然退到了薛筝身边,却仍满脸忿忿,一瞬不瞬地盯着青衣。

池棠从青衣身后探出脑袋,毫无底气地说:“青衣她不是故意伤你的……”

薛筝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热情可人,她看着青衣,冷冷一笑,道:“青衣啊……果然是个高手呢!”

青衣道:“这不算什么。”

不过是掐一下对方穴道,让对方吃痛松手而已,一点都显示不出她是高手。

薛筝气笑了,也不再理会青衣,只冷冷看着池棠:“池乡君是不想给我这个面子了?”

前一刻还见她笑容可掬,现在却满面寒霜,池棠心里有点发冷,抿了抿唇,道:“父亲在宫门外等我,没有让我独自去东宫赴宴,我总得先禀过父亲再说。”

薛筝冷笑一声,道:“那我只能去回太子殿下,池乡君的大驾,我是请不动了!”

说罢,拂袖而去。

青衣回过头,见池小姑娘神色黯然,好像挺难过的样子,想了想,安慰道:“太子殿下不会怪你的。”

撇去太子殿下对池小姑娘格外上心不谈,太子殿下本身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池棠点了点头,她就是不明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就因为她不听话吗?

那她也没办法了,要听话,也得先听爹爹的话!

池棠迅速想通之后,就把那点难过抛在脑后,神色也恢复了正常。

转身要出宫门,转到一半,又突然转了回来。

“青衣,你是什么时候到大姐姐身边的?”四下无人,从承香殿带出来的疑问终于可以问了!

青衣猝然止步,愣了一愣,仔细算算,答道:“今年五月。”

太子殿下是五月开始扮陆大姑娘的,她是五月到陆大姑娘身边没错,没骗人。

池棠也在算,但是她不是这么算的。

据衫衫所说,大姐姐是三月离开荥阳的,但是六月中才到吴县,荥阳到吴县不需要那么久,所以她在这期间,应该去了别处。

而青衣是五月到的大姐姐身边,也就是说,大姐姐离开荥阳后,去了某处,才遇到青衣。

之后,她就带着青衣来吴县为太子殿下办事了。

池棠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瞅着青衣小声问道:“你到大姐姐身边之前,该不会是——”

第155章 青衣掉马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55章青衣掉马青衣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沉默了一小会儿,答道:“我不能说。”

池棠震惊得张大了嘴。

这哪是不能说啊,这根本就是承认了!

“你、你、你真的是——”池棠陡然压低声音,“真的是太子殿下的人?”

青衣给了她一个仅供意会的眼神,没有开口。

主子没有吩咐过,她是不会自暴身份的。

是池小姑娘自己猜到的。

池棠虽然是自己先有了大胆的猜测,但在猜测被证实后,还是觉得很惊吓。

发了好久的呆,才想起又问道:“那……是大姐姐派你来我身边,还是太子殿下派你来的?”

这个问题太难了。

青衣很想回答“是严侍卫派我来的”,但挣扎许久,还是选择了沉默。

沉默,落在池棠眼里,就是不能说,不能说,就意味着跟太子殿下有关——

青青青青衣居居居然是太太太子殿下派来保护她的????

池棠的脸色“唰”的一红,又由红转白,战战兢兢问道:“青衣……上次我拿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去当的事……你没出卖我吧?”

青衣垂眸不语,面露愧色。

……

池长庭在宫门外等了两个多时辰,连上车歇息都不敢,就怕不能第一眼看到女儿出来。

眼看到了午时,还不见池棠身影,终于按捺不住了。

抬手招来展遇,低声吩咐:“你去东宫——”一顿,视线内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不用去了!”欣喜大步迎上。

走近了,才发现女儿脸色不太对劲,顿时心中一沉,急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一边问,一边询问地看向青衣。

不料经过严格训练、意志坚定的东宫暗卫竟然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池棠虚弱地摇了摇头,道:“先回家吧,我好饿……”

池长庭松了一口气,敢情是饿的……

然而,一上车,池棠就丢了一个让他猝不及防的问题出来:“爹爹,你知道青衣是太子殿下的人吗?”

池长庭脑筋急转,迅速确定这是一个揭穿太子殿下多重身份的好时机,便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啊——”池棠哀嚎一声,捂住了脸。

“怎么了?”池长庭紧张问道。

池棠欲哭无泪:“爹爹,太子殿下知道我把他赏赐的东西拿去典当的事了……”

池长庭差点没笑出来:“你把他给你的东西拿去典当了?”

池棠哭丧着脸道:“我没银子给朱姑娘赎身,就把太子殿下的赏赐给当了,青衣、青衣都告诉太子殿下了……”

池长庭哈哈笑了两声,摸摸她的头,笑道:“傻姑娘,太子殿下应该早就知道了,当时没追究,现在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会追究了,放心吧!”

池棠怎么放得下心:“他不追究,但是他记恨了怎么办?”

那可是太子殿下,以后的皇帝。

被皇帝记恨了还有活路吗?

池长庭又忍不住笑了两声,安慰道:“怎么会?你看他像记恨的样子吗?”

池棠也是一时绕住了,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清醒过来。

是啊!太子殿下要是记恨,也不会拜托薛筝来照顾她了——

想起薛筝,池棠微微一怔,问道:“爹爹,我今天在宫里遇到薛郡君,她说今晚有东宫宴,我有受邀吗?”

“有。”池长庭答道。

池棠愣了愣,问道:“那你怎么没告诉我?”

池长庭理直气壮:“我想着你初来乍到,去赴这种宴还是太吃力了,进宫谢恩推不掉没办法,东宫宴不去没事——”睨了她一眼,“怎么?你想去?”

池棠忙摇头:“不想去!”

见他欣慰点头,又嘟囔道:“就算我不想去,你也要先问过我啊!”

池长庭连声附和:“是是是,我下次一定先问过我们池姑娘!”

池棠点点头,又叹了一声,将刚才那一场不愉快说了一遍,忧心忡忡道:“爹爹,太子殿下让薛郡君来邀我,我不但没去,还得罪了薛郡君,会给你惹麻烦吗?”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不会!你做得很好!”

“可是青衣还打伤了薛郡君——”

“青衣是太子的人,要你操什么心?”池长庭笑道。

池棠哑口无言。

突然有点期待薛筝去告状是怎么回事?

……

薛筝闯入丽正殿时,李俨正在批阅奏折。

皇帝近几年的身体露了颓状,开始有意培养太子治国,日常许多奏折都会交由东宫处理。

想着今晚东宫有宴,李俨便抓了几个东宫属臣一起在丽正殿处理政事,免得耽误夜宴。

所以薛筝闯得很不是时候。

要是放在平时,薛筝是根本闯不进来的,但今天李俨特别吩咐过,倘若薛郡君来了,立即报来跟前。

但薛筝携怒而来,连报来跟前的余地都没给。

李俨见了她,心中一惊,二话不说挥退了殿内属臣,问道:“池姑娘呢?”

薛筝瞪了他一眼:“人家池姑娘架子太大了,我请不动!”

李俨皱了皱眉,池小姑娘那么乖巧的性子,怎么会有架子?

于是问道:“你怎么欺负她了?”

薛筝气得直跺脚:“我怎么欺负她了?我还想知道我怎么欺负她了!我不就照着你的吩咐一路护着她吗?她进了承香殿,我还巴巴在殿外等着,我做错什么了我?”

到这里是都没错,李俨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照着殿下的吩咐带她来东宫啊!可是她倔得很,非要出宫,怎么劝都不听,她身边的侍女还动手伤人!”薛筝委屈地伸出手,“殿下你看,那个侍女会武功,打得我好痛!”

会武功的侍女?除了青衣还能有谁?

李俨顿时脸色一沉。

薛筝看着心中一喜,娇娇道:“表哥,那个池四太不识抬举了,你要为我报仇啊!”

李俨冷冷看着她,问道:“她要出宫,你是不是拦她了?”

薛筝不以为然:“不能拦吗?不拦她就走了!”

李俨沉默片刻,捏了捏眉心:“你先下去吧!”

这事也不能怪薛筝,要怪还是怪他托付错了人。

在薛筝眼里,东宫宴岂容拒绝?但对池小姑娘来说,就是爹爹说了算。

她不肯来东宫,多半是池长庭不让她来。

李俨一个人在丽正殿内踱了两圈后,唤来内侍,嘱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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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爹爹给你找个义父如何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56章爹爹给你找个义父如何午膳后,池长庭又问了一遍细节。

问完之后,不由对池棠刮目相看,夸赞道:“阿棠应对得很好,贵妃那一问居心叵测,无论是你被掳劫,还是调兵或救人都是不能应的。”

被叛军所掳,有伤阿棠的清誉;调三府府兵,是他池长庭的僭越;而救女不救主,那就更大逆不道了。

调兵的事阿棠本来就不知道,她如实作答的话也能避开后面两个陷阱,难得的是,她连第一个都避开了。

池棠被夸得有点脸红:“当时淑妃掐了我一下,我一慌,索性一个都不认了……”

“哦?”池长庭蹙了蹙眉,“淑妃掐你哪里了?”

池棠指了指左臂内侧,道:“隔了衣衫,不疼——”

话没说完,便被他抓住了手。

袖口掩盖之下,一圈青红手印半露半藏,衬着白嫩的肌肤,格外刺目。

“咦?”池棠也是刚发现,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薛郡君掐的!”

池长庭沉了脸,一面让人去取化瘀药膏,一面道:“淑妃掐的也给我看看!”

池棠将袖子往上拉了拉,小臂两侧露出两个指印。

她忍不住嘟囔道:“隔了好几件衣衫还能有印子,真是太……”

这个真是她自己问题,一身皮肉太娇嫩了,轻轻一掐就是一个印子。

池长庭也知道,所以没说什么,只是让人给她上药。

池棠看着还在感慨:“爹爹啊,你说我这样是不是特别适合告状,人家稍微掐一下我,别人都留不下证据,就我能留下证据……”

池长庭眸光微闪,道:“手臂上的上药,手腕上不用上药了。”

池棠错愕抬头。

池长庭勾了勾唇,唤来青衣,道:“阿棠受了伤,你去请商陆过来一趟!”

青衣瞥了一眼池棠的手腕,低低应声而去。

池棠懂了:“爹爹,你要太子殿下告状?”

池长庭道:“他惹出来的,不得他来收拾?”

池棠小声道:“这怎么能怪太子殿下?殿下也是好意——”被池长庭瞪了一眼,没有说下去。

池长庭不由心中烦闷。

因为前世那些事,这姑娘总是对太子殿下充满了好感,这可不是办法……

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看着池棠上好药放下袖子,手腕上那一圈仍是半藏半露。

池长庭皱了皱眉,道:“你以后遇上李姝要特别小心些,身边没有护卫的话能避就避。”

高贵妃、薛筝、李姝,京城还是太危险了……

池棠听他提起永泰郡主时直呼其名,语气难掩憎恶,不由好奇问道:“爹爹,我们家跟永泰郡主有仇吗?”

池长庭看着她一双明净无瑕的眸子,有点犹豫。

池棠又道:“我们以后常住京城,有哪些仇人你总得告诉我吧?不然我都来不及防备。”

池长庭不以为然:“谁说我们要常住京城?你喜欢哪里?河东、河南可以,回江南也行,爹爹去安排一下,年后我们就走!。”

“爹爹——”池棠拖长了声音唤他,又软语劝道,“我没有喜欢哪里,你也不能一直外放,就算不回京城,仇人要是追出来怎么办?爹爹就不能给我提个醒吗?”顿了顿,“何况,爹爹不是说要找出前世杀害我的凶手吗?离了京城还怎么找?”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池长庭。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你注意到李姝的嗓子没?”

池棠点头。

永泰郡主一开口,没人注意不到她的嗓子。

年轻貌美的女子,声音却粗哑如老妪,也真是可惜。

“她早年差点被人勒断脖子,后来虽然没死,但伤了嗓子,估计养不回来了。”池长庭淡淡道。

池棠蓦然睁大了眼,磕磕巴巴问道:“爹、爹爹,不会是你——”

“是我!”池长庭点头,眸色沉沉,“她绑了你娘,意图绞杀,若不是齐国公夫人路过……”声音突然哑住。

池棠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追问。

池长庭深吸一口气,将女儿揽进怀里,才觉得仇恨消退几许。

他当时是真的想要李姝的命,被齐国公夫人劝止了。

“李姝是宗室女,我若杀了她,会连累你们母女——”

“那……后来怎么没事的?”池棠哑声问道。

池长庭道:“当时梁王府没什么势力,李姝的生父平庸无能,又有齐国公居中调解,最后为李姝请封郡主就了事了。”

那年他刚中状元,再受圣宠,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背后没有士族势力,哪怕梁王再平庸,也能轻而易举捏死他。

因此他别无选择,只能投入齐国公门下。

就是齐国公,也费了很大功夫替他摆平这件事。

池长庭轻抚女儿的秀发,只觉心底深处既柔软又坚定。

“今时不同往日,老梁王暴毙,新梁王是李姝的嫡亲兄长,且能文能武,颇受重用,就是齐国公也要让他三分,我实在是担心李姝仗势欺你……”

权势面前,池长庭再自负,也只有无奈。

“索性我们不回京城,山高水远,梁王府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池长庭再次提议。

池棠乖巧点头:“我听爹爹的,爹爹觉得怎样合适就怎样,我都可以。”

池长庭沉默片刻,叹道:“怪爹爹没本事——”

池棠“噗嗤”一笑,道:“爹爹没本事,这世上就没有有本事的人了!”

池长庭被她的自负语气逗笑了,笑了又叹:“要是爹爹的身份再高一些,她们也不敢——”突然一顿。

“爹爹现在的官已经很高了,今天我进宫,好多人都是冲着爹爹的名声来看我的,永泰郡主也只是态度不好,并没有把我怎么样,想来还是忌惮爹爹的!”池棠没有注意到他突变的脸色,继续安慰鼓励,“爹爹以后肯定会做到宰相的,到时候全京城的女孩子都要羡慕我奉承我呢!”

“倒也不用到时候——”池长庭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阿棠,爹爹给你找个义父如何?”

“啊?”池棠呆呆看着他。

“你不是觉得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吗?”池长庭笑容可掬地说,“正好太子殿下也挺喜欢你的,几次跟我提起想认你作女儿,你觉得如何?”

第157章 陆大姑娘是男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57章陆大姑娘是男人池棠呆了好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爹……太子殿下今年才二十岁吧?”居然真的有人怂恿她认一个只比她大七岁的人作爹?

“年纪不是问题!”池长庭道,“太子殿下是自己有意,亲口跟我提过的,早先我不舍得你喊别人作爹,就没跟你提,但是现在想想,我不能那么自私!”

他神色凛然,显然是认真的。

“你要是成了太子殿下的义女,身份就不一样了,谁还敢欺负你?”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可是……”池棠只觉心里无数个不愿意,“可是”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爹爹,我前世差点就嫁给太子殿下了……”

让她喊前世的未婚夫作爹,真的好吗?

反正池棠是想拒绝的。

“前世是前世!前世的事不必再提了!”池长庭语气坚定,“何况前世你也没真的嫁去东宫,有什么要紧?”

眼看小姑娘仍旧满脸抗拒,池长庭语气微沉,道“我实话跟你说,不但太子妃已经定了谢氏长女,就连两名太子侧妃,也已经选定五人,只等太子殿下从这五人里再选出两人——”

“爹爹!我不是这个意思!”池棠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我对太子殿下没有那个想法——”突然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就是觉得别扭……”

她没想再嫁他为侧妃,可她也不想做他的女儿……

池长庭见她实在抗拒,也只有放弃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那就算了吧!”

池棠抬眸觑了他一眼,只见他眉心未展,神色沉吟,好似在思考什么对策。

“其实……”池棠期期艾艾道,“也不是不可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挺好的……”

这是实话。

她要是有了太子这顶保护伞,就不会拖累爹爹了,爹爹就能安心留在京城施展拳脚了。

池长庭犹豫看她“你真的愿意?”

池棠重重点头“上次在庐阳,太子殿下让严侍卫来问我认亲的事,被我拒绝后,殿下也没有生气,一路上还是很照顾我,知道我把赏赐的珠宝当了也没有责怪我,进了京这样忙碌还惦记着我,殿下真的对我很好——”

“咳咳!”池长庭忍不住咳了两声。

“当然,还是比爹爹差一点!”池棠机灵地改口。

池长庭含笑点头。

池棠叹了一声,道“我常常觉得不知如何报答太子殿下前世今生的爱护,现在想想,也只有这样了,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殿下的——”微顿,看了池长庭一眼,“当然,还是爹爹优先!”

池长庭现在一点也不醋,甚至觉得欣慰极了“没事!太子殿下对你这么好,一定要孝顺!必须要孝顺!哈哈哈……”

简直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池长庭此刻觉得轻松得都快飘了。

情绪再飘,心里还是将太子殿下相关的事理了一遍。

假称严侍卫的事,等认亲的时候自然会揭穿,他说不说无所谓,说了也只是让阿棠对李俨更有好感。

但是假陆子衿的事必须告诉阿棠了!

上次要说的时候,被阿棠的前世之死转移了注意力,直到现在才重新想起。

不过现在可以隐去是太子殿下假扮这一点,反正都要认女儿了,这点面子就给太子殿下留着吧!

想定之后,池长庭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一件事,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二郎君!东宫来使!”门外突然来报。

池长庭额角青筋跳了跳。

这是掐着点来的吗?存心不让他说?

可说这一句能花多少时间?

池长庭拉着女儿继续说道“你在吴县见到的陆大姑娘——”

“二郎君,东宫使者——”

“让他等着!”池长庭朝外吼了一声,转回头,按住女儿欲起的肩。

他就不信说不完这句话了!

“你在吴县见到的陆大姑娘是假的!是个男人假扮的!”

一口气说完,起身,丢下呆若木鸡的女儿,步履轻快地出门迎接东宫使者。

……

东宫使者是特意来接池府一家赴宴的。

是一家!包括大房!

“殿下说了,这次江南平乱,池二郎是首功,理应惠及家人,殿下特意派我等来接诸位赴宴,这可是别人都没有的荣宠呢!”使者笑呵呵地说,“诸位去准备准备吧!我等就在这里等着,等会儿到了东宫,殿下还有赏赐呢!”

池长庭笑了笑,道“小女身体有恙,请恕无法随同赴宴。”

在认亲之事敲定之前,他是不会让李俨有机会劝阿棠打消念头的。

使者眼皮一跳,紧张关切“池姑娘哪里不适?请御医了没?”

太子殿下可是特别吩咐了要请到池家每一个人的,池长庭之女怎么能漏?

池长庭抬眸望向他背后匆匆而来的商陆,悠悠道“已经请了东宫掌医——”

……

商陆回到东宫时,脸色忿忿,没等李俨问话,就自己开口了“池长庭疯了!池长庭疯了!”

李俨搁笔蹙眉看他。

“就那么点印子,大街上随便买个化瘀的药抹一抹就好了,居然还要我上门看诊?他把我当什么了?游方郎中吗?”商陆抱怨了一通,还是气不能平。

李俨淡淡道“你进东宫前,难道不是游方郎中?”

商陆噎了一下。

他进东宫前,确实游方,也确实做过郎中……可这也不能说他是游方郎中吧?

“池姑娘的伤如何?”李俨问道。

商陆哼了一声,道“她那个伤,哼哼,幸亏及早来请我,否则——”

“很严重?”李俨心头一紧。

商陆瞥了他一眼“否则就好了!”

李俨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听他嘀嘀咕咕“什么鸡毛蒜皮的伤,分明是小姑娘皮娇肉嫩容易出印子,也就看着吓人——”

“看着很吓人?”李俨又问。

商陆道“池小姑娘皮白,一圈手印比较明显罢了,没什么事,明天就褪了。”

李俨点头。

伤是不要紧了,但池长庭借题发挥,总要给个交代。

“挑些药材,给池姑娘送去!”李俨吩咐道。

说完,眸色微微一沉。

这个池长庭,为了不让他见到池小姑娘,真是什么无耻的借口都用上了!

第158章 太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58章太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冬日夜重,申时未过,便日影西沉。

檐下灯起,连成一圈,照亮了东宫崇教殿四周数十步。

笙歌起,燕舞至。

玉阶之上,身着紫衫宴服的太子殿下举杯祝酒,面容清冷如白玉。

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也不会有太子殿下今天心情不佳的误会,纷纷含笑应承。

但事实上,太子殿下今天心情确实有点不佳。

等池长庭上前敬酒时,忍不住说了一句:“虎毒不食子。”

池长庭惊愕而笑:“殿下说哪里话?”

李俨以杯掩唇,低声道:“为了不让阿棠赴宴,有伤不治,池卿未免太过狠心。”

池长庭举起杯盏,又笑得喝不下:“殿下,臣……哈哈,臣是亲爹,哈哈……”

太子殿下今天也太逗了。

那么点伤,就虎毒不食子了?莫非是商陆夸大了阿棠的伤势?

不过太子殿下还真的挺紧张阿棠的……

李俨神色淡淡,道:“池卿若为她着想,也不该令她闭门不出,今日东宫宴贵女云集,未必没有可以相交之人。”

池长庭捏着酒盏,轻轻一叹,道:“臣有几句心里话想同殿下说说。”

李俨一看他的表情,估摸着和池小姑娘有关,便点头道:“偏殿说话。”

……

偏殿落座,解酒茶汤热气腾腾。

池长庭喝了几口,觉得浑身惬意。

一抬头,却见太子殿下一双眼睛幽幽深深地看着他,带着无声的催促。

池长庭心中暗笑,放下茶汤,却又轻轻一叹,道:“今天阿棠进宫的事,想必殿下都已经知道了——”

李俨点头。

他后来仔细询问过薛筝了,总体来说是有惊无险,令人庆幸。

“哎,阿棠才进京第二天……今天臣在宫门外等她,她出来一看到臣,眼睛都红了……”

李俨蹙眉,薛筝不是说没什么吗?

不过转念一想,又理解了。

对薛筝来说没什么,但是对池小姑娘来说就不一样了。

她原本在吴县时谁敢给她脸色看?到了这里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要先伏低做小,自然是又惊吓又委屈,在宫里还得装得若无其事,一见到亲人就忍不住了。

李俨稍微想象一下她当时的模样就觉得难受。

“臣想着,还是因为臣无权无势,不能护她周全——”

“齐国公与孤提过,年后,将安排你任兵部侍郎!”李俨道。

池长庭不禁失笑:“臣并非要问殿下讨官,何况殿下应该知道臣与永泰郡主的旧怨,如今梁王势盛,一个兵部侍郎又算得了什么?”

李俨抿唇不语。

确实,兵部侍郎虽然有实权,但官品也只有正四,在领太原牧、节度河东的梁王面前根本不够看。

虽说池长庭的升迁速度已经够快了,但绝对快不过宗室和著姓世家。

除非……

“臣思前想后,只能来向殿下求个恩典了!”池长庭说着,朝他深深一拜。

李俨心里突了一下,有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池长庭语气恳切道:“殿下曾经向臣提议认阿棠为义女——”

“孤不是——”

“都是臣当时不识抬举,拒绝了殿下的恩典——”池长庭迅速抢断他的话,“臣如今悔不当初,为了阿棠,也只能拉下这张老脸,来求殿下一回了!”

“阿棠——”

“阿棠那边臣已经问过了——”池长庭忙又抢断,“她今天也吓坏了,听说殿下有这个意思,高兴得不行,说殿下的关爱无以为报,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殿下!”

“池长庭!”李俨忍无可忍。

池长庭恭敬拜下:“臣在!”

李俨死死地盯着他的头顶看了许久,最终冷冷拂袖:“离席已久,回去吧!”

身后池长庭长叹一声,道:“是臣与小女痴心高攀了,也罢,臣再去问问薛尚书——”

李俨猝然止步。

身后一片静寂。

“孤回京当日,天降毙乌,龙颜震怒,现此案未结,小人在侧,东宫暂时不宜办喜事。”李俨淡淡道。

池长庭微微笑道:“许少卿必不负殿下所望。”

昨日虽然事发突然,李俨却反应很快,当即令人搜查,捉到丢死乌鸦的人后立即交给随行的大理少卿许航处理。

许航寒门出身,身后没有任何势力,又是目击者,确实是处理这件案子的最佳人选。

李俨没有说话,沉默出了偏殿。

池长庭笑容淡去,忽然一叹。

太子殿下是好的,对阿棠也是好的。

只是,还不够好……

……

李俨回了正殿,刚转身落座,便见池长庭已经站在了许航面前,换盏把酒,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刚提到城门毙乌案,就这么迫不及待去找许航提供助力?

李俨神色微沉,自斟一盏,紧紧捏住。

如果他不认下池小姑娘,就让齐国公长子、吏部尚书薛籍认下,归根结底,就是一定要他成为池小姑娘的长辈。

可这些,偏偏都是当初他自己提议过的!

“当——”

酒盏重重落在食案上,晃出几许酒液。

声音不算响,但因为是从太子殿下的座席上传来的,顿时惊停了所有祝酒交谈声,所有人都转头来看。

李俨缓缓起身,淡淡道:“诸卿慢饮,孤——不胜酒力!”

下阶,大步离去。

太子殿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殿内安静了一会儿。

“太子殿下酒量不太行啊!”赵王哈哈一笑,斟满手中杯盏,抬臂作祝酒状,“来!本王敬诸位一杯!”

殿内复又喧闹起来。

李俨还没走远,多少听到了一些。

他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但身边有人很有感觉。

“什么人呐!还把自己当东宫主人了不成?哼哼,山中无老虎,猴子也敢称大王!不过,不是我说啊殿下,我刚刚看你真的没喝几杯,怎么就不胜酒力了?你那两口有酒力吗?这样真的不行啊,作为男人,不说千杯不倒,也不能一杯就醉,不然以后成亲连洞房都入不了——欸?殿下你在找什么,要我帮忙吗?”

何必勾着房梁探了探脑袋,冷不防惊吓得从房梁上跌了下来。

好险稳住身子,惊魂未定地问:“殿下,你、你怎么有这种东西!”

天呐!他看到了什么!

他会不会被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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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严叔叔约我见面?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59章严叔叔约我见面?李俨看着指腹挑起的丝织物。

粉色底,玉色莲,莲叶缱绻,似有暗香。

手指轻轻一拢,触手冰凉丝滑,旖旎得令人心口发烫。

李俨蓦然回神,仓促将诃子放回木匣盖紧,耳根灼热不堪。

他只是想从江南带回的旧物中找一件和池小姑娘相关的信物,但显然这件不合适……

继续从箱子里找。

翻出一支画卷,应该是苏瑾的那副画,她忘在芳尘院后,一直没记得拿走,他也就没特别提醒。

再找,却找出一只旧香囊。

原是本着谨慎心思,才出手帮小姑娘拿回流落在萧家的旧香囊。

可拿到之后,不知怎么,一直没有还给她。

后来见她因为这只香囊被萧家姑娘引去萧家后院,才让青衣把香囊还了她。

这样一只旧香囊,他莫名地放不下,后来用了点心思拿回来,却在听到她说不是亲手做的才给他时,又默默收了起来。

李俨拿起香囊,放在手心摩挲了一会儿,递给身后不知在念叨什么的何必,吩咐道:“送去给池姑娘——”

何必一看。

“不是吧?哪有人送这么破的香囊给姑娘的?东宫现在这么穷了吗?要不我先借你点银子?殿下你放心,我保证不告诉别——”

“闭嘴!”

李俨按了按眉心,感觉耳边清净了一些,才继续说道:“你带着香囊去见池姑娘,跟她说——”略一犹豫,复又坚定,“明日巳时,我在荐福寺等她,有要事相商!”

何必惊呆了。

“殿、殿下,你、你要我替你去约池长庭的女儿出来幽、幽会?”说出“幽会”两个字的时候,何必感觉自己肝胆都为之一颤。

李俨皱了皱眉,也对两个字不太适应。

“孤有正事找她。”李俨道。

“那我可以走大门吗?”何必弱弱问道。

李俨瞥了他一眼:“走大门需要你去吗?”

何必哭丧着脸道:“我的殿下,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就算没洗手,我也不偷姑娘……”

“事涉机密,你照做就是!现在就去!”李俨不耐烦同他解释。

这也没法解释。

他总要先见到她,告诉她他是谁,然后再亲耳听到她说,然后……

然后再作打算!

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池长庭牵着鼻子走。

何必还是磨磨蹭蹭:“被池长庭抓到我会死的……”

“他还在东宫饮宴。”

“要是突然回来怎么办?”何必想想就发抖。

“传句话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李俨淡淡看他一眼,“堂堂东宫第一高手,江湖人称玉面神偷,打不过也就罢了,跑也跑不掉?”

何必面露屈辱:“殿下你何必寒碜我何必?当年你不是亲眼看到我被池长庭抓住的吗?”

李俨目光一动,露出些许同情:“当年是风姑娘把你的行踪透露给池长庭,他在设下圈套抓住你的。”

何必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俨。

李俨朝他点了点头。

震惊瞬变悲愤:“小师妹!小师妹她出卖我——”

……

何必出现的时候,池棠正坐在榻上发呆。

她还没从今天猝不及防得知的消息中缓过来。

陆大姐姐……大姐姐……她怎么就成了个男人呢?

她还经常赖在他屋里午睡……难怪他一开始不太情愿的样子,后来大概是习惯了……

她还在他屋里换过衣……

怎么就成了个男人呢?

“咳咳……”两声轻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跟在青衣后面。

“何叔叔?”池棠惊讶地喊了他一声。

他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步,将手里东西往前一伸,道:“明日巳时,荐福寺等你,有要事相商!”

池棠一时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何必又原话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也没多。

池棠惊讶问道:“是严叔叔让你拿这个来约我明日荐福寺见面?”

何必点头。

“他约我去荐福寺干什么?”池棠一头雾水。

何必摇头。

“他没说是为什么事吗?”池棠又问。

何必还是摇头。

这下池棠看出不对劲了:“何叔叔,你没事吧?”今天进来这么久,居然只说了一句话?

“没事。”何必道。

池棠不信:“没事你怎么这么……额……沉默寡言?”

何必单手捂脸:“我真的……没事!”

池棠看着心疼,柔声道:“何叔叔,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何必顿时热泪盈眶:“乖侄女儿,叔没白疼你……”

吸了吸鼻子,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开始讲故事。

“当年我和小师妹打赌,只要我能偷到东宫的暖玉,她就嫁给我——”

“是这个吗?”池棠从怀里捧出一只穿着大红小袄的莹白玉兔。

何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事情就是这样——”何必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不怪你爹使美男计,也不怪殿下瞒了我这么多年,可我没想到……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学艺不精才被你爹抓住,也没脸再见小师妹……”

池棠也听得有点心酸,想安慰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学着爹爹安慰她那样摸了摸何必的头。

不料还没碰到,就被何必躲开了,还回过头凶巴巴呵斥道:“干什么?没大没小的!”

池棠讪讪地收回手,道:“何叔叔,你别难过了,小师妹就是不想嫁你而已——”

“会不会说话!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何必怒瞪她。

池棠缩了缩脖子,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何必垮下肩,悲伤道:“我能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现在也就帮人送送破香囊的命了。”

池棠低头看了看香囊,问道:“严叔叔找我到底什么事?”

何必撇了撇嘴,道:“我哪知道什么事?我一问他就凶巴巴的,也不知道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一点也不肯说,东西我送到了,话我也传到了,你去不去可不关我的事,回头你爹问起来,不许把我供出来!”

池棠愣愣点头。

何必还不放心:“你发誓!”

池棠听话地竖起一只手:“我发誓,一定不告诉爹爹是何苦叔叔送来的香囊!”

何必僵了僵,捂脸:“算了,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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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要不我约他出来? 何必走后,池棠怔怔地看着香囊。

画屏忍不住道:“姑娘,你可不能去啊——”

“我当然不会去!”池棠把香囊塞进她手里,嘟囔道,“哪有这样莫名其妙约人的,我干嘛理他?”感觉还怪怪的,好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池棠打了个哈欠,看看时辰,估摸着今天等不到爹爹回来细问了,便抱着暖玉兔下了榻。

正要回房去睡,又脚步一顿,回头道:“之前严侍卫送我的生辰礼放哪儿去了?”

上回正要打开看,随手一放,又给忘了。

侍女们忙去找出来。

木制盒盖在眼前打开,池棠蓦然睁大了眼——

……

池长庭回京,是来述职的。

初一抵京那天不算,初二因为池棠要进宫,他候着宫门不敢离开,又拖了一天。

到了第三天,再不去吏部报到就说不过去了。

李俨正是算准了池长庭上午不在,才约了池棠。

他提前半个时辰就候在了荐福寺门口,被冷风吹得脸发僵时,终于等来了人。

“那个香囊太旧了,让画屏给你重新做了一个……”青衣木木地递过去一只崭新且做工精致、绣工精美的香囊,不敢抬头看太子殿下的脸色。

香囊最终被接了过去。

青衣却完全没觉得轻松,反而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紧张地把手里的木匣捧了出去。

“她说……这个太贵重了,不能收……还说,把太子殿下的赏赐随便送人,是对太子殿下不敬,让你……下不为例……”

李俨接过木匣,打开盖子看了一眼。

大红丝绸垫着莹白玉兔,是极北之地进贡的寒白玉雕琢而成,确实很贵重。

只不过,她收下火狐裘的时候怎么不说太贵重?她把他赏赐的东西拿去典当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敬?

李俨合上盖子,低声道:“回去吧。”

自己则捏着香囊,抱着木匣,转身离去……

……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池棠不安地问青衣。

光听青衣没有任何感情地叙述,她都有点心疼严侍卫。

青衣不语。

“可我真的不能去——”池棠叹道,“他这样约我,也不说什么事,我怎么好赴约?爹爹知道了会生气的。”

青衣沉默。

“青衣姐姐,你跟他在东宫共事过,你来猜猜,他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我?”

“猜不出来。”青衣毫不犹豫答道。

这种事,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主子们玩得过瘾就好。

池棠叹了一声,痴痴地想了一会儿,迟疑地看向青衣:“要不——你替我约他出来?”

青衣眉心一跳,心里迅速开始估量这件事的危险性。

“要不我跟爹爹说一声,请他到家里来说话?”池棠又问。

青衣想了想,诚恳地建议:“不如先问过二郎君?”

池棠点头,正问着“爹爹几时回来”,池珠来了。

大房有两个女儿,长女名池珍,行二,今年十六,已经定亲,婚期就在腊月二十,只剩半个多月了。

池珠是幼女,行三,只比池棠大了半岁。

前世两个堂姐对池棠的到来并不欢迎,虽然也没欺负她,但一见面就给了冷脸,更是几乎从没来探望过她。

现在这么殷勤地凑过来,池棠感觉有点吃不消。

“三姐姐找我有事吗?”池棠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

池珠关切地打量着她,道:“听说四妹妹受伤了?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为这个啊……

池棠爽快地亮出特意留的罪证给她看:“就是这里,薛郡君掐的——嗯……差不多好了……”尴尬地朝池珠笑了笑。

昨天看着挺吓人的手印,抹了一遍商大夫的药后,这会儿几乎看不出了。

好在池珠也不是真为了关心她来的,唏嘘了两句之后,换了话题:“昨晚的东宫宴你没去实在太可惜了,几位公主都来了……新安公主还同我说话了……”说到兴奋处两眼放光。

池棠听得纳闷,特意来找她说昨晚的东宫宴做什么?

出于礼貌,池棠还是安静地听了下去。

大约说了一刻钟后,池珠幽幽地叹了一声,道:“可惜没能见到太子殿下。”

池棠随口“嗯”了一声。

池珠突然看她,幽幽道:“四妹妹可真幸运,可以跟太子殿下一起进京……”

池棠心想,一起进京算什么?太子还要认我作女儿呢!

不过面上还是要谦虚低调些:“虽然一起进京,可我也没机会见到太子殿下呢!”

池珠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道:“初一那天在城门口,我见到太子殿下了——”眼神顿时一痴,“太子殿下可真是、真是……”

“真是”了半天,终于被她找到一个不错的词:“真是龙章凤姿!”

池棠被这个词勾得心中一动,问道:“比我爹爹如何?”

“啊?”池珠呆了一呆,这个比较她还真没想过,想了半天,只能为难地说:“都很好……”

池棠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她是忌惮太子殿下的权势还是顾忌爹爹的面子。

但无论是哪种,至少太子殿下的长相是不差的。

池棠不由心底发痒。

龙章凤姿是什么模样?哎,她竟然两世都没见过太子殿下……

“四妹妹,你说三日后的齐国公府宴会,太子殿下会去吗?”池珠突然问道。

池棠愣了愣,问道:“怎么又有宴会?”

池珠道:“年底了,很多官员像叔父一样进京述职,饮宴就会多起来——怎么?叔父没告诉你齐国公府宴吗?”

池棠摇头。

昨晚爹爹不知什么时辰回来的,今天一早又去了吏部还没回,也没机会告诉她。

池珠却有另外的担心:“会不会叔父觉得你伤势未愈,不让你去齐国公府?”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池棠完全看不出伤势的手腕。

池棠下意识摸了摸手腕,觉得有这个可能。

她已经感觉到爹爹不想让她见太子殿下了,估计是怕她旧情复燃之类的。

“四妹妹……”池珠两眼汪汪地看着她,小声祈求,“齐国公府只会邀请你,你要是不去,我也去不成了。”

池棠咬了咬唇,道:“等我先问过爹爹。”

好像她也有点想去……

第161章 阿棠是爹娘的小福星 “想去就去啊!”池长庭的回答出乎池棠的预料。

“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没有不让你去的意思——”池长庭解释道,“你也长大了,以后我们常住京城,这些应酬难免的,若能交上几个像陆七那样的好友,你也不必天天闷在家里没处去。”

池棠高兴得连连点头:“爹爹,你终于决定常住京城了?”

池长庭冷笑道:“我儿的仇还没报,走了也不甘心!”

池棠忙顺了顺他的背,免得他又气着。

池长庭笑容一软,拉下她的手,殷殷嘱咐道:“去的话一定带上青衣,齐国公府宴人不会少,说不准会不会有不怀好意的,身边一定不能离了人;齐国公夫人对你娘有救命之恩,要格外尊敬;要是有人欺负你不必忍,薛家姑娘再颐指气使,在这些人面前都是会维护你的……”

池棠一一点头。

池长庭把能嘱咐的都嘱咐了一遍,实在想不出什么了,最后才道:“我们阿棠是个乖的,阿珠却有些不懂事,你分心看着她点,别给你惹事了。”

池棠神色一动,拉住池长庭的袖子小声道:“爹爹,二姐姐这门亲事不好!”

池珍的这门亲事在她记忆里实在过去太久了,久到她进了京也没想起来,还是今天池珠提了一下,她才记起。

池珍的未婚夫任峻是平棘伯的第二子,年方弱冠,已经是正六品的武官,虽然有家族恩荫在,也算得上年轻有为,又相貌堂堂,待人谦逊,是个不可多得的佳婿。

去年春天,任峻在曲江池畔偶遇池珍,一见倾心,不久便请媒上门。

这门亲事大房一家、包括池珍自己都是非常满意的。

当时池长府还来信问过池长庭,池长庭也是极为认可的,

但池棠这么说,池长庭也不敢等闲视之,忙问:“怎么说?”

池棠皱眉道:“任二郎又对别家姑娘一见倾心,非卿不娶了,任家也嫌弃池家势衰,在二姐姐出孝后提出退亲。”

池珍的婚期在今年腊月二十,前世因为池长庭身故,她作为未嫁的侄女,要为叔父守孝一年,便延迟了婚期。

然而一年后,池珍出孝,没等到任家来重议婚期,反而等来的退亲。

后来颜殊去打听,池棠才知道,任峻在池珍守孝期间,几乎是同样的招数又勾搭上了一位姑娘。

池长庭听罢,冷冷一笑,问道:“她们为这事迁怒你了?”

池棠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

“若不是如此,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池长庭冷笑道。

阿棠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守孝就会认认真真守,绝不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除非风雨刮到了她头上。

池棠突然眼眶一红,扁了扁嘴,道:“三姐姐说我克父克母,还克得二姐姐没了好姻缘——”

“混账!”池长庭勃然拂袖,劲风猎猎,卷着手边茶桌狠狠撞在墙上,支离破碎。

侍女们闻声赶到门口,惶惶不敢进。

池棠忽地落泪。

她前世孤身进京,遭受冷遇,只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后来从池珠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原来他们是怨怪二房的丧事冲撞了池珍的喜事。

后来她便连半步都不迈出自己的院子,省得看人冷眼。

但她不出去,却挡不住人家进来。

任家退亲当日,池珠气势汹汹闯进她屋里,指责得她无处可躲。

那时满腔委屈也没地方说,哪里像现在,她什么都没说,爹爹就知道她受了委屈。

“爹爹……”池棠往他身边蹭了蹭,仰着脸看他。

池长庭心中一酸,阿棠小时候经常用这样渴求的目光要他抱抱,后来长大了,即便撒娇也有了分寸。

叹了一声,怒火消尽,将女儿轻轻揽在怀里,温柔拍抚她的背脊。

“收拾一下,取热水来给姑娘擦擦脸。”他吩咐道。

怀里的小人抽噎了一声,显然还在伤心。

池长庭拍了拍她,低声道:“你娘……她身子一直不好,从小就不好,她七岁的时候,大夫说她活不过七岁,八岁的时候,大夫又说她活不过八岁,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一年一年地熬过来,甚至身子越来越好……后来她怀了你,大夫都说生不下来,她也不肯认命……”

“那时我也劝她不要孩子,只要她好好的,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万一生产的时候出了意外,让我怎么办……”

他声音哑了一下,正好画屏端着热水过来,他便松开池棠去拧帕子。

他拿着帕子擦拭着她的脸。

虽然已经十四岁了,池棠还是长得比其他女孩儿要慢一些,脸颊圆润,稚气未脱,一双眸子微微泛红,水汪汪,惹人怜爱。

“你娘说,这个孩子,是她此生最大的惊喜,她不知道下辈子是不是还有缘分做你的母亲,所以这辈子一定要努力活着,活着生下你,活着看你长大,她相信你会护佑她,会护佑我们这个家。”

池棠刚止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可是她……”

她还是去了……

他笑着拭去她的泪。

“你不知道,当时你大伯母也怀着阿珠,她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仍旧被折腾得人都瘦了好几圈,可我们阿棠就不一样了,你在娘胎里就很乖,一点也不折腾你娘,她怀你的时候容光焕发,胖了好几圈,怀相也很好,连商大夫都说是奇迹!”

池棠破涕为笑:“爹爹认识商大夫这么久了啊?”

池长庭笑道:“是,商大夫医术超群,我特意请了他来照顾你娘——”

摸了摸她的脸,神色温柔:“幸好当年你娘坚持留下了你,我们家才多了个小福星,你娘生了你之后,身子反而好了起来,后来被李姝折腾,也有惊无险……”

说到这里,眸光微黯,旋即又亮起,笑吟吟道:“爹爹有了阿棠,官运亨通,不但避过死劫,还步步高升,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池棠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池长庭也笑了,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目光一冷:“他们既然这么看重这门亲事,我们就不去管了,让他们得偿所愿就是!”

第162章 又见秦归 池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下:“其实只有三姐姐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后来大伯母押着三姐姐来道歉了。”

池长庭冷笑道:“一时冲动说出口的,不就是平时在心里想的?她这样藏不住的性子,哪里来这种想法?还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表示过!”

池棠有点无奈:“总不能人家在心里想,我们也要报复吧?”

池长庭冷哼不语。

池棠又道:“那就算三姐姐不对,二姐姐也不好,可任二郎这样的人,难道我们以后要跟他成亲家?”

池长庭这才不情不愿道:“行了!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道,“齐国公府宴就不要带阿珠了,省得给你添麻烦!”

这个池棠倒无所谓,不过——

“爹爹……”她小心翼翼问道,“齐国公府宴,太子殿下会去吗?”

虽然问了,但是心里隐隐已有答案,她能去,那太子殿下多半是……

果然,池长庭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初六会审姚无忌,太子殿下忙着呢!”

……

姚无忌没有死,和他的七子八女以及众多王府僚属一起被押送到了京城。

姚氏是舜帝正统嫡系后人,世居吴兴千年,盘根错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拔起的,即便罪证确凿,也要开堂审理,否则无法给江南士族一个交代。

这次堂审姚无忌的级别很高,三司会审之外,皇帝还指了太子殿下听审。

听审完了,当然还得回去向皇帝复述一遍。

这么一来,太子殿下不可能有时间再来齐国公府凑热闹了。

池长庭是这么想的。

池棠也深以为然,于是十分肯定地告诉前来哭诉不能赴宴的池珠:“太子殿下不去齐国公府!”

也不知爹爹怎么跟大伯父说的,总之,大伯父亲口发话,让池珠不要跟去。

池珠当然还是想去的,但听说太子殿下不去,心里总算没那么遗憾了。

初四、初五下了两天的大雪,到了初六傍晚要出门时,格外寒冷。

池长庭站在门口等着,就见他家小姑娘踩着鹿皮靴、裹着火狐裘,圆滚滚地朝外走来,不由一笑,道:“冻坏了吧?刚好下了雪才这样冷,京城最冷也就这几天了。”

“我还好……”池棠缩在毛茸茸的护颈中含含糊糊地回答。

池长庭见她眸光水亮,两颊白里透红,看着十分有精神的样子,也放下心来,一边扶她上车,一边叮嘱:“车里我只放了一个炭盆,还是刚开始烧的,你等烧热了再脱衣,不然乍冷乍热容易生病……”

池棠乖巧应下。

等炭烧起来了,却没有脱衣,而是喊了一声“走慢些”,打开车窗一缝往外看。

她来京城好几天了,因为天气太冷,还没出去逛过。

池家在城东的常乐坊,要穿过东市才能到齐国公府所在的光禄坊。

池棠好奇地趴在窗口朝外看,。

吴县的市也热闹,但比起京城就差远了。

现在还没到下衙的时间,东市已经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但行人都会自觉将道路当中让出来,因为京城贵人多,出行车马也多,不好好走路边,真被个贵人撞上了也是自己倒霉。

行人有布衣百姓,有青衫学子,有锦衣儿郎,还有异域衣饰的胡人。

当她的马车路过时,行人纷纷回头注目。

不过注目的不是她,而是今天兴致高昂要亲自驾车的池长庭。

池长庭虽然卸了太守一职,身上还有散阶官品,因此仍旧穿了绯色常服,明眼人一看便知身份不俗。

身份不俗,容色不俗,气度更是不俗,却亲自执辔驾车,不由更引人注目。

池棠虽然看不到他此刻的模样,也能想象得出风流倜傥姿态,心中暗自得意。

目光飘飘然自人群中随意扫过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人转头看来——

脑中瞬间一滞,池棠猛地回转目光。

人群依旧济济,却没有再找到刚才那人。

池棠倏地关上车窗,心头狂跳,顾不上车内侍女们的询问,冲到车门口。

“爹爹——”

池长庭听她声音不对劲,转过头来看她。

刚刚还小脸红扑扑的姑娘这会儿却面色如雪,目光颤颤,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

“我看到他了……”池棠艰难地说。

“谁?”池长庭皱眉。

池棠咽了咽口水,道:“秦归!”

池长庭目光一缩:“在哪?”

池棠指了指。

“展遇!”

“是!”数道身影从马车旁离开。

“回去坐好。”池长庭面色冷冷,“青衣警醒一些!”

马车依旧向齐国公府驶去,池棠下意识摸了摸手臂。

上次那个银钏丢在了山谷里,没想到爹爹又给她弄了一个新的一模一样的。

可同样的招数对付同一个人还有用吗?

戒备和不安中,却一路平静无阻地到了齐国公府。

马车还没停稳,便听到外头有人迎上,热情寒暄。

“不想池二郎文章风流,君子六艺,竟是无一不通!”

“等会儿射礼上池郎若不取头名,必当罚酒三杯!”

池长庭一一应下,不一会儿,车窗敲响,池棠将窗打开少许,他在外头含笑嘱咐:“仆人会引车从旁门走,莫要紧张,让青衣寸步不离跟着你,爹爹先进去了。”

池棠点点头,小声问道:“爹爹,我能去观射礼吗?”她也好想看爹爹取头名啊!

池长庭低声笑道:“这要看薛郡君的安排,你想看就跟她说。”

池棠点头。

车窗关上,马车重新驶动,过了一会儿,停下,外头有女声殷勤请下。

下车一看,已经在齐国公府内了。

侍女殷勤引路入内。

沿着抄手长廊一路走来,池棠略有些紧张的心情在侍女的妙语下渐渐放松。

转了个弯,前方就是连接内外的二门了。

门槛以内,几名少女正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往里走,娇声俏语,笑容可掬,其中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文成郡君薛筝。

池棠一见薛筝,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下意识放慢脚步,祈祷着薛筝没看到她——

“郡君!池乡君来了!”池棠身边的侍女高声道。

第163章 牙尖嘴利 薛筝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池棠突然觉得手疼,但还是硬着头皮朝她笑了笑。

“阿池来了!”薛筝喜出望外地丢下身边几人,快走几步上前,极其亲热地挽住池棠的手臂,娇娇抱怨,“怎么不来早一些?念了你好久呢!”

池棠反应不及的时候只会挑着实话说:“贪看东市热闹,路上走慢了。”

薛筝嘻嘻一笑,一边挽着她往里走,一边道:“今天不急,下次我带你去,你刚来不知道哪里好玩呢……”

身后还有几位一同进来的姑娘,薛筝看都没看一眼,倒是另一名薛家姑娘上前招待了。

池棠配合地“嗯”、“嗯”着,一边偷偷觑了薛筝一眼。

爹爹说薛筝在外人面前会维护她,这岂止是维护啊?连她自己都怀疑那天是不是跟薛筝闹过矛盾了。

也不知道出于一种怎样的作死心理,池棠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手上还疼吗?”

薛筝脚步一滞,欢声笑语也乍然停住。

但也只停了一瞬,她狠狠地剜了池棠一眼,依旧亲亲热热挽着她往里走。

刚才和薛筝走在一起的有两名少女,其中一人去招待其他客人了,还有一人仍旧站在原地,面带微笑看着薛筝和池棠。

这名少女大约十六七岁,和池棠一样披着大红的斗篷,容色秀丽,姿态娉婷,笑容端庄淡雅。

薛筝拉着池棠到那少女面前,笑着介绍道:“这就是池二郎的女儿,池家阿四,她刚封了乡君,可金贵着呢!”说到“金贵”两个字,依稀磨了磨牙。

但凡两边介绍人,总是先向位尊者介绍位卑者。

薛筝这样介绍,应当是认为池棠身份不如这名少女。

然而她介绍少女时却格外简洁:“这位是固安侯府的卢家八娘!”

池棠猛然一惊。

还没惊完,便被薛筝拉着走了,卢八娘反而自己跟在后面。

“上回在承嘉殿说了要送你一名侍女的,等会儿喊过来你随便挑……我养了一只兔子,等会儿给你瞧瞧……”

池棠被引到内堂拜见齐国公夫人后,便同卢八娘等人一起,被薛筝带去了花园。

花园里已经来了不少贵女,薛筝作为齐国公膝下唯一的未嫁女,要和她的几位侄女一起负责招待客人,因此挑侍女的事一时不好办。

但兔子很快就抱过来了。

软绵绵、毛茸茸的雪白兔子,姑娘们没有不爱的,就连矜持了一路的卢八娘也忍不住伸手去摸。

薛筝却特意将兔子抱到了池棠面前,笑道:“这只本来是太子表哥养的,后来见我喜欢,就送了我,你猜它叫什么?”

这要怎么猜?

池棠看了一眼仿佛在炫耀的薛姑娘,觉得有点难配合,便老实地摇了摇头:“猜不出。”

“阿池就猜一下呗!”薛筝不肯放过她。

池棠只好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叫兔子?”

薛筝僵了一僵,若无其事笑道:“说起来也好笑,明明是只白兔子,太子表哥却给它取名叫黑子。”

池棠“噗嗤”一笑。

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挺促狭的。

“阿薛,黑子能给我抱抱吗?”卢八娘似乎爱极了这只兔子,忍不住开口相求。

薛筝举了半天也没见池棠接过,索性给了卢八娘,转头去同别人说话了。

池棠落了单,正好偷偷去看卢八娘。

红衣雪兔,少女纤秀的手指轻轻抚摸兔子背上的毛,画面十分美丽。

但池棠此时看卢八娘,已经无心体会少女的美丽了。

原来这就是卢八娘啊……

前世选定谢大姑娘为太子妃后,和池棠一起被册封为太子侧妃的就是这位卢八娘。

大概卢八娘现在也已经是太子侧妃的人选了吧?所以薛筝觉得卢八娘身份比她高。

可她已经不是了——

想到这里,池棠悄悄拉了拉薛筝的袖子,待她回头时,含蓄地问道:“今天有什么贵人来吗?

薛筝嗤笑一声,道:“没有!今天你最贵!”

话音刚落,侍女匆匆而入,禀道:“永泰郡主到了!”

薛筝脸色一变:“她怎么来了?”

池棠小声问:“不是你请的?”

薛筝睨了她一眼,同样小声道:“我请她干什么?来欺负你吗?”

池棠冲她讨好地笑了笑。

薛筝轻哼一声,拽着她出去迎接永泰郡主。

永泰郡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有一名华服少女,两人有说有笑地进来。

池棠跟在薛筝身边走在最前端,永泰郡主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停住脚步,下巴微抬,高贵冷艳状。

池棠默默跟着其他人一起矮身行礼。

永泰郡主像没看见似地从她身边走过,池棠身后,是抱着兔子的卢八娘。

“这兔子不错!”永泰郡主道。

身旁薛筝轻嗤了一声,将她拉起,一转身,却脸色大变。

“不能这样抓!”薛筝冲过去将“咕咕”直叫的兔子抢回怀里,一边手上安抚,一边忿忿道:“兔子耳朵很脆弱,不能这样抓,会拉伤的!”

永泰郡主不以为然地说:“一只兔子而已,本郡主今天还有点馋兔肉呢!”

“郡主要失望了,这兔儿是太子殿下送给薛郡君的,可吃不得。”卢八娘笑道。

永泰郡主顿时面露无趣。

她同来的华服少女却笑了一声,道:“太子殿下人生得文秀,怎么也喜欢养这些姑娘家爱的小玩意儿?”

始终乖巧垂眸任人蹂躏状的池四姑娘倏地抬眸,皱眉道:“兔子又不是只有姑娘家能养,姑娘家爱了男子就不能碰?养只小物而已,还要分男女?难道我养了条锦鲤,天下男子都不许养锦鲤了?”

她虽然抬高了声音,听在耳中却是又甜又软,没有半分气势,倒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

华服少女笑了笑,柔声道:“池乡君误会了,我只是没见过男子养兔子——”

“你当然没见过!”池棠轻哼道,“黑子是太子殿下特意养了送给薛郡君的,想必你家没有这样温柔疼人的表哥!”

……

十几步外,两人隔着长廊而望,面色不一。

“这就是池四?”其中一人惊讶道,“现在这么牙尖嘴利了?”

另外一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唇角微微扬起。

第164章 太子殿下到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64章太子殿下到“你知道我表哥是谁吗?”华服少女淡淡笑道,神色自矜。

池棠心中一惊,难道闯祸了?

旋即又鼓起勇气,道:“我不知你表哥是谁,但你一定知道薛郡君的表哥是谁,难道你的表哥比太子殿下还尊贵?”

华服少女面色一冷。

“行了!”永泰郡主不耐烦地说,“不过说笑几句,较什么真?”冷冷瞥了池棠一眼,“果然是乡下来的,不知尊卑轻重,自己看看,哪个像你一样大呼小叫的?”

池棠顿时脸上火辣辣的,眼里泪珠儿直滚,抿紧双唇不语。

长廊外,有人眼神瞬变,立时就要上前。

另一人忙拉住他:“别、别!我去、我去还不行吗?”脚刚抬起,又放了下来。

不知怎么神游天外的薛筝终于回神了——

“说什么?郡主说谁?阿池可是从淑妃故里来的,郡主说哪里是乡下?”薛筝顶了永泰郡主一句,回头看眼泪汪汪的池小姑娘,忙不迭掏出帕子给她擦泪。

“别哭别哭,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许哭!”安慰了两句,又抬头瞪了华服少女一眼,“说什么笑?太子殿下是让你们说笑的?谁不知尊卑轻重?我们阿池刚封了乡君,不服高娘子也去讨一个乡君啊!”

华服少女脸色一变,淡淡道:“是我失言了。”

薛筝在皇帝面前,是比公主都不差的存在。

永泰郡主敢教训池棠,却不敢多说薛筝一句,只冷哼一声,道:“你们齐国公府就这样待客的?把客人堵在门口吹冷风?”

薛筝冷冷一笑,冲侄女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带郡主和高娘子去见夫人!”自己则继续低头安慰池小姑娘:“不许哭了,我带你去挑侍女!”

池棠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道:“我没有哭!”

嗓音软软的,带了一点嘶哑,听上去好不可怜。

“是是是你没哭,是我哭了。”薛筝没好气地说。

池棠觑了她一眼,仿佛觉得这个时候有点好说话,便趁机得寸进尺:“我不想挑侍女,我想去观射礼!”

薛筝正要拉着她往花园走,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瞪她:“你是不是觉着我挺好说话的?”

池棠眨了眨眼,弱弱道:“我爹说,想去观射礼就跟薛郡君说……”

薛筝撇了撇嘴,吩咐道:“把观礼楼收拾出来,姑娘们要去观射礼!”

这话一出,姑娘们无不容光焕发,就连已经走开好几步的永泰郡主也停住脚步,旋即健步如飞往内堂走去。

……

射,乃君子六艺之一。

射礼,古来有之,如大射、宾射,都是天子诸侯的大礼。

民间也有饮宴之前的燕射,但即便说是民间,也都是公侯家的玩意儿,一般人,谁家里能布个演武场拿来行射礼?

齐国公府肯定有的。

齐国公府不但有个演武场,边上还特意留了一排观礼楼,供女眷观射礼用。

因冬日天黑得早,射礼已经开始了。

射礼的顺序是身份从高到低,一时还没轮倒池长庭,池棠便由着薛筝拉到一间屋子里梳洗。

“赶紧擦擦,要是被你爹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跟我爹告状呢!”薛筝抱怨道。

“这么远看不到……”池棠的声音含含糊糊从帕子下传出。

薛筝轻哼一声。

池棠拿下帕子,随口问道:“我爹告过你的状?”

薛筝一听就生气:“不就那天宫里的事?我把你掐出印子来,你的侍女还不是把我也掐出印子来了?凭什么你爹一告状我就得受训?我是亲生的吗?”

池棠犹豫道:“这么点小事,我爹应该不会告状吧?”

薛筝嗤之以鼻:“不是他告状还能是我太子表哥告状不成?太子表哥日理万机,有空管这么点小事?”

池棠无言以对。

薛筝看了她一眼,凉凉道:“现在没有旁人,我实话告诉你!刚才都是为了维护我们齐国公府的面子,其实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池棠“哦”了一声。

薛筝觉得刚才那句话说得似乎不太含蓄稳重,但都说出去了,也改不了,便轻咳两声,缓了语气转移话题:“没想到你还挺牙尖嘴利的,刚刚把高霁雯说得脸色都变了。”

说到这个池棠就生气,瞪着她道:“人家说你太子表哥闲话,你怎么都不吭声!”

还有卢八娘也是,太子殿下可是她未来夫君,她也不知道维护一下,一点都不适合做太子侧妃!

薛筝白了她一眼,道:“你冲得那么快,给过我机会开口吗?”

池棠不服气:“你是他亲表妹,你应该冲得比我快才是!”

薛筝噎了一下,瞪着她道:“你是不是觉着我脾气挺好的?”

池棠正要低头认怂,忽听屋外喊了一声:“池二郎!是池二郎!”

倏地跳起,冲了出去。

暮色昏黄,演武场上,绯衣玉立,人影斜长。

池长庭从司射手里接过长弓羽箭,前方的箭靶在昏色中不甚明晰。

这样的状况对射者比较不利,不过他不在乎。

抬头往观礼楼方向望了一眼,临窗尽是青丝绿鬓,即便他眼力不俗,也看不清哪个是他家的小姑娘。

但肯定是在的。

池长庭微微一笑,回头朝与他同组而射的男子作了个邀请的姿势。

被这么多姑娘看着,要放在平时,他一定低调一些,可其中有他家的小姑娘,那他就得全力以赴,不能让女儿失望了——

挽弓,搭箭,离弦。

两人均是好手,一箭穿靶。

换弓,起鼓。

不但弓身愈沉,射者还需得应着鼓乐的节拍射穿箭靶。

夕阳斜照,明暗交错间,靶心的位置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凭感觉捉摸。

箭上弦,池长庭眯起一只眼,耳中捕捉着鼓点。

离弦,箭出如电。

“池二郎胜!”

随着司射一声高喊,观礼楼内一阵情不自禁的惊呼,池棠笑得眼都没了。

不远处,却有人冷哼一声,道:“有些人就是命好!”

池棠看了一眼,竟是永泰郡主不知何时也到了观礼楼,说话时,一双眼仍盯在演武场上,面上阴沉沉的。

池棠心情正好,仍旧笑眯眯趴回窗前望着。

池长庭交还弓箭,与同组另一人互相施礼致意,正要退场。

忽然,场外一声唱喏:“太子殿下到——”

顶点

第165章 池卿输了 仪卫在前,太子殿下大步流星行来,仿佛赶着要做什么。

齐国公忙率众相迎。

“孤听说今日舅父举宴,左右无事,过来看看。”太子殿下道。

池长庭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既赶上射礼,孤也来试一把!”太子殿下又道。

此时演武场上天色又暗了许多,草靶已经只剩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原本池长庭就是来压轴的,后面只剩两名无足轻重的武将,射不中也不会太没面子。

可太子殿下要上场,万一丢了面子……

齐国公为难了一瞬,便应了下来,旋即令人在靶场四周点上火杖。

正打算亲自陪太子殿下下场,身后却有人含笑开口:“殿下若不嫌弃,便由微臣陪殿下试这一把!”

齐国公蹙了蹙眉,心中埋怨池长庭失礼。

然而太子殿下没怎么犹豫就“嗯”了一声,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回头嘱咐了一句:“奉殿下行射,不得失礼!”

池长庭恭敬应允。

拿弓,取箭。

池长庭唇畔含笑地将箭矢搭上弓弦,口中如寒暄般说道:“会审这么快结束了?”

李俨“嗯”了一声,神色淡淡地拉弓渐如满月。

池长庭也将目光转向箭靶,道:“观礼楼可看不清这里。”

“孤知道!”

话音落,箭如流星,穿靶而去。

周围静了一瞬。

李俨放下双臂,静静望着前方。

看不清不要紧,有结果就行。

池长庭一笑,也松了手。

同样箭如流星,同样力穿草靶。

“好!”齐国公带头喝彩,一片欢腾。

……

观礼楼上,也同样不平静。

“太子殿下一点也不文秀啊!”池小姑娘得意地摇头晃脑,“和我爹爹差不多了!”

薛筝听得好笑,扶住她的脑袋嘲了一句:“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高娘子也是个沉得住气的,柔柔笑道:“太子殿下竟是真人不露相,以往在春秋狩猎时当着陛下和朝臣也是藏拙呢!”

这种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薛筝是很熟的,正要敲打回去,却见身边的池小姑娘转头看向高娘子,语气莫名自豪地说:“太子殿下是储君,怎么会同臣下争名?陛下也不会在狩猎时跟臣子们争第一啊!”

高娘子笑道:“池乡君说得有理,怎么太子殿下今天突然有兴致来同臣下争名了呢?”

池棠噎了一下,回头望向演武场。

火杖熊熊,照得整个演武场地面都是红的,而场中的两人看着也似要燃起来一般。

一个没了从容,一个少了矜贵,虽然看不清神色,但莫名有种对峙感。

“你不都说了,就是突然有兴致呗!”池棠嘟囔道。

心里也是奇怪。

爹爹不是说太子殿下今天很忙没空来吗?

……

第二箭,换弓,擂鼓。

“姚无忌都招了?”池长庭一边瞄准靶心,一边问道,分散对方注意力的同时自己凝神细听鼓点。

“没有。”太子殿下说话一如既往地简洁。

池长庭笑了:“那殿下是怎么同陛下交代的?”

“出了意外,押后再审。”

“什么意外?”池长庭漫不经心问道。

“姚伯章死了。”

池长庭一怔。

“咻——”

箭出。

池长庭来不及思考,跟着放箭。

李俨垂下弓,转头看他,唇角微微一勾:“池卿输了。”

……

爹爹输了?

池棠呆呆看着。

太子殿下的箭术比爹爹还厉害?

“哈哈哈……”薛筝乐得直笑,“我记得池二郎曾在兴和三年的秋猎上夺过头名来着?现在还不是败在太子殿下手里,赵王殿下拿过头名没?”

高娘子抿唇不语,脸色不太好看。

池姑娘脸色也不好看,扯了扯薛筝。

你嘲赵王就嘲赵王,拉上我爹干嘛呢?

“我看太子殿下和池长庭似乎在说话,许是池长庭分了心。”永泰郡主淡淡道。

池棠忙不迭点头附和,气得薛筝咬牙暗拧她的腰,低声喝问:“你站哪边呢?”

池棠“嘶”了一声,坚持道:“我站我爹!”

“咦?”有人惊讶道,“怎么还要射?”

池棠忙往外看,正见太子殿下又从司射手中接过一支箭——

……

李俨从司射手中接过箭,目光往人群中一扫。

“高浑。”他淡淡唤道。

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越众而出,向他行礼。

“渤海公膝下只你习武,来陪孤射一箭。”李俨道。

池长庭听了一笑,将手里的弓递给高浑。

高浑面色微变,没有接:“臣学艺不精,不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李俨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箭就行了,你身为渤海公之子,文弱些也就罢了,胆气总得有点。”

作为武官,被人用文弱来形容,实在是奇耻大辱。

高浑涨红了脸,劈手夺下池长庭手里的弓——

……

观礼楼上,少女们偷偷拿眼去看高娘子。

薛筝可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直接笑道:“高娘子,我太子表哥怎么敢跟你们高家抢文秀这两个字?你们高家可是满门文秀呢!”

高娘子终于绷不住了,狠狠瞪了薛筝一眼,拂袖而去。

薛筝趴在池棠肩上直笑:“哎哟,太子殿下今天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么巧出来给我们出气呢!”

池棠摇摇头,望着演武场上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心中疑惑。

怎么觉得怪眼熟的呢?

……

李俨将大弓随手丢给司射,看也没看高浑一眼,迎上齐国公,道:“孤先去拜见舅母——”看了一眼正朝他走来的池长庭,唇角微微一勾,“胜池卿一次不易,舅父及诸卿替孤多罚池卿几杯!”

至于另外一个提都没提的,自然是胜得很容易。

太子殿下一发话,池长庭便被数人截下。

齐国公亲自递来酒盏,笑道:“难得殿下今天兴致这样高,长庭就不要推拒了!”

池长庭目光沉沉地看着李俨离去的身影,接过酒盏,恨恨一饮而尽。

……

射礼结束,便是饮宴时。

原该随众进宴厅的池棠却被薛筝带着远离人群,起初还会碰上两三侍女,到后面,竟然除了她们几个,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池棠紧张得不行:“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见我?”

薛筝也纳闷,想了想,惊讶道:“该不会是听到你刚刚跟高霁雯吵架了吧?”话一出口,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定是这样!要不怎么刚刚非要拉着高浑比射呢!”

池棠吓得走不动了:“我、我可以不去吗?”

“你怕什么?”薛筝大惑不解:“你帮太子出头,太子夸赞赏赐你还来不及呢!”

池棠只是摇头,就是不肯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怕见到太子殿下。

薛筝不耐烦地上来拖她。

还没碰到人,就听得两声轻咳。

池棠一溜烟躲到了薛筝身后。

薛筝停顿片刻,大约得到了什么暗示,挣开她的手朝后退去。

“哎——”池棠想去拉她,却突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背脊上,如有实质,激得她背脊僵直,不敢动弹,也不敢说话。

说好了寸步不离的青衣抬头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也默默退后,只是没有像薛筝一样退得无影无踪,而是退到廊外,远远地候着。

身后脚步声动,似乎要朝她走来。

池棠咬了咬唇,僵着转过身。

前方的太子殿下停下脚步,没有开口。

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温淡淡,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大约前世,他也曾这样看过她吧?

池棠突然红了脸。

前方步履再动,朝着她靠近。

池棠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

想起自己前世今生都没机会见到他,忍不住悄悄抬眸,渴望看他一眼。

一眼,却蓦然怔住。

长廊深处的阴影中,步履微缓地走出一人。

紫袍玉带,清隽颀长,清冷夜色与浮华灯火的交织下,眉目间晕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暧昧。

紫袍玉带……

池棠怔怔地看着他身上的紫袍玉带。

服色衣饰均有品级之分,他从前常穿的绿衣银带,是七品官员的常服。

但是——

紫衫袍,玉带钩,乌皮履。

这、这是诸王以及……皇太子的常服。

池棠抬了抬目光,看着他的脸。

“你……是太子殿下?”

第166章 我一定会孝顺殿下的 李俨站定在十步远处,不敢再迈近一步。

长廊檐下的灯正好从她右前方照下,将她整个人照得温暖而柔软。

火红狐裘缀了一圈雪色兔毛,绒绒地衬在她软嘟嘟的两颊边,很像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兔子。

此时,兔子俨然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双眸睁得浑圆,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可思议,一点也不加掩饰。

“你……是太子殿下?”她轻声问道。

李俨点头。

她听完,眼里震惊更浓,小嘴微张,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李俨不安地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话说了一半,又心虚得说不下去了。

虽然一开始不是故意,但后面是真的故意了。

女孩儿回了神,眨眨眼,合上了嘴,明净无瑕的双眸在他脸上转了一圈。

忽然,她笑了起来。

眼眸微弯,唇角上扬,甜甜地笑了。

两颊小涡深陷,如藏了美酒一般,熏人欲醉。

李俨只觉胸口似点了一团火,烧得他不能冷静。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应对她的恼怒或委屈,可是她却笑了,笑得甜甜软软,眼里仿佛有星光。

这姑娘,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李俨直想上去摸摸她的脸,戳戳她的酒窝,想……

他忍不住朝她走近几步。

她也没有躲开,仰着小脸,看他的眼神充满仰慕:“原来你就是太子殿下啊……”

李俨耳根微微发热,问道:“你不生气?”

池棠愣了愣,摇头:“不生气啊!为什么要生气?殿下之前不告诉我身份,一定有很重要的理由,我怎么能不懂事生殿下的气?”

这话说得李俨心里更惭愧了。

“其实也没什么——是有重要的理由!”

面对他的临时改口,池小姑娘依然信赖地点头,露出“我早知道如此,殿下什么也不必说,我全都懂”的表情。

尽管如此,李俨还是认真地解释了:“一开始是隐瞒身份调查姚无忌谋逆事,后来……后来是因为见不到你……”

池棠惊讶地看着他。

见不到她?是什么意思?

“入住吴兴王府后,几次召见你,都被你爹拒绝了。”李俨低声道。

还有这样的事?

池棠吃了一惊,又怕太子殿下责怪爹爹,忙解释道:“不是我爹要拒绝,是我、是自己说不想见殿下的!”

说完又觉得不对,怯怯地觑了李俨一眼。

太子殿下抿了抿唇,问道:“为何不想见我?”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依稀从太子殿下的语气中听出了点委屈。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我受了伤,有疤,不好看……”

李俨心中一软,但马上又想起:“后来伤好了?”

池棠想了想,后来好像是把太子殿下前世的恩告诉了爹爹,接着就答应了爹爹这一世不再跟太子殿下有瓜葛……

偷偷看了他一眼,还是不敢说这些实话,便垂下脑袋,沉默以对。

太子殿下也默了片刻,突然唤了一声:“池棠。”

池棠反射性应了一声,抬起头,却看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掌心摊开,躺着几颗粽子糖。

池棠愣了愣,蓦地红透了脸。

原来是叫她吃糖,不是喊她的名字。

李俨不禁微微一笑,故意又唤了一声:“池棠。”

第一个字刻意放轻之后,听着便如“吃糖”一样。

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池小姑娘低埋着小红脸,挪步近前。

只隔了一步远,他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发顶,抬手就能碰到她脖子上的一圈兔毛。

她伸手拿糖的时候眼睛也没看,只胡乱抓了一把,抓完偷偷看了一眼他的掌心,发现还有遗漏,又换了一只手来拿剩下的。

手指挠过他的掌心,痒痒的。

她的手离开时,李俨摩挲了下手心,看她还低着头,忍不住摸上了她的脑袋。

细细软软的发丝蹭在掌心,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小姑娘愕然抬头,将发髻上精致可爱的蝴蝶簪子送进他的掌心,蝶翼轻颤,应似她此时慌乱扇动的长睫。

李俨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背到身后,轻咳道:“日后还会对孤避而不见吗?”

池棠两只手都捏着人家给的糖,心虚得很:“怎么会……殿下救过我……”

李俨提醒她一句:“初三,荐福寺。”

池棠一噎,低头沉默片刻,往嘴里塞了一颗糖,才抬头看他。

李俨被她一脸“我在吃糖不能说话”的表情逗笑了。

她仿佛因此松了一口气,双眸微弯,也笑了。

其实就这样看着她吃糖也觉得心情愉悦,但薛十一已经从暗处冒出半身打手势催促了。

李俨心神一凛,道:“初二东宫宴上,池卿说,你——想做孤的女儿?”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因为嘴里还吃着糖没有说话。

李俨蹙眉:“是不是池卿强迫你?”

她连忙摇头,含着糖模模糊糊道:“上回……庐阳……”

“上回在庐阳你不是不愿意吗?”李俨问道。

池棠僵了一僵,含糊道:“殿下喜欢……我愿意……”

李俨默了片刻,道:“你不是说自家有爹爹,不想再要了?”

“殿下……不一样——”池棠终于把糖咽了下去,诚恳地说,“殿下救了我那么多次,如同再生父母,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殿下,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殿下的!”

李俨沉默地看了她许久,艰难开口:“孤会有自己的孩子孝顺!”

她错愕看他。

“你再考虑考虑!”李俨又道。

她错愕的表情渐渐化作失落,小声道:“殿下不想要我了吗?”

“不是!”李俨立即否认,否认完又解释道,“孤只长你七岁,不合适……”

她“哦”了一声,脸上还是写着“你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李俨看着有些心疼。

这么乖巧可爱的女孩儿他怎么会不喜欢呢?难道她忘了以前在陆家——

李俨神色一动,从怀里取出差点忘掉的绣囊,递给她:“你……看看这个……”说完,他脸上有点发热。

她不是忘了,是还不知道。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不过她看了这个,应该就会明白了。李俨想。

池棠困惑地接过绣囊,打开,拿出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你、你——”她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地瞪他一眼,将手里的物件往他身上一丢,跺跺脚,跑了。

第167章 她为什么生气? 李俨被她这一砸,砸得有点懵。

可眼见小姑娘气得转身就走,也来不及管什么情况,抓着接住的东西追上。

手刚碰到池小姑娘的肩,便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厉喝——

“放开你的脏手!”

李俨僵了一僵,默默收回了手。

听到这声厉喝,池小姑娘也不跑了,一扭身,乳燕归巢般扑了过去。

“爹爹!”

委委屈屈的一声呼唤,惹得小姑娘的爹周身气息骤冷,目光如箭朝他射了过来。

李俨不但百口莫辩,更是一头雾水。

池小姑娘见了绣囊里的东西,不是应该明白他就是曾经她无比信赖喜爱的“大姐姐”吗?怎么结果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看着毛绒绒、软绵绵的小姑娘以一种既依恋又信赖的姿态依偎在父亲身旁,又以一种既羞恼又失望的目光看着他,太子殿下有点不是滋味。

“带池姑娘回宴厅!”太子殿下负手身后,神色淡淡道。

青衣上前,却见池小姑娘越发抓紧父亲的手臂,满脸警惕地看着她,好像她是哪个恶霸的爪牙,要帮着主子上来强抢民女似的。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去吧。”

池棠这才低头绕开李俨朝宴厅走去。

李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池长庭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嘲笑:“殿下可如愿以偿?”

先前李俨让人拖住他,声称去拜见齐国公夫人,他就知道这厮要玩这么一出。

可惜齐国公亲自上场,他确实脱不开身。

不过现在看来,不管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应该都是铩羽而归了。

也是,就他家姑娘的乖巧劲儿,在问过他之前,根本不可能答应别人什么。

李俨低头看手里的东西,没有说话。

他还是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她为什么那么生气?

池长庭随着他的动作也看了一眼,脸色瞬变,顾不得太子殿下身份尊贵,直接劈手夺来。

“这是什么!”池长庭面色铁青地看着手里的织物。

诃子虽是女子的贴身衣物,但织成做的诃子较挺括,多是夏季时穿在轻薄罩衫内,图案样式都能看得清,算是外穿的。

因此类似图案的诃子,他见阿棠穿过!!!

无耻!禽兽!

李俨轻咳一声,道:“是阿棠送给孤的——”瞥见池长庭眼里的凶光,才后知后觉地加了一句,“在陆家的时候。”

池长庭浑身杀气总算敛了回去,将诃子往袖笼里一塞。

塞完又觉得不对,等会儿他还得回宴席上,这东西万一从袖子里掉出来……场面不堪设想!

池长庭只好又从袖子里把诃子拿出来,面色复杂地看了李俨一眼,冷笑道:“殿下带着这东西,倒也不怕被人看到!”

李俨默默将绣囊递过去。

池长庭冷哼一声接过,将诃子装好,塞进衣襟内,藏得严严实实。

一想到某太子曾私藏他女儿的诃子大半年,还是觉得怒气难消:“阿棠不知道殿下,殿下还不知道自己?她送你这个,你不知道拒绝?你一个大男人……你、你知道羞耻吗?”

李俨淡淡看他一眼,道:“孤拒绝过,她要哭。”

池长庭顿时语噎。

顿了顿,脸上怒色散去,带上几许臣下的恭谨,走近低声问道:“殿下方才说姚伯章死了,怎么死的?”

他特意借口离席,一是为了来抓可能接近自家女儿的无良太子,另外,也确实挂心方才射礼时李俨透露的消息。

姚伯章和姚无忌其他子女不同,他是受过朝廷册封的吴兴王世子,现在虽然沦为阶下囚,可封号也还没被撤。

何况姚无忌做的那些事,很少会瞒着自己的继承人。

更令他心惊的是,大理寺对姚氏族人的看管不会松懈,对姚伯章更是重中之重,究竟是谁有这等本事,将姚伯章杀害在大理寺狱?

“是孤派人杀的。”

池长庭惊愕看他。

李俨淡淡道:“有个狱丞见姚伯章形容有异,临时令人搜身,搜出一只如意环。”

池长庭脸色瞬变:“都有谁看见了?如意环现下何在?”

“看见的人不少,那狱丞甚是谨慎,搜出如意环后便令人堵了姚伯章的嘴,随后将如意环呈堂,如今作为证物,还在大理寺存着。”

李俨看了池长庭一眼,安慰道:“姚伯章已死,暂时不会有人用如意环攀扯到阿棠身上。”

不过当时也真是险,他一见如意环,便知有人在狱外兴风作浪,只要姚伯章一开口,必定对池氏父女不利。

当时他也来不及调查更多,索性让人暗杀了姚伯章。

池长庭眉心戾气陡生,道:“阿棠同臣提过,如意环是落在了矿谷中,被一名监工拿了去。”

李俨摇头:“监工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拿到了如意环,并且成功送到姚伯章手里,没有了姚伯章,只要外面那人还在,随时能换个人来说同样的辞。”

池长庭心中一动,道:“是姚十七!”

李俨倏地看他。

“今天阿棠在东市看到了秦归!”

李俨面色一冷,唤出一名暗卫,令道:“加派人手,配合池二郎追查秦归下落!”

池长庭沉吟片刻,眉心一松:“殿下确定姚伯章身上搜出的如意环是阿棠失落的那只?”

李俨神色微动,问道:“池卿的意思是?”

“如意环能有用,是因为它独特且量少,商陆一共只做了三只,一只落在了唐门,一只被阿棠落在矿谷,还有一只在阿棠手臂上戴着——”顿了顿,从容一笑,“殿下让商陆再多做几个散布出去,它也就算不得什么证物了。”

李俨深以为然地点头,立即唤人传令给商陆。

心中大石落定后,池长庭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外面那人为何要将如意环交给姚伯章?”

李俨默了片刻,问道:“阿棠是否提过如意环是如何遗失的?”

池长庭点头:“她说她迷路进了矿谷,身上的首饰及如意环都拿去贿赂谷里的监工了。”

“她有没有提过她是怎么贿赂的?”

池长庭侧目:“怎么贿赂?”

李俨唇角微微一动,有点想笑:“她说她是姚伯章青梅竹马的恋人,如意环,是姚伯章送她的定情信物!”

第168章 他变态!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68章他变态!腊月初八,是腊祭之日。

天不亮就起,等忙完一应祭礼,已经是一个半时辰后了。

“二郎随我来一下!”池长府丢下一句话,背着手先走一步。

池长庭正要跟上,却不经意见女儿眼巴巴看着自己,便道:“我有几句话交代一下阿棠。”朝她招招手,父女俩一前一后去了他的书房。

刚进门,便有家仆提着一只食盒跑来,道:“东宫赐下五味粥,是太子殿下派人从大慈恩寺求来的。”

腊八不但是祭祖日,也是佛祖成道日,寺院会在这一天熬煮七宝五味粥分发信众。

大慈恩寺是敕造的寺庙,荟萃天下高僧大德,煮出来的五味粥跟开过光似的,因此求粥者众多。

池家也派了人去求,现在还没回来。

池长庭接了食盒,挥退家奴,转身便见池棠小脸怒沉。

“我不要吃!”

池长庭失笑:“这是怎么了?”

池棠皱着眉道:“爹爹,我不想给太子殿下做女儿了!”

池长庭一惊,忙问:“为何?”

李俨这厮居然说服阿棠了?

池棠面露悲愤:“他、他竟然……爹爹你知道吗?他、他变态!”

“咳咳咳……”池长庭一时不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池棠犹自忿忿解释:“昨晚他坦白了隐瞒身份后,要送我礼物,爹爹你知道他要送我什么吗?……”

这事池棠已经憋了好久了。

那天从齐国公府回家,路上池长庭是骑马的,不方便说,回到家太晚了,也不合适说;本来想等第二天,结果第二天一早,池长庭就出门了,一直拖到今天。

这两天,她真是又羞又气,还很伤心。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是这样的人,正常人会把女子的贴身衣物当礼物送人吗?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一定要向爹爹揭穿太子殿下的真面目,她可不想跟那样一个人走得太近,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存了什么龌龊心思!

但是为什么爹爹听完之后笑成那样?

池棠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便神情严肃地问道:“爹爹,你在笑什么?”

池长庭笑着走到靠墙架子边,推开一个木匣,从木匣背后取出一个绣囊,递给池棠。

池棠一看,这不就是昨晚太子殿下给她的那个?

“爹爹,你把这个抢回来做什么?”池棠接在手里,不解地问。

池长庭笑道:“你打开看看?”

“昨晚都看过了……”池棠嘀咕着,还是听话地打开了绣囊。

拿出,嫌弃地看了一眼,接到池长庭的示意后,又不情不愿地看了第二眼——

“咦?”

池棠惊讶地睁大了眼,忙不迭丢掉绣囊,将诃子展开细看。

“这、这、这……”抬头,不敢置信地看池长庭。

池长庭笑着点了点头。

“可……怎么不像呢?”池棠还是一脸不信。

池长庭解释道:“东宫的商大夫擅长易容,当时是将殿下的面容作了少许改动。”

池棠发了一会儿呆,喃喃道:“我还曾经以为大姐姐……殿下跟爹爹有私情,还为此跟他吵了一架……”

池长庭脸色有点难看。

那姑娘还继续喃喃自语:“我后来都觉得他跟爹爹挺般配了,心里已经接受他做我阿娘了……”

“池小四!”池长庭忍无可忍吼道。

池棠缩了缩脖子,怯怯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还委屈呢!

好不容易看中一个继母人选,突然变成男人不说,居然还是她前世的未婚夫?

更离谱的是,现在又要做她爹了?

姐姐变继母,再变前未婚夫,又变爹,这是怎样一个曲折坎坷的故事?

池棠内心实在无法平静。

池长庭见她这模样,也气不起来了,叹道:“当时的情况你现在也知道了,太子殿下带着暗卫潜入吴地,可谓危机四伏,扮作陆大姑娘也是形势所迫,你就不要怪他了。”

也不是他心善要为李俨解释,但是这种误会并不是长久的,现在也不是污蔑李俨名声的时候。

池棠点了点头,怔怔地将诃子按在胸口,喃喃道:“殿下、殿下他太不容易了……这样忍辱负重……”

池长庭抽了抽嘴角。

刚刚还是变态,现在就忍辱负重了,这姑娘真是善变。

池长庭轻咳一声,道:“殿下当初在陆家与你相处了一段时间,一直将你当晚辈一样看待,才起了收你为义女的心思。”

池棠想了想,点头。

确实,当初“陆大姐姐”是说过把她当晚辈,但她那时候沉浸在多了个好姐姐的幸福中,驳回了他的话。

原来他早就存着认她作女儿的心思了……

池棠突然有些失落。

怎么前世见了她想娶她,这一次却只想做她爹?

池棠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好像还是没长开的样子。

可前世他第一回见她,也就是今年的除夕,没相隔多久啊?她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蜕变成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现在误会消除了,你还有什么想法?”池长庭暗示地问道。

池棠摇摇头:“没有,挺好的。”神色却有些黯然。

池长庭看得很不是滋味。

上回听李俨提起阿棠是如何骗过矿谷监工时,他心里就跟被雷劈了似的。

他的阿棠,他娇娇软软的小女儿,竟然知道冒充人家的小情人?

虽然他也承认这是个好办法,但……

她怎么知道冒充别人的小情人?为什么不是冒充表妹堂妹、冒充其他任何身份?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去冒充人家的小情人?

可见她心里是想过这种男男女女的问题的!

那她是在想起谁的时候想到这种男男女女的问题呢?

池长庭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可疑的人选都不是好人选,必须要将错误扼杀在襁褓中!

正要再说几句,池长府久候他不至,派人来催了。

池长庭只好要紧着如意环的事嘱咐了几句,临走见她精神不佳模样,又觉心疼,道:“阿棠进京好些天了,还没出去玩过,明天爹爹有空,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池棠迟疑道:“可是秦归……”

池长庭笑道:“爹爹带你出门,怕什么?”

池棠这才点头同意。

父亲走后,池棠也要回柳院了。

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食盒。

“带上吧!”

顶点

第169章 殿下怎样才高兴?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69章殿下怎样才高兴?午后,屋里烧足了炭,池棠穿着一件薄袄,趴在桌上。

她手里拿着一支笔,对着桌上的白纸发呆。

要怎么措辞才能表达她的歉意呢?

池棠咬了咬笔杆,眼角余光偷偷瞄向门口的青衣。

青衣笔直站着,目光低垂,仿佛没有发现她在看她。

池棠想起之前因为误会太子殿下的事,对青衣也有些迁怒,也不知她是不是生气了。

清了清嗓子,软软地喊了一声“青衣”。

青衣抬眸望来,面无表情。

池棠忙放下笔,捧起桌上的冬枣跑到青衣面前,巴巴地看着她。

青衣看了她一眼,默默拈起一只冬枣咬了一口。

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问道:“青衣,我要怎么写殿下才不会生气?”

青衣慢吞吞地咀嚼着。

池棠只好等着。

等到她咽下,才听到她开口:“殿下不会生气。”

池棠愣了愣,心中突然敞亮。

对啊……太子殿下从来都没生过她的气。

上回她把“严侍卫”送的生辰礼还他,他没有生气;

再上回她把他的赏赐拿去典当,他知道了也是当作不知道;

再再上回她因为“严侍卫”想认她作女儿的事闹别扭冷待他,他也还是天天给她送吃食;

再再再上回……

池棠越想,越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只手在乱挠,挠得她浑身难受。

“那我要怎么写殿下才会高兴?”池棠又问。

就算太子殿下不生她的气,她也良心不安,总要做点什么弥补一下才行。

青衣又默默咬了一口冬枣,目光抬起,越过池棠,落在她身后某处。

池棠回头一看,那里放着一只绣篮,里面正放着一只她快要完工的福袋——

“你是让我把这个送给太子殿下?”池棠惊讶地问。

青衣已经收回了目光,默默咀嚼着枣肉。

池棠为难了:“可这个是我做给爹爹的啊……”

青衣默默咀嚼着枣肉。

池棠走过去拿起福袋,心里有些不舍,但是一想到那天夜里她把诃子砸向他时他脸上的错愕,心里又内疚得不行。

算了!还有二十来天,她努努力再给爹爹做一个好了!

决定好了,池棠便在绣篮边上坐了下来,拿起还没做完的福袋开始赶工。

她不是很擅长女红,平时也就给池长庭做点小东西,做得一般不说,速度还很慢,这只福袋是她从九月就开始做了,断断续续到现在做了三个多月了还没做好,所以池棠也挺愁接下来二十多天能不能把第二个做完。

不过手上这只就差缝边了,今天做完没问题。

池棠打了个哈欠,决定下午不睡了。

……

福袋做好时,恰好夏辉回来了。

今天腊日祭祖,夏辉也回了周家同她的哥哥团聚,但她回来的时候却心事重重。

池棠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夏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了?

“是不是鲍大娘母女欺负你了?”池棠皱眉问道。

周仪进京,鲍家那对母女也跟着进京了。

池棠对那对母女也印象十分深刻,尤其周仪的未婚妻,那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说出的话能气死人。

夏辉还是摇头:“她们欺负不了我,只是说话总不着边际。”

池棠劝道:“你哥哥要准备会试,家里估计顾不上,你要是不放心,就回去住一阵,我这里反正也没什么事。”

夏辉又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池棠正准备再劝,见她这么容易点头,也是暗暗吃惊。

前世她怎么劝,夏辉都不肯搬去跟她哥哥一起住,还说以自己的年纪,就算搬回去也没两年就要出嫁了,让周仪索性当她已经出嫁算了。

怎么这回一说就答应了?

转念一想,池棠又理解了。

前世周仪要三年后才会试,现在会试在即,夏辉也紧张。

于是又道:“你别担心我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明年你哥哥要是中了进士授了官,你就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了,再住我这儿也不合适。”

夏辉面露嘲讽:“哥哥就算中了进士授了官,也得被那对母女折腾没了——”

见池棠不信,又冷笑道:“姑娘不知道,从前在庐阳时,她们就一直担心有大家闺秀看上哥哥,现在进了京,心里更是没底,开始担心哥哥会试高中后被人榜下捉婿!”

“我现在真是怕她们走火入魔了,索性闹一场,让哥哥考不上进士,她们才安心!”

池棠听得一愣,笑了:“你别说,她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爹爹和太子殿下都觉得周仪是有才的,他年纪又轻,相貌也过得去,纵然攀不上世家望族,寻常官宦人家说不定看着会喜欢。

而鲍家那个姑娘,不过是个丧父的商女,也不怪她心里没底。

夏辉也只有无奈,下去收拾衣裳了。

池棠做好了福袋,想了想,又回到桌前,拿起笔,还是觉得应该写点什么,正好放在福袋里带给太子殿下,以示歉意。

想着想着,落笔写了六个字:殿下我知错了。

看了看,感觉这个称呼太正式。

又换一张纸,写了七个字:大姐姐我知错了。

写完又揉掉了。

叫什么大姐姐啊……万一殿下觉得没面子更不高兴怎么办?

又想了半晌,索性只写了四个字:我知错了。

看了看,虽然还是有点不满意,但她怕自己想到明天也想不出合适的,索性将就一下吧!

池棠正吹着纸上的墨迹,突然听见屋外传来异响。

“什么事?”

池棠刚问完,就有小丫头跑进来道:“大夫人来了!”

大伯母尹氏来的阵势有点吓人。

她自己脸色僵硬不说,身后还带了一溜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来寻仇的。

没等池棠询问,尹氏就开口了:“这位轻罗姑娘是薛郡君派人送来的,说是给你的侍女。”

池棠一愣,打量这名轻罗姑娘,果然气度跟普通侍女不一样。

薛筝竟然真的给她送侍女了?

可她拿齐国公府里出来的侍女有什么用呢?

“这事怪伯母疏忽了。”尹氏又道。

池棠又愣了愣,这是跟大伯母有什么关系?

顶点

第170章 你的福袋哪来的 “你回京的时候,我看你身边人数跟你两位姐姐一样,竟没留意你身边原来是缺人的——”

尹氏指了指已经排成一排的侍女,笑得有点勉强。

“这几个都是家里跳出来的,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先留几个用用,明天伯母再让人牙送一批过来让你挑。”

顿了顿,又忍不住加了一句:“缺什么尽管跟伯母说,我们池家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连个伺候的人都买不起!”

池棠也觉得尴尬,忙将薛筝送侍女的缘由解释了一遍,道:“我身边人足够的,伯母不必费心了。”

尹氏这才缓和了脸色,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坚持要她在带来的侍女里选一个。

池棠并不想选。

前世她进京时只带了画屏、夏辉和冬芒三个,尹氏也挑了几个人给她。

但那几个没一个乖的,一个比一个难支使,后来颜殊做主,把人都送了回去。

现在池棠就在这群人里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不过都是一脸期待被挑中的表情。

这次她们都是愿意了,可池姑娘不愿意了。

池棠不想和长辈顶嘴,就把事情甩给了亲爹:“我身边用的人爹爹都要亲自过目的,伯母不如去问我爹爹吧。”

尹氏这才讪讪离去。

尹氏只会带走自己的人,至于薛筝送来的——

池棠同这位轻罗姑娘大眼对小眼地沉默对视了一会儿,还是轻罗先败下阵来:“婢子常随郡君在外走动,认得不少人……”

行吧……池棠点点头,打消了把人送回去的念头。

但添人的念头却被尹氏给种下了。

其实爹爹也提过给她身边添人的事,池棠都拒绝了。

她身边的人比起之前在吴县时确实少了很多,但跟前世进京后比,还是多的。

不过大伯母的到来倒是提醒她了。

她身边确实还少了一个人。

前世颜殊将尹氏送来的家生子都送回去后,尹氏另外买了一批人进来给她,银烛就是那一批进来的。

那时跟她一起进京的几个都迟迟不能适应京城池府的新环境,而新买的几个大多还小,也不得用。

只有银烛年长一些,人又伶俐,很快同池府其他院子的奴仆打成一片,以至于后来池棠跟外面的交流都交给银烛去做。

前世祭坟遇险时,银烛没有跟出来,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有条件的话,池棠还是想把银烛找回来。

池棠回忆了一下,记得那一批是在年后二月初左右买进的,现在时候还早,要不要让爹爹提前去找找呢?

一边想着,一边将晾干的纸条折一折,塞进福袋,交给青衣。

看着青衣接过福袋,池棠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明天爹爹带我出去玩!”

青衣抬眸看过来。

池棠倏地红了脸,讷讷道:“你、你准备一下……”

……

第二天,池棠在常乐坊门口看到便装的太子殿下时,“噌”的一下,红透了脸。

他着白袍,披乌氅,手上牵着一匹马,好似路过一样走来,极其自然地向池长庭抱拳行礼:“池公,幸会。”说罢,又极其自然地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脸上更烫了,下意识往爹爹身后一躲,心头鹿撞。

他、他、他真的来了?

所以他是没有生她的气吗?

太子殿下人不愧是储君,果然宽容大度,刚才对爹爹行的好像还是后辈礼,哎……又这样温和谦逊,他可真是个好人……

“这可真是巧啊!殿下也来这儿玩?”池长庭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这一声殿下喊得甚是寻常,一名路人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摇摇头走了,仿佛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俨“嗯”了一声,道:“今日无事,出来走走。”说着,又看一眼那个躲在父亲身侧偷偷看他的小姑娘。

小姑娘仿佛做贼被捉了个现行,脸上一慌,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白玉似的小脸上桃花绽放。

李俨只觉心口既烫又痒,唇角不自觉上扬,身体里闹哄哄的,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冷不防眼前的池长庭脸色一变,迅如闪电般探手朝他腰间抓来。

李俨下意识后退,自有侍卫上前挡下,顺便厉喝一声:“放肆!”

池长庭倒也没有再进一步,只是面沉似水盯着他腰间看,咬牙切齿问道:“敢问殿下身上那个福袋是从何处得来的!”

池棠刚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从池长庭身后探出脑袋去看。

果然见太子殿下的腰带上系了一只红彤彤的“福”字锦袋,因为披着宽大的外氅,要到了正面才能看到。

池棠震惊了。

他怎么今天就戴出来了呢?那是过年才戴的啊!

而且、而且“福”字都绣歪了,太子殿下看不出来吗?他戴着不觉得没面子吗?

李俨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轻拍了两下福袋,淡淡道:“是阿棠送我的,为那天的误会赔礼。”

池棠见池长庭回头,忙道:“是、是——”

见他神色更怒,想了想,恍然大悟。

她从前都只给爹爹做的,爹爹一定是猜到她把原本做给他的福袋给了太子殿下。

爹爹这是吃醋了!

找到原因后,池棠很快就有了主意,将他拉下一些,附耳悄声道:“那个做坏了,我再给爹爹做个好的!”

她自以为是悄声低语,但这个距离,怎么瞒得过习武之人敏锐的耳力?

池长庭勾了勾唇,不无得意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但对着女儿该教训还是得教训:“做坏了也不能给别人!”

池棠忙捂住他的嘴,怯怯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听懂了几分,心里转了两圈,轻咳道:“爹爹说错了,殿下怎么会是别人?殿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啊!”

池长庭哈哈大笑,再没什么不快了。

……

今天因为是要逛逛京城的风土人情,父女俩没有坐车骑马,只带了少数随从,信步走在街上。

李俨便牵着马走在池长庭另一侧,池小姑娘娇小的身子被挡得连影儿都看不到。

“城门毙乌案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殿下定下认亲日子没?”池长庭笑呵呵地问道,心情极好。

第171章 池棠大彻大悟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71章池棠大彻大悟李俨淡淡道:“后日梁王回京。”

池长庭顿时皱眉——

梁王李熙是皇帝的堂弟,隔了一房,反而比皇帝的亲兄弟更受信任,加上李熙自身也颇具军事才干,二十岁上就开始领兵,如今已经是手握五万精兵的河东节度使,常年镇守太原府。

到了年底,如无战事,各方节度使都会回京来朝。

但是,这跟他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所以,东宫又不适合办喜事了?”池长庭嘲讽道。

“倒也不是——”李俨微微一笑,却没有没脑地说了一句,“池公放心。”

池长庭心中一凛。

让他放心,他才更不放心!

正要再问——

“池先生!”远远地有人喊了一声,旋即快步走来。

到了跟前,放下怀里大盒小盒的货物,正襟长拜:“学生见过先生!”

池棠还没来得及细看眼前的人,就感觉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抬头望去。

一名手执梅枝的布衣少女正朝这边走来,目光阴沉沉的,充满警惕。

这位姑娘的这种眼神池棠见过。

上回在庐阳,阿雪姑娘误会她对周仪有意思时,就是这样警惕敌视的样子。

这回更阴沉了一些,仿佛周仪已经被她抢走似的。

池长庭起初还是带着些看到后生时的和蔼,往阿雪姑娘脸上一扫,就变了脸色。

“你怎么在这里?东宫荐你进国子监,是让你这样荒废的?”说着,毫不掩饰地嫌恶地看了阿雪一眼。

阿雪如何禁得住他故意的威压,立即吓得往周仪身后缩。

周仪背手到身后,安抚地拍了拍她,又向池长庭施了一礼,温声道:“先生息怒,因有家事要处理,已经向博士告假。”

池棠不由同情地看他一眼。

大约就是昨天夏辉说的那方面家事了,他这岳母和未婚妻果然拖后腿,眼看会试在即,也没给他省心。

不过周仪也挺难得,人在国子监,对家里的情况倒也并非一无所知。

“家事?”池长庭的目光从地上的货物挪到阿雪手上的梅花,淡淡一笑,“家事是应该处理的,处理好家事之前,就别往外跑了。”

说罢,牵着池棠的手要走。

“先生请留步!”周仪在身后喊道。

池长庭停步。

周仪拉着阿雪绕到他面前,深深一拜,道:“学生打算在年前完婚,因家中无亲长,斗胆请先生为学生主婚!”

这话说得,就是池长庭也吃了一惊,一时没有回话。

倒是阿雪惊慌得顾不上害怕,拉着周仪道:“我们不是说好等你高中再——”

周仪朝她温柔一笑,道:“过完年,我可能要忙得不着家,京城繁华,子弟风流,我一直见不到你,怕你被人迷了眼,阿雪就允我早日成婚可好?”

阿雪顿时红了眼眶,抽噎道:“可是、可是阿娘说现在成亲会耽误你读书……”

“成亲怎么会耽误读书?”周仪笑着捧住她的手,“我只会更加用功读书,早日考取功名,让娘子不必再为我操劳;只是如今仓促成婚,实在委屈你了,待日后——”终究边上有人,不好意思说更多,只道,“日后我定会补偿你,阿雪信我么?

阿雪连连点头,已泣不成声。

周仪从她袖口抽出帕子拭了拭,低声哄道:“乖,先生和殿下面前,不要失礼。”

阿雪忙抢过帕子迅速抹了抹,对着池长庭垂手低头,乖巧得令池棠瞠目结舌。

周仪握住她的手,再次面对池长庭,道:“学生自知年前有诸多不宜,但是如今岳母与阿雪弃了庐阳家业,随学生远赴京城,眼下又同住一宅,恐有伤她们母女名誉,不如早日成婚,也好名正言顺——”顿了顿,拱手向池长庭深深一拜,“先生是学生平生景仰之人,因此斗胆请求,还望先生成全!”

池长庭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周仪仍旧躬身拜着。

阿雪心疼地看了一会儿,也跟着弯下腰。

“日子选定没?”池长庭终于开口。

周仪大喜,忙道:“还没定,学生先回去同岳母商议,再请人卜个吉日——”

“请期应由男方先卜得吉日,再请示女方——”池长庭打断他道,“腊月二十就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池棠听得吃了一惊,正要提醒他腊月二十是池珍的婚期,但是转念一想,有爹爹出手,池珍和任家的婚事是一定会取消的,就安心没有再提。

这边周仪得了池长庭给的日子,更是大喜过望,再三拜谢后,才捧起地上大大小小的货盒,同阿雪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池棠见阿雪离开时眸光盈盈、满面娇羞,很有些动人,跟刚才来时简直判若两人,不由叹道:“我还以为爹爹不喜欢鲍雪呢!”

“我喜欢她做什么?”池长庭不以为然地牵起女儿的手拐入东市,“是周仪要娶她,周仪自己喜欢就行了,别人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

池棠点点头,问道:“爹爹很喜欢周仪?”

池长庭默了片刻,道:“周仪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

阿棠没有亲兄弟,就算他勉强给阿棠生个弟弟,到底也不是同母的,还年纪相差这么大,未必靠得住,还不如收几个品行优良的学生。

只可惜周仪已经有婚约了,不然还真挺适合……

“爹爹,现在离会试没几个月了,周仪本来就——嗯……真的不会影响会试吗?”池棠有点担忧。

周仪今天是把未婚妻哄好了,万一明天又不好了呢?

而且婚期那么赶,周仪大概要大半个月都得花在这事上,完婚后,紧接着就是过年,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

还有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周仪本身也不是对会试特别有把握的人啊!

池长庭却不以为然:“周仪说得没错,如他这样的人,成亲不但不会影响他读书,只会令他更加发奋图强,当年爹爹也是成亲后,想给你娘挣个诰命才去考的状元——”

顿了顿,突然语重心长到若有所指。

“一个人若是真的喜欢你、重视你,他就会更加严于律己、更加力求上进,会想为你成为一个更好更优秀的人,会想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而不是荒废正事,成天只知道赖在你身边陪你玩——”语气拉长拔高,“那样的人,就如孩童一般,不知轻重,目光短浅,不可取!绝不可取!”

池棠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大彻大悟——

“爹爹!我今年一定会学会纳鞋!今年过年一定给你做一双合脚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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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退亲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72章退亲站在人来人往的东市繁华街口,池长庭负手而立,目光远望,认真地把自己劝了一下。

有双鞋也是好的,那番话也不算白说。

回头慈爱地看了女儿一眼,点头道:“好!爹爹等着穿阿棠亲手做的鞋!”说罢,挑眉看了李俨一眼。

不料太子殿下不知垂眸在想什么,竟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令人大失所望。

抬头朝四周扫了一眼,看到一个胡货店,池长庭笑道:“走!我们去——”

话说一半,忽然停住。

池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家店铺门口,正走出一名年轻男子。

那男子的穿着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看样貌池棠也不认得。

不过男子显然是认得他们的,一看到他们就变了脸色,一只手背到身后不知做了个什么手势,随后神色仓惶地朝他们快步走来。

走到跟前,却是先向太子殿下行礼:“太——”

一个字刚喊出口,就被太子殿下冷冷看了一眼,遂改口称呼:“郎君……”

转身向池长庭一拜,口中恭敬称呼:“叔丈——”

池棠恍然。

原来这就是二姐姐的未婚夫,任家二郎任峻。

任峻也朝她看了过来,眼睛亮了一亮,笑道:“这是四妹妹吧?进京那日没有看到四妹妹,今儿还是第一次见——”手往腰上摸了摸,抱歉一笑,“不期而遇,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叔丈今日带四妹妹来逛东市吗?不如我带二位逛逛,四妹妹看中什么都算我的,权当见面礼了!”

池棠见他容貌端正,言辞爽朗,心中不禁感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任峻怎么看也看不出是个见异思迁的人。

然而池长庭对任峻的一番热情相邀却没有给予回应,而是将目光落在他身后,淡淡道:“那边有个孩子在看你。”

任峻顿时一僵,竟是不敢回头去看。

池棠奇怪地看他一眼,往他身后望去,猛地一怔。

任峻身后就是刚刚那家店铺的门。

门内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不超过五岁,那张脸……那张脸……

池棠震惊地看看那孩子,又看看任峻。

不会吧……

池长庭勾了勾唇,又道:“你不回头看看吗?”

任峻动作僵硬地转身。

那孩子见他转过身,小脸顿时一亮,从门后跳了出来,奶奶地喊了一声“爹爹”,朝他蹦蹦跳跳跑来。

“不、不是……”任峻还想解释。

却在这时,一辆马车直冲而来。

“让开!让开!”车夫大喊。

京城不乏横冲直撞的贵人座驾,一般身份越高,就冲得越快。

以这辆马车的速度,这家车夫应该也是习惯了行人让路,因此一时没注意有个孩子宠出来,等到注意到时,已经勒马都来不及避让了。

“阿启——”任峻嘶吼着冲上去,紧紧抱住孩子。

马蹄没有如意料中落下。

被两名东宫侍卫合力拉住了。

孩子吓得大哭,任峻轻声拍抚,再没敢抬头。

……

“四妹妹,你陪我去看姐姐吧?”池珠祈求道。

“我去合适吗?”池棠有点为难,“你们是亲姐妹,才更好说话吧?”

池珠急得要哭:“姐姐她谁都不见,别说我了,我娘去也不见,她都两天没吃东西了,身体会受不了的!”

距离上回在东市偶遇任峻父子,已经过去两天了。

那天池长庭一回家,就拉着池长府进书房长谈。

第二天,池长府亲自发话,要同任家退亲。

后面的事池棠也不太清楚,只听冬芒说起,池珍哭闹得厉害,任家也不肯退亲,现在还在僵持着。

“二姐姐连你和伯母都不见,又怎么会见我?”池棠很有自知之明。

池珠不这么想:“那怎么一样?你是乡君啊!她不敢不见你!”

池棠被说服了。

……

池珍真的出来见她了。

看到池珍时,池棠狠狠吃了一惊。

才几天不见,她整个人似精气神都被抽走了,眉宇间再没有先前那股将为人妇的娇羞风情,看着池棠的眼神甚至带着怨怼。

不会又是怪我来了克得她没了好姻缘吧?

池棠心里正嘀咕,就听池珍冷冷一笑,道:“四妹妹是来看我笑话吗?”

池棠默了片刻,起身对池珠道:“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池珠忙拉住她,回头埋怨池珍:“姐姐你干什么啊!四妹妹是好心来看你的!”

池珍撇开脸,没再说话。

池珠拉着池棠不放,目光祈求。

池棠拗不过她,又坐了回去。

再看池珍,脸上薄施脂粉,却遮掩不住苍白的脸色,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眼里便聚起泪水,看着也确实可怜。

池珠将带来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碗白粥放在池珍面前,劝道:“姐姐,你先吃点东西吧?咱们有什么事,先吃饱了再说好吗?”

池珍摇摇头:“我吃不下……”

池珠急了:“你再不吃、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池珍凄凉一笑:“那就让我死了吧……”

池珠又气又急:“你一定要为了任峻这样糟践自己吗?”

“别说了!”池珍想要喝止她,却因为气息太弱,正在气头上的池珠根本没听到,“他都还没成亲,就背着你养外室、生庶长子,这样的渣滓——”

“别说了!”池珍猛地挣起,挥手将桌上的粥碗砸在了地上。

“啪!”热粥摔了一地。

“啊——”池珠惊叫着朝后跳去。

池棠也吓得从座位上跳起,好在她坐得比较远,又是冬天衣衫穿得厚,只裙角溅到了一些。

池珍发泄完后,捂着脸瘫坐回去,失声痛哭。

池棠看了看好像吓呆了的池珠,小声问道:“三姐姐,你有没有烫伤?”

池珠摇了摇头,看着池珍,瘪了瘪嘴,委屈地哭道:“姐姐,你为了任峻,都不要我们了吗?”

两个都哭得凄凄惨惨,池棠在一旁干看着有点尴尬,可要劝,她也不知道从何劝起。

想了想,走到桌前,将食盒里第二碗粥端了出来——

幸亏她聪明!想到了池珍可能心情不好会乱摔东西,特意让人多备了一碗粥!

“二姐姐,你就吃一点吧,三姐姐真的很担心你。”

粥放在池珍手边,池棠干巴巴地劝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有人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池珍哭声一停,抬起头来,目光迫切地望着屋外。

第173章 荐福寺私会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73章荐福寺私会屋外,是一名侍女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大约是池珍身边颇有身份的心腹侍女,她一进院子,就有小丫头跟在她身旁将屋里情况小声同她说了一遍。

她听罢点点头,进了屋,向池棠和池珠分别行礼,随后走到池珍身边,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地安慰了几句。

这几句,池棠实在听不出有什么特别,但池珍听着,眼里却仿佛亮起一道光。

侍女安抚了几句之后,松开池珍的手,又替她抹干净脸上的泪,安安静静退到一边。

池珍的情绪却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前她的神态是绝望的,现在却好像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抬头看了池棠一眼,又莫名心虚地避开,低声道:“多谢四妹妹。”

池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池珠却没多想,只见她情绪好转,立即乖觉地上前,端起粥碗好声劝道:“姐姐,你这样我真的好心疼,你就吃点儿吧?我喂你吃好不好?……”

池珍终于松口开始吃东西。

池棠不由看了那名侍女一眼——当然也看不出什么。

算了,反正跟她没什么关系!

然而,第二天,池珍就找上门来了。

池二姑娘昨天刚开始进食,隔了一天也没什么好转,还是那样苍白憔悴,走路全靠侍女搀扶。

就这模样,她居然要出门。

“荐福寺上香?”池棠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见池珍点头,忍不住问道,“你这样能上香吗?”

池珍不安地拉了拉手里的帕子,低头道:“我这几日心思繁重,想去寺里拜拜菩萨……荐福寺不远,我能行的。”

池棠斟酌了一下,问道:“三姐姐不陪你去吗?”为什么找我啊?

池珍道:“阿珠不爱去寺庙。”

池棠正想说我也不爱去,转念一想,却觑了青衣一眼,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

荐福寺,不就是那什么……她后来没去的地方么……

……

池棠是第一回来荐福寺。

荐福寺占安仁、开化两坊之地,僧众两百余人,是长安四大佛寺之一。

寺内殿宇巍峨,庭院清雅,古木森然,名花异草数不胜数。

这里不但可以拜菩萨,还可以游玩,甚至还有——

戏场!

池棠本来还不知道,只觉得某个方向特别热闹,还是池珍体贴地告诉她:“那边是荐福寺的戏场,有百戏可以看,四妹妹可以去那边看会儿,等我拜完菩萨就去找你。”

池棠一听就心思雀跃,但她还是意思意思说道:“二姐姐,你一起去吗?你心思繁重的问题,我觉得看百戏比拜菩萨有用!”

池珍婉言谢绝。

池棠也就不去管她了。

等池珍离开后,画屏忍不住道:“姑娘,我看二姑娘好像是要支开我们做什么!”

池棠点点头,小声道:“其实我也想支开她!”

谁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画屏一愣,问道:“姑娘要干什么?”

池棠小脸一红,哼哼唧唧道:“就……就是想自己去看百戏!”

京城是天下繁华之首,样样都比其他地方拔尖,百戏也格外精彩。

池棠虽然不是冲着百戏来的,也看得入了迷。

直到画屏忍不住在耳边嘀咕:“姑娘真的不去看看二姑娘在做什么吗?我们一块儿出来的,出了事问起来姑娘也要受牵连。”

池棠不以为然:“她是姐姐,我是妹妹,出了事也是她带坏我啊!”

画屏道:“姑娘你已经十四岁了,不能再用年幼无知这个说法了。”

行吧……

池棠依依不舍地弃了百戏,往之前同池珍分开的地方走。

边走,边偷偷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还是常见的那副样子,低头垂眸,池棠看了好几眼,青衣也没抬头跟她对上目光。

池棠有些失望。

这回怎么不灵了?

是青衣不管用了?还是上次在外面碰到太子殿下只是个巧合?

也是……

人家是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会盯着她出门呢?盯着她出门也没事做啊?

那她盼着他出来又想做什么呢?

池棠也不是很懂自己,只觉得刚才看百戏的兴奋劲儿一下子没了,索性认真找起池珍来,早点回去算了。

荐福寺真的很大,池棠一路打听一路找,找了好久才看到池珍的侍女。

池珍今天只带了两名侍女,其中一人就是昨天莫名其妙安慰住池珍的那个。

现在这两人都守在一条松竹小径的入口,东张西望,神色不安,看得池棠极其纳闷。

这不是摆明了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池棠想了想,绕开那两名侍女,往松竹林背面去。

只是一片小林子而已,又没上锁,往哪儿走不是走,选在这里说悄悄话,是怕没人看到吗?

池棠心里嘀咕道。

池珍来荐福寺做什么,池棠大致能猜到。

任峻那些事,虽然她和爹爹是亲眼看到了,可池珍自己并没有看到,想要亲自问一问也很正常。

毕竟是自己看中的未婚夫,不能全听别人的。

照池棠来说,最好是伯父伯母放任峻进来,让这对未婚夫妻亲自对峙,看任峻还能怎么抵赖。

现在么……

反正就是在人来人往的荐福寺里说几句话,还能怎么样?

池棠原本是这样想的。

所以当她看到池珍和任峻时,只觉匪夷所思。

原来还能这样啊……

啊……这样抱着,还贴这么紧……这是干什么呢?

池棠睁大了眼睛,看得出神,连画屏都拽不动她。

一个角度看不全面,正想换个角度再看得清楚点,这时,画屏却突然松了手。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被人用手蒙住了眼。

池棠愣了愣,只当是画屏挡着不让她看,正要拿手去掰,还没碰到,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这一握,就感觉到不对了。

池棠心中一惊,正要叫喊——

“是我。”温温淡淡的声音响在耳侧。

池棠蓦然愣住。

眼睛还被蒙着,大约是看不见的关系,温热的气息拂在耳侧格外敏感,鼻间松竹香萦绕,混着一丝淡淡的酒香,只一瞬间,便熏得她两颊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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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孤没有荒废正事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74章孤没有荒废正事掌心长睫轻颤,如那日发簪蝶翼的撩动。

原本粉粉嫩嫩的耳垂倏忽间染作了胭脂红,并且迅速向脸上颈上蔓延。

她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就站着一动也不动了,任他捂着眼睛。

这样乖……

李俨呼吸一窒,不自禁地将她圈在怀里。

动作到一半,突然听到身后她的侍女倒抽一口冷气,顿时一个激灵,忙松开手。

刚松开,又觉得不对,重新将她眼睛遮住,皱眉看了一眼前方亭子里吻得忘我的一对男女。

难怪圣人说,非礼勿视,这等不庄重的场面……

他还是心性不够坚定,竟然被影响了!

向随行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上前重重咳嗽了一声。

“啊——”是池珍的惊叫声。

池棠只道池珍发现了自己,不知怎么有点心虚,下意识往身后人怀里一躲。

她还被蒙着眼,身子再往人怀里一跌,远远看着,好似被人制住往林子里拖一般。

“贼人!放开我妹妹!”池珍尖叫着冲了过来。

那边一喊放开,李俨立即就放开了,听话得让冲到一半的池二姑娘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李俨不但放开了手,还很规矩地退后两步,冷冷地看了池珍一眼。

做人姐姐的,就这样带坏妹妹!竟然让小姑娘看到这种、这种……

李俨不自觉看了池棠一眼。

她也恰回头看他,神色似羞似喜,双眸盈盈若秋水,看得人心神一荡。

今天没有穿火狐裘,而是穿了一件白色镶银边的斗篷,也是毛绒绒的,衬着一张红扑扑软嘟嘟的小脸。

李俨手痒得很想摸一摸。

可惜这里还有几个碍眼的人。

这时,池珍已经发现自己可能误会了,目光狐疑地在李俨和池棠之间扫了两下,冷着脸朝池棠招手:“四妹妹,你过来!”

池棠想着她刚才担心自己的模样,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听话地走了过去。

池珍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道:“四妹妹,今天的事……你不说,我不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何?”

池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任峻匆匆跑上来,正好将池珍的话听在耳中,慌忙道:“阿珍,不得无礼,这是太子殿下!”

池珍顿时呆住。

李俨冷冷看她一眼,吩咐道:“将任二郎与池二姑娘送去池家,交给池长庭!”

池珍下意识抓着池棠不放。

池棠却默默地挣开了她的手,见她惊愕看来,池棠红了红脸,道:“我、我还没看完百戏呢……”

池珍的面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池棠想起她刚才说的话,正色道:“你不用威胁我,今天的事我是一定会说的,我本来以为你是来好好问任二郎的,可你跟他那么亲热,一定是又被他骗住了,我不能瞒着大人们!”

池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池棠想了想,又道:“你想说我什么尽管说就是,我又没什么不能说的!”

池珍愣了愣,打量了她一眼,果然一派无所畏惧。

再看太子殿下,也是面色正经。

难道是她想多了?

……

送走池珍和任峻,池棠一回头,对上太子殿下的眼睛,不知怎么脸就红了,讷讷道:“殿下怎么来了……”

李俨听在耳中,觉得她可能是想问“你怎么现在才来”,便认真解释道:“今日梁王进京,孤至城门亲迎,又一同进宫,耽搁了些许时辰。”

池棠面露恍然。

前天在东市的时候,确实隐约听殿下提起过今天梁王进京的事,不过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听过就忘了。

“殿下既然有要事在身,怎么又来了这里?不要紧吗?”池棠担忧地问。

李俨忽然想起那天在东市,池小姑娘的爹指桑骂槐的一番话,不由心中一凛,正色道:“孤辰时迎梁王进宫后,与梁王一同面圣,议河东军事约半个时辰,随后梁王请见太后,陛下召见渤海公,孤才告退出宫!”

池棠愣愣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得那么仔细。

李俨想了想,又添一句:“孤昨夜批阅奏折至亥时三刻。”绝对没有荒废正事!

池棠顿时面露关切:“殿下这样辛苦怎么还出来,快回去休息吧?”

李俨见她没有不悦,才放下心来,微微笑道:“来这里也是休息——”说着,招手取来一只木匣,递给她。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

李俨点头:“给你的。”

她眸光一亮,双手接过,对着木匣看了看,随后抱紧在怀,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多谢殿下赏赐!”

李俨轻咳一声,道:“不是赏赐。”

“嗯?”她不解地眨了眨眼。

李俨忍不住提醒一声:“打开看看。”

她听话地点点头,低头打开。

李俨望着她的发顶,虚握了下手心,终于忍不住摸上她的脑袋。

才刚碰到,她就猛地一下抬起头。

“啊……这个……”

李俨倏地收回手,仍旧背到身后,眸光淡淡。

可池棠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心虚地垂下了脑袋:“殿下,我……我错了……”

这匣子里装的,正是上回她让青衣还给“严侍卫”的凉玉兔。

哎,太子殿下给她的东西,不是被她当了就是被她还了,也亏得殿下人好没有同她计较。

李俨哪里有心情同她计较这点小事,眼看她再次垂下脑袋,想了想,趁机安抚地轻拍了下她的发顶,道:“你没错,姑娘家不随便收外男的贵重礼物是应该的。”

拍完再摸一摸,再揉一下……

池棠没有察觉头上的异样,只顾迟疑地看着玉兔。

不随便收外男的贵重礼物是应该的……那太子殿下又送来是什么意思?鼓励她再拒绝一次吗?

太子殿下摸够了小姑娘的脑袋后,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忙补了一句:“孤给你的,可以收。”说着,又忍不住去摸她身上毛绒绒的斗篷。

池棠恍然大悟:对啊!太子殿下年前就要认她作女儿了,当然不算外男!

于是心安理得地收起玉兔,交给画屏,向李俨行了一个晚辈礼,高高兴兴地说:“多谢殿下赏赐!”

随着她的身形矮下,李俨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转身淡淡道:“走吧。”

“去哪儿?”池棠小步跟上。

“不是想看百戏?”

第175章 怎么称呼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75章怎么称呼看百戏的地方依旧很热闹,热闹到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多了个便装的太子殿下。

百戏也依旧很精彩,可池棠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了。

她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鼻梁挺直,侧颜清致,泠泠如冰下泉,皎皎如山巅雪。

太子殿下可真好看……

池棠正痴痴看着,冷不防他突然转头,捉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池棠刚红了脸,他却恰巧低下头,解了腰间福袋,伸手进去掏了掏,然后送到她面前,是一把饴糖。

“吃糖。”他轻声道。

清冷的嗓音有着别样的缱绻,仿佛在唤她的名字。

池棠红着脸拿起一块糖,塞进嘴里,低头品着滋味。

太子殿下今天这么忙,还抽空出来陪她看百戏,还记得给她带糖,好像比前世对她还要好很多,真的跟爹爹似的……

“怎么不看?”李俨问道。

这姑娘不是想看百戏吗?怎么一直低着头?

池棠忙应了一声,抬头继续看百戏。

看着看着,眼睛又忍不住往他身上瞄。

这一瞄,却发现他也在看她。

这次的四目相对,似乎两人有点尴尬,池棠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问道:“殿下既然在宫里伴驾,怎么饮酒了?”

李俨微怔,低头闻了闻,他出来时换过衣裳了,竟然还有酒气?

“梁王领河东节度使,属于武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迎武将时,需以烈酒相迎,视作犒军——”李俨顿了顿,眸中闪过自责,“出来得急,没有换过中衣,可能是中衣衣领上溅了几滴,熏到你了?”

池棠连忙摇头:“只有一点点酒气——”突然“噗嗤”一笑,“我爹爹也是跟殿下一样,每回喝了酒回来,都要沐浴更衣后才来见我,怕熏到我,其实——”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十岁的时候就跟衫衫一起偷喝过陆大夫人私藏的果酿了!”

李俨蹙眉:“姑娘家不宜多饮。”

池棠本来兴致勃勃同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却换来一声训斥,顿时露出一脸不高兴。

李俨犹豫了一下,改口道:“新安公主自酿的果酒都说好,孤下次给你讨一壶。”

池棠惊讶了一瞬,随后笑弯了眸,甜甜软软道:“谢谢殿下,殿下真好——”

李俨从未听人将“殿下”两个字喊得这样好听,听在耳中,顿时酥了半边身子,直想叫她再喊一声。

可转念一想,这京里的“殿下”可不止他一个,她见了赵王、魏王、梁王也这样喊?

“唤殿下有点见外。”李俨道。

池棠愣了愣,有点别扭地唤道:“义……义父……”

李俨面色一僵,再次提示:“孤行三。”

池棠不太确定地喊了声:“三叔?”

李俨默了片刻,道:“不如唤声三郎听听?”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诱哄。

池棠不疑有他,甜甜地唤了一声“三郎”。

喊完却红了脸。

这本来是长辈同辈都会用的称呼,怎么听起来这么亲昵呢?

“还是叫殿下吧……”池棠讷讷道。

“再——”他一开口,声音却是哑的,清了清嗓子,才恢复了清冷,“再唤一声。”

池棠张了张嘴,喊不出口。

对着他期待的眼神,池棠咬了咬唇,突然掰开他的右手,抓起一把糖塞进嘴里,无辜又带着点挑衅地看着他。

李俨愣了一愣,随后唇角渐渐上扬,手往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眼眸微弯,低低地笑出声来。

池棠看呆了。

太子殿下平素很少见笑容,有也是微微一笑,池棠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开怀,眉梢眼角都染着干净的暖意,和平时清冷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笑了一会儿,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今晚宫里设宴为梁王接风。”

池棠含着满嘴的糖问道:“我也要去?”

李俨摇头:“孤要走了。”

池棠愣了愣,露出不舍的神情。

李俨默了片刻,道:“看完这场也无妨。”

池姑娘岂会这样不懂事,忙道:“殿下有事尽管去吧!我……我也要回家了!”

李俨顺了顺她背上的毛,道:“明日东宫宴请梁王——”见她开口欲问,直接道,“你不必来。”

池棠有点尴尬。

李俨忙改口:“你来也行,孤让薛十二和新安陪着你。”

池棠幽幽地摇头。

李俨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中懊恼,低声解释道:“孤不是不让你来,只是……梁王回京,永泰难免气焰嚣张,虽然在东宫不至于欺负你,可免不了给你脸色看。”

池棠理解地点了点头,道:“殿下就跟我爹爹一样,总怕人欺负我,可是就算我成了殿下的义女,永泰郡主也一样跟我家有仇,给点脸色看都是难免的。”

李俨“嗯“了一声,道:”永泰所依仗的无非梁王。”

池棠惊讶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只要梁王与池公握手言欢,他自会管教永泰不与你为难。”李俨道。

他已经想过了。

梁王掌兵,又正得圣宠,就是东宫也无法用权势去压。

即便他认了池小姑娘作义女,也是让梁王看在他的面子上管教李姝收敛一些。

这点,他不认义女也能做到,只是略有些引人注目。

可平白无故地认一名只比自己小七岁的姑娘作义女,似乎更加引人注目,倒不如他从中说和梁王与池长庭,反而显得是为池长庭,而不是为池小姑娘。

池棠怔愣了一会儿,问道:“殿下是打算明日东宫宴说和梁王与我爹握手言欢?”

李俨点头。

池棠又怔怔地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我是不是不用认殿下作义父了?”

李俨低头凝视她,轻声问道:“阿棠想吗?”

池棠心头怦怦直跳,却不敢回答,壮着胆子反问道:“殿下想吗?”

李俨也不敢回答,怕答得不好,伤了小姑娘的心。

沉默了一会儿,道:“时辰不早了,孤送你回家。”

池棠默默点头。

走出荐福寺时,两人之间沉默得有点尴尬。

李俨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刚刚的不答让小姑娘不高兴了,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找出一个话题:“今日孤迎梁王进城时,看到了一个人。”

“谁?”池棠转过头好奇地看他。

李俨正要开口——

“三哥!”少年清朗明快的嗓音带着惊喜喊了一声。

池棠见李俨回头,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白袍少年快步朝他们走来,十六七岁模样,手里拿了一枝腊梅,眉目间笑意生辉。

“三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荐福寺?”少年笑吟吟同李俨打过招呼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池棠身上,却蓦然愣住。

直到李俨不悦地咳了一声,他才猛然回神,一张俊脸瞬间染满红晕,磕磕巴巴道:“我、我叫李修,姑、姑娘……姑娘怎么称呼?”

第176章 我的头发是不是很好摸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76章我的头发是不是很好摸“想什么?”

耳边乍响,池棠吓得从暖榻上跳起,搭在肩上的斗篷顿时掉了下来。

池长庭弯腰将斗篷抄在手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想什么这么入神?爹爹来了都没发现!”

池棠红了红脸,低着头上前为他脱去外氅,含含糊糊地搪塞道:“没什么……嗯……爹爹,二姐姐那边怎么说?”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还能怎么说?想嫁就嫁呗!又不是我女儿,我管她那么多!”

池棠皱眉:“是不是任二郎说了谎话骗她?”

池长庭道:“任家那小子说,孩子是议婚前留下的种,后来连孩子娘一起养在外面,因为担心你伯父伯母不肯允婚,才瞒下了这件事。”

“那事实呢?”池棠问道,她不信爹爹没查过。

池长庭冷笑道:“那孩子的生母是任峻一个远房表妹,那个表妹从小养在任夫人跟前,始乱终弃在先,骗婚在后,人品可见一斑!”

“这样二姐姐还要嫁?”池棠震惊了。

池长庭面露怒色:“只听姓任的说一句从前是年少无知犯的错,她便信了——”目光陡然严厉,“你要记着!这种错,男人会犯一次,就会犯第二次,绝不能纵容!他能把别人当作年少无知的错,也能把你当作年长有知的错!”

池棠吓得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二姐姐现在原谅了他的错,明年就要成为他的错了!”

她可没忘了,任峻还有个没出现的新欢呢!

池长庭欣慰点头,顺便教育女儿:“你要引以为戒,不许学她,知道不?”

池棠点头,问道:“那接下去该怎么办?”

池长庭冷笑道:“她自个儿父母都在,关我什么事?”

要是在今天之前,池棠也就听他的到此为止了,可现在……

“爹爹,你看能不能……让二姐姐提前成为任二郎的错?”池棠含蓄地提议道。

任二郎反正要见异思迁,那就早点见异思迁吧!

池长庭没有应下,皱眉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阿棠,心善是好事,但也要看值不值得,且不说池二这样冥顽不灵,就凭她先前那样待你,值得我们为她费那么多心思吗?有这功夫,爹爹带你去大慈恩寺的戏场不好?那儿可比荐福寺戏场大多了!”

“其实……二姐姐对我也不坏——”

池棠将今天池珍误认太子殿下为贼人的事说了一遍。

“从前我只觉得跟她们不亲热,现在想想,可能是没有一起长大,亲热不起来,就算背后说过我的闲话也没什么,其实我……”说到这里,池棠有点不好意思,“我不顺遂的时候,听到身边人说气话,也有几次没有喝止。”

池长庭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知道了,爹爹会安排的。”

池棠“嗯”了一声,笑得眯起了眼,心满意足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娇娇问道:“爹爹,我的头发是不是很好摸啊?”

太子殿下以前在陆家时就经常揉她的头发,现在大概自恃身份,比较控制,但偶尔还会偷偷摸一下,她也只好假装没注意到,免得太子殿下尴尬。

池长庭听了眼神瞬间犀利:“哦?还有谁喜欢摸?”

池棠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换了答案:“就是……朱姑娘啊!每回都要把我揉得满头起毛!”

池长庭用“我都看穿了”的眼神睨她一眼,凉凉道:“太子殿下派人将你二姐送回来,你怎么没一起回来?”

池棠“嗯”、“啊”了几声,看敷衍不过去,只好眨巴着眼道:“我想再看会儿百戏,京城的百戏比吴县好看呢!”

池长庭叹道:“阿棠长大了,都学会敷衍爹爹了!”

池棠垮下肩,嘟囔道:“太子殿下百忙之中抽空陪我玩,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嘛……”

池长庭哼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太子殿下今天有多忙,所以毫无防备,没想到这么忙也能被他抽出空来,真是小看了他!

池棠犹自感慨:“殿下对我真好,我做什么他都不生气,总是送我好东西,还陪我玩,就跟爹爹一样对我好……”

池长庭听到最后一句时,原本心下甚慰,却突然见小姑娘红了脸,脑中急转,迅速找到了从前小姑娘说过的一句话——“我以后要嫁一个像爹爹一样对我好的人”。

“你见过谢大姑娘没?”池长庭突然问道。

池棠愣愣地摇了摇头。

“谢大姑娘出身陈郡谢氏,她的祖父是开国宰相、当朝太傅,是当今陛下的授业恩师,祖母是冯翊大长公主,她的父亲任太常卿,母亲是太原王氏女,与皇太后同族——”池长庭顿了顿,“普天之下,也只有谢氏嫡长女,能让堂堂东宫太子为她等上三年。”

池棠怔怔地听着,突然问了一句:“那她会对殿下好吗?”

池长庭一愣,道:“谢大姑娘出身名门,端庄贤淑,自然会与太子殿下琴瑟和鸣。”

池棠撇了撇嘴,道:“可是卢八娘就对殿下不好,高娘子说殿下坏话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出来维护殿下。”

池长庭不以为然:“没名没份的,怎么维护?日后太子妃与太子侧妃嫁入东宫,自然会尽心侍奉太子殿下。”

池棠嘟囔道:“那怎么一样?东宫哪个侍女不是在尽心侍奉太子殿下?她们几个凭什么做太子妃和太子侧妃?”

池长庭冷笑道:“凭她们的家族能帮上太子殿下。”

池棠幽幽道:“殿下太可怜了……”

池长庭都气笑了:“人家是储君,用得着你可怜?”

“当然可怜啊!”池棠道,“太子殿下居然要拿自己联姻,我都不用联姻。”

池长庭一时语噎。

池棠叹了一声,问道:“爹爹,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的鞋码?我给殿下也做一双鞋吧?”

“不知道!”池长庭怒气冲冲道。

这孩子,真是气死他了!

池棠点点头:“这种事爹爹肯定是不知道的,我让青衣去问吧!”

池长庭正要劝阻,却在这时,门外画屏得了小丫头传话,匆匆入内回禀:“魏王府送了两箱礼,指名送给、送给姑娘——”

顶点

第177章 魏王李修 两只箱子打开着。

池长庭看看这一箱各种白色裘皮,又看看那一箱各种红色玉石,再回过头看看女儿身上穿的雪貂斗篷和耳上戴的红玛瑙耳坠,眉心紧皱。

池棠在他的目光下腾地红了小脸,还很有自知之明地捂住双颊,只露出一双装得格外天真无辜的眼睛。

“嘭!”池长庭重重地合上箱子。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池长庭挥退左右,目光凉凉地看着池小白兔,“说吧!魏王是怎么回事?”

池小白兔特别无辜地眨了眨眼,道:“我也不知道啊……在荐福寺门口遇上的,莫名其妙就要送我腊梅,还被太子殿下训了一顿,他怎么一点都不长记性呢?”

“就是遇上?以前没见过?”池长庭追问。

“是啊!”池棠用力点头,“以前从没见过,今天第一次遇上,他就问我名字,还要送我腊梅——”

“你笑什么?”池长庭冷冷一问。

“没有啊!没笑!”池棠忙压下嘴角,一本正经,心里却乐开了花。

秦归是别有用心,萧琢是情有可原,严侍卫是会错意,所以这是第一次有少年郎当面表示喜欢她呢!

人家魏王殿下第一次见她就红了脸,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要把新折的梅枝送她——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

她已经长到可以让人一见倾心的年纪了吗?

“想什么呢?”池长庭冷冷道。

“没、没想什么!”池棠忙敛了神,严肃地说。

池长庭看得一阵憋闷。

敢情刚刚在柳院见到她发呆,也是在想李修?亏他还以为这姑娘在想李俨。

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太不禁打了?这么随便就被魏王殿下拦截了?

可怎么又冒出个魏王了?他家姑娘才刚刚十四岁好吗?

“爹爹——”十四岁的池小姑娘小脸泛红、神色肃穆地看着两箱东西,“这些我们真的要收吗?”

魏王府派来送礼的是魏王殿下身边的内侍,说是魏王殿下亲自挑好后本来也要亲自送来的,不巧宫里派人宣召,只好派了内侍送来,还一定要亲眼看到池四姑娘收下,好回去将池四姑娘的反应说给魏王殿下听。

池四姑娘当时看父亲大人的脸色极为冷淡,以为他会拒收,没想到父亲大人留下了这两箱东西,好好地将人送走了。

“你想收吗?”池长庭睨着她问道。

池棠正色摇头,道:“我怎么能随便收外男的贵重礼!连那枝腊梅都让太子殿下拿去丢掉了!”

“丢了?”池长庭玩味地笑了笑,“尊者所赐,不可推辞,我们可不能丢。”

“这样啊……”池棠又努力压了压唇角,勉为其难地说,“那只能留着了。”不管魏王如何,东西她还是喜欢的!

池长庭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自个儿心里偷着乐一乐就算了,可别当真了。”

这话池棠就不爱听了,嘟囔道:“爹爹是觉得我不够貌美不配有人一见倾心怎么的?”

池长庭立即投降:“够美够美!”说着,忍不住打量她两眼。

还是觉得一团孩子气啊!

怎么就引得太子和魏王两位天潢贵胄争相献好了?别不是另有企图吧?

“魏王殿下对我能有什么企图?”池棠问道。

她也不是一点都想不到,毕竟前有秦归,后有萧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作多情的事她都经历过三回了,是不敢再随便当真了。

池长庭也在想这个问题。

魏王李修在诸王中属于不上不下的。

李修生母早逝,位份不高,母族不显,但又是三妃之一的郑惠妃养大的。

文武功课都一般,却有勤勉谦逊的美名。

年纪不大,手里没权,却已经在弘文馆帮着修书。

不跟太子和赵王比的话,魏王算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了。

私底下也是洁身自好,比起妻妾成群的赵王和即将妻妾成群的太子来说,年方十七的魏王干净得就跟还没开窍似的。

虽然今天送礼送得有些莽撞,但莽撞也是少年人常有的特质。

这样说起来,好像——

也是不行的!

池长庭清了清嗓子,道:“有什么企图我会留意的,但是这个魏王,骑射功夫一般,身子有些文弱,不好!何况他这个年纪最不定性,今天给你送礼,明天保不准就给别人送礼了,你看任峻就是!”

池棠本来也没想怎么样,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觉得自己有话想说:“爹爹,你生我的时候好像跟魏王殿下现在一样大。”

池长庭老脸一红,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想生吗?”见她扁了嘴,忙改口,“想生想生——”顿了顿,一叹,“其实我那时也少年心性,后来学了点医术才知道,女孩子还是晚点嫁人生子比较好,你娘生你时年纪也有点小,日后你不要急,我们阿棠到十八岁再议婚,二十再出嫁——”

“爹爹……”

“怎么?你还恨嫁了?”池长庭瞪着她道。

池棠脸一红,忙摇头:“不是啊……我是想说,我不想嫁人……”

池长庭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嫁人的事还早,以后爹爹会帮你看着的,你年纪小,别被这些表面功夫哄去了!”说着,面露嫌弃。

送点皮子、玉石了不起了?还比不上太子殿下用心!

“我才没有被哄去!”池棠撇了撇嘴,凑近他小声道,“魏王殿下前世见了萧彤也这样,第一次见面就看呆了,之后送礼如流水,一模一样的套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变成了她,但这种感觉吧……

反正她也就随便乐一乐,不可能当真的。

想到这里,池棠又有些发愁:“爹爹,魏王府今天这么明晃晃给我送礼,回头萧彤来了,魏王殿下又转头向萧彤献殷勤,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池长庭在听到魏王前世的事后,眸光就深沉了起来。

“没事,爹爹会处理的。”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勾起一抹冷笑。

虽然池棠百般不愿因为魏王的一时新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但此时,谁也阻挡不了少年魏王的一腔热血。

第二天一早,魏王府又送礼来了,这次来的还有魏王殿下本人。

第178章 她可特别了,特别极了! 魏王殿下登门这种事,既然池长庭在家,就不会让人打扰到自家姑娘。

因此池棠一直躲在柳院埋头苦干,直到两位姐姐过来,才匆匆起身迎了一下。

“四妹妹真是沉得住气。”池珍笑道。

“还好。”池棠敷衍了一句,又跑回绣架前绣她的“福”字。

她忙着呢!

上回把给爹爹做的福袋送了太子殿下后,承诺要做一个新的,结果贪玩了两天,给忘了!

昨天爹爹问起,得知她还没动手,脸色就很难看。

今天别说魏王殿下来了,就算太子殿下来了……她也就看一眼而已!

至于魏王殿下,爹爹自会打发,用不着她操心。

池珠跑上前看了眼,嘲笑道:“你绣的这什么啊?”

池棠怒了:“这是我爹写的字!”

池珠语噎。

她家二叔的字,那是皇帝都称赞过的。

“你看你把二叔的字绣成什么样了……”池珠小声了点。

池棠脸一红,强词道:“我爹喜欢就行!”

池珠不说话了。

换了池珍说:“四妹妹不出去看看吗?魏王殿下还没走呢!”

魏王是一早来的,现在都未时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等会儿就走了!”池棠头也不抬地说。

她记得今天东宫宴请梁王来着,魏王殿下能赖到申时就算她输。

池珠贼兮兮地凑近她小声道:“四妹妹,你跟魏王殿下什么时候……嗯?”冲她挤了挤眼。

“什么什么时候?”池棠无辜地眨了眨眼。

池珠撇了撇嘴,顿觉无趣。

池珍笑道:“四妹妹是有诰封的贵人,同皇子皇孙们见面的机会多了。”

池棠不语。

池珠羡慕地说:“四妹妹,你下回见太子殿下能不能带上我?”

池珍嗤笑一声,没说什么。

不过也足够把那天荐福寺积累的好感都败光了。

池棠脸一沉,道:“姐姐们没事的话请回吧!我忙!”

池珠有些着急:“魏王殿下冲着妹妹而来,妹妹就不出去看他一眼吗?人家都等了大半天了!”

池棠瞪她一眼,道:“三姐姐胡说什么呢?魏王殿下勤勉好学、礼贤下士,当然是冲着我爹来的!”

“你——”池珠正要指责她装模做样,却被池珍拉了一下,“阿珠,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四妹妹说。”

“为什么我不能听?你到底是谁的亲姐姐?”池珠一下子爆了。

好说歹说,终于将池珠哄走。

池珍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却见池棠怔怔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明净澄澈,羡慕得毫无保留。

四妹妹比阿珠还小呢……

池珍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心中顿时一软,原本准备含怒质问的话到了嘴边,悄悄换了语气。

“四妹妹……”她唤了一声,斟酌了下措辞,委婉地说,“你年纪小,可能有些事想不到,姐姐便托大多嘴两句——”

池棠乖巧点头,仰着脸,一副洗耳恭听模样,看得池珍心里更是柔软。

“这两日,燕王殿下登门,恨不得闹得全京城都知道他有意于你,你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池棠想了想,摇头。

她还真没想过,也想不出来。

池珍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道:“我那日看太子殿下待你也十分亲近,你这样两边……万一闹起来,他们都不会怎样,苦的是你,是我们池家!”

池棠吓了一跳,问道:“我两边怎么了?我干什么了?”

池珍蹙了蹙眉,道:“太子和魏王都是天家子弟,不是你能两头周旋得住的——”

池棠跳了起来,刚张口,便痛呼了一声。

原来是刚才没注意,被针扎到了手。

池棠伸着手让画屏处理伤口,泪汪汪瞪她道:“我哪里两头周旋了?我跟魏王一句话都没说过!我爹都知道的!”

池珍听了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你跟太子殿下走得那么近,不知道阿珠心仪太子殿下吗?”

池棠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心仪殿下,殿下知道她是谁吗?”

池珍一愣,转头朝门外望去,只看到一名青衣侍女身姿笔挺地立在门口,身形跟凝固了似的。

若不是对方特意转头同她对了一眼,池珍还不敢确定刚刚那句话是她说的。

“放肆!”池珍冷脸呵斥了一声。

“青衣是太子殿下派来保护我们姑娘的。”画屏淡淡解释了一句。

池珍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半天没吭声。

池棠哼了一声,重新拿起针,狠狠扎进布里,道:“三姐姐心仪太子殿下,不知道殿下跟我走得近吗?”

池珍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会告诫她的。”

池棠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道:“是二姐姐想多了,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有人仰慕很正常,三姐姐也没特别的意思,哪里就需要告诫了?”

池珍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问道:“阿珠没有特别的意思,那你呢?”

池棠突然骄傲。

她可特别了!特别极了!

但这事暂时也不能拿出来炫耀,只哼了一声,冷傲地说:“我自家有大人管教,不用你操心——”顿了顿,“二姐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池珍脸色又是一变,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好好绣吧,我走了。”

池棠抿了抿唇,抬头唤住她,忍不住问道:“你还是要嫁给任二郎吗?”

池珍停住脚步,沉默地点了点头。

池棠急死了:“为什么?你情愿信他,也不信我爹吗?我爹难道会害你?”

池珍回头,神色淡淡道:“我信的,正是二叔。”

池棠一头雾水。

池珍自嘲一笑,道:“以任峻的条件,我嫁给他,原本是高攀的——”

“我们家也不差啊!”池棠道。

关于任家的情况,池棠也听池长庭提过一点。

任家虽然是随太祖打过天下的,但功绩一般般,只封了个伯爵,老平棘伯还在的时候,在京城里还有几分颜面,到了现在这个平棘伯,就什么都没了。

任峻是次子,不能袭爵,只恩荫入了翊卫,才干也就一般,能混到郎将一职已经不错了。

想要再进一步,唯有结姻一途。

任峻的表妹是养在任夫人身边的,孩子都生好了,任夫人会不知道?

分明是嫌弃表妹出身不好,想为任峻找一个能助力的妻族。

也许任峻还有可能单纯地见异思迁看中了池珍,但任家肯定是看中了池家的潜力,存了攀附之心!

不过池家的潜力都在她家父亲大人身上,这样自夸的话她有点不好意思说。

“我们池家在京城的根基尚浅,只因有了二叔,任家才看得中我。”池珍笑道。

池棠沉默。

原来二姐姐都知道啊!

第179章 还不是因为你有个好爹 “那天在荐福寺,我一听他的解释,就知道他在骗我。”池珍前面还有些笑意,说到这里,眼里却滚起了泪珠。

“你知道你还要嫁?”池棠这就看不懂了。

池珍冷冷一笑,道:“我怕什么?是任家求着要娶我,只要二叔在,任家就会把我当菩萨一样供着,任峻要骗我,就得一直骗下去!”

池棠听得着急,也顾不得低调了:“有我爹在,你不能找个比任二郎好的?”

池珍摇头:“都一样,议婚的时候,都是看你的家世,只要家里儿郎出息,夫家就不敢怠慢你,我既然有娘家可以依仗,嫁给任峻,至少自己喜欢……”说到这里,泪珠陡然滚落,忙别过脸抹去。

池棠听得心底发寒,摇头喃喃:“可这样……这样有什么意思?我不要这样……”

池珍嗤笑了一声,道:“你不也一样?你若不是二叔的女儿,如何能得封乡君?如何能结交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如何能得到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的青睐?他们谁是因为你是你才看到你?还不都是因为你有个好爹?”

……

池长庭知道这一番对话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听完之后,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问道:“后来呢?”

画屏忧心忡忡道:“后来姑娘就一直在发呆,福袋也不绣了。”

“我去看看!”

到了柳院,池棠却有在绣福袋,只是眼下发青,精神恹恹,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爹爹!”她看到他还强打精神冲他笑了笑,笑容虚弱得教人心疼。

池长庭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发,目光落在绣架上,故作不满道:“怎么才绣那么点儿?是要爹爹今年过年没女儿福吗?”

池棠面露不安,期期艾艾道:“我绣不好……要不、要不让画屏绣一个吧?”

池长庭面色变了变,语气却更温柔:“想什么呢?女儿福,当然要女儿来绣,别人绣的爹爹戴来做什么?”

“爹爹……”小姑娘低下头,轻声道,“我发现,我好像除了有个好爹,就没有别的可以称道了……”

“谁说的!”池长庭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我们阿棠长得多好看,魏王一见你就看呆了不是?”

“也许他就是见谁都这样。”池棠嘀咕道。

“我们阿棠擅丹青——”

“也就是临摹还可以,自己画不太行……”

“阿棠会弹琴——”

“我这个水平就不用提了吧……”

“阿棠会——”

池棠正眼巴巴等着他继续说,却见他闭上了嘴,不由失落万分:“爹爹也想不出来了吧?”

池长庭笑了起来,道:“爹爹眼里,阿棠每一样都很好,可惜阿棠今日钻了牛角尖,总拘泥于技艺高低。”

池棠面露歉意:“我不是故意要跟爹爹抬杠,只是突然觉得……觉得……”

她苦思了一会儿,叹道:“突然觉得别人会注意到我,都只是因为我是爹爹的女儿。”

“哦?”池长庭若有所思,“别人是指谁?”

池棠掰着手指数:“燕国夫人啊,是因为爹爹的请求才教导我;颜先生,是因为爹爹的缘故才帮我;衫衫也是因为爹爹的关系才认识一起玩的;就连秦归,都是因为忌惮爹爹才对付我——”长叹一声,“好的坏的,都不是因为我自己,都是冲着爹爹来的,那我到底算什么呢?”

秦归勾引她,是因为她是池长庭之女;萧琢假意表白时选中她,是因为她是池长庭之女;太子殿下对她好,也是因为她是池长庭之女——

她从前一直都是以自己是池长庭之女为荣,不知怎么,这次钻了牛角尖怎么也钻不出来。

“可是爹爹不这么想——”池长庭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爹爹算是少年成名,没有借过谁的光,风光是风光了,可也没什么意思;后来娶了你娘,便以我是唐菀之夫为荣,人生一下子有了目标,为她读书,为她科举,为她做官,为她汲汲营营,却觉得无比快活——”

“你娘走后,我又觉得没意思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到看到你受了伤……”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到她的左肩。

八年前,从左侧颈到左肩背,小小的女孩儿被烫得几乎半身血泡。

他早早地娶了妻,却没有保护好妻子;早早地生了女儿,又没有保护好女儿。

“你说你只是池长庭之女,其实爹爹才只是池棠之父,爹爹有了阿棠,才去做吴县的县令,去做吴郡的太守,去做平叛的功臣,去做兵部的侍郎……”

笑着抹去她脸上的泪。

“你说别人接近你都是因为你是池长庭之女,这也没错,这世上原本知己难逢,我们不必强求,阿珍认命,我们不认,我们阿棠一定会遇到一个心里只有你的良人!”

池棠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爹爹,那二姐姐和任二郎的婚事……”

池长庭冷笑道:“任家伏低做小了几句,你伯父伯母也动摇了,随他们去吧,人各有志!”

池棠不甘心:“爹爹,任二郎那个一见钟情……你还是安排下呗?”

万一任二郎是认真地见异思迁呢?她记得让任二郎变心的那位姑娘出身也不错来着?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池长庭随口就应了下来。

见女儿情绪似乎正常了,池长庭心中大定,说起了正事:“昨夜东宫宴上,梁王邀请我们父女今日赴梁王府饮宴,我已经应下了,你准备准备,就穿那件火狐裘,里头穿……”

池长庭很是仔细地帮她整身行头都指定好了,又絮絮叮嘱了许多,最后道:“梁王邀我们赴宴,是怀着善意的,我们同梁王府的恩怨算一笔勾销了,以后李姝不会明着欺负你,但她这人心性恶毒,你还是要小心些,不要离了青衣——”说到这里,面色若有不甘,“爹爹当年就是因为成亲太早,年轻不懂事,才留下许多憾事,你要引以为戒,晚几年成亲,更要寻个稳重的夫婿才是!”

池棠喏喏应下,见他嘱咐得差不多了,才问道:“今天太子殿下会来吗?”

池慈父的脸色顿时一冷:“不会!今天继续三司会审姚无忌!”

第180章 爱屋及乌 马车还没在梁王府门口停稳,池棠就听到了魏王殿下的招呼声,不禁心疼了一下还在听审的太子殿下。

都是皇帝的儿子,有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有的人却闲得无处不在。

按照身份越高越晚到场的传统,堂堂魏王殿下来得这么早,是最近没书好修了?还是弘文馆提前休假了?

池棠正嘀咕着,就听到魏王殿下提起了她:“四姑娘也来了吗?”

少年的声音原本是带着点上扬语调的,听起来格外朝气蓬勃,一问起她却突然软和了下来,隐隐带着一丝羞涩和忐忑。

池棠听得脸上有点发烫,忍不住偷偷从车帘缝隙里去看他。

其实魏王殿下见到她时,是不认得她的,只是把她当作普通女孩儿,而不是池长庭之女……

一句话一种语气,能打动池小姑娘,可打动不了池小姑娘的爹。

池长庭随意“嗯”了一声,将话题从自家女儿身上扯开了:“上回同殿下对弈意犹未尽,不知殿下何时有空,再约几局?”

李修面色一白,正要开口,目光忽然往池长庭身后一掠,陡然亮起。

“四姑娘——”他好似眼里什么都看不到了,直接往马车边上冲去,哪怕被池长庭拦下,也还是冲着车窗喊道,“四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俊脸泛红,又腼腆又期待地看着池棠。

都这样了,池棠也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索性从车上下来,规规矩矩向李修行了一个礼,唤了声“魏王殿下”,就乖乖站到父亲身边不说话了。

“四姑娘,我——”

“马车停在这里挡路,早些进去吧!”池长庭打断李修,顾自吩咐女儿道。

池棠听话地应了一声,正要回车上去。

“四姑娘——”李修着急喊了一声,冲不破池长庭的防守,情急之下,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四姑娘,这个送你!”

池棠停步回头,看到他手里捧着一只紫铜手炉,雕着寒梅图,精致小巧,似乎是闺阁用品。

“刚刚出宫的时候,惠娘娘给我的……”李修红着脸,说话有些磕绊,“你、冷不冷?这个捂手,送、送你!”

池棠从裘衣下抬起手,露出手里更精致小巧的海棠型手炉:“多谢殿下了,我自己有。”

“噗嗤!”旁边刚停的马车上传来一声忍俊不禁,旋即跳下锦帽貂裘的薛郡君,笑嘻嘻走上前,道:“不如送了我吧?我没有呢!”

李修忙将手缩回,不情愿地说:“你没有,问三哥要就是,我这个是要送四姑娘的!”说着又重新递向池棠,眼里露出祈求。

池棠有点动摇,正要偷偷去看池长庭的眼色。

却在这时,马蹄疾来,乍然停于梁王府外。

池棠随着众人望去。

斜晖暮色下,男子身手矫健地翻身下马,带起玄色大氅腾飞如翼。

落下时,露出面容清冷如玉,眸光淡淡一掠,众人纷纷下拜:“参见太子!”

“起!”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她脸上,旋即大步走来。

池棠腾地红了脸,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异样。

爹爹不是说太子殿下来不了吗?怎么还是来了?难道三司会审又出问题了?

他往这里来干什么?

正想着,太子殿下已经到了跟前。

“七郎来了。”他寒暄了一声。

池棠僵了一僵,掩在狐裘下的手指失落地敲着手炉壁。

原来是冲着魏王殿下来的……

被寒暄的魏王殿下却不甚自在,将手炉藏了藏,强颜笑道:“三哥……三哥今天不是有事忙吗?”

“忙完了。”李俨简洁地答道,目光一抬,同池长庭交换了个眼神。

随后恍若随意地滑过池棠头顶,微微一滞,又从池小姑娘身上滑开,落在李修手上,神色微冷。

李修下意识将手炉往外袍内藏。

“藏起来干什么?不是要送给四姑娘吗?”薛筝幸灾乐祸地揭穿了李修。

李修听话地又拿了出来:“啊……是——”

“我不要!我自己有!”池棠忙将自己的手炉捧得高高,眼巴巴看着太子殿下。

她今天带的手炉还是太子殿下赏赐的呢!

看!她才没有随便收外男的礼!

太子殿下唇角微动,好像是笑了一下?

池棠还没看清,太子殿下便转开了脸,很是自然地抢走了魏王的手炉。

“骑马手冷,七郎的手炉借孤一用!”他说着冷,却只用一只手随意拿着手炉,另一只手抖了抖,从袖笼里抖出一只荷包,接在手里,目光从她脸上一掠,却落定在薛筝身上。

他将荷包扔进薛筝怀里,淡淡道:“带了点饴糖,你们分着吃!”

同男客们分门入内后,薛筝没好气地将荷包往池棠手里一塞:“拿去吃!”

池棠受宠若惊:“你不吃吗?”全都给她,那怎么好意思?

薛筝睨了她一眼:“小孩子才喜欢吃糖!”

池棠正要将一块糖送进嘴里,听到这话又放了下来,忙反驳道:“我才不是小孩子!”

薛筝鄙夷地看着她手里的糖。

池棠负气把糖丢回了荷包里,将荷包还给薛筝:“太子殿下给你的,你拿去跟小孩子们分着吃吧!”

薛筝嗤笑道:“太子殿下哪里是给我的?我从小就不爱吃甜!”

池棠红了脸,仍旧强词夺理:“也许是、也许是殿下忘了?殿下日理万机,不记得你喜欢吃什么很正常啊……”

薛筝又嗤了一声,瞥了一眼前面带路的侍女,突然拉住她的火狐裘低声道:“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件火狐裘是不是太子殿下赏你的皮子?”

池棠本来想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昧着良心点头了。

太子殿下没有赏她皮子,明明是做好了给她的,可惜这话说出来不合适,只能委屈太子殿下了。

薛筝冷笑一声,又拍了拍她手里的手炉:“这个手炉,也是太子殿下赏你的吧?”

池棠不好意思地点头。

薛筝眼睛往她头上瞄了一眼,继续冷笑:“这一套首饰呢?”

池棠摸了摸头上,一愣,点头。

薛筝嗤笑道:“你就非得这样炫耀自己跟东宫关系匪浅?”

池棠撇了撇嘴,道:“跟东宫关系匪浅的是我爹啊……”

太子殿下只是爱屋及乌而已。

第181章 陆子衿的画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81章陆子衿的画池棠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今天这一身,都是父亲大人亲自挑的。

“东宫已经出面,索性让李姝明明白白看到你的靠山是谁。”父亲大人如是说。

池棠斟酌了一下,用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我爹说,这样穿戴来梁王府比较安全。”

薛筝惊讶了一下,道:“安全是安全了,你猜别人看到会怎么想?”

“怎么想?”池棠不解。

薛筝抚额道:“你今天就差在脸上写着‘东宫专属’四字了,这是还没嫁进东宫就要开始争宠吗?”

池棠“唰”的一下红了脸,极力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薛筝笑道:“我看太子表哥也挺喜欢你的,你让你爹去我爹那儿求一求,现在太子侧妃之位也没定,你还有机会呢!”

池棠脸更红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爹也没有!”

薛筝嗤笑道:“没有你打扮成这样?不是要做东宫的女人,难不成是要做东宫的女儿?”

池棠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薛筝惊得一个踉跄,被扶稳后,想要开口再问,一开口,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惊动了不远处一名过路人,驻足转头望来,看到池棠时,蓦然一怔。

“这边请——”引路的侍从提醒道。

“有劳了。”过路人温声道,又看了池棠一眼。

却在这时,那姑娘似乎有所察觉地看了过来,一看到他,便震惊得瞪圆了眼。

好像长大了一些,但性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微微一笑,遥遥地向池棠行了个礼,随着侍从离开了。

池棠却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太子殿下那天说在梁王身边见到的熟人,竟然是他……

……

祝酒三巡后,李俨起身暂时退席。

不过一会儿,池长庭便跟了出来。

“三司会审又出问题了?”池长庭问道。

“没有。”李俨答道,“姚无忌都招认了。”

这比会审出问题还让池长庭意外:“这么容易就招了?”

毕竟是谋反,就算抓了个现行,审起来也很费力,尤其凭姚氏在江南的声望,只要姚无忌不松口,很难判刑,他们早就做好了从姚无忌的子女下手的打算。

怎么姚无忌这么配合就招认了?

“找了个人证。”李俨答道。

池长庭睨了他一眼。

李俨打了个手势,暗中风动,枝叶簌簌。

池长庭不由神色一肃,这是让暗卫戒严四周,太子殿下来这一趟果然不是玩的。

“有件事,要拜托池卿。”李俨低声道。

池长庭没有立即答应,只是道:“殿下请说。”

“先前查抄吴兴王府时,在姚无忌书房里查出一批陆先生的书画——”

池长庭微微一惊。

陆氏族人,能被太子殿下称为先生的,唯有陆子衿一人而已。

“为免横生枝节,那些书画是孤与闻礼亲手烧毁的。”

陆子衿书画双绝,姚无忌有所收藏也不算奇怪,不能就证明陆氏与姚氏有所勾结。

但太子殿下秘密烧毁在先,现在又特意提起,想必那些书画里有些古怪。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殿下方才说的人证,就是陆先生?”

李俨点头:“昔日在乌江,陆先生提到过与姚氏的渊源,且先生手里也有一些姚氏的罪证,因此,孤特意请先生上堂指证姚氏不臣。”

池长庭不由侧目:“殿下这一手挺黑的,就不怕姚无忌鱼死网破,拉着陆氏下水?”

虽然太子殿下措辞十分隐晦,但也不难猜出,姚无忌和陆子衿的渊源并不简单,可能还涉及男女之情。

想想吴郡与吴兴郡相距不过半日车程,姚氏和陆氏又都是江南豪族,早年间,姚无忌曾多次造访陆氏,必然是见过陆子衿的。

陆子衿旧时有“江南第一才女”的美称,仰慕者如过江之鲫,多一个姚无忌也不稀奇。

但是情之所至,有的人至死不渝,也有的人因爱生恨,好在姚无忌是前者,否则弄巧成拙就麻烦大了。

“这也是陆先生的意思——”李俨道,“先生出面,也是为证陆氏清白,那些书画虽然是孤亲手烧毁,却不能不提防有所遗漏。”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这师徒俩看着都是一身正气,居然一个比一个黑心!

池长庭自认也做过不少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但从未利用过男女感情,这位陆先生倒是个无情的,将姚无忌算计得明明白白。

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么,殿下想要臣做什么?”

李俨没有理会他的暗讽,只负手而立,淡淡道:“我们提防得没错,姚无忌所藏书画,确实少了一卷!”

池长庭笑容顿收:“少了哪一卷?”

……

画卷缓缓展开,微微泛黄的绢布上,工笔细腻,纤毫毕现,每一笔都用足了心思。

“这画……果真是吴兴王书房中得来?”紫衫男子半信半疑地问道。

白衣男子将画卷展至末端,纤长秀美的手指点了点卷尾:“有吴兴王亲笔题字与印章为证。”

紫衫男子看了看题字,笑道:“没想到吴兴王还是个性情中人。”

白衣男子微笑不语。

紫衫男子想了想,又摇头道:“这样一幅画能说明什么?他们大可以说是吴兴王一厢情愿,陆子衿毫不知情,就算离间陆氏和郑氏,都差了点火候!”

白衣男子垂眸细致卷起画轴,语声温润柔缓:“一幅画是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我们还有人证——”

“殿下放心,这次不但陆子衿在劫难逃,就是池长庭,也不能独善其身!”

……

池棠找到书房时,池长庭正执笔伏案,聚精会神,连头也没抬一下。

但他还是知道池棠来了,出声招呼了一下。

“爹爹在忙吗?那我等会儿过来。”池棠道。

她虽然是有事,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无妨——”池长庭道,“你说,爹爹听着。”

池棠踮起脚看了看,发现纸上多色,运笔缓慢——

原来是在作画啊!

池棠放心地走了过去。

“爹爹,我昨晚看到——”话音戛然而止,池棠错愕地看着他笔下初具轮廓的画。

第182章 池长庭作画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82章池长庭作画池长庭并不是很有闲情雅致作画的人,除了教女儿和陪女儿,他基本不动画笔。

但这回,他竟然一个人躲在屋里作画!

画的还是极耗心神的工笔!

还是七八年没见他画过的工笔美人!

她这是……快要有阿娘了吗?

“爹爹……你……”池棠欲言又止,心里既惊讶又好奇,还有点酸酸的。

“你给我打住!”池长庭哭笑不得地训了一句,然而头未抬,笔未停,一笔一笔,仍旧画得极为细致。

“这画我有用,你看过就算了,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池长庭嘱咐道。

池棠“哦”了一声,趴在桌前问道:“爹爹,你在画谁啊?”

画上的女子已经勾出了大致的轮廓,身姿纤直,青丝飘逸,隐隐有出尘之态。

啧啧啧,爹爹的眼光不错啊!

其实爹爹不嘱咐,她也不会说出去的。

不就是要拿美人画去讨好美人吗?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她绝对不会问爹爹画美人做什么的,免得爹爹恼羞成怒。

不过,这到底是谁呢?

“是陆大姑娘。”池长庭也不瞒她。

“啊——”池棠呆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太子殿下?”

池长庭手一抖,即将完工的工笔稿本就这么毁了。

池棠缩了缩脖子,认怂道:“爹爹我错了……”

池长庭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炉里,重新铺开一张纸。

“要不我还是晚点再来吧?”池棠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池长庭目光凝聚于纸上,语气如常地同她说话,“不是你的问题,是爹爹这阵子定力有些欠缺,遇事毛躁了。”

大约是女儿重生后,他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既然爹爹这么说了,池棠便重新趴回桌前。

一边看他勾勒线条,一边好奇问道:“爹爹,你认得真的陆大姑娘?”

“几面之缘。”池长庭答道。

池棠不由惊叹。

才几面之缘,爹爹就这么用心为她作画了!陆大姑娘一定是个神仙一样的美人。

“陆大姑娘是不是很美?”池棠忍不住问道。

“人物出众。”

“那她是真的有在帮太子殿下做事吗?”

“有吧。”这个池长庭也不是很清楚,只听李俨称呼陆子衿为“先生”,其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池棠痴痴地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爹爹,我觉得陆大姑娘不错!”

池长庭啼笑皆非:“你给我少想些乱七八糟的!”

池棠见他状似恼羞成怒,便乖巧地“哦”了一声,没说话了。

她不说话,更像是在胡思乱想。

池长庭怕她突然又冒出什么奇怪的说法,只好主动转移话题:“找我什么事?”

一说这个,池棠顿时精神一凛,趴回桌前,语气有些激动:“爹爹,你猜我昨晚在梁王府看到谁了?”

“苏瑾?”

池棠一愣:“你也看到了?”

池长庭笑道:“你都看到了,我还能看不到?昨晚的夜宴,苏瑾作为梁王府的贵客也出席了。”

池棠愣愣地想了一会儿,问道:“爹爹,苏瑾和梁王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池长庭道,“昨晚几乎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太子殿下说,那日梁王进城时,苏瑾就跟在了梁王身边,梁王对他颇为礼遇。”

说完,久久没听见她出声,忍不住问道:“怎么?”

池棠犹犹豫豫道:“有件事……前世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现在看来,似乎是真的。”

“说来听听。”池长庭道。

池棠神色微黯,轻声道:“前世……衫衫病逝后,陆三哥打伤了苏瑾,被关进大理寺狱,要治他民犯官之罪,陆家上下竟救他不出,甚至在狱中被打断双腿……”

尽管已经是前世的事了,提起这一段,还是湿了眼眶。

池长庭也听得动容。

陆家不是普通人家,大理寺竟不怕得罪燕国夫人和陆淑妃,敢如此待陆三?

“后来还是苏瑾亲自去了趟大理寺,将陆三哥带了出来,有人说,苏瑾是梁王的人,陆三哥打伤苏瑾,是梁王在为苏瑾出气。”

池长庭沉默片刻,问道:“有人说,是谁说?”

要说梁王为苏瑾出气,这气出得太过嚣张,而据他看来,梁王并非嚣张跋扈之人。

池棠道:“是我让银烛出去打听到的坊间流言,问颜先生和陆家,都是讳莫如深,我也知道做不得准,所以一直没说,昨天看到苏瑾在梁王府,才又想起这件事。”

池长庭“嗯”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

池棠犹豫了一下,道:“爹爹,我可以约苏瑾出来吗?”

池长庭画笔一停,抬眸看了她一眼:“干什么?”

池棠轻声道:“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知道前世衫衫究竟是怎么死的……”

池长庭笑了一声,低头继续作画,道:“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没兴趣知道,倒是知道惦记着陆七。”

池棠陪笑道:“我的事不是有爹爹嘛……”

池长庭笑了笑,问道:“你的福袋做好没?”

这个问题池棠早有准备,回答得理直气壮:“快好了、快好了!绝对不会耽误!”

池长庭这才松口道:“你写封信,回头我让人投到梁王府去。”

池棠高兴地应了一声,索性就在这儿拿了纸笔写起来。

写完封好,放在书案一角,转头再看那画,已经差不多勾好了线条。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女子春衫飘逸,青丝低垂,素手执一书卷,未见容颜,已觉神清散朗,风姿不俗。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久不练笔的缘故,池棠觉得他的画技似乎有些退步,布局和技法显得比较一般。

池棠写好信,原本应该走了,可见他开始勾画面部,出于好奇,又趴回了桌前。

池长庭此时越发全神贯注,话也没说了,似雕琢一般仔细添着面部轮廓。

一笔一笔,随着美人容颜逐渐清晰,池棠也逐渐震惊得张大了嘴。

这、这、这——

这个美人,不就是她在武当山山神庙见过的白衣女子?!

第183章 小姑娘的第一次动心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83章小姑娘的第一次动心“福”字快绣好了,池棠便慢下了速度,一边绣着,一边想着上午在池长庭书房看到的画。

她离开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色了。

还是想说,爹爹的工笔有点退步,画得那么仔细,却只得了两三分陆大姑娘的神韵,比不得爹爹给她和阿娘画的。

但二三也不错了,除了她和阿娘,爹爹就只给陆大姑娘画过,果然是不一样的!

池棠停了针,痴痴地想,什么时候也有个人这样为她作画呢?嗯……除了爹爹以外……

想着想着,还真的让她想出个人来。

“青衣!”池棠朝门外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青衣便闪现眼前。

“你还记得不记得我曾经落了一幅画在芳尘院?”池棠期待地问。

青衣摇头。

池小姑娘和太子殿下在芳尘院里做的事她一点也不敢记,谁问都是不知。

“就是燕国夫人大寿那日,苏瑾画的画。”池棠提示道。

青衣还是摇头。

池棠只好放弃,改口道:“那你能帮我问问太子殿下那幅画的下落吗?如果在殿下那儿的话,问问殿下能不能还给我?”

……

“不在!”李俨断然回答。

青衣也干脆,得到了回答转身就走。

“等等!”李俨喊住她,“为何突然想起苏瑾的画?”

青衣面无表情:“属下不知。”

李俨默了片刻,又问:“那日梁王府宴,她是不是见到苏瑾了?”

“是。”

李俨垂眸盯着面前请为太子选妃的奏折,须臾,提笔草草批复:“若重选才如重选妃,孤心慰矣。”

最后一笔收起,也顾不得墨迹未干,便“啪”的一声合上。

“那幅画进京途中遗失了。”李俨语气淡淡如常。

青衣应了声“是”。

李俨沉默片刻,问道:“今天在忙什么?”

青衣道:“保护池姑娘,不离左右。”

李俨看了她一眼,道:“孤问的是池姑娘。”

青衣面不改色:“上午去了池二郎书房,下午在柳院绣福袋——”

李俨欣慰点头,真是个乖巧可爱不惹事的小姑娘!

“——明日相约苏瑾于东市清在茶肆。”

李俨执笔的手一紧,沉默片刻,淡淡道:“去吧。”

青衣无声退下。

他又坐了会儿,批了两本奏章后,才放下笔,步履沉稳地朝偏殿走去。

偏殿一角放着一只箱子,里面都是他从陆家带回来的各色物件。

李俨挥退左右,独自翻找着,眉头不自觉皱起。

明明这么久都没记起来这幅画,怎么一见苏瑾又想起来要了?

当初要他赶走苏瑾的时候,不是已经决定放下了?怎么才见了一面又捡起来了?

又是找画,又是约见,她到底想干什么?

池长庭不知道管管吗?

越想,心里越是烦躁,偏偏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画卷,李俨憋着一口气,狠狠摔上盖子。

殿内只有他一个人在,安静得有些过分。

箱子合盖的声音轰隆回响了一会儿,也没了。

耳边依稀又听见女孩儿嗓音清甜、语气郑重地向谁宣布:“我喜欢的是余杭苏瑾!”

那样坚定,毫不犹豫。

自从苏瑾离开后,她就没有过这样的情愫。

哪怕后来萧琢向她表白,也没见她有半点动容。

小姑娘的第一次动心,如此珍贵,却给了那个年少轻浮的苏瑾!

“啪!”

李俨一掌拍在箱子上,神色坚定下来。

不行!不能再让苏瑾蛊惑池小姑娘了!

池长庭不管,他来管!

“来人!”李俨唤了一声。

内侍早在门外听得忐忑不安,太子殿下从来清冷自持,东宫谁曾见过他打砸东西?

好在进了殿偷偷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满地残渣,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个箱子有谁动过?”太子殿下冷冷问道。

内侍忙摇头:“殿下吩咐过不能动的,无人敢动。”

李俨皱眉想了想,倒是想起来了。

上回他翻这个箱子找信物,把苏瑾的画也翻出来了,只记得把香囊和诃子拿走,那画——

“有没有看到一支画卷?”李俨改口问道。

“有!有!”能答得上来就太好了!

内侍忙不迭笑答:“奴见那支画卷搁在架子上,便拿了只青瓷缸装起来了!”说着,很高兴地用手一指。

指到之处,确实有一只青瓷缸,但缸里却没什么画卷。

内侍哆哆嗦嗦收回手指,欲哭无泪:“奴、奴真的收在那儿了……”

李俨眸光一沉:“查!”

……

长廊幽曲,花木葱茏,两抹身影纤细灵动,衬得整个园景都活泼了起来。

苏瑾看着,唇边不自觉带出一丝温柔笑意:“是我旧时所作,不知梁王殿下从何得来。”

座上男子抬起头,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在哪里作的?为谁而作?”

苏瑾合上画卷,微笑答道:“年中时赴燕国夫人寿宴,与同行少年饮宴之作,教殿下见笑了。”

梁王扯了扯嘴角,道:“这画,是本王从东宫得来。”

苏瑾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恢复正常,道:“当时所有画作都留在了陆家,可能是太子殿下在陆家无意见到,觉得尚可,便带上了。”

梁王缓缓道:“当时作画的那一批人,太子为何独独看中了你?”

苏瑾神色一淡,道:“或许是因为学生画得好。”

梁王哈哈大笑。

苏瑾静静地等着他笑完,道:“若殿下怀疑学生别有用心,不如放学生出府就是。”

梁王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总要报答你,梁王府藏书万卷,任你取阅,权当本王一点心意。”

苏瑾垂下眼眸,没有反对。

藏书万卷,对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是致命的诱惑。

梁王笑了笑,目光落回他手上画卷,道:“你那画上,画的是谁家姑娘?”眸光抬起,凉凉地掠过苏瑾的面容,“莫非是四郎的心上人?”

苏瑾抿了抿唇,道:“只是当日寿宴上的小姑娘,惊鸿一瞥,未曾相识。”

梁王还要再问,恰有仆从递进来一封信:“常乐坊前吴郡太守池长庭派人送来。”

信封上“苏瑾”二字是池长庭的笔迹。

梁王看了苏瑾一眼,拆了。

“你——”苏瑾愤然上前,从梁王手里抢回了信。

信封是池长庭的字,里面的信却明显是女子所写。

“四郎可真是少年风流呐……”

顶点

第184章 给太子殿下甩脸色 昨夜下了雪,临出门时,冻得池棠冷静无比。

打听苏瑾和梁王的关系很急吗?不能等春暖花开了再打听?这么冷的天要往外跑,是在家里烧着炭炉太热?还是被窝它不舒服?

摁死了无数个爽约回家的念头后,池棠总算到了茶肆。

一进茶肆,就看到坐在门口不远处的苏瑾起身迎了上来。

“池姑娘——”他温文作礼,说话时呼出的白雾氤氲得面容略有些模糊。

池棠回了一礼,隐约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苏瑾原先坐在门口,只是为了等池棠,既然池棠到了,便换了一处避风暖和的位置。

茶汤沏入,热气蒸腾,他眸光温和地打量了池棠一眼,笑道:“池姑娘仿佛长高了一些。”

笑时双眸微弯,梨涡隐隐,依旧是温柔可亲模样。

池棠小脸一红,害羞地笑了笑,道:“苏郎却是风采依旧。”

苏瑾笑眸愈弯,温声问起别后种种。

寒暄了一会儿,池棠抽了个空问道:“听说苏郎离开吴县后去了睢阳书院?”

苏瑾含笑点头:“有幸得陆大姑娘引荐,在睢阳书院旁听了几个月的课,又逢孔先生前来讲学,实在受益匪浅!”

池棠随口道:“萧五郎后来也去了,苏郎遇上他没?”

苏瑾有些意外:“萧五郎也来了?可能是我除了上课很少外出,倒是没有听说。”神色间有些遗憾。

池棠“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们都会在明年春天进京呢!没想到苏郎来得挺早。”

苏瑾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第一次进京,想早点来熟悉一下,若能得贵人赏识,会试也多点把握。”

池棠恍然点头。

苏瑾和萧琢不同,苏家在余杭还有点名气,到了京城就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会想在会试之前向贵人投递行卷;而萧琢光凭家世就能得到京城各大世家的礼遇,至于会试,纯粹是高门子弟自负才华不想走恩荫之路的选择。

“所以你是向梁王殿下投了行卷吗?”池棠问道。

如果是这样,倒是情理之中。

池棠也听说过,在京城,如梁王这样位高权重的贵人,是很喜欢招揽读书人为门客的,他们也有足够的权力助有潜力的读书人入仕途,届时再投桃报李,成为贵人们在朝中的帮手。

这样说来,可能前世苏瑾真的依附于梁王。

然而苏瑾却笑容一淡,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她身后某处,神色陡然一惊。

“随我来!”苏瑾低低说了一声,起身绕过茶桌。

池棠一边起身,一边疑惑回头,顿时惊得一个趔趄。

太、太子殿下!

池棠第一反应是去看青衣。

青衣神色淡然,与世无争。

池棠也来不及多问,忙起身追着苏瑾跟了过去。

苏瑾慢了一步等她跟上,才继续往前。

茶肆一共两层楼,二楼中空成回字型,临着窗的一张茶桌,独自坐了一名白衣青年,玉簪墨发,肤白唇红,抬眸时,精致的瑞凤眼淡淡一瞥——

池棠顿时红了脸,心口怦怦直跳。

太子殿下这一眼可真是……

苏瑾行完礼,发觉池小姑娘没有动静,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池棠忙回神行礼,抬头却发现太子殿下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苏瑾的手?

“坐。”太子殿下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将盯着苏瑾手的目光收了回来。

池棠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她约苏瑾出来是想打探苏瑾和梁王的关系。

前世的衫衫婚后过得不好,以衫衫的性子,这个不好,肯定是出在苏瑾身上。

普明寺法会之后,池棠只以为衫衫是因为发现了苏瑾不爱她才郁郁而终,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又了解了一些前世不知道的事情,觉得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陆家是东宫和齐国公一派的,而梁王并不是,甚至梁王还因为永泰郡主跟齐国公这边关系微妙。

如果苏瑾是梁王的人,却娶了陆家的女儿,那会怎么样?

可是苏瑾刚刚摇头了,可见他住在梁王府并不是投靠依附那么简单。

那究竟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呢?

池棠现在好奇极了,可是太子殿下在,她不好问啊!

太子殿下怎么就来了呢?他这么闲吗?居然有空溜出宫来喝茶?

池棠因为一直在腹诽,不敢抬头,怕被太子殿下看出她的心思。

但不抬头就能瞒过太子殿下?

李俨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想见到他的池小姑娘,脸色渐渐沉下。

以往池小姑娘见到他都笑得很可爱的,只因为打扰了她和苏瑾说话,就给他甩脸色?

李俨冷冷地看了苏瑾一眼,道:“你既然得了睢阳书院的荐信,又难得一遇孔先生讲学,为何急着进京?”

苏瑾虽然有些奇怪太子殿下怎么知道他得了睢阳书院的荐信,还是恭恭敬敬把刚才答池棠的话又拿来答了一遍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听完冷冷道:“为学还应脚踏实地,你天资不差,又有机遇,竟也不思进去,只想着攀附权贵,实在令孤失望!”

这话说得太重了,苏瑾惶恐起身长拜:“殿下教训的是,是学生轻浮了。”

“这怎么叫攀附权贵,上次殿下不是还让周仪投行卷给我爹吗?”池棠看不下去了。

行卷之风由来已久,凭的也是真才实学,太子殿下不久前还鼓励过周仪,一转身就训斥苏瑾,不是欺负人吗?

池棠正义愤填膺,看到苏瑾朝她使眼色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太子殿下也抬头看她,才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她在干什么?竟然当众斥责太子殿下?她是活腻了吗?

“苏郎还是应该脚踏实地!”池棠立即正色改口,末了求饶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李俨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既然已经进京,也当闭门读书,呼朋唤友之事,等会试过后再得意也来得及。”

“呼朋唤友“都说出来了,苏瑾还有什么不懂的?

当即目光晦涩地看了池棠一眼,恭敬拜道:“多谢殿下提点,学生这就回去闭门读书!”

第185章 宫中急召 池棠眼巴巴地看着苏瑾转身离开,眼巴巴地看着他走下楼梯,又转头从窗口眼巴巴看着他走出茶肆。

大概是池棠的目光太过哀怨,令苏瑾有所察觉。

他走出茶肆后,突然回头望来,冲她抱歉地笑了笑,作了一个揖。

然而一揖起身时,却脸色一变,迅速转身离去。

池棠回头,果然见太子殿下也在看着窗外,瞧把人家苏瑾吓得……

但对方是太子殿下,池棠再为苏瑾不平,也不敢再脑袋发热训斥太子殿下了,垂着头,支支吾吾道:“殿下……那我也回家了?”

“啪!”

太子殿下手里的茶碗敲在桌上,吓得池棠瞬间坐直了身子。

“陆七不在,心思又活泛了?”李俨冷冷道。

话刚出口,李俨就后悔了。

他怎么对小姑娘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对面的池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惑,不知是还没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还是不敢置信他会那样说她。

李俨拿起茶碗,猛地灌了一口。

茶凉了,入口俱是苦涩,却令他冷静了不少。

“殿下的茶凉了吧?”她关切地问了一声,随即令人重新沏茶。

待对上他的目光,小姑娘正色道:“我没有!衫衫在与不在,我都一个样!”

李俨轻咳一声,掩住莫名上扬的唇角,问道:“那你约苏瑾出来所为何事?”

她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随便聊聊……”

李俨刚刚平复的情绪,又被她这一句撩起了火。

随便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

少男少女坐在一起能聊什么?

她怎么从来不找他随便聊聊?

也不是……以前在陆家的时候,她还是会经常找他随便聊聊的……

想到这里,李俨心里更是憋闷,端起茶碗又是一口猛灌。

“烫——”池棠的提醒还没说完,李俨已经烫得将茶碗丢了出去。

池棠吓得脸色发白,起身扑到他身边:“殿下、殿下你疼不疼?”拿着帕子想给他擦擦,又无处下手,索性将他一拉,“快!快回去让御医看看!”

没拉动他,反被他握住手,一个用力,往回拉去。

池棠一时不防,跌进了他怀里。

怔愣片刻,腾地红透了脸,慌忙从他怀里出来,却不料他手上再次用力,将她拉回。

“阿棠——”他的声音近在耳畔,较平时低沉了一些,气息若有不稳,听得池棠耳朵也开始发烫。

“殿、殿下……你、你烫伤了……”池棠磕磕巴巴道,不敢抬头看他。

“阿棠……”他不为所动地拉着她,低声道,“我……”

池棠心口怦怦直跳,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太子殿下要说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拉着她?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我方才……失言了——”

嗯?池棠抬头看他,脸也不烫了。

他眸光低垂,眼里清晰映出她的模样。

“我刚才……恼怒失言了——”他低声道,“我见你同苏瑾在一块儿——”突然顿住,似乎用力地想了想,才继续说道,“怕你重蹈覆辙,到时候再影响你和陆七的情谊,你又要伤心了。”

侍女侍从们均默默别开了脸。

李俨见她怔怔的不说话,不自觉紧张地捏了捏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握在手里,令他胸膛内无端生出一股难言的热切,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话没说出口。

“阿棠,我——”

“哦……”池棠平静地应了一声,冲他笑了笑,道,“殿下关心我,我知道的。”

太子殿下都向她道歉了,池棠自然也不恼了,只是遗憾,被太子殿下这么一吓,以后想再约苏瑾出来,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其他——算了,还是不要想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太子殿下的伤。

“殿下烫伤了,还是快点回宫吧?”池棠担忧地看着他。

李俨顿觉心里熨帖极了,微微一笑,道:“无事。”说话时,尽量不把嘴张开,免得被她看见嘴里烫起的水泡。

“真的没事?”池棠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的嘴看,一副恨不得扒开看看的样子。

李俨被她看得嘴唇有些发痒,目光不自觉地也落在了她的唇上,空着的那只手也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蠢蠢欲动。

正当李俨觉得有些难耐时,窗外突然一阵喧哗。

池棠正对着窗户,听到动静直接起身朝外看了一眼。

“咦?”她惊讶道,“是陆大姑娘!”话音刚落,就变了脸色,整个人扑到窗边往下看。

楼下街上,人群正在散开,将原本走在街边的白衣女子露了出来。

她闻声回头,静静地看着十数骑朝她奔来,近前后,将她团团围住。

“陆子衿?”其中一人傲慢问道。

“正是。”女子的声音清朗雅润,从容不迫。

那人高举黄绫诏书:“吾等奉诏,请陆姑娘入宫面圣!”

陆子衿点头:“烦请将军带路。”

马上下来两人,一左一右走在陆子衿两侧,其余人仍旧骑着马,将她围在中间,朝宫城走去。

“陛下召陆大姑娘进宫干什么?”池棠不安地问。

刚刚那个架势,仿佛是押送一样。

没有听到回答,池棠转头看他,却被他脸上的凝重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难道这些不是金吾卫?”

“是金吾卫——”李俨答道,沉吟片刻,低声道,“你现在立即回家,让你爹毁了手上的东西,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消息!”

看着小姑娘蓦然睁大的双眼,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一笑:“拜托阿棠了!”

……

池长庭听完之后,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工笔美人图,没有动手毁任何东西。

池棠跟着看了一眼,心中又惊又疼。

工笔画是很费时间的,这样一幅工笔美人,换成她来画,最快也要五六天。

但爹爹两天就画得差不多了,可见用心之专。

池棠心疼地安慰道:“爹爹别担心,太子殿下已经赶回宫里了,陆大姑娘不会有事的。”

池长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哭笑不得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不是让你别乱想了吗?”说着,拿起美人图,走向炭盆。

他神色从容地抬起手臂,画卷垂下,引得炭盆中火苗猛窜。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踉跄闯入疾呼:“禀郎君!宫中急召四姑娘!”

第186章 池棠面圣 门外话音未落,池长庭就变了脸色,同池棠对了一眼,目光一动,突然将刚刚点着的画卷收了回来。

衣袖翻卷,将画卷上的火迅速扑灭。

“请宫使稍候,四姑娘更衣后就来!”

池长庭高声向外嘱咐之后,将女儿拉到跟前,目光焦灼地打量了她两眼,低声道:“宫中急召,一定同陆大姑娘有关,爹爹不能陪你进去——”只这么一说,就觉得焦躁欲狂。

陆子衿被抓,必然是对方提前拿出了画像,他手里这副赝品已经没了用处。

但就凭一幅画像,宫里召见陆子衿也就罢了,没必要闹到当街围堵,更不必急召阿棠。

可他现在一时也想不出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又不能跟随进宫,无力到心生痛恨。

池长庭不想自己乱了阵脚还吓到独自进宫的女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阿棠别怕,太子殿下已经回宫,你面圣的时候他应该会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残缺的画像,沉吟片刻,道:“你只需记住三点,太子殿下就能保你无事——”

……

进宫的一路,池棠都在心中默念父亲交代的那三点,可迈进武德殿的一瞬,还是紧张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第一次面圣,还是一个人。

池棠忍不住害怕,怕自己答不好,会连累了谁。

颤巍巍跪拜,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微微颤抖。

好在她也是有品级的人,跪拜之后,可以起身回话。

刚站起身,就听到少年清朗的声音温柔安抚:“别怕,只是问几句话!”

池棠微微一怔,抬头一看,果然是魏王李修,面上满是安抚。

“七郎都知道怜香惜玉了,可见是长大了,可以取妃了!”李修身旁的紫衫男子爽朗笑道。

李修脸一红,羞恼道:“二哥你——”

“咳咳……”有人轻咳两声,打断了这段不合时宜的调侃。

池棠眸光一转,看到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站在御座一侧,着绛纱龙纹袍,身姿如松如竹,清隽挺拔,格外好看。

他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池棠瞬间就不那么紧张了。

爹爹说了,只要她按照他交代的三点去做,剩下的,太子殿下会处理。

想到这里,池棠悄悄挺直了背脊,情绪也冷静了下来,将殿内其他人都看了一遍。

御座之上,是天子至尊。

御座右侧,是太子殿下,左侧,是赵王和魏王;

太子下首,则是一名年过半百的紫袍官员,还有一些几名记事的绯衣、绿衣官员,以及侍卫、内侍数人。

陆大姑娘也站在一侧,见她看过来,朝她微微一笑。

“下面可是前吴郡太守池长庭之女?”紫袍官员问道。

池棠刚要回答,突然想起爹爹交代的第一点——

“虽是陛下召见你,但陛下不会亲自问话,你记住,无论谁问你,你都要先去看陛下,等陛下点头,你再回答;如此,若有问得心怀不轨,太子殿下也来得及为你周旋一二。”

池棠闭上嘴,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皇帝。

皇帝刚过半百的年纪,眉宇间已露疲老之态,然而毕竟积威已久,一双眼睛看人时,深邃得令人生畏。

池棠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继续看着皇帝。

“为何不答?”紫袍官员皱眉厉声道。

池棠看了看他,还是没有回答,仍旧去看皇帝。

李俨心中一动,转向已然蹙眉的皇帝,道:“池女初次面圣,怕是心里记着规矩,只当陛下问话才答。”

皇帝挑了挑眉,笑着问道:“池氏,是太子说的那样吗?”

池棠忙不迭点头:“出门时,家父叮嘱过,陛下面前不能随便插话,要陛下问了才能说话!”

皇帝听了哈哈一笑,指着那紫袍官员道:“这是大理卿崔昇,是朕让他问话的,你尽管答!”

池棠用力点头,心里有些高兴。

爹爹说得没错,太子殿下果然会为她周旋,瞧把陛下哄得多高兴!

崔昇再问话时,池棠便乖乖点头了。

循例确认了身份后,崔昇也不多话,直接指着陆子衿问道:“乡君可认得此女?”

池棠又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含笑点头,便点头答道:“认得,是吴郡陆氏长房嫡长女陆子衿。”

崔昇又问:“乡君是如何认识陆大姑娘的?”

池棠下意识又去看皇帝,心里却想着爹爹交代的第二点。

“上面谋算的那些事,你本来就不知道,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不必说谎。”

可她应该回答哪个陆大姑娘呢?

没等她想明白,上头的皇帝就点头了,池棠只好答道:“是家父引见的。”

说完,忍不住有点自得。

可不都是通过爹爹认识的?一点儿也没错!

崔昇又问:“昔日乡君在吴县时,曾与大归的陆子衿来往甚密,陆子衿还曾赠婢与乡君,是不是?”

池棠一愣,下意识点头,点完才发现忘记看皇帝了,忙抬头去看。

皇帝哈哈一笑,道:“你答就是,不必回回都看朕!”

池棠应了声“是”,目光悄悄扫了太子殿下一眼。

他亦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示。

“是——”池棠看着他答道,“我经常去陆家,和陆大姑娘来往很密,陆大姑娘还将她身边会武功的婢女派来保护我。”

话音落时,陆子衿抬眸看了她一眼。

池棠已经无暇顾及别人的反应,心中飞快思忖:真的陆大姑娘大归后没有回吴县,回吴县的是太子殿下,大理卿这样问,就是说太子殿下扮作陆大姑娘的事并没有揭穿。

爹爹嘱咐她说实话,可太子殿下自己没揭穿,她也不能卖了他吧?

那就当作她也不知道大归的陆大姑娘是假的好了!

崔昇再问:“今年七月初七,陆氏于吴县城外普明寺设盂兰盆法会,乡君是否去了?”

池棠看了一眼皇帝,点头:“去了。”

“陆子衿去了没?”

“去了。”

“七月七那日,你在什么时辰、分别在哪里见过她?”

池棠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池乡君为何一直看太子殿下?”赵王笑着问道。

第187章 她长得像软柿子吗?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87章她长得像软柿子吗?赵王的话一出口,池棠就变了脸色。

李俨见她吓得小脸煞白,心中一急,开口道:“父皇——”

“你先别说话——”皇帝看着池棠缓缓道,“朕要听她说!”

“你为何频频看向太子?”皇帝亲口问道。

这就不能不答了。

池棠咽了咽口水,又看了李俨一眼,道:“因为、因为有点害怕……只认识太子殿下,殿下、殿下给我吃过糖……”

“吃糖?”皇帝惊愕地看了李俨一眼,随即哈哈笑道,“三郎还没娶妻,倒是先学会哄孩子了,吃糖,哈哈哈……”

李俨暗暗松了一口气,冲池小姑娘点了点头,道:“就这样答话很好,回头孤再赏你一包饴糖。”

池棠乖巧点头,心中却是懊恼。

她自以为看太子殿下的动作很隐蔽,原来旁人看得一清二楚,果然爹爹说得不错,她就不要做那些复杂的事了,该如何就如何吧!

皇帝笑完,又将刚才崔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有了太子殿下的肯定,池棠安安心心将太子殿下当作陆大姑娘来作答:“辰时三刻,在普明寺门口……巳时五刻,在弘法堂……”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好像是申时半,在普明寺后山——”

“确定是申时半?”崔昇突然打断她。

池棠心中一紧,隐隐猜到今天传召她的关键了。

“不是很确定——”池棠道,“那天普明寺进了匪人,我被打晕了,不太记得具体时辰——”努力想了想,“总之是再申时半前后,没到酉时。”

“你被打晕了,如何确定陆子衿在后山?”崔昇问道。

“因为我也在后山——”池棠认真地回答,“我被匪人绑到后山,藏在树上,他来找我的,找到后背着我下了山,到山下时,时辰还不到酉时,下山耗时不足半个时辰,所以我觉得大概是申时半的时候。”

崔昇神色一凝,回头去看皇帝:“陛下,这——”

“池氏,你所言属实?”皇帝缓缓问道。

“句句属实!”这点,池棠十分自信,“出门时父亲交代过,陛下问什么,我都要如实回答,我没做过坏事,不用害怕!”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

这孩子,确实心思浅,偷看个人都不知道掩饰。

敲了敲扶手,道:“传公孙义!”

池棠听着这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等到人进殿行礼时,好奇地看了一眼——

还是没印象。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差点让池棠跳起来。

“公孙义,你说你儿子在何时何地见到陆子衿与姚无忌私通?”

池棠闭紧嘴巴,愤恨地瞪着眼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

池棠现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有人要害陆大姑娘,害陆大姑娘就是害陆家,陆家跟爹爹还有太子殿下都交好,那就是要对爹爹和太子殿下不利!

那天普明寺爹爹也在,他们非要挑她问话,无非是觉得她好欺负!

想从她下手对付爹爹和太子殿下!太过分了!

池棠想通之后,既愤怒又委屈。

凭什么都觉得她好下手?她长得像软柿子吗?

听到公孙义说到“今年七月初七申时于普明寺后山”时,池棠忍不住怒道:“你说谎!陆大姑娘那时候明明跟我在一块儿!”

公孙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各执一词,如何是好?”赵王似笑非笑道。

李俨蹙眉看着气得眼眶泛红的池小姑娘,淡淡道:“原告者证据不足。”

公孙义冷冷一笑,大声道:“陛下!臣有证据!”

李俨眉心一跳。

证据从大理寺官员手里呈上,可见早就交给大理寺,但他却丝毫不知,可见刻意避开了他,甚至避开了许航。

崔昇亲自将证物呈上御座。

池棠悄悄看了一眼,心中一动。

那个……仿佛是个画卷?

“当日小儿无意间撞见陆氏与姚无忌私会,姚无忌以画相赠,陆氏不慎遗落,被小儿捡到,陛下请看,这画乃是姚无忌亲手所画,上面还有题字!”公孙义说得满脸悲愤,“也正因为这幅画,陆氏才知道小儿发现了她私通叛贼的秘密,派刺客将小儿灭口了!”

池棠气急:“你胡说!不可能!”太子殿下怎么可能跟姚无忌私通?

“陛下面前,不得喧哗。”李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扁了扁嘴,委屈地低下头。

李俨心中暗叹,转身向皇帝行礼:“陛下容禀!”

皇帝的目光仍旧落在画上:“你说!”

李俨道:“公孙正德命案,由大理少卿许航和江宁太守史达一并审理,公孙正德因数次欺凌良家女子,为该女失手杀死,陆先生作为目击证人曾上堂指证,一应案卷,仍留在江宁府,陛下可令人调取。”

池棠听到这里,终于想起这个公孙义是谁了,不由更加愤恨。

他儿子明明是欺负了朱姑娘罪有应得,居然拿这件事又来构陷陆大姑娘!

果然能教出那样一个禽兽儿子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孙义仍在狡辩:“小儿冤枉!都是陆氏设的局,那女子分明是陆氏派来的刺客,刺杀之后,还要构陷罪名毁我儿清白,否则陆氏人在吴县,怎么这么巧到江宁来?”

“你——”池棠正要怒斥,突然想起刚才太子殿下的话,忙闭了嘴,眼巴巴看着皇帝,道,“陛下、陛下容禀。”

皇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有趣,笑了笑,道:“你说。”

池棠道:“那女子不是刺客,她是个女侠,是个好姑娘!若不是受了欺负,谁会拿自己的清白去冤枉人?”

公孙义冷笑:“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当堂供认这种羞于启齿的事,可见那女子原本也不是什么良家子!”

池棠气得想咬人。

太子殿下突然淡淡开口:“那女子,是平阳长公主的弟子。”

殿内安静了一瞬。

“子衿可认得这幅画?”皇帝将手中画卷交给身旁侍臣,示意他拿给陆子衿。

关于朱弦的案子就这么莫名其妙揭过去了。

画卷在陆子衿面前展开。

池棠瞄了一眼,愣住。

顶点

第188章 她有信心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188章她有信心画上的美人映入眼帘。

月白春衫,青丝低垂,端的是神清骨秀,气质脱俗。

“不认得!”大殿内响起陆子衿淡定自若的回答。

“我认得!”池棠抬起头,望向御座之上。

一时间,殿内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哦?”皇帝笑着应了一声。

“这幅画,是我——”池棠咬了咬唇,“是我画的!”

李俨目光骤缩,掩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倏然握紧。

“哦?”赵王笑道,“池乡君怎么画这样一幅画?难道画上的字也是你题的?”

池棠没有回答,专注地看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吩咐道:“给她笔墨丹青,给朕再画一幅。”

李修一听急了:“父皇,工笔画要画很久——”

“朕知道工笔画——”皇帝懒洋洋地起身,指了指池棠,“让她画,画好了再继续审!”

说罢,从御座上下来。

“是否辟一处宫殿?”李俨随后问道。

“就在这里画!”皇帝淡淡道,走到池棠身边时,停了一停,目光冰冷地滑过她的脸,“画好之前,不得出武德殿!”

陆子衿蹙眉:“陛下——”

“子衿啊!”皇帝转头看她时和蔼得像个长辈,“淑妃时常念叨着你呢!来!随朕去见见你姑姑!”

陆子衿不为所动:“陛下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皇帝脸色一沉,冷笑道:“她不是说那幅画是她画的?朕让她自证清白是为难她了?难不成朕堂堂天子,由她说什么都得信?”

陆子衿还待说话,皇帝却一拂袖,唤道:“崔昇!”

崔昇忙上前听命。

“将原告与被告收押在监,改日再审!”

……

池棠进宫门后,池长庭便如上回一样在宫门口翘首等待。

眼见快到午时,却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池长庭耐不住心中焦躁原地踱起圈来。

刚踱了两圈,就看到宫门内走出几个人,池长庭定睛一看,却是一惊,忙迎上去。

“陆大姑娘——”他瞥了一眼与陆子衿同行的公孙义及押送两人的侍卫,心中一沉,问道,“陆大姑娘可见着小女了?”

陆子衿看了他一眼,神色愧疚,轻轻一叹——

……

池棠默默地在画案前跪坐下来,往砚台里倒了点水,开始磨墨。

皇帝离开后,原先殿内的人也都陆续走了,包括太子殿下。

虽然他走之前看了她一眼,可能也是爱莫能助,终究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至于陆大姑娘,更是自身难保,直接被侍卫押了出去。

倒是还有一个人,意外地留了下来。

“我来帮你磨墨!”留下的那人自告奋勇去抢她手里的墨条。

池棠忙捏紧了一些,道:“多谢魏王殿下,但我自己作画,需要多浓的墨要靠自己磨才能把握!”

李修红着脸收回了手,小心翼翼瞟了几眼殿内侍立四周的宫女,悄声问道:“你真的会画?”

池棠正色道:“我既然能画出一幅,再画一幅有什么难?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画不了十分相像而已。”

说完,突然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魏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欺君吗?”

“不是不是!”李修慌忙摆手,“我、我就是担心你……”

池棠挺直背脊,神情专注地磨着墨,语气严肃道:“我现在要奉旨作画,魏王殿下还是找别人玩去吧!”

李修懊恼地垂下头,很快又抬起来,殷切地问道:“四姑娘,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拿点吃的?”

这么一说,池棠还真的感觉到饿了。

这会儿都午时了,能不饿吗?

“我能吃吗?”池棠怯怯问道。

皇帝陛下只说让她画画,没说让她吃饭,也没让人给她准备午膳,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李修拍胸脯道,“不吃饱怎么作画?”说着就跳起身,“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去拿!”

池棠正要说话,身后一冷,殿门打开了。

进来一名圆脸的中年内侍,笑眯眯朝二人行了礼,道:“太子殿下命奴等为池乡君送午膳来了!”

池棠看了一眼内侍手里的食盒,突然转头对李修道:“我想吃虾炙!”

“有有有!”内侍小跑上前,将食盒放下,打开顶盖,第一盘就是虾炙。

池棠抿了抿唇,又道:“我想吃菘菜!”

“也有!也有!”内侍高兴地端出了第二盘。

池棠撅了撅嘴,道:“陛下让我作画,没让我吃饭!”

内侍笑眯了眼道:“没事没事,奴可以喂乡君!”说着,真的端起碗来要喂她。

“不用不用!”池棠忙丢下墨条把碗接了过来,又迟疑看了李修一眼,小心翼翼问道,“我真的能吃吗?”

“当然能吃!”李修挺起胸膛道,“别怕,陛下不是不通人情的人!”

池棠低头扒了一口饭,心中忍不住腹诽:通人情还要她现场画工笔?

太子殿下给她吃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不合她口味的,池棠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一顿饭吃得倒还香,李修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让人加了碗饭坐在她边上一起吃。

那名内侍则乖巧地去帮她磨墨了。

吃过饭,池棠就开始画稿本了。

李修仍旧留下没走,但池棠可没自家爹爹那样一心两用的本事,一开始画,就是全神贯注,李修一开始还同她说两句话,后来见她不答,也逐渐收了声,跪坐一旁专心看她作画。

虽然李修不说话,可身旁一双眼睛盯着,总是有些影响。

池棠原以为他待不了多久,没想到就这么无聊地看着,他也待到了日头偏西,后来还是被惠妃派来的人喊走了。

李修一走,池棠总算松了一口气,全身心投入到作画之中。

这本来就是她平时喜欢且擅长的事,做起来其实没有那么难熬。

何况她曾亲眼看着父亲画线稿,也曾在今天临出门时,仔仔细细看过父亲画的赝品,至于真品,她也有意扫过了一遍。

她有信心,能将那幅画仿到七八成!

这世上,本没有一模一样的两张画,就算画作原主也不可能画得分毫不差,七八成就足够了!

池棠正画得斗志昂扬,浑然忘我,突然,身后“吱呀”一声。

殿门被推开了。

顶点

可能会断更 昨晚孩子出现感冒症状,没有发热,但还是很心慌。 其实这几天都很慌,因为我上周也感冒了,不过不严重,现在就是心慌,状态不好,所以过年期间加更应该是没有了,还可能会断更,不能保证…… 非常抱歉…… 今天照常更新,也不一定断更,就是事先说一下 第189章 我也想保护爹爹 开门声惊得池棠如梦初醒,停了笔抬头看去。 门口立了一座屏风,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如水墨清雅。 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谁,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低头继续作画。 不一会儿,殿门关上,那人步履端沉地朝她走来。 池棠继续低着头装作没看到他,笔端却被扰得画不出来了。 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须臾,殿内仿佛亮了一些。 池棠下意识抬头,正见他站在烛台边上,右手拿着火折刚刚垂下,新燃的烛火映在他微偏的面容上,晕出一圈暖黄的光,好看得教池棠都痴了。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脸看了她一眼,语声清淡道:“天暗了。” 随后,将殿内烛台一一点起。 点到最后一座烛台时,他拿了起来,放在她案头左侧,淡淡道:“天暗了,怎么不让宫女们掌灯?” “忘了。”池棠不好意思地说。 武德殿内虽然一直留着几名宫女,但都跟隐形了似的,毫无存在感。 哪怕现在太子殿下提起了,池棠还是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 等等! 池棠左顾右盼,惊讶道:“人呢?” “退下了。”李俨道。 池棠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别扭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低头故作画画状,口中嘟囔道:“殿下怎么来了?” 李俨皱眉想了想,道:“孤不是不帮你——” “我知道!”池棠负气打断了他,“陛下亲自发话,殿下也没办法!” 她当然知道,她又不是不懂事。 太子殿下再尊贵,还能比得过皇帝陛下? 而且她突然那样说,对谁来说都是措手不及,怎么会怪太子殿下无力帮忙? 再而且她自觉还应付得过来,也不需要太子殿下帮忙。 但就是……看到他就这么走了,池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李俨沉默了片刻,问道:“饿不饿?” 池棠本来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脾气,被他这么强行扭转话题,心里更恼了,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饿!” 话音刚落,腹中便传出“咕噜”声。 池棠顿时涨红了脸,差点没把脑袋埋进画纸里。 李俨不禁莞尔,打开带来的食盒,道:“先吃饭吧。” 池棠忍着羞恼,直起身板,拿出十分的认真模样继续作画,口中轻哼道:“陛下只让我作画,没让我吃饭,我可不敢抗旨!” “陛下也没不让你吃饭。”他说。 池棠正色道:“既然奉旨作画,应当把陛下的交代放在第一位,哪有空吃饭?” 他没有应答。 池棠偷瞄了一眼,见他正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出,心中大为不屑。 他以为她是受不住饭菜香诱惑的小孩子吗?太小看她了! 池棠立即垂眸敛神,专心致志在勾勒线条上。 冷不防,一双筷子送到嘴边,池棠下意识地张口,筷子便趁机夹着米饭送进了嘴里,池棠只好吃了下去。 嘴里吃着东西,不能说话,池棠只能抬头瞪他。 太子殿下一手捧着饭碗,一手夹起一筷菜肴,抬头又送了过来。 池棠是想拒绝的,可光吃米饭实在无味,想着已经吃了一口,也不差第二口,就破罐破摔地吃了下去。 等到这口吃完,他又送了一口米饭过来时,池棠别开脸躲了。 “殿下——” “食不言!”太子殿下蹙眉教训道。 池棠一愣,又被他喂进了一口。 光吃米饭没味道,再吃一口菜吧…… 反正都吃了四口了,也不差第五口…… 随着池棠的破罐子摔得越来越多,一碗饭也见底了。 眼见他又打开一层食盒,拿出第二碗米饭,池棠忙喊道:“不行了!我吃不下了!” 李俨想了想,她从前在芳尘院时,似乎这么一碗还吃不完,今天大约是他喂得好,小姑娘吃得不错,不由心中欣慰,将米饭放了回去。 虽然饭菜都挺好吃,还有人喂,但由于是被强喂的,池姑娘还是觉得委屈:“殿下为什么要喂我?” 李俨一边将碗盘放回食盒里,一边理所当然答道:“既然你没空吃饭,孤喂你几次也无妨。” 还几次? 池棠噎了许久,实在想不出怎么顶回去,泄气地拿起笔,恹恹道:“我还要继续作画,殿下走好,不送了。” 李俨盖上食盒,回过身看她的画。 池小姑娘在丹青上的天赋他是知道的,从前在陆家时,他还指点过她一些,但他却不知道她竟然善于摹仿,更难得的是这份过目不忘的记性。 即便只是未完的稿本,也依稀能看得出她画的同原画相差不会太大,细节处无一缺漏。 “殿下怎么还不走?”她小声嘀咕。 李俨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执笔的右手。 “池公是不是嘱咐你,看到那幅画,就说是他画的?”他低声问道。 池棠惊了一下,幸好手被他握住,才没有污了画卷。 “你、你怎么知道?”池棠小声惊讶问道。 临出门前,父亲将那幅烧了一角的画展开在她面前,交代了第三点——记住那幅画,若在御前看到那幅画,就说是他画的。 父亲一共交代了她三点,她做到了前面两点,到最后一点时,她改主意了。 “你独自进宫面圣,池公必然心急如焚,只有这样,陛下才会召见他。”李俨轻声问道,“为什么揽在自己身上?” 公孙义来势汹汹,他们甚至来不及准备,对方故意将池长庭拦在宫外,就是为了拿捏池小姑娘。 池长庭怎么能放心? 哪怕把水搅浑了,他也要设法进来,挡在女儿身前。 却没想到,他的乖女儿,也有自己的主意。 池棠挣开他的手,一笔一笔添上画纸,轻声道:“我知道,问我的这些事,原本也可以问我爹,但因为我比较笨,更容易问出他们想知道的答案,才选中了我……” “爹爹也怕我被问出不该说的话,所以从一开始就没让我知道很多,临到时,我就只需要说实话就行,如果有机会,就把他拖进来,让他替我挡着;” “我虽然不懂你们在谋算什么应对什么,但我知道,如果说是爹爹画的,一定会很复杂,如果是我画的,就简单很多,爹爹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爹爹啊——”突然抿嘴一笑,神色有些得意:“何况这个我真的能行!” 第190章 被人撞见也无妨 李俨静静地看着她作画的侧脸。 她好似没有发觉他在看她,身姿不动,然而长睫直颤,脸颊上很快飞起霞晕,似牛乳中渗入了桃花蜜,白里透粉,香甜可口。 “阿棠不笨——”他低声道,抬起手,将她垂落身前的发丝拂到背后,“阿棠只是不懂、不知道而已,没有人什么都会。” 池棠瞥了他一眼:“我爹都会。” 他微怔,轻笑出声。 笑声就在耳畔,近得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池棠感觉脸上越来越烫,越发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地劝道:“殿下还是快走吧!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魏王不是陪了你一下午,怎么不见你赶他走?”他打断了她的话问道。 “我赶了啊,他自己不走……”池棠嘀咕道。 他顿了顿,道:“孤也不走。” 这话听着像是跟谁赌气似的。 但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跟人赌气呢?池棠觉得自己想多了。 一时想不通他在玩什么,便随口嘟囔道:“殿下上午不是都走了,又来干什么?” 话一出口,仿佛有那么点自己也没意料到的埋怨。 李俨听得一愣,解释道:“上午离开是有些事要安排——”顿了顿,语声一软,“原本今日事发突然,孤也是措手不及,多亏了你,现在押后再审,就方便多了。” 见她听得眸光晶亮,不由微微一笑,道:“阿棠说得对,如果是你画的,真的简单很多。” 这话不是哄她高兴。 如果池小姑娘说是池长庭画的,父皇势必会立即召池长庭进宫对质。 无论后面如何交锋,池长庭亲自出面为陆先生洗脱罪名,难免令人怀疑池长庭与陆氏交情匪浅。 池长庭身后站的是齐国公,齐国公又与东宫利益一致。 落在父皇眼里,可能就是东宫与陆氏结党。 东宫是帝王亲子,陆氏是帝王心腹。 没有一个皇帝愿意自己的亲信与自己的儿子走得太近。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交代假扮陆先生的原因,不说,父皇还能信陆先生几分,说了,反倒连东宫一起猜忌。 池小姑娘误打误撞守住这个秘密的时候,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又是解释又是夸赞,池棠顿时心花怒放,那点莫名其妙的埋怨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再看太子殿下,重新亲切可靠了起来,从上午到现在压在心底的不安终于说了出来:“陛下是不是生气了才要我立刻画出来?” 她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没想到皇帝陛下问都不问,只让她重新画一幅,龙颜不悦的样子吓得她着实不浅。 李俨也不瞒她,“嗯”了一声,在砚台里又兑了点水,低头为她磨墨。 “陛下为什么生气?”池棠问道。 “兴许是觉得你说谎。”李俨道。 池棠一惊:“陛下看出来了?” 李俨摇头:“未必是看出来,只要觉得就行。” 池棠惶惶不安看他。 李俨心中一软,安慰道:“别怕,明天就好了。” “可明天我画不完。”池棠忧虑道。 “不必画完——”李俨拿起未完的稿本,扫了一眼,道,“这样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池棠皱眉将画稿拿了回来,“都还没上色呢!” 李俨道:“不必十分像,有个四五分足够了。” 池棠有点不高兴:“可我能画到至少七八分。” 李俨怔住,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 “没画完怎么行?”池棠将画稿铺回桌上,正色道,“我爹说过,半途而废,为弊必深,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一定能画完的!”说罢,继续伏案细细添画。 烛光暖黄,照出少女脸侧细细的绒毛。 李俨很想摸一摸,见她神态认真,又不舍打扰,便静静坐在她身侧看着她。 夜渐深沉。 池棠画得很认真,因此也画得很慢。 因此,画到哈欠连天,也还没画完稿本。 李俨看不下去了:“偏殿有寝具,你去歇着吧,明天再画!” 池棠一边掩唇打着哈欠,一边摇头:“不行啊,陛下说我没画好不能出去。” “孤让人将寝具抬到这儿来,你将就一晚。”李俨道。 “这样可以吗?”池棠揉着眼睛问道。 “可以的。”李俨道。 “那等我把稿本画完……”她努力睁了睁眼,又趴下画了。 可没画几笔,头就开始一点一点的。 李俨无奈地拔了她的笔,正要再劝,却见她身子一歪,倒了下来。 李俨忙丢了画笔接住她。 软软的、带着一丝甜香,落进怀里。 李俨顿时身子一僵。 这一落,却将她惊醒了。 她扶着他的手臂挣起一些,目光茫然地看着他。 “殿下?”她疑惑地唤了一声。 不等李俨回答,又闭上眼,躺回了他怀里。 仿佛是觉得不舒服,蹙着眉心,蹭来蹭去没个安稳。 李俨缓缓吁气,将身子放软,又调整了一下角度,终于见她松了眉心,甜甜睡去。 殿外敲响了二更天。 李俨原想唤人进来摆榻铺床,又想抱她去偏殿睡,犹豫许久,却只是拉了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裹一裹,隔着大氅将她虚虚地抱在怀里。 小姑娘睡得这样熟,动来动去万一闹醒了她就不好了,李俨这么想着,便心安理得了。 女孩儿的身子软得不可思议,好像没有骨头似的,掌心所触,令李俨耳根发热,心头怦然。 又觉她的身子太小,虚抱着时,连怀抱的一半都填不满。 这种填不满的感觉莫名地令人焦躁,李俨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悄悄地抱紧了一些。 女孩儿细软的发丝拂过下颌,挠得心痒,他忍不住拿着下巴又蹭了蹭她的发顶。 心底仍觉不足,情不自禁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 毛绒绒、软绵绵的女孩儿,就在他怀里…… 少年时被人设计过一次后,他再没同女子单独同处一室过,以免被人撞见,惹出什么事端。 但是当初在吴县为池小姑娘破例一次后,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现在也不知道第几次了,总之,已经非常习惯了。 甚至觉得,好像被人撞见也无妨? 大不了…… 第191章 我女儿特别棒 池棠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晨光透过门窗缝隙,洒在已经熄灭的烛台上。 她从画案上直起身时,盖在肩头的斗篷滑了下去,有点冷。 池棠忙将斗篷拾起重新披上。 环顾了下四周,昨晚被遣出去的宫女们又站回了原处,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未完的画稿以及砚台画具都被放到了地上,免得她睡着时不慎碰翻污损。 池棠将东西一一搬回桌上,忐忑地猜测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看样子,应该是她睡着后离开的吧? 也不知她睡相好不好,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捡起画笔准备继续画。 这时,殿门打开,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手上捧着水盆、香胰等物。 为首的女官笑盈盈道:“婢子们伺候乡君梳洗吧!” 池棠认出她是淑妃身边的人,便笑着应了下来。 女官亲自拧了帕子上前为她擦脸,含着笑低声道:“娘娘说乡君受苦了,陆氏铭记于心。” 池棠忙道:“娘娘客气了,我没受什么苦。” 画画本来就是她喜欢的,白天魏王陪着,夜里太子陪着,甚至还有点热闹。 就是夜里趴在桌上睡了一觉,也没有任何不适,还睡得挺舒服的。 所以池棠真心没觉得自己受苦了。 听在女官耳中,只觉得她乖巧懂事,不由多了几分怜惜:“乡君放心,今天就能回家了……” 可今天她画不完呢? 池棠还想问,女官却完成任务退后了。 之后摆膳进食,再没找到机会问。 宫女们离开后,池棠继续伏案作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殿门大开,仪仗肃穆。 圣驾来了。 池棠忙从画案后出来,跪在一旁迎驾。 面前一串脚步走过,其中一双转向朝她疾步走来。 “阿棠!”话音未落,一双手已经扶住她的双肩,旋即蹲下身来。 池棠愕然抬头,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原也没什么不好,可一看到那双心疼焦灼的眼,无端端生出一些娇气的委屈来。 “爹爹……”嘴一瘪,泫然欲泣。 “你们瞧瞧!这孩子,好像朕欺负了她似的!”皇帝指着池棠似笑非笑道。 “女孩儿都这样,爱撒娇,上回十二娘去她外祖家待了几个月,回来一见臣就红了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外祖家受了什么委屈呢!”皇帝身边的男子笑道。 池棠抓着父亲的手觑了一眼,认得那是齐国公薛会。 是爹爹请了齐国公帮忙,来宫里救她吗? 其实她也没事,这样会不会反而惹恼了陛下? 不过皇帝的样子也看不出有没有生气,和齐国公聊了几句薛筝后,就让人把池棠的画稿呈上来。 “还没画完……”池棠小声道。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扶了起来。 皇帝只扫了一眼,抬头看她,问道:“那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 池棠精神一振,忙道:“是在吴兴王府画的,本来想画了送给陆大姑娘,后来回到吴县,陆大姑娘却外出了,就收在一边没送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池长庭不由侧目。 一夜不见,他家姑娘就学会说谎了?谁教的? “哦?”皇帝又扫了一眼画稿,不置可否地笑道,“确实画得有几分相似。”瞥了一眼池棠,又笑道,“你一个小姑娘,画个工笔美人竟然还情意绵绵,也是奇事。” 池棠原本想回话,可父亲大人在,根本没有她回话的余地。 “小女在吴地时,受燕国夫人教导,时常出入陆家后宅,与大归的陆大姑娘来往甚密,常食同桌,寝同居,感情非比寻常。”池长庭道。 池棠只有跟着点头附和。 皇帝笑道:“子衿连朕的公主们都看不上,倒是看上了你这个小丫头。” 池长庭摸了摸女儿的头,神色自若道:“小女性情乖巧,勤勉好学,又于丹青一道天赋异禀,别说陆大姑娘,便是画圣在世,也会格外青睐小女!” 池棠“噌”的一下脸就红了,埋着头不敢看人。 爹爹怎么一点都不谦虚! 皇帝却不以为忤,指着他哈哈大笑:“池二郎啊池二郎!你也太不客气了!都而立之年了,怎么还跟刚中状元那会儿一样狂妄!有人这样夸自己女儿的吗?” 小姑娘羞恼得偷偷拍他的手,池长庭微微一笑,握住女儿的手,自负道:“臣女当得起臣的夸赞!” 皇帝笑道:“既然你女儿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教?朕记得你自己就很擅长此道!” 池长庭这会儿又谦虚了:“陛下谬赞,论画品,臣不及陆大姑娘,小女能得陆大姑娘指点,也是她的机遇。” 齐国公指着池棠的画稿笑道:“笔势连绵,看来已经得了几分陆氏的真传!” 池棠闻言,惊愕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画。 她又不是真的得过陆大姑娘的指点,怎么会得陆大姑娘真传? 然而皇帝看了一眼,也没有反驳,只问道:“陆子衿来了没?” 门外答道:“已经去请了,还没到,应该在路上了。” 说完之后没多久,陆子衿就随着大理卿崔昇进来了。 也不知昨天被关押在哪里了,进了殿来,仍旧是白衣不染模样,丝毫未见憔悴。 一进门,皇帝便朝她招手:“子衿来看看!” 陆子衿施礼上前。 “如何?”皇帝含笑问道。 陆子衿惊讶地看了一眼害羞的池小姑娘,继而点头笑道:“阿池极有天赋,这一幅比上一幅进步许多,若陛下想看一模一样的两幅工笔,恐怕要失望了。” “这世上哪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画,朕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吗?”皇帝笑呵呵道,“这姑娘随你学画多久了?” 皇帝的看似随口一问,却没有人敢真的随口一答。 陆子衿微微一笑,答得却是谨慎:“称不上学,只是偶尔指点几句,是阿池悟性好。” 皇帝笑道:“既如此,你怎么没收她为徒?刚才池长庭可说了,就算画圣见了他女儿都想收徒!” 陆子衿目光掠过羞红脸的池小姑娘,落在池小姑娘那个不知谦逊的爹身上。 这世上,总是有些得天独厚的人是不必谦逊的。 不过自己不谦逊也罢了,把女儿也夸成这样,还真是…… 陆子衿微微一笑,道:“其实一直想收阿池为徒,只恐池君才高,看不上子衿——” 第192章 昨晚睡得很好 池棠原以为,这时候她应该还在伏案作画; 后来见爹爹和齐国公来了,就以为接下来是各种为她求情; 再后来陆大姑娘来了,又以为要开始审问辩驳。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以上所有都没发生。 最后的结果是,她莫名其妙多了个老师,再然后,皇帝就允许她出宫了。 拜陆大姑娘为师,她是没意见;跟爹爹出宫回家,当然更好,只不过—— 池棠看了一眼内侍手里的画稿,着急地拉了拉池长庭的袖子。 池长庭轻咳一声,向皇帝施礼道:“臣……想求一个恩典!” 皇帝挑了挑眉,兴致盎然道:“长庭还是第一次问朕求恩典,说来听听!” 池长庭恳切道:“臣女有个毛病,一幅画若是没画完,便会日夜惦记、寝食难安,臣想请陛下成全,将臣女的画稿赐下。” 皇帝看了一眼画稿,笑道:“这画稿还要留作证据。” “我画好了再还给陛下,可以吗?”池棠忍不住小声道。 小姑娘对画完一幅画这么执着也是颇为出人意料,但是皇帝仍旧拒绝:“证据怎能随便任你带出宫?“ 作为池小姑娘的新任老师,陆子衿也开口了:“不能带出宫,不知可否允阿池进宫来画?” 皇帝抚须一笑,道:“这倒也可以,不过——”看了池长庭一眼,“朕的恩典也不是随便给的!” 池长庭拜道:“臣听命!” 皇帝笑道:“既说起工笔美人,倒是教朕想起一件事,董婕妤一直想找人画像,画了十几次了也没有满意,长庭也擅画,不如来为朕画一幅美人图?” 皇帝还没说完,池长庭就蹙起了眉。 为后宫美人画像,那是宫中画工的事,让他去画,也不知皇帝是不是有心折辱。 池长庭自然是不愿的,可见身旁女儿懂事地垂下手,一脸打算放弃画稿的模样,又觉得心疼。 画幅画儿而已,哪那么多讲究呢?池长庭想。 正要应下,却被陆子衿抢了先:“池君一个男子出入宫闱总是不合适,陛下不嫌弃的话,子衿愿为董婕妤效劳!” 不等皇帝说话,齐国公便笑道:“那董婕妤可有福了!陆大姑娘最擅长便是画人物,从前都是只肯画神佛的,说不定董婕妤还是陆大姑娘画的第一个凡人呢!” 皇帝淡淡一笑:“那就这样罢!”摆摆手,示意众人告退。 还是大理卿崔昇最理智尽职,没有被这群人一起拉偏,适时提醒道:“陛下,是否提审公孙义?” “不必了——”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公孙义一个四品官,为一己私怨,大费周章地去诬告一个平民女子,真是丢尽了朕的脸!这件案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崔昇诚惶诚恐应下。 “且慢!”陆子衿突然出声打断,神色淡淡长拜。 “其实,公孙义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他的——”她眸光倏然冷厉,“乌江会审公孙正德命案,判朱弦失手杀人,徇情从轻,我陆子衿不服!” 皇帝看了已然皱眉的齐国公一眼,道:“此案乃大理少卿许航主审,太子监审,你要告哪一个不公?” 陆子衿掀袍伏跪,高声道:“受害者反受其害,臣女要告律法不公,愿请天子百官议律!” …… “爹爹,请天子百官议律,是不是特别……嗯?”一回到家,池棠就迫不及待问道。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这位新老师,好像胆子大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池长庭点点头:“陆先生胆识惊人,便是我,也从未想到过这些。” “那陛下会生气吗?”池棠有点担心。 “会!”池长庭回答得十分直接,“不过不要紧,你这位先生,本事大得很,又知审时度势,这件事,还真的只有她能办成!” 池棠怔愣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爹爹,是不是我什么都不做,陆先生也会没事?大家都会没事?” 突然觉得她身边的人都厉害得惊人,仿佛她多此一举了……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她一眼,道:“不是,其实昨天的情形十分险峻,多亏了阿棠聪明——” 小姑娘立即露出一脸“我知道你在哄我开心”的表情。 池长庭笑了笑,按着她坐下,细细为她解释。 “这么说吧!陆氏最大的依仗是陛下的信任,但君王的信任是一把双刃剑,这次针对陆子衿的事,就是要挑拨陛下对陆氏的信任,一旦挑拨成功,曾经有多少信任,之后就会有多少愤怒,天子之怒,谁能承受?” “昨日陛下召你进宫,而不是召我,就是对陆氏起了疑心,也亏得你应对得好,才打消了陛下的疑心。” 池棠又兴奋又害羞:“我真的应对得好吗?” 池长庭弯眸一笑,语气中满是骄傲:“很好!好极了!阿棠真是让爹爹惊喜!” 池棠喜不自胜,当即要拉着他说昨日进宫后的详情。 池长庭却道:“先不忙这些,赶紧去歇一歇吧,昨晚歇在宫里,一定累坏了。” 池棠满不在乎摇头:“不累不累,昨晚睡得很好!” 池长庭才不信。 听说女儿昨夜一个人在武德殿过的,就这么和衣趴在桌上睡,这能睡舒服?光想想他就觉得心疼,无论如何都要池棠回去歇着。 毕竟第二天一早,池棠还要随陆子衿进宫作画。 …… 腊月十七开始,陆子衿要在每日上午进宫为董婕妤作画,池棠也跟随先生一起进宫,把她未完成的画稿画完。 这两桩事最多三五日也就做完了,没什么危险。 但后宫是池长庭鞭长莫及之处,再加上池棠两回进宫,大大小小都出了点状况,这回虽然是跟着陆子衿一起,池长庭还是不太放心。 因此送了两位姑娘进宫后,他同前两次一样在宫门外等着。 然而眼看到了午时,又一次迟迟不见女儿出来。 前天才刚出过事,池长庭的耐心极其有限,午时一到,便招来展遇吩咐道:“你去东宫——” 话没说完,便见宫门内匆匆跑出一名红衣内侍,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冯安。 冯安跑上前,气喘吁吁施礼道:“太子殿下令奴同郎君说一声,陆先生和池乡君都在东宫留饭了,郎君且先回府,午后殿下会送乡君回来——” 第193章 孤会好好照顾她 东宫,丽正殿。 精致的碗盏被宫女的纤纤素手捧上,错落有致地摆在每人的食案上,尽管盖着盖子,也掩不住食物的香气。 池棠忍着馋,看了一眼唯一空着的那个座位,心里直犯嘀咕。 爹爹怎么还没来? “是不是饿了?要不我们先用吧?”太子殿下贴心地问。 池棠红了脸,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不饿……”说着,还是忍不住往门外张望。 李俨也不在乎这么点时间,反正结果都一样。 他派人去请池小姑娘过来的时候,说的是“池二郎那边已经派人去了”。 派人去了,但不是派人去请过来,池长庭要是来了,又得盯着不让他同池小姑娘说话了。 不经意对上陆子衿似笑非笑的目光,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打算。 李俨神色淡淡地颔首示意。 却在这时,池小姑娘突然站了起来,迎出几步,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爹!” 李俨猝然抬眸,那个在内侍引领下大步入内的轩昂男子不是池长庭是谁?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领着池长庭进来的冯安,冯安回了他一个凄苦的笑容。 李俨心中一叹。 也罢,池长庭要来,冯安确实也不好拦,惹恼了池长庭,池小姑娘多半要怨他。 李俨不动声色地朝池长庭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池公请入席。” 池长庭抬起头,对着太子殿下冷冷一勾唇,道:“殿下今天好兴致,怎么突然想到留小女午膳了?” 李俨神色自若道:“陆先生进京多日,孤尚未设宴接风,恰巧今日先生进宫,孤又无事,便设了小宴。” 陆子衿起身打着圆场:“能得池二郎作陪,是子衿的荣幸。” 毕竟是女儿的先生,池长庭不能不给面子,只得收了情绪,神色淡淡入座。 然而终是心中忿忿,到太子殿下向他祝酒时,忍不住道:“既然东宫无事,上回殿下答应的——” “孤反悔了。”李俨说完,避也不避地看着他。 池长庭顿时脸色一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俨看了一眼茫然懵懂的池小姑娘,道:“孤也曾师从陆先生习画,阿棠既拜入先生门下,日后,便是孤的师妹了。” “哐当!” 池棠惊得手里的酒盏都掉了,泼得身上酒香四溢,仍怔怔不能回神。 不是几天前还在说要收她作义女吗?怎么一转眼变成师妹了?太突然了,她有点不能适应…… 池长庭本来就脸色难看,一闻到女儿杯中泼出来的酒味简直要杀人了:“小女不能饮,殿下怎么给她上酒!” 李俨默了片刻,解释道:“这是新安公主的荔枝酿,小饮一些没事。” 小姑娘早就偷喝过酒的事,还是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池长庭狠狠剜了他一眼,等池棠下去更衣后,猛灌了一盏酒,冷冷道:“殿下并未正式拜师,算不得陆先生的学生!” 李俨看了陆子衿一眼,却见她默默摇头,心里也是为难。 他虽然遵奉陆先生多年,却因为顾忌天子猜忌,一直没有正式拜师。 但这点也阻挡不了太子殿下的决定:“既有师徒之实,阿棠就是孤的师妹,即使不便公开,孤还是会尽到师兄的责任,好好照顾师妹的!” “照顾”一说一下子戳到了池长庭的痛脚,差点没令他跳起来了:“不必!小女有父有兄,日后还会有很多师兄照顾她,不敢高攀太子殿下!” 上回听说太子殿下很照顾自己女儿的时候,是怎么照顾来着? 太子侧妃! 呸! 李俨皱眉看了一眼陆子衿。 陆子衿则回了他一个茫然的表情。 “阿棠哪来很多师兄?”李俨不悦地问。 别说陆先生不爱收学生,就算爱,他也会阻止,阿棠有他一个师兄就够了! 池长庭冷笑道:“臣近日不是刚收了个学生?还是殿下塞给臣的!” 李俨一听,顿时放下心来,点头道:“池公说的是周仪?周仪不错,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好像记得周仪的婚期在腊月二十? 嗯……可以让冯安挑点东西赏赐一下…… 池长庭一看就知道太子殿下的满意神情来自何处,笑了笑,道:“不止周仪,臣年纪大了,是该提携提携后辈,多收几个学生,日后也好有人帮着照顾小女!” 他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出去就上街物色学生! 明年会试,天下才子济济一堂,他就不信找不出第二第三个周仪! “池二郎想要收学生,我倒是知道有个人挺合适的!”陆子衿突然兴致勃勃地插了进来。 “哦?陆先生请说!”池长庭大感兴趣。 “就是——” “先生!”李俨沉着脸打断了陆子衿。 陆子衿笑了笑,低头喝酒。 李俨转向池长庭,淡淡道:“池公实在多虑了,凡事贵精不贵多,阿棠有孤就够了,不需要别人来照顾!”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殿下日理万机,明年又要选妃了,哪里顾得上小女?” “孤顾得上!”太子殿下淡淡道。 “小女不敢高攀——” “可以高攀!” 陆子衿听得“噗嗤”一笑,正巧瞥见池小姑娘回来,便扬手招呼,顺便打断了这两人莫名好笑的针锋相对。 池棠一进门,就觉得气氛剑拔弩张,可看了看在座的几位,陆先生笑得愉悦不说,爹爹和太子殿下也是神情自若,看不出任何异常。 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想多了。 坐回座位上,池棠忍不住惊叹道:“原来殿下也随先生学过画吗?难怪……” 难怪昨天齐国公说她画得有几分像陆先生,当时她还以为齐国公乱说的呢! 李俨神色一缓,冲她点头道:“日后,你与孤便是同门,凡是不必见外,孤给你块东宫令牌,你拿着令牌随时可以出入东宫。” 陆子衿听得侧目,忍不住轻咳一声,道:“那个……殿下,你给为师的那块牌子好像并不能随时出入东宫。” 太子殿下知错就改,立即吩咐下去:“冯安,去取两块东宫行走的令牌!” 池长庭冷冷一笑,转头嘱咐女儿:“虽是太子殿下的恩典,不过东宫政事繁忙,你要懂事些,别来打扰殿下。” 池棠也不知道自己来东宫能干什么,听到父亲大人的嘱咐自然乖巧点头,不过对于太子殿下的恩典,也很诚恳地谢了恩。 池长庭看到太子殿下脸色不那么好看,心里终于舒坦了些,笑着问道:“听说宗正和礼部已经上呈了东宫妃人选,不知殿下选定了没有?” 第194章 殿下终究是别人的 一回到家,池长庭就拎着女儿回书房,今天的事必须好好说道说道。 “怎么太子让你去你就去了?不知道拒绝吗?”池长庭一想起来就心塞。 上回薛筝拦着要带她去东宫,她还拒绝的,怎么李俨喊她去她就去了?难道阿棠已经不是最听他的话了? 池棠觉得奇怪:“太子殿下召见也能拒绝?” 池长庭听她这么一说,立即被安抚了。 女儿只是迫于强权,不是自己想去就好。 如此,还得再嘱咐一声:“虽然太子给了你东宫令牌,但东宫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池棠点头道:“爹爹你说过啦!” 说了两遍池长庭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道:“你把那令牌交给爹爹保管吧,反正你拿着也没用,要是丢了反而不好。” 池棠不高兴了:“我怎么会弄丢?我又不是小孩子。” 池长庭忙改口:“弄丢当然不会,但万一有人来偷呢?江湖上有很多有怪癖的偷儿,比如何必那种,也不图财,就爱偷些没用但是可以炫耀的东西,东宫令牌就很合他们的眼。” 池棠想想觉得有理,虽然有些不舍,还是将令牌交了出来。 收好令牌的池慈父顿时心情舒畅,但回头一看女儿神色隐约有些异样,心头又是一紧,迅速一琢磨,问道:“你前世,太子侧妃除了你,还有一个是谁?” 池棠微怔,答道:“是卢八娘。” “你可知被你顶替掉的那个是谁?”池长庭又问。 这个池棠就不知道了。 “这次太子侧妃的人选应该跟你前世原本的人选一样,等定下来就知道了——”池长庭低下声音道,“前世加害你的人,很有可能同那个被你顶替了侧妃之位的人有关!” 池棠怔怔问道:“那……什么时候定下来呢?” 问这句话时,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殿下那么好,终究还是别人的…… 池长庭将她的神情一丝不漏看在眼里,缓缓道:“最迟明年三月,太子若是自己定不下来,也会有其他人为他定下。” “他定不下来,为什么要逼他?”池棠忍不住提声道。 “因为他是太子!”池长庭平静答道,“天子无家事,就算普通的皇子,婚事也由不得自己,更何况一国储君?” “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太子侧妃、太子良媛,哪怕随便一名太子侍妾,都有可能诞育下一位储君,再眼高于顶的世家也不会拒绝与皇族联姻,每个人都在盯着太子选妃!” “妻妾成群,开枝散叶,也是储君不可推脱的责任。” 池棠咬了咬唇,小声道:“可是爹爹不也推脱了传宗接代的责任?”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他要是做得到,我再无话可说!” 池棠垂眸不语。 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爹爹这样? 池长庭狠了狠心,轻声道:“阿棠,爹爹觉得,你最近跟太子走得有点近……” “我……”她有些惊慌,“爹爹,我不会的,我前世都没见过他,只是感激他照顾我而已!” “那今生呢?”池长庭紧紧追问。 “今生……”池棠发了一会儿呆,道,“今生……就是把他当成好姐妹啊!”说罢,还肯定地点了点头,神色也正常了起来。 池长庭顿时哑住。 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道:“最近除了作画,不要再宫里逗留了,你的福袋做好没?答应给爹爹做的鞋子呢?还有你二姐马上要出阁了,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池家的姑娘,也要帮点忙。” 不说池棠还真快忘了,还有三天,就是池珍的婚期了。 上回池珍在荐福寺见过任峻后,还是坚持要嫁。 而任峻那边,在池长庭的刻意安排下,偶遇了前世让他一见倾心的范家姑娘,但令人意外的是,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任峻根本连多余的一眼都没留给范姑娘,目不斜视地像个正人君子。 对此,池长庭得出的结论是—— 任峻从来没有一见倾心过,前世先看中池家的家世,池家败落后,才转而去攀李家的门第。 池棠再想想池珍那番冷静而残酷的话,也就熄了斩断这桩姻缘的心思。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这么着吧! 这会儿提起池珍的婚事,池棠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爹爹,二姐姐和周仪的婚事撞上了,这可怎么办?” 先前他们只以为出了庶子的问题,池珍的婚事必然黄了,因此给周仪定婚期时顺手定在了腊月二十,现在就…… “无妨——”池长庭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这边送嫁完,我再去周家主婚也来得及!” …… 池珍出嫁当日,来了不少送嫁的女孩子,多是池珍的闺中好友,池棠一个也不认得。 池棠不认得她们,她们却是认得池棠的,纷纷上来攀谈。 在京城里,非宗室女却有封号的,也只有薛筝和池棠两个,最近又听说连宫中礼聘都拒绝的陆大姑娘却破例收她为徒,简直羡煞一众京城贵女。 或许有嫉妒看不顺眼的,但眼前这几个家里父兄官职都不如池长庭,大多只是纯粹的交好心思,对上池棠就是一阵夸。 从头上发饰夸到脚上绣鞋,夸得池棠脸上的红晕就没褪下去过。 大概是到后面实在没东西可以夸了,便有人开始夸她的侍女。 “池四妹妹就连身边的侍女都调教得好,这样——欸?池四妹妹的这名侍女我怎么看着有点面善?”夸到一半,突然换了语气。 池棠没有太在意:“可能是在外面碰上过吧。” “不是……真的有点面善……”这姓杨的姑娘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 她说的是画屏。 池棠看了画屏一眼,没放在心上。 这时,外头来报:“颜大姑娘来了!”打断了杨姑娘的回想。 “颜大姑娘?”杨姑娘陡然一惊,“是长寿坊那个颜家吗?” 正在上妆的池珍惊得连眉毛都画歪了:“颜大姑娘?颜大姑娘怎么会来我们家?”惊过之后,马上想到了池棠,“四妹妹认得颜大姑娘?” 第195章 人人都有隐藏身份 颜大姑娘进来的时候,就连池珍也暂停上妆,迎到了房门口。 颜氏是山东望族,数百年儒学传家。 颜大姑娘的祖父是开国第一任中书令,执宰七年,爵封密国公;颜大姑娘的父亲是密国公嫡长子,官至汝南太守;她的叔父是淮南长公主的驸马,官任秘书少监。 她还有一个叔父,名叫颜蔚,字松筠。 前世得知颜先生的家世时,池棠也是这样震惊。 谁能想到开国宰相的嫡子会跑到千里之外的吴县做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幕僚? 但这次看到颜大姑娘时,池棠又震惊了。 颜姐姐不是颜先生的养女吗?前世一直都是啊!怎么突然成了侄女? 池棠点点头,默默看着在众少女簇拥下判若两人的颜殊,突然有些失落。 大姐姐是太子,朱姑娘是长公主的徒弟,颜姐姐是密国公的嫡长孙女—— 怎么人人都有隐藏身份?就她没有呢? 薛筝送来的侍女轻罗还在她耳边低声说着颜家和颜大姑娘的情况:“……京中传闻,颜太守过世后,颜大夫人抱着颜大姑娘投河殉夫,幸好被人救了上来,可惜颜大夫人还是去了,颜大姑娘虽然活了下来,却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在老家养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棠听得浑身汗毛直立。 那时候颜殊也有八九岁了吧?父亲刚去世,还不知道怎么悲痛,又被母亲抱着投河……如果她是不愿意的,那这样……太可怕了! 再看颜殊,已是万分心疼。 颜殊虽然穿着打扮和身份都不一样了,但是性子还是那样,任谁跟她多热情都是不理,十分地不平易近人。 众人热情招呼了一会儿,也就没趣地散了。 只留下池棠和她大眼瞪小眼。 “颜姐姐,你怎么会是颜先生的侄女?”池棠感慨问道。 纵然父母双亡,颜大姑娘的身份也是不差的,怎么前世会被颜先生派来照顾她? 颜殊没有回答,只打量了她几眼,点头道:“长高了。” 池棠哭笑不得:“我们才二十天没见,我哪有长那么快?” 他们也是一道进京的,进了京城后才分开。 颜殊“嗯”了一声,道:“感觉分开很久了。” 这话说得挺有感情的,不太像颜殊的语气,池棠不由细细看了她一会儿,才发现她眉宇间有些憔悴。 “怎么了?回家住不惯吗?”池棠拉她到一旁,避开人群小声问道。 颜殊摇摇头,道:“那不是我家。” 池棠微微一怔,想起轻罗说的那些,又心疼了。 难怪这么些年颜先生一直带着她在外面不回来,大约小时候的阴影太重了。 池棠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她,便拉着她说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 颜殊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可以搬来和你一起住吗?” 池棠呆了半晌,磕磕巴巴道:“你、你要搬来和我一起住?什么时候?” “今天可以吗?”颜殊问道。 池棠下意识答道:“那怎么行?马上要过年了!” 见颜殊黯了神色,忙不迭解释道:“我不是不欢迎你来,可过年怎么能待在别人家里?大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颜殊点头“嗯”了一声,轻声道:“是,他们不会同意的,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池棠看她这样子,心里着急又不知所措,只好硬着头皮安慰道:“等过完元宵,你再过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颜殊又点头,应了声“好”。 …… 婚礼在黄昏。 任峻上门迎亲时一身红色喜服,也是仪表堂堂、满面喜色,要不是知道那些事,池棠也会觉得是个佳婿。 除了池珍,池家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勉强。 池兰泽更是难得拉下了脸,用尽平生才学来刁难任峻。 好在任峻也有所准备,请了不少太学学子来助阵。 眼看池兰泽败下阵来,池棠心有不甘地怂恿池长庭:“爹爹,要不你也去出一题?”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那都是小辈们玩的,我去像什么话?真难倒了,你二姐还不跟我急?” 池棠悻悻地瞪了一眼面有得色的任峻, 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池兰泽,嘟囔道:“照我说,大哥哥应该多读三年书再参加科考,只考个二十三名,爹爹不是很没面子吗?” 池长庭好笑地说:“二十三名已经很不错了,你以为状元很好考?” “很难考吗?”池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爹爹你不是说考进士很简单?” 池长庭道:“进士是很简单,状元就难了,你爹我也是狠狠读了三个月的书才考中状元的!” 父女俩的对话自然是小声的,但身旁也不是完全没人,例如颜殊、画屏等人闻之无不侧目,就连青衣也被这句话惊住了。 池棠当然也是吃惊的:“居然要三个月?果然很难!”又问:“那周仪考得上吗?” “他?”池长庭笑了笑,“他能混上个榜尾就不错了。” 池棠遗憾道:“看来这届状元还是杜壑了。” 池长庭也觉得遗憾:“这次太晚了,等过完年,我就去物色一个,你等着,爹爹给你培养一个状元师兄来!” 回头还是要向陆大姑娘打听一下她说的那个挺合适的人! 池棠眨了眨眼,爹爹想培养就培养,为什么要她等着? 说话时,任峻已经念完却扇诗,牵着新妇的手走出闺房,往前庭去拜别父母。 一个春风得意,一个含羞带怯,真如一对佳偶。 同行的男傧相们也是喜气洋洋,有种大功告成的得意。 池棠突然问道:“爹爹,你娶阿娘的时候是不是不用人帮忙,独自闯关,所向披靡?” 池长庭默了片刻,笑道:“你娘出嫁的时候,只有你何叔叔充作她娘家兄弟,你说爹爹需不需要人帮忙?” 池棠一怔,问道:“爹爹,你不是说我有个舅舅,还有个姨母吗?” 幼时母亲也同她说过,外祖家在很远的地方,远到她至今没有去过。 池长庭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改天再跟你细说,爹先去给周仪主婚!” 新人上车离开后,池长庭便去了敦化坊。 送嫁的宾客们回了宅内,主家已经摆好酒席等候同欢;围观的路人则各自散去。 池棠正要转身回去,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不由怔住。 她来干什么? 那人没在看她,而是望着池长庭离去的方向,眼里含恨含怨,复杂得教人看不懂。 大约是看得太专注了,一时没注意到人群散开,将她暴露了出来。 待发觉时,她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张望间发现池棠在看她,立即狠狠地瞪了池棠一眼,扬头离去。 第196章 除夕醉 青瓷类玉,盛半盏梅香四溢。 池棠只闻了一下,便觉得醺醺然。 池长庭絮絮道:“这是颜家的梅花酿,今天除夕,准你喝半盏——”顿了顿,面色严肃,“逢年过节,在家里时可以适当喝一点,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给的,都不许喝,知道不?” 池棠听话地点头。 其实除了衫衫和太子殿下,也没其他人给她喝过酒,爹爹在说哪个呢? 池棠闻着酒水香甜,也懒得去想他在说谁,高兴地端起酒盏,正要喝,又被他拦下—— “慢慢喝,不能一口喝完,容易醉!”池长庭正色道。 池棠看了看盏中清浅见底的酒液,为难道:“就这么点,还要分几口喝?” 池长庭寸步不让。 池棠只好小小地抿了一下,才换得池严父满意地点了点头。 由于池家人口少,这顿除夕宴只坐了一桌,池长庭教训女儿的话同桌的人也都听在耳中。 尹氏忍不住笑道:“二叔太小心了,小四今年都十四了,日后少不得要与同龄的姑娘们聚宴,少不得要饮一些果酒花酿,怎么能一点都不碰呢?” 刚喝完一盏的池珠也附和道:“是啊二叔!四妹妹要是不练练酒量,以后出去了一杯就倒,反而不好!” 池长庭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在池棠抿完半盏梅花酿后,才不情不愿地给她续了半盏。 池棠实际有好几年没有同爹爹一起过年了,心里实在高兴,又缠着他给添了两次,再要第五次时,父亲大人的脸就拉了下来,再也不肯给了。 除夕宴,从掌灯时分入席,一直要吃到深夜,然后就是通宵达旦地守岁。 池棠一贯都是亥时之前就睡下的,尽管今天睡过了,可到了这个时辰,还是忍不住开始犯困。 “受不住就去睡吧,你年纪还小,长大了再守!”池长庭心疼得不行。 池棠一边打哈欠一边摇头,灌了一口浓茶,才觉得精神了一些,坚定道:“我年纪不小了,以后每年都要为爹爹守岁!” 晚辈守夜,是为长辈祈寿。 但池棠长这么大,从来没完整地守过夜,起初是因为池长庭怜惜她年纪小,不许她熬夜,后来,则是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让她祈寿了。 现在既然有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来。 “说得好!”池长府笑道,“小四是长大了,比小时候懂事多了——” “阿棠小时候也懂事!”池长庭不满地说。 大过年的,池长府也不同他计较,只呵呵笑道:“是是,她懂事,你不懂事,就你一直觉得小四还是个孩子。” 池长庭看了女儿一眼。 这半年来,池棠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不再无忧无虑,不再懵懂娇憨,虽然仍旧天真,却很努力地在督促自己长大。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我看阿棠,永远都是个孩子。” 池棠眼眶一热,抱住他的手臂,娇娇地蹭了上去。 池长庭纵容地笑了笑,从腰间解下昨天刚完工送来的福袋,塞进池棠手里。 池棠喜滋滋地往衣兜里一揣,仰起脸甜甜道:“谢谢爹爹!” 每年绣给父亲大人的福袋,总是到了除夕夜装了压岁钱回到她手里。 可她今年绣了两只呢…… 想起另外一只的下落,池棠突然开心不起来了。 上回东宫小宴后,她就再没见过太子殿下。 期间,她又随陆先生进过三回宫,东宫派人来请了两回。 她记着爹爹的嘱咐,又仗着陆先生的关系,拒绝了两回,到了第三回进宫,他就没有再派人来请,也不知是不是恼了她的不识抬举…… 确实是不识抬举。 太子殿下对她那么照顾,她却都数不清自己辜负了他多少回。 他是不是生气了?他是不是以后不会再来找她了? 想着想着,池棠突然觉得心口发闷,怀疑是酒气上头了,便同池长庭说了一声,打算出去走走,散散酒气。 “就说你不能喝吧?非得逞能!”池长庭一边埋怨,一边吩咐侍女去厨房端醒酒汤,又嘱咐道,“你就从这里走回柳院,把醒酒汤喝了再回来,差不多就能醒了。” 池棠一一应下,在画屏的搀扶下晕晕乎乎出了宴厅。 到了外头冷风一吹,池棠顿时清醒了不少,便松了画屏的手,慢悠悠往柳院走去。 除夕守岁时,家里处处都是灯火通明,看着热闹,实际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几个人,十分安静。 池棠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疑惑抬眸。 池棠轻咳问道:“太子殿下……有没有生我的气?” 青衣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大过年的还要回答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但这种问题吧,其实也不难回答—— “没有。”青衣答道。 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太子殿下也不会同她生气,何况是池小姑娘。 池棠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长廊上灯笼排成一线,池棠怔怔地看着,看着,眼前的光便晕成了一片。 她扶着柱子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醉了,醉得有点难受。 池棠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这个时候。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也正难受着,躺在床上,病得奄奄一息,感觉自己快死了。 当时耳边吵吵闹闹的,吵得她越发难受,可是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接着,有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那只手……那只手还曾握住她的手。 在深宫殿宇,在夜下灯前,他轻轻柔柔地握住了她执笔的手。 指骨修长遒劲,掌心宽厚温暖,离得那么近,好像要抱住她似的…… 爹爹说得对,她不知不觉,已经跟他走得太近了,比前世有了婚约还要近。 可既然走得比前世近,为何前世的这个时候他陪在她身边,现在却没有? 想到这里,池棠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仰起脸看向青衣,将心底想的问题直接问了出来:“太子殿下怎么不来看我?” 青衣眉心一跳,只能沉默。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暗卫,这么高深莫测的事情她怎么知道? 池小姑娘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蹙眉想了想,又问:“殿下是不是已经来了?” 青衣继续沉默。 池小姑娘倏然起身:“我去看看!”说罢,跌跌撞撞跑开。 青衣悚然一惊。 这是……发酒疯了? 第197章 孤不娶别人 池棠没有跑到大门口。 路过墙边时,她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哒哒,哒哒,踏碎了除夕夜宅内的闹和宅外的静。 “殿下来了……”池棠喃喃道,“他来看我了!”她兴奋地转头看青衣。 青衣“嗯”了一声,将她一揽,一个起落,翻过了外墙。 横街两侧,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照出恍若凝固的一圈圈光晕。 深重的夜雾之中,一人一骑如从天际奔来,在无数圈光晕的簇拥下,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红衣玄披、龙纹玉冠,衬得他矜贵俊挺,好看得教人挪不开眼。 “阿棠?”马儿还没完全勒停,他便迫不及待翻身下马,箭步冲到她跟前,眉心紧拧,焦灼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青衣默默挪了挪脚,表示一下池小姑娘不是一个人。 李俨看了她一眼,看得她直退了好几丈,才改口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外面?” 她歪着脑袋,发髻上点缀的珠花垂下一只憨态可掬的玛瑙兔子。 “我在等殿下啊!”她弯着一双眸子,两颊笑涡深深,似藏了蜜酒,有醉人香气弥漫。 “阿棠……”李俨冲动地抬起手,想要做点什么,可对着眼前毫不设防的女孩儿,又觉得无处下手。 心口仿佛不断地塞进什么东西,塞满了还要继续挤,涨得几乎要炸开。 他的手在她肩上方停留许久,轻轻落下。 “你怎么知道孤会来?”李俨动作轻柔地将她垂在肩上的发丝拨到肩后,指尖拂过她肩头柔软细密的斗篷皮毛,微微一颤。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语声娇娇道:“我当然知道,殿下今天一定会来看我!我就是知道啊!” 李俨动作一滞,掌心仿佛自己生出渴望,差点抚上她的脸。 他忍了忍,虚虚握住一束青丝,冰凉旖旎,蹭得他心头发痒。 “阿棠,孤……”一开口,喉咙意外地发哑。 池棠愣了愣,神情陡然失落:“殿下不是来看我的?” “不!当然是来看你!”李俨忙道。 见她又笑了起来,也忍不住勾起唇角,柔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孤会来看你?”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他理应在宫里陪着父皇守岁。 可是当新安公主拿出荔枝酿时,他心里仿佛有个上了锁的匣子突然被打开了。 好似着了魔一般,借口醒酒,偷偷跑了出来,一路疾奔到这里。 不是来看她还能干什么? 她神色微怔,失神地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微红,盈盈若水地望着他,轻声道:“殿下一定会来的,殿下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李俨呼吸一窒,握着她发丝的手顿然松开,顺势将她带入怀中,紧紧抱住。 手臂收紧,难以言喻的充实与满足瞬间蔓延全身,只觉这些日子所有的焦躁都在这一刻被安抚了。 她乖巧柔软地在他怀里,与他的怀抱如此服帖契合,仿佛天生就该被他拥在怀里。 李俨突然醒悟了这些日子的兜兜转转。 “阿棠……是不是想我了?”李俨小心翼翼问道,有些紧张她的回答。 可这姑娘从来都是坦白得可爱。 他刚问完,就感觉她的脑袋在他掌心里动了动,仿佛是点了点头,又仰起脸,神色娇痴地问道:“殿下是不是也想我了?” “是……”李俨哑声应道,“有九日没有见到阿棠了。” “九日?”池棠困惑地低下头掰着手指数,怎么她记得是十三日? 李俨拢住她的双手,低声问道:“我以为,阿棠不愿见我……” 池棠扁了扁嘴,控诉地看着他:“二十一那日,殿下没有让人来请我!” 李俨微怔,解释道:“请了两次,你拒绝了,我怕再请你会不高兴,就没让冯安去了——”顿了顿,声音一低,“你从安仁门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池棠腾地红了脸。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竟然躲起来偷看她! 李俨摸了摸她红苹果似的小脸,低声道:“是不是你爹不让你见我?阿棠就这样狠心,听了大人的话,从此不再见我了?” 她怔了怔,脸上红晕褪去,喃喃道:“不是……因为、因为殿下要娶妻了,我不能跟殿下走得太近……” 说着,突然挣扎起来。 李俨心中一紧,握住她的手腕,道:“孤没有要娶妻!”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迷离:“不是太子妃、太子侧妃还有太子良媛都定好了?” “没有定好!” 池棠拧眉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对了,爹爹说过完年才定下!” “过完年也没有!”李俨沉着脸道。 果然是池长庭在搬弄是非! 池棠瘪了瘪嘴,道:“反正迟早要定下,殿下很快要娶别人了,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 李俨猛地抓紧她的手,声音涩哑:“孤……不娶别人……” 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顾自喃喃道:“其实殿下不来也没关系,你不来我也不会死了,我现在好好的,没有你也没关系……” 李俨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 她嘟囔了一会儿,突然仰起脸道:“殿下怎么还不摸我的额头?” 李俨听话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脸有点烫。” 她皱眉道:“额头不烫吗?我应该是发烧了才对。” 李俨心头一紧,细看她眸光迷离,确实像烧迷糊了似的。 又用手摸了摸,还是摸不出什么,便捧起她的脸,拿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她的额,确定没有发热,才松了一口气。 正要安抚两句,突然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 李俨凑近她唇边轻轻一嗅。 梅花清冽,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醉人甜香,近在咫尺的双眸迷蒙醺然。 “饮酒了?”李俨心中恍然。 原来是喝醉了。 她软软地“嗯”了一声,揪着他的衣襟,抬起脸,也嗅了嗅,道:“殿下也饮酒了。” 气息温热交融,熏人欲醉。 “阿棠……”李俨缓缓低下头,鼻间甜香萦绕,几欲销魂。 她仰着脸,神色迷蒙地应了一声,长睫微微一颤。 突然,揪着他衣襟的小手用力往下一拉,女孩儿踮起脚,迎了上来…… 第198章 她怎么可以这样?(liping730510欠更一) 池棠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脑中一片混沌,视线也不太清晰。 她眯眼看了看,索性闭上,跟着感觉抬起下巴,轻轻碰了一下。 软软的,有些凉。 触碰后的唇有点痒,她下意识用手摸了摸。 手刚碰到,却突然被捉住,和另一只手一起被缚到了身后,连着身子重重地被推进他怀里。 池棠迟钝地睁开眼,什么都没看清,便被他铺天盖地笼住。 眼前仿佛换了一个人,强横得教她浑身发颤。 池棠原本就昏昏沉沉,仅剩的那点力气倏忽间便被掠夺得一丝不剩,偏双手被锁在身后,连着力的可能都没有,腿一软,从他怀里滑了下去。 他忙将她扶回怀里,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低头前额相抵,鼻尖眷恋轻蹭,低低唤了声“阿棠”,嗓音暗哑,但没有再欺近。 池棠颤着手揪住他的衣襟,又大口喘了两下,才觉得双腿恢复了点力气。 抬头与他双眸一对,又软了下去。 太子殿下有一双很好看的瑞凤眼。 瑞凤眼原本是绮丽秾艳的,他的眼却常年云遮雾绕,遮去了原本应有的旖旎香浓,看着便只有清冷淡漠。 偶尔也会从他眼里瞥见一抹温柔,池棠便猜测云雾之下是不是藏着一片温柔似水。 现在终于散开了,那眼底竟然是—— 冒着绿光的? “殿、殿下?”池棠胆战心惊地唤了一声。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太子殿下仿佛换了一个人? 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又凶又狠,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大约是她一声唤回了太子殿下的魂,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只是双手仍箍着她没松开。 池棠松了一口气,感觉能站立了,便放开他的衣襟,抱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用力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头疼?”他一只手揉着她的太阳穴,气息携着酒香拂在唇上,好像故意要扰乱她的思绪。 “我发烧了……”池棠迷迷糊糊地说。 “你喝醉了。”他反驳道。 池棠皱了皱眉,道:“我明明是发烧了!” 除夕夜,太子殿下,她应该是烧糊涂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嗯,你发烧了。” 池棠放过这一茬,又想了想,想起了一些片段,顿时心中一惊。 难怪太子殿下要纳她作侧妃,原来是她发烧的时候轻薄了太子殿下! “殿下……” “嗯……”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烧糊涂了……”池棠想试试看能不能逃脱责任。 “嗯?” 池棠立即怂了:“殿下,我知错了。” “嗯。” “殿下,我真不是故意的……”池棠还想抢救一下。 “嗯……孤是故意的。” 池棠茫然地眨了眨眼,殿下说了什么?什么意思? 脑袋还是一片混沌,容不得她仔细思考。 索性放弃,继续软语求饶:“殿下原谅阿棠好不好?阿棠不想做太子侧妃……”话说出口,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池棠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不久之前还心心念念想嫁给他,怎么现在突然不想了? 可是说着不想,心里又是万般不舍,难过得泪流不止。 他沉默地抹去她的泪,冷冷道:“谁说孤要纳你作侧妃?” 池棠抽抽噎噎地想了想,道:“是高娘娘身边的女官……”册封侧妃的诏书是从高贵妃那里出来的。 高贵妃! 李俨紧了紧手心,道:“你别信她,孤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那殿下原谅阿棠了?”她泪汪汪地看着他。 李俨沉默。 他不知道要原谅什么?可眼看她又要哭了,只好默默点头。 池棠终于止住眼泪,吸了吸鼻子,道:“虽然不能嫁给殿下,但是殿下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着的!” 李俨手臂一紧,将她按回怀里,冷声问道:“为什么不想嫁给孤?” 刚刚还主动吻他,人都还在他怀里,现在居然口口声声不想嫁他?她怎么可以这样? 池棠刚张开口,眼神却飘开了,顿时面露惊诧:“颜姐姐?” 不远处的街口,刚刚拐出一人,影子拉得很长,直到池棠脚下。 池棠混沌了许久的脑袋瞬间被惊醒了,忙不迭推开李俨,朝颜殊跑去。 一步迈出,顿觉天旋地转,差点没跌出去。 李俨忙扶住她,看了一眼颜殊,淡淡道:“上前来!” 颜殊迟疑片刻,慢慢走了过来。 玉簪珠坠,锦裘鹿靴。 池棠从未见过她穿得这样端庄华贵,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 “颜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池棠一把抓住她的手,却被冻得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了几分。 今天是除夕夜啊!颜姐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颜先生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池棠焦急问道。 颜殊抿唇看了太子殿下一眼,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池棠茫然地眨了眨眼,转头一看,脱口而出:“太子殿下?你怎么也一个人出来了?” 李俨脸色一黑,冷冷道:“你刚刚做过什么还记得吗?” 池棠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我、我喝多了……不记得了——”为免太子殿下追根究底,池棠迅速转移了视线,拉着颜殊挪了一步,继续问道:“颜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颜殊神色木木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出来走走。” 哪有人在除夕夜出来走走的? 池棠又急又气:“颜先生呢?你出来他知道吗?” 颜殊沉默片刻,道:“阿棠,我可以搬来和你一起住吗?” 池棠一愣。 这是颜殊第二次这么说了。 上回她婉拒了,可这回…… 池棠往颜殊身后望了一眼,街巷幽长,灯火寂寂,道两旁的宅院里隐隐欢声笑语。 颜家离池家不近,她是怎样一个人走到这里的? 池棠眼眶一热,握紧了她冰冷的手,强颜笑道:“当然可以!我一个人住一个好大的院子,一直觉得冷清呢!” 说着,直接拉着颜殊往回走。 “颜姐姐你来得正好,我们家人少,守岁的时候不热闹,你来了就有人和我说话了!”池棠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同颜殊说话,浑然不觉自己忘了什么,“你饿不饿?我爹说守岁的时候有啊——” 池棠吓得后退了一步,撞在颜殊身上。 “爹、爹爹……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199章 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 门口檐下,挂着两只灯笼,灯火照得阶前一方明亮。 但池长庭站在石阶上,背后紧贴着门槛和虚掩的门,他身材修长,恰好被门楣的阴影挡住了脸。 从池棠的角度看过去,只觉他的脸森冷森冷的,藏在暗处的一双眼更是看得她心虚到冒冷汗。 “爹爹,你什么时候来的?”池棠胆战心惊问道。 他、他、他看到了多少? “刚来——”他淡淡道,“冬芒说你翻墙出去了,过来看看。” 池棠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底。 颜殊看了她一眼,上前施礼:“池先生。” 池长庭“嗯”了一声,温声道:“外面冷,先进去吧!”说着,侧身让出门。 池棠低头牵着颜殊的手往里走,半点眼风也不敢留给身后的某人。 走过父亲大人身边时,池棠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呢?”他笑道,“还不带阿殊进去?甜汤已经上了!” 池棠见他言笑正常,顿时松了一口气。 迈过门槛,走了两步,才发觉不对。 回头问道:“爹爹你不进来吗?” 池长庭道:“你们先进去,我同殿下说几句话。” 池棠应了一声,拉着颜殊逃也似地跑了。 池长庭看着笑了笑,转身,下阶,缓步走向李俨。 李俨静静地看着他。 待走到五步远时,池长庭脚步一滞,脸上笑容陡然一收,霎时间,身形疾闪。 李俨纹丝不动地站着。 池长庭的手最终停在李俨咽喉前,握成尖锐的手势,指尖几乎触到皮肤。 他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温和笑意,眼中煞气凛然。 “不要以为你是太子,我就不敢动你。”他冷冷道,“太子这个位置,有的是人要坐。” 李俨“嗯”了一声,神色不动。 池长庭缓缓收回手,背到身后,冷冷看着他:“殿下难道没有什么要同微臣交代的?” …… 池棠万分好奇爹爹跟太子殿下在外面说了些什么,但是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偷听,甚至在爹爹回来后也不敢问。 不过看爹爹神色正常,应该没看到什么,大概就是同太子殿下聊了点正事吧? 对!太子殿下一定是有要紧事跑出来同爹爹商量,要不怎么大过年的不好好待在宫里呢?她又没像前世一样快病死了? 一定是这样!他一定是来找爹爹的! 既然是有正事,堂堂太子殿下,应该不会无聊到告她的状吧? 其实池棠有点想不起来全部过程了,尤其在下午睡了一觉后,只模糊地记得一些混乱的令人脸红的片段,好像是她……嗯……醉酒轻薄了太子殿下…… “怎么脸这么红?”颜殊惊讶问道。 池棠忙捂住脸:“屋里炭烧得太足,热……” 画屏忙去拨炭。 颜殊将刚分好的茶推了一盏给她,又拿了一盏给画屏,自己捧着最后一盏,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发呆。 池棠抿了一口,偷偷抬眸看她,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她的情况。 还没琢磨出来,前宅就派了人来,池长庭请颜殊去一趟。 颜殊放下一滴未动的茶盏,抿着唇没有起身,竟是不愿去的意思。 不过,虽说是池长庭请,可谁都猜得出来,应该是颜松筠来了。 收留了别人家的姑娘,不可能不去告知一声。 池长庭昨晚便派人去颜家送过信,颜松筠应该是午后来的。 “我陪你去?”池棠委婉地劝道。 颜殊点了点头,终于站起身。 到了池长庭的书房,颜松筠果然在。 大概是因为颜殊离家出走的事,他看起来颇为疲惫,见到颜殊时眉头紧皱,神色有些指责,但没有开口,毕竟是在别人家。 池长庭将书房让给了他们叔侄说话,带着女儿避到了厢房。 “颜姐姐这是怎么了?”池棠问道。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昨晚跟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但实在不敢开口,还是挑了另外一个安全一点的问题问。 “颜家要给她议婚,她不愿意——”池长庭答完,不忘引以为戒教导女儿,“你可不许学她,不愿意也要好好说,怎么能离家出走?家里多担心?老颜急得一晚没睡!” 池棠不以为然:“昨晚守岁,全京城的人都一晚没睡!” 池长庭噎了一下,道:“那怎么一样?他是担心了一晚,你看看他今天的憔悴样儿!” 池棠还是不以为然:“如果换了我走丢,爹爹接到消息后,会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来接吗?” 池长庭被堵得半天没话。 池棠叹道:“爹爹你不知道,前世颜先生还把颜姐姐放到我们家来照顾我,她是颜家的大姑娘,竟然被派来照顾我一个孤女,虽然颜先生是为我好,可也太委屈颜姐姐了!” “老颜让阿殊来照顾你?”池长庭微微一怔。 池棠点头,黯然道:“我还一直以为颜先生很疼颜姐姐,现在看来……毕竟不是亲生的……” 池长庭沉吟片刻,道:“倒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池棠茫然看他。 池长庭道:“阿殊的身世你听说过没?” 池棠点头:“轻罗同我说过。” “当初凑巧救下她的人是我。”池长庭解释道,“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老颜才让阿殊来照顾你。” 池棠怔怔点头。 爹爹对颜姐姐有救命之恩,那颜姐姐甘愿来照顾她报恩,也很说得过去,不能算颜先生苛待了她。 “可是……京中传闻颜姐姐体弱多病?”可颜殊明明身体很好。 池长庭摇头:“这就是他们自家的事了,老颜没说,我也不好问。” 池棠默默点头。 明明身体好却对外说体弱多病,父母双亡后随小叔远避江南,以养父女相称,看来颜家事情还挺多的。 “这次颜家要给阿殊议婚的是陈郡的殷氏;殷氏是书香仕宦世家,同他们颜氏世代通婚,殷氏来求娶阿殊的也是族中年少有为的儿郎,老颜觉得挺合适的,没想到阿殊反应这么大。”池长庭叹道。 池棠听了连连摇头:“我觉得可能是颜先生的眼光不行,他当初还看中了顾娘子和虞大姑娘,要我去给爹爹相看呢!” 池长庭顿时脸色一沉。 第200章 我还是个孩子 池长庭沉着脸盯着书房门看了许久,冷哼一声,道:“不管怎么说,离家出走是不可以的!” “嗯嗯!”池棠漫不经心点头,也跟着他往书房门看。 那叔侄俩关上门后倒是挺安静,一点争执的声音都没有。 不过想想也是,颜先生和颜姐姐这两个人都不像会大声争执的人。 池棠突然叹了一声,道:“颜姐姐要是不想嫁,爹爹就帮着劝劝颜先生吧,也不是家世好人好就都愿意嫁的。” 池长庭笑道:“又不是我女儿,我管那么多干什么?”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背脊一挺,响亮地说:“爹爹让我嫁我就嫁,绝不离家出走!” 池长庭失笑:“干什么这么紧张?我是那个意思吗?不离家出走就可以了,嫁不嫁的怎么能只听我的?你得自己拿主意!” 池棠谄媚道:“爹爹眼光好,我听爹爹的没错!” 池长庭似笑非笑道:“那怎么我叫你别见太子,你就不听?” 池棠猝不及防地红了脸,讷讷道:“我……爹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昨晚,嗯,喝醉了,做什么都是无心的!” 池长庭“呵”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池棠觑了他一眼,猜测着他应该没看到关键,否则不会这么平静,便多了点勇气,问道:“爹爹,太子殿下昨晚是来找你的吗?” 她怎么想都觉得太子殿下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定有要紧事。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你说呢?” 池棠干笑两声,道:“肯定是来找爹爹的,不然还能来找我吗?我……我还是个孩子呢!” 池长庭:“呵!” 池棠傻笑了几声,硬着头皮继续问道:“爹爹,太子殿下找你干什么呢?” 池长庭往椅背上一靠,眼眸微阖,懒懒道:“你一个孩子,问大人的事做什么?” 池棠噎了一下,讷讷道:“我就是想知道,殿下有没有说我什么……” “说你什么?”他睁开眼,似笑非笑看她。 池棠红了红脸,小声道:“我不是喝多了吗?说不定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 “哦?”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池棠忙道,神色严肃,信誓旦旦。 “呵!” 池棠双肩一垮,“呵”到底是什么意思?爹爹到底知道了什么? 这时,书房门打开了,父女俩不约而同转头望去。 颜松筠率先走出,眉头深锁,颜殊低头垂眸跟在他身后,面色有些苍白。 这一看就是没谈拢。 池长庭起身迎出。 颜松筠朝他点头示意,叹道:“阿殊住不惯家里,想在你这儿多留几日。” 池长庭点头道:“正好留下教教阿棠刺绣。” 颜松筠笑着看了池棠一眼,抬手招呼她过来。 池棠乖巧地走上前去,她就不信当着爹爹的面颜先生还敢提给她找继母的事—— “阿棠都见了一圈京中贵女了,有没有看得中的新夫人人选?”颜松筠笑吟吟问道。 池棠瞠目结舌。 他、他、他居然真的提了? 池长庭顿时拉下了脸:“要不要也帮你相看一个?可怜你颜松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娶过妻!” 颜松筠笑道:“我跟你怎么一样?我就是族里的闲人,没有家业要继承,你——”看了池棠一眼,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池长庭懒得同他争论这些,冷冷拂袖:“没事就滚吧!” 颜松筠笑了笑,又看了池棠一眼,温声叹道:“阿棠真是乖……” 看看他养的那个,既不听话,也不说话,闷在肚子里,主意还特别大,哎…… …… 池棠体贴地忍了几天没问,终于还是到了忍不住的时候:“是不是家里有人欺负你?” “没有。”颜殊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 “那你是不想跟殷氏议婚?”池棠又问。 颜殊动作停顿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喜欢那个殷氏小郎吗?” 颜殊摇头:“没见过。” “那你怎么想的?”池棠想抓头发。 有问题不说出来那要怎么解决呢? “我看颜先生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的,你有什么想法跟他说了,他不会不帮你啊!”池棠劝道。 颜殊怔怔地望着笔尖,良久,如旧落下,淡淡道:“我没有想法。” 池棠有些泄气,无力地说:“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不想跟殷氏议婚,那是想跟哪家议婚?不想嫁给殷氏小郎,那是想嫁给谁呢?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啊!” 颜殊抬起头。 池棠顿时精神一振,以为终于要撬开了颜殊的口。 结果她只是将手上的名册递给她。 “这些人家都要发请帖,不过前面两页多半是礼到人不到,会来的那些家世状况都抄录在上面了,不过你最好再同轻罗对一下。”颜殊语气平平道。 池棠接过来翻了翻,账簿上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地记了京中几十户和池家有往来的人家。 这是为三日后的烧尾宴准备的。 京里的传统,新官上任,都会举办烧尾宴宴请亲友和同僚。 今年伊始,池家的两位男主人都升迁了。 池长府由户部郎中升任长安令,池长庭由吴郡太守升任兵部侍郎,都是十分惹眼的职位。 两人商量了一下,索性并在一起办,这样一来,烧尾宴的规模就小不了,光宴请名单展开就有约五尺长。 颜殊整理的这份是女客的详细名册,包括每一户的家中人事、掌事夫人的性情、家里未嫁姑娘的喜好等等,看得池棠叹为观止。 同是阔别六年刚回京城,怎么颜姐姐知道得这么多?她还在靠轻罗随身提醒? 颜殊仿佛看出了她的疑问,淡淡道:“到颜家第一天,长公主让人搬了一箱京中世家谱系给我,要我在一月内背下,免得出去给颜家丢人。” 池棠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长公主是她二叔的妻子淮南长公主。 “一箱是多少?”池棠问道。 “两百三十八本。”颜殊道。 池棠瑟瑟发抖:“这要背到什么时候?” 颜殊看了她一眼:“我背了半个月。” 池棠僵住。 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第201章 现在对你好点有用吗? 烧尾宴定在正月十二。 池家宅子小,容不下那么多客人,借了齐国公的一处园子举宴。 虽然来客中池棠不认识的居多,但今天来的都是比较友好的,又有轻罗和颜殊在一旁提点,池棠应付起来倒也不难。 本着贵客晚到的原则,接到薛筝之后,池棠估摸着后面没人了。 “你跟颜大姑娘很熟?”薛筝一看到颜殊,就拉住池棠小声问道。 池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答道:“我们本来就认识啊!” 京城少有人见过颜殊,薛筝竟然认得? 薛筝也惊讶:“本来就认识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池棠支吾着说不清楚。 薛筝这人实在善变,人前对她好得不行,一到私底下就各种嫌弃她。 对此,爹爹是这样说的:“薛十二看着娇纵,其实心细如发,最懂得顾全大局,放心,她喜不喜欢你,都不会害你!” 池棠也是不懂,既然爹爹对薛筝的行为是肯定的,怎么上回还为了薛筝掐她手腕的事告到了齐国公面前? 但薛筝确实很懂,果然没有继续问颜殊,而是打量了她两眼,低声笑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永泰会来?” 池棠惊讶:“会来?” 她在宴客名单上看到了梁王府,但是颜殊分明将永泰郡主李姝归在礼到人不到一类里了啊? 虽然在太子殿下的说和下,爹爹和梁王握手言欢了,可李姝跟她家互相都是差点要命的仇,怎么能消得了? 爹爹还让她继续提防李姝私下寻仇呢! “是啊!八九不离十!”薛筝道,也不知她哪里得来的消息。 池棠顿时神色凝重起来。 李姝该不是特意来闹事的吧?她身份那么高,镇不住啊…… “你大可不必担心——”薛筝撞了她一下,轻声笑道,“听说梁王有意招你爹作妹婿……” 池棠瞬间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薛筝忙将她拉回来,目光扫了一圈。 姑娘们各自重新背过身去,但无不竖着耳朵关注着池棠这边。 “这不可能!”池棠低吼道。 李姝差点让人勒死她娘,这个旧仇就算报不了,他们父女也不会忘的! 薛筝嗤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大局你懂不懂?”有人盯着,她也不好说得太明白,“身处高位,总要付出代价的,你以为……是谁都能高攀的?还不是她一直旧情难忘……” “反正不可能!”池棠斩钉截铁道。 爹爹娶谁都不可能娶李姝! 正说着李姝,就报永泰郡主到了。 李姝是随同梁王一起来的,她这个身份,所有人都得出去迎接。 池棠原本还端正过态度的,这会儿被薛筝几句话一说,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不过李姝也没注意看她,一双眼敷衍地扫了一圈,就往另一边飘去了。 另一边,是池家两位男主人在迎梁王殿下入内。 新任的池侍郎长身玉立,举止斐然,面容灼灼似有光华,看着便如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勾唇,一转眸,无不显风流蕴藉。 看着他的也不只有李姝,但池棠此刻对李姝特别敏感,立即重重咳了一声,道:“郡主里边请!” 这一声不但惊醒了李姝,也引来了池长庭的目光。 他目光一掠,落在池棠身上,忽地一笑,便引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就连薛筝也忍不住拉着池棠嘀咕:“哇……池二郎!你爹真是……你看我现在对你好点还有用吗?” “没用!”池棠骄傲地仰起下巴。 薛筝不过说说而已,被拒绝了便嘻嘻哈哈来拧她。 池长庭冲女儿笑了一下后,又向尹氏微微颔首,正要转回继续招呼梁王,忽然,目光一滞,落在了门口。 他神色一动,同梁王说了一句话,得梁王点头后,向池棠招了招手,竟丢下梁王朝门外走去。 池棠忙小跑着跟上,还没走出大门,就看到了陆子衿在仆从的引领下朝里走来。 池长庭已经先出门招呼了。 池棠正要上前行礼,却不自觉停下脚步。 门外,陆先生正同爹爹互相行礼寒暄,两人俱是含笑,神态如清风朗月,看着相谈甚欢的样子。 池棠微微怔愣。 爹爹这样出色,大多数女子、哪怕是身份尊贵如李姝,到了他面前都是仰望姿态,朱弦再骄傲自负,也不过是个张牙舞爪挑衅的孩子,至于沈知春,姿态就更低了。 只有记忆里的阿娘,是被爹爹仰视的。 但陆先生和爹爹站在一起,却有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 池棠的怔愣不过片刻,陆子衿很快就看到了她,朝她微微颔首。 池长庭也回过头唤她上前拜见先生。 池棠刚行完礼,还没抬头,便听见不远处有人欣喜地喊了一声:“四姑娘!”随后就是一阵疾奔。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池长庭皱眉吩咐道:“阿棠迎先生进去!” 转身迎上,截停了魏王殿下。 就李修那个道行,根本不可能冲破池长庭的拦截,急得直跳脚。 陆子衿看了一眼,笑道:“小徒儿还挺招人的!” 池棠红了红脸,向李修行了一礼,便带着陆子衿往里走。 先生如父,池棠自然首要招呼陆子衿,李姝等贵女便交给尹氏了。 往宴厅去的路上,池棠小心翼翼搀扶着陆子衿走。 陆子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为师还年轻,不用这样扶。” 池棠讪讪松了手,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句话来:“先生画完了吗?” 陆先生的请帖是她亲手递过去的,但当时陆先生正聚精会神给那副美人图上色,只“嗯”了一声,没说来不来,池棠也没敢多问。 那次拜师,完全是形势所迫,池棠不确定陆先生是不是喜欢她,因此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先生,池棠一直是恭敬且小心着。 何况真的陆大姑娘虽然总是面带微笑,感觉上却比从前那个假的要冷淡一些。 衫衫说她出嫁后一次没回娘家,之前对着假的那个,池棠还有点怀疑,但对着这一位,池棠一点也怀疑不起来。 她梳着道姑髻,像一个真正的出家人。 悲悯众生,淡漠亲缘。 太子殿下和她比起来,简直温暖得不行。 第202章 状元郎和杏花更配 “画好了!”陆子衿笑道,“上午刚把画交给董婕妤,回来才看到你留下的帖子,还好赶上了。” “那……婕妤满意了?”池棠含蓄地问。 董婕妤是皇帝陛下的新宠,年轻貌美,春风得意,自然脾气也不那么好。 陆先生画稿本的时候速度很快,三个上午就画好了,但董婕妤看了却不太满意,指指点点要修改。 后来听说还闹到了陛下面前,逼得陆先生只能住进宫里随时接受修改意见。 爹爹说起这个时也是忿忿不平:“陆先生那样的大家竟然要被个外行人指点着修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皇帝都说了改,还能不改吗? 陆子衿闻言哈哈一笑,随后压低声音道:“我给她画了一双朱姑娘的眼睛,她就满意了!” 池棠“噗嗤”笑了。 那个董婕妤听说艳冠后宫,但池棠见了觉得也不过如此,跟朱弦比还差了许多呢! 走在前面的李姝刚迈入宴厅,突然回过头,冷冷看着陆子衿,道:“陆氏清贵世家,没想到也会出奇巧媚上之徒,真是为淑妃娘娘可惜!” 陆子衿笑道:“那我替姑母多谢郡主了。” 李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甩开尹氏的相请,却又笑了起来,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陆子衿,道:“陆大姑娘什么时候有空,替本郡主也画一幅?” 陆子衿笑了笑:“没空。” “你!”李姝怒瞪,“不识抬举!” 那厢尹氏刚在女儿和侄女的搀扶下站稳身子,见这阵仗慌忙抓住池棠:“小四,这、这……” 这要是闹起来,哪个都是她们家得罪不起的啊! 池棠讨厌极了李姝,见是陆先生占上风,看得正过瘾,不太愿意出来打圆场。 可陆先生下一句话却教她惊掉了下巴。 “郡主大可不必针对我,你把我说得再不堪,也换不了池二郎多看你一眼!”陆子衿笑吟吟道。 周围静了一瞬。 李姝顿时涨红了脸:“你、你胡言乱语!” 陆子衿含笑点头:“是,我胡言乱语。” 即便她承认了自己胡言乱语,李姝也泄了士气,满腹恼火,再也不敢发出来,只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进了屋。 薛筝轻笑一声,也进了屋。 其余人没薛筝的胆子,不敢招惹李姝,便忍着笑,假作什么都没听到。 池棠面色复杂地走到陆子衿身边,小声忿忿道:“她怎么样,我爹都不会喜欢她的!”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爹可不是小孩子。” 池棠一愣:“什么意思?” 陆子衿笑而不语。 池棠还要追问,里面却要开宴了,只得暂且放下,去尽她东道主的责任。 李姝被陆子衿呛了那一句后,虽然全程冷着脸,却没再挑事。 陆子衿则坐着自得其乐,虽然不主动同旁人说话,但有人敬酒,也都含笑应下。 最不受影响的当属薛筝,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简直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当然,这里确实是她家的园子…… “池四!” 薛筝不知跟旁边人说到了什么,突然拉住了路过的池棠,“长乐坡的杏花快开了,下月初二,一起去赏花吧?” 别的地方也就算了,长乐坡的杏花池棠前世久闻其名了整整三年没见着,薛筝一提就动心了,问道:“二月初二,是不是有社假?” 薛筝打量她一眼,笑道:“怎么?你还想带着你爹一起来?” 池棠眨了眨眼:“不行吗?” 薛筝鄙视道:“你都十四岁了,怎么还总赖着你爹?有大人在,怎么玩得尽兴?” 池棠想了想,笑嘻嘻道:“我家大人不一样,状元郎跟杏花更配啊!” 顿时引起周围一阵娇笑。 “别人家大人就算了,要是池四家的状元郎,我也想带!” “我也是,喊上池侍郎一起吧!” 池棠听着觉得不对劲了。 薛筝笑道:“都别想了,社日虽然有假,但是宫里祭社后会宴请百官,池侍郎能不去?”又凑近池棠低声道,“你看吧?你爹要是去了,不是白白让这些人围着看?” 说得好有道理! 池棠立即改口:“那我还是自己去就好了!” 周围一阵失望。 薛筝朝她挤了挤眼:“可以让你爹来接你,教我们玩尽兴后再看个尽兴!” “不用!我自己回家!”池棠果断道。 我爹才不给你们看! 薛筝哈哈一笑,又问:“你有马儿吗?要不要我送你一匹?” 池棠摇头:“我不会骑马。” 薛筝瞪圆了眼:“不会骑马怎么玩?去长乐坡就是要骑马啊!春风得意马蹄疾,听说过没有?” “那不是士子登科后吗?”池棠也是读过诗的。 薛筝不服:“不让我们登科,还不准我们得意了?” 池棠语噎。 “明儿我送你一匹马儿,赶紧学起来!”薛筝道。 池棠喏喏点头。 之前爹爹也是说过开春后教她骑马的。 说定后,薛筝便松开她,继续同身边人说话了。 池棠拿着酒壶走到陆子衿席位前,跪坐着为她斟酒。 陆子衿看着她的动作,突然笑道:“原来正常的学生会这样孝敬先生?难怪你爹想要物色学生呢!” “我爹要物色学生?”池棠不知道这回事。 陆子衿笑道:“是啊,我还给他荐了一人。” 池棠正要追问,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语气兴奋地问道:“听说今天崔九郎也来了?” 池棠回忆了一下,点头。 崔氏是京中第一等的世家,也是被颜殊归在礼到人不到的一类。 不过崔氏的女眷虽然没有来,却来了崔九和崔十三两位年轻子弟。 颜殊为她介绍过崔氏家族后,轻罗还补充了许多坊间流言。 例如崔九郎的风姿冠京华和崔十三郎的顽劣不成器。 池棠一点头,席上便有人提议:“崔九真的来了?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就看一眼,可以吗?”附和的也不少。 这情形跟衫衫拉着她去看萧五郎差不多,池棠抿唇一笑,正要应下。 忽听陆子衿一声轻笑,道:“我给你爹荐的就是那个崔十三!” 第203章 坏孩子(liping730510欠更二) “崔九有什么好看的?也就你们这些……追着看……”薛筝在耳边嘀嘀咕咕地嘲笑。 “怎么?难道崔九盛名之下,其实不符?”池棠一面望着窗外,一面问道。 窗口正对着一条小径,小径通往今天的主宴厅。 春寒料峭的季节,饮宴肯定是在室内,遮得严严实实的,当然什么也看不着。 但饮宴过半后,酒气上来了,大多数人都会出来散散步,或者去更衣,或者三三两两出来说说话。 只有这个时候,姑娘们才有机会看到想看的俊郎君。 当然也不是大剌剌跑到前面去看,大宅园中都会有一两个高处,可以供女眷窥见前院灯火。 这园子是薛家的,所以是薛筝带了一群小少女来了这里看崔九郎。 真的是一群小少女,但凡十五岁以上已经及笄的大多已经定亲,也相对矜持。 所以薛筝作为这群小少女中唯一已经及笄的大姑娘,觉得心很累。 但是心再累,她也得打起精神维护京城一枝花的名誉:“当然不是!崔九郎风姿秀逸,冠绝京华!” 池棠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冠绝京华你们刚还看我爹看那么起劲? 薛筝以为她不信,揪着她解释道:“崔九郎当然是好看的,可你们这样围着偷看丢不丢人?想看崔九郎,下回我带你进宫去看,他是中书舍人,每天都要在舍人院和两仪殿之间跑,很容易看到的!” 池棠想看的却不是崔九。 “你见过崔十三没?”池棠问道。 她想看的是那个可能要被爹爹收为学生的崔十三。 “崔十三啊……”薛筝的语气一下子淡了下来,“见过啊!” “怎么样?”池棠立即回头追问。 薛筝轻哼一声,道:“只能替崔氏道一声家门不幸。” 评价这么低啊…… 池棠就更好奇了。 既然崔十三这么不堪,陆先生为什么要荐给爹爹作学生?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既没等到崔九,也没等到崔十三,薛筝终于还是不耐烦地走了。 池棠又等了一会儿,看看周围的人都差不多耗尽了耐心,正想招呼小少女们一起离开,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崔九郎出来了!” 一时间,屋内众人蜂拥到窗前。 “池侍郎也出来了!” 池棠跟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了爹爹的身影。 爹爹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和另外一人一边交谈一边从宴厅里出来,找了个角落站着说话。 那人一直背对着这边,身形看着有些单薄。 难道这就是崔十三? 池棠认真地盯着看,盼着他转过身来。 “崔九郎怎么不转身呢?”边上有人抱怨。 池棠一下没了兴致。 原来是崔九啊……那崔十三呢? 池棠目光搜寻了一圈,没看到任何疑似崔十三的人,倒是看到个家仆从外面跑进来,同池长庭说了些什么,接着池长庭和崔九就回了宴厅。 彻底没什么好看了,小少女们失望地下楼回宴厅去。 池珠在前面带路,池棠跟在最后,以免半途落了人。 走着走着,突然听见身后窸窣作响,像是什么小动物钻进了树丛。 池棠回头一看,却只看到左后方的树影摇晃。 树影摇晃没什么,风吹一下也能摇。 但这会儿没有风,而且摇得有点夸张,生怕别人看不出是有人故意摇似的。 “青衣!”池棠唤了一声。 话音未落,青衣已经窜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树丛里拎出一个人来。 “放手!放手!”那人又是挣扎又是呵斥,但都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想惊动太多人。 池棠回头看了看,池珠已经带着小少女们走远了,又见那人挣不脱青衣的桎梏,才放心走上前来,皱眉问道:“你是谁家的?跑到后园来做什么?” 冷不防那人一抬头,露出一张漂亮至极的脸。 池棠顿时看呆了。 那人咧开嘴,朝她龇了龇牙。 池棠被他龇回了神,先询问地看了轻罗一眼。 相当于京城人事百晓生的轻罗第一次露出无知的表情。 池棠惊讶地看了少年两眼,柔声问道:“你是谁家姑娘?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虽然作少年打扮,可是长这么漂亮可爱,肯定是个小姑娘啊! “小姑娘”一下子涨红了脸,神色狰狞地朝她怒吼:“老子是男人!” 池棠愣了愣,狐疑地打量他。 “小姑娘”龇牙笑道:“要不要老子脱了——” “啪——”青衣一掌掴在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嘶”了一声,转回脸恶狠狠瞪着青衣:“你敢打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青衣面无表情。 几句话听下来,就算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池棠也不喜欢了,吩咐青衣道:“把他带去门房那儿查一查是谁家的,找他们家大人去!” “哎——等等!”少年急忙喊停,“我有事!我有事!” 池棠朝青衣使了个眼色。 青衣停下脚步,将少年拎到池棠面前,谨慎地隔了七步远。 少年打量了池棠两眼,问道:“你是不是池长庭的女儿?” 池棠点头。 少年冷笑一声,朝她抬了抬下巴:“你过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池棠才不上当:“有话你就说,我站这儿听得见!” 少年恨恨地又朝她龇了龇牙,活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兽。 但池棠并不喜欢这种坏孩子,冷冷道:“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我说——”少年突然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我说!” 青衣心中冷笑,眼也没眨一下,便出手如电,拍开了少年手里掷出的“暗器”。 然而—— “啪!” “暗器”在半空炸开,里面液体飞溅而出,周围一圈人,包括少年自己,无一幸免。 空气中,腥气漫开。 画屏和轻罗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脏污,忙拿了帕子擦池棠的脸。 “哈哈哈哈……哎哟!”偷袭得逞的少年放肆大笑时,被青衣狠狠一脚踢在膝窝,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池棠看着侍女帕子上擦下来的污血,心中又惊又怒,待抬头看到前方匆忙赶来的人影时,嘴一瘪,没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殿下……” 第204章 岂能善了 池棠擦干净脸和脖子,换上了干净衣裳,还是觉得身上一股血腥味,气得直掉眼泪。 薛筝进来看到这一幕,忙快步上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只香囊,安慰道:“这是我自己照着古香方配的春信香,你要觉得不舒服,就闻一下,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人把香方给你送来!” 池棠泪汪汪道谢。 薛筝叹道:“谢就不必了,你可别哭了,再哭下去,我们谁都别想回家了!” 池棠不解地看着她。 薛筝揉了揉额角,拿出帕子给她:“快把眼泪擦一擦,出去接受赔礼道歉吧!” 池棠听话地擦干眼泪,对着香囊深吸了一口,才觉得好受一些,跟着薛筝往前厅走去。 …… 池棠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了面朝门口而立的太子殿下。 他也看到了她,冷沉的神色稍稍一缓,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随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其他人也看到了池棠。 “四姑娘——”魏王殿下原本正怒气冲冲瞪着崔十三,一见池棠,立即换了关切神色疾步迎出。 “李修!”身后传来太子殿下一声冷冷喝止。 魏王李修被迫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太子殿下,又眼巴巴看看池棠,道:“四姑娘,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那些就是鸡血,不要紧的。” 池棠一听到“血”便觉得反胃,忙拿起香囊嗅了嗅,匆匆向太子殿下行了个礼,站到父亲身边去。 李俨目光跟随地打量着她。 眼眶还是红红的,鼻尖也有点泛红,眼睛水润水润,看着好不可怜。 他不过忙了几天没见着,就让人欺负去了? 心头火起,抬起一脚,朝崔十三身上踹去。 崔十三“哎哟”喊了一声,朝侧面摔了出去,翻倒地,看上去要多假有多假。 但没等他嚎叫几声,一只脚狠狠踩中他的胸口,疼得他一声闷哼。 这一脚踩得既实在又刁钻,崔十三顿时翻也翻不动,连嚎也嚎不出来了。 “池侍郎!”崔九郎变色。 池长庭也没去管脚下的崔十三,抬头朝崔九郎冷冷道:“不知池某几时得罪了崔氏?还是崔氏觉得池某不配任兵部侍郎,竟要崔舍人特意带人来烧尾宴上砸场子?” 崔九郎脸色又是一变。 原本只是少年顽劣戏弄了池家的小姑娘,惹恼太子殿下已经是意外了,没想到小姑娘的爹一开口竟是这样狠戾,直接扣了一顶大帽子。 而太子殿下也是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好像真的怀疑他对朝廷的任命有所不满。 倒是齐国公轻咳一声,代为缓和:“崔十三郎一贯顽劣,崔公与九郎也常常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池长庭冷冷一笑,脚下突然加重力道。 崔十三又一声闷哼,四肢抽搐,却喊不出来。 崔九郎眉心一皱,急道:“池公脚下留情!”见池长庭不为所动,无奈叹道,“舍弟顽劣,池公要教训他也是应当的,不过既然池四姑娘来了,先让舍弟给四姑娘赔礼道歉吧?” 池长庭冷笑道:“道歉就免了,池某不接受!” 齐国公面色微沉,喊了他一声。 池长庭对齐国公一贯是尊敬的,但这回也不管用了,抬手行了一礼,道:“有劳国公费心,此事下官自会处理——”冷冷看了崔十三一眼,“欺我爱女,岂能善了!” 崔九郎面色一冷,道:“池公打算如何?” 池长庭碾了碾脚,听到崔十三一声哀嚎后,才冷冷笑道:“池某也不愿闹大,不过这大闹烧尾宴,偷入后院冲撞女眷,还需去县衙说个分明!” 言下之意,就是要报官了。 以他们这些人的身份,县令哪里敢处理?不敢处理,又被池长庭盯上,就得层层上报,还不如直接闹到御前来得动静小。 不过片刻,崔九郎就有了决断,道:“池公想要求个公正,何必舍近求远——”朝太子殿下深深一拜,“此事是舍弟有过在先,要打要罚,全凭殿下做主!” 这件事说穿了只是小儿女之间的恶作剧。 在崔九郎看来,自家弟弟确实不像话,也该罚,但池长庭爱女心切要上纲上线,他不能听之任之。 还好太子殿下也在。 太子一向处事公正,该罚也就罚了,总能给他们崔氏留点面子,不至于像池长庭那样胡搅蛮缠。 池长庭还能驳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果然,崔九郎说完之后,池长庭没有反对。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开口问道:“崔暂,你为何在池府烧尾宴上偷入后宅,冲撞池乡君?” 崔暂被踩着胸口,呼吸都困难,自然没法回答。 李俨看了池长庭一眼。 池长庭唇角冷冷一勾,收回了脚。 崔九郎顿时心里一松,池长庭再横,不听齐国公的,总不能连太子殿下的面子也不给吧? 崔暂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喘了几口气,瞥了池长庭一眼,嗤道:“不就是泼了点鸡血——” “掌嘴!”太子殿下冷冷道。 崔九眉心一跳,正要为崔暂说两句,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这小子,太子殿下面前也这样放肆,是该好好教训了。 李俨见池小姑娘一听“鸡血”就变了脸色,拿着香囊猛嗅,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待崔暂被掌了两下后,语声更冷:“孤问你,为何偷入后宅,冲撞池乡君?” 崔暂被罚过抄书、关过禁闭、打过板子,打脸还是第一回,只觉眼冒金星,心底终于生出一丝惧意,哭丧着脸道:“家兄要我表现得好一些,池侍郎会收我为徒,我只是想表现得差一点……” 这话一说,屋里一直沉默得像个隐形人的陆子衿终于抬起了头,哑然失笑。 “呵!”池长庭冷笑一声,看了陆子衿一眼。 陆子衿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你不用表现,就已经很差了!”池长庭冷笑道,“凭你这个资质,教上一百年也考不上状元!” 崔暂顿时瞪圆了眼,满脸不服。 池长庭没再理他,向太子殿下拱了拱手:“既然崔暂已经供认不讳,就请殿下做主吧!” 李俨望向门外。 不过片刻,薛十一跑了进来,兴奋道:“殿下,都准备好了——”手臂抱了个圈,“这么大桶,够不够?” 李俨点了点头,道:“不过是泼了点鸡血而已——” 池棠惊愕抬头。 崔暂却是脸色一亮:“还是殿下明理!” 李俨看了他一眼:“泼回去就是了。” 第205章 爹爹和先生吵架 一桶鸡血的味道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除了薛十一留下监督外,其他人都离开了,就连崔九郎也借口送太子殿下没有与亲弟弟患难与共。 太子殿下素来公正,除了踹过崔暂一脚外,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对无辜的崔九郎不但半点没有责备,还招到身边,认真嘱咐:“杀鸡取血用的都是池家厨房的活鸡——” “臣明日就让人送双倍的活鸡到池宅!”崔九郎十分懂事。 太子殿下点点头,又道:“虽是畜牲,也杀孽不浅——” “明日起就让舍弟禁足家中抄经!”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又道:“崔暂年少不知事,能悔过就好,也不必罚狠了,抄个七七四十九遍就行,孤每日会派人去崔家取经文,替他送到大慈恩寺烧供。” 崔九郎噎了许久,道:“谢殿下恩典……” 太子殿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和薛筝、颜殊走在一起的池小姑娘,目光又冷了下来。 崔九郎立即会意:“舍弟冲撞了池乡君,明日家中女眷必备重礼登门致歉!” “备重礼就可以了。”太子殿下冷冷道。 登门致歉还得池小姑娘出来应酬。 “这……”崔九郎看了池长庭一眼。 礼到人不到,不会失礼惹恼了这位池侍郎吗? 然而池侍郎欣然点头:“殿下说得极是!” 崔九只好应下。 李俨沉吟片刻,道:“养不教,父之过,崔暂顽劣,日后还是少出门给父兄惹事,三年内,不许补亲卫或东宫亲卫,好好在家读书——”看了池长庭一眼,“崔氏百年传家,崔公、九郎均有文名,何必另寻名师?” 一想到崔暂那厮差点就成了池小姑娘的师兄,李俨看池长庭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把崔九赶进去后,便冷声道:“池卿即便想收学生,也不必这样饥不择食吧?” 还说是要给女儿招几个师兄照顾她?就崔暂那德行,还照顾池小姑娘? 池长庭脸色也不好看。 他刚看到崔暂的时候,甚至是满意的。 看着漂亮乖巧,眼里透着机灵,没想到—— 没想到他竟然被个黄口小儿给蒙骗了! “咳咳……”陆子衿轻咳几声,道,“崔十三其实是我荐给池公的。” 太子殿下不善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身上来。 “崔十三确实顽劣,也因此一直无人能教,不过他天资聪颖,便如一匹野驹,谁能驯服,便为谁所用。”陆子衿道。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有这驯服野驹的功夫,不能去找几匹不野的良驹?” 陆子衿笑道:“恃才傲物是人之常情,既听话又出色的学生可不好找!” 池长庭不屑:“崔十三那也叫才?如此还不如找个品性好天资差一些的!” 池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不安。 爹爹和先生这是……在吵架?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和的时候,却见陆先生微微一笑,略作躬身,行礼道:“是我思虑不周,让小徒儿受惊了。” 池棠急忙摆手:“先生言重了,我、我没有很受惊!” 陆子衿笑了笑,道:“回去好好歇着,为师过两天再来看你。” 池棠忙点头。 陆子衿也不管位尊者先行的规矩,直接告辞先走了。 池棠不安地拉了拉池长庭,小声问道:“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不是!”回答的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太子殿下,“陆先生为人豁达,不会轻易与人置气,她只是要走了而已!” 解释完后,又温声安抚:“你没有犯错,不必怕别人生气。” 池棠怔怔地点了点头,对上他的眼睛,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片段,腾地红了脸,忙低下头去。 李俨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这么突然脸红,难道是想起了…… 想起之后,太子殿下也觉得耳根发热,甚至身上也有些发热,看着眼前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动了动手指,忍得心中烦躁。 除夕过后,有诸多祭礼,他忙得根本抽不出身,算算,都有十一日没见着她了,也没机会问问她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今天跑出来一趟,还被崔暂搅和了。 现在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好好说话? 还是李修放得开,直接挤到池棠面前,柔声道:“四姑娘,你今天受了惊吓,回去要是睡不好,就放一块玉璧在枕边,玉能辟邪,我有一块玉枕,明日给你送来——” “魏王殿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池长庭一把拉开李修,含笑道,“玉枕我们自己有!” “辟邪镇魂的话,软脂木更甚于玉!”太子殿下淡淡道。 池棠一怔,她确实有个软脂木枕,那不是—— 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一看到太子殿下,就想起那天晚上怎么办…… 好在她也没机会一直看到太子殿下,她爹已经在赶人了:“时辰已晚,微臣恭送太子殿下回宫!”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脚下已经转了过去。 池棠忙抬起头,只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 太子殿下要走了啊……今天好像都没说上什么话…… 池棠依依不舍地看着。 从背后看过去,他身形修长挺拔,略有些清瘦,甚至会被人说成文秀,可那晚被他抱在怀里时,明明身上那样紧实,抱着她的手臂也那样有力,箍得她半点都动弹不得…… “欸!”冷不防被薛筝撞了一下。 池棠回过神,对上薛筝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又红透了脸。 仗着夜里昏暗看不清,池棠强自镇定道:“今天多谢郡君了,改日我——”想了想,也想不出有什么能报答的,索性道,“改日我给你绣个香囊!” 李俨顿时收住脚。 不是说只有亲爹才有亲手绣的香囊?怎么薛筝都有了? 薛筝有了还不稀罕:“你绣得好吗?不好可别怪我退回来!” 池棠支支吾吾不敢答。 薛筝“噗嗤”笑道:“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别绣了,这几天要紧好好练骑术,别到了日子就你一个不会骑!” 池棠忙不迭点头。 “对了,你不会骑马,应该也没坐骑吧?”薛筝问道。 正要抬脚上车的太子殿下动作一滞—— 第206章 池棠的坐骑 沐浴过后,全身抹上香膏,池棠才觉得身上没了那股味道。 爬上床,躺下后,和平时一样将软脂木的卧兔枕抱进怀里时,突然想起某人的话。 犹豫了一下,把软脂木枕换了上去。 枕在软脂木枕上,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送她木枕的那个人。 他看到她哭时朝她冲过来,他看着她时眼里好似藏了许多话; 他想对她说什么?他今天为什么会来?是来向爹爹祝贺?还是有别的原因…… 他为什么这么久没出现了?是忙着宫里诸多祭礼?是政事缠身?还是……在考虑选妃? 池棠拉起被子蒙住脸,轻轻叹了一声。 还是不要想他了吧…… 刚警告过自己,指尖无意碰到木枕,却又情不自禁想起他上车前突然停下动作,好像是听到了薛筝和她说的话。 那他是不是—— 忍不住呜了一声,捂住脸缩成一团…… …… 第二天一早,薛筝就派人送马儿过来。 是一匹小红马,眼睛湿漉漉的,透着单纯和温驯。 “这马儿……”池棠有些迟疑,“看起来挺小的?” 青衣看了一眼,没说话。 仆从答道:“一岁零十个月。” 池棠惊愕:“你家郡君跟我说的是匹老马,送错了吧?” 薛筝承诺送她的,是她自己五年前学骑时用的老母马。 仆从“嘿嘿”一笑,道:“没错,郡君交代的就是这匹!” 池棠也没话好说了,点点头,说了一句“替我多谢郡君”,便摆手让仆从回去了。 仆从却行礼道:“郡君让奴留下替乡君养马儿!” 送马附赠马僮也是正常的,池棠也没在意,点点头,就要走了 马僮却又道:“郡君还说了,初春天冷,城外马场风大,乡君要是出城学骑容易冻着,乡君可持东宫令去西内苑学骑,到时让人用布幛一围就不冷了!” 池棠脚下一个趔趄。 这、这哪里是薛筝说的话? …… “呵!”池长庭听完就是一声冷笑,吓得池棠后面的话也不敢说了,一副乖巧等吩咐的姿态。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道:“西内苑是禁苑,多的是贵人出没,撞上了麻烦。” 池棠忙不迭附和:“对对,我也不想去!” 池长庭欣慰点头,道:“不过野外学骑确实冷——”顿了顿,“沈家在京郊购了一块地,好像就是修了马场,我让人去问问。” 池棠好久没听到沈家的消息了,不由多问了一句:“沈家打算在京城开马场?” 池长庭摇头:“他们打算自己养马队,去往西域。” 池棠不解:“沈家不是卖粮、茶的吗?” 这个事情就比较复杂了,池长庭沉吟许久,才为她解释道:“沈家是从沈鑫的祖父开始发家的,原本做的是盐、茶买卖;但这两项,正常情况下,盐都是官卖的,茶则需要茶引才能买卖;也是因为前朝末年动乱,加上本朝开国才几十年,还没将私商管控起来,才有沈家现在的一席之地;沈鑫还算有点见识,早早在盐政收紧之前置地囤粮,放弃了盐道,改为售粮;” “这两年,朝廷打算在回纥地区施行茶马互市——”见她面露困惑,池长庭笑道,“这些都是朝廷的事,你也听不懂,不说了!” 池棠急了:“哪有说一半就不说的!” 池长庭哈哈一笑,拉着她坐下,斟酌了一下,继续为她解释:“西域产良马而无茶,茶马互市,就是用我们的茶去换西域人的马,要保证茶马互市正常,首先要严加管控国内茶政,免得茶商私下把茶叶卖到西域去,西域人就不需要我们的茶了,所以在今年年初,朝廷颁行了新茶法,将今年以前发给茶商的茶引全部作废,所有茶商都要重新由衙门发放茶引,数额也比原先少了一半多!” “沈家是拿不到茶引了,所以改做马场?”池棠问道。 池长庭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如今百废待兴,其实是一个机遇,沈家放弃江南基业,举家北迁,是想从茶马互市中分一杯羹;如果取得茶马市的资格,就是朝廷登记的皇商了,茶马市上互易的可不仅仅是茶和马,西域的香料、中原的丝绸,一来一往,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过来往路上也不太安全,所以沈家要养自己的马队。” 池棠听得有点不对:“不是说今年才出新茶法?怎么沈家去年就跟我们一起上京了?” 池长庭笑道:“颁布是今年颁布,但颁布新法之前,议上一两年算是快的!” 池棠叹道:“那沈家也是厉害的,朝廷议新法他们也都知道。”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能知道朝廷颁布新法的消息?” 啊?池棠不解地眨了眨眼。 池长庭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是你爹告诉他们的!” 池棠愣住。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商勾结? “沈家在这次平叛中帮了不少忙,我总得给他们点好处,这些太子殿下也是知道的,沈家算是内定了一个茶马商的资格!” 开茶马互市和新茶法都是东宫在一力推行,太子殿下也有意培养几个得用的皇商,从上而下监督茶马互市的情况。 他把沈家荐给太子殿下,也算还了前世沈家照顾阿棠以及今生沈知春替阿棠受伤的情分。 “爹爹,沈姑娘也会去回纥茶马市吗?”池棠有点羡慕。 池长庭笑道:“你好好学骑术,以后有机会爹爹带你去西域看看!” 见她兴奋点头,又有些愧疚:“原本答应了你开春教你骑马的,现在你这么着急要在社日前学会,爹爹恐怕赶不上了。” 池棠安慰道:“没事,青衣和颜姐姐都能教我!” 池长庭点了点头,道:“明日你先去练着,后天元宵有假,爹爹再陪你去!”想了想,又嘱咐道,“多带些人,莫三、莫七都带上,我让展遇也跟着你,你刚学骑马,还是要小心些,摔了可不是小事!” 他这么一说,池棠有点不安起来:“爹爹,是不是薛郡君送我的马儿脾气不好?” 池长庭一听便冷笑起来:“脾气好不好的我不知道,不过那可是正宗的大宛马,一高兴起来说不准就跑快了!” 薛筝自己都未必有大宛驹,李俨这厮也不怕被人发现了! 第207章 我没等他 沈家的马场建得不小。 得知池棠要来,沈知春亲自陪同,特意让人围了一半的场地给池棠学骑。 池棠记着昨天爹爹说的那些,知道沈知春现在挺忙,谢过之后就让她自便了。 沈知春却没有走开,只是让人搬了账簿在马场边的亭子里看。 小红马挺乖的,也很稳,完全没有爹爹怀疑的那样一高兴就跑快的情况出现。 正宗的大宛马…… 大宛马被称为汗血宝马,这名声简直如雷震耳,西域进贡给皇帝也不过如此,薛筝会送这么名贵的马给她? 池棠拉着马缰沿着马场四周慢慢走着,忍不住摸了摸小红马柔软的马鬃,心中浮想联翩。 如果不是薛筝送的,那…… 那会有其他什么人来教她骑马吗? 池棠偷偷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面无表情地跟在一旁,什么也看不出来。 池棠咬了咬唇,心里有点别扭。 她也没盼着谁来,就是觉得……不,她什么也没觉得! 他怎么会有空来?还有一个多月就会试了,会试之后就是东宫选妃,他…… 他不是说不娶别人吗? 咦?等等!他什么时候说的不娶别人? 池棠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倒是想起了前世。 前世是先定下她为太子侧妃,到谢大姑娘出母孝后,才定下太子妃和另一位太子侧妃。 可是一直到三年后,太子殿下也没有大婚,难道他不喜欢谢大姑娘? 算了,就算他不喜欢谢大姑娘,也不是喜欢她,前世他都只来看过她一次! 哼!他还是不要来了!来了也不理他! 池棠一时惆怅,一时忿忿。 不过,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一直到傍晚爹爹来接她,也没有谁出现可以让她有机会不理一下。 池长庭见她蔫蔫的,以为骑马骑累了,心疼道:“怎么一整天没歇一歇吗?也不用这么急啊!” 池棠支吾着不敢说。 池长庭又道:“明天开始上元节休假三日,爹爹来教你,很简单的,保证你社日前学会!” 爹爹说的“简单”,池棠是不太敢信的,但也只能点头应和。 临上车时,池棠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爹爹,最近朝中是不是挺忙的?”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道:“新年伊始,自然很多可忙的。” 说了等于没说。 池棠神色一黯,低头上了车。 池长庭看着心中火烧似的,又觉得心疼,骑马跟在马车边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你还记得上回武德殿的事吗?” 车帘打起,女孩儿趴在窗口,眼里露着困惑:“哪个事?——啊!是陆先生请议律吗?”她突然兴奋起来,“陛下答应了?真的议律了?” 池长庭点头道:“本朝立国才几十年,一直沿用前朝旧律,前朝旧律总有许多不适应本朝的地方,陆先生在这个时候提出议律是有机可趁的,现在朝中在争议是不是该重修律法。” 池棠问道:“那该不该呢?” 池长庭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池棠暗忖。 该不该她不知道,但爹爹说陆先生趁机提出议律,趁的是旧律不适应本朝的机,那陆先生就是支持应该重修律法的,陆先生跟爹爹和太子是一边的,那对他们来说—— “我觉得该!”池棠得出了结论。 池长庭却笑着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没有站在太极殿里,就不要说该不该。” 池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见他好像没话要说了,便放下帘子。 放到一半,猛然掀起:“啊!爹爹——” 池棠睁大了眼惊讶看着他。 爹爹突然跟她说这个,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吗? 朝廷现在在忙重修律法的事,太子殿下也在忙这个…… 池长庭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就是告诉你,陆先生虽然说了过几日来看你,估计过个十天半个月也来不了!” 池棠红了红脸,小声道:“来不了就来不了,我也没等着他……嗯,没等着陆先生来……”一边解释一边将脑袋缩了回去。 池长庭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孩子,才几天不见,还学会惦记了? 不过李俨这厮想让阿棠去西内苑学骑,也是因为最近真的忙,茶马互市,重修律法,会试在即,西域动荡,件件都要亲自经手。 忙得根本没空出宫勾搭他女儿,就打着把人哄进宫的主意。 哼!承诺他的事都还没影儿,就想接近阿棠? 门都没有! 正想着,那姑娘又掀开车帘子,眸光灼灼地看着他:“爹爹,今年上元节,陛下还会到承天门与民同乐吗?” 池长庭:“!!!” …… 兴和五年,今上最后一个亲兄弟死后,大概觉得帝位终于稳固了,就在兴和六年的上元节那日,于天街结灯楼灯树,携皇子后妃、王公大臣齐登承天门城楼,与民同乐。 火树银花,星桥铁锁,当真盛世景象。 那时池棠虽然才六岁,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年当然也有,事实上每年都有,还一年比一年办得隆重。 都说了携皇子后妃,能少得了太子殿下? 不但没少,还因为中宫无后,能站在皇帝陛下身边的,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个。 承天门前结彩楼数十间,灯明如昼,门楼上,众星拱月般站着当今天子与储君。 池长庭看着女儿伸长了脖子往承天门上张望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天街灯市是不容错过的,因此明知道小姑娘想看谁,却不能不带她过来。 要看就看吧,反正站在这儿也就看到个人影! “爹爹!”女孩儿突然拉了拉他,眼睛还看着门楼上,看起来有点不高兴,“那是谁?” 池长庭看了一眼,原本皇帝陛下身边只有一个李俨,现在却多了一个人。 “赵王吧?”池长庭随口答道,“这次元宵灯会是赵王负责的,办得这样热闹,陛下大约一高兴,让赵王上前说话了。” 心中却很是不屑:连自家孩子都要玩权衡,做皇帝的果然心脏。 池小姑娘也嘟嘟囔囔:“办个灯会而已,就能跟太子殿下比肩了……殿下成天这么忙……哼!” 第208章 戴面具的人 池棠也没一直盯着承天门看。 元宵灯市啊!京城的元宵灯市啊!宫里办的元宵灯市啊! 一年就只能看这么一回,可比太子殿下难得多了。 几十座彩楼在天街两侧排开,每一座都各有特色,看得女孩子们惊叹连连,目不暇接。 最令人惊喜的是,每座彩楼都有一些名堂,或闯关,或打擂,或文或武,引人去夺彩,而彩头都是宫里的内造之物,光内造两个字就已经够吸引人了,何况东西也真的不错。 池棠怕赢得太多手里拿不下,谨慎挑选过后,指了一只彩绸扎的兔子灯。 上元节逛灯市,手里没有盏花灯像话吗? 能提在手里的花灯也就那些花样,池棠看来看去,还是喜欢兔子灯。 池长庭却有些失望:“不要那个珠缀球吗?那边的白玉灯也不错!” 兔子灯是最末等的彩头,根本发挥不出他的水平! 而且这座彩楼是要射箭,兔子灯的令牌这么近,射中了也没面子! 池棠迟疑道:“珠球和玉灯有点重……” “爹爹帮你拿!”池长庭忙道。 “行吧……”池棠勉为其难道,“那就白玉灯吧!” 池长庭满意点头,又问:“阿殊想要什么?” 颜殊就比池棠懂事多了:“珠缀球!” 珠缀球和兔子灯是他们面前这座彩楼的,白玉灯却在另一处,自然是先取近的。 排到池长庭后,刚取了弓箭,边上却伸出一只手:“我来。” 一看,原来是颜松筠。 珠缀球是头彩,还是有点难度的,每人只有三支箭。 颜松筠第三次才射中,取了珠缀球递给颜殊,叹道:“下次能不能选个文题?我是真不擅长这个!” 颜殊接过珠缀球,抿唇不语。 颜松筠面露无奈,低声道:“你同殷氏的婚事已经作罢了,跟我回家吧。” 颜殊沉默不语。 颜松筠捏了捏眉心:“你一直住在池家,不是给人添乱吗?” “没有添乱啊!颜姐姐住我这儿很好!颜姐姐还在教我骑马!”池棠忙道。 池长庭也取了兔子灯回过头来,笑道:“是啊,阿殊在我这儿挺好的,还能帮着我理事!” 颜松筠冷冷睨他一眼,道:“我们颜家还一摊事没理!” 池长庭笑道:“你们颜家有什么要紧事?跟殷氏联姻吗?” 颜松筠闭了嘴。 池长庭继续兴致勃勃道:“其实要跟殷氏联姻何必盯着阿殊,你也可以啊!你别不是自己不愿意,把阿殊推出去当挡箭牌吧?” 话到这里,颜殊终于抬头,皱眉看着颜松筠。 颜松筠脸色变了变,解释道:“你别听他胡说,我是看你到了当嫁的年纪,才没有帮你推掉。” 颜殊目光狐疑。 池长庭顿觉一阵畅快。 当初在吴县,这厮一天到晚计算着给他续弦,君子报仇,何必十年? 正当他得意时,颜殊终于开口了:“社日后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池棠的错觉,颜殊说完这句话后,气氛有一瞬的凝固。 旋即,颜松筠温和笑道:“回来就好。” 池长庭也笑了笑,拉起女儿道:“走,取白玉灯去!” 池棠应声跟上,目光不经意一转,却看见轻罗脸上若有所思,不由心中一动,暗自记下回去问话。 白玉灯就没有珠缀球那么快了,要连闯七关才能拿到。 池棠高高兴兴地提着她的兔子花灯站在人群里,看着她风华绝代、万众瞩目的父亲大人上去出风头。 冷不防,眼前出现了另一盏兔子花灯。 池棠一愣,转头,看到一个戴着钟馗面具的人。 她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人。 凶恶丑陋的面具下,一双眼睛云遮雾绕,清冷却又格外撩人,只一眼,就看得她心头怦然。 虽然爹爹去闯关了,颜殊跟着颜松筠去别处玩了,可她周围还围着好多侍女侍卫,大多数身上都带着武功,灯市上再人挤人,只要她身边没有人故意放水,根本不可能有陌生人能挤到她身边。 所以,谁放水了? 答案不言而喻。 “送你。”他低声道。 周围那样喧闹,他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耳中。 池棠红着脸去拿花灯。 他的手刚从花灯提手上松口,却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但也只握了一下就松开了,他若无其事收回手,淡淡道:“前些日子有点事要忙。” 池棠不自觉地将被他握过的手藏到身后,小声道:“我知道……” “但这三天不忙。”他又道。 所以呢?池棠疑惑抬头。 “明后天可以教你骑马。”他说。 池棠脸上又是一红,嗫嚅道:“明后天我爹教我……” “那我看着你骑。” 池棠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说她爹可能会赶人。 “马儿还喜欢吗?”他又问道。 池棠咬着唇点了点头,果然是他送的。 “它叫青子。” 池棠愣了愣。 一匹红马为什么要叫青子? 不过一想到那只叫黑子的白兔,池棠也就释然了。 “阿棠……”他突然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我已经向池公承诺——” 承诺了什么,却没来得及说完。 池长庭出来了。 他提着白玉灯,对着女儿面前多出的一人挑了挑眉,又对着女儿手上多出的一盏灯“呵呵”一笑,随手一抄,拿走池棠手里两盏花灯,语气凉飕飕地问道:“阁下怎么在这儿?” “陪新安下来观灯。”李俨道。 “哦?”池长庭随意张望了下,“新安公主呢?” “不知道。”李俨道。 池棠一听,急了:“你怎么把新安公主带出来就不管了,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李俨一愣,答道:“她带着人,不会丢。” 话音刚落,不知哪里响起一声惊喊:“有刺客!” 一时间,如水滴热油,石破天惊,轰然炸开。 “保护公主!”随着李俨一声令下,人群中迅速人影窜动,扑向同一个方向。 他自己却默默退到了池棠身边,低头看她一眼,道:“别怕!” 池棠神色乖巧地“嗯”了一声,冲他甜甜一笑。 池长庭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第209章 又一个戴面具的人 元宵灯会聚集了这么多官民赏灯,自然不会没有准备。 乱了不足一刻钟,便有巡城金吾奔走喝令,百姓们逐渐安定下来。 一道身影闪进彩楼,落在李俨身旁,是一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 “无人行凶!”中年男子低声禀道。 李俨面色一沉。 无人行凶,那就是有人故意制造动乱! 回头看了一眼被青衣护在怀里的池小姑娘,小姑娘一双明净的眸子睁得大大地看着他,没有慌乱,只有信赖。 李俨不由自主朝她伸出手—— “咳咳!”边上小姑娘的爹重重咳了两声。 李俨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淡淡道:“外面人多且乱,你们等等再离开!” “殿、你也等等再离开!”小姑娘忧急道。 李俨不由微微一笑,柔声道:“明日再来看你。”说罢,目光闪了闪,倏地出手,迅如闪电般探向小姑娘的脑袋。 但这里还有一个比他更快的,果断截下了太子殿下的狼爪,冷冷一笑:“恭送殿下!” 李俨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朝红了脸的小姑娘微微颔首,朝彩楼外走去。 池棠还是不放心,拉着池长庭道:“爹爹,他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你让展哥哥带人护送一下?”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你看看周围!” 池棠微怔,左右看了看,发现比刚才空了许多。 “太子殿下身边高手如云,要你瞎担心?”池长庭没好气地说。 池棠红了脸不再说话。 外面安定下来后,原先挤在彩楼里的人也试探着走了出去。 池长庭让展遇带人去找颜松筠一行及池长府一行人后,也带着女儿从彩楼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等候。 大约过了一刻钟,颜松筠和颜殊先回来了。 池长庭与颜松筠说着话,池棠原本站在父亲身边,感觉到身后有人走出,便站到父亲身后去。 那人经过她身边时,脚步突然停下。 池棠下意识抬头一看,愣了愣。 这人也戴着一张钟馗面具,身形同样颀长清瘦,池棠乍一看,还以为太子殿下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张面具下,双眼温柔含笑,缱绻多情,如香醇美酒,几欲醉人。 池棠被着一双眸子含情含笑地看着,却浑身如坠冰窟。 “送你。”他柔声道,同样提起手里的花灯递给她,动作自然得好像他们是什么故旧知交。 池棠一咬牙,猛然抬手扯去他脸上面具。 面具下,那人唇畔笑痕加深,眼中更添了一分纵容。 “能被池姑娘认出,实是秦某之幸——” …… “是赵王向陛下荐了秦归——”李俨道,“陛下甚爱之,已授太乐署博士,兼翰林待诏,赐嘉德门内行走。” 池棠忿忿道:“他就会蛊惑人!”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道:“腿肚蹬直!自己跑一圈!” 池棠悻悻地照着他的指示做足了动作,小心翼翼催着马儿小跑起来。 池长庭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面问道:“昨晚的乱子查到了吗?” “没有。”李俨道。 池长庭冷笑一声:“依我看,就是秦归干的!” 多半是想趁乱要对阿棠做什么!还好他看得紧! 李俨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沉默半晌,才道:“秦归暂时动不得,我们无法证明秦归就是姚十七。” 秦归是姚十七,这一点一直只是他们的推测,唯一的人证——池小姑娘也已经当众否认见过绑架她的人。 如果秦归藏在暗处,他们还能暗中除去,但现在过了明处,反而不好动手了。 秦归去年就进了京,藏到现在才现身,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昨晚这么明目张胆地站到池棠面前,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同行者。 魏王李修。 李俨被国事忙得无暇他顾时,秦归已经赢取了一大片好感,且不说皇帝赐下多少恩宠,就是李修也对他推崇不已。 池小姑娘说他善于蛊惑人心,真是一点也不错。 “秦归攀上赵王,恐怕有什么计划,毕竟陛下只将姚无忌判了囚刑,劫个狱就出来了。”池长庭道。 李俨点头:“孤省得。” 池长庭嗤笑了一声,道:“都造反了还不杀,陛下还真是仁君!” 李俨默了片刻,道:“姚氏祖上于我李氏有恩,陛下也不得不仁。” 池长庭笑道:“陛下刚继位那会儿可没想过仁不仁的。” 李俨面色一冷:“慎言!” 池长庭笑了笑,道:“赵王最近动作频频,殿下不管管?” 李俨沉默片刻,低声道:“陛下有意让赵王主持今科殿试。” 池长庭瞬间动容。 当今即位以来,一直都是亲自主持殿试,第一次让权,竟然是让给赵王! 太子因江南平叛之功于朝中声威大振,他预料过皇帝会心生不满,倒也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这样看来,秦归确实一时动不得,这时候动赵王所荐之人,无疑打了皇帝陛下的脸。 “殿下有何对策?”池长庭问道。 “下个月开始,每逢初一,孤会去国子监与众学子同堂听课。”李俨道。 池长庭惊讶。 殿试选拔年轻士子,而年轻士子中的佼佼者都在国子监。 赵王想做士子们的座师,太子却自降身份成为士子们的同窗。 啧啧啧……太子殿下可真有心机! “另外,陆先生有意入国子监执教——”李俨看了他一眼,“池公要不要也在国子监挂名授课?”顿了顿,“国子监共有学生两千一百八十余人,池公可以慢慢物色。” 池长庭看了他一眼:“呵!” 上赶着要来做人晚辈,要脸吗? 李俨道:“若能在国子监中物色几个合适的,可以直接送到弘文馆来协助修订律法。” 池长庭不是不心动,但仍不妥协:“呵!” 这时,池棠跑完一圈回来了,娇娇地向父亲邀功:“爹爹,我这样可以了吗?” 池长庭嗤笑道:“刚刚在那边,青衣扶了你一下,别以为我没看到!” 池棠顿时红了脸,喏喏道:“那我再跑一圈?” 池长庭笑道:“行了,先下来歇一会儿,别累着了!” 池棠“嘿嘿”一笑,握着父亲的手下了马。 突然听到太子殿下问道:“孤记得,颜三郎在吴县时曾涉刑狱?” 池长庭微怔,道:“颜松筠吗?他可能不愿出仕。” 池棠心中一动,喃喃道:“也不一定不愿啊……” 第210章 你们欺负人 池棠一回到家,便挥退左右,只留了轻罗在跟前。 “昨晚颜大姑娘说社日后回家,有什么不对?”池棠问道。 昨晚后来出了那么多变故,她回来就把这桩事给忘了,今天听太子殿下提起颜先生才想起来。 轻罗看了她一眼,摇头:“没什么不对。” 池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们郡君准备什么时候把你接回去?” 轻罗惊愕抬头,同她对视片刻,叹道:“那句话没什么不对,不过颜家的情况也没那么简单——” 颜氏和殷氏世代联姻,从未断过。 颜殊的祖母出自殷氏,姑祖母嫁去了殷氏;颜殊的生母是续弦,生父的原配也出自殷氏,两个姑姑都嫁去了殷氏。 “到了颜大姑娘这一代,原本该是颜大姑娘与殷氏联姻的,大约因为颜大姑娘体弱多病……”说到这里,轻罗的神色有些古怪。 颜大姑娘有没有体弱多病,她可是见识过了,可颜家确实一直对外说颜大姑娘在养病。 “所以跟殷氏议婚的是淮南长公主所出的颜三姑娘,可是颜三姑娘——”轻罗斟酌许久,才说,“由长公主做主,已经同高氏的五郎定了亲。” 这句话的内涵实在太深,池棠皱着眉问道:“是贵妃那个高氏?” 轻罗点头。 池棠随手将软榻上的绣球捞在怀里抱着,细细理其中的关系。 高氏跟他们不是一派的。 别人或许不知道颜家三郎跟着爹爹去了江南,可颜先生的二哥不可能不知道吧? 颜先生算是站了齐国公薛家一派,颜二郎却将女儿嫁给了高氏,颜家这是要脚踏两条船? “还有件事……”轻罗迟疑道,“是私下传的,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池棠用眼神催促她。 轻罗道:“颜三姑娘同高氏五郎的姻缘是有来头的,听说是颜三姑娘出城游玩时,遇到恶犬,为高氏五郎所救,所以就……” “所以就以身相许了?”池棠惊讶问道。 轻罗点头,道:“听说那时殷氏已经派人来求娶颜三姑娘了,出了这事,长公主又一味顺着女儿,颜、殷两家的婚事只好作罢。” 所以这到底是巧合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呢?还是颜氏脚踏两条船呢? 池棠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不想了。 继续问道:“颜三不嫁了,所以轮到颜姐姐嫁了?那现在颜先生说颜姐姐不嫁了——”话没问完,倒是自己悟到了,“所以真的颜先生自己去联姻了?”惊得睁大了眼。 轻罗点头,道:“上回颜三姑娘的事,多少伤及两家的感情,这回殷氏求娶要是再被拒绝,就不太好办了,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颜三郎娶了殷氏女。” 池棠半晌无语。 颜先生催爹爹续弦那么久没成功,自己一回京倒是迅速被迫娶妻了。 这叫什么?现世报吗? 不过前世好像没听说颜先生要娶妻啊?就连颜姐姐也没有议亲。 前世…… 前世就是颜姐姐在池家住了三年,而颜先生一回京就入仕了。 难道是因为做了官,所以家里没法逼迫他娶妻了? 可颜先生年纪比爹爹还大,为什么就是不肯娶妻呢? 池棠思来想去,觉得颜家真是复杂,还是自家比较简单。 只是,这么看来,颜姐姐应该是想到了颜先生要代她与殷氏联姻,才决定要回去的吧? 也是,要是换了她听说爹爹突然要续弦,当下就要赶回家,也是颜姐姐沉得住气,还要等社日之后—— …… 然而,池棠午睡后去找颜殊时,她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她也没什么行李,只是把这几天穿戴的收一收。 “我明日就回去了。”颜殊道。 池棠愣了愣,问道:“怎么这么急?昨天不还说社日后吗?” 颜殊道:“太子殿下有意让先生入仕参与修律,但先生未必会愿意,我想回去劝劝他。” 这倒是。 池棠点点头,又想了想,帮着出主意:“我爹说,他做官就是想让我们母女不被人欺负,我觉得先生不入仕的想法没有那么坚定,你就跟他说,为了你不被人欺负,他还需要努力努力!” 颜殊“嗯”了一声,道:“他会的!” 默了片刻,像是压抑不住似的又说了一句:“他为了不让我被人欺负,在吴县待了六年!” 池棠一愣,下意识问道:“谁要欺负你?” 颜殊却又沉默了。 池棠试探地问:“是你二叔和长公主欺负你吗?” 颜殊摇摇头:“没有人欺负我。” 颜殊不愿说,池棠又实在担心,只好去问池长庭了。 “颜少监和长公主那是什么身份,跟她一个孤女过不去做什么?”池长庭也这么说,“颜氏诗礼传家,不会有人欺负阿殊的!” “可她自己说的,颜先生为了保护她不被欺负,才带她去了吴县!而且颜家为什么要说她体弱多病?还有!颜姐姐刚到京城,长公主就搬了一大箱世家谱系要她一个月内背下来!总共两百三十八本!” 池棠说得义愤填膺,末了还疑神疑鬼问道:“爹爹,颜姐姐的阿娘会不会就是被他们逼得投河自尽?” 池长庭哭笑不得:“你瞎想什么呢?这种没根没据的话别乱说!” 顿了顿,道:“欺负不欺负的我不知道,不过老颜跟我去吴县,原因之一是族里逼着他成家立业,他既不想娶妻,又不想出仕,就逃出来了;” “说阿殊体弱多病,也都是外面传的,阿殊一直不露面,颜氏总要有个说法,最简单就是养病,这样说也是没办法,不算欺负她;” “至于两百三十八本谱系——”池长庭睨了她一眼,“进京来往的都是世家,她身为颜氏嫡长女,怎么能不熟知谱系?两百三十八本谱系,给了足足一个月时间,这能叫欺负?这种随便翻一翻,三五天就够了!” 从半个月到三五天,这个差距让池棠沉默了许久。 池长庭以为她还在恐惧两百三十八本,便安慰道:“你不用背,反正你没几个月背不下来,有轻罗提点,再有薛筝陪着,也就够了!” 池棠幽幽道:“爹爹,我觉得……你们欺负人……” 第211章 池棠始乱终弃 二月初二,长乐坡。 长乐坡的杏花是京郊一景,春气乍暖时节,临水坡上,红白间错,既清丽又妩媚。 仕女们结伴赏花,更是人比花娇。 一般人都是坐着车来,如薛筝这一行骑马来游的,才是京中最张扬的一群贵女。 池棠自认一向低调,没想到混在了这群张扬明媚的女孩儿当中,不由感慨万分。 “听说陆先生进了国子监任博士了?”一名黄衣少女驱马上前问道。 池棠朝她点了点头,脑中却浮现出若干字迹。 杜容,京兆杜氏二房嫡女,行六; 伯父魏县侯杜理,长女杜宁,嫁元氏长子;次子杜壑,国子学学生,备注,前世状元; 生父礼部侍郎杜玮…… 那天被父亲大人打击之后,池棠很是奋发图强了几天。 白天学骑,夜里挑灯背谱系,任爹爹怎么劝都不肯罢休。 今天见到同游的世家少女,感觉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一看到人,脑子里就会自动背起对方家的家谱来。 池棠不由心中沾沾自喜,真是不枉她这么用功! “陆先生以女子之身,执教国子监,真是我辈楷模——”有一人感慨道,眸光含笑地看了池棠一眼,“阿池真是好福气,可以被陆先生收为学生,陆先生可是连公主们都不愿教的呢!”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池棠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敷衍地“嗯”了一声。 这一个是卢八娘。 她从前只知道卢八娘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出身范阳卢氏,现在知道得可多了: 卢攸,范阳卢氏长房嫡幼女,行八; 父固安侯卢迁,任中书侍郎;母李氏,宣城公之女;长兄…… 要不怎么能成为太子侧妃呢?这个家世也就谢大姑娘压得住了! 可卢八娘根本不知道维护太子殿下,家世再好有什么用?这边诚挚建议太子殿下不要选她! 薛筝瞥见池小姑娘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有点不安,笑着扯开了话题:“何止陆先生,池侍郎也进国子监兼任博士了,听说因为这两位,国子监多了好多旁听的学生呢!” 杜容笑道:“我听说昨天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都去了,是不是真的?” 薛筝点头,“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我寻思着能不能女扮男装混进去,喊一声先生,可不就和太子、魏王同门了?” 这个说法新鲜,一下子得到了许多响应,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即回去换上男装去国子监听课。 只有池棠暗自得意,她什么都不用做,已经是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的同门了! 姑娘们正嘻嘻哈哈商量着如何混进国子监,突然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看,那边那个小郎好俊俏啊!” 很快有人跟着看过去,也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真的好俊!不亚于崔九郎!” 池棠听得“咯噔”一下。 不亚于崔九郎,该不会是崔十三那个熊孩子吧?他已经抄完经书了? 池棠探头去看,却被挡得看不到。 “这么俊的小郎,我怎么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阿薛呢?” 问话的时候,让出了点地方给薛筝看。 薛筝看了一眼,也面露惊讶:“这不是京城人吧?” 池棠心里一松,薛筝也不认得,那就不是崔十三了。 她催着马儿到薛筝身旁,探头再看,却蓦然愣住。 二三十步外,白衣白马,人物如画。 少年似乎也知这边有人在看他,抬臂引缰,含笑回眸,红唇似花,素肌如玉,眉目间花开月明,占尽春意,写尽风流。 长得好看也就罢了,还是个大胆不羁的。 被一群少女围观,少年不但没有避开,还主动抬手挥了挥,笑得春光灿烂。 京城贵女们也不是吃素的,立即报以欢呼,还有人冲少年喊道:“不知玉郎何往,愿同游否?” 少年催马近了几步,笑吟吟似要开口,眸光不经意一掠,同池棠对上,“噌”的一亮。 “阿池!”他喊了一声,策马跑了过来。 这一声喊得格外清亮脆响,喊得众少女都是一愣,愣愣地看了看欢快跑来的少年,又看了看一脸惊愕的池棠。 薛筝凑近问道:“阿池认得那位……嗯……那位姑娘?” 才刚说着女扮男装,就来了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要是不出声,还真把她们这么多人的眼睛都给骗过去了。 不过那白衣少年——不、那白衣少女看着只有十三四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举止又带着英气,再隔了点距离,不开口的话还真辨不出。 池棠当然是认得的。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女扮男装的白衣少女已经跑到了跟前,仿佛这一顿跑还不能表达她内心的欢喜,又绕着池棠跑了两圈,才勒马笑道:“阿池,我可算找到你了!” …… 这女孩儿就是萧彤。 “你一个人来的吗?”池棠纳闷问道。 萧彤单人单骑,身边只跟了两个仆人,两个仆人的马上各驼了两只鼓鼓的行囊,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我元宵后就出发了,想早点见到你,才弃车骑马的!”萧彤满脸邀功。 池棠头皮一麻。 她跟萧小姑娘有那么熟吗? “哎……自从你走后,我日夜思念,恨不能直接追随你进京,但家里就是不让,好说歹说,才答应让我年后进京!” 这一番诉衷情听得周围姑娘们哈哈直笑:“萧郎这样美貌,阿池竟然舍得始乱终弃!” 池棠觉得萧小姑娘没有生作男儿真是太可惜,不然一定比她五叔更受欢迎。 “找我有事?”池棠无奈问道。 萧彤朝周围扫了一圈,冲女孩子们露出一个风流潇洒的笑容。 尽管已经知道她是女孩儿,姑娘们还是配合地闹了起来: “萧郎好俊啊!” “珠玉在侧,不敢直视呢!” “京城第一美要换人了……” 萧彤得意一笑,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我为什么一年后会后悔?” 池棠沉默良久,道:“我说了你别打我——” 萧彤面露忿忿:“我怎么会打你?我从来不打女孩子!” 池棠“嗯”了一声,弱弱道:“我忘了……” 第212章 池家哥哥(liping730510打赏欠更三) 池棠也不是真的忘了。 可这个事情要怎么说呢? 总不能告诉萧彤,你会对我哥一见钟情,才后悔当初追着要我做你五婶吧? 但是萧彤都能为这件事一个人跑来京城,又怎么会随随便便让她用忘了就推掉? “你忘了?当初我说我不嫌你年纪小——” “我想起来了!”池棠忙打断了她,可不能让她当众乱说。 萧彤得意一笑,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承认。 池棠硬着头皮胡诌:“那个……因为,我会观面相——” “你学的是麻衣派还是水镜派?”萧彤狐疑问道。 池棠语噎,她果然不适合说谎,随口一扯就班门弄斧了? 可真话也不能说,只好继续找话搪塞:“我就随口一说……一年后啊,隔这么久,你现在这么想,一年后也许就——”话语一顿,眼睛望向前方,口中轻声喃喃,“也许也用不上一年……” 薛筝也朝前方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叹道:“看来今天是见不到我们池侍郎了!” 说话时,青年步履端方走来,青衫束发,行止温文,容色俊秀。 到了跟前,向诸女恭敬一礼,语声也如气质一样温润:“今日舍妹承蒙诸位照顾了。” 薛筝戏谑笑道:“所以池郎准备如何报答呢?” 池兰泽脸上微红,仍旧温声道:“郡君取笑了。” 他面色白皙,一泛起红晕便显得秀色可餐,看得姑娘们两眼发光。 池棠见薛筝还要开口,忙拉了她一下:“不要欺负我大哥哥!” 薛筝睨了她一眼,朝池兰泽娇声道:“池郎说说,我欺负你了吗?” 池兰泽脸上红晕愈深,却只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接过池棠手里的缰绳,转身牵着她向城门走去。 池棠悄悄看了萧彤一眼。 这姑娘自从看到池兰泽之后就安静了下来,此刻正目不转睛看着池兰泽,目光怔愣,不知在想什么。 看吧?现在后悔了吧?池棠心中暗道。 看来前世萧彤喜欢大哥哥的事应该是真的了? 那魏王呢? 池棠左右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魏王李修的身影。 前世萧彤进京当日就遇上了魏王李修,魏王殿下对萧小姑娘一见倾心。 这回应该是不可能了。 今天是春社日,宫里要祭祀、赐宴群臣,连她爹都抽不开身,魏王殿下不太可能出得来。 魏王殿下不横插一脚,那大哥哥和萧小姑娘……合适吗? 池棠看了看池兰泽,又看了看男装不掩丽色的萧彤。 萧氏是高门华族,大哥哥还只是一名国子监学生,日后也就是一名普通的进士,感觉差距有点大啊…… 不过合不合适的,也不归她管! 进了城门,同行的姑娘们各自道别。 “你——” 池棠还没发问,萧彤就抢先说了:“我先住你家吧!等我五叔进京了再说!” “你在京里有族人吧?住我家合适吗?”池棠错愕道。 “合适!合适!”萧彤忙不迭点头,“京里是有个堂叔父,不过他还不知道我来呢!我要是住到叔父家就没那么自在了,先住你家玩几天,等我五叔来了再搬过去!” “那我先回去禀过家中大人。”池棠没有直接答应。 “嗯嗯!”萧彤笑眯眯地说,“我和你一起去禀!”说着,瞥了池兰泽一眼,突然问道,“我住你们家去,池郎……不介意吧?” 这一声“池郎”喊出来时,依稀声音一柔,带出一丝娇羞韵味。 池兰泽出现以来,除了池棠,只正眼看过薛筝,直到此时,才将目光挪到萧彤的脸上,微微一怔,眼中却露出疏离之色,淡淡笑道:“既是舍妹的故友,池某自然欢迎之至。” 池棠愣了愣,完全没料到池兰泽会是这样的态度。 萧彤也是许久不能回神,一回神就气得红了眼眶。 池棠忙道:“我们先回家吧!你今天刚到,无论如何,我总要给你接接风!” 萧彤咬唇点头。 池家和齐国公府离得不远,同路走了好久。 萧彤是冲着池棠来的,理应由池棠陪同,薛筝便往前挪了半个马身,缠着池兰泽问昨天国子监里的事。 池兰泽很有耐心地一一作答,态度温文尔雅,跟刚才和萧彤说话时截然不同,便是被薛筝调笑几句,也只是面色泛红地报以微笑,一点也不急不气。 池棠看萧彤都快看哭了,也是有点同情,可她也不明白池兰泽为什么是这种态度,只能尽自己所能地转移萧彤的注意力:“你五叔什么时候进京呢?” “不知道!”萧彤正在气头上,语气硬邦邦的,“怎么?我还没住进你家,你就急着赶我走了?” 池棠还没怎么反应,池兰泽却倏然回头,眸色微冷,道:“阁下纵然与舍妹交情不浅,可如此咄咄逼人,实非君子所为!” 池棠愣了愣,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轻咳两声,道:“那个……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萧姑娘!”格外咬重了“姑娘”二字。 池兰泽瞬间呆住…… …… 池长庭没有拒绝萧彤留下,不过也派人去同京城的萧氏族人说了一声,至于萧氏族人派了人来跟萧小姑娘怎么搞,就不关他们池家人的事了。 萧彤能一个人跑出来,搞定长辈这种事是很有一套的,最终还是被她磨得住了下来。 萧氏是顶级的世家门第。 萧小姑娘一在池家住下,第二天,池家门房就被拜帖淹没了。 池棠让人捧到萧彤面前,萧彤只扫了一眼,便拉着她问道:“听说你爹在国子监兼任博士,我可以去旁听吗?” 池棠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还真看不出来萧小姑娘这么好学! 但是—— “我爹今天不讲课!” 萧彤失望了一下,马上又打起精神:“听说陆先生也在国子监讲课?” 池棠迟疑道:“国子监应该不能随随便便进去听课吧?” 萧彤怂恿道:“让你爹给我开个条子,我扮作男装混进去,怎么样?”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池棠想了想,记起昨天薛筝同池兰泽闲聊时,曾开玩笑地说起怎么混进国子监,还让池兰泽出来接应掩护她。 “这样也有点风险——”池棠看着她道,“要不让我大哥哥出来接应你?” “好!好!”萧彤高兴得直拍手。 兴奋了片刻,注意到池棠的目光,讪讪收了笑容。 第213章 都配不上阿棠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去国子监看看……”萧彤讪讪道。 池棠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重生后,她尽干拆散别人的活了,还没促成过。 但萧彤和大哥哥…… 池棠迟疑了一会儿,道:“你看……还有几天就要会试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搅我大哥哥读书了吧?” 萧彤愣愣地点了点头。 池棠有些过意不去,又道:“我大哥哥明天开始也不去国子监了,不过在家里你也看不到他,他要闭门读书——” “我又不是去看他!”萧彤恼羞成怒,“我就是想去国子监看看!薛筝不也要?” 池棠“哦”了一声,道:“那我回头问问我爹。” 萧彤悻悻地别开脸,将刚才拨开的那些拜帖又揽回来,一张张翻看着,口中叨叨说道:“我估摸着五叔应该这两天就到了,我已经让人去城外守着,得赶紧安排起来!” “安排什么?”池棠问道。 “安排姑娘们列队相迎啊!五叔的排场怎么能少?”萧彤一掌重重拍在拜帖上,“这些,都得给我上!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池棠被她的气势震住了,半晌,才弱弱问道:“我也要上吗?” 萧彤刚要开口,又闭上了嘴巴,看了她一眼,支吾道:“你……你自己看吧……” …… 萧琢是在二月初五进京的。 “你怎么没跟萧彤一起去?”池长庭一面揉着瓷土一面问道。 “爹爹好不容易有空带我出来做青瓷呢!”池棠道。 还没进京的时候,池长庭就承诺过到了京城带她去做一套新茶具,但进京之后事情太多给忘了,直到过完年才想起来。 初五这日正逢池长庭休沐,正好带了女儿去城外的窑场做瓷器玩。 其实池棠要是想去接萧琢他也不会反对。 多看看别的小郎君,不要随随便便被某人哄了去。 不过池棠不想去,他也很欣慰,毕竟女儿心里还是他最重要!跟他出来玩比见小郎君重要得多了! “其实最好的青瓷在会稽郡的越窑,我们在江南时倒是离得近,偏你那时爱白瓷!”池长庭心情愉悦地笑道。 池棠不以为然:“反正我也做不出最好的青瓷,在哪里做不是一样?” 池长庭哈哈笑道:“是是是,阿棠现在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自家姑娘就是可爱! 这么可爱的女儿怎么能便宜了那些臭小子? 李俨身边危机四伏,阿棠这么单纯,怎么能跟着他吃苦? 李修跟个孩子似的,怎么照顾得好阿棠? 萧琢风流多情,肯定惹了不少烂桃花! 一个个都配不上阿棠,还是再看看吧,反正才十四岁,还早! “爹爹——”小姑娘软软地唤了一声。 “嗯?”池长庭应道。 “周师兄能考上吗?” “可以——”池长庭不甚在意地说,“就是名次不会太高,名次也不要紧,只要混个进士出身就行,如今东宫要于崇文馆召集贤能重修律法,周仪要是能进一趟崇文馆,出来就可以直接进大理寺了!” 池棠听得瞠目结舌:“这、这不是徇私吗?”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是啊!” 池棠挣扎许久,还是含蓄地问出了口:“爹爹,你这样……会不会让太子殿下为难?” 池长庭一腔好心情顿时消了一半,冷冷一笑,停了手上动作,道:“一旦确定要重修律法,谁不想把自家年轻人塞进崇文馆?他们都可以,偏我不行?” 池棠弱弱道:“可不是要召集贤能吗……” 虽说是自家师兄,可到底算不上贤能吧? 池长庭“呵”了一声,道:“贤能是上面几位,下面不得有文书、校对这些打下手的?何况荐归荐,最后能不能进去,太子自己不会挑?还能全部听我的?” 池棠这才放下心来,瞅着父亲大人好像有点生气,“嘿嘿”一笑,转移了话题:“爹爹,我们画个松竹纹怎么样?” 池长庭也不至于跟女儿置气,顺坡下驴道:“太冷清了点……” …… 池棠画好了杯盏,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看着池长庭在壶身上作画,随口问道:“爹爹你看萧五郎能中榜吗?” 池长庭蘸了蘸颜料,头也不抬地说:“不出意外的话,可得头名。” 池棠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状元是杜壑啊!” 池长庭笑道:“杜壑的文章比较务实,文采远不及萧琢,本来萧琢是只有文采,不过如今一番历练下来,也颇言之有物,综合来看,还是萧琢胜杜壑一筹!” 池棠惊讶道:“爹爹怎么都知道?” “萧琢时常寄了文章请我指点,我现在又在国子监,那几个年轻人的文章还不是想看就看?” 闲着也是闲着,池长庭就把各人的文章都看了一遍,心里对这次会试的排名已经有了个大概。 池棠点点头。 爹爹的判断她总是信的,何况前世杜壑中状元的时候,萧琢没有参加科考,现在萧琢参加了,结果确实不好说。 “那孙元崇和苏瑾呢?”池棠索性把自己知道名字的都问了一遍。 “孙元崇略次于杜壑,苏瑾现在的文章我没看到,就以前的水准来看,榜上有名是没问题的。” “大哥哥呢?” “他啊——”池长庭笑了笑,“他性情温吞,写的策论未必讨巧,不过文章功底扎实,中榜不难,名次也就中等偏上!” “除了多一个萧琢,大致的排名跟你前世知道的差不多。” 那可真是一点惊喜感都没有,池棠想。 提起池兰泽,池棠也就想起了萧彤,顺带将萧彤想进国子监的事说了一遍,甚至委婉地提及了池兰泽。 池长庭笑道:“随他们去就是,你大哥不是小孩子,这点事还能不知道处理?” 池棠点点头,又问:“那萧姑娘能进国子监吗?” “可以进啊!”池长庭懒懒道,“下回我去讲课的时候带你们去。” “嗯嗯!”池棠虽然一开始没想,可这会儿知道自己能进去,还是有点兴奋,“爹爹,你下回什么时候去讲课?” “二月十二。”池长庭道。 池棠一愣。 二月十二,是会试第二场。 萧彤去了也见不到大哥哥啊! 第214章 说好的一见倾心呢? 池棠捧着脸坐在讲堂的角落里,笑眯眯地望着前面正在讲课的父亲大人。 讲的是《左传》。 这种儒家经典,池棠是一点也听不懂,但只看着自家风神俊朗的父亲以及周围学子如痴如醉的神情,就觉得特别骄傲满足。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在认真听,总有几个忍不住往她这边飘。 确切地说,往她身边的萧彤身上飘。 虽然爹爹说了不必男装,萧彤还是换了男装。 可男装也是个漂亮至极的小少年,走哪儿都引人注目。 不过这个漂亮至极的小少年却不是很精神,一手撑着下巴,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池棠估摸着应该是在想会试,毕竟萧琢也下场了。 之前去问的时候,萧彤一听这个日子,明显是不想去的。 但想去的话也是她说的,现在池棠已经求得大人同意了,萧彤也不好意思说不去。 因此萧彤这一趟来得有些不情不愿。 不过也不止萧彤这样魂不守舍,国子监里没有下场的学生也有点心不在焉,一节课结束后,便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起会试,就连上去围着池长庭的学生,问的也是第一场会试的题目。 萧彤拉了拉池棠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出去逛逛吧?” 池棠看了一眼被学生围在当中的池长庭。 他仿佛有所察觉,抬起头,朝她点了点头,池棠这才拉着萧彤出了讲堂。 讲堂只有两面墙,东西穿堂,一面临着水池,一面临着回廊,天冷的时候可以放下竹帘挡风,但现在正值春暖花开,竹帘就是卷起来的。 池棠走出讲堂,一抬头,却看到回廊上靠近讲堂北面的地方站了一个人,正负手而立往里面看。 一袭白衣,在空荡荡的回廊上十分显眼。 池棠微微一惊,忙上前施礼:“先生!” 萧彤听她这么喊,也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陆子衿了,忙跟着行礼。 陆子衿朝她们微笑颔首,问道:“你爹带你来的?” 池棠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是……我很想来看看,爹爹被我缠得没办法才带我来的……” 陆子衿笑了一声,道:“这没什么,国子监里经常也会有学生家眷来探望,不是不能来。” 池棠红着脸问道:“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早上来的时候爹爹说先生今天不在。” 陆子衿道:“刚来,这几天都在盯着会试,没什么要紧事,我——”微顿,她垂眸一笑,“随便来看看。” 池棠不知她笑什么,愣愣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子衿又笑了笑,道:“去吧,广文馆那边有迎春开得不错——”她指了指北面,“那里有座敬一亭,敬一亭往东就别过去了,那里是祭酒堂,国子祭酒待的地方。” 说罢,负手身后,施施然离开了。 池棠和萧彤反正也不知道往哪儿去,就顺着陆子衿的指示去了。 陆子衿指的是北面偏西。 今天国子监确实冷清,一路走来,开始还碰到几个学生,越往北面走,就越看不到人了。 看不到人让池棠有点紧张,拉着萧彤停了脚步,劝道:“要不别去了?我们去看孔庙的千年老槐吧?” 萧彤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指了指前方:“来都来了,不看看再走?” 池棠一看,果然看到了“广文馆”的牌匾,广文馆西侧后方立着一座小亭,几枝黄灿灿的迎春花从重檐之间探出芳姿。 果然是来都来了。 池棠犹豫着半推半就被萧彤拉着往小亭走。 没走几步,突然听见广文馆后方有脚步声走出,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着话,抬头望去时,人影掩映在职业横斜外,尚看不分明。 池棠想起陆子衿地嘱咐,顿时紧张起来。 虽然爹爹和陆先生都说国子监可以进人,可这一带好像没什么人来,陆先生也说了,敬一亭东面是祭酒堂,让她们别过去。 可现在那些人的来处,好像就是祭酒堂?她们这是撞上国子祭酒了? 国子祭酒是国子监的长官,万一撞见了问起,知道她是爹爹带进来的,会不会不太合适? 池棠左右看了看,索性拉着萧彤站到了广文馆门口的道路边。 广文馆是国子监内的藏书处,学生可以过来借阅藏书。 这个时候,池棠突然庆幸起萧彤的坚持,现在她们穿着男装,又往这个位置一站,俨然成了进出广文馆的学生。 自觉安全之后,池棠突然发现还有一个青衣没穿男装,忙朝她打手势。 青衣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说话声传来的方向,默默地躲到了广文馆屋檐下。 那几人很快从广文馆后面转出,说话声瞬间清晰了许多,听着是一名年长的男子。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她们,年长男子的语声一停,随后道:“博士举荐考核还需费些功夫,不过三日后,可以整理成册,呈给殿下!” 池棠心头猛然一跳。 殿下?什么殿下? 脑中刚闪过这一句,前方脚步声突然停下,几道目光随之落在头顶。 “嗯。” 清清冷冷的一声敲下,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池棠下意识抬起头,恰对上一双云深雾重的眸子。 绯红薄唇微微一抿,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池棠看着,蓦然红了脸。 “四姑娘?”少年明朗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神。 池棠这才发现李修也在,突然心中一动,看了一眼身边的萧彤。 大概是因为池棠已经被喊破了身份,萧彤的态度就有点破罐破摔了,大剌剌地抬起头,先看了一眼太子殿下,随后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朝她们冲过来的魏王殿下。 李修还是老样子,一见到池棠就喜形于色地冲了过来,俊脸微红,讷讷问道:“四姑娘,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眼神竟然半分没留给萧彤? 说好的前世一见倾心、非卿不娶呢? 见池棠不但不答话,反而频频看向萧彤,李修终于也跟着看了萧彤一眼,却是眉心一蹙,问道:“四姑娘,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神色目光,俱是警惕以及……敌视? 第215章 是孤的师妹 萧彤原来就在打量李修,见他如此神色问起,一扬眉,突然靠近池棠一步,握住她的手,手指交叉握紧,冲李修挑衅一笑。 李修顿时瞪圆了眼:“你、你快放手!” 萧彤哼了一声,作不屑状。 太幼稚了…… 池棠红着脸挣了挣手,却被萧彤抓得更紧了。 这简直就是在强行轻薄池四姑娘! 李修面色一沉,劈手钳住萧彤的手腕,用力拉开,正要怒斥—— “你们是谁家女眷?”国子祭酒皱眉问道,“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李修浑身一僵,呆呆地看着萧彤。 萧彤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又去牵池棠的手。 池棠正被国子祭酒问得心虚,不但没有挣开萧彤的手,反而跟萧彤同仇敌忾地瞪了李修一眼。 要不是他喊破,原本她和萧彤可以蒙混过关,不必牵连爹爹的。 但事已至此,池棠也只好老实交代:“我——” “是孤带进来的。”太子殿下淡淡道。 池棠蓦地一愣。 太子殿下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下落,停在她和萧彤交握的手上。 也不知她和萧彤谁先怕了,各自默默松了手。 他抬眸淡淡地看着她,道:“这是池先生之女,陆先生之徒,是孤的——”语气微顿,“师妹。” 池棠红了红脸。 她还真成太子殿下的师妹了? 原以为他接下去要介绍萧彤了,没想到他仍旧看着她,问道:“见到池先生和陆先生没?” 池棠愣愣点头。 他“嗯”了一声,转身同国子祭酒道:“先生且去忙,孤随师妹去拜会池先生!” 国子祭酒施礼应下。 他转回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走吧!”停顿片刻,第一个走了出去。 毕竟尊卑有别,谁敢跟太子殿下并排走?就是魏王殿下,寻常也需要落后半步。 不过魏王殿下这回落后得有点多,索性跟池棠一块儿走了,这样方便说话:“四姑娘——” “七郎!”刚开了个口,就被太子殿下打断了,“孤还有些事,你先回宫回禀父皇!” 李修“啊”了一声,着急道:“可是——” 不愿意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太子殿下转身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李修只好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委委屈屈地应了声“是”,看了池棠一眼,依依不舍道:“四姑娘,我还有事先回宫了,三月三你有没有——” “还不快去?”太子殿下再一次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李修只好丢下一句:“改天再来找你!”匆匆走了。 赶走了李修,却没有让太子殿下的心情好一点,冰冷的目光无处安放,便挪到了萧彤身上。 萧彤顿时一个激灵,作势左右张望了一下,道:“啊……这里景色不错,我、我要留下赏景,就不去拜会池先生了,反正刚刚已经拜会过了!” 李俨点了点头,吩咐青衣:“留下照看萧姑娘!” 最后看向神色忐忑的池小姑娘,语声顿时一软:“走吧。” 池棠仍旧跟在他身后,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得教人紧张。 她低着头跟着他的脚步走,思绪忍不住乱飘。 太子殿下该不会故意支开别人吧?难道他有话要跟她说? 会是什么话呢…… 正想着,前面的人突然脚下一停,转过身来。 池棠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旧往前走,差点撞进他怀里,还好她及时收住脚步,并且迅速后退了两步。 同太子殿下拉开距离后,松了一大口气。 差点就冒犯太子殿下了! 然而一抬头,却见太子殿下一双手停滞在半空,好像是刚刚要伸手扶她? 池棠忙感激地冲他一笑,道:“谢谢殿下,我没事!”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收回身后,打量了她两眼,道:“瘦了。” 池棠愣愣答道:“还、还好……” “吃不好?”太子殿下蹙眉问道。 池棠有点忐忑:“挺好的啊……” “睡不好?”太子殿下又问。 “也很好啊……”池棠意会过来了,太子殿下是在关心她呢! 感动之余,忙又道:“我这一个月吃得多,睡得也很好,每天都精神很好,爹爹说我是要长高呢!” 李俨仔细观察她的脸色,果然白里透红、娇嫩欲滴,没有一点不好。 所以都快一个月没见了,这姑娘就没一点想他吗? 池棠被他盯着看,看得有点脸红,期期艾艾问道:“殿下不是要去找我爹吗?”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又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话:“春暖换了香方。” 池棠一脸茫然。 所以呢?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孤没有香囊。” 池棠惊讶地睁大了眼,脱口而出:“你是太子殿下,怎么会没有香囊?” 问完再对上他坦然到有些无赖的眼睛,顿时红透了脸,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纵然殿下母亲亡故,未曾娶妻,东宫这么多宫女,还做不出一个香囊?” 这人实在太坏了! 当初还装可怜骗她的香囊! 什么“家中庶妹不善女红”!公主殿下们善那个做什么? 现在被她戳穿了,他也面不改色:“做不出。” 太子殿下已经不要脸了,池棠瞪了他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用,索性哼道:“我也做不出!” 他蹙眉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低声唤道:“阿棠……” 语气轻轻柔柔,带了一丝祈求。 池棠本来就心软,哪里经得住他这样低声下气,可又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 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又哼道:“殿下给我的那个绣球小了!” 他微一错愕,道:“孤知道了。” 知道是什么意思?池棠睨了他一眼。 他没有再说,只冲她点了点头,淡淡道:“走吧。”仍旧背手身后,走在前面。 池棠一边跟上,一边随口问道:“殿下怎么知道陆先生今天在国子监?先生说她刚来呢!” “先生随孤一道来的。”李俨道。 池棠脚步一顿,愣在原处。 陆先生和太子殿下一起来的,却故意不告诉她,还指了这里让她过来? 为什么有一种被卖了的感觉? “怎么了?”察觉到她没有跟上,太子殿下回头朝她走来。 走到跟前,他极其自然地微微弯腰,拾起她的手。 “别跟丢了。”他淡淡说着,手指交叉,紧紧握住她的手…… 第216章 阿棠更好看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这样手牵手像什么话? 池棠呆呆地被牵着走了几步,突然看到迎面有人走来,吓得赶紧把手缩回来。 他停步回头,目光从她脸上挪到她手上。 池棠忙将手藏到身后,猛朝他使眼色:“有人、有人来了!” 他又看了她一眼,转回身去。 迎面走来的两名学生看到他,忙上前行礼。 太子殿下淡淡一点头,问道:“池先生何在?” 学生答道:“方才下课后,似乎往博士厅去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挥退了他们,回头又看池棠。 池棠看看周围,这里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人迹罕至了,随时可能有人路过,怎么能跟太子殿下牵手呢?被人看到怎么办? 但太子殿下还在盯着她的手看,神色间颇有一种“你再不乖乖就范别怪孤用强”的威胁感。 池棠挣扎了一下,挪着步子走上前,轻轻牵住他的袖角,抬起头,祈求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前行,终于放过了她。 …… 其实牵着袖角跟牵手差别也不大,乍一看,好像还是牵着手。 池棠只好低着头避开一路的目光,再次庆幸今天扮了男装,没人知道她是谁。 等进了博士厅,一眼望去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手心捏着的袖角被抽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太子殿下的手。 这回没有再与她十指交叉,而是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手心。 “没人了。”他低声道。 池棠脸上一热,做贼心虚地左右张望了好几下。 博士厅是博士、助教们办公的地方。 今天学生少,老师也不多,博士厅内的两排厢房不是每间都开着,开着也不是都有人,有人的也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看他们。 “我爹呢?”池棠小声问,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异样,莫名地不敢看他。 回应她的是他手心的突然收紧,随后用力一拉。 池棠猝不及防往前跌去,恰被他箍住腰肢,旋即眼前一花,视线暗了下来。 “殿——”惊呼声没出口,被他捂了回去。 背后结结实实地抵上一堵墙,再无退路。 池棠睁大了眼惊慌不解地看着他。 屋舍间狭长幽暗的间道内,他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好像一个猎人在端详入了陷阱的猎物。 “殿下……”池棠唤了一声。 由于嘴被他捂住了,只听到模糊不清的类似呜咽的声音。 他垂眸看她,颈间突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池棠直勾勾地看着,突然感觉他捂在嘴上的手松开,便问道:“殿下扮作陆先生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个?”她拿着手指在他喉结上点了一下。 指尖碰到,喉头突然动了一下,吓得她赶紧缩手,却被他捉住。 “商陆做了张假人皮。”他声音低哑,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唇上,问道,“最近在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唇贴着指尖翕张,仿佛在亲吻她的手指。 她红了脸,葱白的手指如同含羞草的叶子一般蜷缩起来,以微弱的力气在他手里挣扎躲闪。 “嗯?”李俨捉起她的手,将她弯起的手指继续贴在唇上。 殿试过后,东宫选妃将被提起,他必须在这之前把茶马互市和重修律法两件事都落实下来。 今天来国子监,也是为修律的事,没想到会与她不期而遇。 这一遇,才惊觉已经隔了许久。 从元宵开始算,有二十五天没见到她了; 从除夕开始算,有四十二天没有…… “在陪萧姑娘玩……”她小声答道,眸光如水盈盈,似羞似喜。 “玩什么?”李俨凝视着她,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她小脸红红,嗫嚅着不知所云。 李俨心口灼热,松开她的手捧住她的脸,低声道:“多日不见,阿棠又更好看了……” 池棠脸上滚烫滚烫的,咬了咬唇,小声问道:“殿下、殿下是不是在调戏我?” 他眸光微闪:“嗯。” 池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竟然还承认! 他唇角微勾,低声道:“不仅如此,孤还要轻薄你……” 池棠蓦地睁大了眼,看着他低头落下吻来。 这一次,明明没有喝醉,可贴在他胸前的手却软得一丝推拒的力气都没有。 灼热的气息拂在唇上,心底深处突然涌出无限欢喜。 眼看他贴近,池棠慌忙闭上眼。 却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 “陆先生是在责怪我误人子弟?” 这是…… 池棠忙睁眼,侧过脸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吻落在脸颊上。 李俨抬起脸,蹙了蹙眉,将她的脸扳回。 池棠又转开脸,看着斜对面的屋舍,道:“爹爹好像在那里!” “孤知道!”李俨将她的脸再次转回。 池棠一边推他,一边往那边瞟:“爹爹好像生气了!” 刚刚那一声陡然拔高,明显带着怒意,而且听那意思,好像在跟陆先生吵架? 可太子殿下好像不太高兴,怎么也推不动。 池棠挣脱不得,突然灵机一动,踮起脚,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下。 太子殿下顿时手上一松,池棠趁机逃了出去。 走近那间厢房,屋里的说话声逐渐清晰起来。 “……纵然池公教出百千个状元,用的也是取巧速成之道,为学,还需脚踏实地,若池公要用这样的态度去教学生,恕我不能苟同!” 陆先生的声音平和且略缓,但说的话却让池棠大吃一惊。 她每每听人评价爹爹,都是赞不绝口,还是第一回听人把爹爹的学问批成取巧速成之道。 池棠惊过之后,便是怒火中烧。 就算是先生,也不能这样乱说! 正要义愤填膺往里冲,却被李俨从背后抱住。 “学问之争,莫要干预。”他在耳畔低声道。 池棠怕痒地缩了缩脖子,抓住他搂着自己的手,却犹豫着没有拉开。 屋内,池长庭只激动了那一声,语气已经平静下来,轻声笑道:“原来陆先生觉得状元是可以投机取巧来的。” 陆子衿语气如常道:“状元能不能投机取巧,池公比子衿更清楚,固然池公非同常人,三月破万卷,下笔如神助,可我们寻常传道授业,岂能以此为例?若以池公的方法,固然能取中进士,可功底薄弱,如何经世济民?学问之道,唯有勤学深耕,否则,华而不实,虚有其表罢了!” 微微一顿。 “子衿不才,二十余年所学唯四,凡《论语》、《春秋》、《左传》、《周易》四书,便是池公大才,子衿也自负不逊!” 这话说得委实不轻,话音落下后,屋内就只剩一阵沉默。 正在池棠紧张得想进去看看时,突然—— “吱呀!” 门开了。 第217章 我就是信他 回到家中,池棠跟在池长庭身后往里走。 走到分岔路口,池长庭走了去往书房的那条路,健步如飞之余,隐隐带着怒气。 池棠见他走得很快,又没有回头,便悄悄转了方向去内宅。 才迈出一步—— “站住!” 池棠僵住脚步。 “你还敢逃?”池长庭都气笑了。 池棠转过身,一脸无辜:“逃什么?爹爹喊我有事?” 池长庭瞪她一眼:“给我跟上!”拂袖而去。 池棠只好跟了上去。 进了屋,池长庭刚转身,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现在胆子大了是吗?我带你去国子监,是让你去跟李俨私会的吗?光天化日,一墙之隔,你就敢当着你爹的面跟那个姓李的搂搂抱抱?你、你想气死我吗?” 池棠红着脸道:“我没有跟他搂搂抱抱……是他跟我搂搂抱抱……” 池长庭笑了:“你还学会狡辩了?有东宫撑腰,爹爹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没有……”池棠有些委屈。 池长庭冷笑道:“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三月初一,谢大姑娘出孝,三月初三就能给李俨开个选妃春宴你信不信?你跟他凑在一起做什么?一正妃两侧妃三良媛都准备好了,你准备给他做第七房小妾吗?” 池棠从未被他训斥得这样狠过,泪珠儿在眼眶转了两圈,又忍了回去,咬牙道:“殿下说他不会娶别人的!” 池长庭刚被她忍泪的模样吓得软了心肠,一听这话又来气:“他说了你就信?他说了做了没?他都还没做到,你急什么急?就那么一说谁不会,你怎么那么好骗?” 池棠睁大眼睛,倔强道:“我就是信!为什么一定要他做到了才能信他能做到?就是因为他还没做到,才需要我相信,等他做到了,我信不信还有什么意思?” 池长庭突然怔住。 池棠眨去眼中雾气,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信不信在我,骗不骗在他,我又不是判官,总不能每次都要人拿出证据才肯信。” 池长庭叹了一声,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在心口,道:“阿棠说得对,阿棠很好……爹爹就是……就是怕你受伤……” 谁不想要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又有几个人对得住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受了伤治好就好了……”池棠闷闷地说,“要是有人骗了我,我以后不再信他就是。” 譬如秦归那个坏人,她是不可能再信的! 池长庭“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池棠感觉他情绪有些低落,知道他还是担心自己,忙柔声安慰道:“爹爹,我也不是随随便便信的,殿下前世也没有娶别人,他可以做到的!” 池长庭心中一动,扶她站好,疑惑问道:“他不是选定太子妃和侧妃了?” 池棠道:“选是选了,可是一直到三年后也没大婚!” 东宫大婚,指的是册封太子妃,侧妃只是纳进来而已。 册封太子妃的事肯定不会因为一个侧妃要守孝而延迟,那就是有别的原因了。 池长庭沉吟许久,看了一眼笑得甜蜜的小姑娘,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他前世三年没大婚,也不一定是因为你,你乐什么乐?” 照他看来,太子妃都定下了,还拖上三年,原因不会太简单。 谢氏嫡长女,也不是李俨想拖就能拖的。 池棠收了笑容,嘟囔道:“爹爹明明上元节的时候还肯让我和殿下见面的……真是善变……” 池长庭一时语噎。 平时看她挺迟钝的,这倒被她看出来了? 她觑了他几眼,渐渐露出委屈的神色:“爹爹刚才好凶……爹爹从来没有对阿棠这么凶过……” 虽然小姑娘是有装模作样的成分在,但池长庭想想自己刚才的态度,也是自责不已,忙低声下气地哄她。 池棠撅着嘴听了几句,轻叹一声,善解人意地说:“我当然不会怪爹爹,爹爹是被陆先生说了投机取巧、华而不实、虚有其表,心里不高兴,才回来迁怒我的!” 池长庭神色一收,阴阴地看着她:“记性不错啊!” “一般一般,比起爹爹差远了——”池棠谦虚地说完,又换上诚恳的表情,“爹爹,你不要不高兴了,你想想陆先生说的话,投机取巧,不就是说你灵机应变吗?华而不实、虚有其表,那就是说你华有其表啊!先生是夸你长得好看又聪明呢!” 池长庭被逗笑了:“你还挺能说的!” 池棠“嘿嘿”一笑,蹭到他身边,柔声道:“爹爹,你不要在意陆先生的话,这么多年,有谁质疑过你的学问不扎实?总不能全天下人都看走眼了吧?陆先生是不了解你才乱说的!我爹爹天纵英才,别人学二十年的,他二十个月就能学完!”末了有些忿忿,“陆先生这样说你,我不想做她的学生了!” 池长庭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傻姑娘,你爹这么大的人了,岂会因为这么点事置气?” 池棠不信地睨了他一眼。 池长庭轻咳两声,道:“就算当时是有点生气,也不至于气到现在,我真没有迁怒你。” 顿了顿,笑道:“其实陆先生说得也不无道理,论学问扎实,我确实不如她,但是我也没想做学问,我想做的就是投机取巧,走捷径,做高官,那种耐着寂寞一遍一遍研读经典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想做!” “陆先生和我不一样,她心中有大局,而我心中只有功利,我没必要和她相比,也不会用她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例如上次乌江一案,对我来说,朱姑娘脱险就够了,判决公不公正,律法合不合适,我都不在意,但是陆先生会,她千里奔波进京,暗中横纵世家权贵,隐而待发,为的不只是还朱姑娘一个公道,而是还天下女子、天下人一个公道! “再比如这回,我和她一起入国子监执教,我求的是收几个人品好的学生,日后可以帮着照顾你,她为的是教授培养年轻人,为东宫、为朝廷选拔人才;” “她有她的大义凛然,我有我的儿女情长——”他低头看着目光澄澈的小女儿,心中柔软似水,“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只要阿棠平安喜乐就够了。” 第218章 你把她当晚辈看就好了 池棠感动得吸了吸鼻子,道:“可我还是觉得爹爹学问很好,爹爹的状元才没有投机取巧!” 池长庭哈哈大笑。 “我说真的啊!”池棠神色严肃道,“爹爹就是天赋比别人高,悟性比别人好,这都不行吗?人家寒窗十年,我爹就是只要三个月!” 池长庭哈哈笑道:“傻孩子,三个月就是说说而已!难道我从小到大不读书的吗?” 池棠眨了眨眼,怎么爹爹三个月考状元的事不作数的? “你先生说得不错,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捷径,都要努力,难道我没努力过?三月破万卷,难道我是撕着玩?”池长庭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这世上,有的人靠天赋上位,有的人靠努力上位,但站到最高处的,都是既有天赋又努力的人——” “你且看着,无论别人怎么努力,都会被萧五郎后来居上!” …… 池长庭的这句话,到了二月十六这一日,就差不多被证实了。 二月十六清晨,会试结束。 贡院门开,士子依次走出,无不精神萎靡。 唯有萧琢出来时,如明月出山,皎皎灼灼。 这还是萧琢进京以来,池棠第一回看到他。 那天萧琢进京据说京城少女倾城相迎,场面很是轰动,但进京之后,萧琢就闭门不出了。 此时见他,似乎比记忆里沉稳了一些,也没了最后一次见他时的郁色,萧萧朗朗,超群夺目。 比起其他从贡院里出来的人,萧琢没有惶惶不安,也没有喜形于色,除了神色略有些疲惫,跟平时差别不大。 有的人殚精竭虑,有的人游刃有余,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萧琢虽然出来时万众瞩目,很快也如其他士子一样,有家人迎上接走了。 池棠也就看了一眼,便继续将目光放在贡院门口。 萧琢后面隔了一两个,又走出一名仪表出众、神态沉稳的年轻人。 池棠一看,觉得这个也应该考得不错,不由多看了两眼,接着就看到魏县侯家的六姑娘杜容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 原来这就是杜壑啊! 池棠又多看了一眼。 前世的状元呐!难怪这样胸有成竹、气宇不凡。 正赞叹着,那端杜壑原在同家人说话,突然转过头来,目光锐利得令池棠背脊一僵,愣住了。 杜壑也微微一怔。 这时—— “大哥哥出来了!”池珠喜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池棠忙收了目光,转向贡院门口。 池兰泽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一边朝外走,一边还同一个人说着话。 那个人池棠也认识。 池棠和池珠一起迎了上去。 池珠忙不迭扶住池兰泽,担忧地打量着问道:“哥哥你还好吧?” 会试接连三场,不只拼才学,也要拼体力。 萧琢能神采如故地出来,是因为他也善骑射,而杜壑的精神甚至比萧琢还好一些。 池兰泽不习武,状态就差一些。 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甚至比起和他同行的苏瑾也多有不如。 哦,对,和池兰泽一起出来的,正是苏瑾。 根据池棠所知,苏瑾是没习过武的,不过眼下看着还好,显然也是属于游刃有余那一类。 只是他原本就容色秀丽,此时脸色苍白,眉目间又添了一分柔弱,看着竟有些弱不胜衣的动人姿态。 池兰泽安慰了妹妹两句,便转身同苏瑾依依惜别:“不知苏兄住在何处,改日登门拜访,再论文章。” 苏瑾还没回答,便有一名仆人上前,唤了声“四郎”,一副请他挪步的样子。 众人顺着仆人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辆帘幕四垂的马车,虽然看不清车上的人,也知道乘车人非富即贵。 苏瑾淡淡一笑,温声拜别:“在下暂时别居梁王府,改日再与池兄相约。” 直起身时,又冲池棠微微一笑,才随仆人离开。 等苏瑾走到马车前,帘幕掀起一角,苏瑾仿佛动作僵了片刻,才上车离去。 那个……该不会是梁王吧? 池棠一边扶着池兰泽回自家车前,一边暗自揣测。 不知怎么,觉得很不舒服。 同尹氏会合后,要紧的是先回家。 然而,正要上车,那边全场精神最佳的杜壑突然跑来打招呼了。 杜容也拉着池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着喜气洋洋的样子,明显对自家哥哥信心十足。 池棠一面应付着,一面担忧看着池兰泽,心里有些埋怨杜壑。 你自己精神好自己玩去不就好了?没看到我家哥哥快不行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埋怨起了效,杜壑只简单说了两句类似“以后再约”的话就告辞了。 离开之际,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池棠一眼,带着冷冷的探究,令池棠不自觉又是背脊一僵。 杜壑离开后,正要扶池兰泽上车—— “池兄!”又被喊住了。 有完没完了?池棠回过头幽幽看了一眼。 但和池棠不同,其他人却面露惊喜。 池兰泽忙从车上下来,整衣作礼:“萧兄!” 萧琢同池兰泽寒暄了两句后,便看向池棠,含笑招呼:“池妹妹,别来无恙!” 萧彤脸色变了变,轻咳道:“五叔!阿池是我的朋友,你把她当晚辈看就好了!” 萧琢愣了愣,哈哈一笑,道:“我与池兄乃是同年,怎么能把池妹妹当晚辈看?” “可是——”池棠一句话还没出口,边上池珠便红着脸抢先唤了一声“萧五哥”。 萧琢赞许地朝池珠点了点头,又寒暄两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为免还有人会上来搭讪,池棠抢着扶池兰泽上了车。 自己正也要上去,目光不经意往外一掠,收回至车门时,突然僵住。 她死死地瞪着眼前的车门框,方才惊鸿一瞥下看到的在脑中逐渐清晰,身子也随着逐渐发冷,如坠冰窟,冷到颤抖。 池棠猛地抓紧车框,转回视线。 刚才看到的人还在。 那是一名穿着褐色布衣的男子,三四十岁模样,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和其他前来围观贡院的普通百姓一样,一边看着,一边和同伴指指点点地说笑。 一双三角眼笑得微微眯起,瞳仁浑浊,眼角皱纹深刻。 第219章 可怕的回忆 日暮黄昏,门前下马。 一进门,池长庭就看到了候在门内的莫三,眉间微微一蹙。 “什么事?” 马鞭丢给随从,一面解着袖扣,一面径直往柳院去。 莫三和莫七是从吴县开始就跟随保护阿棠的,莫三在这儿等他,肯定是阿棠的吩咐。 “四姑娘在书房。”莫三忙提醒了一句。 池长庭心中微惊,转了方向去书房。 “今天去了哪里?” …… 走到书房门外时,已经差不多将今天发生的事听了一遍。 挥退莫三后,池长庭迈进屋门,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案头的女儿。 手里拿了一支笔,聚精会神,不知在干什么。 池长庭轻咳一声。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 “爹爹……”她喊了一声,嗓音有些干涩。 不是哭过的感觉,倒像是在害怕。 她喊完后,又低下头,手上的动作仿佛快了一些。 池长庭走近一看。 她在画画。 画的是一个人,一个黑衣蒙面人,一个只有肩膀及以上的黑衣蒙面人。 宽肩厚背,头和脸都被黑布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三角眼,看着有些狰狞。 “这就是匡大?”池长庭问道。 莫三说,阿棠在贡院外见到一个人,让他去跟踪调查。 那人叫匡大,今年三十九岁,家住归义坊,是个瓦匠。 “我不知道。”她声音有些哑,左手握着右手,往画上人的眼角添着皱纹。 池长庭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画。 画完皱纹后,她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眼,往画上人的眼里添墨。 瞳仁很快晕出了浑浊感。 池棠停下笔,看着这双眼睛,感觉神魂俱颤,忙丢了笔,挪开目光。 这是她前世最后见到的人,只这一双眼睛,都能让她做噩梦。 “他蒙着面,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匡大,只记得这一双眼睛,不一定认准了。”池棠解释道。 不一定认准了,但感觉很像。 她在贡院外见到匡大的一瞬,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心。 “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掳我?”池棠喃喃问道。 她前世在京城几乎足不出户,怎么会惹到一个瓦匠?还是说,有人指使匡大这么做? 池长庭拿起桌上的画细细端详,眼中逐渐翻出血色。 他暗自缓了缓语气,镇定道:“等我派人仔细查过这个匡大再说!”说罢,找出火折子,把画烧了。 “以后不要画了,不要让人把你和这个人联系上——”池长庭嘱咐道,一回头,却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阿棠?” 池棠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很难看。 “爹爹……”她唤了一声,感觉喉咙干得厉害,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道,“我在自家马车上,被那个蒙面人打晕后,醒过一次——” “醒来后,被蒙了眼,身边有一个人……我当时太害怕,以为那个人就是打晕我的人,可……也许不是……” 她当时太过惊恐,醒来后又不敢回忆,遗漏了许多细节。 “那人的手比较细嫩,不像干粗活的……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池长庭听得目眦欲裂。 尽管她没有细说,可只言片语构成的情形也足以让他发狂。 蒙了眼,身边有一个人,手…… 他咬了咬牙,抱着她的脑袋低声道:“阿棠别怕,阿棠很勇敢,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特别的?” 那人特意蒙了阿棠的眼,或许是怕被她认出来,也许是当时认出来,也许是以后有机会认出来,总是和她有关联的人。 前世包藏祸心,焉知今生不会? 最好是能找出来。 也许是在爹爹怀里的缘故,也许是刚才画画时已经努力回忆过那段可怕的记忆了,池棠这会儿倒没那么害怕了,认真又想了一会儿,道:“那个人,好像笑了一声……他身上穿的似乎是……记不清了,不过我有闻到一股香味,好像是那人身上用的熏香,很特别,没在其他地方闻过——哎!爹爹,头发!疼!” 她每说一句,池长庭就抱她更紧一些,说到最后,紧得都扯到她头发了。 池长庭忙松开,手忙脚乱地帮她理头发。 池棠瞥见他眼眶发红,知道父亲大人又心疼自责了,忙安慰道:“爹爹,我其实也没受什么苦,才推搡两下就撞到头死了,接着就重生回到了爹爹身边,什么事也没有!” 池长庭淡淡道:“你知道你刚刚画个画就把自己吓成什么样吗?” 池棠心一虚,讷讷道:“这不是彻底吓一回就好了吗?我之前一直不敢想,反而一直怕着,索性整个儿回忆一遍,现在觉得也就这样了。” 池长庭抚着她的脸,轻声道:“是,我们不能一直避着,放下恐惧,把那个人找出来,然后——灭了他!” 池棠打了个冷颤,刚要说话,却被他含怒抢断:“这种事容不得你心软,我不会给他机会再害你一次的!” 池棠弱弱道:“我就是想说,你可别找错人了……” 池长庭哼了一声,道:“这人身份不简单,害你的原因恐怕也不单纯!” “有多不简单?”池棠好奇问道。 池长庭举起手放到池棠面前:“你看我的手。” 池棠看了看,点头:“很好看!” 池长庭噎了一下,狠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才又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觉得爹爹的手细嫩吗?” 池棠摇头。 爹爹的手生得很好,也没做过什么粗活,但是有一些习武练字的痕迹,和她的手一对比,就显得粗糙了。 “那你觉得李俨的手细嫩吗?”他又问道。 池棠红了红脸,摇头。 太子殿下的手也有习武的痕迹,并不细嫩。 “一个男子有一双连女人都觉得细嫩的手,那得要多养尊处优?何况你提到的那个奇异的香,恐怕是你没有闻过的西域贡香,回头我去搜集一些香料来给你辨认一下!”池长庭道。 池棠点头应下。 池长庭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匡大的事爹爹会处理。” 池棠正要离开,却见他摆完手后垂下时,从袖筒里掉下了一支纸卷。 “爹爹,你私带了什么兵部的机密回来?”池棠随口问道。 池长庭弯腰捡起纸卷,看了一眼,递给她,道:“你也看看,或许你的仇人就在这名单上!” 池棠精神一凛,展开纸卷。 纸上只有五个名字。 她的目光很快从上面四个掠过,停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 第220章 孤只娶阿棠 “这是什么?”池棠轻声问道。 “东宫选妃名单——”池长庭淡淡道,“这是从礼部抄回来的,上祀春宴后,先送御前过目,再送东宫择选名位,最后再送回御前,朱笔定下。” “礼部……那就是已经定下了?”池棠问道。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 小脸低垂,看不到神色,但拿着名单的手却微微颤抖。 “不算定下,只是礼部拟了名单而已。”池长庭缓了语气解释道,怕刺激到她。 她突然抬头:“爹爹,你把东宫令牌还我,我要去找他!” 池长庭吓了一跳:“你找他干什么?” 她紧绷着脸,抿唇不答,看不出是悲是怒。 池长庭养她这么大,害是第一次从她脸上找不到痕迹,不由心中忐忑,柔声劝道:“现在天晚了,要不……明天再去?” “不行!”她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万一明天就上呈御前了怎么办?” 池长庭没想到她说哭就哭,顿时慌了手脚,一面替她擦泪,一面道:“不会不会,东宫选妃怎么也得等到殿试之后,陛下现在哪有空看这个?” “没空看也可以先呈上去压着,呈到了御前还能收回来吗?”她仍旧绷着脸,眼眶里泪珠儿打转,要落不落。 池长庭看得心疼极了,柔声安慰道:“这就是个名单而已,别说还没呈上去,就算呈上御前,也不一定定下来,就算定下来,也有机会驳回,就算驳不回,他不是还能先拖着吗?他不想娶,总有办法不娶的,你不是说相信他吗?” “可那是衫衫啊!” 一声嘶喊,泪落纸上,模糊了“陆子衫”三字。 “他怎么可以娶衫衫?定下来也不行!天底下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招惹衫衫?” 池长庭叹了一声,道:“之前没听说有陆七,也不知道谁给添上去的,但无论是谁的主意,总不是他自己,说不定他都还没看到,这事真怪不了他。” 池棠用力抹去泪水,哽咽道:“衫衫那么喜欢苏瑾,宁死也不肯和离,可是为了我,她还是放弃了苏瑾,我不管是不是他选的,他要是招惹衫衫,我就不要他了! 这好啊! 池长庭心中大动,正要喊好,可一低头,却见她眼里哀痛欲绝,话到嘴边,忙改口哄道:“别哭别哭,他可能还不知道,爹爹这就派人给他递消息!” “我自己去!”池棠坚持道。 原本,她不好意思问,也不好意思说,可现在,她想问清楚,也想说清楚。 想听他说清楚,也想自己说清楚。 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让他有猜错的可能,更不想让他不知不觉踩了她的底线。 退一万步说,万一他做不到,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池长庭倒是想拒绝,可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怎么拒绝? 急踱两个来回,抬头朝外喊了一声:“青衣!” 片刻之后,青衣出现在门口。 “把你主子叫来!”池长庭看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他就说李俨这厮不合适,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才刚开始,就惹哭了阿棠。 青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把我主子叫来?您老还记得我主子是太子吗? 可转眼一看,又看到了哭成泪人儿的池小姑娘,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刚转身,却见展遇突然从外跑进来,直跑到池长庭身前,低声道:“太子殿下来了!” …… 李俨大步迈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池长庭身边的池小姑娘。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眼睛红红的,看得他心疼极了。 “你都告诉阿棠了?”李俨皱眉问道。 池长庭一听,便知他也看到了选妃名单,冷冷一笑:“怎么?殿下原来是打算瞒着阿棠的?” 女孩儿抬起头看他,眼里隐隐控诉。 “不是!”李俨忙道,“陆七是阿棠的好友,孤绝不会与陆七有任何纠葛!” 他看到这份名单时,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当初池小姑娘为陆小姑娘忍痛放弃苏瑾时,他还深表赞许过,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还好他一直让人盯着礼部,才及时发现。 “那本奏折,孤已经让人从礼部拿走了,绝不会上呈御前!”言之凿凿,不容置疑。 池棠蓦地双眸一亮。 他知道她在意什么,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原来可以什么都不说,他就能明白。 “拿走一份,还能再写一份,明天不会上呈,后天还是能上呈!”池长庭冷哼道,挪了挪身子,挡在女儿身前。 当着他的面就这样眉目传情,以后还得了? 李俨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池长庭,道:“去年除夕,孤向池公承诺过,东宫妃的名单上,只会有阿棠一个!” 池棠差点跳了起来,顾不得李俨还在,就拉着池长庭问道:“爹爹!有这种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池长庭不甘示弱地瞪了她一眼:“告诉你干什么?话谁不会说?他做到了吗?” “殿下会做到的!”池棠大声道。 说完,才想起太子殿下还在,顿时红透了脸。 悄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唇角微扬,笑痕如钩,眸光融融,似春风煦阳。 今天一天的不良情绪,回忆的惊恐也好,想象的悲痛也罢,都如春来时的雪消冰化一般,在他含笑的注视下被悄然抹去。 “孤会做到的——”他看着她,温声道,“孤不娶别人,只娶阿棠!” 池棠突然想笑,又有点想哭。 池长庭面无表情地将自家傻姑娘往门口一推:“回去歇着,爹跟殿下还有正事要商议!” 池棠舍不得就这么走了,便揪住他的袖子不放:“我不能听吗?”又眼巴巴去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果然比爹爹好说话多了,立即点头:“可以听。” 池小姑娘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池长庭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是一松。 请太子殿下坐下后,池长庭终于想起还没行礼,认认真真拉着女儿行了一礼,把她藏到身后去,神色一肃,问道:“殿下有没有查到,陆七的名字是谁加上去的?” 第221章 一条船上 陆氏是帝王亲信,皇帝没开口,齐国公和东宫不会自作主张选陆家姑娘进宫。 今天之前,池长庭也完全没听到过这方面的风声。 “两天前,礼部郎中贾冲和高浑一起喝过酒。”李俨口中答着,眼睛却在往池长庭的身后看。 女孩儿被父亲藏在身后,却悄悄伸出一只手攥着父亲的衣角,小手握成拳,晶莹似玉。 池长庭不动声色地拉下女儿的手,藏到身后,道:“近日高氏动作不断,殿下小心为上。” 真的就是个小动作。 这份名单送到御前,谁也料不到皇帝陛下是什么反应,但肯定不是欣然同意。 “孤知道。”李俨点点头,指了个座位,“池公请坐!” “臣站着就好!”池长庭“呵呵”一笑。 他要是坐下,女儿不就被李俨看到了? 李俨也不勉强,道:“池公放心,这份奏折既然落在孤手里,就不会再有第二份出现,东宫妃的名单上不会有陆七,也不会有除阿棠外的其他任何人。” 池长庭眉心一跳,道:“这份名单上,除去陆七,谢、卢二女是齐国公的安排,杜、郑二女是陛下的意思,殿下拒了这两位,不是把阿棠放火上烤吗?” 可以左右东宫选妃的两人,无一属意池棠。 李俨淡淡道:“还有宗室。” 池长庭挑了挑眉:“我们家好像跟宗室也不熟吧?” 他因为亡妻的关系,一直听命于齐国公,齐国公指东,他就懒得打西。 别说宗室了,就是皇帝,他也没认真讨好过。 何况当年他差点杀了李姝,又有齐国公撑腰压得老梁王低头,宗室恨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支持他女儿做太子妃? 李俨沉默片刻,道:“朝廷拟在少府监下设互市监,由驸马都尉裴定出任互市监,负责茶马互市事宜;选送崇文馆的名单已经拟定,调弘文馆学生三十,充作文书;年初西域来报,波斯王病重数月,大约就在这半年,西域必有一乱,届时,皇叔梁王可以一战——” 语气一顿,直直看着池长庭:“依池公看来,明年春天,是不是可以了?” 池长庭不由打量了他一会儿,缓缓点头。 裴定是当今长女凤翔公主的驸马; 弘文馆的学生八九成都是宗室子弟; 西域有乱,有善战且位尊的梁王顶着,可以放心安排宗室子弟去沾点战功。 “这些功绩要是都能拿下,再加上先前江南平乱之功——“说到这里,池长庭却又蹙了蹙眉,“如果没有齐国公阻挠,殿下根基稳矣。” “孤心里有数。”李俨淡淡道,“舅舅迟早会明白的。” 齐国公护他多年不假,只是手也越伸越长了。 池长庭点头:“殿下心里有成算就好。” 李俨朝他身后瞥了一眼,低声道:“还要委屈阿棠一段时间——” “我不委屈!”小姑娘从父亲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嚷道。 李俨顿时笑出声来。 池长庭黑着脸把女儿的脑袋藏回去,不理会身后的嘀咕,朝太子殿下冷冷道:“殿下不便出宫太久,臣恭送殿下!” 李俨站起身,走到池长庭跟前,看着他身后,语声低柔道:“孤先走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李俨有点挪不动脚步,想了想,又问:“前天让人送来的绣球够大了吗?” “够了……”她小声道。 “那你答应的——” “咳咳!”池长庭重重咳了两声,面无表情地一指门口,“殿下请!” 由于他抬起了手,他身后的小姑娘终于冒出了头。 头发有点蓬,有种绒绒的感觉,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倒映出他的身影,就好像她眼里心里都被他装满了似的。 突然,她弯了弯眸子,露出的一侧脸颊上,酒窝又甜又美。 “等着我!”李俨低声道。 袍角轻拂,大步离去。 太子殿下是便服来的,池长庭自然也不必多送。 回头看到女儿痴痴凝望的目光,不觉来气,一掌糊在她眼睛上:“看什么看,人都走了!” 池棠嘟囔道:“爹爹,你生什么气啊……” 池长庭怒道:“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这么容易就让人拐跑了,你说我生什么气?” 池棠红了脸,讷讷道:“哪有跑,我不是在这儿吗?” 池长庭重重往椅子上一坐,自己倒了杯冷茶灌下去,还是觉得一肚子火。 池棠忙唤人进来添热茶,殷勤小意地捧到他跟前,甜甜道:“爹爹喝茶!” 池长庭冷哼一声,接过来抿了一口,冷冷问道:“他送你绣球,你答应了什么?” 池棠左顾右盼,不敢回答。 “哼!”池长庭将茶盏往桌上一放。 池棠一个激灵,支支吾吾道:“嗯……是那个……唔……爹爹啊,我觉得你刚才说得不对!”她突然转了话题。 池长庭挑眉:“你居然听得懂对不对?” 池棠连连点头,一本正经道:“你说高氏动作不断,让殿下小心,这句不对!” 池长庭暗忖片刻,蹙眉问道:“哪里不对?” 池棠道:“不止是殿下小心,我们也要小心啊!” 池长庭嗤笑一声,端起茶盏,送到嘴边。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 池棠还没说完:“还有你说殿下拒绝了陛下和齐国公的安排,其实你也是啊!” 池长庭喝茶的动作一滞。 “齐国公想要谢大姑娘做太子妃,这事你也知道的,是你和殿下一起违背了齐国公的意思,齐国公要怪,也不会只怪殿下一个人,我们和殿下,现在在一条船上了!”她声音低了下来,带了点怂恿的意味,“所以,爹爹,你要帮殿下才是啊……” 池长庭搁了茶盏,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了。 “真是个傻姑娘——”池长庭摸了摸她的发顶,“这么快就护上了?” 池棠瞬间红透了脸。 池长庭笑道:“你急什么,我有说不帮吗?” 一个小女孩儿都能想到的事,他和李俨怎么会没想到? 拖延选妃,也是对齐国公的一个试探,倘若不能取得齐国公的谅解和支持,他也只能另作谋算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李俨那边要能拖得住…… 第222章 属意太子妃 李俨刚进东宫,就遇上丽正殿的小内侍匆匆跑出,见到他忙上前禀道:“陛下遣人来召!” 匆匆换了衣裳赶去甘露殿。 皇帝刚刚用罢晚膳,正倚在软榻上,合眼听着琴声。 鼓琴者正是秦归。 李俨进殿时,一曲未终,见皇帝没有指示,便侍立一侧等候。 待一曲终了,皇帝才睁开眼,抬起手挥了挥,令秦归退下。 “这么晚才来,去哪儿了?”皇帝问道。 “拿了试题去请教池长庭。”李俨道。 皇帝笑道:“你最近跟他走得挺近?” 李俨答道:“池长庭于儿有救命之恩,儿待他比常人亲近一些。” 皇帝笑了笑:“亲近到东宫选妃也去征求他的意见?” 李俨心头一紧,没有说话。 皇帝伸了伸腿,懒洋洋道:“你匆匆忙忙截了礼部的选妃名单,又急急忙忙去找池长庭,想干什么?” 李俨沉默片刻,道:“儿臣看到名单上有陆先生的幼妹,觉得不合适,才让人截了名单。” 皇帝漫不经心道:“哦?陆七有什么不合适?” 李俨道:“儿臣下江南时在陆家住过一阵,陆七天真烂漫,儿臣看她便如看新安、上洛一样。” 皇帝又“哦”了一声,问道:“那你看杜三和郑十一呢?” “儿臣并未见过二女。” “卢八呢?” “未曾留意。” “那……谢婉?” 李俨顿了一顿,仍是道:“未曾留意。” 皇帝笑了:“朕和齐国公千挑百选的东宫妃,你居然没留意?那你留意了谁?池四吗?” 李俨浑身如浸冰水,堵了喉咙,不能发声,也不敢发声,生怕说错了一个字,便是万劫不复。 “你要是喜欢就说出来,朕给你做主——”皇帝语气和蔼,似一个寻常慈爱的父亲,“你不是不喜欢陆七吗?给你换成池四怎么样?” 李俨捏了捏手心,撩袍跪下。 皇帝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李俨磕了一个头,伏地道:“儿臣属意池四为太子妃,请父皇成全!” 他不是不知父皇在试探他,可他只能被试探出来。 帝王至尊,万民皆贱。 他害怕自己一旦否认,父皇会将阿棠游戏似地许配出去,作为对他的进一步试探或者不说实话的惩罚。 哪怕有一丝丝的可能,他也不敢冒险。 殿内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手指轻敲扶手的声音。 “这池四有什么好的?一个小女孩儿啊!”皇帝似乎很感兴趣,“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求娶她?” 李俨心里“咯噔”一下,还有谁?李修? “你们都是亲兄弟,为了一个女子兄弟阋墙可不好啊!”皇帝懒懒道。 “父皇!”李俨猛地抬起头。 皇帝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和蔼,挂着冷冷的漫不经心的笑。 李俨再次伏地,磕了一个头,道:“诸兄弟中,父皇一向最偏爱儿臣,求父皇再偏心儿臣一回,将池四许了儿臣吧!” 皇帝笑了,指着他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这种孩童耍无赖的话也说得出口!” 李俨道:“儿臣多大,都是父皇的儿,儿有了心仪的女子,除了请阿爹做主,也没有别的主意,儿听说,池长庭当年为娶唐氏,在池母房前跪了三天三夜,许了无数承诺,儿臣也多久都愿跪,什么都能许,只求阿爹心疼心疼儿,允了儿吧!” 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孩子仿佛一生出来就是冷冷清清的,他都不记得他有没有过天真孩童的模样。 这会儿突然低声下气、伏低做小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池四的出身,最多也就是个侧妃——” “儿只想娶她为正妃!”李俨斩钉截铁道,“只要她一个!” 皇帝笑了笑,道:“你就不怕寒了你舅舅的心?” 李俨道:“儿的婚事只求阿爹做主!” 皇帝又笑了一声,道:“朕再想想——”突然,目光变了变,叹道,“你从小就是个懂事自律的孩子,年及弱冠,反倒不懂事起来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哎,位居东宫,需德堪配位啊!” 李俨沉默不语。 他刚才既然说了“什么都能许”,就没想过父皇会什么都不提。 不过父皇这句话虽然说得重,却不至于吓到他。 他是不是德不配位,也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的。 皇帝感慨了那么一句后,终于说重点了:“回去把《孝经》多抄几遍,其他的事先放一放,齐家治国之前,还需先修身!”说罢,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李俨低声应“是”,起身退了出去。 茶马互市已经都筹备好了,殿试早就不归他管了,所谓其他的事,也只有重修律法一事。 回到东宫,李俨立即招来何必,吩咐道:“你去告诉陆先生,修律一事有变,主修者可能换成渤海公——” 何必还没听完就大惊失色:“殿下!你被夺权了?!渤海公是谁?是不是姓高的?陆先生一个弱女子她救不了你!要不要我去齐国公府搬救兵?不然把池长庭也喊上——” “闭嘴!”李俨淡淡道,“孤没有坐牢,用不着劫狱。” 何必闭上了嘴,但还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李俨继续说道:“齐国公府也一样说一声,还有池长庭那里,明天开始,孤会闭门读书一阵,让他们不必惊慌——” “殿下!你被禁足了!”何必再次大惊失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陛下要关你禁闭吗?是不是赵王进了谗言?他说了你什么坏话你倒是解释啊!这么要紧的关头你还要装哑巴?你平时不说话顶多也就是没有姑娘喜欢,现在不说话那可是连小命都要没了!陛下要关你多久?又夺权又禁足的,陛下会不会要废太子啊!糟了糟了糟了……” 何必着急得直打转。 李俨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道:“是,孤现在情况危急、插翅难飞,就只能拜托你把消息传出去了。” 何必拍着胸脯,眼泪汪汪道:“殿下你放心!属下一定找人来救你!” 李俨点点头,忽然眸光一软,道:“你去找池长庭时,顺便去看一眼阿棠,跟她说,香囊慢慢做,不急,孤要忙一段时间不能出宫,让她不必担心……” 第223章 殿下会坚强的 “哦!”池长庭听完答道。 何必错愕地眨了眨眼:“就这样?” 池长庭又加了一句:“知道了。” 何必怒了:“姓池的,你有没有良心!我们殿下都情况危急、插翅难飞了,还特意让我给你送消息,你有一点担心的样子吗?你对得起殿下的信任吗?我看你——” “殿下还让你通知谁了?”池长庭打断他问道。 “还有齐国公和陆先生!”何必怒气冲冲道,“他们——” “他们什么反应?”池长庭问道。 何必顿时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他们也没良心!” 可怜的殿下,托付的都是这么一群冷漠无情的人。 “殿下是一开始就说自己被禁足,还是先说了闭门读书,让我们不必惊慌之类的?”池长庭悠悠问道。 何必恨恨瞪他:“殿下一开始是不想让你们担心,没想到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殿下的好意都喂了狗了!” 池长庭笑道:“你放心吧,真的情况危急,肯定不会让你来传话!” “你什么意思?”何必也不是一点都听不懂,这厮的嘲讽味浓得闻都闻出来了,“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这种事不找我找谁?” 池长庭笑了笑,道:“当然找你,不过事情再紧急,殿下也是来得及写封亲笔信的,有你堂堂东宫第一高手在,信又不会丢,你说是不是?” 何必一噎,支吾了两声,一甩手:“我还要赶下一场,不说了!” 说罢,影如鬼魅似的飘了出去。 池长庭收了笑容,静静望着门外夜色。 两个时辰前,李俨还说他要借修律一事拖延选妃,现在却只能用示弱禁足来拖延。 所以,他回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私截名单的事被皇帝发现了?还是皇帝注意到阿棠了? 等等! 阿棠! 池长庭勃然变色,追着何必离开的方向而去。 …… 池棠披着披风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何叔叔被自家爹爹踩在地上,要多惨有多惨。 “爹爹,何叔叔,这是怎么了?”池棠茫然问道。 池长庭脚一抬一勾,将何必朝门口踢去,冷冷道:“半夜三更擅闯闺房,想死吗?” 何必半空连续旋转几圈,落回地上,拍了拍背,嘀咕道:“哪里半夜三更了?这不是还早?” 池长庭冷哼道:“不是半夜三更就能擅闯闺房了?” 何必傲然道:“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殿下吩咐,请我都不来!” 池棠顿时红了脸,想问他殿下吩咐了什么,又碍于爹爹在不敢问。 池长庭的脸色还是很难看,道:“殿下让你带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你一个大男人大晚上来女儿家闺房像什么话?” 何必嘟囔道:“又不是第一次——” “还有一次?”池长庭顿时拔高了声音。 池棠低着头不敢吭声。 何必退了两步,道:“是啊,上回殿下让我约小棠棠去荐福寺见面来着,还让我送了个香囊给小棠棠,殿下也太小气了,送个香囊还破破烂烂的……” “是之前那个旧香囊,殿下拿来还我了!”池棠急忙解释,“荐福寺我也没去!” 池长庭这才缓了脸色,问道:“今天又让你传什么话?” 何必道:“今天也是跟香囊有关,殿下让小棠香囊慢慢做,别急——” “香囊?”池长庭再次拔高声音,瞪着池棠。 池棠磕磕巴巴道:“是、殿下送我一个绣球,让我给他做个、做个香囊……” 这会儿连何必也听出不对劲了:“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太子殿下大了你这么多,怎么下得了手的?原来上次殿下约你荐福寺也是不怀好意!亏我还以为他是有正经事找你!我就说嘛,你一个小姑娘跟太子殿下能有什么正经事?你该不是早就跟我们殿下搞上了吧?当初在普明寺——” “行了!说完就滚!”池长庭打断他道。 “没说完没说完!”何必赶紧改口,刚要继续说,对上池棠害羞又期待的目光,突然悲从中来,“殿下、殿下说,让小棠不要担心,他没事……呜呜,他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不能出宫看你了,真的没事……殿下会坚强的……” 池长庭抚额。 这厮在说什么啊! 池棠已经慌了神:“怎么了?殿下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出宫?他要坚强什么?” 何必正要含泪回答,冷不防被池长庭拎着后领丢了出去:“我跟她说,你滚!” 池棠揪住池长庭,焦急问道:“爹爹——” “没事!”池长庭简洁明了地说。 池棠一愣,还是急:“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池长庭把大致情况说了下,道:“确切消息还要等明天,不过你看殿下只派了个不靠谱的何必出来传话,就知道事情不是很严重。” 虽然这话挺有道理,可池棠还是心焦:“不是很严重,那也是出事了,不然怎么又被夺权,又要闭门读书?” “是出了点状况,不过都是朝堂上的事,既然不严重,殿下就应付得过来。”池长庭安慰道。 这点安慰在池棠听来犹如隔靴搔痒,她心里还是焦灼得厉害:“为什么殿下一回宫就出事了?是不是他出宫的事被陛下发现了?是不是陛下发现他拿走了选妃名单?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话惹恼了陛下?” 池长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看不出挺会猜的啊! 池棠越想越心惊,很快拿定了主意:“爹爹,你把东宫令牌还我,我明天去探望太子殿下!” 池长庭顿时板起了脸,“都说了殿下要闭门读书,你去看他像什么话?” 池棠敏感得一触即发:“为什么不能看他?殿下是被禁足了吗?任何人不能探望吗?” “没有不能探望,但是你——”池长庭扶了扶额,“都是朝堂上的事,你别瞎掺和,殿下既然说没事,你信他就好了!” 池棠眸光微黯,没有再说话。 殿下和爹爹都疼她,谁都不想她担心,十分事最多只提了两三分。 不过,一定还有其他人愿意对她说实话,可以进出的东宫令牌也不是只有这一块…… 第224章 探望 “这事……其实挺严重的。” 池棠大惊失色:“先生——” 陆子衿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道:“召集贤能重修律法,一直是东宫十分重视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太子是不会放弃的,可见他确实遇到了难处,但他传讯要我们别轻举妄动,说明他心里是有成算的,所以不必太担心。” 池棠心里乱糟糟的,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陆子衿笑了笑,道:“看事情不能看表面,你现在看他似乎处于弱势,但也许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或许是用一次让步去换取什么,又或者在蓄势待发。” 池棠怔怔问道:“可怎样分辨他是真的孤立无援,还是心里另有谋算?” 陆子衿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分辨的方法,无非是听自己的,或者听别人的,但无论听谁的都可能会错,要是不放心,就做些减少或者弥补错误的准备。” 池棠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先生,殿下闭门读书,有没有说不能探望?” 陆子衿扬了扬眉,摇头道:“宫里传出的消息,陛下令太子抄写《孝经》,太子惶恐,遂卸冠请罪,闭门读书,没有不让探望。” 池棠忐忑道:“那……是不是去探望会被撵回来?” 陆子衿笑了一声,抿了一口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怕被撵回来,没敢去试,毕竟我现在也有官身了,要面子的——”笑睨了她一眼,“要不你去试试?” 池棠脸一红,小声道:“我、我的东宫令牌被爹爹没收了……” 陆子衿哈哈一笑,道:“你让青衣带你去,不需要令牌!” …… 话是这么说,陆子衿还是将自己的令牌给了她。 不过池棠拿了令牌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由青衣带着,直接翻了东面的宫墙进去。 青衣果然对东宫很熟,进来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 但走了没几步,就被东宫侍卫喝住了。 喊住她的人,她也认得,是薛筝的双胞胎哥哥,薛十一郎,太子亲卫薛策。 “池乡君?”薛策看到她也颇为意外,“你这是……” 池棠忙不迭掏出令牌:“我是来求见太子殿下的,烦请薛将军通报一声!” 薛策哈哈一笑:“池乡君太客气了,人来了就行,还带什么令牌啊!殿下在丽正殿呢,你自个儿去吧!我继续巡逻去了!” 说罢,真的就这么走了。 池棠呆了呆,转头问青衣:“他好歹问问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吧?”东宫的守卫是不是太松散了? 青衣手腕一翻,翻出一块小小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叁肆”二字。 “东宫暗卫令牌,我是第三十四名正式暗卫。”青衣道。 池棠下意识问道:“何叔叔呢?” “他非正式……” …… 到了丽正殿,守在门外的冯安原本要上前问话,见了青衣的令牌也默默闭了嘴。 池棠这才知道,陆先生说的是真的。 有青衣带路,根本不需要什么令牌…… 殿门是敞开着的,青衣走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冯安也没有跟进来的意思,池棠紧张地捏了捏手心,一个人迈了进去。 刚进去,殿门就在身后关上了,池棠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 “谁?”身后传来一声询问,清清冷冷,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威仪。 池棠屏住呼吸回头,却没有回答,有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感觉。 她知道爹爹和陆先生的选择一定是明智的,可是她就是想来看看他,想亲眼看到他好好的,既然他们都说可以探望,那为什么不来呢? “什么人?”这一声询问已经有些冷厉了。 池棠还是没有应答。 门口有一架山水绢画的屏风,挡住了她的身形。 倘若殿门开着,或许还会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屏风上,但现在殿门关上了。 反倒是丽正殿内,不但没有她想象中的幽禁模样,甚至十分敞亮,两边的窗都开着,光线将殿内的陈设及他的身影影影绰绰地映在屏风上。 她听到他起身的动作,也看到他的身影从山水画中走来,逐渐走近,逐渐清晰。 池棠悄悄挪步到屏风边缘,觉得自己像个恶作剧想吓人一跳的孩子,期待他发现自己那一瞬的反应。 可刚抬起脚,想迈出最后一步时,又缩了回来。 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他让何叔叔来传话,本来是要安抚她,怕她着急,那他会不会也像爹爹一样不愿她进宫来? 那他看到她,会不会不高兴? 会不会觉得她瞎掺和? 会不会觉得她不信他? 正挣扎不安着,脚步声在屏风另一边停了下来。 也是停在屏风边缘,与她近在咫尺,却薄薄隔了一层。 池棠悄悄将掌心贴在他的倒影上,犹豫着是先开口还是先走出去。 却在这时,掌心一暖。 池棠惊愕看去,她的手覆盖的地方,微微凸起一个手印,隔着薄绢与她轻轻相贴。 “阿棠?”他在那边唤了一声,隐约带着笑意。 池棠蓦地红了脸,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正要应他一声,却突然被拉了出去,还没站稳,便撞进他怀里。 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吻如疾风骤雨袭来…… …… 池棠被抱着在书案前坐下时,身子犹自虚软,羞得钻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他也没有放开她,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声音低哑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低如蚊呐:“来看看殿下……” 太子殿下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低声道:“孤很好,孤很高兴。” 他很好,他很高兴。 他看到她很高兴。 池棠听到这么一句,心里简直快乐得想笑出声来。 她忍了又忍,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继续往他怀里藏,不想教他看见自己笑得有多傻。 可很快,他也笑出了声来,笑得那样好听。 好听不算什么,池棠记得他笑起来还格外好看,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 那眼里似夜空深邃,又似星辰万千。 池棠痴痴地看了一会儿,道:“殿下真好看。” 他捧着她的脸低声问道:“阿棠在调戏孤吗?” 池棠想也没想便答道:“我不但要调戏殿下,还要轻薄殿下!” 他眸光大盛:“孤,拭目以待——” 第225章 荒废正事的太子殿下 池棠说完就躲起来了。 她哪里敢轻薄太子殿下,也就是觉得这段话耳熟随口接了下去…… 太子殿下平时挺正经挺善解人意的,这会儿却跟换了个人似的,揪着她的口误不放,还凑到她耳边挤兑她:“阿棠怎么言而无信?孤等着呢!” 池棠恼羞成怒捶了他一下,试图转移话题:“殿下怎么知道是我?” 李俨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答道:“脚步声。” “脚步声有什么不同?”池棠不解。 “反正就是不同。”太子殿下答得十分无赖。 池棠不满:“要是认错了呢?也不知道看清楚了再……”想起刚才他不由分说的吻,瞬间红了脸。 “不会认错!”李俨低头在她发顶嗅了嗅,“你惯在香方里添上一成乳香,闻着香甜——”顿了顿,“回头给孤的香囊里,也装这种香。” “殿下不是已经换好香方了?”池棠问道。 他淡淡道:“骗你的。” 池棠默了片刻,哼道:“香也会认错,万一有人用同样的香方呢?” 李俨勾了勾唇,原来女孩子胡搅蛮缠也能这么可爱,不由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柔声道:“你紧张时呼吸细缓,会用力抿唇……还有许多说不清楚的特征,孤不会认错阿棠。” 池棠听得唇角止不住上扬,忍不住唤了一声:“殿下!” “嗯?” “殿下!”池棠又唤了一声。 “嗯?” “殿下!”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这么一声一声唤他,就觉得满足极了。 “嗯,孤在!”他紧紧抱着她。 池棠安静地靠在他怀里,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 丽正殿内窗明几净,香炉中袅袅升起青烟,嗅了嗅,香气华贵庄严又不失清雅,是她没有闻过的香方,应该是御贡的。 香方里加了旃檀,是许多人书房用香的习惯。 “殿下在写字?”池棠问着,目光落在他面前的书案上。 书案上铺陈着一沓纸,最上面一张已经写了半页,边上还放了一小沓写好的。 好像皇帝陛下要罚殿下抄《孝经》来着?太子殿下这是在抄书? 这才一上午,就抄了这么多了?殿下太用功了…… 池棠正心疼着,忽然见他伸手从新纸最下方抽出一张纸来,展开在她面前。 “这……”池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纸上是一副画稿,画的好像是一对珠花,桃花簇簇,珍珠作蕊,流苏垂坠而下。 还没上色,已尽显精致娇美,看得池棠心头怦然。 这也太好看了! “三月三,上祀春宴——”他指尖在纸上珠花轻轻一点,随后在她发髻上点了一下,“阿棠戴上这个,一定很好看。” 池棠一把抓过画稿,转过身眸光熠熠看着他:“这是给我的?” 他“嗯”了一声,拿开那张写了一半的字稿,重新提笔蘸墨,微微侧脸,在她耳畔低声问道:“再做一对腕链,如何?” 池棠怕痒地躲了躲,红着脸小声答道:“好……” 他一手揽着她,另一手在纸上作画。 腕链的形制和珠花有些类似,只是珠花上桃花成簇,腕链上只有两朵,一大一小,用细珠串起。 “于阗有一种桃花玉,质地温润,色如桃花……你骨骼纤细,用细珠更美……” 簌簌清风,喁喁低语。 池棠懒洋洋地趴在书案边,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他笔下桃花初绽,偷偷笑弯了眼。 原来殿下既没有读书,也没有写字,竟然偷偷在画画。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太子殿下,也这样淘气! 他画完了手链,又换了一张纸,道:“再做一对踝链,如何?” 池棠隐隐觉得她要是不阻止,太子殿下估计能荒废一整天来画首饰图样。 正要去抓他的笔杆,他突然自己停下了。 抬起头,朝外喊了一声:“冯安!” 殿门打开。 “殿下?” “午膳添几道菜!”说着,李俨不假思索地报了一串菜名。 待冯安退下后,又要继续画。 池棠忙握住他的笔杆,劝道:“这样就够了,殿下还要抄书呢!” 李俨神色淡然:“无妨,孤抄得很快。” 池棠瞄了一眼已经抄好的一堆,问道:“这是昨晚到现在抄的?” “上午抄的,夜里抄书对眼睛不好。”李俨答道。 池棠震惊了。 这么一堆,换了她得抄一整天,太子殿下竟然不到半天就抄好了?还顺带画了一张画稿? “殿下怎么抄这么快?教教我呗?”池棠讨好地摇着他的袖子。 她偶尔也会被爹爹罚抄书的。 太子殿下一点也不藏私,立即点头道:“书文铭记于心,落笔则不假思索——” 池棠默默松了手。 爹爹才不会让她抄她会背的书。 谁料太子殿下还没说完:“双手同时执笔,则事半功倍。” 池棠目瞪口呆:“双手一起写?” 他“嗯”了一声,又从空纸堆底下抽出一张,也是写了半张,再把刚刚拿开的半张字迹拿过来一对比—— 一模一样! 池棠沉默了许久,道:“殿下好像挺熟练的……” 李俨点头道:“幼时太傅让抄书,孤都是这样抄的。” 池棠无力道:“左手写字已经够难了,还两只手一起写……算了……” 李俨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不算什么,双手写一样的字而已,池公可以右手行书左右草书,你不知道?” 池棠还真不知道…… 可能爹爹会得太多,懒得跟她吹了。 这个话题,池棠不想再继续了,拿起两张画好的画稿笑眯眯道:“那我们下午就上色吧?今天可以画好了!” 李俨却摇头:“白天父皇可能会派过来,桌上不好放颜料,要到夜里才能上色。” 池棠这才有了他在挨罚的感觉。 前面她忧心忡忡而来,结果太子殿下好像过得挺舒适自在的,都教她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殿下怎么突然被罚抄书了?”池棠心疼地问。 李俨沉吟片刻,道:“孤已经向父皇请旨册封你为太子妃——” 池棠倒抽一口冷气:“不是说一年后吗?” 李俨微微一笑:“孤怕夜长梦多。” 第226章 我也有人帮 池棠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红了眼眶。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说好了再等一年的……你这样……” 池棠又气又急,又觉得难过。 “陛下是不是生你气了?他让你抄《孝经》,朝臣们要怎么看你?” 一想到他受的委屈,池棠便心疼得直抽气。 “还有修律,先生说,修律的事对你很重要,现在说没就没了……” 池棠猛地扑进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神情愤怒:“哪有什么夜长梦多!怎么会夜长梦多?我说了会等殿下,就一定会等殿下,一年两年三年,多久都可以等的!殿下不相信我吗?” 李俨笑了起来,将她紧紧抱住:“孤相信!” 他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道:“阿棠别怕,现在这些都在孤的预料之中,你看先生和岳父大人,是不是都没慌?” 池棠羞得在他身上狠掐了一下,凶巴巴道:“谁是你岳父大人!” 他温柔地抚了抚她的秀发,含笑道:“修律的事没那么严重,孤能让出去,就能收回来;至于抄书,就更不算什么了,孤做了十几年的太子,从未行差踏错,不至于因为抄个《孝经》就失了民心,不过一时蛰伏而已。” 池棠听得又惊讶又骄傲。 陆先生说太子殿下可能是用示弱换取什么,也可能是蓄势待发。 原来他两者都是。 “可你要被罚多久呢?”池棠还是觉得心疼。 李俨微微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不用多久。” “不用多久是多久?” “三月初一,即可——” …… “三月初一——是不是谢大姑娘出孝的日子?”池棠疑惑问道。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冷哼道:“是又怎么?” “谢大姑娘出孝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池棠百思不得其解。 池长庭冷笑道:“谁跟你说的,你问谁去啊!” 这姑娘胆子肥了!竟然瞒着他去东宫! 他好好的一个乖女儿,才半年就让李俨那厮给带坏了! “殿下刚说完这句,陛下就派人来了,被这么一打岔,我就忘记问了。”池棠也很无奈。 “陛下派人来了?”池长庭蹙眉问道,“没撞见你吧?” “撞见了——”池棠有点害羞,“殿下说我不用避开,就让李大监看到我了。” 池长庭恨得咬牙:“这厮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了是吗?” “爹爹你说什么?”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听不大清。 “没什么!”池长庭很生气。 太子虽然闭门读书,但东宫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进出都不成问题,阿棠有青衣带着进去安全且可靠; 既然已经向皇帝摊牌,让皇帝看到太子确实属意阿棠也不失为一个有利的举动; 以上都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生气。 一个偷偷跑去东宫私会,一个企图闹得人尽皆知,都问过他了吗?经过他同意了吗? 人家小郎求娶姑娘,都要过五关斩六将;他也就准备了区区一百零八关来考验未来女婿的成色和品相,结果一个都没用上,女儿的婚事甚至轮不到他做主! 池长庭觉得自己活了三十一年,第一次这么憋屈。 池棠瞅着他的脸色,识趣地上前拉着他的袖子:“爹爹,你别生气了嘛——” 池长庭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问道:“谢大姑娘除服,有没有给你下帖子?” 守孝期间,不得会友饮宴,因此出孝除服的当日,会设宴邀请亲朋好友,全是宣告一下复出。 放在京城里,就不止亲朋好友要邀请了,基本有点关系,或者身份够得上的,都会接到邀请。 池棠虽然不是谢大姑娘的亲朋好友,可她身上有品级封号,又跟薛筝形影不离,如今也算京城里一号人物,所以也收到了谢家的邀请。 “我可以不去吗?”池棠有点排斥。 毕竟谢大姑娘本来是内定的太子妃,现在被她截胡了,虽然谢大姑娘现在还不一定知道,可池棠知道啊!见了面多尴尬。 池长庭嗤笑道:“为什么不去?正好去了跟人学学怎么做太子妃!” “为什么要跟她学?她也没做过太子妃啊!”池棠不服气。 池长庭无力反驳:“那你想好怎么做太子妃没?” 池棠笑眯眯地说:“殿下说不用急,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做太子,慢慢就会了!” 池长庭笑道:“他被立为太子那会儿,多少人帮他打算呢!” 池棠骄傲地说:“我也有很多人帮啊!” 池长庭哈哈大笑。 池棠见他心情好了,趁机再问:“爹爹,谢大姑娘出孝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池长庭还是这么说。 “那是跟会试放榜有关?”池棠又问。 三月初一也是会试放榜的日子,虽然就她的水平,看不出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池长庭也没看出:“会试放榜跟他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初一要去国子监听课,可以放风一天?” 这个也许太随便了,池棠听得直摇头。 太子殿下的意思明明是到了三月初一就不用闭门抄书了,肯定不是放风啊! “行了,别猜了!”池长庭漫不经心道,“他能自己解围,我们就等着呗!到时候就知道了——”微顿,转了话题,“初一那天我也要去国子监,不必太早出门,可以先送你去谢家!” “谢谢爹爹!”小姑娘甜甜谢过之后,又蹭到他身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爹爹啊,殿下说你可以双手一起写字,左手草书,右手行书……” 接下来就是一顿狠夸。 就是池长庭心里清楚女儿在哄自己开心,也被夸得飘飘然。 小姑娘哄好父亲大人后,蹦蹦跳跳走了。 池长庭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唤来展遇。 展遇递上自己的随身劲弩,忍不住道:“主公何必亲自动手?” 池长庭笑了笑,举起弩,眼睛微眯:“亲自动手,才有诚意——” 话音未落,弩箭“咻”地破空而去,钉在院墙外的树干上。 三月初一,确实是个热闹的日子。 谢婉出孝,会试放榜,太子出宫,以及—— 第227章 遇险 三月初一,暮春,微雨。 马车自桥上过时,窗外桃绽红,柳摇青,酒旗低卷,雨细如烟笼。 “这倒有几分像江南春雨了!”池棠感慨道。 池长庭从马上回头,扶了扶竹笠,笑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江南的雨吗?” 池棠撇了撇嘴:“我现在也不喜欢啊!” 尤其那次雨中遇劫后,她碰到下雨就心里犯怵。 今天也是。 池长庭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这雨下不久,等会儿就停了——”微微一顿,“今天带了臂环没?” “戴了!”池棠拍了拍左臂。 太子殿下送她的防身利器,她只要出门都会戴着,可乖了! 说话时,进了东市。 谢家在开化坊。 从池家所在的常乐坊出来,西行经过东市、宣阳坊、崇义坊,就到了开化坊。 又是下雨,又是经过闹市,情景太过相似,池棠心里有点发毛,缩回了车里。 进入东市后,周围明显变得热闹起来。 池棠抓紧青衣的手,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警惕马车外的动静。 可走了好久,外面还是一样热闹,甚至听到不少人上来向爹爹打招呼。 池棠疑惑着打起帘子往外看,不由一愣。 马车已经离开了东市,现在走在里坊之间的大街上。 雨果然停了。 路面有些积水,脚步落下时,有或轻或重的清脆踩水声,伴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嗓音,格外生动活泼。 街两边走着的都是身着青衫或者白衫的学子,有成群结队、高谈阔论的,也有独自一人、低头默默的,有的神采飞扬,有的忐忑不安,全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去。 池长庭刚打发了一波上来见礼的学生,回头看到她探头出来张望,笑着解释道:“都是去吏部选院看榜的,还有三刻钟就正式放榜了。” 池棠恍然大悟,问道:“吏部选院不是在皇城里吗?今天都能进去?” 池长庭点头道:“平时是不让进的,但是今天放榜,破例让人进去看榜,不过只开了安上门这一道门,所以去安上门的几条路人比较多,等会儿到了安上门街人会更多。” 安上门位于皇城东南,所对的安上门街纵贯京城南北,就在开化坊和和崇义坊之间。 车行到安上门街时,果然人更多了。 青衫飘逸,白衣翩跹,衬着桃红柳绿的春色,着实赏心悦目。 池棠远远地看到风流俊俏的萧五郎被一群同龄人簇拥着走过,谈笑风生,平易近人;也看到了杜壑只同一名好友走在一块,对上来搭讪的学子颔首示意,表现得有些冷淡。 也不知杜壑是不是练过武,反应比常人机警一些,池棠才多看了他一眼,他便有所察觉,转头看了过来。 随后微怔,与同行好友一起转向迎上,向池长庭施礼问好。 杜壑也是国子监学生,称呼池长庭为先生。 池长庭寒暄了几句,如长辈般和蔼叮嘱道:“今日看榜人多,二郎身负武艺,记得多看顾一下同窗。” 杜壑眸光微动,看了他一眼,施礼应下。 待杜壑走远,池棠随口问道:“看榜人多会出事吗?” 池长庭“嗯”了一声,道:“拥挤推搡,可能会伤到人。” 正说着,又听到一声招呼:“二叔!” 这称呼,一看,果然是池兰泽。 池兰泽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同苏瑾走在了一起。 池棠倒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好上的,不过看他们都有些文弱,分别的时候,特意叮嘱了一声:“今天看榜的人多,容易拥挤推搡,你们要小心些!” 苏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朝她笑了笑,桃花眸弯弯似月,看得池棠蓦地一愣。 直到离开了一会儿,池棠才回了神,趴在窗口同池长庭小声道:“爹爹,苏瑾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池长庭“嗯”了一声。 池棠诧异道:“你也觉得了?” 池长庭催马靠近一些,低声道:“眼下不便细说,总之,你当初做得对,现在你也离他远一些!” 池棠面露迟疑。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意义,可她还是很想知道衫衫前世是怎么死的。 “你把线索告诉我,我来替你留意!”池长庭道。 池棠连连点头,又问:“那大哥哥?” “我会留意的!”池长庭道。 池棠再次点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怅然若失。 都交给爹爹,她好像除了吃喝玩乐没什么事做了? …… 池长庭将女儿送到了谢氏宅邸,看着她的马车进了谢宅,才拉着缰绳掉头。 “你留下看着!” “是!”展遇低声应道,抬头看着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 催马东出开化坊,到安上门街左转。 安上门街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多人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揭榜的时辰。 信马前行,走了一会儿,远远望见了安上门,门内乌压压一片,隐约听见有人雀跃欢呼,也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往外走。 池长庭笑了笑,有些感慨。 当年他得知自己会试第一的时候也是兴奋的,人前装得潇洒,回家后一手揽妻一手抱女转了好几圈,把阿棠逗得咯咯直笑。 到状元游街时,阿菀抱着阿棠站在街边看他。 沿途的姑娘们将香囊香帕朝他掷来,他一个也没留,只眼巴巴看着他的妻,她却笑着解下自己的香囊塞到女儿手里,教两岁的小女儿朝他掷来。 可小阿棠哪有力气?扔了两尺左右就往下掉,他只好勾了马镫扑过去接住。 幸好他武功学得还不错,否则连女儿扔的香囊都接不住,更别说如今为她筹谋一生的幸福。 马蹄踩过一个水洼,略颠了一下。 挂在马鞍一侧的劲弩敲在小腿肚上时,前方隔着约二十步远的安上门前,突然从西面拐出一队人。 这一队有三十一名金吾卫,胄甲噌亮,威武昂扬。 看在池长庭眼里却不堪一击。 想必看在周围其他人眼里也是如此。 池长庭勒马停下的一瞬,前方劲风四起,寒光漫天。 “有人劫囚!” 黑衣蒙面者从四面八方围集而来。 更远处,守株待兔者也已经闻风而动。 金吾卫想护着囚车后退,身后却都是从安上门出来的年轻士子,惊慌躲闪不及。 谁都是算好了这乱局。 池长庭无心怜惜他人,弯腰抄起劲弩。 箭上弦,扣机关。 抬臂,对上囚车中的重犯。 一名黑衣人奋不顾身扑向犯人。 池长庭没有在意。 拼尽全力,黑衣人也挡不下这一箭! 那人却没有拼尽全力,半途突然一扬手,朝他掷来一把暗器。 池长庭勾了马镫从马背上倒挂下来,手臂抬起,稳稳对上目标。 手指刚刚摸上机关,突然—— “轰!” 火光炸开,如霹雳雷霆,响震京师。 第228章 刺杀 雷霆般震响传到谢宅时,池棠正被薛筝拉着引荐给传说中的谢大姑娘。 见到这位前世久闻其名的谢大姑娘时,池棠还是有点羞愧的。 怎么说呢?毕竟她好像趁对方还在守孝的时候把太子殿下给抢走了…… 谢大姑娘不愧是陛下和齐国公都看得中的太子妃,钟灵毓秀这四个字仿佛就是为她而存在的。 美丽,高雅,又温柔可亲,简直跟太子殿下—— 当然是不配的! 池棠想想自己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不能输了气势,忙在脑中搜寻了下气势该怎么表现。 过滤了薛筝的嚣张和高霁雯的虚伪后,池棠发现她认识的姑娘里,称得上有气势的也只有陆先生和大姐姐、不,是太子殿下! 学谁呢? 池棠刚开始想,薛筝已经介绍完她了。 来不及想了,池棠匆匆回神,下意识冲谢大姑娘笑了笑。 谢大姑娘也笑了起来:“阿池笑得真好看。” 池棠忙谦虚地回答:“没有,不如谢大姑娘好看!” 这是实话。 池棠见过的姑娘里,比谢大姑娘貌美的没她有气质,比她有气质的没她貌美。 这样一位堪称完美的姑娘,不做太子妃、不做皇后,真的有点—— 不!一点也不可惜! 池棠忙坚定了一下信念。 谢大姑娘看着她直笑,正要再次开口,突然—— “轰!” 仿佛天际雷响,震得地面一颤。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声音?” 屋内顿时乱了起来。 谢大姑娘吩咐了身边侍女出去打听,回头见池小姑娘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小脸发白,好像被吓到了。 她看得心中怜惜,便拉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怕,这声音隔了很远——” “我去看看!”没等她说完,池小姑娘便甩开她的手跑了出去。 谢大姑娘忙一面追赶,一面让人拦下她。 外面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更不能让这样一个小姑娘跑出去冒险。 然而池小姑娘刚跑出门,便喊了一声“青衣”,紧接着,不知从哪里闪出一道青色人影,将小姑娘一揽,飞身上树,踩着屋檐离开了。 …… 青衣抱着她出了谢宅,踩着屋脊疾行片刻,便停下了脚步。 因为已经看到了声响所在。 安上门外,人影如堆,寒光如织,黑衣人穿梭其中,即便池棠再看不懂,也感觉到了险象环生。 战局的边上,赫然一个数丈见方的大坑,仿佛被天降火石砸出来的,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焦土味。 而真正让池棠恐惧到浑身颤抖的,是坑里那个焦黑的人影。 “快、快带我过去……”池棠哆嗦着去拉青衣的衣服。 青衣握紧她的手:“那里危险!” 池棠甩开她,自己跑了出去。 她眼里只有那个人影,没有脚下的路,才跑出一步,就从屋脊上滑了下去。 青衣忙上前揽住她落地。 “我去看看!”池棠挣扎着要往前跑。 什么危险?危险什么? 刀光剑影能比得上那道人影更令人惊恐? 青衣不是没看到,不是不心惊,可这种情况,她怎么敢放池棠过去? 正为难时,忽然听到身后马蹄声疾来,还没近前,先一道灰影扑来。 “你怎么带小棠棠到这里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带她来干什么?这是小孩子玩的地方吗?你是离开太久皮痒了是吗?信不信殿下马上来揍你——” “殿下!”青衣忙抱起池棠,转身迎上策马当先而来的李俨。 “怎么回事?”李俨看到池棠也面露惊色。 “有人用了火雷弹,池姑娘听到动静跑来了——”青衣微顿,“有人受伤了。” 李俨一惊。 “放开我……让我过去,我去看看……”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好像根本没看到他,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眼里泪珠儿打滚,却还没落下。 “池长庭?不会吧?不会的!他怎么会受伤呢?哈哈哈……虽然乍一看有点像,但肯定不会是他的,你这孩子,哭什么哭啊,回头你爹看到了还以为我们欺负你——” “何必!”李俨低喝一声。 话音未落,何必已经冲了出去。 李俨弯腰将池棠捞上马背,策马向前奔去。 池棠浑身颤抖着,看着何必冲到坑里,从刚刚进坑扶人的禁军手里抢过那个焦黑的人,手忙脚乱地抹他脸上的尘土。 “池长庭……”她听到何必颤抖着唤了一声,顿时眼前一黑。 “阿棠!”李俨忙停下马,掐了一下她的人中。 池棠惊醒,挣扎着要下马,口中喃喃道:“爹爹受伤了,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李俨抱了她下马,还没站定,她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冲到一半,池棠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被火雷弹炸出的坑里,那个焦黑的人扶着何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一把推开何必的搀扶,站稳了身形后,抬起手臂振了振,抖去一身焦土,露出了绯色官服的真面目。 官服背上还是有一块焦黑,也许是焦土沾上的颜色,也许是真的受了伤。 但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池棠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何必又要去扶他,仍旧被他一把推开,随后他举起了右手。 池棠抹去眼泪一看,认出了他手里拿的正是展遇的随身劲弩。 “住手!”身后有人急喊。 然而箭已离弦。 箭去之处,有一名穿着囚衣的中年男子越众走出,眼里不知看着谁,对周围的险状仿佛一无所知。 弩箭准确无误地从侧面没入他的咽喉,他抬手向前,身体却朝后倒了下去。 池棠正想转头看男子所看的方向,却被身后的李俨捂住了眼。 “义父——”有女子撕心裂肺般喊道,其中悲痛令人心尖一颤。 未几,女子再次嘶吼:“杀了他们,为郡王报仇!” 杀谁? 池棠猛地一惊,用力拉下李俨的手。 仿佛因为中年男子的死,所有黑衣人都不要命似地朝池长庭扑去。 何必正要掩护他后退,却被他往边上一推:“保护陆先生!” 陆先生? 池棠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池长庭一个趔趄。 跑在最前的那个黑衣人已经扬起长刀,刀光凛冽,正向着她唯一的亲人头顶砍去。 池棠呼吸一窒,猛地握紧左臂—— 第229章 一样巧 池长庭伤得确实不轻。 火雷弹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见到的时候毫无防备,选择了错身闪避。 谁料暗器从头顶擦过,却在身后爆炸。 没被炸死,还是因为马儿挡了一命。 可背上灼烧似地疼着,他勉力射杀了姚无忌后,就有些后继不足,才在撤退时身形不稳。 他知道自己还没脱险,不等站稳,便朝一侧闪躲。 但是预料中的刀光没有袭来。 池长庭抬眸扫过,却怔愣地停下了撤退的动作。 那个冲在最前的黑衣蒙面人停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长刀还举在半空,眼眸染红,似疯似魔地盯着他,身子却颓然朝后倒去。 金吾卫和太子亲卫陆续赶到,将剩下的黑衣人围了起来。 池长庭回头,看到了他那原本该在谢太傅府中赴宴的女儿。 粉襦白裙,娇嫩得像枝头新绽的桃花,却站在这样又脏又乱还危险的地方,面如白纸,神色呆滞。 池长庭勃然变色,一面朝她快步走去,一面怒吼道:“谁让你来这儿的!展遇呢!谁带你出来——”脚下一绊,往前踉跄跌去。 “爹爹!”池棠猝然回神,忙冲上前扶他,匆匆看了一眼,大哭,“爹爹,你吓死我了……” 池长庭满腔怒气瞬间被女儿的泪冲没了,忙抱住她,轻拍背脊安慰道:“没事、没事,你看爹爹不是好好——除了脏一点都好好的是不是?” 目光落在她手臂上,薄薄春衫下,一只手钏若隐若现。 一个时辰前,她对着他拍着左臂,说她戴了如意环。 那时他还欣慰姑娘懂事知道保护自己,没想到她还能保护他。 “你背上……呜呜呜……”小姑娘哭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倒是提醒了池长庭,背上顿时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咬着牙强笑道:“背上没事,一点小伤!” “我看看……”池棠前面只看到他背上一片焦黑,也不知伤得如何。 池长庭忙拉住她:“伤口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大夫,等会儿吓到了更哭个没完了!” 池棠哪里肯罢休,还想争取,忽然肩上被按了一下,止住了她往前的动作。 “等大夫看过再说——”李俨按着她的肩将她转了半身,从袖口抽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口中问道,“池公伤势如何?” 池长庭一把将女儿拉回身边,看了一眼他的手。 李俨默默将帕子递了过去。 池长庭毫不客气地接过,一边替女儿擦泪,一边漫不经心答道:“死不了!” “爹爹!”池棠一听“死”字,气得又掉眼泪。 池长庭忙道:“我就说说——好好好,不说了!”说着,看了一眼池棠的左臂,笑道:“商陆这玩意儿还挺管用的!” 如意环内藏七根银针,一共放倒了三名黑衣人。 池长庭看到黑衣人倒下的时候,第一是庆幸,庆幸这样危及时刻,女儿没有六神无主;第二还是庆幸,阿棠没练过射击,竟然没把针扎到他身上。 池棠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怎么不是我管用?” 池长庭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抬头对上刚刚走近的陆子衿,眸光微闪,问道:“陆先生没事吧?” 陆子衿颔首道:“无事,多谢池公关心。”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陆先生怎么这么巧路过这里?” 陆子衿亦淡淡一笑:“池公也一样巧。” 池长庭眸光略沉。 他又不是路过。 他在这里,是专程来截杀姚无忌的。 姚氏谋逆案已经审完,皇帝念在姚氏祖上对太祖的救命之恩,没有判死刑。 三月初一,姚无忌押解出京,移交京城附近的蓝田狱,沿途设伏捉拿姚氏余孽。 这些都是东宫定下的计划,他知道,陆子衿也应该知道。 他特意来截杀姚无忌,那陆子衿来干什么? 他被火雷弹炸伤后,黑衣人趁机将姚无忌保护了起来,如果不是陆子衿出现,恐怕他很难找到机会射杀姚无忌。 只是,陆子衿往那儿一站,姚无忌就自己出来送死了,这样的痴情种子,陆子衿真的不在意? 倘若不在意,她今天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来这里,是和池公一样的目的!”陆子衿突然开口,目光透着了然。 李俨听到这里,眉间一蹙,挥退上前回禀的金吾卫将领,淡淡道:“何必杀他?” “啊?”何必茫然转过头。 池长庭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我这不是为君分忧吗?” 下旨免姚无忌一死的当今陛下,才是最想要姚无忌死的人。 李俨沉默片刻,道:“也不必亲自动手。” 池长庭笑道:“亲自动手,才显诚意!”看了陆子衿一眼,“陆先生也想为君分忧?” 陆子衿微微一笑,道:“姚无忌不死,江南难以归心。” 池长庭惊讶地打量她一眼。 据他所知,陆子衿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吧?好像今天她那个高手侍女也不在? 陆子衿微微一笑,左臂轻抬,袖口略略下滑,露出一只光面无纹的银镯:“上回商大夫做多了,也给了我一个。” 所谓上回,是池棠原先的如意环落在了姚伯章手里,池长庭就和李俨商量着让商陆多做几个,让姚伯章手里那个失去指认的意义。 池棠好奇地伸手去摸她的银镯,问道:“机关是一样的吗?” 还没摸到,陆子衿就收了手,笑道:“我这个装的可是见血封喉的毒针,不能乱摸。” 池棠吓得急忙缩手。 李俨下意识将她的手握住,安抚地拍了拍,抬头对冷脸来夺的池长庭道:“姚十一被救走了——” …… 从安上门往南,隔了五条街的一处无人暗巷中,姚十一仰面躺在地上。 身旁躺着的是刚刚保护她杀出重围的几名下属,此时,这几人都已经没了气息。 鲜血流淌到她身下,洇湿了衣衫,空气中血腥气浓重。 青年缓缓在她身边蹲下,白衣不染,俊雅出尘,眸中带着温柔怜惜。 “十一娘这么能干,今天竟然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手里,还好郡王已经死了,否则得多心疼啊……”他叹道。 第230章 我还没死呢 姚十一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说不了。 暗器上淬了迷药,她还醒着,却不能动弹不能说话。 他笑了笑,动作轻柔地拉开她的面罩。 面罩下,女子容颜文雅秀美,一点也看不出是吴兴王麾下杀伐决断的第一死士。 惟一双眼睛,浸透了仇恨。 青年叹道:“我们都是吴兴王府出来的,十一娘同姚伯章那个草包都处得来,怎么就是同我这样见外?” 姚十一看着他,目光冷到极致。 同是吴兴王府出来的,她是郡王的义女,姚十七却是郡王亲子。 最想要郡王死的,恰恰是他的亲子。 这次押解出京的时间和路线,都是姚十七送来的。 士子聚集看榜,乱得有机可趁。 这一乱,是所有人的机会。 她想救郡王,皇帝想抓她,太子想杀郡王,算得刚刚好! 却不知姚十七想从中谋取什么? “你当初来吴县,是想伙同姚伯章要我的命吧?”他笑着问道。 姚十一心中冷笑。 她第一眼看到姚十七,就知道这人不能留。 可惜,姚伯章确实是个草包。 打蛇不死,自遗其害。 就是她也没想到,姚十七的报复来得这么快,这么丧心病狂。 绑架池长庭之女,两败俱伤。 他根本就是个疯子,没想让任何人好过。 “现在姚伯章已经死了,原本我也该杀了你为自己报仇的——”他轻轻一叹,语气怜惜,“可十一娘这样美貌,我实在不忍心下手。” 手指低垂,几乎触到她的衣襟,看到她眸光怒烈时,微微一笑,道:“不如还是拿你去领功吧!” 说罢,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提起甩在背上。 刚背着姚十一转身,突然,四周风动,转瞬间,十多人落地,将他团团围住。 巷口光线一暗,走出一人。 “放开她——” …… “池四姑娘!” 池棠回头一看,回礼唤道:“杜二郎!” 杜壑往闭着的屋门看了一眼,问道:“池先生的伤怎么样?” 一提起这个,池棠就心里直抽抽,眉间微蹙,语气焦躁:“御医进去都半个时辰了,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杜壑默了片刻,道:“太子殿下是三刻钟前离开的,御医应该进去还没半个时辰吧?” “啊?”池棠呆了一呆。 安上门的乱子结束后,太子殿下随同当事官员进宫奏报陛下,临去前,将池长庭安置在距离安上门最近的官署内,等候御医来诊治。 御医是在太子殿下离开后才来的,太子殿下三刻钟前离开,御医自然不可能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 池棠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急糊涂了……” 御医进去后,要检查伤口,池棠就被赶了出来,只能在屋外干着急。 杜壑理解地点了点头,劝慰道:“方才见先生精神尚可,应该是无碍,四姑娘且放宽心。” 池棠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关心地问起:“今天看榜的人这么多,有没有人受伤?家父说,人多的时候一旦起了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杜壑道:“有五人轻伤,其余均好。” “那五人——” “阿棠!”萧琢步履匆匆而来,神色看起来比杜壑紧张多了:“先生的伤如何?” 池棠摇了摇头,无力地说:“不知道……御医还没出来。” 萧琢忙柔声细语安慰她。 杜壑不由多看了他们一眼。 池小姑娘心不在焉的,没留意他的目光,萧琢却发现了,面上可疑地红了红,随后清了清嗓子,这才想起同杜壑见礼。 “萧兄从安上门来,不知安上门开了没有?”杜壑问道。 安上门外出了乱子后,安上门很快就被关闭了,一直到太子殿下送了池长庭进来,也没有打开放士子们出去。 事关反贼,守门的监门卫将领索性将所有士子都集中看管了起来,等候专人来验明正身,甚至连已经出了门的几个也被抓了回来。 士子们都是年轻气盛,突然被一群武夫当犯人看管,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何况今天还是不少人的登科之日,就更要面子了。 当下就有不少人同监门卫闹了起来。 杜壑原本也想劝一劝,但是萧琢先出来了,他就没再说话。 萧琢只凭一张脸,别人也会给他五分面子,再加上那个姓氏,很快就安抚好了士子,转头又去同监门卫将领商量折中的办法。 杜壑见没他什么事,就往这边来探望池长庭了。 那些禁令都是针对一般人而言,如杜壑这样有名的世家子弟,本来也不需要验明正身。 萧琢也是。 所以萧琢也轻松过来了。 “安上门的将军同意五人可证一人身份,诸位同科均已互证身份,录好姓名,可以从安上门出了!”萧琢道。 池棠心不在焉地听着,仍旧只盯着房门看。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终于,房门开了。 屋里走出的是池兰泽。 池棠被赶出来后,留了池兰泽和周仪在屋里伺候着。 “我爹怎么样了?”池棠忙问。 “还在上药,二叔让我出来告诉你一声——”池兰泽犹豫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御医说,没有伤及筋骨,只是烧伤的地方会留疤。” 池棠松了一口气:“那没事,我爹认识一个大夫,很擅长祛疤!” 池兰泽一愣,正要开口再说,突然被打断—— “兵部池侍郎何在?” 诸人转头望去,问话的是两名身着千牛卫服饰的青年。 “陛下召池侍郎武德殿问话!” 池棠又气又急:“我爹、家父重伤在身,怎么进宫?” 其中一名千牛卫冷着脸答道:“陛下召见,死了也要抬进去!” “你才死了!”池棠气得差点跳脚,狠狠瞪着那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那名千牛卫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池乡君想要抗旨?” 池棠还没说话,屋里突然飞出一件“暗器”,这人躲闪不及,直接被砸在鼻梁上,顿时痛得捂鼻嗷叫。 “暗器”落地碎裂,是一只药瓶。 “什么人!”另一名千牛卫拔刀怒喝。 “是我!” 话音落时,池长庭出现在门口。 外衫松松挂在肩上,被烧了半截的头发不太整齐地披着,一张脸倒是擦干净了,却比平时苍白许多,看着有些虚弱。 可他身姿轩昂,只往那儿一站,便自然流露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唇角微勾,又邪气得瘆人。 “高澈?”他打量了一眼捂着鼻子的那个,冷冷一笑,“我还没死呢!” 第231章 富贵险中求 “叔父的伤多是烧伤,没有伤及筋骨,只是要受些苦头。”池兰泽道。 “劫囚的时候先生在场,且动了手,陛下召见应该是为询问详情,师妹莫要担心。”周仪道。 池棠点了点头,突然想起隔着帘子他们看不到,又应了一声。 那个叫高澈的千牛卫说得没错,别说是重伤,就算是死,也不能拒绝君王传召。 所以爹爹虽然把高澈的鼻梁砸得出血,也不可能抗旨不去。 奉诏进宫她倒也没什么担心的,爹爹对此反应很平淡,仿佛在意料之中。 也许之前发生的那些,也都在他的意料中,也许太子殿下、陆先生都知道。 她就不一样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连该担心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起爹爹的伤,还是觉得心疼。 马车停下,到家了。 池棠下了车,向萧琢、杜壑和周仪道谢以及道别。 爹爹临去前,只嘱咐了大哥哥和周师兄送她回家,但是萧琢说什么都要跟着,杜壑大概是一个人离开有点不好意思,索性也一起送她回家了。 此时道别,杜壑没什么反应,萧琢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止了。 周仪却直接道:“师妹,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他是池长庭的入室弟子,不算外人。 池棠便领了他进来。 屏退左右后,周仪面色微沉,低声道:“师妹,先生此去宫中,恐怕是祸非福——” …… 池长庭没有在宫里待太久,午时七刻左右,回到了家中。 一进家门,就知道了女儿在书房等他。 然而看到时,却没想到是这样静好宁谧的一幕。 屋前廊下,女孩儿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衫,低着头坐在凳子上,膝上铺满各色丝线,手指在丝线间穿梭,认真,但有些笨拙。 只这么看着,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池棠正被彩线绕得头大,还是画屏提醒了一句,才发现池长庭回来了。 “爹爹!”她将身上乱七八糟的彩线随手一拢,丢进身旁的竹篮里,起身朝池长庭跑去。 “爹爹,你吃过了——商大夫?”一句话没问完,就见东宫的商大夫从爹爹身后冒了出来,笑嘻嘻道:“没吃,我们都没吃呢!” 池棠忙吩咐人去厨房拿饭菜,一面小心翼翼扶着池长庭往里走,一面絮絮地问商陆:“商大夫是来给我爹爹看诊的吗?你看过我爹的伤了吗?要不要紧?得多久才能好?会留疤吗?啊!我想起来了!您老最擅长祛疤了,一定不会让我爹留疤吧?”说罢,眼巴巴、亮晶晶地看着商陆。 商陆哈哈直笑:“池长庭,你女儿是被何必附体了吗?” 池长庭也笑了起来,道:“一点皮肉伤而已,不要紧,你看我不是好好地自己走到这里?” 池棠抿唇忍了忍泪意,故作严肃道:“爹爹,你不必费心瞒我哄我,只要好好养着,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怕你逞能误了养伤!” 池长庭怔住。 商陆惊讶道:“小棠说话比以前伶俐多了嘛?”又笑着安慰道,“放心好了,你爹就是烫伤,随便拉个大夫都能治,当然,换了我治得更快一些,不过留不留疤还真的不好说——” “商大夫,你一定能行的!”池棠热切鼓励道,“你可是神医啊!我爹和何叔叔都说你能活死人、肉白骨,是全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区区一点疤,怎么可能难得倒你这样的医术天才?” 商陆被逗得直笑:“你爹一个大男人,背上留点疤有什么要紧,你至于这么着急吗?” 池棠一边扶着池长庭坐下,一边道:“我爹留疤没什么要紧,可他要是留了疤,不就成了商大夫你失败的证据了?” 池长庭听得好笑不已:“不要为难商大夫了。” 商陆的笑容顿时一滞,睨了他一眼:“还是小棠知我,区区一点疤,怎么可能难得倒我?”说着就捋袖,“走,给老夫看看你的伤!” 池长庭稳坐不动:“饿了,先吃饭!” 一看这姑娘,就知道等他等得还没吃。 午饭一时还没送来。 小姑娘扶他坐下后,“噔噔噔”跑出门,在她放彩线的竹篮里翻了翻,取出什么东西,又“噔噔噔”跑回他,笑眯眯往他眼前一送,得意道:“我给爹爹做的鞋!” 池长庭挑了挑眉,接过来细看。 这是阿棠第一次做鞋,这个手艺…… 边上商陆探头看了一眼,“噗嗤”一笑,道:“这鞋——”话才刚开头,就被小姑娘的爹警告了一眼。 商陆改口道:“这鞋做得太好了!哎呀!还是自家姑娘做的,啧啧啧!羡煞我也!羡煞我也!我怎么没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女儿呢!” 池棠被夸得脸红:“商大夫你这……太夸张了,我第一次做鞋,做得不好,也就我爹不嫌弃……” 池长庭目光一闪,点头笑道:“女儿孝敬的,当然是怎样都好,别人就不一定识好了,你以后只给爹爹做就够了!” 池棠浑然不觉地点头,跃跃欲试道:“我给爹爹试一试吧?” 池长庭含笑点头。 池棠拿了新鞋,蹲下,放在地上,去脱他脚上的乌皮靴。 池长庭看着她的发顶,犹豫了许久,温声道:“阿棠,爹爹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不要激动。” “爹爹你说!”她的声音听起来仍旧轻快。 池长庭又犹豫斟酌了好久,才轻咳一声,道:“爹爹现在已经不是兵部侍郎了。” 她动作一停,抬起头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池长庭尽量语气温和地说:“爹爹暂时被停职了,现在什么也不是,不过官品还留着,以后还是能起复的!” 她脸上没有他预料中的惊惶不安,仿佛迟疑了一下,问道:“是因为射杀吴兴王吗?” 池长庭吃了一惊,她怎么想到的? “那……爹爹难过吗?”她又问道,眼里露出心疼担忧。 池长庭摇了摇头:“只是暂时的,你相信爹爹,不会太久。” 其实他最坏的打算是获罪入狱,但这个就不用告诉女儿了。 富贵险中求。 他不拼一把,怎么扶阿棠坐稳太子妃之位? 第232章 她和池长庭为什么需要沟通感情 突遭罢官,是个不小的变故。 池长庭原以为女儿听了这个消息会惶惶不安,没想到,她突然弯眸笑了起来,两颊的酒窝真是可爱极了。 “师兄说,陛下都不能杀吴兴王,爹爹却当街射杀,进宫一定会受到责罚,最严重可能要入狱——”她眼眶微微泛红,“如果那样,我是真的有点害怕……” “我就在这里等,等到天黑爹爹也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求伯父,求太子殿下,求齐国公……现在爹爹好好地回来了,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她又低下头,为他穿上新做的鞋子,站起身,期待地看着他。 池长庭踩了踩脚,笑道:“我从未穿过这样好的鞋,如步青云!” 她红了脸,娇娇埋怨道:“爹爹是取笑我呢!” 池长庭哈哈大笑。 他说的是真话,此时此刻,穿上女儿亲手做的鞋,纵夺职贬官,也如履云端。 “爹爹现在不做官,是不是可以陪我三月三踏青,陪我看状元游街?每天教我骑马了”想想还挺开心的。 “当然!”池长庭满口答应。 …… 当然是不行的。 父女俩说得高兴,就把池长庭的伤给忘了。 商陆不是宫里的御医,也不是委婉的池兰泽,看过伤,上过药后,出来对着池棠就一顿摇头叹气,差点把池棠给急哭了。 “至少卧床一个月,我会每天过来给他清理伤口换药的——”拍了拍池棠的肩,“看好你爹,不要乱跑了!” 池棠哪里还敢乱跑,立即把上祀春宴的邀约给推了,专心在家照顾父亲大人。 那些邀宴池棠本来也兴趣不大,而且现在家里大人罢官,她跟那些贵女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了,不去反而各自自在。 但衫衫进京,池棠还是挺想去接一下的。 池长庭也知道她和陆子衫的感情,好说歹说把她劝出了门。 也巧,陆家到京城的这日,正好是三月初三。 池棠是跟着陆子衿一起出城去迎的。 马车内,两人相对而坐。 池棠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被她逮了个正着。 “怎么?”陆子衿笑道,“小徒儿好像有点怨我?” 池棠低头捏着手指嘟囔道:“先生怎么不去探望我爹?” 爹爹虽然遭到罢官,但昨天一天还是有不少人上门探望,就连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都来了,齐国公虽然没有亲自来,也派了晚辈过来。 可陆先生是她的先生,却没有来。 池棠倒不是怀疑陆先生势利,就是觉得陆先生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陆子衿笑了一声,道:“我既不是医,也不是药,去了也没用,昨天应该不少人上门探望吧?池公负伤,还是要静养为上。” 池棠点头:“我爹一个都没见,全让我大哥送走了。”也没让她见,包括太子殿下。 陆子衿含笑点头:“我问了商大夫,池公身上的伤起码要两旬才能起身,我还是等他能起身了再去探望吧!” “嗯嗯!”池棠高兴了起来。 小徒儿的心思很好猜,陆子衿看着有些好笑,道:“其实,所有不谈正事的见面都是没有意义的,虽然很多人觉得探望伤患可以令其心情愉悦,但恕我直言,池公这个年纪,应该已经学会自己调整心情,不需要别人抚慰了。” “除了抚慰,还可以沟通感情啊!”池棠道。 陆子衿愣了愣,失笑。 她和池长庭,为什么需要沟通感情? 池棠却觉得这点特别重要。 之前因为崔十三的事,爹爹和先生就没以前那么愉快了。 上回在国子监,两人还疑似吵架。 而前天在安上门街,爹爹看先生的目光甚至是猜忌的! 想起前天的情形,池棠心中一动,忍不住看了陆子衿一眼,小声问道:“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陆子衿挑了挑眉。 池棠问得有点紧张:“就是前天……吴兴郡王,是不是因为要去找你,才被我爹趁机射杀?” 当时姚无忌出现得很突兀,好像要冲着什么人去,而他去的那个方向,只有陆先生一人。 爹爹恐怕也是因为这一点才猜忌先生。 可大家都是一个阵营的,有疑问为什么不能直接问呢? 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先生,闹得不好,她和太子殿下都会很为难。 陆子衿淡淡一笑,点了点头,道:“为师和吴兴王十三年前就认识了,他那时王妃新丧,想娶我为继妃。” 池棠惊呆了。 她猜测过陆先生和吴兴王关系匪浅,没想到都匪浅到谈婚论嫁了。 “别瞎想!”陆子衿笑道,“为师早就与郑氏订亲了,怎么可能同吴兴王有暧昧?” 池棠松了一口气。 没有就好,不然她有点承受不住这么猛烈的消息。 陆子衿笑了笑,又道:“就算没有同郑氏订亲,我也不可能看上姚无忌——”突然轻叹,“我会认识姚无忌,是因为一名薄命女子……” “那女子是我偶然遇到的,她未婚而孕,与幼子相依为命,始终找不到那个弃她而去的负心郎……后来,我帮她找到了,就是姚无忌……姚无忌位高权重,收留那对母子不过举手之劳,他却不肯,亲生骨肉也不肯要——” “后来那女子自缢了。” 陆子衿又叹了一声,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池棠都听哭了,抹着眼泪问道:“那孩子呢?” 陆子衿道:“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池棠着急问道。 陆子衿摇头:“那孩子好像有十岁左右了吧?也不是小孩子了,挺有主意的,他自己要走,我就没留他了。” 池棠一阵心疼。 再想起姚无忌,就觉得陆先生怎么对他都不为过了。 回头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爹爹,不能让爹爹继续误会先生了! 说话时,到了城门。 因为最近刚出过劫囚的事,出城检查比平时严格很多,速度就慢了下来。 陆子衿蹙了蹙眉,道:“其实今天要不是你来问我,我也是不想出来接的,反正他们都来了,还能见不着?这样堵在路上,实在浪费时间。” 池棠不赞成:“先生来了他们都会很高兴的,衫衫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先生,其实最崇拜先生了!” 陆子衿“哦”了一声,问道:“衫衫是谁?” 第233章 惊马走失 十里长亭,杨柳依依。 池棠扶着柱子,踮起脚,翘首远眺,口中嘀咕:“怎么还没来……” 一般远道而来,都会选择上午巳时半以前进城,以便到了之后收拾收拾准备午饭。 她和陆先生是辰时到的长亭,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确切地说,是她一个人在等,至于陆先生—— 池棠回过头,原本是要看陆先生,却被远处的动静吸引了。 长亭外古道芳翠,一马平川。 绿杨烟柳夹道的远方,也不知多少骑策马奔来。 隔得还远看不清样貌,只看得出为首的人白衣白马,而后面跟着的都身着绿衣,眼色看起来还挺春意盎然的。 这一群人都是骑术娴熟,身姿英朗,远远看着也极为赏心悦目,池棠就多看了几眼,心里有些好奇。 虽说今天三月三上祀节,出城踏青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个时辰才出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而且这个排场似乎有点大,后面跟着的绿衣护卫,少说也有二十多人吧? 嗯?绿衣?怎么有点像东宫侍卫的官服? 池棠定睛再看为首的白衣人,不由一愣。 他怎么来了? 马蹄声停在附近,陆子衿终于将目光从书卷上抬起。 亭外,众人翻身下马。 为首一人眸光淡淡一扫,在池棠脸上停了一瞬,旋即袍角一拂,大步走来。 陆子衿合卷起身行礼。 “先生免礼!”李俨抬手虚扶,眼睛忍不住去看躲在陆子衿身后行礼的女孩儿。 绿襦白裙,裙摆上柳叶多情,双鬟垂挂,缀着碧玉攒珠的发饰,十分清新可人。 这样也很好看,但还是可惜,那套专门为上祀春宴画制的桃花首饰没派上用场。 “殿下怎么来了?”陆子衿问道。 李俨敛了心神,答道:“孤代陛下迎燕国夫人进京。” 陆子衿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李俨神色淡然问道:“老夫人可有消息?” 如果快到了,陆家应该会派仆人来送信,好让迎接的人知道还要等多久。 陆子衿摇头:“我和你师妹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了,连个影儿都没有!” 李俨听着这一声“师妹”,心里有些发痒,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却低着头没有察觉。 李俨略觉遗憾,但仍面不改色地招来一名侍卫,嘱咐去前方探一探陆家人的所在。 打发了侍卫后,目光极其自然地挪到池小姑娘身上,问道:“池先生伤势如何?” 当着这么多人,池棠有点拘谨,又听他问得正经,便也回答得恭敬:“好多了,多谢殿下关心。”心里却奇怪,怎么太子殿下指派了商大夫给爹爹诊治,商大夫回去没有复命吗? 李俨见她这样冷淡客套,心里颇不是滋味,蹙了蹙眉,道:“等接了燕国夫人,孤随你回去探望一下池先生。” 池棠心中一紧。 昨天太子殿下上门探望就被爹爹拒绝了。 当然,不只是太子殿下,所有人都被拒之门外。 难道其实爹爹并不想被探望? 也是,爹爹伤在背上,商大夫又嘱咐了伤口最好不要包扎覆盖,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趴在床上,有人来探望还得起身穿衣,实在很麻烦。 于是婉拒道:“商大夫说家父的伤需要卧床静养,大约两旬后才能起身,现在实在不便见客,不如殿下等到两旬后再来?” 李俨心中一沉。 这姑娘怎么了? 昨天就没出来见他,今天见了他也是拒人千里。 是他哪里得罪她了?是因为池长庭受伤的事?还是因为池长庭被罢官? 原本他昨日上门就是想亲自向她解释一下这两桩事,可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这可怎么办? 池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只好求助地看向陆子衿。 陆先生最理解不便见客这件事了,快跟太子殿下说说吧! 陆子衿笑了笑,道:“池公刚刚被下旨罢官,殿下这时候频频登门,确实不太合适。” “孤知道!”李俨点头。 池长庭杀了姚无忌,父皇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却也要迫于压力将池长庭罢官,他这个时候示好池长庭,确实会得罪一批人,甚至明面上也驳了圣意。 但是—— “池先生负伤失势,孤不登门,阿棠会受委屈。” 池棠愕然抬头。 他正看着她,眼里也没什么深情柔情,就是如同平常一样淡淡地看着她。 池棠红了脸,忙低下头,心口怦怦直跳,既感动又害羞。 可这里这么多人看着,还有先生在,池棠实在不好意思,便别开脸,假装去看陆家人来了没。 这一看,倒是看到前面派去打探的侍卫回来了。 马鞭急催,尘土飞扬。 侍卫匆忙下马,疾步上前回禀:“陆氏车驾在库谷惊马,走失了一名陆氏千金——” “衫衫!”池棠惊喊。 这次随同燕国夫人进京的陆家姑娘,只有陆子衫一人! …… 池棠一行人快马赶到库谷时,陆家的车马和人都还停留在原地。 男人们散出去找人了,只剩女眷站成一堆,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隐隐有啜泣声。 这明显就是还没找到! 池棠一颗心直直下坠。 惊马,走失。 怎么会这样?衫衫现在得多害怕…… 她该怎么办? 李俨向燕国夫人询问了情况后,正要安排东宫侍卫出去寻找,一回头,却见池棠面色惨白、目光焦灼地站在那里。 想到两个小姑娘的感情,李俨不由有些心疼,沉吟片刻,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孤带你去找!” 池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拖着走到马旁,扶着上了马。 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手臂绕过她的腰肢握住缰绳,语声淡淡吩咐:“孤带人去找陆七,先生和老夫人带女眷进城报案!” 燕国夫人却变了脸色:“殿下不可!” 往前赶了两步,道:“惊马之事绝非偶然,殿下这样贸然去找太危险了!” 李俨皱眉。 燕国夫人沉着脸翻开手心,一枚铁蒺藜赫然入目。 陆大夫人突然尖声喊道:“是有人要害衫衫!有人预谋要害衫衫!” 第234章 嫌疑人 陆家这一行有二三十辆马车,陆子衫的车走在车队中间,却只有她那辆马车的马被惊着了。 惊马也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有人对着马蹄洒了铁蒺藜。 陆子衫的马车被惊跑之后,陆家男子一面着急去追,一面忙着确认其他女眷安危,没人留意附近的异常。 等到发现铁蒺藜时,再查探四周,就是连个鬼影也没了。 李俨拿着铁蒺藜看了两眼,收起冷冷道:“孤会让人彻查的!” 说罢,缰绳一松,正要离开,目光放远时,又收了去势。 前方道路一侧的山坡上,一行人慢悠悠从山头冒了出来。 一人骑马,一人牵马,跟着数名仆从。 马上人一望见这里就哭喊出声:“娘!娘——” “衫衫?”陆大夫人猛然抬头,“衫衫!” 发足狂奔而去。 …… 陆子衫回来了。 不是被陆家人找到的,是被人救了送回来的。 她身上裹着男人的外衫,蓬头乱发,脸上还有血痕,扑在陆大夫人怀里痛哭,谁也看不见。 送她回来的男人将她交还给陆家人后,整衣上前,向李俨行礼。 李俨道了一声免礼,目光淡淡将他打量了两下,问道:“许少卿在哪里找到的陆七姑娘?” 许航恭敬答道:“今日上祀,臣在灞上游玩,沿灞水信马而行,不觉走岔了路,在库水下游遇到了惊马的陆七姑娘。” 库谷中有一条河名为库水,库水下游汇入灞水,沿着灞水确实能走到库水。 只是—— …… “许航在京城都待了九年了,还能走岔路?”池长庭第一个表示不信。 池棠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一个人踏青,就随便走走,没有特别留意,走到哪儿算哪儿?” 池长庭沉吟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许航人不错?” “是啊!”池棠毫不犹豫点头,“他对陆先生一往情深,又救了衫衫,我看不出他哪里不好?” 想了想,恍然大悟:“爹爹,你说会不会许少卿今天先约了陆先生一起踏青,结果陆先生因为要来接燕国夫人没去,许少卿没等到陆先生,苦闷之下失魂落魄,才没留意走岔了路?” 池长庭被逗笑了:“你还挺能想的!陆先生难道早不知道燕国夫人今天到?真有这回事,许航一提出邀约就要被拒绝了,何至于临时苦闷?” 池棠正色道:“爹爹你不知道,先生本来今天没打算去接的,是我昨天问了她,她才临时决定要去。” 池长庭笑道:“照你这么说,倒也有点可能。” 隔着屏风,池棠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听着这语气,感觉有点敷衍,顿时就不高兴了:“爹爹!你能不能认真点!衫衫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听了不心疼?” 池长庭笑道:“又不是我女儿——” “爹爹!”池棠怒了。 池长庭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她家人会查的,轮不到我操心!” 这事有些蹊跷,不用阿棠说,他也会查的。 只是这姑娘一回家就冲到他屋里,义愤填膺要他为陆七报仇,没看到他现在无权无势还卧病在床吗? “可是爹爹特别聪明,一定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屏风外,小姑娘语气极为肯定。 池长庭被夸得有点飘,唇角一勾,正要说话,又听见她语气伤感道:“爹爹你都没看到,衫衫摔得浑身是伤,上药的时候一直喊疼,脸上也有伤……她第一次进京,又没得罪过谁,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要致她于死地?” 说到这里,池棠心里一突。 好像她前世也是这样,明明没有接触过什么人,也没做什么,就平白丢了性命。 “爹爹——” “我不是说了?第一嫌疑就是救她回来的那个人!”池长庭没发觉她的变化,仍旧笑着把话题拉了回来。 池棠愣了愣,问道:“爹爹,你觉得许少卿不是好人?” 池长庭笑了笑,道:“许航生于微末,起于泥沼,精于谋算,擅于权衡,只能示以威势,不必费心拉拢——你知道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吗?”没等池棠多想就自己揭晓了答案,“这意思是说,许航其实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池棠瞠目结舌:“爹、爹爹,你对许少卿印象这么差的?” 池长庭笑道:“这几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家先生说的!” 池棠简直震惊了。 许少卿对陆先生那样深情,原来在陆先生眼里,许少卿是这样的人? 正要为许少卿打抱不平,突然想起痴情不输许少卿的吴兴王好像在陆先生心里评价更低…… “你要觉得趋炎附势不好听,也可以说他审时度势,总之,凭许航的出身,短短九年爬到大理少卿的位置,怎么可能是善茬?陆先生对许航有知遇提携之恩,许航却不是东宫的人,还不是因为陆先生信不过他?”池长庭道。 池棠感觉心里有什么破灭了,闷闷道:“就算许少卿算不上正人君子,也没必要害衫衫吧?” “我也没说一定是他,一来是许航出现得太巧,其次么,谁能从中获利,谁就比较有嫌疑的,许航救了陆七,有没有得好处?” 池棠想起陆家人对许航的感激涕零,点了点头。 池长庭又道:“如果真是许航,这样大费周章,未必只是想要陆家一个人情——” 池棠恍然大悟:“是不是为了获取先生的好感?” 屏风内,池长庭嗤笑了一声,道:“你先生那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哪来的好感给别人获取?” “那他要什么?”池棠困惑问道。 屏风内,池长庭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事吧……也不好说,你这几天多陪陪陆七。” 池棠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问:“有第二嫌疑吗?” 池长庭又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还记得东宫选妃名单吗?” 池棠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太子殿下说过,衫衫本来不在东宫妃名单上,是有人故意添上的。 人数还是这么多,添了一个,必然要删去一个。 就像前世的她一样,添上了她,必然少了另一个人。 前世被她替代的人是谁,现在确实不好查;但现在被衫衫替代的人是谁,却是可以查到的—— 第235章 你又变心了 庭院内日色微偏,斜照纸上,如染石黄。 池棠坐在石凳上,捧着脸出神。 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庭院中心,摆了一张书案。 陆子衿正站在书案前写字,一袭简单的素色长衫,澹然清举。 池棠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先生,你知道姑臧县主吗?” “武威郡王的独女?”陆子衿头也没抬地应道,笔下丝毫未乱。 池棠“嗯”了一声。 “你想知道什么?”陆子衿问道。 池棠想了想,道:“我听说姑臧县主能武善战,手下还有一支娘子军,还听说她性情暴虐,杀人无数,还听说——”突然顿住,不自在地抓了抓脸。 “还听说什么?”陆子衿蘸了蘸墨,问道。 池棠声音小了点:“还听说她三年前进京受封县主的时候,对太子殿下一见倾心,差点就做了太子妃……” 陆子衿终于抬起头看她。 小姑娘捧着脸的双手抓得有点用力,软嘟嘟的两颊肉从指缝里挤出来,看着实在好笑。 “你这都听谁说的?”陆子衿笑着问道。 池棠老实地回答:“薛郡君送了我一名婢女,对这些传闻知之甚多,我听她说的。” 昨天从爹爹那里得知,被衫衫替换下来的正是姑臧县主郭凉。 回到柳院,她就唤来轻罗打听这个郭凉。 本朝本来有两位异姓王,吴兴王姚无忌被她爹杀死后,就只剩了武威郡王郭仲瑛。 和七子八女的姚无忌不同,郭仲瑛只有一子一女,其中那个女儿就是姑臧县主郭凉。 郭凉今年十八岁,三年前受封为县主,虽然进京次数不多,却在轻罗那里留下了不少传说,池棠足足听了一个时辰才听完。 陆子衿笑了笑,继续低头写字,口中答道:“娘子军的事我也听说过,不过武威郡那边我没去过,没有亲眼见到,如果郭凉那支军队是认真的,既然上了阵,杀过人也不稀奇,至于三年前——”又笑了笑,“三年前郭凉进京受封的时候我也不在,有没有一见倾心我不知道,不过听说那时陛下确实考虑过郭凉为太子妃。” “后来呢?”池棠追问道。 “后来反对的人太多,就作罢了。” “为什么?”池棠有点好奇,郭凉的身份看上去挺够了。 陆子衿笑道:“郭氏行伍出身,世家望族看不上,不想以后有这么个皇后在上头。” 池棠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他们是不是只看得上谢大姑娘这样的做皇后?” 这话里的意思,陆子衿一听便明白了。 笔端一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也不一定!” 只说了四个字,又继续写字了。 池棠被她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有点脸红,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 陆子衿写完字抬头,看到她还在苦思冥想,便笑着问道:“你打听郭凉做什么?” 池棠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先生,你知道殿下被罚抄书的事吗?” “不是已经放出来了?”陆子衿随口道。 姚无忌的案子一直都是太子殿下经手的,姚无忌又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被射杀,皇帝索性将这一堆事都丢给了太子殿下,哪里还想得起罚抄书的事? 池棠更加诧异了:“先生不知道东宫选妃名单的事?” 陆子衿神色一收,道:“太子私截名单被陛下发现,因此受罚,还有吗?” 池棠愣了愣,道:“那名单上原本是有姑臧县主的,后来让礼部一个姓贾的郎中换成了衫衫……”她觑了一眼面色冷下的陆先生,轻声问道,“先生,你觉得会不会是郭凉?” 身份尊贵所以骄傲,脾性暴虐可能狭隘。 如果郭凉对太子有意,知道自己被衫衫替换下来…… 池棠突然想起前世,自己也曾把一个人从东宫妃人选中替换了下来,那个人,会不会也是郭凉? “替换名单的事才过去半个月,郭凉人在武威郡,未必有那么长的手能够到这里——”陆子衿淡淡一笑,“如果有,那就有点意思了!” “这件事我会留意的!”陆子衿道。 池棠点头,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爹爹对许少卿的怀疑也告诉陆先生,守在院门外的侍女进来了禀道:“七姑娘派人来请池姑娘过去——” …… 陆家举家进京,算得乔迁之喜,因此今天要宴请京城的故交好友。 所以池棠是来赴宴的。 不过她因为有事到得早了些,在陆先生这里耗了许久,终于惹恼了陆子衫。 “你是不是又变心了!” 池棠一进门,就遭到了怒气冲冲的指控。 “为什么要说又?”池棠摸不着头脑。 陆子衫因为伤了脸还没好,用薄纱蒙了脸,不能完整显示出她的愤怒,便将一双眼睛瞪得格外大:“上回你不也是!假的你也跟她好!真的你也跟她好!你喜欢的到底是她们的人,还是她们的身份?” 这个质问简直振聋发聩,池棠顿时懵住了。 陆子衫更气了,踱着圈子絮絮叨叨:“之前那个也是!现在这个也是!一来就往她房里钻,是不是我不让人去请你就想不起来找我了?以前在吴县的时候,说要跟人家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才来了京城没几天,就学会见异思迁了……” 池棠眨了眨眼,道:“你的伤都不疼了?” 陆子衫跺了跺脚,坐回软榻上,恼道:“你还记得我受伤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陆子衿受伤了,一来就巴巴地去看她!” 池棠“噗嗤”一笑,挨到她身边坐下,亲昵地抱住她的胳膊。 陆子衫冷哼一声,别过脸不看她。 池棠笑嘻嘻道:“你吃什么醋啊!你大姐姐是我先生呢!我来了当然要先去拜见先生了!” 陆子衫忙转回脸,惊讶道:“你拜了我大姐姐做先生?现在这个?” 池棠点点头。 想来衫衫进京前已经知道了真假陆子衿的事,刚才说起的时候还特意屏退了左右。 不过她拜陆先生为师的事大概还没人提起。 陆子衫愣了一会儿,转惊为喜:“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叫我师姑了?” 第236章 我当然想“她” 陆师姑和蔼大度地原谅了池师侄年幼无知的见异思迁,两人重归于好。 追着问了一会儿拜师缘由后,陆子衫突然小声问道:“那个假的,你后来见过没?” 池棠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答反问:“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吗?” 陆子衫点头:“阿娘说她是东宫的人,奉命搜寻姚无忌谋反的证据,任务完成就走了;可那次太子殿下住在我家时,我仔细找过,没发现她。” 之前太子殿下扮作陆先生时,是有改变过相貌的,又因为男女不同,一般情况下,很难将两者联系上。 既然衫衫不知道,大概是太子殿下不希望别人知道,那她也不好说了。 池棠只得搪塞道:“我也没再见过了……” 陆子衫流露出怅然之色:“她这个性子,跟我大姐姐还真像,一样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你还惦记他?”池棠睨着她道。 陆子衫“嘿嘿”一笑,道:“我就是觉得她做的事挺刺激的,你不觉得吗?你那时候不是跟她挺要好的?她走了你还跑芳尘院哭呢!你已经把她忘了吗?”说到最后,隐隐指责起来。 池棠掩唇轻咳两声,道:“我……当然也是想的……” “想就想,脸红干什么?”陆子衫奇怪地问。 池棠忙捂住脸,支吾道:“太刺激了,我、我激动的!” 陆子衫“嘻嘻”一笑,目光落在她发上,突然惊喜地“哇”了一声:“你这个珠花好漂亮!” 池棠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又红了。 她今天戴的是太子殿下送的那套桃花首饰。 殿下说这套首饰是为她的三月三游宴准备的,但是三月三那天她没有参加游宴,所以也没戴上这套首饰。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天会遇上太子殿下,当时他打量她的眼神依稀有点遗憾。 今天出门前想了想,太子殿下神出鬼没的,说不定今天会遇上呢?于是戴上了。 万一遇上了,他应该会觉得惊喜吧? “还有腕链!”陆子衫又有了新发现。 池棠大方地将踝链也展示给她看。 陆子衫看得爱不释手,道:“这个太好看了!送我当见面礼吧?” “不行!”池棠吓得赶紧将手脚都缩了回来,身子也躲开了,整个人缩成一团,警惕地看着她。 陆子衫愣了愣,不高兴了:“不行就不行,干嘛这样看我,难道我会抢你的吗?” “你又不是没抢过……”池棠嘟囔道。 “那都是七岁时候的事了!你怎么那么记仇!”陆子衫磨了磨牙,“你还告状!害我被禁足了三天!” “我没告状啊,是锦屏告的状。”池棠道。 陆子衫愣了愣,嘀咕道:“锦屏以前不是对你挺忠心的?怎么后来……” 池棠心中一动。 锦屏是挺紧张她的,但凡她受了一点点欺负,或者病了累了、饭吃少了,事无巨细都要去向爹爹回禀。 锦屏离开后,她身边就没有人再这么做了。 爹爹有时候是让画屏过去回话,有时候是夏辉,也没有每天,只是隔几天问一次,或者看她不对劲问一次。 她开始也没在意,现在想想,锦屏是有点不对。 趁她出神时,陆子衫又蹭了过来,强拉过她的手细看腕链,口中嚷道:“别小气啊!我就看看……啧啧,太漂亮了!又是池叔叔画的图样吗?” 池棠红着脸没有回答。 “羡慕死我了!我也想要我爹——算了!要是大姐姐能给我画一个就好了……算了算了……” “我给你画一个!”池棠自告奋勇,“我现在可是师从名家,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 陆子衫顿时转忧为喜,毫不客气地拉着她说起要求来。 这一说,也是说了好久,推翻了十七八次想法,又冒出了二三十个新主意后,池棠身心俱疲,一脑袋栽在她身上。 “哎!疼!”陆子衫叫了起来。 池棠忙不迭坐起身,给她揉着伤处。 伤痛唤起了回忆,陆子衫眼泪汪汪地拉着池棠道:“阿棠,昨天真是太可怕了,我都以为我要死了,要不是许少卿……” 池棠看了她一眼,问道:“许少卿到底怎么救的你?” 昨天听许少卿说的十分笼统,没有个具体过程,陆子衫又吓坏了,痛哭一顿后就睡着了,直到现在池棠才有机会问。 也许具体过程里藏有漏洞也说不定? 谁料她一问,就轮到陆子衫红了脸,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让我从车上跳下来,说他会接住我……他真的接住了……从山坡上滚下,他一直抱着我、护着我……” 池棠听得面红耳赤。 这个过程有没有漏洞池棠听不出来,但她总算明白了爹爹为什么让她最近多陪陪衫衫。 “许少卿只是为了救人,都是权宜、权宜……”池棠婉言道。 “我知道!”陆子衫撅着嘴拍了她一下,“难道我会胡思乱想吗?他对我大姐姐那点心思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救我也不过、也不过……”声音终究低落了下来,“也不过是因为,我是陆子衿的妹妹而已……” 池棠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门被叩响了:“姑娘,许少卿来了!” 陆子衫“噌”地站起,双眸亮如焰火。 …… 池棠同陆子衫一起去了花厅。 到的时候,许航正坐在燕国夫人下首说话,陆大夫人和陆子衿站在燕国夫人左右。 不管池长庭那边如何猜疑,也不管陆家这边有没有猜疑,总之现在这个仗势看来,许航在陆家还是享受着陆七姑娘救命恩人的礼遇。 燕国夫人一见陆子衫,便招手道:“小七,来谢过许少卿救命之恩!” 许航起身谦逊推辞:“不敢当,不过偶然路过,理应援手,实在不敢居功!” 陆子衫快走了几步上前,对着他深深一拜,起身抬头,仰着脸直视着他道:“没有什么不敢当的!要不是许少卿相救,也许我就摔死了,救命之恩,陆七一定会报答的!” 目光语气,都是坚定异常。 厅内诸人眼神俱是一变,许航也是一怔,看了陆子衿一眼。 陆子衿微微一笑,道:“我送许少卿去前厅吧?” 待燕国夫人点头,陆子衿含笑作了个邀请的姿势,许航忙不迭回礼,两人一起出了花厅。 回廊上,左右逐渐无人。 许航看了她一眼—— “许航!”她突然唤道,语气淡淡。 许航停了脚步。 她也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看他。 “我从未想要你报恩,但你若恩将仇报——”她没有说下去。 许航苦笑:“大姑娘就是这样看我的?” 她终于回头,微微一笑:“许少卿,请!” 第237章 你以后不许多看他(纯糖) 夜深宴罢,回廊空响步声。 一脚迈出,身形晃了晃。 边上的池珠忙扶住她,抱怨道:“你喝了多少啊?” “其实也没多少……”池棠嘟囔着,揉了揉眼睛。 可能还是喝多了,都出现幻觉了,她怎么会觉得太子殿下就站在前面呢? “太子殿下?”有人惊讶道。 池棠顿时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再次揉了揉眼睛,回廊上站着的那个状似等人又状似拦路抢劫的,不是太子殿下是谁? 来不及多想,就被池珠拉着上前行礼。 “孤有几句话问池乡君——”太子殿下淡淡道,说完好似想起什么,又添了一句,“关于池先生。” 诸人无不面色古怪。 今天来赴宴的又不是池棠一人,大房一家都来了,太子殿下要问池长庭的事,不是应该去找当家男人池长府? 但太子殿下都发话了,谁也不敢质疑,只好默默让开一条道。 众目睽睽之下,池棠束手束脚地走到太子殿下面前,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又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 池棠愣了愣,忙不迭随后跟上。 按照规矩,池棠落后了太子殿下半步,既显得恭敬又方便太子殿下问话。 可没走两步,太子殿下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池棠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也没等到他开口,忍不住抬了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眉梢轻轻一挑,目光落在她手上。 池棠下意识将手往背后一藏,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上回在国子监就是这样,她规规矩矩地落在他身后走,他不由分说就上来牵她的手,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池棠往身后使了个眼色,又瞪他一眼。 这次人更多好吗?陆大夫人、伯母、堂姐,还有那么多侍女都在,可不许乱来! 太子殿下又挑了挑眉梢,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有那么一点威胁的意思。 池棠偷偷往身后看了一眼。 虽然前面突然停下,又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大家都识趣地低着头没往前看。 只有一个池珠好像有点蠢蠢欲动,但被尹氏掐着手,也没有抬头。 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池棠红了脸,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唇角微微一动,仿佛笑了笑,没有让步的意思。 池棠只好低着头挪到了他身边。 才刚站定,就见他手抬了起来。 池棠忙将双手再次藏起。 他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继续抬起,落在她发髻上。 “好看。”他低声道,手好像在轻轻拨弄她发上的珠花。 池棠悄声急道:“那么多人看着呢!”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 虽然都低着头,可她怎么觉得一个个头顶长了眼睛似的,全都看到了呢? “就要他们看着。”李俨淡淡道。 说罢,伸手去牵她的手。 小姑娘不但藏着不给,还凶狠地瞪他,小脸红得似挂了霞彩。 李俨心中一软,将手背到身后,说了一句“跟上”,便继续往外走。 池棠这回学乖了,紧紧跟在他身旁。 因为同衫衫久别重逢,难免依依不舍,因此池棠一家已经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客人了。 一路出去,人影阑珊,她和太子殿下走在最前,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人,有一种只有他们两人的错觉。 “怎么没穿那件粉底玉色莲的?”他突然轻声问道。 粉底玉色莲? 池棠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莲……跟桃花不配……那个要夏天……”池棠几乎没把脸埋进胸口。 粉底玉色莲,不就是她之前送给他的那件诃子? 干嘛突然提这个,还是这种场合,这么多人…… 殿下真是太坏了! 她心虚地回头看了看,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谁带的头,身后那些人跟他们拉开了至少十来步距离,应该是没听到。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孤再给你画一套莲花的。” 池棠小声谢过。 他又道:“你——” “殿下今天怎么来了?”池棠生怕他又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匆匆打断了他。 他顿了顿,道:“看你。” “不是昨天刚看过……”池棠红着脸嘀咕道。 他淡淡道:“没看够。” 池棠脸更烫了,烧得脑袋有点晕。 李俨没听见她说话,便看了她一眼。 女孩儿眼里柔波轻漾,不自觉地流露出娇媚神态。 李俨喉头一紧,低声问道:“喝酒了?” 池棠想了想:“就一点点。” 衫衫因为伤在脸上,没有去宴厅,池棠便陪着她在院子里摆了一桌。 两人久别重逢,又不需要应酬别人,兴致高昂之下就喝了几杯。 不过她自知酒量不佳,没敢喝太多。 “比上次呢?”李俨问道,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的唇上。 池棠认真想了想,道:“差不多,不过我酒量比上次好了!”说着,偷偷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的唇,摸了摸发烫的脸,小声嘀咕道:“不会再糊涂了……” “可以糊涂。”李俨道。 女孩儿红着脸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 李俨心神一荡,正要去捉她,她却蹦跳着迈过了门槛,一溜烟跑去了自家马车旁,一路半藏半露的小脸终于抬了起来,冲着他一笑,神情淘气又挑衅。 门外车旁,池家大房父子及仆人们早已等候多时,先前甩在身后的人也跟上了。 李俨只好将手收回身后,神色淡淡地朝池长府点了点头,道:“恰巧顺路,孤便代池先生护送池府女眷回府吧!” 池长府刚行完礼起身,听到这么一句差点没站稳。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哪里顺路了? 女眷们上了马车。 池棠默默坐着,压着唇角作矜持状。 尹氏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池珠却忍不住了:“四妹妹,你不是应该跟魏王殿下——” “你别胡说!”池棠正色道,“我跟魏王殿下一点都不熟!” 目光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果然看到某人瞥了一眼过来。 “那你跟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你之前不还说不认识吗?”池珠嘟囔道。 “之前不认识,后来就认识了啊!”池棠见她神色若有忿忿,皱了皱眉,严肃道,“我跟太子殿下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以后不许多看他!” 第238章 她先对衫衫无礼 昨夜微醺,无梦好眠。 一觉醒来,比平时晚了大半个时辰,池棠匆匆起身洗漱后,往父亲的书房赶去,再过不久,商大夫就要来换药了。 走了半路,却被尹氏的侍女拦了下来:“大夫人让人牙送了几个丫头过来,让四姑娘也去挑两个呢!” 池棠心里一突,来了! …… 尹氏的院子里,站了两排十几个女孩子,大多都是十岁以下、瘦瘦小小的。 池棠扫了一眼,目光定在唯一一个十岁以上的女孩子身上。 十四五岁年纪,和其他人一样穿着半旧的衣裳,面容平平淡淡,没有半点出众之处。 “……先前就看你屋里人不多,但是年前一时买不到合适的就耽搁了,如今二叔卧病,你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着,是该添点人了……”尹氏慈爱地说着。 池棠谢过之后,直接指了那个问道:“那个是哪里来的?” 一群女孩子里就她最大,一眼看到她很正常。 管事喊了声“阿银”,那女孩便走了出来。 “她叫阿银,是武威郡昌松县人,今年十四岁;去年爹娘病故,没钱下葬,才把自己卖了,年纪是大了些,但是手脚伶俐,人也听话。”管事介绍道。 尹氏笑着道:“你要是不缺人,就挑几个年纪小的慢慢教,缺人就把这个大的留下直接用起来。” 池棠点点头:“我正缺人呢!伯母把阿银给我吧!” 尹氏自然说好。 阿银听着管事的指示跪下给池棠磕了个头,口中说着感激涕零的话。 池棠笑了笑,道:“我这儿正如夜漆黑,你来似烛火相照,以后我便唤你银烛,如何?” 她直到这时才抬头看了池棠第一眼,惊讶,意外,但很快被惊喜与感激取代,结结实实再磕了一个头,道:“银烛谢姑娘赐名!” 池棠算了算时辰,估计商大夫快到了,便留下夏辉再挑两个,自己先走了。 出门走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个银烛,你替我盯着她。” 青衣低声应“是”。 池棠突然觉得难过。 前世相伴三年的人如期而至,却只能防备以待。 我这里如夜漆黑,你来似烛火相照—— 这也是她前世为银烛改名时说的话。 银烛来时,她身边的人都和她一样,还没从悲痛无助中走出,不能适应京城池家的种种,银烛弥补了她们所有的不足。 池棠一直很感激她,也很信赖她。 年前进京时,她记起银烛曾提过的身世,请求爹爹派人去昌松找她。 但是一无所获。 爹爹说,银烛的身份,可能是假的。 前世银烛是今年二月初采买进来的,但是因为她去年年底拒绝了柳院添人,尹氏就没有急着往家里添人,一直到二月底空了些才采买人手。 银烛一样进来了。 她之前一直想不通,前世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谁会处心积虑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但碰巧,这几天的事都连起来了。 昌松县,武威郡,姑臧县主郭凉。 前世被她替换下来的另一名太子侧妃,应该就是郭凉了! 如果银烛是郭凉放在京城的眼线,说不定害衫衫的也是她! “这倒不一定——”池长庭道,“她既然盯着陆七,为什么又来盯你?你这回又不在名单上!” 池棠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她丢完铁蒺藜后,突然发现殿下喜欢的是我!” 池长庭沉默片刻,森森地问道:“你们做了什么会让她这么发现?” 池棠一噎,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啊……” 池长庭冷哼一声,道:“我让人一直留意京城的牙行,银烛是年初到的京城,七天前进的我们家,哪来的昨天丢完铁蒺藜、今天就改主意来找你?” 池棠说不出来了。 “银烛先让人盯着就是,你别让她近身,等她自己露出马脚!”池长庭道。 池棠恹恹地“哦”了一声,开始同他说起昨天在陆家的所见所闻。 正说着,守在门口的侍从急匆匆跑了进来:“大夫人遣人来说,永泰郡主和陆七姑娘在花厅闹起来了!” …… 昨晚喝到最后,陆子衫已经醉了,闹着不让池棠回家,非要她留下一起睡,直到听池棠说起不放心家里卧病的父亲才松了手。 当时陆子衫确实提过今天要来探望池长庭,但刚说完她就睡着了,因此池棠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陆子衫伤了脸,近期应该不会出门。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更没想到,她会撞上李姝。 池棠急匆匆跑到花厅时,陆子衫正和李姝左右对峙着,看上去颇居下风。 李姝是郡主,衣着华贵自不必说,仆婢如云也没落下,神态更是趾高气昂,就连身边的婢女看陆子衫都是带着轻蔑。 “哼!丑八怪!”李姝嫌弃地看了陆子衫一眼。 陆子衫脸上的面纱不知被谁扯掉了,脸上血痕刚刚结痂,十分明显。 除此之外,她衣着也只是平常,侍女就带了两个,和李姝一比,简直寒酸极了。 但气势上,陆子衫毫不相让—— “哼!破锣音!” 李姝脸色大变:“你——” “衫衫!” 池棠忙冲了进来,将陆子衫往身后一拉,怒瞪李姝:“你想干什么!” 尹氏吓得脸色发白,忙去扯她:“小四,不得对郡主无礼!” 池棠不让:“是她先对衫衫无礼的!” 尹氏抱着一脸惧色的小儿子,神色很是无助:“不是…… “你们池家就是这样待客的?这就是你们的家教?”李姝冷笑着打断了尹氏的话。 池棠哼道:“你们梁王府就是这样作客的?这就是你们梁王府的家教?” “你放肆!”李姝勃然变色。 池棠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瞥见青衣立在门口,立即又壮起了胆子:“郡主到底有何贵干?不会是特意来别人家欺负别人的客人吧?” 尹氏在一旁弱弱道:“郡主是来探望二叔的……” 池棠吃惊地打量了李姝两眼。 李姝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脸颊却可疑地红了。 池棠一下子想起了上回烧尾宴上薛筝说的可能,脸色顿时就变了。 “家父不便见客!郡主请回吧!”硬邦邦冷冰冰丢下一句。 一转身,却亲亲热热牵起陆七姑娘的手往外走。 “快进去吧!我爹也好久没见你了,刚刚还说起你呢!” 第239章 就是不甘心 “你的面纱不是永泰郡主揭的?” 池棠惊愕得停下了脚步。 “不是啊!”陆子衫眯着眼睛磨了磨牙,“是你那个小堂弟!” “小五?”池棠感觉有点不太好。 “就是他!”陆子衫的回答加剧了她的不好,“他跟着你伯母一起出来的,我想着是你堂弟,又长得挺可爱,就跟他说了几句话,谁知道这臭小子一声不吭,还拉了我的面纱!”她呲牙揉了揉耳朵,“把我耳朵都勒疼了!” “怪我!怪我!”池棠忙去帮她揉耳朵,“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小心他的!” 陆子衫怎么会怪她:“哎,昨晚我们要说的话太多了,哪里顾得上这种小事?” 池棠道完歉又反过来训她:“你伤了脸还出门干什么?我还以为你昨晚说醉话呢!” “我才没喝醉,我酒量好着呢!再说了,来你家也算出门吗?”陆子衫不以为然。 “不算不算!”池棠嘻嘻笑着,拉着她继续往里走,“那你跟永泰郡主闹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啊!”陆子衫一脸无辜,“她莫名其妙看我不顺眼,我被你堂弟摘了面纱后,她就说我出门不照镜子什么的,我出门照镜子了啊!不就几道伤疤吗?又不是褪不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不是我娘非要我戴面纱,我还懒得戴呢!” 池棠听得直笑:“是是是!还是我们陆七姑娘心大!上回我脸上也受伤过,我就不想让人看见。” 说着,心中忽然一动。 衫衫这样的性子,也会忧思成疾、郁郁而终? 陆子衫犹自洋洋得意:“我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这伤疤一点也不影响我的美貌,还长得挺有特色的,你看是不是?你仔细看看,这两道伤疤是不是很整齐,还挺好看的?” 池棠回头看她。 伤疤能好看到哪儿去?可禁不住女孩儿神采飞扬,一张脸似会发光。 池棠扶着下巴端详片刻,点头道:“像是一个很特别的妆面!” “要不是大夫说伤口不要沾脂粉,我都想画两道上去——”陆子衫用手指斜着比划了一下,“等这里好了,我画给你看,名儿我都想好了,就叫血晕妆,你说画红色好看还是紫色好看?” 池棠嘻嘻一笑:“等会儿去我那儿,先给我画画看……” …… 直到回了梁王府,李姝堵着的一口气都没消下去。 一进门,便怒气冲冲问道:“殿下呢?” 奴仆面面相觑,眼看李姝要发火了,才有一人怯怯答道:“半个时辰前好像往怀玉堂去了……” 李姝脸色一变。 怀玉堂,是那个余杭士子苏瑾在王府内的住处。 李姝恨恨一跺脚,转向往怀玉堂去。 侍女忙小跑跟上,神色不安道:“郡主,殿下吩咐过,不让去怀玉堂——” “滚!”李姝怒道。 “什么事大呼小叫?”前方嗓音低沉问道。 李姝收了脚步,看着梁王李熙从月洞门中走出,紫色衫袍,高大俊美,一脸的神清气爽。 李姝看得心中一沉,脸色也难看起来。 李熙挑了挑眉,问道:“你今天不是去探望池长庭?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语气莫名愉悦。 “池四拦着不让我见!”这事一提就火大,“当着我的面说池长庭不见客,一转头就把那个丑八怪带进去,根本就是故意下我的面子!” “哦?”李熙随口问道,“什么丑八怪?” “陆氏七女!”李姝咬牙道,“顶着一张毁了容的脸,还往池长庭面前跑,也不害臊!” “毁容了?”李熙若有所思,“我听说昨日陆家车队在库谷道上惊了马,有女眷因此受伤,莫非就是这个陆七?果真毁容了?” “脸上好几道疤,不是毁容是什么?亏她还敢往外跑!”又想起得池家父女亲自相迎的陆子衿,愈加恨恨,“陆家的女人个个都是狐媚子,把池四那个白痴哄得团团转!” 李熙听了笑道:“你也知道池四好哄,还跟她置什么气?等以后如愿了,还不是任你拿捏?” 李姝红了红脸,却又冷哼道:“我哄她能有什么用?他们父女不可能看我顺眼,我若能如愿,也是托哥哥的福!”说到最后,神色幽恨。 李熙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池长庭不会喜欢你,何必去受这个气?换个年轻听话的不好?” 李姝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就是不甘心……” 那年杏花初落,她从宫门前走过,一抬头,就见他站在对面,少年如梦,一笑无双。 从那以后,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爱之欲癫,恨之欲狂,如沉疴痼疾,如附骨之疽。 她至今时常梦见他掐着自己脖子的一幕,不是因为将死的恐惧,只是怀念唯一一次与他触碰。 “随你吧!”李熙也知道说服不了她,“这回他杀了姚无忌被罢官,没有合适的契机,短时间内是起不来的,契机我会给他,就看他自己珍不珍惜了!” “他要是不珍惜呢?”李姝没有信心。 李熙睨了她一眼,道:“给你一包药,把他睡了,别的就别想了!” “王兄你——”李姝恼羞成怒,一跺脚,跑了。 李熙摇了摇头,正要回书房,一步迈出,却又停下,想了想,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 怀玉堂是梁王府东北角的一处偏僻院落,原本属于内宅,苏瑾来了之后,李熙就让人把一处单独圈出来让苏瑾居住。 李熙进来时,苏瑾正临窗坐着,左手扶额,右手执卷读书,薄薄青衫挂在肩头,空落落的。 他一进门,苏瑾就敏锐地抬起了头,脸色顿时一冷:“殿下又来做什么?” 李熙淡笑不语,走到窗前,抽走他手里的书卷,看了一眼。 这也不是什么书卷,而是本朝历任状元的殿试文章,苏瑾在看的,正是池长庭的文章。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主持殿试以来,评价最高的就是兴和二年状元池长庭的殿试文章,因此许多士子在殿试前都会细读池长庭的文章。 李熙将书卷随手往桌上一丢,道:“今年的殿试是赵王主持,池长庭的文章已经过时了!” 苏瑾神色淡淡地将书卷重新拿起,道:“赵王主持,还不是得揣摩着圣意来?” 李熙笑了笑,道:“你真的要参加殿试?” 苏瑾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熙含笑低头,手指轻轻抚上他的下巴,缓缓捏紧,低语如呢喃:“阿瑾,我给你说门亲事如何? 第240章 新科进士 三月十四,甘露殿廷试。 三月十五,金榜题名。 金榜由礼部官员捧出承天门,亲自挂在城楼前。 随着籍贯姓名一条一条唱出,新科进士们也从承天门正门陆续走出。 状元,晋陵萧琢。 榜眼,京兆杜壑。 探花,余杭苏瑾。 池棠听到这个排名,微微一怔,说不清是在意料之外,还是在意料之中。 按照爹爹的推测,萧琢必中状元,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其他人的名次应该各自往后退一名。 现在杜壑退了,原本排二十三的大堂兄也退到了二十四。 但苏瑾还是第三名,原本排在苏瑾之前的孙元崇则到了第四名。 这个……就好像谁也动摇不了苏瑾的地位似的? “来了!来了!”陆子衫兴奋地拉了拉池棠,将她拉回了神。 一共五十名新科进士,全都出了承天门后,披锦上马,沿着御街不紧不慢前行。 御街,是长安城中心轴上正对着承天门的那条街,从来只有天子与储君的仪驾能从上面走过。 唯一的例外就是新科进士金榜题名后的衣锦游街。 这是至高无上的殊荣。 不仅打马御街的五十名进士春风得意,两边旁观的人也兴奋不已。 “五叔——接着!” 话音刚落,一只香囊砸向了萧琢。 萧琢状似随意地一抬手,轻松接住了香囊,旋即转头朝香囊飞来的方向一笑。 少年风流,绝色无双。 十九岁的状元郎,以后再也不是只有爹爹一个了。 池棠颇有些遗憾。 但周围的姑娘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尖叫出声了。 “状元郎!接着!” “状元郎!看这里!” “我我我……” 莺声燕语中,香囊、香帕、花儿,雨点般朝萧琢抛去,萧琢脸色一僵,迫不得已抬起袖子挡住脸。 群情激奋之下,池棠也差点跳起来把香囊丢出去。 结果一摸腰间—— 没带! 这才想起今早出门前,爹爹特地把她喊到跟前,搜走了她身上所有香囊、锦帕,还特别警告过她,回来要是少了任何一件首饰,这个月都别想出门。 池棠遗憾地收了手,顺便拉住了池珠:“你得留给大哥哥啊!” 池珠一听,忙将香囊收了回来。 至于陆子衫,早就将香囊丢了出去,还跟着喊了两声“萧五郎”。 也不知萧琢是不是听见了,竟然真的朝她们这边看过来,笑得既温柔又闪耀。 “萧五郎好像又更好看了……”陆子衫捧着脸陶醉地说。 萧琢笑过之后没有把目光挪开,仍旧一直顶着她们这边看,甚至依稀放慢了速度。 池棠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状元郎的注目很快引来群众的目光聚集,他还是固执地看着这边。 “阿棠!阿棠!萧五郎是在问你讨香囊呢!”陆子衫好激动。 池珠却顿时变了脸色:“四妹妹,你怎么可以……太——” “我没有!别胡说!”池棠急忙否认,“我跟萧五郎一点也不熟!” “不熟?”陆子衫不满意了,“他之前还向你唔——”被池棠捂住了嘴,低声恐吓,“不许胡说!” 说罢,池棠心虚地左右看了看。 还好,太子殿下没有突然冒出来。 那边萧琢等不到她的回答,索性停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杜壑也跟着看了池棠一眼,催马近前,同萧琢低声说了两句话,萧琢点点头,终于继续往前走。 池棠松了一口气,暗暗感激地看了杜壑一眼。 杜壑朝她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爹爹说过,今科进士,萧琢必中状元,杜壑也必是榜眼。 不仅仅因为这两人的天赋和才华,更重要的是,皇帝看中了萧氏和杜氏。 至于苏瑾,也是皇帝喜欢的类型,何况还有梁王保驾,名次绝不会差。 只是现在看来,好得有点出人意料。 杜壑过去后,苏瑾就出现了。 有萧琢在前,后面的几人都显得黯淡无光,但苏瑾又有另一种韵味。 他气质温雅,眉目秀丽,桃花眸流转间,又是一段风情。 只是他到京城后一直闭门读书,许多人都不认得他。 “探花郎!” 池棠耳边突然一声高喊,紧接着一只香囊丢了出去。 苏瑾像是下意识接住了,低头看着香囊,似乎愣了愣,随后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眸色深黑,有艳丽光泽。 池棠正觉得怪怪的,他又微笑颔首,温文尔雅一如最初。 等苏瑾走过去了,池棠忍不住拉着陆子衫问道:“你怎么还有香囊?” “我特意多备几个啊!万一看到特别好看的呢?”陆子衫理所当然地说。 池棠默了片刻,问道:“那为什么要给苏四郎投?” “他是我四婶的娘家侄子,是我表哥啊!”陆子衫道。 池棠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真的有点怕衫衫对苏瑾旧情复燃。 陆子衫误会了她的想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心,我还有呢!不会落下你哥的!” 池棠抱着她的胳膊娇娇地恭维道谢。 陆子衫“嘿嘿”一笑,道:“听说杜二郎是京里最出色的小郎,现在看下来,不过尔尔,还是我们萧五郎最好看!”这话说得,也不知在骄傲什么。 池棠纠正道:“杜二郎是很好,但不是脸好,京城最好看的小郎是崔九——” “是太子殿下!”池珠立即打断她,义正词严道,“你怎么能说别人呢!” 池棠又心虚地左右看了看,虽然还是没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但也不敢乱说了,连忙点头:“对对,是太子殿下!” 陆子衫困惑地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又得意道:“太子殿下我见过,也比不上我们萧五郎!萧五郎往那儿一站,跟会发光似的,我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池棠正要取笑她,却见她说完这句话后,目光就跟冻住了似的望着某一个方向。 池棠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两个人。 那两人原本站在人群背后,现在人群跟着前三名走了一大半,将那两人露了出来。 两人看似在并肩而行地说话,但仔细看下来,女人始终正对前方,哪怕说话也没有看男人一眼。 而男人却一直用一种似侧非侧的姿势走在女人身侧,眼睛专注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无奈和妥协。 第241章 陆子衫报恩 这两人,就是陆子衿与许航。 没过多久,陆子衿似乎说完了话,就丢下许航独自离开了。 许航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而说好眼里只有萧五郎的陆七姑娘则站在御街对面,隔着人群看他,连池兰泽过去了都没看到。 池棠忙将她摇回了神,可惜池兰泽已经过去了。 陆子衫急得抓着香囊就想追上去丢,池棠忙拉住她:“算了,人太多了,小心走散。” 她讪讪停下脚步,回头向池棠道歉。 池棠叹了一声,欲言又止,简直要愁死了。 衫衫看许少卿那眼神,跟前世看苏瑾有什么区别? 可周围那么多人,她也不好劝,只能含蓄地说:“别看了……” 陆子衫依依不舍地又看了许航一眼,嘟囔道:“大姐姐怎么对他这么冷淡?” 池棠安慰道:“先生对谁都这样冷淡。” 其实并不是。 陆先生虽然冷心冷情,但待人接物还是很温和的,刚才和许航说了一路的话,连看都没看一眼,算得上不假辞色了。 陆子衫对这个姐姐也不熟,池棠怎么说就怎么信了,又心疼地看了许航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有了什么?”池棠惊了惊。 “我知道怎么报答许少卿的救命之恩了!”陆子衫神情振奋。 “怎么报恩?”池棠警惕地看着她。 她刚张开嘴,眼睛一瞥,突然高兴得跳了起来:“周师兄!” 原来是周仪经过。 陆子衫也不过才见过周仪一次,一声“周师兄”喊得比池棠还顺口,喊完就摸出一只香囊丢了出去。 这回砸得挺准,香囊落在了周仪怀里。 周仪转过头看到她们,微微一笑,抬手拱了拱。 他这么一动,砸到怀里的香囊就滑了下去,落在地上。 他仿佛没有察觉,放下手仍旧握着马缰继续前行。 陆子衫倒也没在意自己的香囊掉在了地上,反正她今天带出来的香囊都是砸着玩儿的。 看看后面快没人了,索性把剩下的香囊都丢了出去,砸得最后一名进士云里雾里。 丢完之后,回头一拍池棠的肩:“把你家先生带去碧云楼等我!” 说罢,拉上同行的陆三郎跑了。 碧云楼是曲江池畔的一座酒楼。 今天池、陆两家的晚辈一起出来看状元游街,但也不能光看个状元游街就回家吧? 在陆子衫的建议下,陆家两位哥哥在碧云楼订了一间包厢,让妹妹们尽尽兴。 但现在看来,似乎无法尽兴了。 看到陆子衫推门进来,池棠心虚地看了一眼陆二郎。 “长姐拒绝了。”陆二郎道。 池棠不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连爹爹也称赞端方沉稳的陆二哥哥说起谎来竟然眼也不眨一下? 其实他们根本没去请陆先生。 陆子衫跑开的时候,池棠看得明明白白,她是冲着许航去的。 一面让她去请陆先生,一面自己去请许航,这不明摆着要撮合这俩? 于是同陆二郎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在城里绕了半圈,才往碧云楼来。 陆子衫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坐到池棠身边,叹道:“算了,反正许少卿也不肯来。” 陆二郎皱了皱眉,道:“长姐自己有主意,你这样自作主张,恐会惹了她不快。” 陆子衫不以为然道:“许少卿救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喜欢大姐姐,我就帮一把给他制造点机会而已,他人那么好,也没委屈了大姐姐啊!” 陆三郎嗤笑道:“他救的是你,你怎么拿长姐去报恩?” 陆子衫叹道:“我倒是想拿自己报恩,人家也不肯要啊!” 这也太直白了! 陆三郎惊跳起来:“你疯了是吗?当着这么多人瞎说什么!”说着,不自觉看池珠一眼。 这屋里的人,池棠就跟他们亲妹妹似的,但池珠就…… 池珠还没从陆子衫给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被陆三郎这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秘密,顿时吓得小脸煞白。 “好在两位池妹妹都不是外人,不会将你这话乱传——”陆二郎从碟子上拿了一只金灿灿的枇杷,一边剥着,一边温声道。 “我们不会乱说的!”池棠率先举手发誓,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池珠。 池珠也忙跟着承诺。 陆二郎抬眸看了陆子衫一眼,神色冷肃下来:“以后再说这种话,就别怪二哥向祖母告状了!” 陆子衫恹恹地“哦”了一声。 陆二郎转过脸,朝池珠微微一笑,将剥好皮的枇杷递给她:“三妹妹,吃枇杷。” 池珠脸红红地接过枇杷,道了声谢,不安也被抚平了。 陆三郎犹自忿忿:“你以后别瞎撮合了,那许航配得上长姐吗?” 这陆子衫就不能忍了:“许少卿怎么就配不上了?他才三十出头,年纪相当;位居大理少卿,才干不俗!论相貌,斯文儒雅;论性情,谦和知礼;论品行,还见义勇为!哪里就配不上大姐姐了?” 但是任陆子衫怎么夸,许航总是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缺陷—— “家世啊!”陆三郎理所当然道,“许航什么出身?长姐又是什么出身?简直云泥之别!” “你怎么能以家世论人!”陆子衫气极。 “我怎么不能以家世论人?”陆三郎斜了她一眼。 陆子衫不服:“家世差一点怎么了?只论才华、品性,你还能找到比许少卿更配得上大姐姐的?” 陆三郎认真想了想,击掌道:“池二叔!” 正在专心吃枇杷的池棠愕然抬头。 你们聊许少卿就聊许少卿,把我爹拉出来比较干什么?还给不给人家许少卿活路了? 陆子衫深知池棠护爹的决心绝不弱于她护许航之心,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池长庭不如许航,索性闭上了嘴,默默夹了一块山芋塞进嘴里。 陆三郎尴尬地笑了笑,也低头吃了一口菜,再抬起头时,换了一脸神情,别别扭扭问道:“池妹妹,怎么都没见……呃,朱姑娘?” 池棠正要回答,这时——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 第242章 会不会也对我下手 来的是薛筝和卢攸。 “方才在外面看到阿池的婢女,才知道阿池也在这儿,特意过来打个招呼——”卢攸笑吟吟道,“好些日子没见到阿池了,不知池先生的伤好些了没?” “已经快好了,多谢八娘关心。”池棠一面含笑应酬,一面悄悄看了薛筝一眼。 薛筝很冷淡,对池棠好似看都懒得看一眼,连卢攸都比她热情些。 这架势看起来,好像是卢攸想来这边打招呼,而薛筝只是陪着她来的。 不过池棠看她的时候,她还是抬了抬眼皮,投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池棠摸不着头脑,索性放下,为卢攸介绍陆氏兄妹。 “库谷道惊马的事我也听说了,阿陆这——”卢攸欲言又止地看着陆子衫,“十几天了,差不多好了吧?” 陆子衫今天出门还是戴着面纱。 其实她自己照镜子已经完全找不到伤疤了,可是阿娘扒着她的脸找了足足一刻钟,非说还有,一定要她戴上面纱。 陆子衫正心情不好着,提起这个又是烦。 她摸了摸脸,有气无力地说:“好不了了,这辈子就这样——哎哟!”捂着被池棠掐痛的腰跳了起来。 池棠将她拉回,冲卢攸笑道:“八娘别听她胡说!已经差不多好了!” 卢攸尴尬地笑了笑,柔声道:“阿陆不必担心,不过是时日尚短,我那儿有一盒祛疤生肌的膏药,不嫌弃的话,明儿给你送来。” 陆子衫仍是有气无力:“不必了,我就这样——哎!” 池棠忍不住又掐了她一下,正要向卢攸陪笑,忽听见薛筝嗤笑了一声,道:“你替她们着什么急?一个有淑妃亲姑姑,一个有——”顿了顿,突然改口,“宫里的玉女散、仙女膏之类的还不是随便她们拿?” 池棠干笑两声,心里却莫名其妙。 太子殿下对她好,别人可能刚知道,可是薛筝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会儿突然阴阳怪气做什么? 这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告辞了。 门打开,恰有一行人从门前经过。 “梁王殿下!”薛筝惊讶唤道。 为首的男子停步朝屋内看过来。 他身材高大,像是堵在了门口,遮得屋里光线都暗了几分。 “免礼。”他淡淡地说了一声,目光往屋内扫了一眼,“陆家的孩子?” 池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正落在她旁边的陆子衫身上,眸色深沉得骇人…… …… 池长庭听她说完,停笔沉吟了许久,才道:“这事……现在也不好说,可能是梁王看中了陆七,想聘给苏瑾吧?” “怎么可能!”池棠吓得叫了起来,“苏瑾自己有长辈,婚事怎么轮得到梁王做主?” 池长庭“嗯”了一声,低头写了一会儿字,改口道:“那也许是梁王自己看中了陆七,想聘为继妃吧?” 梁王年纪比池长庭还大几岁,自然是娶过妻子的,先王妃十年前难产而死,留下了一个小世子,今年十岁。 池棠更怒了:“他都能当衫衫的爹了,不要脸!” 池长庭一气连笔写完了一纸草书,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神色甚是轻松:“其实也没什么,陆家养陆七的这个路数,根本没想过让她高嫁,梁王来求娶,肯定不会答应;至于苏瑾,只要陆七自己不愿意,家里也不会勉强她——” “陆家养衫衫是什么路数?”池棠好奇地问。 池长庭笑了笑,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忧无虑长大,顺顺遂遂一生。” 池棠听得一怔,为什么觉得有点熟悉?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跟我养你差不多!”又叹了一声,“可惜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尽给父母出难题!” 池棠红了红脸,蹭到他身边,软软问道:“爹爹啊……你背上还疼不疼?” 池长庭乐了,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早就不疼了,一点小伤而已。” 池棠蹭了蹭他的掌心,轻声道:“爹爹,我们——” “不要胡思乱想!”池长庭果断打断了她,“你知道什么叫顺遂吗?顺遂就是想当太子妃就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就当皇后!你现在要是退缩就是瞧不起你爹!” 池棠噎了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说衫衫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帮着,我就爹爹一个,爹爹太辛苦了,要是爹爹有喜欢的人想娶回家——不用问我,我都同意……” 虽然被瞪了一眼,池棠还是弱弱地坚持说完了。 池长庭嗤笑道:“你以为多一个人就能分担?说不定还多一份累赘!别看陆家人多,还不是燕国夫人一人扛着?燕国夫人膝下,是淑妃撑着陆氏荣光,到陆七这一代,能撑得起门户的只有你先生,要不是家中子弟能力有限,燕国夫人怎么会力排众议,一定要把长孙女接回来?” 池棠听得瞠目结舌:“这……先生也好难……不过先生好像不是很看重家族荣光的样子?” 池长庭笑了笑,道:“我也不看重家族荣光,但像我们这种天生就要出息的人,能挡得住家族沾光?” 池棠一时无语。 池长庭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的心意爹爹明白了,爹爹自己有数——回头你还是提醒陆七一下,遇到梁王或者苏瑾都躲着点。” “难道他们还会不择手段?”池棠皱眉问道。 “不好说。”池长庭又铺了一张纸,兴致盎然打算再写一篇赋。 他现在虽然能起身走走,却还不能动武,也就站着写写字了。 池棠疑惑地看他一眼,问道:“爹爹为什么觉得他们会不择手段也要娶衫衫?难道除了衫衫,就没其他人选了?” 池长庭笔端一滞。 苏瑾科举入仕,名声很重要,他和梁王这一段关系必须掩人耳目,最好就是娶个好控制的妻子,还有谁比家世出众又性情单纯的陆七更合适? 可这种龌龊事,又不能对女儿解释。 池长庭想了半晌,只能说:“可能是……因为陆七比较、比较合适……” “哪里合适?”池棠追问。 “嗯……家世好……人好骗,哄好了,陆家的势力能给苏瑾助益不少。” 池棠沉默了一会儿,弱弱问道:“爹爹,他们会不会也对我下手……” 第243章 有人打阿棠的主意 女儿这么有自知之明,池长庭还有有点欣慰的。 不过这件事他还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池棠,自从他被罢官后,李俨这厮就差没在阿棠身上盖上东宫专属印章了。 现在哪里还有人敢打阿棠的主意? 池长庭是这样想的。 李俨也是这样想的。 全京城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谁也没料到,还真的有。 事情发生在三天后。 陆子衫终于被允许摘下面纱,陆大夫人决定带她去荐福寺上个香,感谢菩萨保佑她脸上没留疤。 “我都说了,没留疤这事应该感谢你和商大夫才是,菩萨干了什么了就要来谢他?”陆子衫拉着池棠落在陆大夫人身后嘀嘀咕咕。 “你又在那边胡说什么?”陆大夫人回头瞪了她一眼。 陆子衫立马换上一脸谄媚笑容:“我在说这里的菩萨好气派,一看就很灵验!还是阿娘会挑地方!” 池棠“噗嗤”笑出声。 陆大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行了,知道你在家闷坏了,等会儿给我们煮上两壶茶就放你去看百戏!” 陆子衫疑惑道:“为什么要我煮?你们自己边煮边聊不是挺好?” 陆大夫人板脸道:“让你给娘和婶娘煮个茶都不行了?” “行行行!”陆子衫无奈投降,又面露警惕,“不会要我煮到你们满意为止吧?” “三壶!”陆大夫人没好气地说,“煮完我跟你婶娘回家,随你自己玩!” “好嘞!”陆子衫挽着池棠眉开眼笑。 池棠正跟着高兴,忽然,陆大夫人和陆四夫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有些复杂。 池棠愣了愣,正要细看,她们二人已经转回身去,继续往前走了。 池棠拉着陆子衫慢了两步,小声问道:“伯母知不知道你喊了我一起来?” 陆子衫想了想:“应该知道吧?” 池棠脸黑了一下:“所以不是伯母吩咐你的,你也没告诉她?” 陆子衫不以为然:“不是每次都要喊你一起来吗?以前有次我忘了喊你,我娘还训我——”说着,学陆大夫人皱眉板脸,“我没交代你自己就不记得了吗?”说罢,自己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池棠一阵无语。 陆子衫说得也没错。 从前在吴县的时候,陆大夫人待她跟衫衫几乎一视同仁,但凡出门上香游玩,都会遣人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所以这回陆子衫派人来请她的时候,她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可刚才陆大夫人和陆四夫人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个不速之客似的。 这就让池棠有些尴尬了。 但来都来了,她现在也走不了,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她们今天来的是荐福寺,拜完菩萨后,寻了一座假山亭子煮茶赏花。 陆子衫不十分擅长煮茶,便和从前一样喊了池棠帮忙。 煮茶本来是件安静风雅的事,可两个小姑娘一起,便忍不住说说笑笑,嘻嘻哈哈,被陆大夫人瞪了两眼也不肯收敛。 第一壶煮好了。 一壶只分得三盏,陆大夫人和陆四夫人各一盏,陆子衫正要去拿剩下一盏给池棠,伸出的手却让陆大夫人握住了。 “四郎!这里!”陆四夫人突然扬手招呼。 池棠微怔,抬头望去,正见一人拾阶而上,深绿色的绫衫与身旁树丛几乎融为一体,然一张脸白皙秀美,被衬得如玉莹润。 他听到陆四夫人的招呼,脚步微顿,往亭子里看了一眼,目光触及池棠时微微一滞,随后继续走来。 原来是约了苏瑾一起。 池棠想着,便起身相迎,却见陆子衫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可惜手还被陆大夫人抓着,躲不开。 怎么了?池棠用眼神问她。 她皱了皱鼻子,摇摇头。 池棠还是没懂。 前面两位长辈已经同苏瑾嘘寒问暖上了。 少年俊才,哪个长辈不喜欢? 不但陆四夫人见了苏瑾与有荣焉,陆大夫人也是一脸和蔼,颇有越看越喜欢的意思,寒暄了两句,便将陆子衫往前一拉,直接拉到了自己面前,笑道:“衫衫还不来见过你苏表哥!” 这架势…… 独自落在人后的池棠顿觉毛骨悚然。 这分明就是安排了衫衫和苏瑾相看啊! 这两天,她光顾着警惕梁王那边,没想到陆家内部居然出了乱子! 又是少年探花,又是表哥表妹的,落在陆大夫人眼里,可不就是一桩好姻缘? 尤其最近衫衫还惦记着许航,跟许航一比,苏瑾简直是佳婿本婿了! 不行!她要阻止! 池棠眉头一皱,正觉得情况棘手,冷不防被人点到了名—— “池妹妹也在啊!”语声含笑温存。 池棠愣了愣,抬起脸。 苏瑾正笑吟吟看着她,同刚才与陆子衫见礼时的温和疏淡不同,他看着她时,桃花眸弯弯如月,神色温柔而亲昵。 池棠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不是啊……以前明明喊人家池姑娘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放榜那日,多谢池妹妹香囊相赠,我很喜欢。”他柔声道。 陆大夫人脸色都变了。 池棠忙道:“你看错了,香囊不是我的,是——”想想也不能扯上衫衫,只好又重复强调了一遍,“真不是我的!” 他莞尔一笑,目光一扫,问道:“池妹妹在煮茶吗?” “不是……”池棠有点无力,这厮今天怎么老是盯着她? 陆大夫人已经不想说话了 陆四夫人也笑得很勉强:“是衫衫煮的,四郎来品鉴一二?” 苏瑾含笑婉拒:“我也不善茶艺,岂敢污了七姑娘的好茶。” 一个池妹妹,一个七姑娘,亲疏立见。 陆大夫人再也待不下去了,冷冷道:“茶冷了,该回去了!”说罢,拂袖正要离去。 “大嫂!”陆四夫人急追上喊她。 陆大夫人停下脚步,却是朝正在窃喜的陆子衫喝到:“衫衫!还不走!” 陆子衫顿时如遭雷劈:“你不是说你们回家我可以留下看百戏吗?” 陆大夫人怒道:“你还有脸看百戏!” 陆子衫敢怒不敢言地同池棠道了别,一边嘀咕着“我怎么就没脸了,我脸不是刚好”,一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不过片刻,陆家的人都走光了。 池棠蹙眉恼怒道:“你不想要这门亲事,直接拒绝就好了,何必这样让人难堪?” 苏瑾微微一笑,道:“倘若我是认真的呢?” “什么意思?”池棠如临大敌地退了一步。 “你不是懂了?”他语声轻柔,桃花眸笑意愈深,“我喜欢你啊……” 第244章 旧情难忘 女人形销骨立的脸。 我不要离开他……不要离开他…… 少年温柔俊秀的眸。 我喜欢你啊……喜欢你啊…… 两个画面交替闪现,两道声音环绕叠响。 一幕幕,一声声,如催命夺魂—— 池棠猛然惊醒坐起,浑身冰冷。 呆坐了一会儿,重新躺下,盖上被子。 慢慢地,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 咬住手掌,低低地呜咽出声。 是因为她……是因为她…… 是她害死了衫衫…… …… 第二天,池棠的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了。 画屏一面拿着热鸡蛋给她敷眼,一面好声安慰:“哪至于那么严重,都是那苏瑾不识好歹,陆大夫人不会怪你的,七姑娘就更不会放心上了,你们可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池棠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瞥见夏辉要往外走,忙喊住她。 “不许去!”池棠警告道。 夏辉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这个时辰,姑娘应该在书房用早膳。” 事有反常,池长庭必然会派人来问。 池棠心虚地说:“那你去吧,就说我……就说我今天不去吃了——” 想想不对,好端端的突然不去陪爹爹吃饭了,爹爹一定会起疑心! “就说我不舒服——” 也不对,要是说不舒服,爹爹更要过来看看! “就说我还没睡醒!” 这个可以了,池棠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么说吧!” 夏辉应声退下。 “等等!”池棠又喊住她,“昨天的事不许说!” 这夏辉就不愿意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池棠咬了咬牙:“算了,我自己去说——” …… “啪!” 池长庭一掌劈下桌角,面如锅灰:“不可能!” 池棠盯着地上的桌角呆了呆,忙问道:“这么用力,背上疼不疼?” “不疼!”池长庭硬邦邦地说。 “苏瑾不可能喜欢你!别信他的鬼话!”池长庭沉着脸道。 池棠又呆了一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讨人喜欢吗?” 池长庭都被她逗乐了。 可真实原因他又不好说,想了想,作高深状:“男人喜欢女人是什么样爹爹我不比你懂?你自己仔细想想,他之前可曾表现过喜欢你?这次是不是很突然?” 池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喜欢我应该是怎么样?” 池长庭不情不愿地说:“至少也该像太子那样。” 女孩儿认真地想了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可马上又皱起了眉:“不对啊!爹爹,你之前说事梁王想为苏瑾聘衫衫,可现在明明是陆四夫人想为苏瑾聘衫衫;如果苏瑾不是真的喜欢我,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而且现在谁都知道太子殿下喜欢我,苏瑾为什么要故意跟太子殿下过不去?” 其实这也是池长庭所疑惑的。 如果只是需要一个好控制的妻子,怎么也不该把事情闹大。 可对着女儿不能疑惑,池长庭自己想不到答案,拿来应付池棠的答案还是有的:“这一定是梁王的阴谋?” “什么阴谋?”池棠不解问道。 “事关朝政,现在不便告诉你!”池长庭严肃地说。 池棠半信半疑。 池长庭神色自若:“真的,今天太子和陆先生都要来探望我,表面上是要探望我,其实就是要讨论这个阴谋!” 池棠大惊失色:“太子殿下今天要来?” 池长庭刚一点头,门外就来报了:“太子殿下和陆先生到了,二郎君要出去迎吗?” 池棠吓得跳了起来:“说我病了!说我病了!”一边嚷嚷,一边捂着她还没消肿的眼睛逃了。 池棠逃回柳院,才大喊失策。 她怎么能说自己病了?万一太子殿下要来探病怎么办?谁能拦得住他? “快!快拿鸡蛋来!”池棠急忙吩咐。 希望爹爹和太子殿下好好聊一聊梁王的阴谋,给她点时间把眼睛消消肿。 新鸡蛋刚敷上眼睛,就有侍女来报,陆子衫来了。 陆子衫是跟着陆子衿一起来的。 池棠自然没来得及消肿,只能一边敷眼一边见陆子衫。 陆子衫看到她的眼睛也吓了一跳:“你这是——哎呀!多大点事儿啊!都是苏瑾不好,我娘回去一直骂他呢!跟你没关系,别往心里去!”她也只当池棠是为昨天的事不安。 池棠也不敢解释,支吾了两声,问道:“你娘怎么突然安排你和苏瑾相看了?你事先知道吗?” “我哪知道?”陆子衫翻了个白眼,“就前天,我娘鬼鬼祟祟跑来问我觉得苏瑾怎么样,我就说还不错,然后她就高高兴兴说起要带我来荐福寺上香的事了!” 池棠小心翼翼问道:“那你想嫁给他吗?” “不想!”陆子衫回答得毫不犹豫,随后皱了皱眉,问道:“阿棠,你不会对苏瑾旧情难忘吧?” 池棠正要回答,目光瞥见站在院门外的身影,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殿、殿、殿、殿下!” 天呐!衫衫问这种问题为什么不能小声点!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听到? 陆子衫也吓到了,绷直了站在池棠身边,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太子殿下神色淡淡地走了进来,然后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 神奇的是,明明太子殿下什么也没说,陆子衫却突然懂了:“你们聊,我去找阿珠玩会儿!”埋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太子殿下一步一步走近。 走到五步远时,停了下来。 “过来。”语声清清淡淡,分辨不出喜怒。 池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又走近一步。 明明侍女们都还在,池棠还是觉得压力倍增,又后退了一步。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直到绊到了台阶。 池棠惊呼一声,身子刚刚往后一倾,就感觉后腰被人一托,紧接着整个身子往前扑进了他怀里。 池棠一下子红透了脸,忙从他怀里逃出来,跳上台阶,心虚地往院子里扫了一眼,发现所有人都低着头,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逼近,而是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淡淡问道:“你想把孤引去哪里?” 池棠下意识回头一看,身后就是堂屋,再往里就是她的卧房…… 第245章 阿棠说什么孤都信 小姑娘终于不退了,红着脸站在台阶上。 阳光洒落她发顶,有几根发丝翘了起来,蓬蓬的,让人很想去摸。 李俨抬了抬脚,怕她慌着躲,又放了下来。 “病了?”李俨问道。 池棠摇头。 李俨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半露半藏的小脸白里透红,再想起刚才躲他时活蹦乱跳的样子,应该是没病。 所以没病为什么躲着他? 李俨蹙了蹙眉,问道:“旧情难忘?” 她用力摇头,晃得头上珠花都快掉了。 李俨啼笑皆非,上前扶住她的脑袋。 定住她的脑袋后,却眸光一沉,指腹轻轻抚过她微肿的双眼,抿唇不语。 还是被看到了…… 池棠亡羊补牢地捂住双眼,弱弱道:“我真没有……” “没有什么?”他语气淡淡问道,“没有旧情,还是没有难忘?” “都没有!衫衫乱说的!”池棠一边卖力解释,一边悄悄分开指缝观察他的脸色。 还没看清,就被他拉下了手,在手心捏了一下。 “昨天的事,孤都知道了。”他低声道。 池棠哀怨地看了青衣一眼,欲哭无泪:“不关我的事啊……” 苏瑾说完那句话她就跑了,她可半点都没回应。 “不怪你——”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仍旧淡淡,“是苏瑾无礼。” 池棠心中一喜,忙不迭点头。 “你和他的事,已经过去了。”太子殿下又道。 池棠忙收住点头的动作,改为摇头。 太子殿下蹙眉不解。 池棠认真解释道:“我和他没有事!也没有过去!” 他眼里隐约亮了一下,低头凑近:“去年六月二十四,你在芳尘院外,和陆七说你喜欢他……” 池棠“噌”地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你、你听到了?” 李俨点点头。 池棠咬了咬唇,小声道:“如果我说,我早就知道苏瑾不是好人,怕衫衫被他迷惑,才说了那样的话,殿下信吗?” 李俨微微一怔,点头:“孤信。” 池棠惊讶看他,这是不是太容易信了? “阿棠不会说谎。”他解释道。 池棠有点不好意思:“可我当时就说谎了……” 他顿了顿,道:“阿棠说什么孤都信。” 池棠呆了片刻,小声道:“偏听偏信会成昏君的……” 他眸光微怔,突然笑意上涌,他毫无征兆地将她抱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池棠不自觉地将手心贴在他胸膛上,他笑时身体的震颤从她手心传来,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便觉得自己仿佛全身都盛满了他的笑,满得溢出时,她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他听到她的笑,低头看了她一眼。 “阿棠……” 他低低唤了一声,圈在她腰间的手臂缓缓收紧,掌心抚上她的背脊。 春衫单薄,掌心的热熨得她背脊一颤,慌忙推他:“殿下,有人……” 李俨一手箍住她的腰肢,一手扶住她的脸,低声道:“进屋去?” 池棠顿时烧红了两颊,瞪他一眼:“那不是欲盖弥彰?” “阿棠……”他低声唤道,似诱哄,似祈求,气息向她唇上靠近,企图不言而喻。 手抚着脸颊缓缓向下,贴在颈侧,烫得她骨酥身软。 池棠忙捉住他的手,小声道:“你、你先闭上眼!” 他眼睛一亮,立即听话地闭上了。 池棠屏住呼吸,手摸到后腰捉住他的手,猛地拉下,身子同时从他腋下窜了出去。 一直跑到院门口,才回过头来看他。 他已经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 正当池棠有些忐忑他是不是生气时,他唇角微微一勾,眸光温醇醉人。 池棠红了脸,朝着他走近几步,支吾了两声,问道:“殿下不是找我爹有正事相商吗?这么快说完了?” 李俨走到她身前,抬手顺了顺她刚才飞奔时吹乱的发丝,道:“听说你病了,就先过来了。” “那你快回去吧。”池棠小声催促。 李俨“嗯”了一声,低声道:“孤走了。” 池棠点点头。 李俨垂下手,从她身旁走过。 “等等!”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我、我送殿下吧!” 李俨微微一笑,紧紧扣住她的手指…… …… 送走太子殿下后,池棠准备去把陆子衫找回来。 然而还没走到池珠那儿,就看到了陆子衫,只是那一幕让她有点震惊。 前方少年少女面对面站着,少女手里还捧着一只香囊,笑吟吟满含期待地看着少年,画面甚是美丽。 但如果少年是池兰泽,少女是陆子衫的话,池棠只觉得惊悚。 池兰泽也不好好配合,东张西望之下看到了池棠,立即面露惊喜,像看到救星似地朝她招呼道:“四妹妹!” 池棠回了神,胆战心惊走过去。 陆子衫朝她身后张望了一下,问道:“太子殿下呢?你们聊完了?” 池棠敷衍地“嗯”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说去找我三姐姐吗?怎么……”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香囊上。 陆子衫恍然大悟,摇了摇香囊,道:“别误会啊!那不是上回新科进士游街的时候,我把池大哥的香囊给漏了吗?我今天特意带来补上呢!”见池兰泽还有疑虑,特意翻出香囊上的纹样给他看,“你看!这可是我让橙子特意绣的‘步步高升’香囊!专门为那天准备的!” 池兰泽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接过,感激地说:“多谢陆姑娘美意!” “陆姑娘真是有心了!”边上有人含笑附和道。 转头一看,正见尹氏领着两位客人朝这里走来,其中一位女客正直勾勾地盯着池兰泽手里的香囊看。 池兰泽似乎有所察觉,将香囊收进了袖中,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萧舍人和萧姑娘特意来探望二叔,大郎和小四陪着两位贵客去拜见太子殿下吧!”尹氏笑道。 池棠点头应下,领着萧琢、萧彤叔侄俩朝池长庭书房走去。 陆子衫一把挽住池棠的手臂,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跟太子殿下说了些什么?殿下有没有说要为你出气?” 池棠脸一红,嘟囔道:“什么啊,出什么气啊……” “不就是……”陆子衫嘻嘻哈哈地在她耳边说着。 池棠心虚地别开脸,恰又看见了萧彤,仍在盯着池兰泽藏香囊的那只袖子看,脸上仿佛有些难过。 第246章 继续炫耀不要停 梁王府。 李熙疾步走进怀玉堂,将手里的文书摔在桌上。 苏瑾拿起文书,神色平静地拆开。 “通事舍人的任命被驳回了,换成了主书——”李熙冷冷地看着他,“这就是你招惹池四的目的?” 苏瑾扫了一眼文书,神色无波:“主书很好,多谢殿下提携。” “很好?”李熙笑了,“你不是想进中书省吗?足足降了两级,也觉得很好?” “进了就行。”苏瑾道。 李熙俯身逼近他,低声道:“陆七不好吗?有你那个姑母说和,亲上加亲,陆家没有不愿意的,陆七又是个毁了容的,以后还不是任你拿捏?” 苏瑾抬眸,嗤笑了一声:“殿下听谁说陆七毁容了?” 李熙皱眉。 “她不过是脸上受了伤,早就好全了。”苏瑾笑道。 “果真?”李熙问道。 苏瑾淡淡道:“殿下不信可以派人去看。” 李熙沉吟不语。 苏瑾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殿下这么有心,不如把池四给了我?” 李熙顿时脸色一沉,目光森冷地看着他。 苏瑾仍旧仰着脸冲他笑,神色隐隐挑衅。 李熙却渐渐平静下来,语气淡淡道:“陆七性情乖张,也不是良配,这次是本王看走眼,下次不会了。” 苏瑾冷冷一笑,随手拿起一卷书册,不再看他。 …… 上回相亲不欢而散后,苏瑾没有再出现过,甚至连名字都少有人提起。 池棠再一次听人提起苏瑾是在齐国公府。 四月初一,她和爹爹受邀去齐国公府小宴。 池棠原本以为小宴只是谦辞,到了才发现,真的是小宴。 没有长辈参与,也没邀请外人,就薛筝和她两个侄女招待池棠。 薛筝还是对她很冷淡,两名薛小姑娘倒是同她说了几句话,但也就几句而已,保持不冷场。 整个宴席间气氛不冷不热,很没意思,池棠索性专心低头吃东西。 不得不说,齐国公府的厨子很不错,比东宫御厨的手艺还好。 池棠吃得满意,也就不那么在意今天受了冷遇。 但薛筝今天不但对她很冷淡,还看她很不顺眼,才吃了不到两刻钟,坐在主位上的薛郡君就搁了筷子。 还是“啪”的一声,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的那种搁,把薛小姑娘们都吓到了。 “撤席!上茶!”薛筝冷着脸道。 这里她最大,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 池棠只好依依不舍地看着还没吃完的长生粥被端走了。 好在随着茶水上来的还有茶点,今天的茶点还是她最爱的阮红酥! 齐国公府的阮红酥也做得好好吃…… “啪!” 薛筝重重地将茶盏敲在桌上,面色冷若冰霜。 两位薛小姑娘面面相觑、惶惶不安,池棠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薛筝。 “你们先回去!”薛筝淡淡道。 两位薛小姑娘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告退。 池棠一琢磨,估计薛筝有话要跟她说,忙将剩下的茶点两三口吃掉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薛筝霍然起身,指着她怒斥道。 池棠愣了愣,喝口茶送下点心后,才缓过气来回答:“你邀我来赴宴,是存着让我饿肚子的心思吗?” 薛筝噎了一下,又重新提起怒气道:“我饿着你了吗?你都吃了那么多了还饿?哪个姑娘家像你一样能吃的?” 池棠委屈:“我没有很能吃啊……太子殿下一直嫌我吃得少,我是今年才多吃了一点,我爹说我在长身体……” 薛筝听到她提太子火更大了:“你还吃得少?你看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光说还不够,直接冲过来掐她的脸,“你看你,脸上都是肉!” 这姑娘怎么长的?脸跟嫩豆腐似的,软绵绵,滑溜溜…… 薛筝忍不住又掐了几下,才冷哼道:“你再吃就胖死了!身上都是肉,看太子还喜不喜欢你!” 池棠吓得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腰。 好像是比前世胖! 薛筝见吓到她了,才满意地收了手,嫌弃地看她一眼,轻哼道:“也不知道太子表哥看上你什么了……” 这个问题,池棠还真没想过。 想了想,道:“我下次问问殿下。” 薛筝恨恨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傻?你知道你今天来干什么吗?” 池棠揉着额头道:“我知道啊,国公要找我爹谈话。” 关于他们家和齐国公府的现状,池棠也是有点明白的。 齐国公看中的太子妃是谢大姑娘,其余看中的还有卢八娘等等,反正没看中她。 结果现在……咳咳,太子殿下只要她不要别人,齐国公就不高兴了。 池棠是无所谓被齐国公府冷待的,譬如薛筝,除了对她爱理不理,不肯带她一起玩之外,其实也没怎么样。 她比较担心的是爹爹。 要是齐国公怪罪下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问的不是你爹!”薛筝没好气地说,“我问你自己来干什么的?” 池棠不解:“不是你下帖给我的?” 薛筝双手抚额,冷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继续问道:“你没发现我最近不理你吗?” 池棠愣愣点头。 “所以你都不知道做点什么来挽回我吗?”薛筝咬牙瞪着她道。 池棠呆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原来还可以挽回啊……我以为只要国公原谅我爹了,你就理我——” “你是猪吗!”薛筝怒吼,“我帮你和太子表哥暗度陈仓多少次了!你还不知道我向着谁吗!” 池棠目瞪口呆。 她怎么知道齐国公府亲父女居然不是一心的? 所以薛筝到底为什么不理她? 薛筝冷哼一声,道:“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不想做东宫侧妃的?原来打着做太子妃的主意!看不出你人小主意还挺大,连我都骗过去了!” 池棠想了想,好像真有对薛筝说过自己无意嫁入东宫的话。 原来是为这个啊…… 对此,池棠也觉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满眼诚恳道:“我没骗你,当时是真的这么想的,后来、后来殿下、嗯……是殿下一定要娶我的……” 薛筝面无表情地掐住她两颊往两边一拉:“来啊!继续炫耀!不要停!” 直掐到池小姑娘眼泪汪汪,薛筝才心满意足收了手。 收手后,薛筝瞥见她脸上指印清晰,心下不安,又把她捞到身边,一边揉着她的脸,一边警告道:“回去不许告状!” “这还用告吗?我爹一看就知道了。”池棠哼哼唧唧道。 “你就说我们闹着玩的!”薛筝道。 池棠睨了她一眼,不太愿意。 “行了行了!”薛筝一边揉一边好声哄道,“别气了,我跟你说个事!” “嗯?” “你知道新科探花郎苏瑾吗?”薛筝问道。 第247章 我太嫉妒了 “有这样的事?” 池长庭听了也十分震动,一时忘了生气,追问道:“薛筝从哪里听来的?三天前老颜来我们家,也没听他提起!” “是前天的事!”池棠道,“颜姐姐没有母亲,所以梁王府的人找上的是淮南长公主,颜三姑娘知道了,告诉了高家姑娘,薛郡君说她在高娘子身边有眼线,高娘子知道的事她都得知道!” 虽然听起来很复杂,但是消息来源还是挺真实的。 池长庭皱眉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池棠着急问道:“爹爹,梁王为什么要为苏瑾求娶颜姐姐?颜姐姐又不好骗!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心防着梁王对衫衫下手,没想到梁王看中的竟然是颜姐姐! 颜姐姐父母双亡,颜先生还没娶妻,颜家只有淮南长公主一个女主人,梁王便直接找上了淮南长公主。 巧的是,淮南长公主的亲女颜三姑娘和高家的五郎是未婚夫妻,因此和高霁雯走得近。 要不是颜三姑娘得知后告诉了高霁雯,又被莫名盯着高霁雯的薛筝知道,薛筝又告诉了她,还不知道他们要多久才得到消息! 可不是说要给苏瑾娶个人傻好骗的姑娘吗?梁王为什么又盯上了颜姐姐?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你忘了?颜家嫡长女幼时溺水成疾,卧病多年!” 池棠一愣。 这些都是关于颜殊的传言,而颜殊回京后,也没有出来走动过,所以这些传言还在继续传着。 所以是因为这个,梁王才看中了颜殊为苏瑾求娶? 他们想要的不是人傻好骗的姑娘,而是体弱到根本不需要骗的姑娘? 池棠突然想起前世陆子衫婚后的模样,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不过这事也简单——”池长庭道,“你去约薛筝骑马,把阿殊也喊上,她骑术很好,让她多跑两圈,别人就知道颜家大姑娘不体弱多病了!” 池棠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定了几分,转而关心地问道:“爹爹,齐国公原谅你了?” 池长庭惊讶地看她一眼,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个。 他射杀姚无忌,为的是向皇帝投诚,齐国公怎么会想不到? 再加上李俨最近大肆宣扬对阿棠的宠爱,他和齐国公的关系确实变得比较微妙。 他三月二十向齐国公府递了拜帖,一直到昨天才临时收到回音,而今天的谈话其实没有出一个好结果。 不过—— “你尽管去约,薛筝与太子亲厚,不会不给你面子。”池长庭安慰道。 池棠听他这样回答,就猜到了他和齐国公并没有和好如初,反过来安慰他:“薛郡君说她是向着太子的,她对我还是跟以前一样。” 池长庭看了看她脸上的红印,冷笑道:“所以她以前也经常掐你的脸?” 池棠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她跟我闹着玩而已……” 池长庭冷冷一笑:“你自己愿意才叫闹着玩,你要是不愿意,那就是欺负!” 池棠想了想,道:“我没想过愿不愿意,就是还……挺习惯的……衫衫也喜欢捏我的脸,还有朱姑娘,其实……”其实太子殿下也喜欢,不过太子殿下捏得比较轻。 池长庭哼了一声,叮嘱道:“习惯了也不能随便别人捏,要会拒绝!” 女儿的嫩豆腐,到底被多少人吃去了? 池棠刚一点头,就被亲爹捏了一下脸。 “爹——”池棠不满地喊了一声。 池长庭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去吧!” 池棠揉着脸转身,停滞了片刻,又转回,脸色有些泛白:“爹爹,衫衫身子一直很好……” 池长庭眸光微沉,低声道:“除非让陆七再嫁他一次,否则无法求证发生过什么,你也别多想,爹爹会留意的。” 池棠抿唇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也许她永远都不能求证前世衫衫遭遇了什么,但总好过让历史重演。 真相不是最重要的,衫衫好好的才重要。 …… 薛筝果然没有拒绝她的邀约,甚至还把谢婉也喊来了。 四月初五,城南长乐坡,京城贵女云集。 很多人都是第一回见颜殊,无不大感意外。 颜殊今天穿的骑装纹饰不多,深青色,偏男式,但她身量颀长,脸上又没什么表情,这一身类似男装的打扮反而更显英姿飒爽。 “颜郎一出,萧郎都要退避三舍了!”杜容故意指着萧彤挑拨道。 萧彤今天穿得很是文雅秀气,一身浅紫色绣藤蔓的骑装,纤腰一束,身姿婀娜,看得池棠十分羡慕。 可被杜容这么一挑拨,瞬间就把装了一路的文静气儿给丢了:“退不退避可不由衣裳说了算,敢不敢跟我赛一场?” 场面顿时兴奋起来。 待欢呼声起,两人绝尘而去,杜容回过头笑道:“这能叫病弱?石六那才叫病弱呢!” “石榴是谁?”陆子衫好奇问道。 杜容兴致勃勃为她解释:“是石六,户部石侍郎家的六姑娘,这姑娘自幼就是个走一步喘三喘的,前两年又大病了一场,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池棠看目的达成得差不多了,悄悄靠近薛筝,冲她感激地笑了笑。 薛筝正在同谢婉说话,睨了她一眼,没理会。 倒是卢攸催马近前,依依不舍道:“可惜阿池不能随驾去玉华山,要好几个月不得见了。” 玉华山在京城北面,山中建有避暑行宫,皇帝每年四月中去避暑,到六月底回来,五品以上的京官都能携家眷伴驾随行。 今天出来的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家世,自然是要随驾的。 池棠本来也能去的,但是池长庭被罢官了。 “没事!我也不去!我留下陪你!”陆子衫立即凑过来声援池棠。 她家里虽然没有五品以上的京官,却有一个燕国夫人,也在伴驾名单上。 池棠正感动着,忽然听薛筝嗤笑了一声,道:“她哪需要你陪?太子都留下了!” “什么?太子都留下了!”杜容嚷了起来,“太子殿下竟然为了阿池甘愿留京!天呐!我太嫉妒了!” 第248章 太子是我一个人的 当着谢婉的面说这个,池棠还是有点心虚,忙解释道:“不是的,太子殿下是奉旨留下理京城事,不是为我……” “不管是不是为你,总之,你留下,太子留下——”杜容朝她挤了挤眼,“太子殿下不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池棠红了脸,支吾着别开脸假装看风景。 这时,又听卢攸笑道:“真是羡慕阿池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池棠回过头,打量了她一眼。 会绕着弯说话的姑娘也不是只有京城里有,虽然她有时候不太能明白这些人到底想说什么,但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她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何况卢攸这句话也酸得挺明白的。 池棠正了正脸色,道:“你要是羡慕,也可以留下,但是你留不留,太子殿下都是我一个人的!” 周围静了一瞬。 池棠趁机一拉马缰,小跑着躲到薛筝身边去了。 虽然卢攸看着挺要面子的,万一把人气疯了打她怎么办? 好在这时,赛马的两人回来了,众人若无其事地围上去换了话题。 只剩薛筝没动,对着池棠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挑眉问道:“这话谁教你的?也不怕脸疼?” 池棠嘟囔道:“疼也不是疼我的,都是殿下自己说的……” 是他说了只娶她一个的嘛…… …… 傍晚回城时,却不是池长庭来接。 “我爹呢?”池棠惊讶问道。 “叔父临时有事,让展郎告知我来接妹妹。”池兰泽道。 他已经过了吏部选试,正式授了官职,此时应该是刚下衙,一身深绿色的冠服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儒雅。 答过池棠的问话后,他抬手向众人含笑作揖,温声道:“今日舍妹承蒙诸位照顾了。” 陆子衫笑嘻嘻道:“是啊!照顾你家妹妹可辛苦了,池哥哥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池兰泽脸上微红,温声道:“陆姑娘说笑了。”说罢,接过池棠手里的缰绳。 进了城,女孩子们各自散去。 萧彤却不肯走:“我马上要随五叔去玉华山了,就和阿棠多待一会儿吧?” 池棠略觉惊悚,这哪是要跟她多待一会儿? 可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萧彤人是留下了,却一直没有开口,一路上,就只有陆子衫同池兰泽说着话,池棠偶尔插上一两句,只有萧彤一直沉默着。 到了岔路口,陆子衫也离开了,萧彤还是继续跟着。 路再长也是要走完的。 终于到了池家门口。 池棠下了马,正要同萧彤道别。 没想到萧彤也下了马,动作僵硬地走上前,双手向着池兰泽一递,语气硬邦邦道:“这个,给你!” 池棠惊讶的看着她手里的香囊,藏青底,君子兰,针脚细密,绣得极为用心。 这份用心却把池兰泽给吓到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我、我不能收!” 萧小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眶:“为什么陆七的能收?” 池兰泽愣了愣,解释道:“陆姑娘给我的原本是为游街那日备下的,只是当时漏了,才在后来补上。” 萧彤脸色好看了一些,但还是坚持不收回香囊:“我这个也是为游街那日备下的,当时也漏了!” 这话谁能信呢? 池兰泽求助地看向池棠。 池棠……池棠假装没看见。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没进家门留在这里是为了看热闹,不是为了替大哥哥挡桃花啊! 池兰泽不知所措地盯着萧彤手里的香囊,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萧彤终于垂下了双手,收起香囊,低声道:“我走了。” 也不等谁回应,便快步走到马旁,翻身上马—— “等等!”池兰泽突然喊住了她,又回头对池棠道,“四妹妹,你先进去,我送萧姑娘回家!” 说罢,走到萧彤身旁,朝她伸出手,温声道:“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家,我和四妹妹都不能放心,不如由我送姑娘回去吧?” 萧彤双眸晶亮地看着他,直看到他渐渐红了脸,才抿唇笑着将缰绳放在他手心。 池棠目送着这两人走远,忍不住嘀咕道:“我挺放心的啊……那么多侍从侍女都不是人吗?哪来的姑娘家独自回家?” 真没想到大哥哥竟然是这样睁眼说瞎话的人! 哼……太子殿下也会给她牵马,她才没眼红呢! 嗯……太子殿下……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身朝里走。 冷不防被喊了一声:“阿棠!” 这声音当然是熟得不能再熟,池棠瞬间丢了思绪,高兴地喊了一声“爹爹”,雀跃转身。 惊诧地眨了眨眼。 刚想着他,他就来了? “咳咳!”池长庭用力咳了两声,脸色有点难看。 嘴里喊着“爹爹”,眼睛怎么不看他? 小姑娘这才回了神,红着小脸低头施礼。 膝盖还没弯下去,就听得太子殿下淡淡地说了一声:“免礼。”话音未落,人已经越过他朝前走去。 “怎么在门口站着? “嗯……刚到家……殿下怎么来了?” “和先生同路——” “咳咳咳咳!”池长庭听不下去了,黑着脸道,“臣都到家了,殿下可以回去了!” 谁特么跟他同路了?他们李家住这里? 李俨“嗯”了一声,目光从女孩儿发上的丝带看到脚上的小靴,道:“孤回去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明净净的双眸清晰地流露出不舍。 李俨心口一热,忍不住道:“这几日宫里在准备圣驾出行,等初十——” 话没说完,面前小姑娘的脸突然被挡住了。 小姑娘的爹扳着女儿的肩膀将她转身往里一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走好,臣就不送了!”说罢,强行推着女儿往里走。 “等等!”李俨喊了一声。 池长庭仍旧按着女儿的肩不让她回头,只自己回头冷冷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俨看着她欲转不能转的肩,唇角微微一动,柔声道:“这身骑装很好看。” 她好似笑出了声,但很快就被父亲大人“挟持”着进了家门,消失在他眼前。 李俨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笑,才骑马离去。 这一月的隐忍筹谋,这一日的紧张应对,换来她这一笑,也值了…… 第249章 不是坏事 一直到进了书房,池长庭还看到她脸上挂着笑,甜得碍眼。 “还笑?”池长庭瞪了她一眼。 池棠把双唇抿紧藏起,做了一个不笑的表情,却将两颊鼓了起来,看上去颇为滑稽。 池长庭忍俊不禁,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个傻姑娘!” 池棠双眸一弯,又笑了出来,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娇娇问道:“爹爹,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跟殿下在一块儿呢?” 这一声“殿下”唤得跟掺了蜜似的,听得池长庭心里泛酸,睨了她一眼,道:“去了齐国公府——”顿了顿,“那边已经没事了!” 池棠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没事?” 池长庭摸了摸她的头:“齐国公让步了,等爹爹起复,我们阿棠就是太子妃了。” 池棠微怔,轻声道:“殿下亲自去求齐国公了?” 池长庭见她隐有泪光,笑着安抚道:“齐国公是太子亲舅,求他不丢人,而且齐国公也是疼爱太子的,没有为难他。” 池棠吸了吸鼻子,问道:“那有没有为难爹爹?” “没有——”池长庭柔声道,“齐国公为人方正,不会故意为难人,这么多年,他一直很照顾我们家,只是这回我们坏了他的布局,又没有事先告诉他,才恼了爹爹和太子这一阵,太子亲自向他解释过后,就没有再怪罪了。” 见她眼里不安散去,池长庭也暗暗放下心来。 事情当然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 今天太子突然请他一起登齐国公府门,是因为临时收到西域急报。 但登门却不是去商议这份急报,而是去低头赔罪。 上回他去齐国公府赴宴,齐国公始终没什么表示,就是在等太子低头。 当初因为皇帝突然发难,太子来不及知会齐国公就直接请了皇帝做主婚事,结果惹恼了齐国公。 李俨一直没有低头,不是因为脖子硬,而是还没搞定皇帝。 皇帝虽然不能随随便便敲定太子妃人选,但可以随随便便给阿棠赐个婚,不把皇帝哄好了,其他都是白做。 去年年底,李俨携平叛之功回京,在朝中声名大振,又接连推行好几项政令,无不深得宗室褒奖,所以皇帝坐不住了。 但如今李俨先是连遭训斥,丢了修律的功劳,又接下姚无忌死后的江南乱局,还惑于私情,把选妃带来的助力也推了。 这么一来,皇帝看他反而顺眼多了。 这次圣驾北幸玉华山,留太子理京城事,就是皇帝的示恩。 毕竟是亲自选的太子,皇帝想要的是拿捏,而不是捏死。 搞定皇帝之后,太子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和齐国公好好低一下头了。 低头认错本来也不是急在今天,但是今天收到的西域急报是池长庭起复的关键。 选妃事可以用儿女私情来解释,但起复事关朝政,要是再瞒着齐国公,那就真的离心了。 所以太子一得到消息,就喊上他一起去了齐国公府,将选妃并起复两件事一起同齐国公交了底。 他回来,也将这件事的结果同阿棠说一下,免得她私下担心。 没想到这姑娘放下心后,居然回过头来教训他了:“爹爹,你刚才对殿下太失礼了,要是被御史看到——” “御史看到怎么了?老子都不做官了,他们管得着?”池长庭怒道。 反了是吗?居然为了李俨那厮来教训他? 池棠顿时愣住。 池长庭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女儿面前用词不雅了,掩饰地咳了两声,正色道:“对了!我已经查到库谷道洒铁蒺藜的人了——” …… 库谷道洒铁蒺藜害陆子衫惊马的人也不是什么凭空冒出来的黑手,而是疑似前世蒙面劫匪的瓦匠匡大! 如此一来,匡大那个疑似差不多能换成肯定了。 前世对池棠下手,这次对陆子衫下手,为的应该都是太子侧妃之位。 虽然池长庭和池棠都怀疑幕后之人是郭凉,但还是沉住气没有打草惊蛇,等着匡大和幕后之人接触。 至于苏瑾的亲事,好像这回颜殊的亮相真的起作用了。 至少在圣驾离京之前,梁王府没有派人再登颜家的门。 四月初十,圣驾离京。 苏瑾虽然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也跟着去了玉华山。 颜家二房有个长公主,自然是要去的,颜松筠却因为刚刚入仕,品级不够,只能留在京城,颜殊则跟着他留京。 池棠生怕梁王到了玉华山又去怂恿淮南长公主和苏瑾结亲,特意拜托了薛筝帮忙留意。 但去了大半个月,梁王府也没再提这门亲事。 听说淮南长公主有次遇上梁王时还暗示了一下,梁王却没有接茬,气得淮南长公主回去骂了许久。 之后的日子就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匡大没有动静,家里的银烛也安安分分,就连远在玉华山的苏瑾都乖得不像话。 池棠每日或窝在家里写字刺绣,或去陆家跟着陆先生习画,又或得了父亲的允许去东宫吃吃喝喝。 后来摸摸脸上的肉,决定要学胡旋舞,学了几天,又迷上了箜篌…… 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了五月初。 五月初二,太子离京,轻骑赶往玉华山。 “太子殿下去干什么了?”陆子衫问道。 池棠摇摇头。 水畔荷风习习,清香拂柳,既赏心悦目又凉爽宜人。 盛夏炎炎,白天只能窝在家里,到了傍晚,池棠才会和留京的几位好友一起骑马游曲江池,一边纳凉,一边闲聊。 等到天色暗得差不多的时候,忙了一整天政事的太子殿下就会从东宫,从京城的最北端穿行直最南端,把她们每一个都送到家门口。 最后才送她。 但是他前天没来,昨天没来,今天也不会来了。 两天前,太子殿下离京去了玉华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殿下连阿棠都没说,想来应该是与朝政相关。”萧彤猜测道。 萧彤原本是要随她五叔去玉华山的,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去。 池棠点点头:“殿下说不是坏事。” 他虽然走得急,也还是有来向她道别。 事关朝政,他没有细说,只是明确地告诉她一件事—— 爹爹要起复了! 第250章 她不愿意 日影西沉,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这几天李俨不在,姑娘们都是自己回家。 京城首善之地,出门又都是带着仆从的,没什么危险,池长庭那么疼女儿,也没紧张到这么点路都放心不下。 也就是那些个别有企图的,才会坚持接送。 别了陆子衫,转进常乐坊,快到家时,墙角阴影突然一动,一人骑马走了出来。 池棠吓了一跳,忙拉着马儿退了两步。 那人从阴影下走出后,就停了下来,朝她微微一笑,满面风尘,唯一双笑眸如弯月皎洁可爱。 池棠怔了怔,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了玉华山?” “我来找你。”他语气很温柔,仿佛怕惊吓到她似的。 池棠悄悄确认了下青衣的位置,才放心问道:“找我什么事?”虽然他的模样看上去怪可怜的,池棠还是很难放下对他的戒备。 他又笑了笑,这次笑得有点心灰意冷,但语气还是很温柔:“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不愿意!”这一声冰冰冷冷,从不远处拐角的墙后传来。 池棠顿时捂住心口,一连串的惊吓,感觉心脏有点吃不消。 一人从墙后走出,青衣帷帽,修长如竹,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池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心跳如擂鼓。 他径直走到她身旁,青衣一点也不护主地后退了两步,给人让出路来。 帷帽摘下,扔给青衣,他朝她抬起双臂。 池棠红了红脸,只抓着他一只手借力跳下马。 明明她下马的技术还可以,应该是能好好落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跳进了他怀里,被他双手握着腰肢,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池棠红着脸小声问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腰,后悔没有坚持把胡旋舞学下去,这几天好像又长肉了…… “刚回来——”李俨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随着她的手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碰过的地方,又立即挪开,神色依旧淡淡,“先去了曲江池,你们已经走了,就直接过来这里,一路上没看到你,就在门口等你了。”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亲仁坊南桥下游来了一群小鸭,我和衫衫多看了一会儿……” 想到两个小姑娘趴在桥上看鸭子的画面,李俨不禁莞尔,道:“在桥头看要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不乐意地嘟囔道。 “饿不饿?”李俨问着,解下随身的锦囊,翻出一块荷叶包裹着的点心递给她。 池棠咽了咽口水,狠心摇了摇头:“不饿!我吃过晚饭了!” 夏日昼长,她们每天都是吃过晚饭出来玩儿的,不过骑上大半个时辰的马,还是会觉得有点饿,所以每回太子殿下来接她的时候,都会带上一盒点心,让她们几个分着吃。 她就是吃那么多才长肉的呜呜呜…… 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拒绝的太子殿下拿着点心愣住了,不敢置信不知所措地问了一遍:“你不吃?” 池棠听着有点像质问,抬起头可怜巴巴看着他:“可以不吃吗?” 李俨只好收了起来:“那就不吃。”末了又忍不住再问一次,“真的不饿?” “不饿!”池棠坚定地回答。 李俨抿了抿唇,有点失落地牵起她的手:“进去吧。” 池棠刚拒绝了他的点心,不好意思再拒绝牵手,只好埋着脸任他拉着往前走。 走了两步,蓦然回头:“苏瑾呢?” “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池棠有点茫然,刚只顾着和太子殿下说话,竟然没发现苏瑾走了。 “你说你不是小孩子的时候。”太子殿下淡淡说着,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池棠“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上回那个“旧情难忘”的事,急忙解释道:“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来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种话,以前在吴县的时候跟他也不熟……殿下不说话我也一定会回答不愿意的,莫名其妙啊……我干嘛要跟他走……” 李俨没有误会,也没有在意,只是她着急解释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将他的手握得很紧,紧得让他有点着迷,便只不冷不热地“嗯”了两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池棠说了半天也没见他有所表示,愁得不行,一边迈过门槛,一边可怜巴巴追着问道:“殿下,你是不是生气了?”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小可怜的祈求,李俨哪里还能坚持得住? 正要开口,突然,她仰着脸挨近他身旁,轻悄悄地唤了一声:“俨哥哥……” 李俨猝然停步,转头看她。 池棠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唤道:“殿、殿下?”她就是想撒个娇而已,是不是过火了…… “唤我什么?”他握紧她的手将她拉近,语气有些紧绷。 池棠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 噌亮噌亮,凶巴巴的…… 好像不是生气! “俨哥哥……”娇滴滴、软绵绵的一声唤。 李俨顿觉浑身骨头都酥了个透。 “再喊一声。”他哑声命令道。 池棠眨了眨眼,娇娇道:“手疼!” 太子殿下立即松了她的手。 池棠双眸晶亮地看着他,退了两步,突然欢呼一声:“我不喊了!”转身就逃。 才逃了一步,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脚也跟着离地了。 池棠不自觉惊叫了一声,随后听到一声怒吼:“贼人!快放手!” 池棠转头一看,就见池兰泽朝着这边发足狂奔而来,手里举着几卷书,眼看就要砸向太子殿下的脑袋—— 然后,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灰衣人拦下了。 池兰泽刚挣扎了一下,就看清了“贼人”的真面目,顿时手里书卷惊掉了一地:“殿、殿下?” 太子殿下松了强抢民女的手,掸了掸袖子,负手身后,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池兰泽愣了一会儿,神色复杂。 太子殿下和自家堂妹那点事,全京城都知道了,他也没理由不知道。 而且堂妹的亲爹都默许了,似乎轮不到他来说什么。 可不说吧?他们刚刚那样子又太过亲热了,不像话! 池兰泽挣扎许久,敢怒不敢言道:“你们……注意点!” 池棠红了脸没说话。 太子殿下仍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向池棠,特别道貌岸然状,道:“孤有事找池先生,烦请池乡君带路!” 第251章 不是故意瞒你 离开了池兰泽的视线,李俨还是规规矩矩跟池棠保持了两步的距离。 刚才有多失控,他自己最清楚。 不用池兰泽提醒,他也知道该注意些。 刚刚也不知怎么,被她那么一声唤……那一声也太…… 李俨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走在他身边,唇角微微翘着,脸颊上酒窝若隐若现,看得出心情很好,连脚步也落得轻快雀跃,带着鬓角的蝶翼颤个不停,颤得他心头莫名骚动。 大约这一眼看得久了,惹得她转过脸来,目光疑惑地在他脸上看了一眼,又往他身上看了一眼,突然面露惊色,主动凑到他身旁,低声问道:“殿下,你偷偷回来的?” 李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便服,摇头道:“仪驾已入东宫,孤私下有事找池先生。” “那……你刚刚在外面摘了帽子不要紧吗?”池棠突然想起他原来是戴着帷帽的,应该是不想让人发现他来这里。 “无妨。”李俨道。 他刚从玉华山回来就直奔池宅,让有心人知道确实可以推测出很多事。 但摘都摘了,也只能无妨了。 刚刚那种情形,他能不出来吗? 人都出来了,摘不摘帽子苏瑾都能认得出他,不摘还显得畏畏缩缩。 这其中的婉转曲折池棠是想不到的,不过太子殿下说无妨,那就一定无妨了! 池棠继续高高兴兴把人往书房领。 李俨刚进门,就有人报到了池长庭面前。 池长庭一想到太子殿下离开好几天,一回来就去找自家女儿,这小别胜—— 呸呸呸! 等到他急匆匆跑出,在半路遇上这两人时,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太子殿下和他女儿并肩走着,中间隔了一步距离,也没有眉来眼去,规规矩矩的,令他很是欣慰—— 等等! 池长庭眉头一皱,对着太子殿下打量两下,心里觉得很不对。 离开这么些天,怎么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莫非他对阿棠只是一时新鲜?其实根本没那么喜欢阿棠? 李俨见他神色凝重,以为他担心事情有变,安慰道:“此行一切顺利,先生放心。” 池长庭“呵呵”一笑,朝女儿点了点头:“去吧!” 池棠不觉有异地应下,正要离开—— “等等!”李俨喊住她,蹙眉问池长庭:“先生都告诉阿棠了吗?” 池长庭干咳一声,目光闪烁,神色尴尬。 池棠满腹狐疑地盯着他:“告诉我什么?” 顶着太子殿下不满的目光,池长庭咳了一声,解释道:“本来打算明天告诉你的——” “先生明天一早就得启程了!”李俨冷冷道。 “爹爹要去哪儿?”池棠不安问道。 池长庭迟疑片刻,将她招来身边:“你也一起来吧——”侧身一让,“殿下,请!” …… 一进书房,池棠就愣住了。 书房里还有一个人。 池棠偷偷看了池长庭一眼,心里琢磨个不停。 陆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天黑了还没—— “哎哟!” 冷不防被拍了一下脑袋,一抬头就对上爹爹“再乱想就继续拍你”的眼神,池棠无辜地回了一个“我什么都没想”的表情。 李俨正同陆子衿颔首示意,听到池棠的呼痛声,回头又看到池长庭眼神不善,顿时蹙起了眉,冷冷道:“池先生明日启程去玉华山,极有可能直接从玉华山走,瞒到现在,是想让阿棠从别人口中得知吗?” 这么糊涂的爹,还有脸瞪女儿? 池长庭脸色一变:“我不是——” “还是孤来说吧!”李俨冷冷打断了他,转向惊怔的池小姑娘,语气一软,“五月初一,西域传来消息,波斯王于一月前病故,其幼子在长安为质,陛下意欲遣使护送波斯王子回国继承王位,孤举荐了池先生。” 池棠怔了怔,问道:“是早就计划好的吗?” 李俨点头:“我们更早以前就得知波斯王病重的消息,到波斯王病逝消息传来、陛下有意遣使时,只有先生通西域诸邦语,无人可替。” 她惊讶地看向池长庭:“爹爹通那么多?” 池长庭掩唇轻咳:“刚学的……” 这两个多月也是拼了他的老命,当年考状元都没那么费劲,忙到他都顾不上盯着李俨,差点让人把阿棠哄进东宫学胡旋舞。 呵!龌龊的男人! 李俨继续说道:“陛下已经下诏召见先生,先生明日一早就要赶赴玉华山面圣,不出意外的话,会授以礼部官职,很有可能直接从玉华山持节出发——”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池长庭看了他一眼。 还以为李俨要多坦白,也只是说了点不痛不痒的而已。 不过这样就够了。 池长庭略略松了一口气,道:“爹爹不是故意瞒着你,之前不过是个计划,也未必能行,万一不行,还让你白担心一场。” 池棠“嗯”了一声,低着头心事重重。 李俨想了想,也解释道:“孤也并非有意瞒你,只是觉得此事还当先生亲自告诉你为好。” “噗嗤!”边上陆子衿忍俊不禁,见众人看过来,便同池棠笑道,“为师也不是有意瞒你,为师就是存心瞒你,哈哈哈……” 池棠脸一红,拉着池长庭的袖子道:“爹爹不必这样,我知道的,这些都是机密,当然不能随便告诉我,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池长庭有点感动:“阿棠长大了……” 去年还哭着喊着连吴兴都不让他去,现在他要去波斯都不拦—— “对了爹爹,波斯远吗?” 池长庭一愣。 是了,阿棠根本不知道去波斯是个什么情况。 他这么一愣,答话的时机又被某太子抢走了:“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未知——” “什么一两年未知!”池长庭瞪了他一眼,回头安慰脸色发白的女儿,“不需要那么久,过年前一定回来!” 这话说完,陆子衿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池长庭正恼怒蹙眉,却被女儿握住了手。 女孩儿双眸澄澈,神色信赖:“爹爹说年前回来,就一定会年前回来的!我相信爹爹!你不在,我就不出门,一定照顾好自己!” 这么懂事的孩子…… 池长庭心软得一塌糊涂:“可以出门,没事,爹爹已经传信回师门,让师祖过来照看你一阵,应该这两天就到了。” 池棠诧异问道:“爹爹,你还有师门?” “没师门我跟谁学的武功?”池长庭啼笑皆非。 池棠怔怔点头。 爹爹有师门,怎么从来没跟她提过? “好了,快回去歇着吧!我这儿还有事!”池长庭道。 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的真的不好说了。 也还好阿棠没有问得太深…… 第252章 确实凶险 “去波斯……会有危险吗?” 问完之后,没有听到回答,只是感觉他在看自己。 池棠偏抬起脸看他,笑了笑:“不能说就算啦!” 他眸中仿佛有微光一闪,突然拉起她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前面就是东宫的丽正殿。 今天一早,池棠去送别父亲,太子殿下也来了。 送完回城,池棠就随他来了东宫。 入夏之后,池棠没少来东宫。 不过她也不是来缠着太子殿下玩的,她是来学箜篌的。 听说她想学箜篌,太子殿下就找了一名善箜篌的宫人来教她,因为宫人出宫不便,就让她来东宫学。 学箜篌当然不会在丽正殿学。 丽正殿是太子的起居寝殿,太子殿下会在这里处理政事、召见东宫属臣,池棠很自觉地从未踏足过。 可是今天,太子殿下一路拉着她进了丽正殿。 进殿之后,就挥退了左右,将她带到书案后,按着她的肩坐下,自己则转身从书架上翻找出一支卷轴,在她身旁跪坐而下,将卷轴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池棠惊讶地睁大了眼:“这、这是什么?” 这仿佛是一幅画,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画。 “是舆图——”李俨低声道,“舆图是军事机密,不要同任何人提起你看过,包括陆七、陆先生,甚至你爹。” 池棠吓了一跳,忙挪开眼睛:“那我还是不看了,万一说漏嘴怎么办?” 他看了她一眼,道:“说漏嘴了告诉孤,孤会想办法。” 池棠还是不敢看:“殿下突然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李俨微微一笑,伸出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指向舆图上一点:“这里是玉华山,池先生将从这里出发——” 池棠忙瞄了一眼。 他的指尖在舆图上缓缓划出一条线。 “走这条路,天水、武威、张掖……玉门关……莫贺延碛……” 池棠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越走越远,直到划到了舆图边缘。 他抬起手指,道:“波斯在更远的地方,暂时没有人能将舆图画到那里。” 池棠呆了好久,突然问道:“那吴县在哪里?” 他往舆图下方一指:“这里。” 池棠比了比,光舆图上可见的路线,就是吴县到京城的三倍,更远的地方…… “武威郡,突厥人出没;西平郡,临土谷浑;莫贺延碛,八百余里荒漠,鸟兽水草俱无——”他又指了指地图边缘,“三天前急奏,突厥十部进犯安西,就在这里。” 池棠呆呆地看着他手指的地方,喃喃问道:“爹爹说他会在过年前回来的……” 李俨也看着舆图,低声道:“这一路,确实凶险,但我们谁也不是让他去送死的。” 池棠眼睛亮了亮,又沉寂下去:“如果他平安归来,是不是立了大功?” 李俨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是平安归来,是不辱圣命归来。” “是不是可以做比兵部侍郎更大的官?” “是!”李俨道。 只要池长庭做到了,他无论如何都会为他请功。 身旁的女孩儿徐徐呼出一口气,唇角微微翘了起来:“那就好……”笑得却有些勉强。 李俨摸了摸她的唇角,问道:“怎么昨天没问?” 昨天他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她也没问,还以为她是没有想到。 现在看来,她只是不想当着池长庭的面问而已。 “爹爹想瞒着我,他怕我知道了担心,那我就不担心!”她抬头冲他笑了笑,这回笑得好看了些,“爹爹不惜代价冒这个险,都是为了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想要我不担心,我就不担心,他想要我高高兴兴接受,我就高高兴兴接受!” 李俨看了她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缓缓拢在怀里。 怀里的女孩儿软软的,小小的,她说的话也是软软的轻轻的,抱在怀里,听在耳中,却令人无端生出许多勇气。 “不只是接受,还要相信他——”李俨轻声道,“当初江南平叛时,你爹对我说,他有一个女儿,他不放心把他的女儿托付给任何人,所以他一定会好好活着,护她一生一世……” “他不是去送死的,没有任何人想让他去送死,我们做了足够的准备,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女孩儿突然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揪起他的衣襟往脸上乱擦,口中软绵绵地埋怨道:“都怪你!昨天刚说爹爹不在我要坚强不能哭的……都怪你惹我……” 李俨低声笑了起来,将她抱得更紧了。 池棠闹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悄悄擦干了泪,直起腰板推了推他,正色道:“我要去学箜篌了!” 李俨被她一挣,手不自觉地扶在她腰上。 掌下纤细柔软,玲珑可爱。 她害羞地拉开了他的手,又往后躲了一些。 “阿棠真的不要再学胡旋舞?”他低声问道,语气不自觉带上了诱哄。 湖水色的裙摆散开,似将她整个身子都藏在了水中,唯上身白底绿绣的诃子露在水面,显出几分动人的起伏。 李俨想起她唯一一次在东宫学胡旋舞,穿着紧窄的舞衣,身姿亭亭,如嫩柳抽芽,似含苞欲放,看得他挪不开眼,也看得她羞得再不肯学了。 可现在问她,她又露出了犹豫之色。 “想学吗?”李俨柔声道,“想学孤再把舞姬召来。” 池棠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摇了头:“爹爹临走的时候吩咐过,要学也只能在家里学,不可以在东宫学。” 她当然是想学的,可她也不想在东宫学,被殿下撞见多不好意思。 李俨默了片刻,道:“你想学的话,孤让舞姬今天随你出宫,教会了你再回来。” “算了,宫人出宫不便。”池小姑娘十分懂事。 李俨又默了片刻,道:“也没有那么不便……” …… 好像确实没那么不便。 池棠回到家时,舞姬已经送来了。 安置完舞姬,刚喝了一口茶,画屏便递来一封信,道:“薛郡君送来的!” 薛筝没什么离情别绪跟她叙,来信只有一件事—— 池棠立即放下茶盏,拆信展阅。 目光刚刚扫到第二行,倏然变色—— 第253章 因为苏瑾 议事罢,已经过了午时。 李俨唤来冯安,吩咐赐膳诸臣,自己也准备在丽正殿随便用一点,下午继续批阅奏章。 冯安应声之后,没有立即退下,而是迟疑片刻,上前附耳低语数声。 李俨眼神一变,倏然起身:“诸卿膳后自便,孤先行一步!” 说罢,匆匆离去。 出丽正殿,径直往北走。 正午烈日灼灼,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冯安边跑边喊:“殿下,这儿去西池院还远着,太阳大,您等等罗盖吧!” 身后侍卫们扛着遮阳的黄罗盖狂奔,还是赶不上疾步如飞的太子殿下。 李俨突然收住脚步,回头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冯安刚因为他停步松了口气,听到问话,又提起心忐忑答道:“辰时三刻……” 李俨倒也没有责备他,只是道:“即时来禀,下不为例!” 冯安急忙应是。 李俨缓了一口气,又问:“进膳了没?” 冯安抹了一把汗,答道:“进了进了,午时正的时候送了午膳进去,都是乡君爱吃的,这会儿可能刚吃完——”说着,突然想起太子殿下还没用膳,“殿下您——” 话没说完,太子殿下已经再次甩开他们,大步朝西池院走去。 西池院位于禁苑内湖山水池的西岸,殿宇轩敞,荷风送香,是东宫最凉爽的一处宫殿。 先前池棠要学胡旋舞,李俨怕她热着,将西池院又拆了几堵墙,如今几乎是三面通风,不用放冰都很凉爽。 李俨远远地就看到她坐在临水台上,面前还摆着食案,似乎还没吃完。 她低头看着碗里,仿佛心事重重。 李俨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姑娘简直乖得不行,除了第一回是由青衣偷偷带进来外,之后每回来东宫都是按照规矩由宫门一级一级请见,进了东宫先来拜见他,得了他允许才去西池院玩儿。 后来他索性每天傍晚送她回家时先问过她第二天来不来,来的话就派冯安在宫门候着,等她来了直接带进来就是。 可是她昨天明明说了不来,怎么突然又来了?还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他来了都没发现。 直到宫女们下拜出声,池小姑娘才突然回神,慌忙起身行礼。 李俨托着她的手臂扶起,目光往食案上一瞥,碗里还有一大半。 “吃了多久?”李俨问道。 她皱着眉回忆。 “半个时辰了。”侍女代为回答。 那就是吃了大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有大半碗?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今天胃口不好,吃不下……” 李俨心里一琢磨,低头凑近她,含蓄地问道:“腰酸吗?” 她茫然摇头。 李俨看着她蔫蔫的样子,又仔细算了算日子,抬头吩咐道:“都撤了,新上一桌——”又低头对她道,“孤还没用午膳,陪孤再用一些。” 池棠乖巧点头。 又听他吩咐道:“进碗红枣羹来,要热的。” 池棠这就不愿意了:“想喝酸梅汤!” 李俨正吩咐人拿披风来,听到她的话低头哄道:“这几日先忍一忍,等……过去了给你做樱桃冰酪。” 池棠顿时羞红了脸。 暗自算一算,确实差不多这几日。 他怎么知道的?他记这个干什么?堂堂太子殿下,不能记点正经事吗…… 李俨扶了她坐下,接过披风盖在她身上,道:“身体不适不要出门了,明天孤去看你。” 她突然一怔,抬眸看他一眼,弱弱地说:“殿下,我、我想去玉华山……” 李俨愣了愣,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低头不语。 李俨摸了摸她低垂的发尾,问道:“因为苏瑾?” 池棠愕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李俨道:“事出反常,孤让人去查了。” 苏瑾毕竟是梁王府的人,上次他也给梁王留了点面子,只是让苏瑾降了两级入仕。 没想到苏瑾贼心不死,还趁他不在,特意跑回京城来骚扰阿棠。 但那天见苏瑾形容异常,他也留了个心眼,派人去玉华山打探了一下。 消息很容易就打探到了。 苏瑾订亲了。 池棠觉得有点不对劲,忙解释道:“我不是因为他订亲才要去——”顿了顿,垂下双肩,“好吧,我就是因为他订亲……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解释,池棠却解释不出来。 薛筝来信说,苏瑾订亲了,和户部石侍郎的六女。 石六姑娘,她听杜容提过,是京城有名的病西施。 先是有久病传闻的颜殊,而后是胎里带弱的石六,再想起前世的陆子衫,池棠想了一晚上,越想越觉得惊恐。 今天上午挣扎再三,还是来了东宫。 她既然知道了苏瑾有问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不作为? 假如石六姑娘因此出了什么事,她岂不是成了帮凶? 往常碰到这种事,直接求助爹爹就好了,可是现在爹爹有那么危险那么重要的事要做,她不能拿这件事去麻烦爹爹。 所以她要去玉华山。 虽然不知道去了能做点什么,但是不去肯定什么都做不了。 不想麻烦爹爹的话,就只有太子殿下能送她去玉华山。 可是她连去玉华山的理由都说不清,甚至还添了点奇怪的问题出来? 同太子殿下对视了一会儿,池棠垂下脑袋,小声道:“我还是不去了……” 太子殿下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道:“吃完再说。” 池棠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拿着筷子频频偷看他的脸色。 他是不是误会了?他是不是生气了?可是这件事她要怎么解释? 李俨被她看得食不下咽,只好放下筷子,挥退左右。 正要开口,她突然离开了座位。 宫里进膳,都是跪坐在食案前进食,她也没起身,就这么爬了过来,爬到他身边,直起身,仿佛犹豫了一下,然后扑进他怀里。 李俨一愣,双手自觉环住了她的身子。 她抬臂搂住他的脖子,正色道:“我不喜欢苏瑾,我只喜欢殿下!” 想了想,又小声地加了一句:“阿棠只喜欢俨哥哥……” …… 轻纱缓缦之内,传来少女一声惊呼。 青衣往里瞄了一眼,顿时眉心一跳。 池小姑娘已经完全不见了身影,只留一段玉藕似的手臂在外,溺水般攀着太子殿下的肩。 死就死吧! 青衣闭眼冲了进去—— 第254章 太子殿下喜欢什么 青衣默默地退了出去,正如她默默地闯进来。 李俨低着头,面沉似水,但没有阻止她。 要不是青衣闯进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身体不太受控制。 李俨深吸了一口气,僵坐着看向已经逃回自己座位上的女孩儿。 她这会儿也不知道怕热了,拿着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缩了进去。 李俨勾了勾唇角,柔声道:“小心透不过气。” 她从披风里钻出半张脸,瞪了他一眼:“刚才才透不过气呢!”说完又红了脸,缩回披风里,一根头发丝儿都不给他看,闷闷地在里面抱怨:“以后再也不那样唤殿下了……” “好,以后再这样唤。” 这人怎么故意跟她说反话呢! 池棠忍不住再探出脑袋瞪他,不知怎么,对上他的眼睛,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这么一闹,李俨也没了胃口,唤来宫人撤席上茶。 清茶入腹,终于觉得没那么燥热了。 放下茶盏看她,问道:“你想去阻止他订亲?” 池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先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正要解释,他已经继续问下去了:“为什么不想他订亲?” 池棠挣扎了一下,轻声道:“他不是好人……” 这样一句话似乎太单薄了,池棠又使劲想了想,挑着能说的说:“之前京里传闻颜姐姐自幼病弱,他就求娶颜姐姐,后来发现颜姐姐传闻有误,就改为求娶石六姑娘,哪有人专门挑着身子不好的姑娘求娶的?他一定有鬼!” 李俨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推测……很大胆啊…… 其实只是两次有共同点的议婚而已。 以苏瑾的家世,想要攀附颜、石两家,也只有求娶有些不足的两家姑娘成功的机会才大一些,至少在他看来,除了苏瑾似乎不太愿意外,并看不出什么不妥。 池棠见他不说话,突然想起从前在吴县时,他还给苏瑾写过睢阳书院的荐信,好像挺欣赏苏瑾的样子,不由急了:“殿下——” “三日后。”太子殿下道。 池棠愣了愣。 “初十,孤带你去玉华山。” “真的?”池棠眼睛一亮。 他点了点头。 池棠欢呼一声,丢掉披风,朝他身边扑去。 不过这回没敢再往他怀里扑,只是抱住了他的手臂,娇娇地晃了晃,笑嘻嘻道:“殿下——殿下真好!” 李俨低头看她,不禁微微一笑。 “殿下你说我偷偷去行不行?不要让我爹知道,他现在这么忙,我就不要去给他添乱了吧?”池棠眼巴巴看着他。 “好。”李俨点头,阿棠给他添乱就行了。 “那我会给你添乱吗?” “不会!” “真的吗?”池棠还是不安,“陛下让你留守京城,你这样过去不要紧吗?” 他突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池棠有点不安,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太子殿下神色淡淡:“五月十二,孤本来就要去玉华山。” 池棠愣了愣,恍然大悟。 五月十二,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啊! …… 太子殿下走了。 虽然他平常也是过来跟她一起吃个午饭就走,但今天池棠有点心虚,总觉得他走的时候不太高兴。 池棠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一会儿箜篌,还是决定出宫了。 忘记殿下生辰的事实在太不应该了,一定要好好准备生辰礼弥补一下。 可是只剩三天时间了,她能送点什么呢? 要不找个人问问吧? 正这么想着,就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其实池棠没看到,只是路过一丛树木时,清风拂耳,送来一串急敲木鱼般的嘀咕声。 “何叔叔!”池棠转头喊了一声。 “喀嚓!”仿佛断了一根树枝。 随后又一阵清风拂面,一个灰扑扑的人落在她面前,脸色不太好看:“你怎么发现我的?我轻功退步了吗?竟然连你一个小丫头都能发现我的行踪,难怪我一直做不了正式暗卫!可是不可能啊!我再退步也不可能被你一个小丫头发现!是不是青衣出卖了我——” “我听到你说话了。”池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空当。 何必脸色更难看了,瞪她一眼,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别人说话能随便偷听吗?我——” “何叔叔,我有件事想请教你!”池棠这回学乖了,一开始就打断了他的话。 何必脸色一缓,道:“什么事尽管问,你叔我——” “你知道殿下喜欢什么吗?” 何必眉头一皱:“太子殿下喜欢什么?这个问题你可真难倒我了,太子殿下有喜欢的东西吗?我好像从没见过他喜欢什么,东宫那么多宝贝,他说赏就赏了,不给自己留就算了,也不给我留……” 池棠听了一会儿,觉得大概听不到什么有用的,只好打断了他:“何叔叔,你再帮我想想,想到了告诉我可以吗?” 何必满口答应下来。 …… 何必那儿没得到答案,池棠只好再去问问别人。 这种问题,池棠觉得应该问薛筝最合适,薛筝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又是女孩子,心细一些。 但薛筝远在玉华山,来不及问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问问薛策。 “你是想给殿下准备生辰礼吗?”薛策一听就猜透了她的心思。 池棠红着脸点点头。 薛策嘻嘻一笑,朝她眨了眨眼:“殿下喜欢看胡旋舞!” …… 虽然太子殿下看起来并不太像喜欢看胡旋舞的人,但池棠还是认真记下了。 一回到家,就喊来轻罗问道:“你知道京城谁胡旋舞跳得最好吗?” 青衣额角一跳,瞥了她一眼。 这都能想到,薛十一郎要哭了吧? 轻罗果然什么都知道:“宫里的董婕妤善胡旋,但外人很少见到,坊间是春风楼的康玉娘跳得最好。” 池棠精神一振:“请康玉娘起舞要多少银子?” 轻罗不太确定地说:“没有听说具体价码,但康玉娘是春风楼的红人,号称一舞千金。” 一舞千金! 池棠吓得小脸煞白,哆哆嗦嗦问管银的夏辉:“我有多少?” 夏辉给了她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 池棠顿时泄气,想了想,又吩咐道:“把库房账簿拿来!” 这场景,似曾相似,青衣正觉得莫名紧张,池小姑娘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第255章 有没有一种药 “青衣——” 青衣头皮一麻:“不行!” 池棠愣了愣:“为什么?” 青衣肃然道:“京城当铺不熟!” 池棠一怔,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想问你殿下除了胡旋舞还喜欢什么?” 她怎么可能再当太子殿下的东西?铁定会被发现啊! 当爹爹的也不可能,想都别想! 她拿账簿只是要看看有没有适合送给太子殿下的东西。 青衣心里一琢磨,觉得像薛十一那样含蓄行不通,应对池小姑娘必须直接一点—— “殿下喜欢你。” …… 池棠觉得东宫出来的这些人都不太靠谱。 要不就是半天说不清楚,要不就是说了个价值千金的,到了青衣这里,更是莫名其妙。 殿下喜欢她,她也知道啊!可是这跟送礼有什么关系?难道她还能把自己送给殿下? 最后还是轻罗提醒了她。 太子殿下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是他曾经替薛筝养过几天兔子。 那只兔子原是薛筝问太子殿下要的,太子殿下从小儿坊选中这只兔子后,并没有立即让人送去给薛筝,而是自己先养了几天,送过来时,连名字都取好了。 可见兔子在太子殿下眼里还是不太一样的。 所以池棠决定去挑只兔子送给太子殿下。 第二天一早,池棠就去了城外的自家农庄。 城里人想养猫猫狗狗小鸭小兔什么的,都是从自家农庄上挑的。 池家的农庄里也有兔子,灰的白的都有,每只都很可爱,尤其白兔,浑身雪白,眼睛似透明的红宝石一般,十分漂亮。 但池棠有点不愿意。 薛筝也养了一只白兔,太子殿下也养白兔的话…… 反正她不愿意! 庄头瞅着小主人似乎不满意,不由心中忐忑,想了又想,道:“白兔确实常见了些,听说隔壁庄子似乎下了一窝黑兔,不如姑娘再等等,小的派人去要一只?” 池棠摇头。 白兔常见也就算了,黑兔……一黑一白的,还挺般配…… “算了,不要兔子了。”池棠闷闷地说,内心也觉得自己有点小气,但觉得归觉得,还是控制不住这股小气劲儿。 庄头自觉没伺候好小主人,有点慌:“要不姑娘再看看其他?昨儿刚下了一窝狗崽子——” “不用了。”池棠摆摆手,没什么兴趣。 她又不是来玩的,不送兔子的话,她还要重新挑礼物呢! 刚要抬脚,忽然觉得脚上略略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小灰兔爬到了她脚上。 灰色的小脑袋在她脚背上一拱一拱的,两只耳朵也跟着一抖一抖—— “啊呜……这也太可爱了吧!”池棠看得心都醉了,忙蹲下身将小灰兔小心抱起。 庄头见她终于有看中的,忙把话跟上:“兔子都是怕人的,这小东西竟然会主动亲近姑娘,可见是有缘分啊!” 池棠听得高兴,立即决定了:“就这只吧!” 喜滋滋抱着小灰兔出了农庄。 轻罗忍不住小声劝道:“姑娘,宫里贵人都喜欢养白兔,黑兔也不错,但是灰色……是不是不太合适送给太子?” 池棠抱紧了兔子:“灰灰是我要养的,不是给殿下的!” 轻罗一愣:“那……” 池棠正觉得心虚,突然想起一事,立即振奋道:“殿下不是还给马儿取过名字?要不我送他一匹马?” 轻罗噎了噎,弱弱道:“殿下现在的坐骑是大宛驹……” “呃……大宛驹贵吗?” “西域进贡,千金难求。” 怎么又是千金? 池棠脸一黑:“再说吧……” 抱着兔子正要上车,身后突然有人喊道:“哎!那不是小棠吗?” 池棠闻声回头。 青草道上,一人骑着毛驴悠悠走来,穿着半旧的布衫,斗笠遮了半张脸,下巴上胡须稀稀疏疏。 “大热天的,你家殿下怎么舍得你往城外跑呢?”他笑眯眯打趣道。 池棠脸一红,问道:“商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商陆笑道:“我上山采药呢!” 池棠往他周围看了看,疑惑道:“药呢?” 商陆往身后一指:“太多了,雇了个人挑,落在后面呢!” 池棠“哦”了一声,再看商陆,想起他也是太子身边的人,便提着裙子跑近,问道:“商大夫,你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什么吗?” 商陆斜了她一眼:“他不是喜欢你吗?” 池棠红了脸:“我不是说这个……殿下生辰要到了——” “你还没准备好礼物?”商陆惊讶挑眉。 池棠讪讪一笑,心虚地说:“我没有很多银子……” 商陆笑道:“东宫什么宝贝没有?太子能贪那些贵的?” “可时间不多了,我也来不及给他做点什么……”池棠好为难。 本来太子殿下总是想问她要香囊,要是时间够,给他做一个也是不错的,可是就这么两三天时间,凭她的手艺,就算做出来也很粗糙,实在拿不出手。 商陆笑了笑,忽然一叹,道:“我以前邻居有个小姑娘——”打量了池棠两眼,“跟你差不多大!” 池棠眨了眨眼,认真听着。 “她家里穷啊!可她人真好!那年我生辰,她给我煮了碗面,那个面啊……啧啧啧啧……”他眯着眼直摇头。 “那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池棠忍不住问。 “当然好吃!”他突然瞪了她一眼,随后脸色又缓和了下来,“吃完面,她带我去山坡上看星星,她说她买不起什么礼物,就把那满天繁星送我了……” “太狡猾了!”池棠惊叹道,“满天繁星也不是她的啊!” 商陆噎了半天,又瞪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是心意!心意!我跟你说,我们太子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这种心意!” 池棠忙不迭点头,保证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见商陆忿忿要走,池棠突然心中一动,喊住了他。 朝后挥挥手,让侍女们都退远后,池棠凑近商陆,小声问道:“商大夫,有没有一种药,会让一个原本身体康健的人一点一点变衰弱,就好像是积郁成疾一样,最后病死,也好像是郁郁而终……” 商陆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压低声音问道:“你想害谁?” 第256章 男女授受不亲 池棠愣了愣,急忙摇头:“不不不,我没想害谁,我就问问!” 商陆半信半疑地打量她两眼,贼兮兮挑了挑眉:“怕什么?这种药我随随便便就能给你整个千八百种,保证天衣无缝,谁也查不出来!” 池棠瞠目结舌:“千、千八百种?” 所以真的有这种药?还很多? 商陆“嘿嘿”一笑,道:“千八百是个虚指,不过也不少就是了——”神色一转,认真劝道,“我个人以为,这种慢性毒太费劲,你要是怕毒发太快连累自己,可以选择十天半个月左右毒发的,我这儿也有十来种……” 池棠忙摆手:“我不是、我是……”神色一黯,“我就是以前见过这样一个人,原本身子一直好好的,几个月没见,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整个人都不对了,后来每隔一两个月再见,都会比上回更憔悴一些,到最后……” 商陆收起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叹道:“虽说确实有这种药,但这样的情况,也可能就是真的身体不行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再开口时,语气十分温和:“有时候,作为亲人,会一厢情愿地认为病人身体很好或者正在好转,所以到最后就会很难接受,尤其你那时候还小,更看不懂病情,你也劝劝你爹,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接受事实,哎……” 池棠听得云里雾里:“商大夫,你说的是谁?” 商陆吃了一惊:“你不是问你娘?” 池棠胸口一闷,仿佛被钝器重击,慌忙抓住他:“我娘怎么?我娘也是这样去的?” 商陆愣了愣,忙道:“不是,你娘死的时候我又不在,我怎么知道?” 池棠揉了揉眼睛,声音略有些哽咽:“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爹啊,非拉着我要我验你娘的死因,说她明明身子已经好转了,说她死得突然,其实你娘那身子,是胎里带来的弱,心肝脾肺都没长好,这种情况运气不好的就是个死胎,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活那么多年,还能好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儿——”突然叹了一声,“你娘也是不走运,我就晚了一天到,再早一点,说不定……也真说不定……” 说不定…… 池棠失了神。 要是阿娘没死,一家人多好…… “欸?你不是问你娘,那是问谁?”商陆想起问道。 池棠回了神,仓促答道:“呃……是一个朋友。” 商陆“哦”了一声,也没多问,直接答道:“这种事不好说,有的人看起来身体很好,谁知道有没有隐患?是不是中毒得看到人才知道。” 池棠无奈了。 难道要石六先中毒再让商大夫看?真有那时候,人都已经嫁给苏瑾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儿…… 可她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放下了。 商陆说到这里,往身后望了一眼,突然高喊道:“哎!怎么那么慢呢?白长这么大个子了!” 池棠跟着往他身后望了一眼,刹那间,目光骤缩,身子一晃,怀里的兔子没抱稳,掉了下去。 池棠惊叫一声,忙扑地去救。 还好青衣眼疾手快,一手兔子,一手池棠地捞了起来。 池棠重新抱好兔子,下意识往青衣怀里钻了钻,只觉浑身发冷。 待情绪稳定下来,再往那边看时,那个挑担子的男人已经走近了。 身材高大,肤色黝黑,一双三角眼纵然眯着笑意,看在池棠眼里却仍旧有虎狼般的狰狞。 也真是巧,商大夫雇来挑担的人竟然是匡大。 匡大笑着应了几句商陆的话,目光十分自然地扫了一遍。 被他的目光扫到的一瞬,池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仿佛浑身血液为之冻结。 然而匡大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直接略了过去,反倒是在另一个方向停住了,露出惊愕的表情。 池棠缓了一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 马车停在家门口,池棠下车时还有些恍惚,连门口的异常都没发觉。 还是画屏提醒了一句:“姑娘,好像是东宫行驾!” 池棠定睛一看,可不就是? 太子殿下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池棠忙抱着兔子跑了进去。 现在还是中午,家里男人都在衙门没回来,按理应是尹氏和池珠招待太子殿下。 可池棠一迈进花厅外门,却见尹氏和池珠站在屋外,都是神色惶惶。 正要问,就听到家里管事惊喜喊道:“乡君回来了!” 屋里坐着的那人闻声而起,朝外走来。 池棠顾不上询问尹氏和池珠,先上前行礼了。 太子殿下站在屋门口,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回来了。”然后转身往里走。 池棠只好跟了进去。 她进去的同时,一屋子的内侍都退了出去,只留她一人在屋里陪着太子殿下。 “殿下怎么来了?”池棠一边问着,一边将怀里的兔子放在椅子上,过来给他斟茶。 “孤昨日说过来看你。”他说。 好像是哦…… 池棠尴尬地笑了笑。 她不但忘了,还碰巧不在家,让太子殿下逮了个正着。 “殿下怎么没让我伯母和三姐姐招待你?”池棠谄媚地双手奉上茶盏,并且试图转移话题。 太子殿下神色淡淡地接过茶盏,道:“男女授受不亲。” 池棠呆了一会儿,问道:“所以殿下把她们都赶出去了?” 太子殿下纠正道:“孤是让她们退下。” 池棠“哦”了一声。 难怪把人吓得…… 李俨抿了一口茶,看了兔子一眼,问道:“你去城外农庄,是为了兔子?” “是啊!”池棠高兴地抱起兔子给他看,“殿下看它可不可爱?它的眼睛是灰色的!” 李俨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可爱。” 她喜滋滋地将兔子收回怀里,爱怜地抚摸着:“我要走的时候,它爬到我脚背上来,它喜欢我呢!我们是有缘分的!” “小儿坊有不少外邦进的兔子品种,你若喜欢,孤明天带你去看看。”李俨道。 “不用了!”池棠毫不犹豫摇头,“我已经有了灰灰,怎么能三心二意再养别的兔子?” “哦?”李俨随口应了一声,伸出手覆在兔子背上轻轻摩挲,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这样的话,怎么是在说一只兔子? 第257章 你爹不会发现的 太子殿下的手在兔子背上轻轻摩挲着。 但兔子背上本来还有一只手啊! 池棠红着脸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再看他,还是低头认真抚摸兔子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道:“殿下要是喜欢,我、我就把灰灰送给殿下吧!”说罢,心里还是有点别扭,只好暗自劝了一下自己,做人不能这么小气。 “不必了!”李俨立即收回了手,再也不看兔子半眼,“薛十二养了兔子,孤若是也养,会有人传闲话。” 池棠震惊了。 太子殿下这么洁身自好、坚贞不屈的? 李俨看了她一眼,迟疑道:“以前宫里有个贾才人,养了一只鹦鹉,后来有人给孤也送了一只,不久就传出闲话来了。” 池棠一惊:“后来没事吧?”这种闲话就是她听了都觉得可怕。 李俨沉默片刻,道:“宫里已经没有贾才人了。” …… 五月初十,东宫仪仗离京。 华盖垂幔的太子车驾上,池棠跪坐在李俨身侧,手肘撑在小几上,有些忧愁:“爹爹说师祖这两天到的,他还没到我就走了,他老人家来了没看到我会不会生气呢?” 李俨淡淡道:“池公是五日前说这两日到。” 池长庭都走了五日了,那个受托来照顾阿棠的人都没来,在他看来,已经非常失职了。 还是得自己看着才放心。 “他老人家可能有事耽搁,或者迷路了吧?”池棠猜测道。 李俨安慰道:“已经留了口信,他来了便知——”顿了顿,“也许我们回去了他也未必能到。” 池棠点点头,突然面露神往:“不知道师祖是什么样的,殿下你见过吗?” 李俨摇头:“孤不知池公师承。” 他身边也有招揽的江湖人,比如何必,还有其他,但从没人看出池长庭的师承。 池长庭自己也不说,这回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师门,不止池棠,其实李俨也很好奇。 池棠想了一会儿神秘师祖,思绪又回到此行的源头上来。 想了想,轻声问道:“殿下,你觉得苏瑾是个怎样的人?” 李俨看她一眼,淡淡道:“尚可。” 池棠一愣,道:“殿下当初不是说他是个良材?” 李俨道:“此一时,彼一时。” 行吧…… 池棠也不是很在意这点,继续问道:“殿下,那你觉得苏瑾的婚事是是梁王的意思还是苏瑾自己也同意?” 李俨道:“新科探花郎,谁能强他所难?” 当然梁王还是可以的。 就他看来,苏瑾可能真的喜欢阿棠,但又不敢违逆梁王的意思。 哼!懦弱! “那梁王为什么要为苏瑾求娶病弱女子为妻?” 李俨正要开口,忽然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小姑娘对苏瑾的婚事这样上心,确实挺反常的,似乎她知道点什么。 “我觉得他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池棠脱口而出。 “哦?”李俨鼓励了一声,抬手缓缓斟茶。 “梁王想为苏瑾娶一个单纯或者病弱的妻子,是想方便控制,可谁家娶妻是为了控制的?除非有什么秘密很容易被枕边人发现——谢谢殿下!”池棠顺手接过他递来的茶,目光灼灼问道,“殿下,有什么秘密是容易被枕边人发现的?” 李俨顿时噎住。 照她这个说法,他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出现了两个答案。 男人不可告人的秘密,还容易被枕边人发现…… “孤也不知!”李俨正色道。 池棠有些失望,忿忿道:“既然怕秘密被人发现,不娶不就好了?又要攀附人家家世,还要控制人家女儿,太可恶了!”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瞬间白了小脸,“殿下,你说如果石六姑娘嫁过去后,不小心发现了这个秘密,会不会……会不会被——”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只剩了个口型。 李俨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姑娘挺敢想的啊……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事,石六被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 “不管有什么秘密,现在都不是查的时候,池公出使在即,不容有失,最好等池公回来再说!”李俨道。 池棠一听会影响到爹爹,立即将苏瑾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凛然点头:“我听殿下的!” 他家姑娘就是乖! 太子殿下甚是欣慰,想了想,又道:“石家已经同意了婚事,你要是遇上石六,也不必多说。” 池棠点头:“我同她不熟,交浅言深,既失礼,她也不会听。” 李俨犹豫了一下,又嘱咐道:“那石六……你……尽量不要同她往来。” 池棠惊讶道:“怎么?她不好相与?” 李俨含糊地“唔”了一声。 好在池棠也没多问就应了下来,忽又托腮看着他,娇娇怨道:“殿下早说这些,我就不来这一趟了。” 他唇角微勾:“是,孤早说这些,你就不来这一趟了。” 池棠睨他一眼,又弯眸笑了起来,抬起手臂将宫纱袖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我像不像东宫侍女?” 说好避人耳目的,池棠特意作了东宫侍女打扮。 他伸出一只手捉住纱袖下端,一点一点向上攀爬,直至握住她的手。 “不像——”他握着她的手送回她身前,仍旧摆回托腮的动作,一本正经地端详了一下,道,“像东宫妃。” 池棠红了脸,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又朝车外看了看。 也确实不像,哪有东宫侍女上太子车驾的? “我还是到后面车上去吧!”池棠道,“万一我爹也来接殿下,一眼就看到我了!” 李俨按了按她的肩,安慰道:“无妨,池公新拜鸿胪少卿,又有出使事务缠身,应该没空来迎——” …… 三个时辰后,李俨看着行宫门外绯衣玉立的新任鸿胪少卿,神色有一瞬的僵硬。 此时,随行人员都下了车,李俨捏了捏手心,对着上前行礼的池长庭淡淡颔首,道:“池少卿公务繁忙,无需多礼。” 池长庭抬起头,唇角冷冷一勾:“礼不可废,臣一定多谢殿下一路照料小女!” 目光朝李俨身后一闪。 “池小四!还不出来!” 第258章 池长庭的美人 池棠几乎是一路被拎回去的。 一直到进了屋,池长庭才松开手。 池棠揉着被抓疼的肩,小心翼翼问道:“爹爹,你怎么知道我……” 池长庭冷哼一声,吓得她背脊一挺,肩都不敢揉了,低头等着挨训。 “还想瞒着我?”池长庭冷冷一笑,“跟我玩这些?你们还嫩着呢!” 瞥见女儿敬畏的目光,池长庭……也没心思得意。 他简直要气炸了好吗? 他就是用情情爱爱的思路推测了一下,想着李俨要来这边过寿,可能会把他女儿也拐过来,以防万一,就过去看了一眼。 没想到真的抓到了! 还装扮成东宫侍女! 这是要暗度陈仓的意思? 打算瞒着他把阿棠藏在宫里想干什么?来日寿宴罢,醉醺醺回来找阿棠花前月下—— “啪!” 一掌劈下,桌子噼里啪啦裂开,落了一地。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池棠吓得连声喊道。 池长庭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怒气,道:“知道错哪儿了?” 池棠忙不迭点头:“我不该瞒着爹爹!” 看她知错,池长庭也气消了一半,但还是要好好教训下:“知道就好!爹平常有不许你和太子往来吗?往来也要有个度!你都还没嫁给他,孤男寡女合适吗?别他说什么都听,你看他平常道貌岸然的,我告诉你,男人都一样!他哄着你偷偷来,就是想占你便宜!” 他家姑娘还是乖的,要有不好也是外面的太子殿下教唆的! 哼!那点花花心思,能瞒得过他? “那个……爹爹……”池棠弱弱地说,“你不要怪殿下——” “你还替他说话!”池长庭眼睛一瞪,怒道,“他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不懂?这样像什么话?私奔吗?” 池棠缩了缩脖子,还是鼓起勇气解释道:“爹爹,是我求太子殿下带我来的,是我要殿下帮我瞒着爹的,不怪殿下!” 虽然爹爹发火很可怕,她也不能让太子殿下给她被黑锅啊! 池长庭突然安静了下来,打量了她两下,问道:“为苏瑾订亲的事?” 池棠愕然:“爹爹,你也知道了?” 池长庭睨她一眼:“你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 池棠讪讪一笑。 “这事你别管——”池长庭刚说了这么一句,就见她听话点头了,不由一愣。 是不是太听话了点?他还没说为什么别管呢! 池棠见状解释道:“殿下已经跟我说过了,爹爹马上要出使波斯,我们不要去招惹梁王!” 池长庭笑了一声,点头:“对,别招惹梁王!” 池棠见他笑得有点古怪,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池长庭摇头:“殿下说得很对,我们现在盯着苏瑾,万一惹恼梁王,给我下点绊子,就前功尽弃了,之前安上门受的伤也白费了!” 看来李俨也猜到了苏瑾和李熙的危险关系,啧啧啧…… 池棠肃容道:“爹爹放心,我一定绕着苏瑾走!” “梁王府所有人都绕着走!”池长庭又嘱咐了两句。 池棠连声保证。 池长庭才放下心来,心里略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李熙那边已经被他得罪过了。 上个月他伤愈赋闲在家时,和李熙见过一面。 李熙愿意助他官复原职,条件是要他娶李姝。 卖身这种事他能干吗?自然是拒绝了。 如今他起复为鸿胪少卿,李熙应该也回过味来了。 现在,他和李熙的关系挺不好说的,没有撕破脸,但也僵持着,在这个关头,自然不宜去动李熙的心头好。 这些事李俨都是知道的。 大概因为如此,李俨才拿他的安危说法,哄着阿棠远离这桩事。 “石六那边你也别掺和!”池长庭又想起一茬,嘱咐道,“那个石六本来也不是个好的,你别跟她来往!” 池棠想起之前李俨说了一半的话,不由问道:“石六怎么了?” 池长庭冷笑一声,道:“她那算什么胎里带弱?都是装的!两年前还想设计赖上太子,后来被赵王捡了漏,不想嫁赵王,才称病在家躲了两年。” 池棠听得双目圆睁。 竟然赖太子殿下!活该她嫁给苏瑾! “爹爹放心!我一丁点儿都不掺和!” 看着女儿气得圆鼓鼓的样子,池长庭终于彻底放心了。 其实石六赖的是谁他也没留意,但,只要阿棠不管这事就行。 至于阿棠想要的陆七之死的真相,等石六嫁了苏瑾,自然能水落石出。 话说得差不多,池长庭气也消了,便吩咐仆从去给池棠收拾住处。 这宅子不大,前后三进,池长庭住了第二进,池棠理所当然住第三进。 原本不知道池棠会来,后面就没收拾,趁着收拾的功夫,池长庭先带着女儿在自己屋前用晚膳。 “陛下赐宅的时候赐了几个婢女,我也用不上,就都让她们待在后面了,不过这几个看着都不太伶俐,让她们干点粗活就行,还是青衣和画屏辛苦一些,别让外人近阿棠的身……” 趁着摆饭的时候,池长庭简单介绍了一下新宅的情况。 池棠正点头附和着,忽然闻到了一股脂粉香气。 还没细闻,便听见娇滴滴一声喊:“阿郎回来了吗?妾来拜见阿郎!” 池棠打了个冷战,被这嗓音听得有点发酥。 池长庭面色淡淡地吩咐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碎步如急雨。 池棠抬头一看,彩衣翩飞,莲步轻盈,光看体态都觉得十分美丽,等人到了跟前,看清脸时,果然花娇柳媚,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儿。 美人儿大约十五六岁模样,腰如春柳,目若秋水,进来行完礼便含情脉脉看着池长庭,柔声道:“阿郎要用膳吗?妾服侍阿郎可好?”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动手。 池长庭淡淡看了她一眼,才怯生生停步,一双妙目仍旧盯着池长庭看,仿佛除了他谁也看不到。 池棠简直看呆了。 她那可以出家当和尚的爹,才来了玉华山几天,这就破戒了? 池长庭被她的表情气笑了,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冷冷道:“我刚不是跟你提过,陛下赐宅的时候赐了几个婢女!” 池棠摸着后脑看了他一眼。 骗小孩吧?这是婢女? 第259章 石六姑娘 “……陛下当廷考校了池二郎一番,池二郎对答如流,于是龙颜大悦,拜为鸿胪少卿,兼安抚大使,又说池二郎在这里没人伺候,特意赏赐了美人一名,美婢数人——” 薛筝朝她挤了挤眼:“怎么样?你爹收了没?” 池棠点头:“陛下赏赐的能不收吗?” 薛筝面色一惊,随即露出羡慕之色:“真是好艳福……” 池棠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爹说她们都是陛下赏赐的婢女,让我看着使唤。” 薛筝瞪圆了眼:“那可是陛下赏赐的美人,你们拿来当婢女使唤?” 池棠也有点紧张:“陛下赏赐的美人不能当婢女使唤吗?” 薛筝一滞:“那倒也没说不能……” 池棠松了一口气。 爹爹非要这么说,她也阻止不了。 那位美人含泪服侍了她一顿晚膳后,回到房里就是一顿痛哭,听着好不委屈。 可她本来不是很开心要给爹爹布膳吗?怎么换了她就委屈了? “啧啧啧啧……”薛筝连连摇头,“真是暴殄天物,宫里赐下的美人,那都是经过百般调教的,给你使唤,那能发挥她们的长处吗?” “她们什么长处?”池棠好奇问道。 “伺候男人呗!”薛筝暧昧地笑了笑,见池棠还是一脸茫然,便摆摆手,敷衍道,“等你成亲了就知道了。” 池棠奇怪地看她:“你不也没成亲,你怎么知道?” 薛筝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你以为谁家都跟你家一样干净?” 池长庭丧妻八年未娶不说,屋里连半个女人都没有,这还是男人吗? 又聊了一会儿,池棠便起身告辞了。 这是到玉华山的第二天,她特意来齐国公别邸感谢薛筝帮她盯了苏瑾一个多月,顺便告诉她以后不用盯了。 从齐国公别邸出来,池棠坐着薛筝借给她的马车回家。 这里距离池宅有一小段山道要走,这条山道不是主道,没什么人,显得十分幽静。 因为天气炎热,车门车窗都是开着的,因此,池棠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道旁树荫下的三名女子。 其中蓝衣白裙的那个无力地靠在同伴身上,看起来不太好。 “去问问怎么了?”池棠吩咐停了车。 看衣着,那三人应该是一主二仆。 玉华山上都是随驾避暑的公卿高官,谁家姑娘出门不但没坐车还只带了两名侍女? 或许是住在这儿附近吧?池棠暗自揣测。 车停得不远,画屏问话的时候池棠便听到回答了:“我家姑娘中了暑气,实在是走不动了,在这儿歇脚——”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不知贵人是否方便,让我家姑娘搭车回去?” 不过举手之劳,池棠冲画屏点了点头,自己趴在车窗问道:“你们是哪家的?怎么走?” 对方侍女正要回答,那名中了暑气实在走不动的蓝衣少女突然站了起来。 不但站起来,还向着池棠来的方向快步迎了过去,神色惊喜娇羞:“四郎!这么巧你也从这里过!” 池棠眼皮跳了跳,再看画屏,已经变了脸色。 她也不想回头去看来的是谁了,立即朝画屏使了个眼色,迅速将头缩了回去。 但是已经晚了。 “是池四姑娘?”语声温润似美玉。 池棠恨得直捶车座。 昨天刚发誓绕着走的这些人,怎么一碰就碰上了俩? 她躲车里不说话,却不能阻止别人凑上前来。 脚步笃笃两三声后,苏瑾的面容便出现在车窗外,看到她,眼里依稀闪过一道光,随即含笑作揖:“四姑娘,又见面了。” 蓝衣少女也跟了过来,看看苏瑾,看看池棠,语声娇弱地问道:“四郎,你认得这位姑娘?” 苏瑾没有回答她,仍是盯着池棠看,笑容淡淡:“四姑娘遇到在下的未婚妻了啊……”语气若有感慨。 池棠板着脸同他点了点头,见画屏已经上车,淡淡道:“走!” …… 再次遇到石六,是在第二天的宫宴上。 五月十二,太子寿辰。 皇帝在玉华宫大宴群臣为太子贺寿,所有随行官员及家眷都收到了邀请。 因为白日炎热,宫宴开在傍晚时分。 日影西斜处,御园中衣香鬓影,燕语莺声,丝竹靡靡欲醉。 此时尚未开宴,女眷们各自找着相熟的同伴说话。 “这个石六也真是神奇——”杜容拿团扇遮着脸,低低笑道,“三月三那天见到她还半死不活的,一定亲就容光焕发起来了,石家不是在给她冲喜吧?” “不许你这样说苏四郎!”薛筝的小侄女恼着打她。 杜容一边躲一边笑道:“我可没说苏四郎,我不是说石六吗?” “真是可惜了探花郎……”卢攸幽幽一叹。 池棠沉默。 没想到苏瑾还挺受欢迎的。 薛筝见她不说话,戳了她一下,冲她眨眨眼,问道:“你给太子准备了什么寿礼?” 池棠红了脸,抿唇一笑:“不告诉你!” 一个个都说太子殿下喜欢她,那她只好把自己送给他了…… …… 玉华宫东,安喜殿。 李俨闭眼站着,双臂平举,任由内侍服侍着换上宴服,面色清冷,看不出是否疲惫。 冯安犹豫着问道:“殿下要看礼单吗?” 李俨睁开眼,淡淡道:“池乡君送了什么?” 他忙碌了一天,刚刚回来。 皇太子的寿辰是比着皇帝降一等来的,礼仪庆典、朝拜赐宴,一整天都安排得满满的,他现在回来,也只是换套宴服,朝臣们正在前殿等着他去赴宴。 因此今天各方进献上来的寿礼,他还一件都没看到。 冯安似乎对他这一问早有准备,很快捧来一只不大不小的长条匣子,匣子上还贴了一张封条。 “乡君亲手交给奴的,问奴能不能让殿下亲自拆,殿下您看——”冯安也是有点为难。 别说太子这么尊贵的身份了,但凡有点身份家底的,都不会亲手拆外面送来的礼,万一里面藏了什么不好的怎么办? 可太子殿下还没听他说完,就直接将匣子抢了去。 拿在手里掂了掂,撕去封条,打开盖子—— 第260章 狐假虎威 池棠还在御园里等着开宴。 薛筝突然拿手肘撞了她一下:“石六过来了!”又笑了一声,“好像冲着你来的!” 池棠抬头一看,果然见石六扶着侍女的手弱柳扶风般朝这边走来,眼睛正是看着她,不过目光不怎么友好。 石六来找她做什么? 池棠有点头疼,她答应了爹爹不招惹石六的啊,可是石六想招惹她怎么办? “话说,之前你让我盯着苏瑾的亲事,现在人家未婚妻又要上门找你,这是玩什么呢?”薛筝一边贴着她的耳朵低语,一边不轻不重掐了一下她的腰,“你要是敢给太子表哥戴绿帽,我第一个活剥了你的皮!” “我怎么会!”池棠摸着腰瞪她。 瞥见石六越走越近,索性拉了薛筝走:“我们去那边玩吧?” 薛筝抬头看了一眼,嗤笑道:“你想去自己去,我才不去讨人嫌!” 池棠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随手一指的方向上,有一座掩映在松林中的宫殿,飞檐翠瓦,规模不凡。 “那是……” 薛筝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 池棠突然悟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没有要去那里……” 她第一回来玉华宫,哪里知道哪座是太子寝殿? “不想见石六?”薛筝笑嘻嘻问道。 池棠点头。 薛筝笑道:“你看着!”说罢,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们会意地迎上石六,恭敬却不容拒绝地说:“薛郡君在此休憩,请姑娘至别处游赏!” 石六顿时僵了脸色,泪汪汪却不敢上前。 池棠看得艳羡不已:“我也可以这样吗?” 薛筝笑道:“你可以试试,看她给不给你面子!” 这种事其实不太好说,石六怕她有很多原因,不仅仅是一个郡君品级的压制。 池棠进京才半年,身上挂着的乡君封号就是个装饰,稍微家世好一点的都不会放在眼里。 恰巧这时,石六正可怜巴巴地同薛筝的侍女哀求:“姐姐通融一下,我有话想同池四姑娘说。” 池棠跃跃欲试地朝青衣使了个同样的眼色。 青衣面无表情地上前—— “退下!” 周围静了一静。 薛筝看了看青衣,转头对池棠道:“开个价吧!青衣我要了!” 池棠还未开口,却听见另一个声音冷冷道:“还没飞上枝头,就把自己当凤凰了?” 那声音嘶哑如老妪,一听便知是永泰郡主李姝。 “郡主……”石六向李姝行了一礼,委委屈屈好似被人欺负了。 可惜李姝好像并不是来为她出头的,看也没看她,而是瞥了青衣一眼,冷笑道:“池家的婢女可真是教人大开眼界,我们梁王府都没这样的架子叫户部侍郎家的姑娘退下!” 池棠委屈。 爹爹让她别招惹这些人,可这些人怎么老是要来招惹她? 但永泰郡主问话,不答也不好,池棠便实话实说:“她就是说顺口了,以前的习惯而已。” “以前的习惯?”李姝又打量了青衣一眼,倒是认出来了,“这不是陆大姑娘送给池乡君的婢女?怎么?陆大姑娘的婢女还有这样的习惯?” 池棠摇头,表情特别老实诚恳:“青衣在跟陆先生前,是东宫的护卫。” 举座哗然。 池四姑娘身边的侍女是东宫出来的? 太子殿下竟然把东宫护卫赐给了池四姑娘! 可是明明去年年底池四姑娘刚进京时,身边就形影不离地带着这名侍女了! 这池四姑娘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太子殿下的? “啧啧啧……”薛筝连连摇头,“这样的婢女,要不起啊要不起……” 池棠正努力压着唇角,被薛筝“嗤”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真没想惹事,也没想炫耀,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但说着说着,说出了一股小人得志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李姝见她得意而笑,更是沉了脸色,冷笑道:“狐假虎威!” 池棠忙谦虚道:“岂敢岂敢,还没飞上枝头呢!” 说出来她们可能不信,她真不敢多说太子殿下的好,说多了爹爹会吃醋的。 李姝见状更是恼怒:“你——” “池乡君!”突然一声呼唤打断了李姝的话,“可找到您啦!”语气甚是熟稔。 这声音一听便是宫中内侍,无人敢慢待,纷纷收了情绪,姿态端庄望去,正见一名红衣内侍手提食盒快步朝池棠走来。 这名内侍,在场也有不少人认得,正是太子身边的冯安。 冯安走到池棠身前,笑呵呵施礼道:“乡君献的寿礼殿下很是喜欢,特意命御厨做了一碗甜羹作为回礼,也好教乡君宴前垫垫饥!” 说罢,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薛筝一点也不见外地上前掀盖子,一边还抱怨:“就一碗吗?是不是太偏心了?我可是他亲表——”看清里面的甜羹后,话音戛然而止,暧昧地笑了笑,凑到池棠耳边悄声问,“葵水来了?” 池棠也看到了,忙伸手过去盖上,脸上烧得通红,压低了声音还是难掩气急败坏:“已经好啦!” 薛筝乐得咯咯直笑,拉着她直问:“你到底送了什么让太子格外满意的礼物,还教他记起赏赐你这个?” 池棠简直冤枉极了。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本来就每天盯着她吃这种补血的甜羹,跟寿礼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扯了个回礼的说法,导致薛筝笑了她一整晚。 倘若今晚能见到他,一定狠狠剜他几眼!池棠想。 但是一直到宴罢出宫,她也没机会见到他。 上车前不自觉回头一望,怅然若失。 回到家中,夜色已深。 池棠同父亲道别后,转身走了一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爹爹,殿下今晚喝得多吗?” 不等池长庭回答,她便如惊弓之鸟般跑了。 池棠精神恹恹地洗漱完,正要爬上床睡觉。 突然,一缕笛音悠悠袅袅、断断续续飘入耳中,池棠顿时一个激灵,困意一扫而光。 这是…… 池棠蓦地睁大了眼,又辨认着听了一会儿,突然欢呼一声,转身冲了出去—— 第261章 上钩(二合一章) 池棠初学箜篌,练的都是同一曲。 就在东宫的西池院,一曲《清影》,反反复复地练,她都练烦了,也没见他听腻。 不但没听腻,还记得挺用心,连她总弹不好的几个音都要模仿出来,真是太坏了! 池棠恨不得两肋生翼,越过重重屋舍立即到他面前,严正抗议他用笛音嘲笑她不甚熟练的箜篌技艺—— “咳咳!” 池棠猝然止步。 长廊边,池长庭负手而立,修长挺拔的身躯平时看起来赏心悦目,这会儿却给池棠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脸色还阴沉沉的,有些吓人。 “爹爹……”池棠垂下了脑袋,有点难过。 她不想惹爹爹生气,可是她也很想见太子殿下…… 池长庭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站到了她面前。 池棠还是退怯了:“爹爹,你早些安睡吧,我、我也——” 话没说完,忽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抬上前来。 有什么在头顶飞起,随后温柔落下,肩上暖意融融。 “穿着寝衣跑出来,想气死你爹吗?”池长庭淡淡说着,低头为她系上披风的系带,又将两边拉了拉,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松了手,“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女孩儿惊愕抬头,双眸慢慢地亮了起来。 “谢谢爹爹!”她欢呼着跳了起来,披风扬起,被他瞪了一眼后,忙不迭裹住身子,嘻嘻一笑,朝大门飞奔而去。 池长庭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长廊尽头,长廊尽头拐个弯走上十来步,就可以到门口,一打开门,她就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门外当然是太子殿下。 笛声还没起,侍卫就看到了。 他还以为太子殿下有什么了不得的招数,那么简单一曲《清影》吹成这样,还有脸拿来勾搭小姑娘?关键是这个小姑娘竟然还真的上钩了! 他怎么生了这么个没眼光的女儿?真是令人伤心…… …… “吱呀”一声门开,笛声乍停。 他轻贴在玉笛上的唇松开,眼眸淡淡抬起。 星光斜入,驱散眸中云雾,映出既温柔又璀璨的光芒,待唇角勾起,双眸微弯,笑意在眼里散成无数动人光晕。 池棠看得痴迷,被他拥入怀中仍不自知。 直到他低头吻来,那双会勾魂的眼看不到了,池棠才猛然回神。 “殿下!”池棠突然揪住他的前襟,将他推开一些。 “嗯?”李俨蹙眉看着近在咫尺的唇,心里有些烦躁,但听她语气急迫,又不忍不理会。 “殿下你急着回去吗?”她紧张地问。 “不急。”李俨道。 宫宴都散了,父皇也歇下了,他就算在这里待一整夜也不会有人找—— 嗯……待一整夜? 李俨忽觉心神一荡,看着眼前的姑娘更觉鲜嫩可口。 他握住她揪着他的手,正要将她的手拉下来,不料突然被她反手抓住,双眸闪闪发光:“太好了!殿下你跟我来!”说罢,拉着他往里跑。 进门往西,没跑多远,便停在了间屋子前。 门窗俱闭,屋内漆黑一片。 池棠抬手想推门,又缩了回来,抬起脸朝李俨娇娇道:“殿下去开门,我怕黑。” 李俨第一回体会到色令智昏的感觉,脑袋一热,什么也没想,就上去把门推开了。 星光从敞开的门洒入,照亮了些许,可以看得出是个厨房。 李俨一手搂她在怀往里走,摸摸索索找到了烛台和打火石。 烛火燃起,屋里终于亮了起来。 池棠又找来几根蜡烛,把屋里照得亮亮堂堂,然后按着他在长凳上坐下,骄傲地宣布:“殿下你等着,我给你煮面吃!” 不就是心意吗?她也会! …… “把汤舀到碗里——” 太子殿下双袖挽至肘上,露出紧致结实的小臂,右手拿着一只长柄汤勺,从锅里舀起一勺热汤,浇在汤碗里。 “好啦!”池棠笑得弯起了眸,正要上前端碗,又被他拦住。 “我来。”太子殿下一边说,一边端过了碗。 池棠已经习惯了,跟到桌边坐下,捧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汤面,却捉住她的手,道:“辛苦阿棠了,孤很惊喜。” 池棠笑得讪讪:“不,是殿下辛苦了,惊喜的应该是我才对。” 说是她来煮面,可从擀面、起火到下锅、出锅,他一点也不肯让她沾手,都是她来指挥他来动手。 辛苦一词,她真的愧不敢当。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柔声道:“你如何会懂庖厨之事,定是为了孤特意去学了,怎么不辛苦?” 池棠还是有点遗憾:“没有亲自动手,总是差一点心意……” 李俨吻了吻她的指尖,道:“你自幼娇养,孤怎么能让你做这种粗活?” 池棠嘟囔道:“说得好像你不是自幼娇养一样……” 元后嫡子,自幼立为储君,只有比她更娇贵好吗? 李俨微微一笑,道:“阿棠的手细嫩无茧,你摸摸孤的手。” 池棠依言摸了摸他的手指。 他的手和爹爹一样,都是很好看的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 太子殿下的肌理更细致一些,但指腹及关节处仍有不少薄茧,细看之下,甚至还有一道小小的伤疤。 “阿棠为了孤特意去学厨事,这份心意足够了,岂能再让你动手?”他又反手捉住她的指尖送到唇边一吻,“何况你在边上站了那么久也很辛苦。” 池棠睨了他一眼,轻哼道:“巧言令色!”说完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抽回手指,催促道:“殿下快吃吧!” 见他还是没有动手,疑惑地看他一眼,忽然恍然大悟,忙不迭起身去给他找筷子。 太子殿下就算坐在厨房吃碗面,动作也是端庄优雅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看不出好不好吃。 好在他面不改色地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了。 终于等他放下筷子,池棠殷切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虽说动手干活的是太子殿下,但池棠觉得自己多少也有出过点力,对最后的结果还是比较关心的。 他“嗯”了一声,道:“很甜。” 池棠呆了一瞬,急了:“我们放的不是盐吗?” 赶紧起身去找汤匙来,舀了半匙,尝了尝,大惑不解:“不是咸的吗?”太子殿下怕不是味觉出了问题? 太子殿下仍旧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手扶上她的腰,轻轻一带,将她抱着坐在了他膝上。 夏季衣薄,根本挡不住体温熨入,池棠吓得要跳下来,却被他箍得紧紧的。 他捉住她的手,从她手里拿下汤匙丢回碗里,磕碰出清脆声响。 “同牢而食?” 他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灼热的气息带着一种别样的蠢蠢欲动吹拂进她耳中。 池棠害羞地躲了躲,小声道:“没有,这个不算……” 同牢而食,是大婚时的礼仪。 不过在他碗里喝了一口汤,太子殿下也太能想了吧?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抵着她的额,低声道:“愿明年此时,阿棠已是孤的妻。” 池棠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又吻一下。 一下一下地吻着,一次比一次加深。 池棠迷迷糊糊地迎承着,感觉到双唇被撬开时,突然扯回了一丝理智,将他推开一些,道:“殿下明日还是让御医看一下舌头吧?” 太子殿下竟然尝不出咸味,也太可怜了! 李俨扶住她的后颈,道:“阿棠先替孤看看。” 池棠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看,便被狠狠堵住了嘴…… 太子殿下的舌头味觉有没有问题池棠是没看出来,但灵活度是没问题的。 一刻钟后,池棠趴在他胸口胡思乱想着。 李俨轻握着她的手,揉着她的手指。 只是亲了一会儿,这姑娘就连手指都软了,那以后…… “殿下!” “嗯?”李俨忙将脑子里的危险想法抛开。 她突然从他腿上跳下,拉着他往外跑。 院子里清辉满地,她抬手往天上一指:“殿下你看——” 她手臂一划,豪迈地说:“这漫天星辰,都是我送给殿下的寿礼!” 李俨顿时笑出声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刚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她又从他怀里挣了出去,抬头看了看,面露惊诧:“已经要子时了吗?” 李俨“嗯”了一声,还没说话,便见她变了脸色:“殿下该回去了!”说着,就将他往大门拉。 这变脸速度让李俨有些措手不及。 子时未过,他还是寿星啊!怎么突然不受待见了? 李俨不悦地将她拉回怀里:“孤不急。” “不急不行啊!”池棠苦着脸道,“爹爹说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忽然一顿,面露困惑,“半个时辰已经过了,爹爹怎么没来赶人?” 李俨眉心微蹙。 池长庭肯把女儿放出来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说了半个时辰,不可能偷偷给他们加时间,正常来说,应该一直在东宫暗卫守护范围之外数着时间才对。 正觉不对,北面突然响起何必一声尖喊:“有刺客——” …… 刺客是冲着池长庭来的。 从人数到布局,都只针对池长庭及其随从,东宫暗卫一加入,对方立即呈了劣势。 其首领见势不妙,决断得也很快。 “撤!” 女声低沉冷厉,听得池棠一颤。 池长庭停手站在原地,没有让人去追。 李俨蹙眉看了他一眼,招来一人,淡淡吩咐:“上奏御前,孤宫外遇刺,请调禁军搜查刺客!” 说话时,一个不慎,被怀里的女孩儿挣脱跑开了。 “爹爹!”池棠跑上前,又不敢碰他,只焦灼地对着他上下打量,“你是不是受伤了?” 池长庭负手而立,睨着她道:“你看我哪里受伤了?” “内伤啊!”池棠着急道,“朱姑娘跟我说过,受了内伤就算筋脉尽断、脏腑尽碎,表面也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吓到了,面色发白地回头喊:“殿下、殿下你快去请御医——”又来扶池长庭,“爹爹你不要逞强,我先扶你进去!” 池长庭摆了摆手:“我没事——”说着,甩开她的手,神色自若往前迈了一步,却身形一晃,差点栽到池棠身上。 展遇忙冲过来扶住他,对吓得小脸煞白的池小姑娘解释道:“主公没有受伤,只是吸了点迷药。” 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有点不放心:“什么迷药?要不要紧?” “吸得不多,应该无事,不过还是请大夫来看一下妥当。”展遇道。 身后太子殿下已经在吩咐人去请御医了。 既然已经被揭穿,池长庭也没什么好装了,由人扶着进了屋。 刚坐下,便对太子殿下沉了脸色:“既然知道这边有刺客,怎么还带了阿棠过来?” 那些刺客来的时候直奔他的卧房,但那时他还在厨房外数着时辰,为免刺客惊扰到女儿,特意追了刺客回来。 没想到他一片苦心就被李俨这厮糟蹋了! 李俨淡淡道:“池公遇险不能不救,阿棠落单孤也不放心,与其分兵,不如带着阿棠过来。” 池长庭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也怪他大意中了迷药,不然不会搞不定这群刺客,还让人给跑了。 “既然在玉华山上,可怀疑的范围较京城小很多,再有禁军出动,会比上次方便。”李俨道。 池长庭摇头:“唯一可辨认的是个女子,多半藏身后宅不好找;而且那女子十分谨慎,这次还换了武器,我也没能给她留下伤——”顿了顿,“假如当面见到,也许能从身形辨认出来。” 但他三天后就要启程了,哪有那个闲工夫去别人家后宅一一辨认? 想到这里,池长庭突然心中一动,抬头,却见李俨也一样若有所思。 见过那女子的身形,且能出入别人家后宅的…… 两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这女子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实在太危险了,不能让阿棠撞上! “爹爹……”池棠突然迟疑着开口,“今天那个女刺客,是不是上回安上门被我射中的那个?” 池长庭点头。 池棠蹙着眉,一边思索一边道:“我觉得她……有点奇怪——” 第262章 你跟池四什么仇 “哪里奇怪?”池长庭问道。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疑地看了李俨一眼。 李俨被这一眼看得变了脸色,心里堵得不行。 这姑娘,不是刚刚还要为他洗手做羹汤,还在他怀里千娇百媚?这才一转头,连说话都要避着他了? 池长庭却笑出了声来:“哈哈哈……殿下你看,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宫吧?我们父女还有些体己话要说,就不远送了,哈哈哈……” 李俨脸都青了,再看那姑娘,她却低着头,好似默认了池长庭的说法。 “有什么话是孤听不得的?”李俨端坐不动,冷冷道。 他就不走了,谁能奈他何! 她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怔,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殿下听不得——”说着,红了脸,“我不太懂,说得不对,殿下不要笑话我……” 原来是这样……不是同他见外就好。 李俨脸色缓和了许多:“怎么会?此女自去年起诸多挑事,白云山纵火,安上门劫囚,如今更是明目张胆行刺池公,孤与池公却至今未能将她捉拿归案,何来立场笑话你?” 池棠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放松下来,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她都蒙了面蒙了头,怎么还化妆?” 李俨和池长庭听了俱是一愣。 “她化妆了?”池长庭有点懵,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没发现。 那名女刺客两次出现,都把眉毛以上和鼻子及以下部位全都包起来了,只露了眼睛那一截。 但是就他看到的,也没发觉有化妆的痕迹。 池棠十分肯定地点头:“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第一次出现时,眼型略长,这次却偏圆,可能是上回将眼尾拖长了,这次则是勾勒了上下眼睑,然后……” 然后她说了一堆,说完发现屋里两个男人沉默且茫然。 池棠不太自信:“大概就跟殿下之前易容差不多,也许让商大夫来看会更明白……” 李俨点点头:“你也看得很明白。” 池棠害羞地冲他笑了笑。 池长庭看不下去了,轻咳两声,道:“此女确实谨慎善匿,如此看来,更不好找了。” 池棠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谨慎……她知道把眼睛遮起来,却把身形暴露出来,还不是一般的暴露,而是把所有特征都暴露了,虽然这样很好看,但她是出来行刺的,不用打扮得那么好看吧?” 这名女刺客两次出现都是身着劲装,窄袖,束腰,绑腿,衣料裁剪得十分贴服,将姣好的身段暴露无遗。 “如果说是为了行动方便,可她的同伴都不是这样,其他人的装束都把身形上的特征都遮住了不少,我看过之后没有留太多印象,但这位女刺客的身形,我看过一次就能把她画出来。” 最后一句话池棠说得特别有底气。 她的画面记忆很好,前世那个蒙面劫匪她也只见过一次,隔了大半年还是能画得差不多。 池长庭搁在桌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对池棠提到的矛盾,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正要开口,却听到太子殿下淡淡开口:“照你这么说,确实很奇怪,既然能谨慎到遮掩眼型,怎么会不慎暴露身形?” 池长庭惊讶挑眉。 不是吧?都这么明显了,李俨还没想到? “也许她要遮的不是自己的特征,而是我们的眼睛!她想把我们能看到的都遮起来,也许我们已经见过她了,只是见到的不是这样的眼睛,也不是这样的身形,我们见到的人和女刺客也许毫无相似之处!”池棠目光灼灼地接上了太子殿下的话。 太子殿下略作思索,淡淡点头:“阿棠言之有理。” 池长庭冷睨了他一眼。 哼!虚伪! “你说得很有道理!”池长庭正色道,“也许这女子你平时已经见过了,敌暗我明,太危险了!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出门了,等我启程后,你跟着殿下回京!” 池棠迟疑了片刻,乖巧应下。 她也觉得可能见过,也许再努力一下,就可以认出来了…… …… 夜色深沉,树影中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时,饶是她神鬼不惧,也退了一步。 待看清来人相貌,她眸中杀气瞬现,手中短剑迅然逼近。 白衣人没有避开,任由她将短剑贴上咽喉,神色未有退怯。 她抿紧双唇,眼中杀气滔天,却没有再进一步。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十一娘不必激动,你今日一没受伤,二没中毒,凭我一人之力,伤不了你,当然也不可能特意跑来送死。” 十一娘没有松手,冷冷问道:“你想干什么?” 隔了不远的地方,已有火光窜动,应是禁卫军出动了。 但并没有什么好怕的,栖身处近在眼前,只要进了那座宅邸,谁也找不到她。 除了姚十七。 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明一直知道她的身份,却没有拆穿她。 没有拆穿她,却又突然在上回她中迷药时冒出来截杀她。 “你不是想杀了池长庭为郡王报仇?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姚十七柔声似诱哄。 十一娘冷冷一笑。 他会有那个心思为郡王报仇? 姚十七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笑道:“池长庭武艺高强,身边又高手环绕,如你这般刺杀是很难成功的,需得用计。”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十一娘冷冷问道。 姚十七微微一笑,说了几句话。 十一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到底跟池四什么仇?这么不遗余力地对付她?” 姚十七笑道:“我跟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仇?池四天真可爱,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惊讶看她,“怎么?十一娘竟然心软了?” 十一娘蹙眉未答,目光警惕地看着他,问道:“这样做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姚十七叹道:“如果我说我也想为郡王报仇,你信不信?” 十一娘冷冷一笑。 姚十七摇了摇头,笑道:“我自有好处,却不会告诉你;这一计便送你了,是用是弃随你!” 第263章 想做池姑娘的玩物 爹爹让别出门,池棠就乖乖不出门了,反正她也有正经事要忙,没空出门玩。 午睡醒来,吃了太子殿下送来的冰镇樱桃酥酪,便清了屋里的人,趴在窗前画画。 她画的是那个女刺客。 根据昨晚的推测,此女平常出现在人前,很可能会将自己的身形特征隐藏起来。 但就算隐藏起来,也是在她原本身形的基础上作的改动。 就好像她那双眼睛—— 拿笔的手停顿了片刻,池棠闭眼回忆了一下,落笔继续勾画昨晚那双眼睛。 昨晚那人撤退时同她对上过一眼,上回安上门劫囚也曾与她对过一眼。 那眼神,仿佛是认识她的……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应该见过这个人。 只是这人的眼睛应该不是这样的,不是凌厉斜飞,也不是娇憨浑圆。 那应该是怎样的? 池棠一口气将两次见到的眼睛都画了出来,对比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索性先放下,去画女子的身形。 她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因为衣着装束的关系,将女子的身姿暴露无遗,因此池棠画起来毫无难度。 但画完一幅看看,却跟记忆里没有一个对得上。 但两次遇上,都只是惊鸿一瞥,池棠怕自己记漏了,又开始画其他角度。 正画得入神,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惹得池棠分了一下神。 她皱了皱眉,继续收敛心神作画。 “乡君——”娇娇柔柔的声音唤了一声。 池棠皱着眉,没有理会。 很快有画屏上前小声说着作画勿扰之类的话。 之后确实没扰了,可那一双眼始终盯着这边看,带着无声的催促。 池棠勉强画了几笔,还是丢了笔,抬头问道:“什么事?” 玉华山的宅邸毕竟小,爹爹住前面,就把宫里赐下的美人及婢女都赶到后面跟她住一个院子了。 屋舍小,干扰就多,何况这位名叫媚娘的美人算不上安静乖巧。 一听池棠发话,媚娘便提着裙摆轻盈盈地跑了上来,却不急着说事,而是一边伸长脖子往桌上看,一边问道:“乡君在画什么呢?” 池棠一把抄起画稿藏到身后:“有事说事!” 媚娘讪讪一笑,道:“妾就想问一下,乡君什么时候回京城?” “还不知道。”池棠如实回答。 爹爹让她跟着太子殿下回去,但太子殿下还没说什么时候走。 媚娘绞着手指怯怯问道:“那……乡君会带妾一起回京吗?” 池棠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反问道:“我爹有说过怎么安置你们吗?” 媚娘眼眶一红,委委屈屈道:“乡君这几天也看到了,阿郎不喜欢妾,妾自从被赐给阿郎后,就一直在后院待着,阿郎白日不在家,夜里也不让——” “咳咳!”画屏重重咳嗽一声,瞪着媚娘道,“当着姑娘的面,说什么呢?” 媚娘抿了抿嘴,又幽幽一叹,甚是哀怨:“妾蒲柳之姿,入不了阿郎的眼,阿郎根本没想起来安置妾……” “那你再等等,也许明天就想起来了!”池棠说着,将反过来放在桌上,拿镇纸压好,又铺了张新纸上去,一副谈话已经结束的姿态。 媚娘目光一急,好像怕被人拉走似地扒着窗口道:“妾来之前听说过,府里没有主母,后宅事都是乡君做主,这等小事,就不必拿去打搅阿郎了吧?” 池棠都被她逗乐了:“之前不还替我布个菜都委屈得要哭,现在又来说什么听我做主,你少哄我,我要真被你哄得答应了,我爹会很生气的,后果一定比把你留在玉华山更严重。” 媚娘吓得脸都白了。 “我房里的事我当然能做主,可你们几个是御赐的,还是安安分分等我爹发话吧!”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媚娘真的快哭了:“阿郎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一定会把我留在玉华山的,乡君替我向阿郎求求情吧!” 池棠想了想,道:“我爹要把你留下,自有他的道理,我当然是帮他了,我又跟你不熟。” 媚娘柳眉一竖,又急又怒:“你一个小姑娘,不能善良点吗?陛下把我赐给阿郎,我就是阿郎的人了,他不要我,我以后可怎么办?” 池棠道:“他要了你,他以后可怎么办?”皇帝赐的美人,怎么看都是个麻烦啊! 媚娘呆了一呆,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喃喃道:“我没那么差吧?” 池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没回答。 媚娘好像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瘪了瘪嘴,道:“我就是个玩物,又不碍着什么……” 池棠正色道:“就算你是玩物,可我爹不爱玩你。” 媚娘小脸煞白,呆了好久,讷讷道:“要不……你玩我?” 院子里顿时一阵噼里啪啦东西乱掉。 她们俩隔着窗说话,没有特别压低声音,周围都听着的,此时无不露出见鬼的表情。 “你有什么好玩的?”池棠不觉有异地问道。 媚娘精神一振:“我会的可多了,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我都会,我还会十六种舞,每天换着花样给乡君解闷,一个月都不带重复的!”又软了神色,娇滴滴道,“好姑娘,你就跟阿郎提一句,把妾带走吧,妾一定好好服侍姑娘——” 池棠正揉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院门外忽然响起侍卫的声音:“禀乡君,户部石侍郎府中六姑娘前来拜会!” 石六! 她怎么又来了? 池棠眉头一皱,随即指着媚娘道:“你去好好打发了石六姑娘,回头我帮你问问我爹!” 媚娘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一刻钟后,媚娘就回来了。 “这么快?你不是让人把她轰出去了吧?”她连一双眼睛都没画好呢! “怎么会?乡君说要好好地打发,我记着呢!”媚娘正色道,“石六姑娘说上回宫宴得罪了乡君特意来赔礼道歉,我就把礼收下,说乡君已经原谅她了!” 这么简单?池棠有点不信:“她就没说想要见我什么的?” “说了,我说她印堂发黑、鼻尖泛红,今日不宜出门,否则于姻缘不利,她吓得脸都白了,急匆匆就走了。” “你还会看相?”池棠对她刮目相看,开始认真考虑留身边的可能性。 媚娘憨厚一笑:“我骗她的。” 第264章 孤什么都没想 “本来确实是想将这几个留下,我不在家,怕她们给你添麻烦——”池长庭道,“不过毕竟是御赐的人,留在这里容易落人口舌。” 他语气一顿,思索片刻,又道:“你就带上媚娘一个吧,她身份较其他人特殊一些,回去让你伯母找个单独的院子安置她,别让她在你跟前晃,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池棠一一应下,犹豫了一下,问道:“爹爹,媚娘是陛下赐给你做姬妾的吧?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个你不必操心——”池长庭随口揭了过去,转而嘱咐道,“两日后,我就要启程了,我已经同薛家说好了,我走之后,你就搬去薛家住两天,太子已经定了五月十八启程回京……” …… 两日后,是五月十六。 送走池长庭后,池棠先回了池宅收拾行装,准备搬去薛家。 御赐的美人和美婢们在门口站成一排,媚娘捏着帕子泪汪汪望着池棠不敢上前。 负责将箱笼一个一个搬上车的却是制服挺拔、官封七品的太子亲卫。 倒也不是她这边没有仆从,实在是太子殿下的盛情难却。 池棠趴在车窗边,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车旁的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被他敏锐地捉住了,索性歪了脑袋冲他一笑。 他眸光微闪,突然道:“安喜殿尚有许多空屋。” 神色语气都是冷冷淡淡,话又说得含蓄,导致池棠一时没听出他在说什么。 待回味过来,不由脸上一红,“噗嗤”笑道:“爹爹早就跟齐国公府说好了。” 太子殿下微微蹙眉,低声道:“刺客尚未捉拿归案,你一人在外,孤不放心。” 池棠睨了他一眼:“我怎么一个人?怎么在外了?我是在齐国公府呢!后天启程回京之前,我就一直待在齐国公府,哪儿都不去,好不好?”说到最后,已经用上了哄人的语气。 太子殿下沉吟片刻,摇头:“不好,白天还是进宫来,孤看着你安心一些!” “才不要!”小姑娘淘气地皱了皱鼻子,“阿筝说她住的屋子临水,可凉快了,我哪儿都不去!” 这太子殿下就不服了:“西池院也临水,不如回京后你住过来?” 池棠红着脸伸手去掐他的手臂,小声道:“不要!殿下想什么呢?我都还没嫁你!怎么能住进东宫?” 太子殿下立即神色一肃,矢口否认:“孤什么都没想!”说罢,不知为何,脸上微微泛红。 池棠看得惊奇,正要发问,忽然瞥见薛策捧着一个熟悉的木匣走出,忙招手让他拿过来。 薛策将木匣放在车门前,池棠试着抬了抬,有点吃力,正要改为拉,木匣就被人抱走了。 “要做什么?”太子殿下单手揽着木匣问道。 池棠想了想,朝他招了招手,自己后退进了车厢。 太子殿下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淡淡扫了一圈,待周围人自觉低头退后两步,才神色肃然地上了车。 这辆马车是薛家借给池棠暂用的,车厢比较狭小,太子殿下一进来就头顶着车顶,一双长腿也伸不开,看起来非常拥挤。 他稍微一侧身,就将池棠挤在了角落里。 胳膊贴着胳膊,腿挨着腿,挤得池棠有点热。 但她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也没太在意,只顾着催促李俨打开匣子。 匣子打开,是厚厚的一卷宣纸,背面透出丹青之色,看得出都是画稿。 池棠把这一卷画稿拿出,展开给他看。 “这一些是上回的样子,正面、侧面,这是左侧的,还有背面,这些是上回安上门的……我给她换了襦裙,这是束腰款的,还有高裙的……半臂……深衣……” 车外箱笼已经搬完了,薛策一回头,恰好透过车窗看到了车内的情形。 池小姑娘正陷在太子殿下怀里,手里拿着一沓纸,聚精会神地说着什么。 太子殿下的眼睛也在认真地看着,脸却微微一偏,在池小姑娘发鬓上轻轻一吻。 池棠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 “上茶!”太子殿下吩咐了一声,转回对她低语,“要不去孤那儿细说?” 池棠摇了摇头,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道:“快说完了——”把茶盏从车窗递出去,顺便问画屏,“都收拾好了吗?” “都好了。” 池棠转头对太子殿下道:“要不去殿下车上边走边说?这里太挤了。” 太子殿下摇头:“这里就很好,走吧!” 一声令下,媚娘再也忍不住,凄凄地喊了一声“姑娘”,挥着帕子跑了上来,扒住车窗泪眼盈盈地叮嘱道:“姑娘,你可一定要记得来接媚娘啊!” “记得记得!”池棠安慰道,“我会让莫七来接你,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去山谷口等着。” 媚娘还想说话,忽觉太子殿下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禁打了个寒颤,瑟瑟退后。 画屏和青衣也被安排到其他马车上去了。 马车驶动,池棠继续同太子殿下说着她的画稿。 “……我觉得这张、这张还有这张看着有点眼熟!”池棠最后挑出三张,神色严肃地说。 李俨接过这三张画稿再次一一看过。 一张是深衣广袖,一张是大袖衫,还有一张是道袍。 这三张都是背影,衣宽带缓,完全遮住了女子劲装时暴露的身形。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影响了,李俨也觉得这几张背影有点眼熟,正打算细看,忽然听见车外后方有人高喊:“前面可是鸿胪寺池少卿家眷?” 马蹄嗒嗒,依稀是从池宅方向过来。 车停下,那人骑马追上,下马在车前施礼:“奴是京城亲仁坊陆氏家人,敢问车内可是池少卿千金、洞庭乡君池四姑娘?” 池棠一听是陆家人,忙应道:“是,我是池四,谁派你来的?陆大姑娘还是陆七姑娘?”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笑容可掬道:“是我家七姑娘让送信给四姑娘。” 池棠忙不迭接过信,当即拆阅。 陆氏家仆继续说道:“我家七姑娘听说四姑娘来了玉华山,闹了大姑娘许久,才同意让她过来,明日一早启程,大约黄昏能到——” 第265章 冲着池棠来的 池棠一边听着家仆说话,一边看信。 信的内容和家仆说得差不多,多出来的是陆子衫力透纸背的愤怒。 “完了完了……”池棠喃喃道,“我走的时候没跟衫衫说,她要追杀过来了……” “住到安喜殿来,孤保护你。”太子殿下趁机道。 池棠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道:“我明天下午要去接衫衫,希望她能看在我诚心悔过的份上放我一马,哎呀——”突然惊叫一声,“她明天来,我后天就走了,衫衫一定会气死的!” 别说衫衫会气死,就是她也觉得遗憾。 本来她对玉华山是没什么留恋的,可衫衫一来就不一样了。 真这么擦肩而过,就实在太可惜了。 可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回京,她也不好一个人留下。 李俨见她苦着小脸,心里不及细想便道:“那就多留三日。” 她脸上一亮,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可以吗?” “可以。”李俨淡淡点头,突然觉得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至于怎么样才能可以,等他回去再慢慢想。 夜里有了正事可以想,也不用想些有碍歇息的事…… …… 第二天午后,池棠早早地就去山谷口等着了。 虽然是午后最热的时候,但玉华山乃避暑胜地,本来就比山谷外清凉许多,加上车停在树荫下,窗和门都敞开着,清风徐徐,倒是格外舒适,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 池棠懒洋洋地趴在车窗前,望着烈日灼烧下的山道,觉得眼睛都快睁开不开了。 正当她闭上双眼时,却听见了马蹄声。 踢踏踢踏,不紧不慢地走近。 池棠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意外地醒了几分神。 一袭青衫,容颜秀雅,桃花眸温柔亲切,依稀吴地旧时。 池棠恍惚了一瞬,心底突然生出惆怅,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他单人单骑而来,看到池棠时唇角微扬,在马背上简单行礼,温声道:“池姑娘来接人?” 池棠点了点头,反问他:“苏郎也来接人?” 苏瑾微微一笑,看着她道:“算是吧。”目光若有所指。 池棠沉了脸色缩回车里,不再看他。 车外,苏瑾没有离开,而是极轻地叹了一声:“太子殿下可真紧张你……” 池棠偷偷翘了翘唇角。 那可不? 殿下得知她要来接衫衫,派了足足二十名高手保护她! 这些可都是穿着官服的太子亲卫呢!走在路上别提多威风了! 正得意着,前方道路尽头忽现烟尘滚滚,池棠忙探出身子去看。 尘土中跑出一骑,马背上的人似乎累得东倒西歪。 终于到了跟前,池棠也认出了正是昨天传信的那个,迫不及待问道:“到哪儿了?” 那人刚一勒马,整个人便脱力似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劫匪……有劫匪……” …… 池棠赶到时,几乎被浓重的血腥气熏得晕过去。 满地尸体,围着中间一辆马车,陆子衫正坐在车头,怀里抱了一个人失声痛哭,月白的裙子染得血迹斑斑。 “衫衫!”池棠喊了一声,焦急要冲过去,却被青衣拉住。 陆子衫抬起头看到她,哭着喊道:“阿棠……阿棠……三哥他流了好多血,我好怕……” 池棠听得肝胆俱颤:“你们快去帮忙!快去啊!” 太子殿下一共拨给她二十人,方才得到消息后,青衣只让离开了十人先去救援,自己则带着池棠弃车同骑,领剩下的十人追赶上。 此时先到的十人正与劫匪战成一团。 不!那不是劫匪! 池棠再不懂事,也认得出那不是普通的劫匪。 那几人黑衣蒙面,手提砍刀,招招带着血气。 这样的场景,几天前的夜里,她刚刚见过! 这些是刺客! 是那天刺杀爹爹未遂逃脱的刺客! “他们冲着我来的……”池棠喃喃道。 这群刺客刺杀过爹爹,冲着她来的可能性更大。 可为什么还是围着衫衫? “没事,敌寡我众!”青衣安抚道,刺客只有不足十人。 然而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把刀,扎在陆子衫身旁的车门上。 “啊——”陆子衫抱头尖叫。 池棠也尖叫出声,目眦欲裂:“快救她!快救衫衫!” 青衣抱紧了她,又点了五人上去帮忙,剩下五人连同莫七一起,将池棠护在中间。 又加入五人后,刺客逐渐露了败相。 池棠刚略松一口气,突然,心头猛地一跳。 不对!少了一个人! 那个女刺客—— “我去看看陆三郎。”跟了一路始终默不作声的苏瑾突然开口道。 说话时,人已催马向前跑去。 池棠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瞳孔急剧放大—— …… 从御前退下,李俨一面朝安喜殿走去,一面吩咐:“去看看池乡君出门没?” 他本来以为今天腾不出时间陪她去接陆七,不过现在结束得比预计的早,也许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回到安喜殿,换了身便服,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朝内寝走去。 榻前矮几上,放了两只香囊。 李俨没有犹豫就拿了那只新的,自己系在腰带上。 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只旧的,却也心中柔软。 新的是池棠亲手做的,旧的不是。 旧的是多年前她遗落在萧琢手里、后来被他取回的那只,在没有得到新香囊前,这只旧香囊他也珍藏了许久,后来辗转又回到她手里,再被她好玩似地送给他。 那她怎么不把那件诃子也还给他呢? 李俨笑了笑,想起在陆家时的那段日子—— 他脸色瞬变,疾步冲到书案前,将昨日池棠给他的画稿取出展开在案上。 那三张她觉得眼熟的已经特意挑出,昨夜他对着看了许久,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 可是,如果不是女子呢? 他都能扮女装,对方为什么不可能女扮男装? 寥寥数笔,将画稿上的深衣广袖改作了相近的官服,肩加宽,腰加粗—— 画成笔落,在书案上敲出突兀声响。 李俨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画稿,拂袖而出。 “备马!” 话音落,人已至殿门口。 快步下阶,正待上马,远处骤然见狂奔疾呼—— “殿下!殿下!山谷道有匪!” 第266章 苏瑾的秘密 池棠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瑾的背影。 对一个男子来说,这样的背影显得有些文弱,因此,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人。 事实呢? 池棠横抬起左臂,对准了那个背影。 如意环用过之后,自然很快又补上了,她先前没动,是因为如意环解不了群起攻之的危险,但只要对付一个人的话,她已经见识过两次如意环的威力了。 此时,苏瑾已经走到了车旁,陆子衫和重伤的陆三郎都与他近在咫尺。 但不要紧。 她的针上淬的只是迷药,误伤了也无妨! 池棠眯眼对准,没有犹豫,拨动机关! 刹那间—— 苏瑾转身了! 他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一般,甚至隐隐在池棠拨动机关之前,他就将手探向了陆子衫的肩。 钳住,提起,挡在身前。 动作一气呵成。 池棠呆呆地看着陆子衫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然后被苏瑾随手丢弃在地。 她的衫衫,前世就嫁给了这个人…… 池棠愤怒到极点,也心痛到极点, 她将腮帮咬得生疼,忍得浑身发抖。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文弱是假的,温柔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男女都是假的,他所有暴露在人前的,全是假的! 他丢下陆子衫后,手臂横抬而起,袖子一拉,露出一段光洁如玉藕的手臂,手臂上,赫然也有一只银镯! 他紧紧盯着她,手指抚上如意环—— “不要!”池棠惊恐尖叫。 除了她,谁还会在如意环这样可以致命的暗器上只淬迷药? “过来!”他命令道。 青衣抱紧了池棠。 “他要是动了暗器,你们也护不住我,等你们倒下了,我还是要落在他手里,不如自己过去!”池棠声音微颤,语速却很快,“他只是想用我要挟我爹,暂时不会伤我性命,我会好好的,好好地等殿下来救!” 青衣仍不松手。 苏瑾仿佛失去了耐心,马鞭扬起,甩在陆子衫身上。 便是陆子衫中了迷药,也因这一鞭子痛得惨叫一声。 “不要!不要打!”池棠心痛得眼泪夺眶而出,低头狠狠咬在青衣手上。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咬疼了,青衣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池棠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跑去。 近前时,他弯腰将她提上马背。 池棠没有挣扎,像一个认命的囚犯。 苏瑾清啸一声,剩余刺客齐齐向他这边集合。 他引缰掉头,扬鞭策马奔出。 池棠一咬牙,猛地拉下他的左臂,拨动机关。 苏瑾咒骂一声,迅速将手臂扬开,避免毒针射到马身上。 池棠抓着他的手臂一跳,想借他这一扬的力道跳下马背。 然而,刚感觉身子离开了马背,又被挡了回来。 耳边听得冷冷一笑,随后后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木板上昏暗闪烁的光线。 池棠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却发现丝毫也不能动弹,吓得她想张口惊喊,也喊不出来。 她只能转动眼珠查看四周。 很快,就看到了坐在自己身侧的苏瑾。 他闭着眼靠在墙上,呼吸静谧,烛火斜照在脸上,长睫轻覆,在眼下拖出一片阴影。 这样的画面甚至有些温柔。 然而在池棠盯着他看的下一瞬,他突然睁开了眼,寒光如刃。 同池棠对上之后,那眼里的寒芒迅速敛去,只剩一片冷漠。 他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几步,又走了回来,居高临下看着池棠,冷冷道:“安分点!”说罢,抬手在池棠身上点了几下。 收手时,池棠顿觉浑身酸软,下意识动了一下。 能动了! 池棠忙爬了起来,还没坐定,眼前就多了个大馒头。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吃!”他冷冷道。 池棠咬着唇看了他一眼,颤抖着手接了过来,送到嘴边,试探地咬了一口。 馒头是冷的,很硬,淡而无味,但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比起吴兴山谷里那个可好吃多了,池棠暗暗安慰自己。 她捧着馒头缩进床角,一边慢吞吞啃着,一边打量着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个挺旧的屋子,陈设像是一个卧房,门关着,透过门缝,只看到一团漆黑。 屋里有个窗,窗开着。 窗外夜色清透,星辰灿灿,有远山如影,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看起来这个屋子好像是在楼上,从窗口跳出去会不会摔断腿? 池棠这么想了一下,突然觉得好疼,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喉咙堵得难受,馒头也吃不下了。 她小声地抽泣了一下,回应她的是满屋的寂静。 不由看了苏瑾一眼。 他仍旧坐回床头,靠着墙闭眼假寐,一身青衫,还是白天的装束,只是褪去伪装之后,一身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池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张口喊道:“苏——”刚起了个头,又咽了回去,目光急闪。 苏瑾睁开眼看她,目光冰冷无波。 池棠瘪了瘪嘴,抽噎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亏我以前还那么喜欢你……” 苏瑾扯了扯嘴角,道:“不用装了!” 池棠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茫然且无辜。 苏瑾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拖到身前,低声道:“真看不出,池姑娘还挺擅长演戏的,吴兴王世子的表妹?” 池棠神色一僵。 “商氏如意环都亮出来了,还想说你不认识我?”他冷冷一笑。 那倒也是…… 池棠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你就是姚十一?” “是,我是姚十一。”他淡淡道。 “你是女的?” 姚十一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池棠气哭。 这个这辈子勾引她、上辈子勾引衫衫的货色居然是个女人! “我不是男人你很失望?”姚十一笑了笑,好像觉得很有趣。 池棠抹着眼泪道:“你怎么可以骗人,从前在吴县的时候——” “从前在吴县的时候你就不喜欢我!”姚十一截断了她的话,“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因为我一眼就看穿你是个人渣!”池棠红着眼睛瞪她。 还想提提旧事看能不能唤起这人一点良心,现在看来—— 这种人哪来的良心! 第267章 他自身难保 既然撕破了脸,池棠也不掩饰愤怒了:“你是女人为什么还要娶妻?石六姑娘那么喜欢你,她要是知道你是女的……”突然哽住。 衫衫知道了吗?衫衫后来知道了吗?她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办? 姚十一挑了挑眉:“你不是不喜欢石六?” 池棠瞪了她一眼:“你管我!” 姚十一嗤笑道:“池长庭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池棠听着这话好像是贬义的,便不服气地问:“我怎么了?” “醒来也没听你关心你爹一句。”姚十一道。 她不提还好,一提,池棠又气哭了:“你不就是要为吴兴王报仇吗?难道要我求你放过我们父女?可你杀了这么多人,心肠一定很硬,我求你又没有用……” 姚十一沉默。 池棠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有些意外:“难道你是想把你对付我爹的计划告诉我?” 姚十一还是沉默。 池棠按下心中窃喜,故作恹恹道:“那你说吧,反正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姚十一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池棠有点遗憾。 要是姚十一说了,万一她能逃出去,也许还能破坏她的阴谋。 所以说,谁会那么无聊阴谋还没达成就把自己的计划说出去? 池棠痴痴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现在能做点什么。 爹爹现在到哪儿了?应该还没得到消息吧?太子殿下应该得到消息了,他是不是在着急地找她? 只希望太子殿下快点找到她,免得爹爹落入姚十一的陷阱…… 可是太子殿下会有危险吗? 姚无忌的死,太子殿下也有份,姚十一不会是想一箭双雕吧? 池棠越想越急,难受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还是没保护好自己,甚至明知道姚十一抓她是为了对爹爹不利,还是跟着她走了。 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为了她出事。 衫衫身上那一鞭听着就很重,不知道要不要紧; 陆三郎重伤未知,还从车上摔下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莫三到得早,独自面对那么多刺客,已经浑身浴血,都看不出伤口了; 上回在吴县,青衣当着她的面被人砍得伤痕累累站不起身,她不能再见一次…… 姚十一闭着眼睛,听着身旁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了许久都没停,忍不住皱眉睁眼。 这时,窗口吹进来一阵风,那小姑娘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正好看到她,泪眼盈盈抽泣道:“苏哥哥,我冷……” 她今天原本穿了一身缭绫的裙子,华贵娇美,但这样娇贵的布料根本经不起折腾,现在已经残破不堪了。 风一吹,瑟瑟发抖,看着好不可怜。 “床上就有被子——”姚十一淡淡道,“我不是苏哥哥,这套对我没用。” 池棠讪讪地拉了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问道:“你不姓苏吗?你不是苏瑾?不是陆四夫人的娘家侄子?” 姚十一重新闭眼:“我不是你哥哥。” 池棠看了她一会儿,喃喃问道:“你有没有可能收手?” 她没有睁眼,低声道:“如果有人杀了你父亲,你会收手吗?” 池棠掐着手心,轻声道:“我爹说,你是吴兴王府第一死士,如果当初吴兴王得知太子南下并且掌握了他谋反的罪证,是不是会派你去刺杀太子?” 姚十一淡淡“嗯”了一声。 池棠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很讨厌你?” 姚十一睁开眼,打量了她两下,淡淡道:“不想知道——”微顿,“你以后会更讨厌我。” 池棠自嘲地笑了一声,把脸埋了起来,不再看她。 岂止是讨厌,简直恨透了! 前世爹爹和衫衫的死都跟她有关,可恨她没有能力手刃仇人…… …… 屋子里很安静,池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原本说话声传到耳中也是迷迷糊糊的,突然,她听到了“池长庭”三字,瞬间惊醒坐了起来。 说话声被她打断了,屋里两人转头看她。 一个是姚十一,还有一人黑衣蒙面,打扮得十分眼熟,对着姚十一背脊微弓,似乎是她的下属。 “我爹爹怎么了?”池棠紧张地问。 姚十一抬手轻挥,黑衣人躬身退了一步,从窗户走了。 “我爹爹怎么了?”池棠大声问道。 姚十一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还想说话的话给我规矩点!” 池棠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他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消息刚刚送到而已。”姚十一终于回答了。 池棠松了一口气。 消息送到,爹爹也未必就信吧?再考虑考虑,犹豫犹豫,说不定太子殿下先把她救出来了? “你放心,他一定会马不停蹄赶来。”姚十一说着,将目光落在她肩上。 池棠不解地转头一看,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又用手摸了摸,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未嫁的姑娘梳髻时都会留一束发丝,用发带绑了垂在背后或者垂在肩前,称之为燕尾。 现在她的发髻还乱糟糟的在头上,燕尾却整个都没了。 池棠摸着参差不齐的发尾,咬唇忍下眼泪,抬起头瞪着她:“你不会得逞的!我爹不会有事的!” 只要太子殿下早点赶到—— “你还指望李俨来救你?”姚十一嘲讽一笑,“他很快就自身难保了!” …… 星垂平野,映照得人间一片清朗。 李俨驱马从一座村庄跑出,勒马暂停。 极目向西望去,可以看到微风细草摇摇,也可以看到百步外枝桠间似有夜禽未眠,却看不到他要找的人。 下午苏瑾劫了她后,径直西行,因为又涌出一批不知来历的黑衣人阻挡,青衣等人最终在玉华山谷西二十里处失去了她的踪迹。 他们沿着这一带向西已经找了三个多时辰,犹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苏瑾的目标无非是池长庭,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只能先和池长庭会合,再作打算—— “附近五个村落都找过了,没有发现!”薛策禀道。 李俨攥紧缰绳,冷冷道:“去三水县,叩城门!” “殿下——”薛策变了脸色。 搜村庄已经闹得有点大了,要是搜城…… “走!”李俨已率先掉头。 薛策见他主意已定,只好咬牙应下,正要扬声集队,目光不经意往东面一瞥,脸色大变—— 第268章 孤心急如焚 “殿下你看!”薛策喊道。 李俨回身一看,脸色瞬变。 东面是玉华宫的方向,正有一条火龙从那个方向疾行而来,没过多久,就听见了马蹄声。 这个时辰,这样的阵仗,在玉华山,只可能是宫内禁卫! 火龙近前,为首的正是护卫御前的千牛卫,高澈。 “陛下宫中遇刺,令太子及诸王速速回宫护驾!”高澈高声喝令。 薛策大惊失色,再看李俨,身形仿佛凝固在了夜色中。 “殿下,速速回宫!”薛策忍不住出声催促。 皇帝遇刺,太子若不及时回宫,就是废太子都合情合理! 李俨沉默片刻。 “青衣!” 青衣上前。 “带着你的人,继续找你主子!”李俨望着东面,语声沉沉。 …… 时近子时,帝寝仁德殿中,灯火如昼。 李俨卸佩剑入内,太后、三妃及诸相俱在,诸王却不见。 “儿臣救驾来迟!”拜倒请罪。 皇帝冷冷一笑:“确实够迟的,等你来救驾,朕早就死上千百遍了!” 李俨重重磕头:“儿臣有罪!” 太后也不悦道:“三郎这是去哪儿了?你兄弟几个都住宫外也比你来得快,你倒好,半夜三更还带着太子卫出去了!” 李俨再拜道:“孙儿发现姚氏余孽踪迹,遂追踪出谷,直至三水县附近!” “姚氏余孽?”高相惊讶道,“不是听说池长庭之女遇匪吗?” 李俨淡淡道:“姚氏余孽因姚无忌之死迁怒池长庭,于山谷外袭击池长庭之女,当时陆氏家眷在场,亦有伤亡。” 高相一叹:“这或许就是姚氏余孽的调虎离山之计,要不怎么殿下刚带走太子诸卫和谷外巡警金吾,宫里就进刺客了?” 这话哪里是在说调虎离山,分明意指里应外合了。 齐国公抬了抬眼皮,道:“殿下只是带走了谷外巡警金吾,宫内当值的金吾一个没少,算得了什么调虎离山?” 高相笑了笑,道:“用一个池四将太子及谷外巡警金吾调离,刺客才好进来。” “刺客并非谷外进来——”李俨道,“五月十二,池长庭家中遇刺,儿臣已禀过父皇!” 皇帝缓缓点头。 “这次宫中行刺,儿臣同样怀疑姚氏余孽所为,恳请父皇准许儿臣领太子诸卫搜捕逆贼,将功赎罪!”李俨再拜道。 “你都搜捕了这么久了,也该累了——”皇帝淡淡道,“梁王、赵王、蜀王、魏王都已经请兵搜捕,你就回去歇一歇吧!” “父皇——” “下去吧!”皇帝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越大反而越不知沉稳了。” 李俨抿紧双唇,伏拜道:“儿臣遵旨!” 父皇未必会怀疑他与刺客勾结,但为了阿棠救驾来迟终究令圣心不悦…… …… 李俨快步走进安喜殿。 薛策小跑跟上,好声劝道:“殿下别担心,你不是把暗卫都留下了吗?那些个都是能飞檐走壁的,三水县又不大,一晚上悄悄搜一遍不是问题,反而比我们这些行动更隐秘些,不会打草惊蛇——欸?殿下你要干什么?” 李俨一面换衣一面道:“孤出去一趟,你替孤守着安喜殿!” 薛策呆了一呆,忙拉住他道:“这怎么守?万一陛下想想又要召见你怎么办?万一天亮了你还没回来怎么办?” 李俨看着他道:“能守多久守多久,守不住也不怪你!” 薛策死死拽着他:“可是暗卫都被你派出去找人了,偷偷出去又不能带太子卫,你不是想一个人出去吧?” 李俨拂开他的手,道:“无事,孤习武多年。” “可是你连马都没有,几十里的路你怎么过去!”薛策急得扑上去拖住他的腿。 李俨俯身提起他,与他对视,低声道:“阿策,孤心急如焚……” …… “……玉华宫计划顺利,太子已被召回,不得出宫,赵王、蜀王、魏王及梁王领兵四路搜捕!”黑衣禀道。 “你们把太子殿下怎么了?什么计划?他为什么不能出宫?”池棠听得方寸大乱。 姚十一却没理她,顾自蹙眉问道:“西面是谁搜捕?” 黑衣人迟疑片刻,答:“是梁王。” 姚十一皱眉愈深,又问:“赵王搜捕哪个方向?” “南面。” “去南面!”姚十一道。 黑衣人大惊失色:“外面风声正紧,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姚十一抬手拆了自己的发髻,青丝如瀑而下,面容瞬间温柔起来:“去给我寻套女装——”又看了池棠一眼,“给她寻套男装!” 黑衣人应下,神色还是迟疑:“可是我们给池长庭指的是这里,临时改向,他会不会犹豫之下来迟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姚十一垂眸沉思。 池棠正努力地听着记着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地琢磨其中含义。 姚十一为什么说殿下自身难保?玉华宫什么计划顺利?为什么殿下会被召回,还不能出宫? 太子殿下回宫之前应该在找她吧?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太子殿下必须回宫? 那一定是跟陛下有关了! 四王分兵四路追捕,追捕谁?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要让四位殿下一起追捕? 难道是进刺客了? 是了!姚十一这群人就是喜欢刺杀这个刺杀那个,除了刺杀什么也不会的样子! 一定是派人去刺杀陛下,陛下才派了四王分四路追缉,太子殿下在外面找她没来得及回去救驾,陛下一定是生气了! 池棠深吸一口气,撇开这件事先不想。 梁王搜捕西面,那他们现在在西面吗? 如果是,姚十一为什么要避开梁王要去撞赵王?她不是跟梁王一伙吗?还要引着爹爹一起撞赵王,这又是什么阴谋? 为什么爹爹来迟了他们就前功尽弃了?他们到底想对爹爹做什么? 这一则,池棠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姚十一突然朝她走来。 池棠下意识向后退去,直至退无可退,看着姚十一眼里的冷漠,直觉地生出一股恐惧。 “你、你要干什么?”池棠颤声问道。 姚十一捉起她一只手向上,露出五指。 “给他点刺激,就不会来迟了!”姚十一淡淡说着,将她用力一拉。 “嘭”的一声,池棠的手被重重按在桌上。 她刚因为疼痛蹙眉,下一刻,便见姚十一手上短剑出鞘,利刃寒光,朝着她的手指砍下—— 第269章 这都什么奇怪的人设? 寒刃劈来,仿佛还带着血腥之气。 池棠瞳孔惊恐放大,下意识挣扎尖叫,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不了了。 姚十一点完穴,正要抬手继续,忽然不自觉看了她一眼。 那张小脸布满灰尘,和着泪水,看起来十分狼狈。 一双眼睛仿佛睁大到了极点,惊恐到随时可能昏厥,就像是她见过的许多临死前的人一样。 “只是少一截小指,不会死。”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挪开了眼睛,也不知小姑娘有没有听进去。 这个小姑娘,其实她很早就见过了。 七年前小姑娘刚来江南的时候,义父就让她去认过一回。 那时她走在街上,小姑娘坐着马车经过,趴在车窗边看到她在看她,便冲她笑了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整个人又甜又软,像是贵妇怀里抱着的猫儿兔儿,乖巧温顺,一尘不染。 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儿,和她完全相反。 她倒也不嫉妒,真要嫉妒,世上值得嫉妒的人多了。 那次在陆家作的画,那两个女孩儿,是真的让她觉得美好,至于轻不轻浮的,她一个女人一时没想到。 她并没有滥杀无辜、伤害弱者的习惯,因为没必要。 但只要有必要,她眼里就没有什么无辜和弱者。 按住小姑娘细细小小葱白管儿似的尾指,短剑挥下,毫不迟疑—— “叮!”短剑脱手飞开,落在地上。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剧痛,池棠茫然睁眼,正见姚十一从窗口窜出,下一刻,便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口被扔了进来。 那白衣人没有摔倒在地,而是空中急转,稳住身形落地。 但屋里还有一个黑衣人持剑紧随而上,将白衣人直逼到角落,剑尖指喉,一触即死。 白衣人倒也不慌不惧,掸了掸袖子,叹道:“你要杀人家爹已经够过分了,还要剁人家手指,一个十五岁都没到的小姑娘,你于心何忍?” 池棠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怎么是他?他怎么会来救她? 虽是觉得不可思议,心里终究升起一丝希望,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衣人。 姚十一冷冷道:“我既要杀她父,便是斩草除根杀了她也是理所应当。” 白衣人察觉到池棠的目光,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要斩草除根便斩草除根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给人一个全尸不好吗?” 池棠很少被男子夸貌美,但内心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果然是她想多了,这人怎么会来救她? 姚十一没有再理他,从地上捡起短剑,向池棠走来。 池棠刚才是吓到呆滞,脑子一片空白,但这会儿一缓,却是回了神,再看着姚十一手里的短剑,还是不能躲不能说,无声掉着泪,心里只剩绝望。 白衣人忽然又叹了一声,道:“你不就是想刺激一下池长庭吗?其实剁下来的手指都一样,血淋淋的一截,池长庭哪里认得出是不是他女儿的?你剁自己不就行了?” 姚十一刚碰到池棠的手指,闻言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么怜香惜玉,你来替她?” 他微微一怔。 姚十一冷笑一声,举起短剑—— “等等!”喊声有些急促。 他面色无奈地抬起手,伸出小指:“来吧!” 池棠惊呆了。 怎么会…… 姚十七也惊愣了一下,随即朝剑指白衣人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他看了池棠一眼,把手的位置挪了下,藏在她看不到的位置。 池棠呆呆地看着。 寒光一闪,鲜血飞溅。 他闷哼一声,眉心顿时紧皱,右手猛地握住左手弯下了腰,背脊紧绷弓起。 黑衣人俯身从地上捡起什么,又随手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一包,看向姚十一。 “告诉池长庭,明日午时之前,同官县北二十里,迟一刻钟,他女儿就少一根手指!”姚十一道。 说完,抬手一拂,终于解了池棠的穴。 池棠腿一软,忙扶住桌子,跌跌撞撞朝白衣人跑去,扑跪在他身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要不要紧?” 他抬起脸,面色苍白,笑道:“少了一截手指而已,又不会死。” 池棠咬着唇抽出随身的帕子,道:“我、我替你包一下吧?” 他看着绣纹精美的丝帕,笑了笑,松开右手去拿帕子:“我自己来吧!”左手握紧藏起了小指。 池棠捏紧帕子,道:“你一只手怎么包,还是我来吧——”稍顿,“我不怕。” 他又笑了笑,朝她伸出了左手。 那样可怕的血肉模糊,池棠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呜咽一声,下意识挪开目光。 “还是我自己来吧。”他温声笑道。 “我来!”池棠咬着唇将帕子展开,用眼角余光一下一下地确认位置,终于是将他的手指包好了。 只是她怕弄疼他,打结的时候不敢用力。 他笑了一声,道:“要扎得紧一点,不容易出血。” 池棠才重新扎了一下。 “可以了。”他含笑道。 池棠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蓦然落泪。 “为什么……” 池棠真的想不通,一夕之间,怎么能有这么多变故? 曾经爹爹和太子殿下都说好的苏瑾变成了坏人,她一直当作坏人的秦归却冒出来替她断指。 如果是别人告诉她,她一定不信; 如果这只是一个故事,她也会觉得这个故事编得太离谱。 可这偏偏是她正在经历的事。 秦归微微一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少了一根手指不好看。” 池棠鼻子一酸:“可你……可你以后不能弹琴了……” 秦归被誉为琴士,又以琴入翰林,不能弹琴,不是这辈子都毁了? 秦归正要说话,却被姚十一一声冷笑打断了:“你当他什么好人?你现在在这儿可都是拜他所赐!” 池棠愣了愣,抬头看她。 姚十一冷笑道:“用陆七引你上钩,玉华宫制造混乱困住太子,还有所有对付你爹的计谋,都是他出的,我带走你时,他还放了人出来拦着东宫那些侍卫,现在又来假惺惺充什么好人!” 池棠惊愕看向秦归。 他却只无奈一笑,未作辩解。 池棠下意识朝后一退,跌坐在地,脑中乱哄哄的。 这都什么九曲十八弯的人? 第270章 问路的姑娘 天光欲明时,池棠终于出了这个屋子。 他们所在的地方看起来是个依山而建的小驿站,从房间到马厩,路上只遇到一个老迈的驿吏,接了姚十一的银子后,一句没问就走了。 池棠被封了穴,直接提着塞进了马车。 秦归则是行动自如自己上来的,姚十一最后坐了进来。 “其实这里再合适不过了,换个地方,倒是容易中途出错。”秦归道。 姚十一没有回应,只吩咐赶车人启程。 马车驶动,粗重的帘子时不时晃出一条缝隙。 池棠紧紧盯着这条缝隙,期盼着能遇见人。 虽然她现在不能动弹不能发声,但只要能遇见人,便有机会逃脱! 然而,也不知姚十一走的什么荒郊野外,一路上几乎没遇上什么人。 偶尔从缝隙里看到一两个迎面而来的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浑然不觉车内的异常。 眼看着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池棠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满腹心事,半宿未眠,再加上车子颠簸,池棠渐渐有些神智模糊。 朦朦胧胧间,突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喊:“哎——前面那位赶车的大哥!” 马车骤停。 池棠不受控制地往姚十一身上栽去,待被扶稳,只觉心跳剧烈得几乎要从胸口破出。 感觉到对面秦归在看自己,心中一惊,忙垂下眼眸,藏起眼里的激动。 姚十一却没发现她的异常,她的注意力放到了车外。 那一声喊停之后,便是一串轻快的马蹄声。 对方也没有跑近,隔了大约十来步喊道:“请问玉华山怎么走?” 这声音娇娇媚媚、妖妖娆娆,说不出的风情动人,便是姚十一一个女人听了都觉得身上一酥。 外面的赶车人更是丢了魂似的,竟然一时没答上来。 那女子似乎对赶车人的反应十分习以为常,笑了一声,又问了一遍。 “这、这边……”赶车人指了个方向。 女子又笑了:“我当然知道是北边,可我这一路走来,走了不少岔路,北面还有没有岔路呢?” 姚十一眉间一蹙,打开车帘探身出去,却愣了愣,才道:“玉华山那是陛下和贵人们待的,我们没往那边走过,不熟!” 嗓音带了几分粗哑和敌意,冲女子说完,又转头斥责赶车人:“再给老娘乱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活脱脱一名醋意大发的农妇。 那女子笑了一声,仿佛对自己引起人家夫妻矛盾这件事觉得挺有趣。 马车在姚十一的骂骂咧咧声中重新驶动起来。 看着姚十一缩回身子,池棠忍不住眼里泛出泪花。 这时—— “慢着!”那女子悠悠喊道。 车停,池棠眼睛一亮。 周围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马蹄走近的声音。 “盛夏天,你们这车怎么遮得这么严实呢?”女子笑吟吟问道。 赶车人语气憨厚地回答:“家里孩子病了,怕冷,正要去前面县城看大夫呢!” 女子笑道:“那你们可赶巧了,我正好通医术,就给孩子瞧瞧吧!不收银子!你们给我指路,就当报答了!” 赶车人语声一沉,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姑娘看起来是个懂规矩的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女子顿了顿,笑道:“说得也是!” 马车重新上路,姚十一回头看了池棠一眼,车内光线昏暗,隐约见她垂眸黯然,只当她难过失去了一次机会,没有放在心上。 没走几步,姚十一突然蹙眉,又侧耳细听片刻,倏地打起帘子,冷声道:“姑娘这是要一意孤行了?” 池棠蓦然抬眼,可恨不能回头让窗外的女子看到自己。 “哪有啊!”女子笑嘻嘻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本来也要往这边走。” 姚十一冷冷一笑,道:“姑娘不是要去玉华山?” 女子笑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因为岔路太多,我和同伴分头探路,我这边探到了,还要回去分开的地方找他呢!” 姚十一冷哼一声,甩下了车帘。 那女子跟得很是明目张胆,甚至同赶车人搭起话来。 “你们这是去哪儿呢?” “车里到底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其实我就是好奇,让我看看呗?” “不会是拐卖了哪家孩子吧?” 赶车人自然没有答她,不过她一个人也说得津津有味。 池棠纵然紧张,也听得暗笑,半年多没见,她怎么变得跟何叔叔似的? 不过仔细一想,她虽然比不得何叔叔,也是一直话挺多的。 大约跟了两三刻钟,女子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赶车人忍不住问道:“姑娘和同伴是在哪里分开的?” 女子笑嘻嘻道:“我也不记得了,可能在那边?也可能是那边?边走边找吧!” “你——” “让她跟着!”姚十一淡淡道。 这姑娘看着就是有功夫在身的,如果真有同伴,倒不好对付,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跟着他们的借口。 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罢了! 瞥了池棠一眼,昏暗光线中,女孩儿双眸晶亮,满是希冀。 姚十一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又走了一阵,马车停了下来。 “咦?这么巧?我就是在这里跟师兄们分开的!”女子嚷嚷道。 姚十一懒得理会,解了池棠双腿的禁制,拉着她下了车。 下车处,是一座无人庙宇的门口。 池棠一下车,便看到了那个跟了他们一路的女子。 这女子正站在阶前往里看,听到他们下车的动静,转过身来,红色衣袂旋飞如石榴花绽。 青丝红唇,玉容雪肌,转眸间春波粼粼,万种风情。 目光一对上,池棠就着急地朝她使眼色。 她诧异地挑了挑眉,对着池棠打量了几眼,笑道:“这就是你们家生病的孩子?看着是挺让人着急的啊!” 只这么轻飘飘地一说,目光就飘向了池棠身后,露出更有兴趣的神情:“咦?这位郎君好似在哪儿见过?” 池棠被姚十一拉着往里走,心里凉透了。 不就是换了衣裳换了发髻又在脸上涂抹了点东西吗?真的就一点都认不出来吗? 第271章 我一定会手刃仇人 到的这一处,是一座小小的山神庙。 站在门口就能望见里面供奉着一座掉了金漆的金甲山神。 门前有两层台阶,池棠木木地被拉着迈上台阶。 因为身体受了控制,上阶的时候动作吃力且僵硬,姚十一又走得有点急,池棠正要努力抬高脚。 突然,她心头猛地一跳,迅速将脚背放下,狠狠撞上石阶,身子顿时朝前冲去。 手臂用力地磕在石阶上,发出刺耳声响。 姚十一没料到她会突然摔倒,一时没收住步子,又将她在石阶上拖了一小段。 她的手臂在青石上一擦,又是一段刺耳声响。 姚十一遽然变色,立即将她拉起。 池棠“嘶”地痛呼了一声,没能站起。 姚十一正要将另一只手也去拉她—— “这是扭到脚了吧?”红衣姑娘不知何时到了池棠身旁,笑盈盈将她刚刚拖到地上的手臂一握。 没等她握紧,姚十一便一把将池棠拉回了身旁,身形疾退,退入山神庙门内。 红衣姑娘垂下手,笑道:“你家这孩子骨骼可真细,跟个小姑娘似的。” 姚十一冷冷一笑,喝道:“拿下!” 话音落,四面窜出十几道黑影,将红衣姑娘团团包围。 红衣姑娘环顾了一周,叹道:“我师父常说,像我这样貌美的姑娘,不能随便跟着别人走,一定会出事的,果然——”忽又一笑,持剑的左手一抬,长剑铿然出鞘,“这要是被你们拿下,师父又得罚我闭关了!” 剑尖一振,犹如清吟。 与此同时,黑衣人围扑而上。 红衣如花,自黑影中穿梭游走,伴随剑光四起。 姚十一看了一会儿,蹙眉沉眸。 没想到这女子武功如此了得,竟还在她之上! 如果途中动手,她和赶车人联手也未必能在这女子手里讨得好处。 如此看来,途中没有动手,大概是因为红衣女子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一定要管这件事。 那现在—— 姚十一看向手边忍痛站立的小姑娘,拉过她的左臂,将袖子往上一捋,一只纹样普通的银镯就卡在她小臂接近肘部的地方。 之前在驿站,在她换了男装后,姚十一便取下了她身上所有的首饰,唯独漏了这只商氏如意环。 是她的疏忽,也是这个小姑娘有意的隐藏,卡在这么深的地方,没有被她看见。 不过是一只用过的如意环,已经没了自保的作用,她却刻意藏起,总不见得早有预谋吧? “我、我就是想,万一逃出去……可以拿来换吃的……”池小姑娘吓得哆哆嗦嗦,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 可刚刚那一摔,却一点也不胆小。 “你认得她?”姚十一问道。 她指的是那红衣姑娘。 仅凭一只藏在袖中的镯子就能识破池棠的身份,可见关系很不一般。 “她叫朱弦——”秦归施施然走来,“七凤谷赤凤峰弟子,池长庭的红颜知己。” 池棠忍不住分辩了一句:“朱姑娘和我爹是清白的!” “七凤谷弟子……”姚十一默念了一遍,冷冷一笑,“那就一起留下吧!” 池棠原也看不懂谁占上风,光看那么多黑衣人围着朱弦一个就很惊险了,听姚十一这么一说,下意识就信了,忙朝朱弦喊道:“朱姑娘,你救不了我的,快走吧!你往西去,和我爹碰头再一起过来!” 朱弦听她这么一说,长剑挥了一圈,退上数步,怒道:“我这样去找你爹,被他笑话吗?” 池棠还没想明白“被他笑话”怎么理解,便又听她怒吼一声:“你们两个想死吗?那女人手里的就是池长庭之女!” 话音未落,池棠便觉得自己被人拉着往左一闪,接着又往右一闪,然后又往左,往后…… 前后左右上下地反复折腾,折腾到她有点想吐时,终于停了下来。 “池姑娘?”耳边响起男子迟疑的唤声。 池棠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便扶着晃晕的脑袋看过去,此时在她身边的已经不再是姚十一,而是一名陌生的男子。 虽然满眼疑惑和不敢置信,好像不太能确定她是谁的样子。 但,她真的得救了! 池棠喜极而泣,反手抓住男子。 男子却脸色骤变,甩开她的手,正色道:“池姑娘,我——” “你有病!”突然插进来一声怒斥,另一名男子将差点跌倒的池棠接在手里,反手一剑格开姚十一的攻击,回过头冲刚才那个怒道,“魏少游!这什么时候,你能不自恋吗?人家说看上你了吗?人家要对你以身相许了吗?” 魏少游脸色变了又变,咬牙冲上,截下了姚十一。 朱弦在门外哈哈大笑,道:“我都说了我跟师兄们约在这儿嘛!骗你干什么?” 池棠被男子带着暂时退到了一侧,忙揪住男子的袖子,紧张问道:“你们……打得过吗?” “打不过。”男子回答得干净利落。 “那走得了吗?”池棠又问。 男子看了看已经丢下朱弦往里支援的黑衣人,道:“带着你走不了。” 池棠抿唇不语。 “你爹还多久到?”男子问道。 “午时之前——”池棠答完就变了脸色,“不能让他过来,他们就是要引他过来,一定有阴谋!” 男子低头看她,道:“他不过来,光凭我们三个,救不出你!”说罢,一手揽着她,一手长剑送出,格开朱弦背后的危机。 危急时刻,池棠也不敢矫情,乖乖抓紧陌生男子的衣摆,窝在他怀里。 很快又被晃得头晕眼花,甩了甩脑袋,却不经意地在他腰间看见一件东西。 池棠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狂跳起来。 她轻轻拥住男子,用身体挡住他腰上别着的物件。 男子感觉到她突然贴近,惊讶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借我用一下!”池棠悄声说着,将那物件拔出,反握着藏入袖中。 男子眼中闪过讶异,揽着她再次一躲,没有说话。 又过了十来招,再三名黑衣人同时攻来时,男子终于露了败势,为躲开侧面一招,松开了池棠。 “棠棠!”朱弦的惊呼声中,池棠重新被姚十一捉在手里。 池棠僵着身子,手心冷汗不止,却一动不敢动。 她需要一个更有把握的时机! 这时,突然间凌空声响,劲风扑来! 姚十一下意识抓着她猛退数步后,看清来人后冷冷一笑,将池棠拉出,挡在自己身前。 池棠被迫转身向外,正见池长庭挥掌劈下,势如雷霆,却在看到她的一瞬,慌忙收掌。 “爹爹!”池棠才喊了一声,又被拉了回去。 就现在! 池棠顺势转身,目光紧盯着姚十一的心口。 抬手,亮刃。 狠狠扎进心脏—— 她全身脱力,摔倒在地,却又强撑起上半身,看着犹自震惊的姚十一,浑身颤抖,低声道:“如果有人杀了我父亲,一世,两世,三生十世,我一定会手刃仇人……” 第272章 走火入魔 池棠以为她会愤怒,会不甘,至少会不敢置信,会死不瞑目。 然而,她在听了她的话后,却渐渐收起了震惊的神色,冲她微微一笑。 “你赢了……”姚十一轻声道,“但我也没输。” 池棠一怔,忽觉头顶寒风袭来,一抬头,便见刀锋扑面,脑中一片空白,动也不会动了。 池长庭劈手夺下黑衣人的长刀,一脚踹飞,将女儿从地上捞起。 “阿棠!”他嗓音干哑,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朝手上挪去,眼睛隐隐血红。 池棠浑身仍在惧怕得发抖,颤巍巍抬起双手:“我没事……不是我的……” 虽然双手蜡黄粗糙,但十只手指确实完完好好。 池长庭眼中嗜血杀气散去,将她的脸按进怀里,低声道:“没事就好,没事了——”抬手斜起,从侧后攻来的黑衣人腹部划过,血喷溅在他后背,洇湿了衣衫。 池棠一颗心还没放回原处,挣扎着抬起头,看向秦归。 秦归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里外开始动手之后,他就闲闲地站到了一边。 姚十一没有动他,朱弦这边的人见他没动手,也没有动他,他便看起了热闹,连姚十一之死也没让他有所动作。 此时见池棠看过来,他同她微笑颔首,仿佛对这场热闹很满意。 池棠可不敢掉以轻心,忙拉着池长庭道:“爹爹,我们先离开这里!他们就是故意要引你到这儿,不只是为了刺杀这么简单!” 池长庭“嗯”了一声,立即喝道:“撤!” 朱弦及其两名师兄、展遇还有池长庭带来的数名侍卫纷纷且战且退。 就在池长庭一脚踏出门槛时,背后破空声尖锐袭来! 池长庭忙闪身回到门内,一支羽箭钉在了门口他原本站的地方。 还未来得及惊讶,四周人影鹊起,向池长庭等人扑来。 粗粗一看,足有五六十人! 池棠猛然转头看秦归,他仍是朝她微笑颔首,却教她心坠谷底。 这些都是他的人吗? 这一批人无视姚十一一批人的死活,只在他们要脱身时才出面阻拦。 姚十一说,这次的计划都是出自秦归,所以他可以看着姚十一去死,却不会看着他们离开!所以他一直都带着人在附近伺机而动、黄雀在后! “别看!”池长庭将她的脸重新按回怀里,随后便是一声闷哼。 刀锋划破血肉的声音就响在耳侧,池棠听得浑身寒毛竖立,抬起头大声道:“爹爹,你放开我,他们要害你,你放开我,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别说池长庭,就是其他人听了都是一惊。 池长庭低头仓促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想到她刚刚动手杀了人,心中一疼,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柔声道:“没事没事,阿棠别怕,爹爹应付得来——”语声顿沉,喝令道,“突围!” 长刀狠狠扎入一人腹中,又夺下一柄剑,剑光如虎,竟是打算不计代价强冲! 朱弦心头猛缩,身子却不由自主冲了过去,挡在他背后:“你带棠棠先走,我来断后!” 池长庭微顿,只说了一声:“多谢!”便抱着女儿朝墙头冲去。 “咻!” “咻!” “咻!” 三支箭直射他的落脚点。 池长庭旋身急起,立即又有三支箭追着他过来,一连几次,硬生生将他逼回地面。 池棠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狠声道:“是秦归!爹爹,是秦归!” 池长庭正皱眉要喊展遇去对付秦归。 突然,四周藏身狙击箭手的树梢枝叶一颤,闷哼声四起,旋即,箭手们纷纷从树梢掉下,重重落地。 随后,几十道灰影无声扑入墙内。 池长庭还没细看四周,便见正门外一人疾步入内,玄衣玉立,面白如纸,目光直直落在他怀里,冷冷道:“不留活口!” 那声音似山巅之雪,沁凉透骨,却让池棠火烧似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池棠缓缓回头,看到他的一瞬,眼泪夺眶而出。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被困宫中自身难保吗?他这样出来要不要紧? 池棠张了张嘴,却觉喉咙堵住,说不出话来。 李俨箭步上前,正想问问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吓着了?昨天到现在有没有进食? 却被池长庭抢先开口:“无需恋战,先离开这里!” “不行!”李俨断然道,“他们都见过你!” 池长庭顿时沉默。 他奉命出使,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往轻了说是抗旨渎职,往重了,什么都能说。 “你们先走,这里孤来处理!”李俨说罢,深深看了池棠一眼。 她还在哭,看起来委屈极了,可惜他现在没时间安慰她,等回去了…… 鉴于女儿杀人后疑似走火入魔,池长庭也没有心思客气,直接一点头,抱着池棠往外走。 朱弦等人也收手将黑衣人留给东宫高手,朝门外撤退。 出了门,车马都在。 众人刚刚上马,忽见东面一队人马疾行而来。 池棠顿时绷紧背脊,催促道:“爹爹,我们走!我们走!”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抬头望向前方。 虽然不知道军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时候望风而逃,分明引人来追,都不必追到,只要认出了他,就是百口莫辩。 池棠满心都是姚十一和秦归那个未知的计划,一刻也不想留。 正要再劝,那边已经有人在喊:“前方可是池少卿?”嗓音是少年人的清朗,语气带着疑惑。 池棠一怔,抬头望去。 紫衫尊贵,少年俊朗,领兵者正是魏王李修。 可是姚十一的下属不是说南面是赵王搜捕吗?怎么李修在这儿? 李修到了跟前,惊讶道:“池少卿,你不是出使波斯了?”神色一滞,目光往下挪到池棠身上,先是一愣,随后渐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四姑娘?” 池棠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四姑娘,你怎么……”他先是震惊,随后神色一急,“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是池少卿回来救了你吗?我本来也想来找你——” “你有心了!” 李修转头一看,庙门口,太子殿下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他。 第273章 她杀了人 五月中,未时,树梢蝉鸣不止。 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一日中最热的时辰。 池长庭握住她的手,手心满是冷汗,冰凉得令人心惊,再看她脸上,眉眼暗沉沉一片。 “去烧点热水!”池长庭吩咐了一声,一边扶她下马,一边柔声道,“现在什么事都没了,先去洗个澡,睡一觉——” 话没说完,就见刚落地的女孩儿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朱弦见状忙道:“棠棠前面扭伤脚了!” 池长庭愣了一愣。 他家女儿从来都是娇娇气气的,被针扎一下都会疼哭,扭伤脚竟然忍了这么久,还没教他发觉? 思及前因后果,池长庭顿时心疼得不行,一把将她抱起往里走。 她挣着身子问道:“爹爹,真的没事了吗?” 池长庭按捺住心中酸涩,柔声道:“没事了,有爹爹在,谁也别想欺负阿棠!” “那还会有人害你吗?”她问道。 池长庭语气一滞,一时回答不出。 池棠顿时激动起来:“还有人要害爹爹!还有谁?还有谁!” 池长庭忙抱紧她:“阿棠!阿棠!你冷静点!没有了!没有了!” 她却突然敏锐起来:“他们千方百计把你引到那里做什么?魏王追踪刺客到那里,他会不会把你当刺客?” “太子会替我澄清的。”池长庭道。 李俨还是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应付李修。 “可他们要是连太子殿下一起诬陷呢?”池棠浑身紧绷。 “他们是谁?”池长庭反问。 池棠一愣,说不出来。 “那些黑衣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即便有人要栽赃,也是各执一词。”池长庭道。 池棠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是爹爹和殿下本来都不该出现在那里。”他们一个奉命出使,一个被困宫中,却都出现在那里,还被魏王撞见。 “我会向陛下自呈清白的!”池长庭一面跨进院门,一面安抚道,“你要相信爹爹,如果没把握,我怎么会带你回玉华山?” 这样一说,怀里的小人儿终于放松了身子,揪着他的衣襟嘤嘤哭泣:“爹爹,脚好痛,阿棠好怕……” 池长庭长出一口气,抱着她向西厢房走去。 他和池棠的屋子已经收拾起来了,一时也铺不开,只有西厢房还住着媚娘,床铺都是现成的。 他们这么多人往里闯,早就惊动了宅里留守的仆从,但是媚娘和婢女们住在后院,听到动静晚了些。 直到池长庭进了院子,婢女们才一面迎上问候,一面唤屋里的媚娘。 媚娘屋里一阵乒乒乓乓,随后才见她开了门跑出来,看到池长庭喜极而泣:“阿郎!阿郎你亲自回来接媚娘吗?” 锦兜斜挂,纱衣半笼,两颊红晕未散,香艳似海棠春睡。 忽又瞥见他身上血迹和肩上刀伤,小脸顿时煞白:“阿郎你受伤了!” 池长庭看也没看她,抱着池棠进了屋,直接放在媚娘床上。 媚娘忙不迭跟进去,好奇地看着池棠。 “先去找点吃的来,再寻套干净衣裳给姑娘替换!”池长庭吩咐道。 媚娘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后,高高兴兴应了一声,把滑下肩的外衫拉了拉,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朱弦抱臂靠在门口,瞥了一眼媚娘的背影,嗤笑一声,道:“半年多不见,我们池太守可长进了啊!总算懂得风流快活了!” 池长庭沉默片刻,起身整衣,朝朱弦深深一拜,道:“多谢朱姑娘仗义相救小女,今后但有差遣,池某无不相从!” 朱弦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礼,讪讪道:“我也是受人之托……” 这话一说,父女俩都愣了愣。 朱弦转脸朝外喊道:“魏师兄!窦师兄!” 不一会儿,朱弦的两位师兄就出现在了门口。 朱弦努了努嘴,道:“这是绿凤峰的六弟子窦淮,那个是紫凤峰的五弟子魏少游!” 二人齐齐向池长庭抱拳道:“池师兄!” 池棠惊讶道:“爹爹,你跟朱姑娘是同门?怎么之前都没说?”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朱弦咯咯直笑。 窦淮只好代她回答:“蓝师叔一向独来独往,很少回七凤谷,谷里无人知晓师叔在外收过徒弟,这回蓝师叔收到师兄的来信,因为自己受了内伤,所以回七凤谷找人代他来一趟京城,保护小师侄。”说着,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正靠在床头听得认真,突然被他看了一眼,又被称作“小师侄”,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窦淮就是刚才借了匕首给她的男子,看起来也就跟太子殿下差不多大,居然和她差了一辈。 不过话说回来,朱姑娘以后也长她一辈了,应该怎么称呼好呢? 这时,媚娘端着点心又袅袅娜娜地进来了。 朱弦看了她一眼,别开脸走了。 池长庭迟疑片刻,嘱咐了媚娘一句:“好好伺候姑娘!”便跟了出去。 媚娘呆呆地追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问池棠:“那个美人是谁?跟我们阿郎什么关系?” “是爹爹的师妹啊!”池棠道。 媚娘像是被雷劈了一下,目瞪口呆地指着池棠:“你、你、你是乡君?” …… 朱弦正与窦、魏二人走出院门,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 “朱姑娘——”他微微一顿,又改口,“朱师妹,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弦还记得从前见他的样子,对谁都好,唯独对她又冷又傲,但凡态度好一点,绝对是为了他女儿。 这回还能例外? 不由冷哼一声,昂着下巴跟他走开两步。 “你的伤要紧吗?”池长庭问道,朱弦在掩护他突围时受了点伤。 朱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摇头:“一点轻伤,你呢?”这厮居然还会寒暄了? “皮肉伤而已——”池长庭随口道,语气一顿,又道,“我最晚明日一早就得离开,阿棠还是要拜托你和两位师弟了。” 朱弦轻哼道:“这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要借一步说话?”果然还是为了他那宝贝女儿。 池长庭忽然低声一叹,道:“她今天杀了人……” 朱弦怔了怔。 杀人并不是好玩的。 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公孙正德,那样一个人渣,明明欲除之而后快,可真的动手杀人之后,还是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你知道她的性子,白天就有些魔怔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第274章 问责 水面蒸腾起雾,不知谁还很有情致地撒了花瓣。 池棠将全身没入水中,静置了一会儿,抬起手。 手还是蜡黄的,肌理粗黑。 池棠用手搓了搓,没有变化;抓起澡豆搓了搓,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大力揉搓起来。 青衣忙上前拉住她,道:“这应该是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掉,明日派人回京把商陆接来就好了。” 池棠“嗯”了一声,抬起手闻了闻。 青衣看着,沉默片刻,将自己的手伸到她面前:“闻我的。” 池棠怔住。 青衣今天自然也是杀过人的,染血的程度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今天杀了一个人,和你一样。”青衣道。 池棠抬起双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你怕我吗?”青衣问道。 池棠摇了摇头。 爹爹今天沾的人命比青衣多了不知多少,她怎么会因此怕他们? “那你也别怕自己。”她说着,张开澡巾等着池棠出浴。 池棠起身迈出浴桶,将身子裹起后,突然捉住青衣的手闻了闻,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你有血腥味……” 青衣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我还没洗。” 池棠又闻了闻自己的手,再闻闻手臂,皱眉道:“你让他们再抬一桶进来,我还要洗一次!” 末了歪着脑袋看青衣,忽然嘻嘻一笑,道:“再抬两桶进来,我们一起洗!” 青衣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了。 池棠在后面探头看了一会儿,心中暗暗称奇。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吗?青衣也跟太子殿下一样,不红脸光红耳朵的? …… 池长庭刚把自己收拾好,就听说李俨来了,忙起身迎出。 匆匆一礼,开口便问:“阿棠说姚十一有意将臣引至山神庙,魏王的出现是巧合吗?” 李俨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昨夜陛下遇刺,赵王、蜀王、魏王及梁王分四个方向追缉刺客,梁王西,赵王南,魏王东,蜀王北!” 池长庭眉头一皱,道:“姚十一原本同臣约在玉华山西的一个驿站,后来临时改了南面的山神庙,可无论哪一个,都跟魏王无关。” 搜捕刺客,而后发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池长庭。 “魏王说他在东面搜捕无果,猜想刺客与劫匪可能都是姚氏余孽,就想去西面看看,途径山神庙。”李俨道。 池长庭眉心不展:“殿下以为几分可信?” 李俨摇头:“不知。” 没有人能证明苏瑾就是姚十一,也没有人能证明刺杀皇帝的刺客就是姚氏余孽。 她绕了这么一大圈,是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用阿棠要挟他自投罗网,要的肯定是他的命;其二,万一没有成功杀死他,也可以诬陷他为刺客同党。 姚十一想的应该是将这个把柄送到赵王手里,但最后是梁王选择了西面,由此可见,梁王和赵王与姚十一应该都没有约定。 也许是姚十一一厢情愿想把梁王摘出来,结果来收场的却是魏王。 皇子之中,蜀王和魏王都没什么势力,也不争权夺利,遇到这样的事,对魏王来说也很烫手。 所以这个结果似乎并不在姚十一的预料中? 思索良久无果,池长庭只好放下,又问:“那些人都灭口了?” 李俨又摇头:“剩了一个秦归,自呈偶然撞见歹人挟持阿棠,便被捉了同行,还因此断了一指,魏王信了,将他带走了。” 池长庭心中一惊:“断了一指?” 李俨“嗯”了一声,道:“他以琴入翰林待诏,断指则断其仕途,不可能出自自愿,也就不由得人不信!”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姚十一曾以断指要挟臣,臣起初还以为是……” 李俨也沉默了,心里似被火烤着一样。 找到她的是朱弦,护着她的是池长庭,替她断指的是秦归。 他什么也没做…… “听阿棠说,殿下今日本应被困宫中?”池长庭问道。 其实在看到太子殿下穿着便服,又没带太子亲卫没骑马时,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无事,孤自有主意。”李俨道,“池卿擅自回程,最好进宫一趟。” 池长庭点头:“我等阿棠睡下了进宫。” 李俨微怔,问道:“她还好吗?” 池长庭揉了揉眉心,道:“姚十一是她亲手杀的。” 李俨瞬间变色:“孤去看看她!”说罢,也不再征求池长庭的意见,直接拂袖而去。 池长庭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 如今这情况,阿棠见了他反而紧张,倒是容易想起白天的事,小儿女说些情话甜一甜更能分散注意力…… …… 然而李俨并没能见到池棠。 还没走到,便见院门口倚着的人影走出两步,朝自己行礼:“太子殿下!” 李俨眉心紧皱:“你是何人?” 后宅之地,怎么还有男子?而且这男子十分面生,他没有印象池长庭身边还有这么一人。 “七凤谷弟子窦淮,见过太子殿下!”男子不卑不亢再行一礼。 李俨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窦淮虽侧身让路,却在李俨经过身前时说了一句:“小师侄已经睡下了。” 李俨停步看他。 他恍然改口:“小师侄就是池姑娘,池师兄原是我派师叔收的外门弟子。” 李俨没有作声,继续往里走。 走到门口时,正要抬手推门,门却自己开了。 朱弦站在门口挑了挑眉,笑道:“太子殿下啊,棠棠已经睡下了,改天再来吧!” 李俨沉默片刻,问道:“几时睡下的?” 朱弦叹道:“一刻钟前吧!洗澡的时候就睡着了,可怜见的,也不知担惊受怕了多久没睡——”突然问他,“棠棠是什么时候被绑走的?怎么没人看着她?” 李俨抿唇不语。 此时刚近黄昏,因为天热,门窗都开着,院子里安安静静,只剩枝头的蝉鸣。 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从遇险到回家,差不多是整整十二个时辰。 这十二个时辰内,他都做了些什么? 她被劫持的时候该是如何无助?她受断指威胁的时候该是如何惊恐?她不得已杀人的时候该是如何失控? 她累极睡着的时候是不是还委屈着?有没有怨怪他? “殿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传御医?”池长庭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从未见过太子殿下这般失魂落魄模样,不就没见到阿棠吗?明天见不行吗? “不必!”李俨淡淡说了声,上前一步,正要说话,仁德殿的门便打开了。 内侍大监李良辅走出施礼,道:“殿下和少卿进去吧!陛下等着呢!” 太子殿下抬步入内,走至大殿中央,袍角掀起,正欲下跪。 突然,整个人朝前栽去—— 第275章 留下为质 池长庭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一进门,就有仆从来报,池棠梦魇了。 走到后院外,隔着院门便听见了朱弦的声音:“做噩梦很正常的,我第一次……也做噩梦,还连做了好几天,你习惯一下吧!” “你会不会哄人啊!”媚娘愤懑了一声,又软了语气道,“姑娘别怕,媚娘陪你,我们在枕头下放个剪子,梦魇就不会来找你了……媚娘陪你一起睡好不好?”听着像哄孩子一样。 池长庭心中一叹,迈进院子,恰好听到池棠问道:“我爹呢?” 声音虚弱沙哑,却还算镇定。 池长庭突然心里泛疼。 终究是受了苦,才会突然长大。 “让厨房做些吃的来。”吩咐了院中侍女一声,走近卧房窗边,敲了敲,“我在。” 屋内窸窣碰撞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近。 窗被推开,露出一张极不起眼的蜡黄小脸,忧心忡忡地问:“爹爹,你进宫了吗?” 池长庭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池长庭无奈一笑,转身进了正屋—— “你何必亲自动手?爹爹难道对付不了一个姚十一?”池长庭看着她眉目间的憔悴疲惫心疼得不行。 屋里没了第三人,池棠轻声道:“是她杀了你,也是她害死了衫衫,我前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这一次,既然让我知道了,总是要给你们报仇的——”见他眉头紧皱,便冲他一笑,“原以为有两个仇人,结果是同一人,只用报一次仇就好了,多省事啊!” 池长庭叹息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池棠娇娇地安慰道:“爹爹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又不是坏人,我也没做错,既问心无愧,就不会郁结于心,何况如今前世的遗憾已了,无仇无怨,一身轻快呢!” 池长庭忍不住斜了她一眼。 这姑娘是不是把自己的事给忘了?光记得他和陆七的仇,你自己呢? “爹爹,你进宫后陛下怎么说?”池棠安慰完父亲继续问正事。 池长庭答道:“个中缘由我已经向陛下说清楚了,陛下没有怪罪,不过我天亮之前就要走了,免得让太多人发现,不好收场。” “就这样?”池棠还是半信半疑。 那位陛下,看起来没那么善解人意啊? 池长庭沉吟片刻,道:“我原想将你送到淑妃身边住几个月。” 池棠怔了怔,问道:“陛下没有答应吗?” 池长庭点了点头,见她一派懵懂,索性说得更清楚一些:“为君者心思莫测,陛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对我这次擅自回来还是有些想法的,我想将你送到淑妃身边,其一,是为你的安全,其二,也是为让陛下安心。” 池棠这下听懂了。 这是要送她进宫为质啊! “那陛下怎么没答应呢?”池棠倒不在乎进宫为质这件事,爹爹既然这样安排,必然是妥当的,何况淑妃娘娘还是陆先生和衫衫的姑母,都是自己人。 嗯……离太子殿下也近了…… 池长庭道:“虽然没让你进宫,但是留你在玉华山了,到六月中再随驾回京——”顿了顿,“另外赐了两名侍卫帮你守着家宅。” 池棠一怔。 这不还是为质吗?只不过一个是进宫为质,一个是上门监视。 “你也不必在意,跟平时一样就好。”池长庭安慰道。 池棠点头又摇头:“放心吧,爹爹,我不在意!”说不在意,脸上还是露出遗憾之色。 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回京了吧?她却被留下了…… “太子应该也要多留几天——” 池棠一愣:“为什么?”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虽然坐在这里神情紧张地问着正事,其实形容十分憔悴,眼里甚至泛着血丝。 “他还有些事要处理。”池长庭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殿下有受责罚吗?”池棠追问道。 “没怎么责罚——”池长庭安慰道,“也就是禁足几天,陛下还是心疼太子的。”见她不信,叹了一声,“阿棠长大了,爹爹说什么都要质疑一下了。” 池棠面露愧色:“爹爹,我不是——” “好了,先吃点东西吧!”池长庭打断了她。 用过晚膳,池棠回的哪一点精神就耗尽了,没顾得上再问东问西,便抱着脑袋又去睡了。 这一觉,仍旧是在梦中声影嘈杂。 时而长剑挥来,一截断指落地;时而短刃插入,心口血溅而出; 画面一转,是她独自站在山神庙内那块小小的空地上,地上满是死尸; 又一转,是陆子衫抱着陆三郎在山道上痛哭; 她看到苏瑾对着她温柔而笑,说着“我喜欢你啊”,一眨眼,却挥起长刀向她脸上砍来; 也看到她浑身浴血,脸上却笑得诡异—— 我没有输…… 我没有输…… 没有输…… 池长庭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半夜,池棠发起了高热。 他闻讯披衣赶来时,恰好听到她凄厉大喊:“我不怕!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吓得跑到房门口的媚娘跌坐在地。 “去备笔墨,等会儿大夫开方用!”池长庭吩咐了她一声,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箭步到了床前,将池棠抱进怀里,低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阿棠不怕……爹爹在呢!” 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却又呜呜哭了起来,闭着眼泪流不止,口中呓语不知所云。 池长庭心里却更加沉重。 再过两个时辰,他必须要离开了。 如今李俨也自顾不暇,阿棠一个人留在这宅子里,他怎么放心得下? …… 池棠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稍微一动,便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姑娘醒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随后一只柔软的手在她额上贴了贴,“好像退烧了!” “画屏?”池棠一开口,便觉喉咙干哑难耐,立即咳嗽了起来。 画屏忙从青衣手里接过水来喂她。 池棠缓了缓,抓住她上下打量了两眼,问道:“那天你没事吧?” 画屏冲她安抚一笑:“我留在谷内,能有什么事?只是后来听说姑娘……”眼眶一红,“姑娘受苦了……” 池棠无心安抚她,着急问道:“衫衫怎么样了?陆三哥还好吗?” 第276章 我就是来给你做主的 池棠刚刚退烧,精神还虚着,中午醒了一次,吃过饭吃过药又睡下了。 再次醒来,日已黄昏。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 转头,看到靠在床头打盹的媚娘;抬眼,看到房门口站成一棵松的青衣。 青衣立即敏锐地看了过来,箭步上前,想了想,又转身出去。 池棠正觉迷惑,她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茶盏,到了床前,面无表情地将媚娘撞开,扶起池棠喂水。 “啊——谁!谁偷袭我!”媚娘摔坐在地上,浑身炸毛地四下警惕张望。 看到床上的景象愣了愣,忙不迭爬起:“姑娘醒了啊!渴不渴?媚娘给你倒水喝?” 池棠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她。 媚娘尴尬地笑了笑,改口道:“那我给你那点吃的!”不等池棠说话,就提着裙子“咚咚咚”跑了出去,然后又“咚咚咚”跑了回来,手里拿了一只装着莲子糕的碟子。 池棠看着一点胃口都没有,摇了摇头,看了媚娘一眼,道:“我今天失约了,没来接你——” “姑娘说这个干什么……”媚娘顿时抹起泪来,“姑娘太可怜了……那些歹人真不是东西,姑娘放心,谁要是诬你清白,我就——” “闭嘴!”青衣厉声喝道。 青衣平时看起来挺温和的,真的发怒时两个字就让媚娘瑟瑟发抖了。 池棠看着媚娘也不知道说什么。 原来还扯到了清白……她都没想到这么多……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媚娘期期艾艾地蹭上前来:“姑娘你别生气,你别不要媚娘了……”说着就眼泪汪汪起来,“今天早上,我拎着包袱在门口等了好久,又去山谷口等了好久,等到快午时了也没等到姑娘……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嘤嘤嘤……” 池棠叹了一声,道:“我实在是没顾上……” 媚娘顺手将点心碟子塞给青衣,娇娇地抱住她的手臂依了过来:“姑娘回来了就好!” 池棠被她胸前丰软蹭得脸红,忙缩回手臂,转而问道:“画屏呢?” 媚娘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撅着嘴道:“在前面招待贵客呢!” 池棠想坐起来说话,刚挣了挣身子,就觉得头疼,又躺下来,恹恹道:“什么贵客?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媚娘趴在床头嘀咕道:“就是齐国公府的薛郡君!哼,郡君了不起啊,郡君就能跑人家家里做主了?就算我们姑娘病着,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做主啊……” 薛筝来了? “她在做什么?”池棠问道。 “在厨房呢!说要给姑娘炖汤,朱姑娘信不过她要跟过去看,画屏怕她们吵起来,也跟过去了!”媚娘道。 池棠听得有点懵,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默默点头。 行吧…… 池棠揽着被角半趴在床上,耷拉着眉眼。 随便她们玩吧,她就一个病人,管不了那么多…… 她第一回醒来时,爹爹就已经走了,现在家里虽然不缺人,却没有一个能做主的,朱师叔那性子……也只能画屏去看着了,真是尴尬。 要是还有人来了—— 池棠眼神动了动,抬眸问道:“我睡着的时候,有人来看我吗?” 她看的是青衣,抢着回答的是媚娘:“上午没人来,下午姑娘睡着后,陆家大夫人来过,留下点东西就走了,后来就是这个薛郡君了——”努了努嘴,“虽然态度是嚣张了点,待我们姑娘还算上心吧!别人家连个影儿都没有,那个陆大夫人也是匆匆来匆匆走,看着就不诚心……” “别胡说!”池棠有气无力地训斥了一声,“大夫人的女儿和侄子都受了重伤,她能来这一趟已经是很记挂我了!” 陆三郎原本是护送妹妹来玉华山的,途中遇袭时挡在了最前,因此也伤得最重。 直到今天上午画屏回来时,陆三郎还昏迷不醒。 陆三郎是陆家二房的孩子,陆二夫人不在,陆大夫人责任就很重,何况陆子衫受了鞭伤也还躺着。 池棠在这里也就陆家和薛家熟一点,陆家自顾不暇,确实只有薛筝能来看她了。 只有薛筝吗? 池棠忍不住又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却垂眸没有与她对视。 池棠心里哼了一声,你不主动说,真当我不会问吗? “青衣——”刚开口,便听见屋外吵吵嚷嚷许多人说话。 是薛筝、朱弦等人进来了。 她们在院子外好像还争执着什么,进了门后就哑声了。 媚娘花蝴蝶似地扑到窗口,笑盈盈道:“我们姑娘醒了,晚膳准备好没?” “醒了?”薛筝说了一声,匆匆走了进来。 进屋后,看了一眼默默避出去的媚娘,问池棠:“这是宫里赐的内教坊美人?” 池棠点头。 薛筝笑道:“她有没有跟你告状说我反客为主、鸠占鹊巢之类的?” 池棠愕然:“你怎么知道?” 薛筝“嗤“了一声,道:“这点小心思我还看不懂,怎么跟高霁雯斗?” 池棠“噗嗤”一笑。 薛筝又道:“何况她也没说错,我今天来就是来给你做主的,你爹不在,家里没个长辈,自己还病了,我不来,还不教下人们闹翻天了?你都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那几个御赐的婢女嫌厨房热,跑大门外乘凉了,灶上的粥都要烧干了!” 池棠趴在床边笑道:“那她们可惨了,我朱师叔脾气不太好。” 薛筝愣了愣,指着外面问道:“那个美人是你师叔?” 池棠点头:“是我爹的同门师妹。” 薛筝啧啧两声,道:“真是个绝色美人,师兄师妹的,还挺配的。” “胡说什么呢!”池棠睨了她一眼。 薛筝笑道:“我说你师叔可真谨慎,我好心好意带了家里的厨子给你做顿好吃的,她还怕我给你下毒呢!” “那你下了、不,那你做了吗?”池棠问道。 “做了啊!”薛筝道,“出锅了我先自己吃了半碗,你那朱师叔才放心让拿过来给你吃!” 池棠“噗嗤”笑道:“我爹请了她来保护我,她又不认得你,才这样谨慎的。” 薛筝也笑道:“我自然知道,她既然是你师叔,又有些脾气,我倒是放心多了。” 池棠握住她的手,感激道:“多谢你来看我。” 薛筝笑着,内心道:我敢不来吗? 第277章 病着什么都做不了 薛筝留了几名侍女,就回去了。 池棠吃过药又睡着了。 睡梦中,断指,鲜血,光怪陆离,人影憧憧。 耳边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 “怎么又发热了……” “快拧了帕子来!” “别怕别怕……” “去齐国公府……” 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和记忆中某个除夕夜重合。 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冷……”她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被人连着被子一起抱住,还是觉得冷。 “呜呜呜……殿下……” 他怎么还不来看她呢…… …… 池棠是被饿醒的,醒来只觉得抬个手指都累。 屋里守着的是画屏和青衣。 “姑娘昨晚又发热了……还好薛郡君带了齐国公府的大夫过来,郡君也是陪到天快亮了才歇下,这会儿还没起……”画屏絮絮地说着昨晚发声的事。 池棠怔怔地听着,没有说话。 画屏顿了顿,柔声问道:“姑娘饿了吧?我去厨房拿碗粥来?” 池棠“嗯”了一声,一动不动。 等画屏出去后,池棠才轻声开口:“青衣,殿下他……是不是出事了?” 青衣沉默片刻,道:“殿下病了。” 池棠惊得挣起,又跌回枕头上,费力侧过身,焦急问道:“什么病?什么时候病的?要不要紧?” “前日回宫后病倒的,御前晕厥,连续高烧十二时辰,昨夜刚退——”青衣道,“御医说是忧劳过度,让卧床静养数日。” 池棠失了神。 忧劳过度……是为了找她吗? 前日进宫后御前晕厥,那爹爹是知道的啊…… “殿下知道你病了,特意嘱咐暂时不要告诉你,免得你担心。”青衣道。 “那他要紧吗?” 青衣沉吟片刻,道:“依我看,跟你差不多,来势汹汹,其实不然,何况殿下自幼习武,身体十分强健,好好将养便无事。” 说完看那姑娘,仍是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但看起来并没有太子殿下和池少卿预料中的担忧,青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遗憾。 接下来,生病的池小姑娘乖乖地吃了一碗粥,又乖乖地喝完一碗药。 之后,朱弦起床了,便换了青衣去睡。 到暮色昏黄时,青衣又来替换朱弦。 进了屋来,看到池小姑娘正醒着,一张小脸已经恢复了原样,便知商陆已经来过了。 青衣仔细端详了她两眼,虽然有些苍白虚弱,但又是白白嫩嫩软豆腐似的一个漂亮小姑娘了,那易容药膏没有损坏她的脸。 她精神也好了许多,眼里甚至闪着光。 见到她进来,还冲她笑了笑,把藏在被子下面的手伸出来,展开手心给她看:“梅子糖!殿下给我的!”语气还带着炫耀。 青衣有些意外:“殿下来看过你了?” “没有——”她笑得有点调皮,“殿下让人送来给我的,说他被陛下禁足了,这几天不能来看我。” 青衣无语。 小姑娘嘻嘻笑着,道:“殿下竟然污蔑陛下,我都知道了!” 青衣还是无语。 你知道了又怎样呢? “青衣……”她抱着被角企图要坐起来,差点又倒下去,还好用手臂撑了撑。 “可以。”青衣点头。 池棠愣了愣:“我还没说呢!” 青衣仍旧点头:“你说什么都行。” 这样一朵小娇花,还要拿自己的小身躯挡在别人面前…… 现在又是受伤又是生病的,不千依百顺还能怎么? …… 天色刚刚暗下来,安喜殿内甚至还没点灯。 没点灯也是因为太子殿下现在病着,需要休息,故夜里就算点灯也不会点很多。 李俨正在睡着,忽然感觉有人接近床榻,立即惊醒坐起,一声“来人”到了嘴边,蓦然哑住,作势腾起的身子也松了下来,怔怔看着仿佛从天而降到他榻上的小姑娘。 “殿下……”她甜甜软软地唤了一声,眼眸波光粼粼般旖旎动人,也不知是不是身子还在发热的缘故,少女的馨香蒸散出来,纱帐之内,无处不是。 李俨咽了咽口水,目光冷锐地扫向正打算功成身退的青衣:“胡闹!男女有别!”这样趁夜把个软绵绵的女孩儿送到他床榻上,成何体统! 青衣看了他一眼,道:“殿下病着。” 李俨僵了一僵。 所以呢? 李俨决定说清楚些:“她还病着。” 青衣道:“殿下也病着。” 所以呢?所以呢? 李俨从来不知道青衣这么不可理喻,竟然一时被她说噎住了。 “我来看殿下,殿下不高兴吗?”边上小姑娘觉得委屈了。 “不是,没有!”李俨忙道。 一分心,青衣就溜走了。 太子殿下不禁有些疑惑。 之前在东宫西池院,青衣不是紧张得首当其冲吗?今天这么自觉?难道是觉得他病着什么都做不了? 正想着,一只小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一边摸,一边皱着眉道:“还有发烧吗?好像没有了吧?晚上很容易反复啊……”说着凑上前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他的,又喃喃自语,“跟我差不多……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会不会我也又烧起来了?” 李俨身上有没有烧不知道,但是心口却灼烧得厉害。 缓缓吸了一口气,将她拥进怀里,低声道:“没有发热,御医刚看过。”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纱制寝衣,池棠四处摸了摸,发现没什么汗,才略微松了一口气,问道:“殿下现在是好了吗?”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本来已经好了七成,看到你,就都好了。” 池棠“噗嗤”一笑,又板起脸严肃道:“人家认真问你,你好好说话!” 李俨不禁莞尔,道:“孤身子一直很好,一点小病而已——” “小病你会在御前昏厥?”池棠抬头瞪他。 还想骗她呢? “孤是困得。”太子殿下神色自若。 池棠无语反驳,只好忿忿地戳了戳他的胸膛:“你还教人来骗我!”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道:“孤本来就在禁足中。” 池棠说不过他,便跳起来龇了牙作势要咬他。 太子殿下终究还是虚弱着,她才一扑,就把他扑倒了。 池棠扑撞在他胸口,撞得有点头晕,抬起头,正对上他颈间滚动的喉结。 脑袋一热,咬了上去—— 第278章 就睡一会儿 虽是一时冲动,可咬到的时候,池棠还是放轻了动作,就是闹着玩,又不是要把他咬死。 不过唇触到他的肌肤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微微一怔,忽然感觉自己手掌贴着的他的胸膛下心跳如擂鼓。 池棠突然生出戏弄之心,想要再咬一下,张口欲合时,凸起的那一块却滑开了。 池棠还没反应过来,身子猝然翻转,眨眼间,被反压在锦被上。 他虚悬在她上方,松垮的中衣荡了下来,露出一抹幽暗紧致的肌肤,微弱灯光下,颈间滚动起伏,如波浪蔓延,直到锁骨处,还似有旖旎余波。 “殿下……”池棠迟疑着唤道。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缓慢靠近,眸光深沉似不见底的渊潭。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殿下,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太子殿下动作一滞,默默翻身坐起,抚额不语。 池棠爬起身,担忧地问道:“殿下,你头疼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就是——” “是不是吃了药犯困了?”池棠一下子就帮他想到了理由。 李俨便默默点了点头。 “殿下什么时候吃的药?”池棠又问道。 “半个时辰前。”李俨道。 池棠爬到他身前,殷殷问道:“苦不苦?” 李俨见她双眸闪闪,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斟酌些许,也只有含糊答道:“还行……” 她双眸一弯,突然抬起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块东西。 李俨下意识地张嘴接住。 入口是硬硬的一小块,很快,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开。 “给你吃糖!”池棠得意笑道。 太子殿下让人送给她的梅子糖,她走的时候特意攥了一颗在手心。 李俨唇角微勾,捧住她的脸,低头蹭了蹭她的额,柔声道:“很甜。” 池棠嘻嘻一笑,突然又想起一事,拉下他的手,正色道:“大夫说了,发热后身体会很虚弱,需要多睡少思——”说着,起身往外爬,“殿下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话没说完,就被他拦腰抱回了怀里。 “才刚来。”太子殿下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满。 池棠柔声劝哄道:“可是殿下身子要紧,我不能打扰殿下休息——” “那就陪孤一起休息。”他说着,直接抱着她躺了下来。 池棠挪着身子出了他的怀抱,突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角道:“就一会儿啊……我还得回去的……” …… 天刚明,商陆背着药箱走进安喜殿,准备给生病的太子殿下请脉。 刚进前殿,就看到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商陆顿时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在这儿?小棠又发热了?” 青衣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但是反应却慢了一拍。 她慢吞吞地看了商陆一眼,摇了摇头。 “怎么了这是?”商陆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很少见她这样啊! 青衣没有理他。 他们暗卫出身的人岂是这么容易被人套话的?打死她也不会说正在算自己从池长庭手里生还的机会。 商陆没问出话也不意外,顾自往里走去。 到了寝殿门口,却被内侍拦下了。 “殿下还没起。”内侍道。 话刚说完,殿门却开了。 太子殿下披着外衣走出,看起来眉眼柔和、神清气爽,唇边甚至还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内侍忙迎上为他整理外衣,口中惊讶道:“殿下怎么自己出来了?” 这种问题,太子殿下当然想不回答就不回答,顾自冲商陆一点头:“随孤进来!” 商陆满腹狐疑地进了门,又听他吩咐将门带上。 转过屏风,便见太子殿下已经走到榻前,撩袍坐下,抬眸无声招呼他过来。 商陆看着榻上锦被之下暧昧的起伏,突然感觉到了春满人间。 太子殿下竟然召幸宫女了? 只听说酒后乱性,没听说病后也能乱性啊? 烧了十二个时辰,第二天就能……太子殿下还真是天赋异禀…… 可惜了池长庭家的小姑娘,知道了估计要伤心。 不过话说回来,堂堂东宫太子,身边美人环绕也是迟早的事。 商陆一边想着一边低头向前,脑中突然闪过刚刚青衣的神态,不由也开始思索从池长庭手里逃生的可能来。 那端太子殿下已经转身向内,从被褥中摸出一只小手。 手指软趴趴地搭在太子殿下掌心,还留了一些小少女的圆润,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大。 也是个有福的,承宠之后还得太子殿下特意让他看一下…… 手指刚刚搭上这姑娘的腕,那只手就缩了回去。 床榻上,女孩儿嘤咛一声,抱着被子一骨碌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床边两人。 商陆此时觉得,他应该很难从池长庭手里逃生了。 池棠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惊慌变色:“我还没回家?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说着,就要推开被子下床。 李俨拦下她安抚道:“没事,先让商陆给你请个脉,等会儿让青衣送你回去。” 池棠欲哭无泪:“天都亮了,回去会被人看到……” 李俨想了想,道:“要不天黑了再走?” “那怎么行?朱师叔她们要是发现我不见了,我要怎么解释?”池棠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说的什么鬼话? 李俨虽然面上淡然,心里却自责极了。 他自己也没料到,昨晚躺下后,竟然很快就睡着了,还睡得特别沉,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总是他处事不当才让她这样慌怕。 只是事已至此,慌也没用。 李俨认真想了想,低声哄道:“你先让商陆请个脉,没问题的话给你换套衣裳随商陆出宫,如何?” 池棠想了想,终于含泪点头,朝商陆伸出了手。 商陆现在觉得,他要是干了这一票,那是绝对没有从池长庭手里逃生的可能了。 可太子殿下吩咐了,他还能不干吗? 商陆心中一叹,认命地摸上池棠的脉。 手指刚刚一碰,他眉头跳了跳,忙略施力道按下了手指。 随着脉息逐渐了然,商陆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还好还好,太子殿下没那么天赋异禀! 第279章 偷偷摸摸特别刺激 马车停在池宅北面的墙外。 池棠下了车,感激地施礼道:“多谢商大夫送我回来!” 商陆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叹道:“你也不用谢我……以后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我便谢天谢地了……我这半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连个媳妇都还没……” 捂了脸,摆摆手,走了。 池棠都看呆了,回头问青衣:“殿下吩咐他送我出宫,如果被人发现会很严重吗?” 青衣默了片刻,道:“被你爹发现会很严重。” 池棠蓦地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我不会说的……” …… 池棠不会说,不代表别人不会发现。 尽管青衣已经很小心地瞅准了院子里没人的空当带着池棠翻墙进来,可落地一抬头,就看到朱弦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你们这是……”朱弦指着池棠惊讶道。 池棠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起得早,出去逛了一圈。” “穿成这样?”朱弦指着她身上。 池棠现在穿的是李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套男装,尺寸当然不太合,只是将就着混出宫而已,经不起深究。 “山上冷,这样穿暖和些……”池棠支支吾吾道。 朱弦嗤笑道:“你当我傻呢?你哪来的这么一套衣裳?出去就出去了,大门不能走——” 池棠见有人要进来,急忙将朱弦拉进了屋子,差点撞上闻声寻出的画屏。 朱弦挑了挑眉,继续说道:“自己家里还跟做贼似的!老实交代,是不是出去会情郎了?” 池棠红了脸心虚不语,算是默认了。 朱弦嗤笑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们不能好好走大门吗?堂堂太子殿下,从正门进来谁能拦他?这么偷偷摸摸特别刺激是不?没看到你还病着?懂不懂怜香惜玉?”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戳了一下池棠的额头,“有你这样的傻姑娘吗?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被骗死算了!” 池棠捂着额头可怜巴巴道:“不是啊……是我想见殿下的……” 朱弦更气了:“你不能矜持点吗?” 池棠还想解释,忽然听见有人从外面进来,忙不迭抱头跑回自己屋里。 屋里,还有个画屏黑着脸等她。 昨晚池棠走的时候画屏也在,当时池棠还信誓旦旦地说一个时辰就回来。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画屏也很生气。 冷着脸、抿着唇,一声不吭伺候她换衣梳洗,任她怎么道歉保证都不应声。 朱弦就拿了只果子站在一旁边啃边看热闹。 再后来,其他侍女进来摆膳,池棠也只好闭嘴了。 用过早膳,池棠正想留画屏单独说话,却突然来了探病的客人。 来探病的是薛筝、卢攸、杜容三人。 池棠有点意外。 上回薛筝走的时候,还特别叮嘱过她闭门谢客,好好养身子,别理那些不识趣来探病的人。 怎么一转眼,自己带头不识趣来了? 这三人都是代表了各自家里来的,送来许多慰问的礼品,吃的用的不一而足,也没什么稀奇。 稀奇的是薛筝带来的—— 两只兔子! “灰灰!”池棠高兴得跳起来,忙不迭从侍女手里抱过兔子,手摸到兔子背上就是一顿狠撸。 她出事之前借住在齐国公府,后来直接回了家,兔子就落在那儿了。 可是薛筝把自己那只也带来做什么? 池棠不解地看了一眼黑子。 “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把灰灰和黑子放在一块儿玩,它俩还玩出感情来了,一天到晚形影不离,我看着分开也不合适,索性一起带来了——”薛筝笑吟吟道,“黑子就送了你吧!让它给灰灰作个伴!” 池棠惊讶了一下,看看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灰灰,又看了看侍女怀里特别安静的黑子。 这兔子的感情……是怎么看出来的?怎么她就看不出来? “这……是太子殿下送你的,给我不好吧?”池棠有些迟疑。 “哪有什么不好?”薛筝不以为然地挑眉,“我愿意送,你愿意收,谁会说不好?太子表哥?” 池棠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那就多谢了。” 卢攸打量了她两眼,笑道:“阿池看着身娇体弱的,身子底子倒是不错,寻常人得了风寒,谁不是得在床上躺个五六天?” 池棠抱着兔子坐回软榻上,笑嘻嘻道:“我有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啊!” 昨晚睡得别提有多舒服了!一觉睡到天亮! 杜容接口道:“我们阿池又不是石六那等柔弱娇花——”突然叹了一声,“阿池还不知道吧?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 池棠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事?” 杜容道:“你出事那天,玉华宫进了刺客,那刺客从宫里逃出来,竟然逃进了梁王府,偏偏那个时候梁王带着亲兵出去搜捕了,王府里人手不足,那些歹徒不但伤了永泰郡主,还劫走了苏四郎——” 池棠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杜容又叹一声,道:“现在说是刺客都找到了,可一直到今天也没找到苏四郎,听说石六都快哭瞎了……” 池棠听得简直胆战心惊。 苏瑾明明被她亲手杀死,怎么会变成被刺客劫走?她自己就是刺客啊! 梁王府里的消息,莫非是梁王传出来的? 他捏造这一段是想干什么?解释苏瑾的失踪?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梁王该不会早就知道苏瑾和刺客的关联了吧?那他是不是也已经见过并且认出了苏瑾的尸体,才能这么快就编好谎言将梁王府摘出来? 如果梁王什么都知道…… 池棠突然想到前世今生梁王对苏瑾的关爱,心中顿时不寒而栗,更是惊得从榻上跳了起来。 要赶紧提醒爹爹和太子殿下才是! 一站起来,又恍然失笑。 爹爹和太子殿下既然已经知道苏瑾就是姚十一,那梁王说谎他们肯定也都看得出来,哪里需要她来提醒? 不过站都站起来了,面前三位客人都睁大眼看着她要干什么,池棠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坐回去,脑子急急一转,冲门口的画屏喊道:“切些蜜瓜来给姑娘们吃!” 门口画屏身子一僵,转头看她:谁跟你说我们家里有蜜瓜的? 第280章 流言蜚语 池棠哪知道家里有没有蜜瓜,但看到画屏这反应也意会过来了。 一时尬住。 好在薛筝是个有眼色的,瞥了一眼,笑道:“蜜瓜我昨天刚吃过,有没有别的给我切两块,要冰镇的!” 杜容和卢攸也跟着附和。 画屏含笑施礼:“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都切一点!”转身走了出去。 卢攸看了画屏一眼,笑道:“阿池身边的婢女生得都好看,配得上主子的美貌。” 池棠被她说得红了脸:“呃,没有啦……” 怎么最近总有人夸她貌美呢?难道她真的长好看了? 哎,好害羞啊…… “可不是嘛!”杜容也笑道,“我还没见过哪个姑娘肌肤似阿池这般吹弹可破的,这小脸儿,教我看了都想亲一下!” 池棠捧着脸,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卢攸仔细看了她两眼,笑道:“外头有人说阿池伤了脸,我来之前还有点担心,现在看阿池的脸好端端的,才真正放心,也不知道什么人传了那些无聊的话!” 池棠愣了愣,下意识去看薛筝。 薛筝却在看卢攸,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了回来,道:“太子殿下这样喜欢阿池,自然少不了小人心生嫉妒,只不过这种传言实在无趣,等阿池身子养好了,办个赏荷宴,有没有伤到脸,不是一看便知?” 卢攸叹道:“这条传言确实无趣,另一条才真是险恶——” 薛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卢攸扯了扯嘴角,正逢侍女们送了果子进来,她便叉了一块放进嘴里,没再说下去。 “另一条什么?”池棠追问道。 她也听出来了,卢攸就是来告诉她外面那些传言的。 虽然猜到了不是什么好话,但说话说一半,可不是要急死人? 也不知是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是被薛筝警告怕了,卢攸专心吃瓜不再开口。 看杜容,杜容也是低头吃果子。 池棠只好看薛筝。 薛筝正拿着一只樱桃往嘴里送,见她看过来,想了想,放下樱桃,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也好,外头传言,说你被强匪劫走,失了清白!” “谁说的!”一声厉喝,却是来自青衣。 青衣原本就是沾过血的人,肃杀之意顿时排山倒海般涌来,屋里几个姑娘瞬间脸都白了。 “青、青衣……”池棠有点喘不过气。 青衣忙收敛了杀气,却还是浑身紧绷地盯着薛筝。 薛筝抚着心口喘道:“就是、就是流言啊……我哪知道谁说的,我要是知道,早就去跟太子表哥告状了……” 其实这种关乎隐私的话,原来不该这样当众说的。 薛筝一是被卢攸气的,二也是恣意惯了,没想到栽在一名侍女手里。 青衣问完一句,就抿着嘴不说话了,脸色极其难看,不知在想什么。 薛筝心有余悸地看了青衣一眼。 这青衣也太可怕了……更喜欢了怎么办? 为什么给池小棠不给她? 薛筝酸溜溜地看了池棠一眼,哼声道:“你也应该知道点事了,被太子喜欢也不都是好事,别人甚至不用刀子,光流言都能刮下你几层皮!” 池棠摸了摸自己的皮,其实有点不解:“这样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又不会因为别人说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 刚吃完一块瓜的卢攸擦了擦手,担忧道:“我们当然都不信,只是三人成虎,于名声有碍,若传到宫里——” “殿下才不会信这种鬼话!”池棠不屑道。 卢攸轻声道:“你病倒在家,殿下一直没来看你,有人说,是因为你既毁容貌,又失清白,殿下厌弃了你,阿池你——” “殿下是病了!病了!”池棠刚刚还对流言不屑一顾,听到这里却怒不可遏,“殿下都病倒了,还有人传他的坏话!太过分了!” 卢攸噎了一下,弱弱道:“他们传的是你的坏话……” 池棠瞪她一眼,道:“说殿下厌弃我,明明是传殿下的坏话!殿下怎么是那种人?他听到了一定会很生气!” 薛筝“噗嗤”一笑,道:“可不是吗?胆敢传我们阿池的谣言,等太子病好了,定饶不了他们!” 池棠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等殿下病好?殿下已经差不多好了!早上看他就挺精神的。 殿下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这些谣言了,哼!殿下知道了,就一定会—— 嗯? 池棠怔了怔。 以她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要是得知了这些流言,应该是……会先来安慰她? 这么想着,池棠下意识往大门方向看了一眼。 她在最北面的屋里,大门在最南,这么看一眼,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池棠正要收回目光,前面突然远远地传来朱弦拖长扬高的声音:“小棠棠——你家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一口气娇娇嗲嗲又中气十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池棠“唰”的一下,红透了脸。 薛筝哈哈笑着,拉起池棠出去了。 到了前面才知道,太子殿下被不懂规矩的江湖女子拦在了门口。 池棠忙将朱弦拉到身旁,随着薛筝等人匆匆行礼。 一抬头,却见眼前竖着一支粉荷,亭亭玉立,娇嫩欲滴。 “孤见御池荷花正好,池宅却无栽荷,便采了一支与你观赏。”太子殿下道。 池棠想笑,可这么多人看着,又不好意思笑,只能红了脸,低着头,接过他手里的粉荷,小声道:“谢谢殿下……” 他顿了顿,淡淡道:“孤亲手采的。” 池棠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看他,问道:“殿下鞋湿了?” “不曾。” 池棠又想了想,还是没明白他想说什么,便丢开说自己的了:“殿下病刚好,还是小心些,这种事让侍卫做就好了,万一不小心落水,不是又要加重病情?” 太子殿下蹙眉:“孤不会落水。” 池棠还想再劝,却被薛筝打断了:“你俩不能进去说吗?是屋里的冰镇瓜果不好吃?还是外头的太阳不够晒?” 池棠红着脸将太子殿下往里让。 他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将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似有不悦:“主人抱病,尔等出身世家,岂不知客有不速?” 第281章 孤是她家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话,分明是明晃晃地训斥她们来得不对,卢攸和杜容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薛筝是敢的。 不但敢,还很不服:“殿下自己不也来了?” 太子殿下冷冷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池棠一眼。 孤怎么一样?孤是她家的太子殿下! 薛筝犹自忿忿不平:“我来是为了谁?殿下知道外头都传成什么样——” “谣言止于智者。”太子殿下迈过门槛,丢下冷漠无情的一句话。 薛筝气得跺着脚跟进去:“敢情我来这一趟还愚不可及了?我——” 太子殿下突然停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冲杜容和卢攸微微颔首,道:“你们能来探望阿棠,这份心意孤记下了。” 薛筝愣了愣。 不是,你记什么啊? 难道朱美人刚刚那句话有蛊惑作用?怎么太子殿下听了真把自己当池家人了? 与此同时,池小姑娘正拉着朱弦低声絮絮:“这是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都下车了,你怎么能把太子殿下挡在门外!不合规矩啊!他要是没下车,我们所有人都要出门相迎,要是下了车,一定要先请进来再说,不能把殿下拦在门外!” 朱弦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哦!我只当你情郎来了,一时忘了他还是太子!” 朱姑娘可没像她一样压低声音说话,一开口,便将另外一头说话的太子殿下给引了过来。 池棠羞得直想钻地缝。 太子殿下却道:“无妨,朱师叔爽朗率直,孤觉得很好!” 语气甚是温和,亲切到让朱弦受宠若惊。 师叔都喊上了?这么谄媚的吗?怎么好像当年一言不发关了她大半个月的也是这位仁兄? 李俨虽然早就不记得当年为了一块芙蓉糕把人关了半个月的事了,但也依稀记得这位朱姑娘曾经甚是不逊,还拦着他不让见池小姑娘。 不过时隔半年,对方似乎懂事多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自然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 虽然太子殿下没有直接赶人,可杜容和卢攸也待不下去了,没过多久,就提出告辞,赢得了太子殿下的和颜悦色。 两人一离开,太子殿下便转向池棠问道:“她们也来了许久了吧?” 池棠想了想,点头。 还吃了不少瓜呢! 太子殿下蹙眉叮嘱道:“你病情初愈,不宜劳累,否则病情反复,又要平白受些苦头。” 池棠一一乖巧应下。 薛筝听不下去了:“你们不能说点正事吗?” 池棠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殿下也是为谣言而来?” 李俨面色一冷:“简直一派胡言!” 池棠忙安慰道:“我们都知道是一派胡言,殿下不要为了这个生气了。” 李俨唇角微微一勾,“嗯”了一声。 薛筝捂住眼睛:“我是不是也该嫁人了?” 李俨看了一眼面泛桃花的池小姑娘,又勾了勾唇,随后敛了笑意,道:“那些都是无中生有之言,孤一定会彻查,阿棠有无毁容一看便知,至于清白——”冷冷一笑,“那绑匪是个女子,何况还有翰林琴待诏秦归与阿棠一同被绑!” “那也要秦归肯出来为阿棠澄清才行吧?”对此,薛筝不太看好,“秦归可是赵王的人!” 倘若不澄清,池棠要想入主东宫可能会遭到宗室的阻碍。 李俨微一沉吟:“孤会想办法!” ……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想了什么办法,第二天,御前审理行刺案时,秦归的供词,证明了池棠的清白。 “……他原在附近山谷弄琴,碰巧看到歹徒劫持了你,便悄悄跟上,半途被歹徒发觉擒住,挣扎时被削一指,随后一直同你关在一处,直至七凤谷弟子路过相救。”李俨语声淡淡地为她复述着今天上午秦归在御前的呈辞。 池棠听了有点紧张:“他有没有把我爹供出来?” 虽然皇帝已经知道池长庭回来过,外面也有不少人这样猜测,但大多数人是没有证据的。 倘若秦归招供了,那就有了证据。 有证据和没证据是完全不一样的结局,有了实证,皇帝也很难为所欲为。 “没有。”李俨道,“陛下不愿这件事供出来,秦归就不会供出来。” 这件事就跟池棠留在玉华山一样,都是池长庭的把柄,皇帝巴不得被自己握在手里,不会任由秦归捅破。 池棠松了半口气,又问:“他也没把你供出来?” 李俨摇头。 他私自出宫的事知道的人已经很多了,供不供都一样。 池棠终于放心了,娇娇地看着他:“殿下是怎么说服秦归帮我澄清的?” 李俨沉默片刻,道:“孤还没找他……” 秦归的这番话,是他自己要说的。 池棠愣了愣,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俨不想说。 秦归心机深沉,心思诡异,他也揣测不出其中用意。 但这样一个人说出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是无意。 “也许另有图谋。”李俨最后选择这么说。 至于什么图谋—— 想到秦归的断指,李俨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归断指是真,他以琴技闻名天下,如今却可能不能再弹琴,牺牲不能算小。 他根据阿棠和秦归的复述,在脑中设想过无数种当时的情景,完全找不出秦归替阿棠断指的理由。 苦肉计诱骗? 就凭他的底子,根本不可能在阿棠这里洗白了。 脱身计? 有姚十一这把刀,他原本可以不用出现、不用掺和这次的事。 排除所有不合理后,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是真心不忍阿棠断指。 细想下来,秦归此人虽然阴谋诡计不断,但,哪怕阿棠落在他手里,也是毫发无伤。 可阿棠会陷入危险,也不都是拜他所赐? “这个人真是奇怪——”池棠嘟囔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俨顿了顿,道:“那天魏王先到,孤刚走,赵王也到了,他出身赵王府,应该是在为赵王铺路。” 这一计,打击了他和池长庭,又将捉拿姚氏余孽和玉华宫刺客的功劳送到赵王手里,其志应该在夺嫡。 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秦归算计到最后,却被魏王拿了首功。 而池长庭也因为抢在了赵王之前进宫认罪,没有直接被钉死罪名。 之后或许还有续招,但眼下算是过了。 第282章 陆子衫的伤 池棠从前是一点都不懂这些的,进了京之后才开始留意。 但朝堂权争毕竟复杂,她能懂的不多,到现在,也就知道点皮毛。 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又头疼又心疼,觉得太子殿下真是太难了。 随手拿了一只枇杷剥着皮,软语劝道:“殿下病刚好,还有这么多事要操心,就不用来看我了,我乖乖待在家里,不会有事的。” 李俨道:“孤若不来,恐有人说三道四。” 池棠将剥了皮的枇杷果肉送到他嘴边,嘟囔道:“可殿下这样来回跑太辛苦了。” 因为要喂他,身子便向着他倾斜过来。 轻薄软绫下,腰线处微微一沉,背脊凹成一条起伏柔美的曲线。 李俨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垂眸看着送到嘴边的枇杷。 纤白圆润的指尖,轻捏着橙黄的果肉,无不鲜嫩可口。 “不辛苦。”他神色淡淡地说了一句,张口含住枇杷。 池棠收回手,也坐了回去,大约觉得指头留了点汁水,便塞进嘴里吮了一下。 一抬头,就见太子殿下正直勾勾盯着她看。 “还要吃?”池棠一边问着,一边手伸到装枇杷的果盘里。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枇杷,又将目光挪去了边上装着葡萄的果盘上。 池棠立即会意地摘下一只葡萄,仔细剥了皮送去太子殿下嘴边。 葡萄比枇杷汁水多多了,太子殿下还没吃进嘴里,葡萄的汁水就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池棠正想收回手自己处理一下,不料太子殿下突然伸出舌头,快速地在她手指上舔了一下。 池棠呆了一下,懵懵地将手指收回,塞进嘴里,吮了一下。 突然身子僵住,蓦地睁大了眼看他,白玉双颊上,似桃花蘸水、胭脂着色般,一点一点晕开。 李俨看着,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勾。 池棠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周围侍女好像没有人抬头,但—— 屋外远在院门处,朱弦斜倚门框似笑非笑,身旁还有个媚娘探头探脑。 池棠只觉脑袋里“轰隆”一声响,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李俨微微一笑,低声道:“她们没看见。” 池棠又瞪了他一眼,别过脸不理他。 “阿棠?”他唤了一声。 池棠还是不理他。 “葡萄不错。”他说。 池棠冷哼一声,睨了他一眼,偏去拿了枇杷。 李俨微微一笑,安静地看着她。 他渐渐明白为什么历史上会有这么多昏君。 醉卧美人膝,玉指拈来,檀口衔喂,确实令人销魂。 此刻他虽然还端端正正坐着,却也忍不住有些神往。 日后总有机会的。 李俨安慰了自己一句,接过她递来枇杷。 剥完一只枇杷的功夫,池棠就忘了刚刚偏不给他吃葡萄的决定,又摘了一颗葡萄,低着头,一边剥皮一边道:“殿下明天不要来了,我要去陆家探望衫衫。” 李俨咽下枇杷肉,道:“孤与你一道去。” 池棠斜了他一眼:“殿下很闲吗?” “孤还在养病。” 池棠噎了一下,将葡萄塞进他嘴里,眨了眨眼,故作严肃地说:“养病就不要乱跑了,答应我好吗?” 李俨捉起她的手指,神色自若地将汁水舔净,缓缓道:“好。” …… 陆家兄妹都受了伤,但陆子衫伤得还算轻。 轻是相对于陆三而言的,在爱女心切的陆大夫人眼里自然是重得不行。 “……三尺多长……好在都是看不到的地方,可要是留了疤……”陆大夫人一边领着她往陆子衫住处走,一边同她说着陆子衫的伤势,说着说着,便抹起泪来。 池棠忙安慰道:“没事的,我认识东宫一位大夫,很擅长祛疤的!” 陆大夫人听得眼睛一亮,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道:“还是阿棠有心,你自己病才刚好就来看衫衫,还帮忙找大夫……伯母这两天没能去看你,实在心中有愧……”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没什么的,东宫那位大夫先生也认得,就是先生不在,才轮到我献个殷勤而已。” 陆大夫人僵了僵,道:“子衿昨天已经到了……” 池棠一愣:“先生来了?” 陆大夫人“嗯”了一声,面色淡淡道:“来之前也没说,到了门口我们才知道——”语气中不难听出点抱怨意思。 但很快意识到池棠是陆子衿的学生,当着人家学生的面这样说不太合适,陆大夫人又扯出点笑容来描补:“她一贯如此,我们也都习惯了,昨儿她到得晚了,你又病着,所以没急着给你递消息。” 池棠摇摇头,笑道:“没事,我也习惯了,先生就是这样……嗯,洒脱不羁。” “对对!”陆大夫人干笑道。 “那我先去拜见先生吧?”池棠道。 虽然已经走到门口了,可是既然知道先生来了,不先去拜见不太合适。 可她话刚说完,门内便响起一道怒吼:“池小棠!你敢走我就撕了你!” 话音未落,门内一阵风似地冲出一个人,一把抱住池棠的手臂。 “不许走!”陆子衫警告地瞪着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威胁,“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池棠震惊地看着她。 刚刚陆大夫人提起陆子衫时忧心忡忡、满面愁云,她还以为伤得有多严重。 结果是这样面色红润、走路带风的? 陆大夫人却吓得花容失色:“陆子衫!你不要命了!跑这么快干什么,扯到伤口怎么办?” 池棠这么一听,也吓到了,忙反手扶住陆子衫。 陆子衫跺了跺脚,又气恼又无奈:“哎呀,阿娘!那点小伤早就好了!你早上不是还看过吗?” 陆大夫人黑着脸道:“还没掉痂怎么能算好!快给我进去!” 池棠也跟着劝道:“是啊,这要好好养,留疤了怎么办?” 陆子衫却突然兴致勃勃:“留疤了我就弄个纹身——” “陆子衫!”陆大夫人面色铁青。 陆子衫顿时蔫了:“我就说说而已……” 池棠捂着肚子直笑。 陆子衫斜了她一眼,用力将她胳膊一挽,哼道:“你不跟我进去我就不进去了!就让我扯到伤口算了!” 尊师重道也是很重要的,池棠还想再争取一下。 这时,匆匆跑来一名侍女,禀道:“大理寺许少卿登门拜访!” 池棠感觉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第283章 我们都没事 池棠下意识地反握住陆子衫的手,笑嘻嘻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进去吧!” 陆子衫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又去看陆大夫人。 陆大夫人瞪她一眼:“好好在屋里待着!没你什么事!”转身走了。 陆子衫面色一急,还想跟上。 池棠忙拉住她,低声道:“你够了啊!他又不是来找你的!” 陆先生昨天刚到,许航今天就来登门拜访了,不是明摆着吗? 陆子衫撇了撇嘴,道:“我没说他来找我啊,可他不是我救命恩人吗?我出去迎一下怎么了?” 池棠不高兴了:“我也是你救命恩人,你怎么不出来迎我?” 陆子衫一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眶渐渐泛红。 池棠乱了:“不、不是啊,我不是要惹你哭——” 陆子衫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她,哽咽道:“阿棠,我们都没事,太好了……” 池棠身子一软,慢慢地抱住她,轻声道:“是啊,我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 陆子衫权衡了一下,总算还是觉得池棠的救命之恩更重一些,只好忍痛放弃了许航。 拉着池棠进了屋,陆子衫就开始宽衣解带—— “你看!你看!我的伤是不是好了?”她大大方方地将伤口露了出来,颇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 陆子衫的伤其实不轻。 从右肩几乎到后腰,尽管都过去了这么多天,池棠还能从狰狞的伤痕上看得出当时的鲜血淋漓。 姚十一甩的那一鞭子,光听声音都能让池棠瑟瑟发抖。 现在看到伤—— “你放心,我认识一个大夫——” “哎呀,你别哭啊!”陆子衫听到哭腔忙转过身来安慰她,“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我都说不疼了,有什么好哭的!” 池棠点点头,拿了帕子擦泪。 陆子衫一边穿衣一边笑嘻嘻道:“其实没什么的,真留疤了我就请人给我纹身,你看这一条,是不是很适合纹一条龙?”没等池棠回答,又自己摇头否决掉,“龙当然是不能乱纹的,不如我纹一条丝瓜蔓吧?” 池棠笑得不行:“你要是纹了丝瓜蔓,你娘非打死你不可!” 陆子衫哈哈一笑,道:“我就是想说,你们不用太紧张,留疤也没什么的,你想啊,我这样天生丽质,很容易天妒红颜的,留点缺陷保平安你懂吗?” 池棠又想哭了,却是感动的。 这样好的衫衫,万事不挂坏的衫衫,前世就那样让人糟蹋了…… 池棠吸了吸鼻子,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轻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苏瑾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衫衫了。 陆子衫突然叹了一声,道:“其实我觉得也没有那么好,我没事都是你牺牲自己换来的,我只要一想起那天,就难受得不行。” 池棠忙道:“不是的,她本来就是要抓我,是我连累你被她作为诱饵——”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决定了!”陆子衫打断了她,右手握拳身前,眼神坚定无悔。 决定什么? 池棠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陆子衫推开她,起身,走到门口。 她们说话时,屋里是画屏和橙子伺候,屋外檐下,夏辉和橘子正坐着说话。 青衣则按照惯例站在门口,保证池棠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陆子衫就是走到了青衣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饶是青衣见过大风大浪,也被这一幕惊得一个后跳。 “师父!你就收了弟子吧!”陆子衫诚恳请求。 池棠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磕磕巴巴问道:“你、你要拜青衣为师?” “没错!”陆子衫神色坚定,“我要习武!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了!”字字掷地有声。 池棠感动得不行。 但感动归感动—— “你这个想法,跟你爹娘说过没?”池棠问道。 陆子衫眉头一皱,道:“等会儿再说,等青衣先收了我!” 池棠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毫不犹豫地摇头了。 她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好池小姑娘,可没空陪别的小姑娘玩。 青衣不愿意,池棠也不好勉强,转而劝陆子衫:“青衣不行,你要么去求你爹娘给你请师父,或者凌波也不错!” 凌波是陆子衿身边的女侍卫,仿佛也是东宫暗卫出身。 陆子衫想了想,眼睛一亮,忙起身道:“你说得对,我现在去大姐姐那儿问问!” 池棠愣了愣,拉住她,低声道:“你干什么呢?” 陆子衫“嘿嘿”一笑,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池棠拉了她进屋,小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一天,他会成为你的姐夫?” 她目光缩了缩,旋即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那不是很好?他要是得偿所愿,我可就太高兴了!” 池棠一怔,不敢确定她说的有几分真心。 好在陆子衫也没坚持一定要去陆子衿那儿,很快就将这件事给揭过去了。 …… 午膳后,池棠终于获得陆七姑娘的允许,前去拜见陆子衿。 陆子衿也刚吃好饭,正闲坐看书。 穿着白色夏衫,容颜清朗,只是好像又瘦了一些,下颌的棱角越发分明。 她看到池棠进来,也没什么意外之色,如同寻常一般招呼她上前,问起前番池棠遇劫的事。 池棠答了几句,想起一个疑问:“那天有很多人都见到苏瑾劫走了我,为什么梁王可以说谎?” 这个疑问她原本想问太子殿下的,可每回见到太子殿下,总是说不了几句正事。 陆子衿听罢一笑,道:“没有很多人见到,见到的只有三个人,你、陆氏和太子。” 池棠不太懂。 陆子衿道:“苏瑾的事,陆氏已经上奏陛下了,太子那里也知道什么该说,至于梁王说不说谎,都不关我们的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再提——”顿了顿,“你去嘱咐陆七一声,让她也闭嘴。” 池棠应下。 陆子衿抬起手,作势要她退下。 手势做到一半,又收了回来,目光往门口一瞥,问道:“你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画屏的婢女?” 第284章 有人打探画屏 池棠吃了一惊,点头。 陆先生是个极为淡薄的人,对大多数人和事都不太上心,怎么突然问起她身边的婢女? 陆子衿道:“京城有人在打探你这个婢女。” 池棠更是吃惊:“谁?” 画屏是她贴身伺候的,外出的机会不多,谁会打探她? “这我就不清楚了——”陆子衿摇头道,“是个男人,人没看到,我只是偶然听见,觉得这名字挺熟悉的,今天看到你才想起来。” 池棠莫名觉得不安:“那人打探了画屏什么?” 陆子衿仍是摇头:“没留意听。” …… 回到家中,池棠把画屏单独留下,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叔叔?” 从陆先生那里出来,池棠想了一路,只能想到是画屏家里找来了。 画屏最早是阿娘身边的人,七岁到了唐家,后来跟来池家,到现在,已经足足十三个年头了。 既然是外面买的,来历是肯定查过的。 画屏姓冯,景城郡人,父母双亡,是被叔父卖掉的。 虽然不知道当年为什么卖掉她,但要是真的找来,也未必是坏事,就像夏辉,不管怎么说,都是多了一个还不错的哥哥。 然而画屏一听她的话,就变了脸色:“是……当时还有婶母和两个堂兄……他们怎么了?” 最后反问时,声音依稀发颤。 池棠犹豫了一下,道:“京里有人在打探你,我在想是不是——” 话没说完,画屏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我……”不知怎么,没有说下去,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池棠愣了愣,握住她的手,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和夏辉一样不想回去?” 画屏猛然点头,簌簌落泪。 这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当初夏辉再怎么不愿回家,听到家里人时,顶多只是没反应,画屏却吓成这样。 池棠忙握紧她的手,道:“没事,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你的身契还在我这儿呢!谁也不能带走你!” 画屏破涕为笑,抹了抹眼泪,道:“姑娘,我……”面色踌躇,仿佛想说又知怎么说。 池棠拉了她起来,道:“不用说了,你不想回去,肯定是他们对你不好,要是真敢找上门来,我就让人把他们轰出去!” 画屏“噗嗤”一笑,连连点头。 池棠又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下去休息了。 画屏走后,池棠歪在榻上有些出神。 见夏辉进来,便喊住她,轻声问道:“画屏家里的事,有跟你说过吗?” 夏辉摇头:“她没提,我也没问过——”顿了顿,声音一低,“当初既然被卖了,那个也算不得家了。” 池棠一怔,道:“我听她说,还有两个堂哥,或许是堂哥长大了想找她呢?或许是外祖家寻来了呢?” 夏辉惊讶道:“画屏家里寻来了?” 池棠摇头:“只是听说有人在打探画屏,还不知是谁——”忽又一叹,“若像你一样,有个哥哥照应,也是很好的。” 夏辉沉默片刻,道:“我哥……是很好,但大多数不是这样的——”她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大多数,可能是陶尚荣那样,或者更糟……” …… 也许真的被夏辉说中了。 第二天画屏出现时,池棠还没留意,是媚娘先喊破了:“你怎么眼睛肿了?这是哭了一晚上吧?眼睛还黑了一圈!用这种粉盖不住的,要再调点黄色——”被夏辉剜了一眼,闭嘴了。 “你去歇着,今天我在屋里伺候。”夏辉道。 画屏低声道:“你昨晚值夜了,哪有精神伺候?” “你们都去歇着!”池棠听不下去了,“我身边又不是只有你们俩!” “就是就是!”媚娘趁机跳出来,“姑娘有我伺候,你们都走吧!” 画屏应了一声,正要回房,又被池棠喊住。 “我是让你回去休息的,不是让你又回去胡思乱想——”池棠皱着眉道,“我都说了没事的,你要是不信我,我可就、可就——”威胁人的词还真没多少,池棠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可就生气了!” 画屏笑了起来,朝她行了一礼:“是,遵命!” 待画屏走了,媚娘悄悄问道:“她怎么了?什么有事没事的?” 池棠没答,顾自走出院子,准备到外面散散步。 走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媚娘,你原是哪里人?” 媚娘眨了眨眼:“我就是京城人啊!” “那你爹娘呢?”池棠问道。 “都没了!”媚娘满不在乎地回答。 池棠愣了愣,又问:“你还有亲人吗?” 媚娘想了想,问道:“我师父算吗?” 池棠点头:“要是你师父想接你回去,你会怎么样?” 媚娘遽然变色:“为什么要回去?他为什么要害我!” 池棠这才想起,媚娘原是内教坊的伶人。 内教坊掌教习舞乐,其中乐工伶人都是乐户,乐户是贱籍。 虽然媚娘来了池家也还是乐户,但总是御赐下来的,待遇比在内教坊时不知好上多少。 “看来我家还挺好的……”池棠喃喃道。 一个个来了都乐不思蜀。 媚娘猛点头,陶醉地说:“我只要想到可以天天看到阿郎,就觉得人生无憾了,阿郎比她们说得还要俊美……” 池棠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风景压压惊。 内教坊对女子来说既不是好出身,也不是好归宿,媚娘不想回去很正常。 即便如此,媚娘提起内教坊的反应也没有画屏提起她叔叔的反应大。 难道画屏的叔叔一家比内教坊更可怕? 池棠一边沿着池宅外围绕圈散步,一边想着这件事的异常之处。 突然,耳中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嘀嘀咕咕声。 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没有树木,隔了二十步才是林子,嘀咕声就是从林子里传来的。 能传那么远,也是努了力了。 “何叔叔!”池棠喊了一声。 嘀咕声停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何必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上回池棠出事后,太子殿下便拨了一批东宫暗卫保护她。 暗卫,那必须是暗的,所以池棠也不知道一共多少人,也不知道人在哪里,长什么样。 当然,除了何必。 第285章 孤留下毫无意义 何必一见她就变了脸色。 “你怎么跑出来了?这孩子真急人!外面多危险你跑出来干什么?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在外面巡逻,行了别啰嗦了,快给我回去,这事我得说说朱美人,她做人师叔的——” “何叔叔,我就是在家门口散散步!”池棠无奈地打断他。 “你都散到家后门了,万一冲出一个绝世高手把你抢走怎么办?除了我,谁还来得及追?万一——” “这不是还有你吗?”池棠道。 “可我刚刚去后面山上巡逻了,万一赶不及回来怎么办?我——” “山上有什么好巡逻的?”池棠一头雾水。 “说不定有坏人藏在山里呢?我这是防患于未然!”说得理直气壮。 可池棠转头看了看,最近的一座山也离着池宅有半里远。 “何叔叔,你是不是挺无聊的?”池棠问道。 何必斜了她一眼:“你说呢?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来守着你一个小女孩,你说无不无聊?” 池棠心中一动,道:“何叔叔,不如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何必有点警惕,“先说好,要我给太子殿下送信我肯定是不去的,想我堂堂东宫第一高手,可不传你们那些腻腻歪歪的信件!太子殿下让我跟着你不是陪你玩的,我——” “是正事!是正事!”池棠一边保证一边挥退了左右,低声将有人打探画屏的事说了一遍。 “不去!”何必很生气,“这么点小事,派谁去不行?” “这可不是小事!”池棠正色道,“我起初以为可能是画屏的家人找上门来,可画屏到了我家后,是改过名字的,她家里人必定不知道她现在的名字,既然拿着‘画屏’这个名字来打探,应该不是她家里人,既然不是,那就有点蹊跷了!” 这么一听,何必动摇了。。 池棠眼巴巴地看着他:“画屏是我贴身伺候的人,查她的事很容易带出我自己来,对我来说,需要慎之又慎,我爹不在,也只有何叔叔可以帮我了!” 说这话倒不是哄他。 自从知道阿娘出嫁是何叔叔送嫁,池棠再看他就格外亲切了。 何必被小姑娘信赖又膜拜的眼神看得脑子一热:“行!叔叔这就帮你去查!” 话音刚落,人就闪没了。 媚娘兴冲冲地跑上来问道:“真的是东宫第一高手?” “嗯……是吧?”反正没听说谁反对过。 “太厉害了!”媚娘感慨道。 池棠点头。 何必的轻功真的是神出鬼没,看着非常厉害。 “姑娘下回能不能不要打断他说话?好想看他不被打断能说多久!”媚娘一脸神往。 池棠呆了呆。 所以你到底在说他什么厉害? …… 五天后,何必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池棠听过之后,在屋里转了足足一刻钟,也没能将心里的焦躁和恐惧消除一些。 思虑再三,让人把莫七喊了过来。 “归义坊那个叫匡大的你还记得吗?”池棠开门见山问道。 莫七点头。 最初是池棠让莫三去查的,莫七也知道一点。 “后来我爹让谁去盯着他了,你知道吗?”池棠又问。 莫七摇头。 池棠有些着急:“那你能不能找出那个人?我有事要问。” 何必带回的消息,那个打探画屏的人,竟然是匡大! 匡大为什么要打听画屏?跟前世她的死有没有关系? 可惜的是,爹爹虽然安排了人去盯着匡大,却没有把那个人交到她手里,她只能先设法找到那个人,才能知道匡大最近在做什么。 然而莫七还是摇头,道:“这样的安排只有展遇或者颜先生知道。” “颜先生?”池棠一怔。 进京后,颜先生回了颜家,恢复了颜氏子弟的身份,甚至已经出仕为官,竟然还替爹爹管着什么? “是。”莫七答得十分肯定,“主公不在,手里的暗人一定是交给了颜先生。” 池棠蹙眉。 可是颜先生在京城,她现在又相当于质子,不能随意离开玉华山,这件事用书信根本说不清楚,那要怎么办才好? 莫七对她的处境也是清楚的,道:“姑娘要是不急的话,其实再过二十日,就可以回京了。” 圣驾定在六月二十启程回京,今天已经是五月三十了。 急也没那么急。 她和画屏人在玉华山,又有重重保护,无论匡大打的什么主意,都一时难以波及。 何况她虽然不知道爹爹派去盯梢匡大的人是谁,但总是自己人,真发现匡大有问题,肯定会有所动作。 池棠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匡大,才有些失控。 既然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正点头让莫七退下,外头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池棠忙起身迎出,心里却有点奇怪。 太子殿下一般是午后踩着她午睡醒来的点来的,今天怎么还没到午时就过来了? “孤明日要先回京了——” 原来太子殿下是来道别的,难怪看她的眼神那么愧疚自责。 池棠倒觉得没什么,理解地说:“殿下本来早就该回京了,政事要紧,我省得!” 李俨眉间微微一蹙,又道:“孤不在,你自己注意安全,虽然姚十一已经死了,但也不能不提防还有漏网。” 池棠用力点头,十分懂事:“殿下放心,我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也带上所有侍卫,我现在有的是人!” 李俨眉头皱得稍紧了一些:“孤不在,倘若有人欺负你——” “不会!”池棠笑嘻嘻道,“殿下这些日子天天来看我,谁都知道殿下对我最好了,何况我身边有这么多人,怎么会被人欺负?” 李俨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舒展眉心,继续问道:“孤走了,没有人陪你——” “有啊!”池棠掰着手指数道,“有衫衫、阿筝、阿容……家里还有这么多人,每天换一个都能玩很久呢!一点儿也不无聊呢!” 李俨皱紧了眉头,想了想,又道:“孤不在,你若想孤——” “怎么会?” 池棠笑眯眯正想说自己生活丰富根本没空伤春悲秋,忽然听见他凉飕飕的一句—— “阿棠的意思是,孤留下毫无意义?” 第286章 以前那个大姐姐哪里去了 “殿下还能留下?”池棠下意识回了一声。 回完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池棠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素来一副孤高清冷模样,现在也不例外,光看脸色还真的看不出什么,只觉得那眼神格外高深莫测。 池棠回想起他刚刚那句话,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仍旧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殿下留下当然是好的……”池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但是殿下不是不能留下了吗?” 太子殿下还是看着她,显然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 池棠突然懂了。 她以为太子殿下是临走放心不下她,所以想说些话让他安心,谁知道他想听的是甜言蜜语? 池棠鬼鬼祟祟地扫了一眼周围,慢吞吞蹭到他身边,悄声道:“殿下不在,我一定会想殿下的。” 他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池棠反省了一下,觉得大概刚刚说得不太真诚,又摆出自以为真诚的姿态说了一遍:“我真的会想殿下的!” 这回他连看都不看她了,默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池棠好生为难。 这些日子天天见面,她实在培养不出想念的感觉。 太子殿下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她哄。 正在池棠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付时,家仆来报,陆子衫来了。 池棠高兴极了:“快请进来——” “哐当!” 太子殿下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了桌上,发出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声响,将池棠惊得收声回头。 “既然你约了陆七,孤就不打扰了。”太子殿下神色淡淡地说罢,衣袖轻卷,负手身后,目不斜视地抬脚就走。 他这是生气了吗?池棠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快到门口时,他突然停步转身。 池棠猛地收脚,自觉应该挺及时的,不知怎么,还是撞进了他怀里。 “孤明日辰时启程。”太子殿下的语气冷冰冰的。 池棠“啊”了一声,下意识应道:“我明天要跟衫衫去山上寻鹿。”话刚说完,突然打了个冷战,一股强大的求生欲涌了出来,池棠急忙改口:“今天去也行!” 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什么寻鹿?”太子殿下问道。 说起这个池棠就兴奋:“昨天魏师叔在西山上看到一只梅花鹿,朱师叔说带我上山寻鹿,我就喊上了衫衫一起,她今天过来跟我一起睡,明天一早我们一起上山寻鹿!” 李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跟你一起睡?” 池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 他“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池棠从他怀里钻出来,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有点晚了,我还是后天再去吧!”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明天得去给太子殿下送行。 李俨也看了一眼天色,道:“不算晚。” 嗯?什么意思? 池棠还没想明白,就看到陆子衫已经在院门外探头探脑了,又觑了太子殿下一眼,心里有点忐忑。 他到底还走不走呢? “两日前下过雨,今日山上溪水丰沛,景致应该不错。”太子殿下又道。 “那……还是今天去?”池棠问道。 他点了点头。 池棠有点明白了,忍着笑问道:“殿下今天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 太子殿下淡淡点头:“可以。” …… 西山就是何必经常巡逻的那座距离池家最近的山。 山也不高,山势平缓,还有现成的山道可以走。 走在山道上,近则满目深翠,繁花星点,远则层峦叠嶂,飞瀑流泉,山野间水汽润泽,凉爽宜人。 一行人中,跑得最快的是何必和朱弦,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其次是开路的太子亲卫,接着是太子殿下。 池棠和陆子衫手拉手跟在太子殿下后面,兴高采烈地说着话:“……不知怎么盯上了灰灰和黑子,我肯定不许啊!可魏师叔惦记得不行,只好上山去捉野兔子吃,没想到撞见一头梅花鹿……” 陆子衫听得突然馋了:“我们今天可以吃鹿肉吗?” 池棠摇头:“魏师叔说那头梅花鹿还小,猎了有伤天和,而且现在夏季,也不宜吃鹿肉,等秋猎之后,我爹——” 语声一顿,突然想起爹爹应该赶不上今年的秋猎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这时,前面的太子殿下突然轻咳了一声。 池棠福至心灵,忙道:“等秋猎之后,太子殿下会赏赐我们鹿肉的!” 话音刚落,前面太子殿下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子衫捂着嘴偷笑不已,池棠原本没觉得什么,被她笑久了就有些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去抓她,一个躲,一个追,嬉笑声响彻山林。 李俨仍旧独自背着手在山道上走着,神色冷淡超然,唇角却不自觉勾起。 水声潺潺,鸟鸣啾啾,都不及身后女孩儿嗓音清甜。 闹了一会儿,两个小姑娘都累了,才消停下来。 忽然听见陆子衫说道:“去年送来的鹿肉可真好吃,我还特意送了一盆给那个……大姐姐——” 话音戛然而止,随后,听得池棠一声“哎哟”,接着就是一阵轻盈小跑步声,陆子衫拉着池棠跑到了他边上,小声问道:“殿下,我可以问你件事吗?” 李俨猜到了她想问什么,内心是拒绝的,但陆小姑娘鬼得很,说完这句就把池小姑娘拉到了自己身前,俨然一副行贿献媚姿态。 这行的献的李俨实在难以拒绝,连冷脸也摆不出来,看在陆子衫眼里就约摸等于默许了。 “殿下,之前……呃……那个……我那个大姐姐……现在在哪儿?”陆子衫含蓄地问完,蔓延期待地看着李俨。 李俨沉默。 “殿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真的!”陆子衫差点没指天发誓,见太子殿下还是不为所动,只好再次拉出池棠,“阿棠也很想知道,对不对?她在的时候跟阿棠感情可好了,她走之后,阿棠哭了大半个时辰,眼睛都——” “别说了……”池棠羞得使劲拍她。 “不能说吗?”陆子衫大失所望。 却在这时,太子殿下开口了:“她……” 第287章 就是出来玩的 太子殿下一开口,别说陆子衫了,就是池棠也专注地看着他,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鬼来。 “她……告老还乡了。”太子殿下说得一本正经。 池棠差点没笑喷。 陆子衫呆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她年纪很大吗?” “年纪不大,但她去意已决,孤便随她去了。”李俨道。 陆子衫“嗷”了一声,虽然挺失落的,但没有再问下去。 池棠忍笑看他,他瞥了一眼过来,神色依旧孤高清冷,却看得池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子衫听到笑声,不解地看她。 池棠一时想不到解释,胡乱一指:“刚刚那边——呀!那是什么?” 她随手一指的是一座青竹搭成的建筑,似阁非阁,似塔非塔。 李俨看了一眼,道:“是哨塔。” “哨塔?干什么用的?”陆子衫好奇地问。 太子殿下不是随便什么人问话都会答的,但眼见池小姑娘一双杏仁似的眸子湿漉漉地看着他—— 李俨清了清嗓子,道:“前朝末年,北部突厥兴起,趁着中原之乱,占领关陇数十郡;至本朝立国之初,百废待兴之时,突厥犹虎视眈眈,常沿直道或干道入侵,穿过宜君,沿石泉、沮河往西南下,过华原,抵东渭桥,便可直逼京师——” “太祖为防突厥,于直道、干道之间的玉华山修筑哨阵离宫,后来太祖内政既稳,便举兵将突厥逐出关外,这一处哨阵就废弃了,至兴和年间,陛下令重修离宫,是为玉华宫。” 他不疾不徐道来,语声冷静清质,似冰泉泠泠,池棠都听得痴了,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紫衫玉带,金绣螭纹,行走在苍翠山间,尊贵出尘不似凡人。 他仿佛有所察觉,才离了三步,就回过头来看她。 池棠蓦然回神,问道:“那些突厥人被太祖赶去武威郡那边了吗?”池棠问道。 李俨有些意外,正奇怪她怎么知道,突然想起自己私下给她看舆图时似乎提过一嘴,不由暗暗感叹这姑娘记性不错。 “当年北部突厥十万狼骑被逐出关外时十不存一,后来流落何方也不可考了,武威郡那边是西突厥。”李俨道。 “有那么多突厥人?”小姑娘们表示不懂。 李俨微微一笑,道:“突厥族有数十个部落,互相也争来斗去,时分时合,时而与中原友盟,时而毁约进犯,为祸西北边境已有百来年了,不过建元十二年,北突厥被逐出关外后,关内已经太平了整整十五年。” 这回说完,小姑娘们却有点安静。 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陆七姑娘凑到池四姑娘耳边小声嘀咕:“太子殿下笑起来可真好看……” 李俨下意识板起了脸,随后听到“噗嗤”一声,却是一个男人笑了。 发笑的是魏少游。 见大家都朝自己看来,魏少游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这个我知道,建元末年把突厥人赶出关外的大将就是如今的武威郡王!” 池棠蓦地一愣。 原来武威郡王立过这么大的功劳,难怪后来封了异姓王! 对于这样一位英雄人物,池棠原本应该是敬仰的,可一想到他女儿郭凉……池棠就感觉凉了。 李俨见她好像没什么精神,猜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饿了,便吩咐附近找个地方搭伙备膳。 说是说上山寻鹿,其实就是来玩的,不但人带得齐整,一应用具也都有带上,很快就寻了一处空地铺陈开来,开始埋锅造饭。 陆子衫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卷线,兴奋地跑过来招呼池棠:“我带了鱼线,我们去那边钓鱼,钓上来正好做鱼脍吃!” 池棠刚一点头,却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而来。 “就一根鱼线,怎么钓鱼?”失踪了好一会儿的朱弦终于回来了。 左手提着一只野兔,右手臂弯里还兜着几只果子。 陆子衫“嘿嘿”一笑,道:“你帮我砍根竹子过来当鱼竿,再挖只蚯蚓当鱼饵,不就能钓鱼了?” 竹子和蚯蚓都不难找,很快就让陆子衫整出一支像模像样的钓鱼竿出来,跑到不远处的溪水边一抛—— 一刻钟后,池棠蹲在陆子衫身旁,悄声问道:“怎么样?上钩了吗?” 陆子衫拧着眉,悄声答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提起来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一点头。 陆子衫猛地用力,提起了鱼竿。 却在这时,从两人头顶上方抛出了不知什么东西,精准地敲在鱼竿上。 “哎呀!”陆子衫没握住,鱼竿掉了下去,半截都落进了水里,急得两个小姑娘都跳了起来。 “我的鱼!”陆子衫抬头指着朱弦怒道,“你赔我的鱼!” 朱弦拿着一只新的果子正要啃,听到她的话,笑道:“别逗了,这溪水又清又浅,我看得明明白白,没鱼儿上你的钩呢!” “不可能!”陆子衫怒气冲冲去捡鱼竿。 “真的吗?”池棠转头去问边上旁观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默默别开了脸。 池棠叹了一声,道:“算了,那就不吃鱼脍了。” “干嘛不吃?”朱弦从树上跳下来,笑嘻嘻道,“要什么钓鱼线,直接下水捉就好了!”说着,她身形一闪,似蜻蜓点水般拂过水面,再回来时,一扬手,就听得“啪”的一声,一只肥硕的鱼落在地上,拍打得水花四溅。 陆子衫愣了愣,旋即转怒为喜:“我也要捉鱼!” 朱弦笑了一声,直接拎起陆子衫到水中央放下。 溪水不深,只到膝盖,陆子衫下了水就开始弯腰捉鱼,很快就扑得自己身上湿哒哒的,看得池棠羡慕极了。 能不能捉到鱼先不说,但看上去挺好玩的…… “殿下……我可以去吗?”池棠祈求地看了一眼已经自觉背身、非礼勿视的太子殿下。 李俨不禁有些好笑。 这姑娘自己大人不在,竟然把他当大人一样询问了。 “让青衣陪你去,别玩太久了,溪水冷。”李俨道。 池棠连声应下,欢天喜地地去了。 李俨想了想,吩咐侍女在岸边拉起围幛,免得姑娘们玩得衣衫尽湿被人看了去。 又令人备好替换衣衫、看好时辰等等。 正想着还有没有遗漏时,忽然听到魏少游问了一句:“你怎么换了把匕首?” 李俨心中一动,瞥了一眼过去,目光猛地一缩—— 第288章 孤的匕首可还顺手? 魏少游说的匕首,是窦淮手里拿着的匕首。 窦淮正蹲在树下,按着朱弦刚才捉上来的鱼,用自己手里的匕首刮着鱼鳞。 那把匕首一看就是上好的利器,锋刃雪亮,线条流畅,除此之外,柄上雕纹饰玉,还很华美。 魏少游看着“啧啧”了好几声,道:“怎么换了一把这么花哨的匕首?” 窦淮头也不抬地说:“原来那把丢了。” 魏少游贼兮兮地凑到他身旁,挤了挤眼,问道:“该不是哪位姑娘送的吧?” 窦淮没有否认。 魏少游越发起劲了,围着他追问是哪位姑娘,怎么认识的,认识到什么地步了。 窦淮被缠不过,斥道:“别瞎猜了,是小师侄给我的!” 魏少游呆了呆,下意识抬头去找太子殿下。 也不用找了,太子殿下就在七步外看着他们,不,是看着窦淮。 确切地说,是看着窦淮手里的匕首,眸色沉沉,很是骇人。 魏少游打了个冷战,拿手肘撞了一下窦淮。 “干什么?”窦淮不耐烦地挥开他。 魏少游又撞了他两下,太子殿下那双眼睛虽然不是对着自己,可也感觉挺吓人的。 窦淮终于抬起了头,顺着魏少游的目光看过去,愣了愣,忙解释道:“小师侄借了我的匕首杀那个绑匪,后来忘记拿回,她就赔了我一把。”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问道:“孤的匕首,窦少侠用得可还顺手?” 窦淮手一抖,匕首掉在了地上,小心问道:“这匕首是殿下的?” 太子殿下淡然点头:“虽然阿棠是受了惊吓才不慎遗失窦少侠的匕首,但丢了外人的物件总是失礼,孤便给了她这把匕首赔偿窦少侠。” 窦淮松了一口气,道:“殿下太客气了,多谢殿下赏赐。”这才捡起匕首。 魏少游满腹狐疑却不敢吭声。 既然匕首是太子殿下给的,刚才干什么看人那么可怕?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被绿了…… …… 李俨说完话,仍旧转回看着溪水方向。 正午日光足,将另一端的动静影影绰绰地投在布幛上,和着水声和笑声,像是一场美丽动人的皮影戏。 对着这样美丽动人的景致,太子殿下的心情却不是那么美丽。 那把匕首确实是他的。 阿棠很少主动问他要东西,既然开了口,他自然挑了一把最好的,还特意把柄和鞘都装饰了一遍。 结果却落在了别的男人手里? 随便一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殿下,等会儿鱼脍要生拌还是沸烫?”薛策乐颠颠地跑过来问。 “都要!” 薛策愣了愣,“哦”了一声,跑开了。 都要就都要,那么凶干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姑娘们都上岸了,换好衣衫,用网兜提着捉上来的鱼蹦蹦跳跳走来。 李俨看了一眼,顿时蹙眉。 怎么一个个都挺高兴的,只有他家姑娘垂头丧气的? 池姑娘一见他,便跑了过来,撅着嘴道:“我没有捉到鱼。” 原来是为这事…… 李俨安慰道:“徒手捉鱼本来不是易事。” 池小姑娘更哀怨了:“连冬芒和媚娘都捉到了,只有我没捉到!” 李俨不禁莞尔,截了一只网兜,牵起她的手朝水边走去。 “干什么?”池棠跟上他的脚步问道。 他没有回答,走到溪边,捡了一根带枝桠的树枝,将网兜两端系紧在树枝上,随后揽着她跳上了水中一块巨石。 李俨掰开她的手心,将树枝一头放到她手里,将她的手合上时,突然问道:“怎么没说匕首是给别人的?” “啊?”池棠被问得猝不及防,呆呆地看着他。 他亦转过脸看她,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握得有点紧。 池棠终于反应过来了,恍然道:“那个匕首啊!我本来要说的,可是我一开口,殿下就说好,我就没多说了。” 李俨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家姑娘难得主动问他要东西,自然是满口答应,哪里用得着她解释用途? “那匕首怎么了?”池棠问道。 “没什么。”李俨随口应了一声,心里顿时舒服多了,但还是有一点点不快,“窦淮的匕首不过是被收缴了,你告诉孤,孤帮你拿回来就是,何必送他新的?” 池棠不好意思地说:“我怕麻烦殿下……” “一句话的事,不麻烦。”这姑娘怎么还跟他这么见外? “呃……殿下一句话,也要——”突然从他眼里感觉到了威胁,池棠忙不迭改口,“那就麻烦殿下一句话了!窦师叔的匕首能拿回来还是拿回来吧!” 李俨微微一笑,道:“不是孤一句话,是你一句话。” 池棠眨了眨眼,脸上有点发热。 这时,他突然目光往水面一掠,握着她的手往水里迅速一舀。 树枝提起时他松了手,沉得差点从池棠手里掉了下去。 池棠忙双手握住树枝,不料网兜竟沉得折断了树枝掉下去。 “哎呀!”池棠急得大叫。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那网兜就被李俨抄在了手里,送到她面前:“阿棠捉到鱼了。” 池棠呆呆地接过来,手里一沉,忙用两只手使力抓住,心里被情绪涨得满满的,终于装不下,“噗嗤”笑出声来。 抬头看他,他眉睫上沾了些许水珠,阳光下光华灼灼,看一眼,便能教人心口发烫。 “傻姑娘……”他低声一笑,在她发顶轻轻拍了拍,随后抱起她跳回岸上。 岸上众人早已或明或暗地围观了许久,见他们上岸,各自扭头、低头、抬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着或闲着。 只有薛策笑嘻嘻地凑了过去:“您俩忙好了?” 池棠羞红了脸躲到李俨身后去。 李俨从她手里拿过鱼网兜,丢给薛策后,转头同害羞的小姑娘温声道:“先去歇会儿,做好了喊你。” 池棠埋着头跑了。 等她和陆子衫牵着手过来时,鱼脍已经做好了。 看到一盆盆已经做好的鱼脍,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陆子衫指着鱼脍的手指微微颤抖:“鱼脍……怎么可以拌着姜醋吃!” 第289章 赌上咸党的尊严 刚刚夹起一片鱼脍偷吃的朱弦愣住了,反问道:“不拌姜醋怎么吃?” 薛策凑过来笑道:“陆姑娘也喜欢烫着吃?” 陆子衫快疯了:“怎么能烫着吃?要切成丝拌饴糖——” “嗤!”朱弦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鱼脍吃甜的!” 陆子衫毫不示弱:“我吃了十几年都是吃甜的!” “我也是!”池棠跟着大声附和。 朱弦更不可能示弱:“我还吃了二十年都是吃姜醋的!” 战火一触即发! “我不管!你们还我的鱼!我和阿棠要吃甜的!”陆子衫怒道。 朱弦懒洋洋往她们身后一指:“那你去问太子殿下啊,是他吩咐的!” 两个小姑娘一下子哑了声。 池棠回头,太子殿下就站在她身后,皱着眉,脸色看着不太好。 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吩咐,池棠也不好说什么,但心里终究是委屈,负气道:“我不要吃这个,我不吃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是个吃鱼脍用姜醋拌的人! 太子殿下沉默片刻,突然拉着她走了几步,停下时道:“还有一条鱼——”他在案板前坐下,提起案板上的小刀,问道,“是要切成丝吗?多细?” 池棠有点惊到了:“殿下会做鱼脍?” 李俨一边动手,一边淡淡道:“从前想学刀法,有人告诉孤拿大刀片鱼,鱼片需薄如纸。” 池棠震惊地转头去看侍卫手里的刀。 “比那个大。”李俨道。 池棠咋舌:“谁这么缺德?这样哄殿下玩?” 李俨瞥了她一眼:“池公说的。” 池棠顿时噎住。 “池公也并非骗孤,只是这个方法对初学者太难,孤至今也未能达到那个境界,不过用小刀却是简单。”李俨道。 他说话时,手上挥刀的动作连绵不断,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鱼片轻飘飘落在案板上,令池棠惊叹不已。 “殿下可真厉害……还要切成丝,嗯,越细越好,放点饴糖,再放点盐,再拌上金橙丝……这样就好了!” 池棠欢呼一声,忙拿了筷子夹起送到嘴边。 想了想,又改向送到李俨嘴边,殷勤劝道:“殿下你尝尝,这样可好吃了!” 李俨忍住了蹙眉的冲动,神色自若地张开嘴把这一筷子酸酸甜甜的鱼脍吃了下去。 “怎么样?好不好吃?”池棠期待地看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缓缓地点下了头。 池棠高兴地笑了起来。 “殿下对池乡君真是一往情深……”薛策喃喃道,满目感动。 朱弦亦点头附和:“我觉得他们可以就地成亲了。” 连姜醋党的尊严都不要了,哎……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太多的缘故,一直到山顶都没有找到鹿,倒是在近山顶的地方发现了一株野昙花。 陆七姑娘一看到昙花就魔怔了,蹲着不肯走。 “去年普明寺那株昙花,听说七月七以后就没开了,你说会不会是我没坚持等下去,它一气之下就不开了?” “你没事吧?”池棠摸了摸她的额头。 陆子衫少见地忧叹了一声:“我总觉得精诚所至,昙花为开,只要我一直守着它,也许它会为我在白天开一次。” “它本来就是夜里开的,夜里看它不好吗?”池棠觉得她有点强花所难。 “昙花夜放,又不是为我,有什么特别?” 池棠愣了愣,又劝道:“那你回去在家里摆一盆天天守着?” 陆子衫摇头:“我就喜欢自己遇到的,你看我今天没遇到鹿,遇到了它,这就是缘,但如果它不愿为我在白天开,我们就有缘无份了。” 池棠痴痴地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要是喜欢它,就不在乎它白天开还是夜里开,不在乎它特不特别,它什么时候开,开在哪里,我都会去看它……” 李俨听得若有所思。 “你打算守多久?”池棠问道。 “一刻钟吧!”陆子衫答完问道,“是不是差不多了?我好像腿麻了……” …… 下山后,陆子衫就回家了。 但太子殿下不走。 不但不走,还强行留下蹭了顿晚饭。 吃过饭后,李俨唤来薛策,吩咐道:“你领侍卫们先回宫,孤还有点事!” 薛策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不就舍不得池小姑娘吗?说得跟还有什么正事似的! 李俨却已起身侧脸,同池棠道:“孤带你上山赏昙花。” 白天见她似乎很想看花开的样子。 池棠顿如五雷轰顶:“还、还要爬山?”她真的爬不动了…… 事实上,上山不一定要爬山,还可以被人背上去。 “其实青衣也可以背我……”池棠趴在他背上小声道。 “孤也可以。”他的声音响在夜色中,沁着一股月光似的清凉,但细细一品,又有些温温的。 池棠靠在他肩头看他的侧脸,偷笑着问道:“让人看到我差使太子殿下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李俨淡淡道,“阿棠可以差使孤。” 她甜甜地笑了一声,眸光如水,带着动人的痴意落在他脸上。 李俨悄悄放慢了脚步,希望能走得更久一些。 “殿下——”她突然唤了一声。 李俨脚步一滞,有点心虚,难道她发现了? “殿下回京后,可以帮我查一个人吗?”她问道。 李俨松了一口气:“可以!”应下后才想起来问,“谁?”还是得问一下,免得又跟别的男人有关。 “是归义坊的一个瓦匠……”池棠把匡大的情况说了下,“他突然盯上画屏,我有点害怕。” “好。”李俨再次应下,没有多问。 池棠高兴地往上爬了爬,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匡大的事因为涉及前世,她有很多地方解释不清楚,因此只能交给爹爹处理。 可太子殿下这里完全不需要解释,实在太好了! …… 六月初一,太子回京。 初五,池棠就收到了他的回音。 厚厚的一沓信,上面仔细写了匡大三个月内的行踪。 在谁家接了活,具体做了几天,不仅是瓦匠活,包括其他,甚至还包括了受雇为商陆挑担的那次,十分详尽。 池棠全部看了一遍,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想了想,拿了一张纸,将所有雇主都列了一遍。 再看,就品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儿来。 第290章 一件喜事 由于今年暑热,圣驾在玉华山又多留了几日,一直到七月初一,池棠才随驾回到京城。 七月初二,回京第二日。 晨起推窗,玉簪花清香扑面而来。 更衣,洗漱,用膳,而后在西屋临窗的书案上铺纸磨墨。 池棠习惯自己铺纸磨墨。 她没有敏捷的才思,一个人铺纸磨墨时,可以顺便安静地思考如何下笔。 墨条在砚台中慢慢地打着圈儿,池棠的目光落在案头的信上。 信是五天前收到的,爹爹从玉门关寄回的家书。 他离开后,几乎每天都会写家书,交由途径的驿站送回。 信里只说些沿途的风土人情,或叮嘱她好好吃饭、天热不要贪凉。 但这一封信里,他说,出了玉门关,就没有驿站可以送信了,等他回了关内,会直接派人回来报平安,所以这是最后一封家书,让她不必担心。 池棠收了满满一匣子的信,却没有回过,因为爹爹在途中,信送不到他手里。 但这最后一封家书,她想回一下,让人送到玉门关,等他入关时就能收到了。 他收到了一定会很惊喜吧? 池棠一想到爹爹收到信时的反应,就忍不住傻笑。 择笔,蘸墨,正要落纸—— “姑娘……”画屏轻声道,“邢姑来了。” 邢姑是尹氏身边的得力管事,通常过来都是得了尹氏的吩咐。 然而这次,邢姑似乎没有得尹氏的吩咐。 她一进院子,步子就走得很悠闲,不像平时一样直奔池棠面前施礼说事,而是笑眯眯地将上前迎她的画屏打量了好几眼,到了池棠面前便道:“四姑娘身边的婢子们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标致!” 池棠一听这开场白就觉得不对,暗自警醒几分,问道:“是伯母有什么吩咐吗?” 邢姑笑道:“夫人没有吩咐,我来是为一件喜事——”说着,笑吟吟看向画屏,“有人相中了画屏姑娘,请我做媒呢!” 池棠恍然大悟。 是了! 画屏长得好看,更难得的是气质温柔沉静,一看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前世进京后,也有不少家里的管事求娶。 不过画屏坚持要陪她一起守孝三年,全都拒绝了。 这次就不用了! “是谁?长得好看吗?”池棠兴致勃勃问道。 邢姑笑道:“四姑娘还是小孩子脾性呢!姑娘家嫁人哪能只看脸?男人要能干疼人才最重要!” 池棠有点失望:“那就是不好看了……” 邢姑脸色僵了一僵,又笑道:“没有不好看,就是……四姑娘从小见惯了二郎君这样的神仙人物,任谁落在姑娘眼里,都称不上好看啊!” 池棠不悦:“我岂会这样强人所难?像太子殿下、萧五郎、崔九郎还有大哥哥都很好看啊!” 邢姑觉得这媒没法做了! 但想想对方承诺的酬谢,还是咬牙留了下来,强笑道:“四姑娘这眼界太高了……不知道画屏姑娘怎么想?”将矛头直接指向了画屏。 “我不嫁!”画屏断然拒绝,面色冷得吓人。 邢姑万万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主仆俩,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一个比一个难缠,她准备的说辞一句都没用上! 但她既然收了好处,自然不会轻易气馁,干笑两声,正准备为自己圆个场。 不料眼界极高的池四姑娘倒戈了—— “为什么?你不先打听一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也许没那么丑呢?”池棠意外极了。 前世画屏一听说有人求亲,也是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但前世说要一起守孝才不嫁,这回是为什么呢? 画屏冷着脸没说话,看神色仍旧是拒绝的。 邢姑擦了把汗,道:“不丑不丑!他就是长得高大粗壮一些,但是有力气啊!干活营生都不成问题!而且他家中无父无母,也没没有兄弟姐妹,你嫁过去就直接当家作主了!” 池棠听着,虽然好像是夸人的话,但怎么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呢? 粗壮有力气,那不就是个粗人? 画屏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怎么能嫁给一个粗人? 嫁过去当家作主,画屏这么能干,嫁去哪家不能当家作主? 到底不是正劲做媒的,不行,不行…… 池棠刚摇了摇头,又听到邢姑说:“其实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对我们女人来说,最要紧的是会疼人!” “四姑娘有所不知,那位大郎是自己偶然见到画屏姑娘,一眼就相中了,回去朝思暮想了好几个月,四处求告,打听画屏姑娘的下落,托了好几重关系才找到我,要不是他这样诚心,我怎么敢走这一趟?” 竟然是一见倾心?池棠听得大感兴趣:“他怎么相中的画屏?在哪里?” “说是在城外,画屏随着四姑娘出城时见到的。”邢姑笑吟吟答道。 “城外?什么时候?”池棠仔细回想。 “说是五月初的时候。” 池棠想了一会儿,五月初,她确实带着画屏出过一趟城,那次—— “你说的那人叫什么名字?”池棠脸色变了。 “呃……他姓匡,街坊们都喊他匡大……” …… 颜松筠下衙回到家,和往常一样问了一句:“大姑娘在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却和平时不一样:“池四姑娘来了,大姑娘正陪着。” 颜松筠虽然意外,也只当俩姑娘感情好,没有多问就回了书房。 然而,刚坐下没多久,池棠和颜殊就来了。 颜殊只到门口,却是池棠一个人进来了。 颜松筠惊讶挑眉,竟然是来找他的? 池棠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问道:“我爹离开前有在调查一个人,先生知道吗?” 颜松筠却摇了摇头:“他没有交代。” 池棠不期然怔住,转念一想,又问:“我爹有留人手给先生吗?” 颜松筠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留了几个在京城,不过没什么特别的交代。” 池棠心中一喜,忙问:“先生能把这几个人给我吗?” 颜松筠笑了:“你拿来干什么?” 池棠蹙了蹙眉,道:“我自有用处!” 颜松筠笑道:“不是我故意要同你一个小姑娘为难,虽说那是你亲爹,可他没交代,我也不能随随便便给你!” 第291章 匡大的雇主 颜松筠的拒绝,并不是绝对的。 池棠愣了一下后就反应了过来,忙道:“不能随随便便给,那就认认真真给!” 颜松筠愕然,旋即笑道:“怎么个认真法?” 池棠道:“我刚刚说了,我爹离开前在调查一个人,这件事先生不知,而我知道,别的人我不要,我只要先生把那几个奉命调查的人给我!” 颜松筠摇头笑道:“你知道这件事,却不知道这件事经手的人,说明你爹没想让你经手。” 池棠道:“先生应该知道,莫三和莫七也是我爹留下的人,他们奉命保护我,必须知道我要做什么,才能更好地保护我——” “而那件事,原本就是我拜托爹爹去查的,既然爹爹不在,经手那件事的人理应与我互通有无,否则我若有了新的线索,应该交代给谁?又或者他们有了新的线索,谁能给他们指令?先生你吗?” 颜松筠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有了什么新线索?” 池棠斜了他一眼:“别想套我的话!” 颜松筠哈哈一笑,道:“其实你爹留下的这些人手也不归我管,不过我可以联络到他们——”沉吟片刻,“这样吧!今天已经晚了,你先回去,等我问清楚了这件事谁负责,让他们明天下午去平康坊横街北柳巷西起第三家的馥春记等你!” 池棠愣了愣,问道:“这么复杂?不能直接来我家找我吗?” 颜松筠好笑地说:“我以为你们这个调查是保密的?你要跟他们约在你爹的书房还是约在你的闺房?” 池棠红了红脸,知道自己欠考虑了,讷讷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颜松筠摆手笑道:“没什么好谢的,总是你爹的人,他自个儿亲女儿拿去要是惹了祸,也不关我的事!” 这池棠就不服了,小声道:“我才不会惹祸!” 颜松筠正笑着,突然想起什么,咳了两声,道:“那地方人多杂乱,你记得下午早点去,一定要天黑前离开,去的时候多带点人!” 池棠听得有点紧张,问道:“那个馥春记是什么地方?” “一个胭脂水粉铺子。”颜松筠答道。 胭脂水粉铺子有什么乱的?池棠不懂。 颜松筠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最好从西坊门进,呃……近一些。” 池棠满头雾水。 但颜松筠没有深入解释的意思,摆摆手让她走了。 池棠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问道:“我不用带什么信物吗?直接去就行?” “信物?不用啊!”颜松筠道,“馥春记本来就是你家的铺子,你爹每年都要求他手里的人来认一遍你!” …… 第二天,池棠一到馥春记,还没进门,果然被一眼认了出来。 一句话不必说,就被掌柜亲自请了进去。 二楼小间内,五名形貌寻常、年纪不一的男子已经在候着了。 这些人都是爹爹手里不外露的人手,而且要谈的也是秘密,池棠把朱弦、青衣以及侍女们都留在了楼下,只带了莫三和莫七上来。 关门坐下后,面对这么多陌生男人,池棠突然有点紧张,拿起手边的茶盏慢吞吞地啜了一口,偷偷打量眼前五个男人。 不料他们也在偷偷打量她,目光撞在一起,互相都有点尴尬。 池棠干咳两声,放下茶盏,道:“你们都是负责盯梢匡大的人,他最近干了些什么,你们应该已经都知道了吧?” 五人面面相觑,最后走出一人答道:“姑娘是要问匡大请府内邢姓管事说媒的事吗?” 池棠点头。 那人继续说道:“五月初七,匡大受东宫侍医商陆雇佣……回城时遇……离开后向商陆打探主家……次日……第三日……”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盯梢的,一桩桩,一条条,都说得十分清楚。 匡大向哪些人打探过,花了多少银子,说了些什么话,他都知道。 一直说到昨日匡大得知求亲被拒后去坊间酒肆借酒浇愁为止。 池棠全部听下来,找不出任何破绽。 综合下来,就是勤劳淳朴的瓦匠对美丽的婢女一见钟情,愿意拿出所有家当去求娶,最后被婢女恶毒的主人无情拆散——这么一个凄惨动人的故事。 回话者说完后,还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仿佛也在同情匡大。 作为故事里恶毒无情的主人,池棠内心毫无波澜。 虽然不知道匡大为什么盯上画屏,但是前世那个劫匪的目标是她没错! 那一幕她至今记忆犹新。 那人打开车门时,池棠正被画屏抱在怀里,他直接伸手将她捉了过去,往她嘴里塞了什么,随后她就昏迷了。 如果匡大无辜,除非那个劫匪不是他! 但是池棠对自己认人的本事还是有信心的,认错人的可能性非常小。 至少在发现比匡大更可疑的人之前,把他当作嫌疑人来调查,池棠觉得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件事难以解释,她自己手里又没人,也不适合再交给太子殿下。 上次找的理由已经很牵强了,也是殿下宠她才没有多问。 现在总不能说因为匡大求娶画屏,所以要太子殿下动用东宫人手去调查一个瓦匠吧? 只能动用爹爹的人。 现在看来,似乎眼前这几个人也对她揪着匡大不放也有点不以为然。 好在池棠也是有备而来。 她从身上锦囊里取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 “这上面是今年三月至五月雇佣匡大砌墙盖房的人家,我要你们去查他和这几家的关系!”池棠道。 莫三将纸条递给刚才回话的人。 那人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很快也看出了异常,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这纸上一共记了十三户人家,其中八户都是京城里的显宦人家,甚至包括了杨、卢、杜、崔这样的世家大族。 匡大看着普普通通,实则多次出入这些高门府邸。 他是偶然受人指使为非作歹,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主人? 池棠觉得答案应该就藏在这个名单里—— 不!还不够! “再去查一下去年十二月到今年六月所有的雇主,查清为什么会受雇?最早迈入的高门是哪一家!” 前世害她的人,一定就隐藏其中! 第292章 春风楼康玉娘 池棠只在二楼待了不到两刻钟就下来了。 夏辉、青衣和窦淮就等在楼梯口,朱弦和魏少游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朱师妹去前面选胭脂了。”窦淮解释道。 往前走到铺子里,刚才来时还门可罗雀的铺子现在已经挤了七八人,围成一圈,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池棠走近一看,才发现被挤在中间的正是朱弦。 朱弦边上还站着馥春记的掌柜。 掌柜手里正拿着一只脂粉盒子,笑吟吟道:“这一款是馥春记新出的香粉,名叫珍珠靥,抹在腮上,肌肤如珍珠般光彩动人——”说着,手指沾了一些,往朱弦脸上一抹。 “啊!真的好美!” “果然似珍珠光泽!” 周围女孩子们无不两眼放光。 朱弦看到了外面的池棠,便同掌柜说了一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道:“这么快就好了?” 池棠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脸,突然道:“这个珍珠靥,给我也拿一盒!” 朱弦哈哈大笑,拉着她走了几步,才小声嘲笑:“你们这些小姑娘的银子也太好赚了,哈哈哈……” 池棠茫然地眨眨眼,正要问她什么意思,突然被朱弦拉了一把。 “走路没长眼吗?”朱弦怒道。 池棠看了一眼,刚才她站的地方边上,站了一名黄衣女子,饶是池棠见惯了美人,看到这女子还是眼前一亮。 倒不是这女子美得如何倾国倾城,而是相貌迥异于中原人。 高鼻深目,长身细腰,窄袖短至小臂,手腕上套了七八只细镯,衬着凝脂雪肤,美得极具异域风情。 但这位异域美人十分的不友好,走路差点撞上她不说,被朱弦拦住了也一声不吭。 却是她身边的婢女忙不迭陪笑:“我们娘子精神不佳,确实不是故意的……” 朱弦嗤笑道:“是不是故意的,她自己不会说话?我还第一次看到下人自作主张替主人赔不是的,你们到底谁是主人?” 婢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挪了半步,扶住黄衣胡女的手臂,看了她一眼。 胡女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看了看朱弦,又看了看池棠,生硬地说:“对不住。” 朱弦对这一声道歉不是很满意,但再怎么说,也就是差点撞到人而已,她也不好一直揪着不放,便冷哼一声,放过她们了。 池棠却被胡女刚才那一眼看得变了脸色。 待她们走开两步,忙拉着朱弦小声问道:“你觉得她刚刚看你的眼神,跟那次我被绑架时看你的眼神像不像?” 朱弦也是一惊,但看着胡女的背影想了想,摇头:“不像!” 池棠一愣,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 却在这时,听到铺子外招揽客人的伙计嘀咕道:“那不是玉娘子吗?怎么换了个婢女?大中午的要去哪儿呢?” 池棠猝然转身,指着胡女问道:“你是说她?” 伙计点头:“那是春风楼的玉娘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 “朱师叔!” 话音未落,朱弦已经朝那对主仆冲了过去。 接着发生的事,说是打斗有点侮辱朱弦的身手。 总之,朱弦很快拎着那名假侍女回来了,后面跟着感激涕零的胡女。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胡女抹着眼泪道,“要是被她带出城,还不知道要流落何方……”神色煞是可怜。 池棠起了同病相怜之心,柔声道:“别怕,已经没事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胡女指了指方向,道:“我叫康玉娘,就住在春风楼——” “啊!”池棠惊叫一声,“你、你就是康玉娘!” 康玉娘有点害羞:“恩人知道我?” 池棠兴奋得直点头:“我听说过你,一舞千金!” 康玉娘红着脸道:“恩人要是赏脸的话,玉娘随时可以为恩人献舞。” “随时可以?”池棠心中一动。 康玉娘连连点头:“玉娘正不知该如何报答救命之恩,恩人要是方便的话,不如移步春风楼,让玉娘招待诸位恩人吧?” 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池棠满口答应。 莫三和莫七却变了脸色,两个对视一眼,莫七悄悄拉着画屏退了两步,附耳低语几句。 画屏也变了脸色,忙冲上前拉住池棠:“姑娘去不得!那春风楼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 池棠没听懂。 康玉娘尴尬笑道:“我们春风楼是干净的营生,而且男人们都是黄昏后来的,现在还没开门,不会有人冲撞了姑娘。” 池棠还是没听懂。 但朱弦听懂了,顿时兴致盎然:“原来是青楼啊!没什么的,这个我去过,里面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说话还很好听,我特别喜欢!” 康玉娘怯怯道:“其实我们也招待女客的,只是楼里男客多,女客们怕被冲撞了,大多是着男装来。” 朱弦怂恿道:“这个时辰没人来的,我们去看看吧?一舞千金啊,我还没见过这么贵的舞呢!” “朱师妹,你敢让池师兄知道你带小师侄去青楼吗?”窦淮凉凉地问了一句。 朱弦瞬间怂了,摆摆手:“算了,青楼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好看的!” 池棠很是不解。 青楼不就是一个欣赏歌舞的地方吗?人家康玉娘还是个名人,为什么大家都说不能去? 不过,既然窦师叔和魏师叔看起来都很不赞同的样子,池棠再不解,也不会当着康玉娘的面驳问,便听话地谢绝了康玉娘的邀请,只道:“你要是有心的话,以后我请你上门为贵人献舞,你可不要拒绝。” 康玉娘忙道:“不会不会,能为恩人献舞,是玉娘的荣幸!” 如此说定后,池棠便邀康玉娘一起上车,送她回春风楼。 这原本就是顺路的。 池家所在的常乐坊在平康坊东面,他们现在去春风楼就是往东面走。 其实池棠去馥春记,应该从平康坊东门进来才顺路。 也不知道为什么颜先生非让她从西门进来,白绕了一圈。 春风楼不远,很快就到了。 马车停下,康玉娘正起身拜谢池棠,突然,外面有人惊喜喊道:“春风楼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绝色!” 第293章 谁带你去的青楼 池棠下车时,朱弦已经打完了,正气定神闲往回走。 见她下车,还斥责了一声:“下来干什么?回去了!” 池棠“哦”了一声,正要回车上去,那个被朱弦打趴下的男人抬起一张青青肿肿的脸喊道:“别走……金吾……” 也不知是不是咬到了舌头,话也说不清楚了。 “他说什么?”朱弦问道。 “好像说要找巡城金吾抓我们。”池棠猜测道。 朱弦转回身,对着男人冷笑:“去找啊!你当街非礼我,我也正想报官!” 男人仍气焰嚣张:“我可是……” “他又说什么?”朱弦还是没听懂。 池棠皱着眉道:“好像在说他的靠山。”这回池棠也没听清。 朱弦见她皱眉,有些不安:“难道他还有个大靠山?要不我们跑吧?”心中暗暗后悔刚才的冲动。 她一贯是不怕惹事的,反正惹到不好惹的就跑,跑回七凤谷有师父罩着。 但这回她却是来照看池棠的,她总不能丢下池棠跑路,否则,池长庭回来能跟她拼命。 “没事——”池棠安慰道,“虽然不知道他的靠山是谁,但应该没有太子殿下大。” 话刚说完,便听到康玉娘惊呼一声:“董郎!” “谁?”朱弦问道。 康玉娘吓得花容失色,压低声音道:“他是董婕妤的弟弟,水部员外郎董原!”说罢,忙上前去扶董原。 “水部员外郎很大吗?”朱弦问道。 池棠摇头。 水部员外郎不大,董婕妤也不大,但,董婕妤是皇帝的宠妃,这就比较麻烦。 那边,董原已经被随从扶了起来,一把挥开康玉娘,冷冷一笑,道:“……” “他又说什么?”那种等着对方放狠话威胁结果一个字都听不懂的感觉让朱弦有点着急。 池棠也着急:“你别是把人家的舌头打断了吧?” “没有啊!”朱弦觉得冤,“我只是打脸而已,又没要把他打残。” 虽然听不懂,可看着董原那姿态还是挺欠揍,朱弦捏了捏拳头,嗤笑道:“水部员外郎了不起吗?我们可是太——” 池棠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干什么学人家抬靠山放狠话,人家董婕妤可以不要脸,我们殿下还要脸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朱弦问道。 池棠看了董原一眼,想了想,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回家吧!” 不回家,难道还等着对方喊人来大干一场? …… 到家一个时辰后,太子殿下来了。 池棠忐忑地迎了出去。 太子殿下见了她劈头就问:“谁带你去的青楼?”眉头深锁,隐含怒意。 池棠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没有,我就是路过……” 李俨怔了怔,敛了怒意,温声道:“别怕,孤不是怪你。” 池棠瘪了瘪嘴,道:“我们真的是路过,殿下也不要怪别人。” “不怪。”李俨应道,抬手招呼她上前。 “我是不是给殿下惹麻烦了?”池棠挪到他身前小声问道。 “没有。”他淡淡答道,仔细端详她的脸。 “没有殿下怎么来得这么快?”池棠不信,太子殿下和爹爹一样,都喜欢在她面前粉饰太平。 “暗卫报来的。” “暗卫没说我是路过的?”池棠有点不满,上报消息怎么也不报全? “暗卫只是在远处保护你,你说了什么他们听不到。”李俨端详完她的脸,又捧起她的手看了起来,“巡城金吾和京兆府那里,孤都让人打过招呼了,没事了。” “他居然还敢告到京兆府!”池棠愤愤不平,“明明是他调戏朱师叔才被揍的!居然恶人先告状!” “董氏出身乐户,一朝得势,忘乎所以——”李俨放下她双手,又将她整个儿打量了一眼,问道,“那董原,有没有冒犯你?” 池棠摇头:“没有,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说完这句,突然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李俨见她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解下身上锦囊,放在她手里。 池棠不用打开看就知道是什么,正要摸一块出来吃,却被他按住了手。 “馥春记靠近平康坊西门,为什么会路过花街?”李俨淡淡问道。 那一处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就算池棠不知道,莫三和莫七应该知道的,正常都会带着她绕开。 池棠有些意外:“殿下对平康坊这么熟?” “京城一百一十坊,孤都熟。”李俨道。 池棠“哦”了一声,把救了康玉娘的事说了一遍。 李俨微微蹙眉,问道:“你以前去过馥春记?”总觉得事情太巧了点。 池棠目光闪烁:“以前没去过,但我今天去有事……” 李俨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脑袋:“有事可以找孤,不要见外。” 池棠点头,迟疑道:“不是见外,就是……这件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李俨没有再勉强。 其实他能猜出一些,应该是同归义坊瓦匠匡大有关。 匡大有意求娶画屏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现在她应该也知道了,估计还想查匡大的底。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盯着匡大,但是,想查就查吧! 不让他帮,他难道不能偷偷帮? 说了几句话,天色就暗了,李俨也该回宫了。 临走又嘱咐道:“朱师叔貌美,于京中行走最好低调些,以后碰到这种事让其他人出面,否则闹大了对她不利。” 池棠一惊:“董原闹大了?他告到御前了?会给殿下添麻烦吗?” 李俨神色淡淡:“他不敢,董氏以色侍人,所倚仗的,无非圣宠,还没有资格给孤添麻烦。” 董原也不是白痴,闹到御前,万一陛下一时好奇想见见朱弦,倒霉的就是董婕妤了。 池棠嘟囔道:“我不是也跟董氏差不多?” 董氏倚仗的是皇帝的宠爱,那她现在好像也是倚仗太子的宠爱? 李俨愣了愣,低低笑了起来。 池棠将他送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拉着他问道:“殿下最近忙吗?” “不忙。”李俨回头看她,见她满脸雀跃,不由语声一软,“什么事?” 池棠想想就激动,但还是认真找了个理由:“嗯……殿下上次帮了我的忙,我想宴请殿下以作酬谢!” 第294章 池棠的心意 第二天,李俨到池宅时,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惹来池棠一阵埋怨。 “怎么来这么早,还没准备好呢……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不是该迟上一个半个时辰才合理吗?” “嗯……索性无事,就早点过来了。” 李俨若无其事地往里走了两步,又状似随意地问道:“你的礼物呢?” “还没准备好啊,殿下来太早了……” 埋怨的小模样也是娇娇的,李俨只得低声下气赔罪:“是孤不好,下次一定准时。” 但是来都来了,池棠也只能领他先去外厅奉茶。 …… “董原已经在京兆府撤案了。”李俨落座,接过她捧来的茶盏。 她弯眸甜甜一笑:“多谢殿下。” 李俨抿了一口茶汤,淡淡道:“是他自己撤的,孤没做什么。” 池棠惊讶:“他这么乖?” 李俨放下茶盏,道:“刚才孤来的时候,发现他在池宅门外窥视。” “他要干什么?”池棠变了脸色。 李俨摇头:“孤暂且让人将他赶走了,可能以后还会来,你出入小心些。” “我可小心了,每次出门都带很多人!”莫名骄傲。 李俨微微一笑,夸赞道:“阿棠很乖。” 池棠被夸得害羞,下意识摸了摸脸,却突然想起什么,放下手问道:“殿下看我今天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眸光闪闪,满是期待。 李俨目光一扫,落在她胸前:“新裁的襦裙?很配。”拈起茶盏,挡住唇边微勾一笑。 池棠顿时红了脸。 襦裙是新裁的,诃子不是。 今天原本备的也是新裁的诃子,不知怎么,去把当年送给“大姐姐”的那件粉底玉色莲的拿出来穿了。 “咳咳!”池棠用力地咳了两声,若无其事道,“还有呢?” 还有? 李俨微微一怔,将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看了几遍,最后目光落在她发上:“结鬟少了?” 池棠皱眉不悦:“头发被剪后就一直这么梳了!” 结鬟就是把头发梳成环形髻,未婚少女梳垂鬟,即垂在脑后。 以前池棠至少梳七个,但是上回被姚十一剪了一大半头发后,就只能梳两个意思一下,剩余的头发必须披在肩上,才能遮挡里面的参差不齐。 答错一题,李俨有点紧张,又仔细地将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一遍,不太确定地说:“长高了?” 池棠跺了跺脚:“殿下昨天才见过我,我怎么长高!”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脸,“我擦了香粉!” 李俨愕然片刻,摸了摸她的脸,果然细细滑滑的。 “怎么突然想到擦香粉了?”李俨问道。 池棠又兴奋了起来:“这个叫珍珠靥!是馥春记新出的香粉,擦上之后肌肤会有珍珠一样的光泽,殿下看看是不是?” 李俨真看不出来,沉吟片刻,道:“香粉应该是为肌肤不够细白的女子增色的,阿棠肤若凝脂,无需增色。” 池棠听了又高兴又害羞:“真的吗?但是它还很香,你闻闻?”说着,将脸凑到他面前。 李俨笑了一声,忍不住将她轻轻搂住,闻了闻,道:“阿棠原本就很香,被香粉遮了可惜。” 这样吗? 池棠摸了摸脸,突然觉得这香粉也没什么意思了。 李俨见她为今日小宴特意装扮,心中不由更加期待她说的礼物,正要再旁敲侧击一下,却听仆人来报,池长府和池兰泽回来了。 李俨起初以为今天的小宴只有他和池棠两个人。 可是池氏父子回来后,池棠就离开了,随后也是池氏父子俩陪着他入席,池棠则跟在了尹氏身后。 这些他也能理解。 毕竟他身为太子,到谁家都是全家出迎招待,池家大房怕失礼不敬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这么一来,今天的小宴应当是索然无味,只能期待一下池小姑娘为他准备的礼物了。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当鼓声起,异域舞娘腰回旋风般入场的一瞬,李俨僵了一僵,旋即勃然大怒。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一屋都是阿棠的亲人,可他们却这样无耻地利用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单纯少女! 利用阿棠邀他过来不说,还存了这样龌龊的巴结心思! 说不定阿棠原意也是要单独邀他小宴,被池家大房得知后抢去办成了如今这模样! 他们明知阿棠和他的关系,竟然这样肆无忌惮往自己亲侄女心里插刀! 池长庭才几天不在家,大房竟欺阿棠如斯! 他都不忍去看阿棠此刻的神情了,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至亲的背叛,她做错了什么? 是可忍!熟不可忍! “这胡姬名为康玉娘,是京城坊间胡旋舞的第一人——”由于太子殿下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池长府一时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犹自含笑说话。 李俨捏着酒盏的手狠得青筋暴露,正要雷霆震怒,摔盏而起—— “也是我们小四有本事,能请来这样康玉娘为殿下助兴!” “什么?”李俨猝然收手,转头看他。 池长府终于看清了他眼里的怒色,吓得面色一白:“殿、殿下不喜欢吗?” “你刚才说什么?”李俨冷冷问道。 池长府愣了愣,小心翼翼道:“这舞娘是小四献给殿下的心意——” “混账!” 和着这一声怒喝的,是太子殿下手中酒盏重重敲在桌上的声音。 宴厅内瞬间安静下来,鼓罢,舞停,身姿妖娆的异域美人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太子殿下。 李俨手上洒满了酒液,却觉得这酒液像是洒在他心头火上似的,令他怒不可遏。 混账!简直混账! 请了这等妖艳女子来戳阿棠的心,还要把责任推给她! 这都是怎样狼心狗肺的亲人! “殿下不喜欢吗?”一片死寂中,响起池棠怯怯的询问。 李俨皱眉看向她,只见她满脸错愕,间杂着些许不安。 怎么她也这么问? 是了!一定是她的这些长辈软硬兼施胁迫她答应。 “这舞娘是你请的?”李俨专注地看着她,问道。 有孤在,大胆地说出来,孤会为你做主的! 第295章 一舞千金 池棠愣了愣,点头:“是啊,殿下不喜欢吗?” 她还挺喜欢的啊! 康玉娘不愧是一舞千金的坊间胡旋舞第一人,这一口气都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她数得正起劲,突然就被打断了。 实在太遗憾了。 “真的是你请的?”太子殿下又问了一遍,目光灼灼,仿佛还带了点暗示。 池棠怔怔点头,实在看不懂他的暗示。 李俨脸色变了变,道:“你们先退下,孤有话单独问阿棠。” 一屋子的人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告退。 池兰泽退了两步,偏过头看了池棠一眼,迟疑道:“殿下,四妹妹心性单纯,没想那么多……” 李俨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池兰泽这才躬身退下。 到了外面,父母妹妹都没散去。 “小四这样贤惠,殿下到底在生什么气?”池长府不解。 池兰泽道:“大约如二叔这般,并不想要妻子贤惠吧……” …… 贤惠的池小四还在琢磨池兰泽临走前的话。 琢磨不出,索性问李俨:“大哥哥说我少想了什么?” 李俨瞥了她一眼,自斟一盏,闷闷地喝了下去。 池棠起身跑到他面前隔桌坐下,板着脸道:“殿下不是要问话吗?问吧!” 他生气,她还生气呢! 她好心好意邀他赏舞,就算不喜欢,也不用对着她全家甩脸色吧? 李俨被她气得又饮了一盏酒。 池棠皱着眉抢走他手里的酒盏,气鼓鼓地问:“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殿下倒是说啊!光甩脸色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样我可就、可就——”一如既往地找不出威胁的话,瞪了他一会儿,小嘴一扁,“我就要哭了……” 李俨满腔烦闷被她这么一句逗没了,惩罚地捏了捏她的脸,问道:“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请舞娘来献舞?” 池棠眨了眨眼,道:“我自己出的主意,殿下不喜欢吗?” “不喜欢!”李俨答道。 池棠惊讶道:“为什么?康玉娘舞得不好吗?” 李俨淡淡道:“孤对这些寻欢作乐的舞乐没兴趣。” 池棠更惊讶了:“怎么会这样?薛十一郎说殿下喜欢的啊!” 李俨眉心一跳,追问道:“薛策说的?他说什么?” 池棠老实回答:“我问他殿下喜欢什么,他说殿下喜欢看胡旋舞。” 李俨略假思索,明白了薛策的用意,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心疼薛策,还是该心疼自己。 “孤喜欢的不是胡旋舞,而是阿棠跳胡旋舞。”李俨叹道。 这傻姑娘,不说明白是不会懂的。 池棠愣了愣,讷讷道:“可是我不会啊……” “不会也不需要找别人,孤不喜欢这些。”李俨放弃了。 池棠还是觉得可惜:“康玉娘一舞价值千金呢!要不是我碰巧救了她,还请不起她来献舞……”太子殿下也太不识货了。 李俨淡淡道:“管她一舞值千金还是万金,在孤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说罢,却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眼神池棠突然看懂了,顿时红了脸,小声道:“我真的不会啊……” “不会就罢了——”李俨舍不得勉强她,转开了话题,“你不是有礼物要送孤吗?” 池棠小脸一垮:“千金一舞就是礼物啊……” 李俨忍不住一笑,安慰道:“无事,阿棠陪孤一宴,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这样说,池棠就过意不去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咬唇挣扎好一会儿,小声絮絮道:“我真的不会……殿下知道的,我就学了一天,其实一天也没到……” 李俨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眸光渐盛,却不敢开口,怕说错一个字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别人可以转好几百圈,我可能就只有一圈两圈……”她越说脸越红,红得似熟透的水蜜桃,引人采撷。 李俨唇角微扬,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起身,走到宴厅中央。 池棠扯了扯裙子,小声道:“没穿舞衣,容易踩到裙摆摔倒的……” “摔倒了,孤接着你。”李俨道。 池棠本来还想说没有鼓声伴奏,但转念一想,有了她也跟不上鼓点,便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松开他的手,后退两步。 看了他一眼,还是觉得害羞,索性转身侧对着他。 双臂高举,半透纱罗滑落,露出纤细又圆润的一双玉臂。 她脚尖踮起,狠狠闭眼的一瞬,身子轻盈旋舞。 浅碧裙裾如荷叶舒展,粉色的诃子则如含苞待放,素白轻纱飞起朦胧,似雾里云外,隐约绰约。 李俨只觉平生从未这般目眩神迷过。 虽然转瞬即逝。 池棠很有自知之明,果然才转了一圈半,就踩到了裙角,整个人扑了出去。 惊叫声刚出口,却觉腰间一紧,旋即被人拉了回去,圈紧在怀里。 酒香醺然,扑面而来…… …… “我早说了,太子殿下才不会喜欢你们这种胡舞!”媚娘叉着腰,冷眼睥睨。 康玉娘貌似不服,却红着眼睛说不出反驳的话。 毕竟她刚被太子殿下赶走。 池棠干咳两声,安慰道:“你别多心,太子殿下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胡旋舞。” 他根本就是针对所有人,嗯……她除外…… 想到刚才宴厅里的情形,池棠觉得脸上又开始发烫了,忙捂住双颊。 什么想看她跳舞,根本就是想占她便宜! 坏人! 边上两个,一个是教坊出来的,一个是青楼出来的。 池棠自以为捂住脸就能瞒得过这两位,也实在是太天真了。 媚娘睨了康玉娘一眼,嗤笑道:“明白了吧?太子殿下就是看不上你!” 康玉娘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说得好像殿下看得上你似的!” 这话可伤不到媚娘,她扬起下巴道:“我们阿郎看得上我就行!” 池棠闻声抬眸:“我爹可看不上你!” 媚娘小脸一垮,惹得康玉娘哈哈大笑。 画屏捧了一只木匣走过来,见康玉娘已经不难过了,欣慰笑道:“玉娘子的舞确实值得千金,太子殿下不喜欢,我们可都很喜欢,刚刚在宴厅我都看呆了呢!” 康玉娘被夸得眉开眼笑:“画屏姐姐疼我,我一见姐姐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莫非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缘分?” 第296章 太子的恶霸习性 画屏今天是头一回见康玉娘,听着这话,只觉得她嘴甜有趣,忍不住笑道:“你能到我们家来,可不就是缘分?”说着,将手里木匣递了过去,“千金我们是没有,这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心意。” 康玉娘忙不迭推却:“四姑娘是玉娘的救命恩人,别说跳一支舞,就是跳上十支百支都是应该的——”突然委屈,“何况我一支都没跳完……” 池棠听了很是过意不去:“那不是酬劳,是我送你的,你今天受委屈了。” 太子殿下也真是的,对别的女孩子这么凶……可是她好喜欢啊…… “只要四姑娘喜欢,玉娘就不委屈!”康玉娘神色坚强道。 池棠忙点头道:“喜欢喜欢!我觉得好极了,是太子殿下不懂欣赏!” 太子殿下不懂欣赏这话她敢说,别人是不敢应的。 康玉娘讪讪一笑,终于还是收下了礼。 打开一看,是一套珊瑚首饰,又惹得媚娘酸了好几句。 说了这么会儿话,天色就晚了。 康玉娘正要起身告辞,门外忽然匆匆来禀,东宫派人来了。 来的是冯安,指挥着内侍将一只箱子直接抬进了柳院。 箱子打开,金光灿灿,几乎闪瞎人眼。 “殿下说,今日承蒙池乡君的款待,特赏赐千金以作酬谢!”冯安笑眯眯地说。 满院的女孩儿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朱弦“嗖”的一下窜到了箱子边上,拿起一锭金子掂了掂,惊讶问道:“一千金?一千两黄金?” 冯安抄着手,含笑点头。 朱弦看了池棠一眼,啧啧道:“骄奢淫逸!骄奢淫逸啊!” 这太子殿下,是从哪里学来的拿金子砸人的恶霸习性? 池棠也懵了。 千金? 她、她、她也一舞千金了? 可她就转了一个圈而已啊?太子殿下真是太大方了…… 东宫使者一走,众人就扑了上去。 “是真的千金啊!一千两的黄金!”康玉娘惊叹道。 媚娘忍不住又嘲讽她:“你不是号称一舞千金吗?怎么没见过千金?” “你都说号称了!”康玉娘睨了她一眼,“一舞千金也不是我说的,就算有也落不到我手里,我跳了那么多年,连个一百金都没见过呢!” 池棠听得心里怦怦直跳。 竟然只有她是货真价实的一舞千金?好骄傲好想笑怎么办? 康玉娘看了一眼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池小姑娘,笑道:“那天四姑娘走后,巡城金吾和京兆府的人都来了,董员外郎原本是要闹大的,后来又来了一个穿官服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把京兆府和金吾卫的人都打发了,董员外郎也垂头丧气地走了,我原以为是四姑娘家里人来撑腰,没想到四姑娘的靠山原来是太子!” 池棠红着脸咳了两声,道:“你知道就行,出去不要说了……” 康玉娘吃吃直笑,池棠恼羞成怒让画屏将她送走了。 康玉娘一走,媚娘就蹭了过来,哼哼唧唧道:“我的折枝舞也很好看,陛下都夸赞过的……” 池棠正摸着金子发乐,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媚娘越发不高兴了:“我天天在姑娘面前,姑娘不要看我跳舞,非出去找胡女,那些个胡女,惯会狐媚人,胡人的舞,哪有我们中原的舞好看……” 池棠“噗嗤”一笑,道:“你好看你好看——”转头嘱咐夏辉,“去把我妆台上那盒珍珠靥拿来赏了媚娘!” 媚娘眼睛一亮:“是姑娘今天用的那个珍珠靥吗?擦了之后脸上好滑好嫩的那个?” 朱弦嗤笑道:“那是棠棠自己脸嫩,擦不擦香粉都一样。” 说话时,瞅着池小姑娘软嘟嘟的两颊,手痒忍不住过去捏了一把,口中还埋怨道:“好像瘦了啊……”又捏了一把。 哎,这软得…… 池小姑娘正在朱大魔女魔爪下徒劳挣扎、被捏得嘤嘤直叫时,画屏回来了。 画屏是被人扶着回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池棠见她一瘸一拐地进来,吓了一跳。 “没事,不小心扭到脚了。”画屏勉强笑道。 细问之下,原来是送康玉娘出门时,不知怎么滑了一跤,虽然被扶住没摔倒在地,却扭伤了脚踝。 扶进屋,挽了裤脚一看,脚踝处已经肿得快有馒头大小了。 “照这样子,至少三天不利于行。”朱弦说着,从轻罗手里接过药酒,熟练地倒在手心,按在画屏脚踝上缓缓揉开。 画屏有些不安:“后天固安侯老夫人大寿……” “轻罗和冬芒陪我去就行了,你好好在家歇着。”池棠道。 “冬芒年纪小,还是我去吧?”夏辉主动请缨。 池棠摇头:“你留下陪画屏!” 池棠去别人家里作客赴宴,除了青衣固定不变,一般都是带轻罗和画屏。 这样的场合,她是不会带夏辉的。 夏辉的奴籍已经消了,纵然她赖着不肯回周家,身份上,却已经是池棠师兄的妹妹了。 要是带去那些应酬的场合,会让人觉得夏辉是池家奴仆,对夏辉、对周仪甚至对她和爹爹都不太合适。 这样说定之后,池棠不经意一抬头,却看到轻罗神色若有所思,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轻罗摇头笑道:“固安侯府去年新修的园子甚是别致,画屏姐姐不能去太可惜了。” 池棠听得心中一动。 固安侯府去年新修园子的时候,因为府中人手不足,找了一批坊间的泥瓦匠。 匡大正是其中之一。 然而细看轻罗的神色,好像只是随意一说,看不出什么关联。 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池棠不由暗笑。 固安侯老夫人是卢攸的祖母。 虽然池棠也是第一次去固安侯府,但固安侯府也是齐国公一系的,到时候相熟如薛筝、杜容,以及陆子衫、颜殊都会去,没什么好紧张的。 池棠不紧张,却有其他人替她紧张。 第二天一早,池珍回来了,直接找到了池棠面前,问道:“你明日是不是要去赴固安侯老夫人的寿宴?” “是啊,怎么了?”池棠见她神色凝重,心里也是一紧。 “你不能带画屏去!”池珍道。 第297章 画屏的身世 送走池珍后,池棠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 转身回屋,唤来了轻罗。 “画屏的事,你早就知道了?”池棠问道。 此时再想起昨天轻罗听到画屏不能去固安侯府时的若有所思,就格外耐人寻味了。 轻罗微微一怔,点头道:“原本也是想提醒乡君不要带上画屏,后来见画屏受伤不能去,就没有多嘴了。”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池棠绷着脸恼怒道。 轻罗没料到她会这么生气,惊慌解释:“固安侯老夫人深居简出,婢子只随郡君见过两回,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因此也不敢十分确定!” 见池棠眉头深锁,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轻罗软了语气劝慰道:“其实乡君不必太放在心上,人有相似,画屏纵然长得像固安侯老夫人,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毕竟尊卑有别,要是带她去了固安侯府,有冒犯老夫人之嫌——” “薛郡君知道吗?”池棠问道。 “应该知道吧……” 池棠猝然起身:“备车!去齐国公府!” …… “我知道啊——” 薛筝枕着左臂躺在贵妃榻上,凝脂皓腕压着银绣鲛绡,嗓音里都带着靡丽和慵懒:“看出来的人应该不少吧?别人不知道,卢攸肯定是能看出来的。” 池棠回想了一下,卢攸确实对画屏有几次额外关注。 但这些女孩儿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真的是一点痕迹都没露! 薛筝斜看了她一眼,见她两颊鼓鼓,很是气恼的样子,忍不住坐起身戳了戳她的脸颊。 池棠躲开,怒瞪她一眼。 薛筝吃吃笑了两声,手臂往她脖子上一揽,往身边勾来,懒洋洋地说:“这个事情吧……怎么说呢?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只是相似而已,好端端的,谁去嚷嚷?把个婢女跟固安侯老夫人放一块儿提,不是故意跟固安侯府过不去吗?” 池棠瞥了她一眼:“好端端的?那什么时候算不是好端端的?” “现在不就是?”薛筝捏了捏她的脸,“时候到了,不就有人提醒你了?你以为你那个二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凭她的身份,能见得到固安侯老夫人?” 池棠拍开她的手:“你不能直接告诉我?还闲得拐弯抹角找我二姐姐传话?” 薛筝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我闲吗?我闲着吃吃喝喝不快活?轻罗不是在你那儿?你还需要别人提醒?你二姐那里是杨四告诉她的!” 池棠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杨四是谁。 当初池珍出嫁的时候,来了不少闺中好友送嫁,杨四就是其中之一。 好像当时杨四就说过画屏面善,不过那时谁也没放在心上。 池棠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只是这样?” 就算是她,乍一听画屏和固安侯老夫人容貌相似时,也下意识地多想了许多,她就不信薛筝什么都没想。 薛筝笑了一声,收紧手臂将她拉近,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让人查过了,固安侯府没有丢过孩子,但是不是有哪个男人在外留了种就不好说了,我也没那个兴趣去翻固安侯府的底子,要是被人家发现了也挺尴尬,是不是?” 池棠沉吟不语。 如果只是画屏和固安侯老夫人相似,她也没兴趣去翻别人的家私,但其中还穿插了一个匡大。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从画屏身上查,只是我得提醒你两件事——” 薛筝收敛了慵懒笑意,语气冷静道:“首先,固安侯府家大业大,难免有些秘密是外人碰不得的,为了一个婢女,值得吗?” “再者,就算你查出了什么,固安侯府会有什么反应也很难说,固安侯老夫人最重出身和家世,而画屏毕竟为奴这么多年……” 鲛绡薄凉,肌骨沁冷,贴在脖子上,令池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薛筝又笑了一声,松开她的脖子,又躺了回去。 池棠回头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到底有多像?” 薛筝眼眸半阖,懒洋洋道:“差不多七八成吧,你明天见了就知道了。” …… 七月初六,固安侯老夫人八十大寿。 赴宴还家,池棠直冲到画屏面前,屏退诸人,问道:“你对你的父母还有印象吗?” 画屏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愣了许久,才答道:“记得不多,从前家里是种田的,有几亩地,后来欠了债,都卖掉了,后来……”她抿了抿唇,“他们都没了。” 池棠想问怎么没的,怕她伤心又不敢问。 不料画屏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我爹是喝醉酒掉河里淹死的,我娘带着弟弟改嫁了。” 池棠只觉心里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疼得眼睛都湿了:“他们、他们对你不好吗?” 画屏拿着帕子替她擦泪,柔声道:“没有人比姑娘对我更好了。” 池棠抽噎了一下,问道:“你家一直在景城郡吗?” 画屏点头:“从我有记忆就没搬过家。” “景城郡哪里?你还记得具体在哪儿吗?” 画屏脸色变了变,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池棠摸了摸她的脸,又想哭了:“如果、如果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 画屏的目光涣散了一瞬,突然笑出声来,轻声道:“我小时候经常会这么想,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目光聚起,重新落在池棠脸上,柔柔一笑,道:“以前没有的,现在也不需要了,给我个做官的亲人,我也会像夏辉那样,不知道如何自处,反而是在姑娘身边就很自在。” 池棠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怎么说。 见到固安侯老夫人的一瞬,她呆住了。 七八成相似,薛筝绝对说得保守了,倘若固安侯老夫人年轻个六十岁,也许就是和现在的画屏一模一样。 这让人如何不多想? 固安侯府,范阳卢氏,北州冠族,数百年的名门世家,根本不是夏辉和周家可以比拟的。 如果真是那样高贵的出身,为什么会沦落为景城乡民之女?而后又沦为奴婢? 第298章 有人急了 “怎么精神这么差?”陆子衿惊讶问道。 小姑娘穿着彩绣的衫裙,打扮得活泼可爱,神色却是蔫蔫的,仿佛春日的娇花打了秋霜。 “没有啊……”她企图摇头否认,但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窘得红了脸,小声道,“昨晚没睡好……” “去陆七那儿睡一觉吧!”陆子衿嘱咐完,仍旧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池棠没有走,站在一旁扭捏了一会儿,弱弱问道:“先生……你不问我为什么没睡好吗?” “为什么没睡好?”陆子衿从善如流问道,目光却没从书页上挪开。 没睡好,当然是因为画屏的事了。 池棠犹豫地看了陆子衿一眼。 虽然陆先生有点冷漠,可爹爹不在,先生就是她最亲的长辈了,遇事难决,问问先生应该是没错的。 于是小声问道:“先生,你知道画屏跟固安侯老夫人长得像吗?” 陆子衿终于将目光从书页上挪开,看了她一眼,道:“现在知道了。” 池棠怔了怔,继续说道:“我怀疑画屏和固安侯府有关系,但是画屏对自己的身世不感兴趣,先生觉得我该查下去吗?” 陆子衿放下书卷,问道:“你查这件事,是为画屏,还是为你自己?” 池棠愣住。 “如果是为她,就去问她,如果是为自己,就问自己;不要替别人做决定,也不要让别人影响你做决定。” 池棠垂眸沉思。 她是为画屏,还是为自己? 如果是为画屏,画屏昨晚已经表明了对身世不感兴趣,她理应像薛筝一样装聋作哑才是,为什么还耿耿于怀? 所以为自己啊…… 其实今天一早,在来陆家之前,她就吩咐莫三去通知盯梢匡大的五人,重点调查匡大和固安侯府的关系。 她的最终目的是要查清前世死因,为此才去调查匡大,是匡大将画屏和固安侯府扯了进来。 根据她前世的遭遇,匡大蒙面拦劫她的马车,一定有人指使,否则无法解释她醒来后摸到的那双养尊处优的手。 而今生匡大唯一露出的破绽就是求娶画屏。 五月初那次在城外,也许并不是什么一见倾心,而是匡大发现了画屏同固安侯老夫人的相似,怀疑画屏是卢氏血脉,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现在的问题是,前世的事会不会也跟画屏的身世有关?而今生匡大求娶画屏的行为,是不是也受人指使?是不是和固安侯府有关? 如此,匡大和固安侯府要查,画屏的身世也要查。 “如果我去查画屏的身世,会不会涉及固安侯府的阴私?要不要紧?”想起薛筝的交代,池棠还是心有疑虑。 陆子衿笑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瞧不起卢氏了,世家的阴私,你想查也查不出来。” 池棠愕然。 查不出来那她忙活什么? 陆子衿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笑,道:“我这里个人建议你去找太子帮你查,东宫的密探那是波斯王宫里的风吹草动都能查出来的!” 池棠脸一红,讷讷道:“说到底,只是后宅事,怎么好意思麻烦太子殿下……” “也对——”陆子衿笑了笑,重新拿起书卷,“行了,你去陆七那儿睡会儿吧,今晚还要乞巧,没精神可不行。” 今天是七月初七,池棠在京城的第一个七夕节。 她早早地就收到了薛筝的邀请,今天晚上要去齐国公府过节乞巧。 陆子衫也收到了邀请,所以池棠今天一早就来了陆家,先来拜见陆先生,然后傍晚同陆子衫一起去齐国公府。 见也见过了,话也说完了,池棠确实觉得困得不行,便施礼告退。 退了一步,又停下抬头,问道:“先生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请帖上都是邀请的这一家的姑娘,陆子衿可不就是陆家的大姑娘?按理也在邀请范围之内。 陆子衿头也不抬就拒绝了:“你们玩吧,我不会穿针。” 池棠一愣,忽然想起去年七夕的情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陆子衿抬头不解。 池棠忙忍笑摇头,退了出去。 出了门,却捂着肚子又笑了出来。 真的先生不会穿针,殿下扮的先生反而会穿针,真是太好玩了…… …… 第二天,池棠找上颜松筠,仍旧要了池长庭留下的人手,远赴景城郡调查画屏的身世。 提到固安侯府时,颜松筠却拒绝了。 从画屏这边下手,只是去查画屏是不是冯父冯母亲生的,如果不是亲生的,则追溯其来源。 要调查固安侯府,则是去查卢氏每一房的后宅私事,是否有子女流落在外,是否有外室,可能会涉及许多阴私。 “好端端的,去挖人家的家私,要是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颜松筠神色淡淡道。 池棠本来也犹豫,听他这么一说,就没有再坚持。 颜松筠突然嘲讽一笑,道:“如果固安侯府真的有子女流落在外,绝不可能是什么偶然,其中必然有见不得人的地方,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大家族都捂得很紧,就算你想挖,凭你爹这点人手,是不可能挖出来的——”看了她一眼,笑容转为揶揄,“真想知道,去求求太子,东宫出手,什么消息挖不出来?” 池棠面无表情:“告辞!” 这种得罪人的事,她不想让爹爹沾手,也不想让太子沾手。 大不了就盯着画屏和匡大慢慢查,反正她也不是很急。 但是她不急,却有其他人急了—— 七夕过去,很快就要到七月半了。 七月半,道教称为中元节,佛教称为盂兰盆节。 在民间,则是祭祖的日子,家家户户提前一天就在准备祭祖事宜了。 往年这一日,画屏只是托人带点纸钱给过世的亲人烧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前几天提了一回的缘故,到了七月十四这一日,画屏突然同池棠告了假,说去弘善寺给亡父烧炷香。 弘善寺就在常乐坊内,离池家很近,池棠也就没在意。 然而,画屏从清晨出门,一直到午时也没见回来。 第299章 一个见义勇为的故事 画屏辰时离家,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时辰了。 正当池棠准备让人出去找时,小丫头春苗回来了。 春苗是今年春天和银烛一批进来的,现在多跟着跑跑腿,今天画屏出门时就带上了她。 小春苗一见到池棠就哭了,吓得池棠忙拿袖子给她擦泪,着急问道:“画屏呢?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画屏去哪儿了?” 春苗哭道:“画屏姐姐、画屏姐姐在医馆……” “医馆?”池棠变了脸色,“哪个医馆?伤得重不重?” 春苗边哭边摇头:“不是画屏姐姐受伤,是瞿郎君受伤……” 不是画屏受伤就好……池棠松了一口气。 “瞿郎君是谁?”朱弦凑过来问了一声。 “就是——” “你先告诉我画屏在哪个医馆!”池棠推开朱弦问道。 春苗本来就年纪小,说话不得要领,朱师叔还凑热闹乱带。 医馆也在常乐坊内,不远。 池棠让夏辉带上莫三和莫七去医馆,自己仍拉着春苗问话。 朱弦也抓了把瓜子过来一起听。 才听了两句,就勃然大怒,将手里的瓜子狠狠掷在地上,捋袖而起:“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说着就要往外冲。 春苗急忙喊道:“人已经跑了,朱姑娘别去了!” 朱弦身影一晃,转瞬又回了屋里,拧眉问道:“跑了?怎么让他跑了?” “你管你继续说!”池棠道。 春苗点头:“那歹人追着我们跑了一路,后来遇上了瞿郎君,就打起来了——” “瞿郎君到底是谁?”朱弦好奇问道。 “你别打岔!”池棠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春苗继续说!” “瞿郎君挡着歹人,我们就跑了——” “你们怎么这么不仗义!”朱弦不敢置信。 春苗神色一急,正要解释—— “别理她,继续说!”池棠道。 春苗瘪着嘴道:“我们跑去喊人了,那个歹人一见人来就跑了,瞿郎君受了伤,我和画屏姐姐就扶他去医馆找大夫,到了医馆,画屏姐姐让我先回来报信,她在医馆陪着瞿郎君。”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佳人惨遭恶霸调戏、幸遇侠义郎君见义勇为的故事。 “画屏有没有受伤?”池棠问道。 春苗迷瞪着眼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 好像没有,那至少没什么要紧。 池棠放下心来,只等画屏回来再问。 朱弦又抓了把瓜子回来,问道:“那个瞿郎君是个什么样儿的?” 春苗眼睛一亮:“瞿郎君是个大好人!” 朱弦笑道:“我知道是个好人,你说具体点,多大岁数?长什么样儿?” 春苗语气热切地说:“跟我们阿郎差不多大,长得很白很好看。” 跟池长庭差不多大,那就有点老了啊…… 朱弦顿时没了兴趣。 池棠倒是突然想起一事,“噔噔噔”跑回房,很快又跑出来,喊了轻罗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狠声道:“你让大管事拿着我爹的名帖去县衙报案,一定要抓到那个歹徒!” 轻罗愕然不敢接。 “怎么?”池棠皱眉问道。 轻罗斟酌着劝道:“纵然画屏同乡君感情深厚,可说到底,也是个婢女,拿阿郎的名帖去报案,恐怕有点不合适……” “不合适吗?”池棠沉眸想了想,又跑回屋里,拿出一张令牌递给轻罗,“这个呢?” 还好爹爹走之前还她了,正好派上用场! 青衣瞄了一眼,差点没站稳。 轻罗别说接了,甚至吓得退了一步。 朱弦“噗嗤”笑出声来:“拿东宫令牌去报案,你是要吓死人家县令吗?” “我就这两个了!”池棠嘟囔道。 “其实让大管事亲自跑一趟就够了,知道姑娘看重画屏,但凡事不能太过……”轻罗劝道。 池棠点点头,收了令牌。 轻罗走后不久,画屏就回来了。 画屏也并非毫发无伤,她回来的时候模样甚至有点狼狈。 春苗看到她才拍着脑袋想起来:“画屏姐姐摔过一跤!” 池棠啼笑皆非地赶了她去拿药。 画屏虽然看起来狼狈,但伤得还好,只有手肘擦破点皮。 池棠看着夏辉给她上药,口中絮絮道:“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报案了,一定会抓到那个歹人给你报仇!对了,那个歹人长什么样儿?你描述一下,等会儿我让人报去县衙!” 画屏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那人我认得——” 池棠一怔,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往往会比好的预感更准一些。 果然,听到画屏继续说道:“就是那个归义坊的匡大!” “是他!”夏辉又惊又怒,“被拒绝了还要来纠缠!这种人一定要抓起来,不然以后画屏还出不出门了!” “嗯,一定抓起来!”池棠沉眸应道。 画屏微讶:“姑娘早就猜到了?”她家姑娘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这回真的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 池棠摇头。 她一直没有多想,但是画屏说出匡大的一瞬,她才发现自己心里一点也不意外。 她不急着查画屏的身世,但似乎有人急着想做点什么。 这样也好,匡大是一定要关起来的,现在就等着看谁会来救他了! …… 弘善寺那件事,目击者不少,官府很容易就确定了目标,第二天便抓到了匡大。 池棠没用上父亲大人的名帖,也没用上东宫令牌,只池家大管事塞了点银子,匡大就直接被投入大牢,押后再审了。 至于押到多久以后,就不得而知了。 有仇报仇,有恩也要报恩。 昨日画屏回来后,莫三留下替她照看恩人,顺带打听了一些情况。 那位以身犯险救了画屏的瞿郎君名叫瞿文甫,是黔中郡人,原本是来参加会试的,可惜会试落第,如今想留在京城谋份生计,等三年后再考。 池棠听了,又往备好的谢礼里封了一些银两,让莫三送过去。 然后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直言“君子本分,不敢称功”。 池棠只好让人给他送了点吃食答谢,总算是收下了。 “莫三说他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侠肝义胆,拼着自己遍体鳞伤也来救你,施恩又不图报,这样高风亮节的人,我也想见一见,亲自谢谢他!” ——池棠刚这么同画屏说完,才过了两三个时辰,就遇上了瞿文甫。 第300章 她不信是巧合 见到瞿文甫时,恰逢龙首渠上千灯夜放。 池棠正对着江面河灯摇摇,回想去年今日。 距离她三五步处,画屏刚放了河灯起身,抬头时却蓦然怔住。 池棠疑惑地顺着画屏的目光望去,在隔了十来步的水畔,一名白衣青年孑然而立,身前背后都是灯火辉映,如披星辰,着实美丽动人。 虽然池棠私以为,任谁往那个位置一站,都会被满江河灯衬得美丽动人,但不妨碍她多看几眼。 直到—— “在看什么?”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清冷嗓音。 池棠吓得跳转回身。 在她刚才站的地方身后,太子殿下负手而立,玄色便服衬得他肤白如玉,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眸光却沉沉如夜。 “殿下怎么偷偷出来了?”池棠跑回他身边,小声问道。 一边问,一边左右看看。 太子殿下就跟凭空出现似的,就他一个人,什么侍卫都没带。 不过池棠知道,这都是假象,人群中不知道藏了多少暗卫。 其实她现在出门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着,也就太子殿下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了。 李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在看什么?” 池棠“哦”了一声,抬手一指:“看那个人呢!” 她这么一指,又多了几个人看过去。 “瞿郎君!瞿郎君!”春苗顿时跟看到亲人似地跳起来挥手,顺带喊破了白衣青年的身份。 那端白衣青年左手背在身后,一派老成模样,右手则抬起来同春苗招呼。 仿佛是个端正自持得略过的读书人。 “他就是瞿文甫?”池棠惊讶地问画屏。 画屏轻轻“嗯”了一声。 “瞿文甫是谁?”太子殿下问道。 “等会儿告诉你!”池棠敷衍了一句,跑去同伯父说话了。 既然碰上了,池棠便禀了伯父,派人过去相请,也好当面感谢瞿文甫救了画屏。 待瞿文甫到了跟前,池棠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就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容貌端正,只是身材略嫌单薄。 池棠不由看了看身旁的太子殿下。 玄色衣袍,束着银色腰带,看上去有些清瘦,但也就看上去而已…… 池棠忍不住悄悄捏了捏他的小臂,紧实得一点肉都捏不到。 李俨转头若有所思地看她。 这个动作,难道是暗示想要他抱? 虽然这样大庭广众的好像不太合适,但她想要的话,他也不是很介意。 毕竟有好几天没见了,这姑娘终于知道想他了。 她要是再暗示一下,就满足她吧…… 才这么一想,池小姑娘就松了手,又将目光挪回那个姓瞿的身上。 李俨不由皱了皱眉。 这个姓瞿的到底哪里冒出来的? 这时,池长府和瞿文甫寒暄完了,池棠便上前同他见礼。 瞿文甫似乎不太习惯和姑娘家说话,只看了她一眼,就腼腆地低下了头。 池棠说了两句感激的话后,关切地打量了他两眼,问道:“瞿郎君昨日才受伤,怎么不在家多歇两天?” 瞿文甫讷讷道:“一点小伤,不碍的……今日七月半,总得为先父母点盏灯……” 原来父母都不在了,难怪留京城不想回乡。 池棠正唏嘘着,瞿文甫突然抬起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温声问道:“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这话问的是画屏。 画屏忙施礼作答。 这两人一问一答说着话,池棠却看着瞿文甫的笑容发起呆来。 冷不防被太子殿下拉了一把,回神时,手里被塞了一只河灯。 “陪我一起放。”太子殿下冷冷道。 池棠还没答应,就被他拖去了水边。 他让池棠捧着河灯,自己打火点上,随后扶住河灯一侧。 池棠正要松手还他,却见他淡淡瞥了一眼过来,不知怎么,自觉地重新扶住了河灯。 只是心里犯起嘀咕来,怎么好像觉得太子殿下不太高兴呢? 不过也对,祭奠亡人,本来也不是高兴的事。 池棠看了看手里的河灯,想起去年他放的那盏。 应该都是为先皇后放的吧? 虽然贵为太子,也是从小就没了娘……池棠不由心疼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配合他一起将河灯放在水面上。 两人起身,注视着河灯逐渐汇入大流,很快,再也分不清是哪只了。 他悄悄缓缓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母后也收到了你的祭奠。”嗓音不似方才冰冷,隐隐还带了笑意。 池棠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红了脸想要嗔他,想来想去,却只是回握了他的手。 水中千灯万烛,两岸行人如织,鼎沸人声却似隔绝千里,而两人所在便是一方世界。 突然,隔绝千里的鼎沸人声中响起一声异常! 李俨不及多想,将池棠拉进怀里。 破空声尖啸而来! 李俨正要躲闪,脚下刚挪,又停了下来。 不是冲着他! 李俨匆匆瞄了一眼,正见剑半出鞘,匆匆截断箭矢。 是窦淮! 一箭未中,一箭再来,都是对着窦淮。 虽然没中,却引起了民众恐慌,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奔走逃亡,混乱中,尖叫声此起彼伏。 突然! “噗通!” “啊!”近处有人惊叫,“画屏!” “画屏!”池棠也惊叫起来,一边用力推他,一边探头去看。 李俨忙收紧手臂,匆匆招来暗卫吩咐:“速调巡城金吾!捉拿狙击箭手!”随后低头安抚,“有人下水救了,没事!” 刚刚落水的是不是画屏他没注意看,但是喊“画屏”的确实是池棠的婢女。 画屏落水后,在差不多的位置,有两人不约而同跳下水去救了。 如今最要紧的是制止骚乱,否则可能还有人会被挤落水! 窦淮那边,魏少游已经过去支援。 而李俨令出后,人群中瞬间窜出十几条灰影,和朱弦一起,扑向狙击箭手的位置。 暗箭终于停了。 高处狙击和埋伏补刀向来都是一体的,狙击虽然被切断,李俨还是将池棠紧紧护在怀里,防止突如其来的刺杀。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刺客冒出来。 池棠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画屏……画屏救上来没?” 为什么又是画屏? 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第301章 两个恩人 李俨看了眼水里的情况,索性放开她,让她自己看。 画屏落水后没多久就被跳下去救的人捉住了,现在正在奋力往岸边游,看起来是脱险了。 此时,方才去追狙击箭手的人也陆续回来了。 “没抓到!”朱弦气急败坏道。 窦淮沉着脸将地上的断箭捡起,箭尖绿光荧荧,显然还淬了毒。 “你到底得罪了谁?竟然追杀到京城来了!”朱弦问道。 窦淮摇头不语。 李俨将池棠交给青衣,从窦淮手里拿过断箭,细细看了一遍,还给窦淮:“不是内造。” 兵器一般分为内造和外制。 内造是由军器监督造,用于军队、君臣护卫,用料较为上乘,每一件军器监出来的兵器都会有标记。 外制则是民间自己锻造,用料和工艺参差不齐。 这支箭没有标记,照理来说应该不是内造,但其用料和工艺却很成熟,如果是外制的,也是下足了血本,毕竟箭射出去,就很难收回来了。 再者,狙击箭手被截断后,没有后续的刺客,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名箭手。 也许只是江湖仇杀。 毕竟窦淮刚到京城没多久,也不是惹事的性子,还结不下这么深的仇。 这时,画屏终于被拖着靠了岸,侍女们纷纷上前搀扶。 画屏还是清醒着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脸色唇色都是煞白,浑身直哆嗦,到了她面前,眼泪扑棱扑棱直掉。 池棠也湿了眼眶,忙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没事了,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却听到春苗哭喊了一声:“银烛姐姐,你没事吧?” 池棠心中一惊,转头望去。 银烛正按着小春苗的肩不让她靠近,口中轻声安抚着,身上披了一件不知谁的外衣,发梢裙角,嗒嗒地滴着水。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银烛抬了抬眸,同她对了一眼,又垂下目光,神色柔顺而谦卑。 …… 回到家里,匆匆忙请了大夫上门。 画屏不会水,刚落水的时候呛了几口,但没什么大碍,主要还是湿衣受寒和惊吓。 大夫开了几帖药后,嘱咐了几声好好休息就结束了。 池棠让人领他去银烛那里,自己则留了下来,屏退左右,问道:“你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还是有人推你下去?” 画屏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愣了许久,才回忆道:“当时周围乱哄哄的,挤来挤去,我只记得被人撞了一下就掉下去了。” 池棠抿唇沉默片刻,问道:“银烛当时离你多远?” 画屏吃了一惊:“姑娘怀疑银烛推我?可她不是下水救了我?” 池棠沉默不语。 画屏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摇头道:“银烛不在我身旁,姑娘一向不让她近前。” 池棠防银烛防得很紧,来柳院快半年了,也只是在外面跑腿。 画屏是贴身伺候的,银烛是外面跑腿的,虽然都是侍女,也有不少差距,就算出了门,银烛离着画屏还是有不少距离的。 池棠听她这么一说,紧绷了许久的脸色终于松了下来。 “姑娘好像不太喜欢银烛?”这个疑问,画屏也藏了挺久了,“莫非银烛有什么问题?” 其实她个人是没发现银烛有什么不好,聪明伶俐而且勤快。 而且银烛刚救了她,她这么问的时候心意也十分过意不去。 但她家姑娘这样善良和气的人,不喜欢总是有道理的。 池棠却摇了摇头:“也许是我想多了……” 她之前怀疑郭凉是前世害她的人,又怀疑银烛是郭凉的人,才对银烛百般提防。 但是现在,线索却被匡大引到了固安侯府,银烛和郭凉的嫌疑就小了很多。 小了很多,也不是没有,至少银烛确实在身世上说了谎。 不过这回画屏落水,也许真的同银烛无关。 “瞿文甫呢?他当时在你身旁?”池棠又问。 下水救画屏的两人,一个是银烛,另一个就是瞿文甫。 画屏瞬间变了脸色,问道:“姑娘怀疑瞿郎君?”语气不自觉地尖锐。 池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画屏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红了脸讷讷道:“瞿郎君当时是在我身旁,我们在说话……他又救了我一次,他上回的伤还没好……”说着,祈求地看着池棠。 把人家一个舍命救人的恩人怀疑成施害者,池棠也觉得有点羞愧。 但是…… 池棠握住她的手,严肃地说:“我知道他救了你两次,人看起来也很好,但是——恕我直言,我觉得他在勾引你!” 之前在水边瞿文甫对画屏那一笑,突然让她想起了秦归。 同样是无处不在的巧遇,同样是完美无瑕的表现。 还有水边邂逅那个站位……实在是太太太精致了! 作为过来人,池棠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可能受骗沦陷的无知少女画屏。 可惜无知少女画屏已经有了那么点沦陷的预兆。 “怎么会?”她讶然失笑,仿佛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我只是个小小的婢女,怎么会又有人害我,又有人——”脸一红,“勾引我……” “姑娘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她自嘲一笑。 “你才不是小小的婢女!”池棠皱眉反驳。 哪是她太看得起画屏,是画屏太看不起自己了。 画屏笑道:“是姑娘看得起我,别人可不这么想呢!” 池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事到如今,我还是跟你说了吧——” 事故频频,画屏不能再这么无知无觉下去了! …… 东宫丽正殿内,今晚当值的金吾卫将领正向太子殿下回禀胜业坊动乱的后续。 殿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子殿下始终不发一语。 说到再无可说时,金吾将领只好停了下来,眼巴巴看着太子殿下。 听说今晚池家四姑娘也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哭,要是吓哭了,太子殿下会不会拿他们出气…… “许是江湖仇杀,寻常处置即可。”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 金吾将领暗暗松了一口气。 认定为江湖仇杀,只要寻常搜捕即可,要是认定为刺杀太子殿下,那可就麻烦大了。 金吾将领退下后,李俨沉吟片刻,抬手招来一人,冷冷道:“查瞿文甫!” 第302章 我陪你喝酒 池棠最近也在让人查瞿文甫。 因为没有证据,她家的无知少女屏怎么都不肯相信瞿文甫有问题,甚至还勇敢地替瞿文甫辩解了几句,言辞之间,隐隐有责怪池棠污蔑恩人的意思,令池棠狠狠体会了一把她爹当年的心情。 说到最后,池棠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了。 不管是不是小人之心,画屏都亲手给人家做点心了,必须得查! 不过,她还什么都没查到,就有人主动送消息上门了。 那天秋高气爽,池棠和陆子衫约了去乐游原游玩,回来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下了。 “池四呢?出来!”那人喊得很不客气。 池棠探出脑袋,看到一名油头粉面的锦衣少年,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瓜子脸,眉眼生得十分艳丽。 少年抬着小巧的下巴,眼神睥睨,整个姿态就是四个字:嚣张跋扈! “我是池四,你是?”池棠不认识。 但青衣认得:“他是董原。” 池棠恍然大悟。 那天她见到董原时,董原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了,今天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就认不出来了。 不过现在既然认出来了,池棠就收起了好脸色,板着脸道:“你想干什么?” 董原却没理她,而是朝她身后张望了一下,问道:“朱美人呢?” “她不在——”池棠下意识答了一句,旋即面露警惕,“你到底想干什么?” 董原一听说朱弦不在,脸色就不太好看,哼哼唧唧了两声,道:“你把朱美人叫来陪老子喝趟酒,老子就告诉你个天大的消息!” 池棠把车帘子一甩:“走!” “哎!别走啊!”董原先是张开双臂要拦,没想到驾车的莫三当他不存在似地直接把车朝着他身上赶了过来,董原只好躲开,追着车窗边跑边喊,“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消息吗?跟你家有关的!” 池棠没理。 董原一个纨绔能知道什么天大的消息?以为她好骗呢?哼! “真的!有人、有人窥视你家!” “停车!”池棠急急喊道,没等马车停稳,就掀了车帘,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傻,这种话是当街喊的?打草惊蛇你懂不懂?” 董原觉得委屈:“我不喊你能停车吗?” 池棠扶了扶额,道:“找个地方坐下说!” 董原又骄傲起来了:“你先把朱美人招来陪老子喝酒,老子就告诉你是谁!” 池棠睨着他道:“朱美人来了不会陪人喝酒,只会严刑逼供,你确定要她来吗?” 董原的脸痛苦抽搐了一下,眼神挣扎。 池棠自觉吓到了他,洋洋得意之余觉得可以怀柔一下,便道:“你不是要喝酒吗?我陪你!” “啪!”莫三手里的鞭子掉在了地上。 董原更是目瞪口呆。 池棠感觉受到了侮辱,恼羞成怒道:“干什么?你还不愿意?” 少女气鼓着的双颊泛出了桃花色泽,一双杏眸水光潋滟。 董原呆了呆,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 池棠哼了一声,觉得这人就是欺软怕硬,便又恶狠狠凶了他一句:“不许在我面前自称老子,不然我爹回来揍你!” 董原好似真被吓着了,又是一阵小鸡啄米般点头。 …… 就近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 池棠说话算话,亲自给董原斟满一盏酒:“喝!” 董原立即一饮而尽,喝得太快,甚至还呛得咳了起来。 池棠只好耐着性子等他咳完:“可以说了吧?” 董原其实还想再咳两下,但被她眼神一催,硬生生忍住了。 “就是那天……咳咳……七月半放河灯那天……咳咳……那个站水边卖弄风骚的男人——” “瞿文甫?”池棠眼睛一亮。 董原点点头,趁机咳了两声,总算舒坦了。 “继续说!”池棠殷勤地又给他满了一杯,“他怎么窥视我家了?“ 董原皱着眉一鼓作气喝光后,抹了抹嘴,继续说道:“池宅西南面有一座茶楼,坐在茶楼二楼靠北窗右起第三个座位,正好可以看到池宅门口,还有一株桂树正好挡着那个位置,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里面的人正好能窥视到池宅门口的动静,那个姓瞿的,至少有五次坐在那里窥视你家门口!” 池棠遽然变色。 瞿文甫果然早就盯上画屏了! 看来画屏那天去弘善寺会遇到他也不是偶然! “你还记不记得七月十四——”池棠问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董原还不自觉:“那本来是我的位置,被他抢了整整五次!” 说完,对上池棠眯起的双眸,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道:“我、我就是想见见朱美人,没别的意思……” 池棠惊讶地打量了他两眼,道:“你都被她揍成那样了,还不记打?” 董原叹了一声,下意识去拿酒盏,一拿,却是空的,便又放下,敲了敲桌子。 池棠会意地给他斟上。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青衣抽了抽嘴角。 一杯酒下肚,董原又幽幽叹了一声,道:“我那天本来也是很生气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那么打过,而且打人不打脸,她还尽往我脸上招呼,你说我长这么好看,打坏了她不心疼吗?” “不心疼——”池棠摇头,“她看到我爹也打,我爹你知道吗?反正比你好看!” 董原噎了一下,摆摆手,表示不跟她计较,又继续说道:“她那么对我,本来我是很生气的,你说我这样的相貌人才,什么美人得不到?我稀罕她吗?” “稀罕的——”池棠点头,“什么美人也没有我朱师叔美!” “对!”董原一拍大腿,“老——”被池棠瞪了一眼,忙改口,“我就是稀罕她!我特么还真没见过这么美的美人,我回去越想越是心痒,跟朱美人一比,这世上所有的女子,包括我姐姐都成了庸脂俗粉!” 慷慨激昂地说完这一段,却发现对面的小姑娘又不高兴了。 想了想,恍然大悟:“除了四姑娘!除了四姑娘!” 池棠轻哼一声,道:“所以你就天天在茶楼上窥视着我家门口?” 董原点头。 “那你记不记得七月十四那天,瞿文甫有没有占了你的座位?”池棠问道。 “七月十四啊……”董原一手摸着下巴,半仰着头作回忆状,一手在酒盏边上敲了敲。 池棠乖觉地拿起酒壶给他斟酒。 突然,“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 第303章 孤帮你 “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 池棠惊得手一抖,酒直接浇在了董原手上。 董原却完全顾不上这些,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后退贴墙,离了池棠丈余远。 “我什么都没做!是她一定要陪我喝酒的!”董原神色凛然,义正词严。 池棠不高兴了:“不是你说一定要陪你喝酒才肯把消息告诉我吗?” “我是要朱美人陪,又不是你!”董原毫不犹豫撇清。 “你——” “什么消息?”李俨打断了两人的互相推诿,走到董原原先坐的位置坐下,神色淡淡道,“说来孤也听听。” “就是七月半胜业坊龙首渠边上那个瞿文甫……七月十四那天他也来了,不过我到的时候他正好走了……” 李俨一边听着董原说话,眼睛却看着某个小姑娘。 她这会儿看起来乖巧极了,亲自清理了他面前的桌子,拿了茶具过来,给他倒了杯茶,又亲手捧到他面前。 做完这些之后,拉着椅子往他身旁挪近了一些,坐下,仰起小脸,冲他娇娇甜甜地一笑,笑得人心都化了。 李俨不自觉伸手去拿茶盏,刚碰到,突然想起自己一路的气恼,又神色淡淡地收了手。 “……就是这样!”董原说完想了想,又恨恨加了几句,“胆敢窥视池宅,觊觎朱美人!一定要他好看!” 池棠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敢情他是想借刀杀人、铲除异己来的? “你看了那么久,有没有看到我朱师叔?”池棠好奇问道。 “没有……”董原哭丧着脸道。 池棠想了想,恍然大悟:“难怪了!我朱师叔从来不走大门,她都是抄近路翻墙!” 董原真的想哭了。 李俨记得她上回提到董原还满脸厌恶,这次却仿佛相谈甚欢,心里便不太舒服,冷冷看了董原一眼,道:“窥视池宅的事,下不为例。” 董原忙不迭应下。 池棠也插了一句:“再来就让朱师叔打断你的腿!”龇牙瞪眼作恐吓状。 董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去吧。”李俨道。 董原喏喏退下。 李俨回过头捏了捏她的脸,问道:“阿棠为何作厉色?” 这姑娘一直都是软软的,很少见这样张牙舞爪模样。 她得意洋洋地说:“董原就是欺软怕硬,他开始可嚣张了,我比他凶,他就乖了!” 李俨垂眸看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她刚刚那模样,能吓到谁?董原还不是看她可爱让着她? “厉声厉色未免失礼。”李俨道,“以后不要在人前如此这般。” 池棠愣了愣,突然难受得不能呼吸。 殿下、殿下在斥责她…… 池棠猝然起身,深吸一口气,道:“我、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话没说完,就背过身要走。 李俨忙将她拉回,却见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转身面对他。 他心中一惊,使了眼色令屋内众人离开,才用力将她翻转过来。 女孩儿玉雪般的小脸上已经挂了泪珠,睫毛湿漉漉地耷拉着,看得人心里抽疼。 “是不是孤说错话了?”李俨有些手足无措。 池棠摇头:“是我说错话惹殿下生气了。” 他从来都对她千依百顺、没有一句重话的,今天竟然斥责她了…… 池棠想着,又难过得不行。 “孤没有生气。”李俨矢口否认。 虽然一开始听说她和董原去喝酒是有点生气……但她都哭了,还生什么气? “我太失礼让殿下讨厌了……” “没有!”李俨终于知道自己说错哪句话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将她圈进怀里,低声道,“不是,阿棠没有失礼,是孤嫉妒到口不择言了。” 池棠一愣,不解地看他。 他吻了吻她的脸颊,道:“阿棠厉声厉色的样子太可爱,孤不想让别人看到。” 池棠腾地红了脸,嗫嚅道:“殿下哄我呢……也就殿下这么觉得,别人才不会……” 李俨抹去她脸上的泪,道:“以后再有人对你无礼,你就拿出东宫令牌,孤给你撑腰,不必自己费力。” “这样不好!”池棠表示拒绝,“太嚣张了容易被打脸。” 董原就是见了人就搬出董婕妤,结果踢到了太子殿下这块铁板。 李俨不禁笑了笑,倒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重新斟了一杯送到她唇边。 池棠就着他的手啜了两下,问道:“殿下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这话问得李俨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孤听说你和董原喝酒。” “没有,我就是陪他喝酒,我没喝。”池棠纠正道。 李俨淡淡看她一眼。 “不是,我就是向他打听点事……”池棠被他看得有点不安。 “以后不可以同男子单独喝酒,谁喝都不行。”李俨道。 “没有单独啊……”没看到她一屋子都是人吗? “不可以为别的男人斟酒。”李俨退而求其次。 “我爹呢?” “岳父可以。” “谁是你岳父!” 李俨接住她打来的小拳头,另一只手从自己衣襟内摸出一封信,递给她:“打听事情也可以找孤。” 池棠疑惑地接过来。 这是一只厚厚的信封,打开,里面有一沓的纸,差点没把信封撑破。 池棠把纸全部取出,发现每一页上面都写满了字,第一页第一行就令她目光骤缩,神色严肃地看了起来。 “十五那日后,孤让人查了查瞿文甫——”李俨说着,直接从中抽出一张折了角的纸,“答案在这里。” 池棠看着这张纸上的内容,脸色变了又变。 看完之后,抬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俨顺了顺她垂在肩上的发丝,道:“还想打听什么?孤帮你。” 池棠沉默许久,轻声问道:“殿下见过固安侯老夫人吗?” …… 画屏的目光从纸上挪开,笑了笑:“其实我真没想怎么样,我根本不相信自己姓卢。” 池棠看着她的笑,也觉得难过:“你没想怎么样,可总有人想你怎么样。” 瞿文甫是一个月前和固安侯府一名家仆勾连上的。 大概看着匡大不行,就换了一个,还顺带用匡大作了垫脚石。 可能画屏的存在威胁到了谁,才不管不顾选择先下手为强。 前世,她和画屏几乎足不出户,还是有人不放过她们,更何况现在。 画屏又笑了笑,目光落回纸上,声音极轻:“我现在,真想知道他们想怎么样。” 池棠心头一紧,追问道:“你想怎么样?” 画屏笑道:“他们想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如何?” 第304章 要动手了 八月初三,时至仲秋,气候微凉。 朱弦打着哈欠开门出来,一眼就看到背对她坐在庭前桂花树下的池棠。 这时节,桂花刚有了星星点点的影子,香气还不是很浓。 小姑娘穿着一身半旧的淡青色衫裙,面前摆了一张书案,她微低着头,不知在写字还是画画,墨香花香萦绕之下,人也似水墨里晕染出来的花儿,既娇美又雅致。 “画屏出去了?”朱弦倚在门边随口问道。 她“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今天去哪儿了?”朱弦闲闲问着,接过夏辉递来的柳枝塞进嘴里。 “长乐坡。”她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青衣跟了去?”含含糊糊问道。 “还有魏师叔。”池棠道。 画屏知道瞿文甫和固安侯府有猫腻后,反而更加主动地接近瞿文甫。 “我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要怎样,看看他们要我怎样才甘心!”画屏说这话时声音低低柔柔的,做的事却带出了一股狠劲。 池棠也吃不准瞿文甫想要怎样,既然画屏有意引蛇出洞,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对方来意不善,还是要小心为上。 因此每回画屏出门,都是派两人暗中跟随。 “怎么这么麻烦?”朱弦吐掉柳条,抱怨道,“不能把那姓瞿的废了,然后直接把画屏带去固安侯府?既然长这么像,他们自己也会想查吧?” “当然不行!”池棠头也不抬地说,“固安侯府里有人要害画屏,万一他们提出要先接画屏回去,那不是羊入虎口?” 朱弦撇了撇嘴,接过帕子盖在脸上,声音闷闷道:“我就是替她累得慌!” “她不累,她就是生气——”池棠叹了一声,抬头道,“她本来没要争什么,可总有人不放过她,还那样算计她……” 起初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愤恨,恨得情愿以身犯险也要揪出瞿文甫背后的人。 “这样也好,本来画屏和固安侯府的关系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都是猜的,说不定能从瞿文甫这里发现点什么。”池棠道。 朱弦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摘掉脸上帕子,兴奋地说:“会不会对方也是猜的?也许固安侯府真的因为什么龌龊事丢过孩子,看到画屏就心虚了,结果闹到最后就是个巧合,画屏根本不是他们家孩子!毕竟人有相似,长得像不一定就是一家人啊!” “本来是有这种可能,但是现在——”池棠说了这半句后,又低下了头。 “现在怎么?说话说半句这毛病跟谁学的?”朱弦嘀咕着绕到她身前。 池棠身前的书案上,笔墨丹青俱备,看起来本来是要作画的。 但她没有在作画,她在看信。 “哪来的信?”朱弦问道。 “景城郡来的。”池棠道。 “这么快?”朱弦有点意外。 池棠派人去景城郡调查画屏的身世,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 这点时间,最多就够一个来回,敢情消息都准备好了,不用打探的? “没找到人——”池棠道,“画屏老家的叔父一家在三月的时候就被人接走了,早就有人去景城查过画屏的身世,事后将有关人证都藏了起来。” 对方并不是出于猜测,是查证过后才动手的。 “现在可以确定,画屏就是卢家的孩子,她的身世可能关系到什么秘密,才有人藏起人证和线索,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朱弦恍惚了一下,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池长庭不在,小姑娘终究还是自己学着长大了。 池棠将信收好,放进信封,口中喃喃道:“快了快了!既然画屏的身份这么要紧,对方一定比我们急,应该快动手了——”突然抬头,目光灼灼看着朱弦,“你们最近要认真点,出门的时候好好跟紧了画屏,别让她出事了!” 朱弦嗤道:“我一直都跟得很紧啊,你当我是魏少游呢!” 池棠摇头:“你跟魏师叔也差不多,不然我干嘛把你们分开?” 画屏出门,主要是青衣、莫七、朱弦和魏少游四人两组轮流保护,窦淮因为牵涉到江湖仇杀,没敢让他跟。 但这四人里,朱弦和魏少游都有点不靠谱,所以池棠特意安排他们分开行动。 朱弦不乐意了,扑上来掐她的脸:“怎么跟你师叔说话呢?没大没小!” 池棠被掐得眼泪汪汪。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呢?爹爹不在,朱师叔老是欺负她! 正闹着,莫三来了。 男仆无事不得入内宅,莫三来是有要事:“匡大出狱了!” 池棠拍开朱弦的手霍然起身:“谁把他弄出来的?” “正在查!”莫三神色凝重,“出狱时无人接应,但收了小乞儿一张字条就出城了!” “要动手了!”池棠紧张得直绕圈,“他们要动手了!” 匡大这个时候出城,不是冲着画屏去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前世害死她的那批人! 他们这是故技重施!跟前世一样! 池棠猝然停步,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你也去!你们都去!快去长乐坡!别让画屏出事了!” 朱弦讶然失笑:“青衣和魏师兄两个人,还能搞不定瞿文甫和匡大?你看不起人呢?”刚说她长大了,临到头时,还是沉不住气。 池棠坚持道:“万一他们还有人手呢?”前世虽然她没有看到,但肯定不止匡大一人。 朱弦还是不以为然:“恕我直言,对付一个画屏,还用不上那么多人,就匡大那样的,再来二十个魏少游也能一个人搞定!” “你们去——”池棠紧张得声音都变了,“别急着出手……” 那个人,那双手的主人,或许会出现…… “行吧!”朱弦还是应下了,“你自己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 回屋拿了兵器,就要同莫三一起离开。 刚转身走出两步,便见小丫头春苗风风火火跑了进来,站在门外,摇着手脆生生喊道:“姑娘,画屏姐姐让人送了这个回来!” 池棠箭步冲上,夺过她手里的锦囊。 打开,里面塞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池棠屏住呼吸展开纸条,目光一扫,脸上血色尽褪。 “怎么了?”朱弦狐疑地凑过来看。 还没看到,池棠便猝然收了纸条—— “备车!去长乐坡!” 第305章 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东宫丽正殿。 闻礼亲自将案卷送到李俨面前桌上,低声道:“都查清了。”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闪过一丝嫌恶。 李俨翻了一会儿,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全部看完后,将所有案卷一抄,起身朝外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名灰衣人闪身入内,定睛一看,正是他派去池棠身边的暗卫首领。 “何事?”李俨心中一惊。 暗卫递上一只锦囊:“乡君命属下转呈殿下。” 李俨迅速拆看,眼神变了变,将字条捏在手心:“点兵!出城!” …… “画屏给你传了什么话?”朱弦特意挤在车里问。 “那不是画屏传的!”池棠道。 锦囊是画屏的锦囊,里面的字迹也模仿得不错,但绝不是画屏写的! “那是谁传的?”朱弦变了脸色。 池棠沉着脸道:“想要我出城的人!” 朱弦愣了愣,突然揪住她的衣襟往面前一拉,横眉道:“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池棠挣不开,索性靠在她怀里,低声道:“字条上写的是,长乐坡西花神庙,展遇重伤——” 朱弦面色一白,嗓音干涩问道:“假的?” 展遇随池长庭去了西域,倘若他重伤回京,那池长庭…… “当然是假的!”池棠尖声道,“我爹武功远胜展遇!不可能展遇逃回来他逃不回来!我还在京城,没有任何事值得他以命相搏!” 可能是太激动了,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朱弦怔怔看着她。 嘴上说着假的,可心里怎么能不担心?这消息真的戳到了人心上。 朱弦突然抱紧她,柔声道:“你说得对,他们就是算准你关心则乱,故意拿假消息骗你,花神庙那么近,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罢,推开她,“你回去,我一个人去看就行!” 池棠拉住她:“不必!我们一起去!”双眸微眯,锐气乍露,“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朱弦不赞同她以身犯险,正要再劝。 小姑娘突然从袖口滑出一柄匕首,“噌”的一声,锋刃出鞘,寒光映入双眸,冷冽惊人。 “敢造我爹的谣,我弄死他!” 朱弦不禁打了个冷颤,忙揉了揉小姑娘的脸,终于把那一脸狰狞给揉没了,揉红后的小脸又是软嘟嘟的可爱。 “你干什么?”池棠瞪了她一眼,觉得自己的士气都被揉没了。 朱弦忽然笑了,按着她的手将匕首回鞘,语声慵懒道:“有你师叔在,轮得到你动手吗?” “上回你也在,还不是我自己动手?”池棠睨着她道。 朱弦噎了一下,正要辩驳。 忽然,车外风吹草动,破空异响。 朱弦神色顿敛,迅速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只一眼,神色大喜:“来了!劫道的来了!” 池棠不由侧目:“没见过遇到劫道还这么开心的!” 话是这么说,她也止不住唇角上扬之势。 有人劫道,那就说明字条确实是假消息啊…… 眼看朱弦已经兴奋得开始捋袖子,一副准备下车大干一场的架势,池棠忙拉住她,低声道:“别急!引蛇出洞!” “怎么引?”朱弦讶异问道。 “你出去跟窦师叔和莫三打个招呼,要是有人要抓我,就卖个破绽,然后暗中跟随,揪出幕后黑手!”池棠神色坚定地说。 朱弦愣了愣,突然出手将她一拉,从车门窜了出去。 落地时,剑鞘一横,挡住一把长刀,飞起一脚将敌人踹了出去,随后直接弃了剑鞘拔剑迎敌。 左支右绌之余还不忘大声嘲笑池棠:“别傻了!谁稀罕抓你?人家是要杀你!” 池棠懵了。 她们刚才坐的马车,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围着他们的足足有百来个蒙面人,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怎么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字条引她出城,不是应该跟前世一样派匡大来劫道,然后打晕她蒙着她的眼睛送去见幕后指使者吗? 匡大呢? “打不过!快撤!”朱弦喊了一嗓子。 就她、窦淮、莫三三个带着一个池棠,跟一百多个蒙面刀客外加不知道多少箭手,怎么打? 事实上朱弦心里已经慌了,这样的来势汹汹,想撤都未必撤得了。 “你家太子没给你派人吗?”朱弦喊道。 “有啊!”池棠大声应道,“他们在呢!” 话音刚落,树丛中窜出三条人影,踩着人头落到她们附近。 朱弦一看,嚷道:“才三个,你家太子也太小气了!” 纵然情况危急,那三人中仍是有一个沉不住气瞪了她一眼。 这时,树丛中突现惨叫连连,接着“噗通”、“噗通”数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坠地。 朱弦这才发现暗藏的箭手只放了两拨箭,原来东宫暗卫先去拿箭手了。 解决了放暗箭的人后,林中很快窜出十几名灰衣的东宫暗卫,目标明确地扑向池棠,很快将池棠周围清了出来。 池棠顿时松了一口气,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下,终于发现了匡大。 匡大就躺在马车边的地上,跟前世一样蒙着脸,好像受了伤,正挣扎着要爬起来,被恰好退回马车边的窦淮踹了一脚,又爬不起来了。 但窦淮刚踹完匡大,就被一刀砍在肩上,瞬间见血。 “窦师叔!”池棠着急喊了一声,推着朱弦道,“你快去帮忙!” 东宫暗卫只顾着她,根本不管窦淮。 朱弦咬牙杀到窦淮身边,恼道:“打不过,撤!” “撤”字刚喊出来,蒙面人攻势瞬间凌厉,刀光铺天盖地而来。 他们这边加上暗卫也只有二十多人,怎么敌得过对方一百多名杀手? 别说朱弦、窦淮等人无法脱身,就是暗卫护着池棠也只是防守。 池棠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匪夷所思。 前世带头的匡大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被丢哪里去了,这一场厮杀是高手间的拼命,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每个人的身形腾挪都让她眼花缭乱,每个人手里的武器都快得只剩残影。 固安侯府竟然派了这么多高手来对付她?固安侯府竟然养了这么多高手? 这些人真的是固安侯府派来的吗? 第306章 意料之外的出现 不管这些是不是固安侯府的人,反正都是来催命的! 眼看窦淮又挨了一刀,朱弦急得朝池棠那边喊了一声:“就这些了吗?还有没有帮手?” 那端池小姑娘立即高声回应:“有啊!你们再撑一会儿!我出门的时候让人去东宫搬救兵了!” 朱弦立即精神大振,一把剑舞得密不透风。 然而对方也精神大振,攻势更加凶猛,仿佛是听说有救兵想尽快拿下的意思。 那端小姑娘气急败坏又喊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告诉他们的!” 朱弦却哈哈笑道:“告诉他们又怎样!救兵已经到了!” 话音落,她骤然跃起,凌空一剑,圆如满月,目光所及的长坡尽头,紫衫白马,已当先跃出地平线—— …… 密林边缘,一人骑在马上望着这边的战局,身旁跟着十多名护卫。 隔得不远不近,恰恰听到了池棠的话,也看到了长坡尽头的援兵。 他冷冷一笑,取弓,搭箭,瞄准—— “咻!” 破空声掩藏在厮杀声中,只有辨声极强的高手才能发觉。 窦淮恰是这样一名高手。 但听到并不代表能避开,周围的攻势实在太密太猛,窦淮只来得及避开要害,箭终究射中了右臂。 朱弦大吃一惊。 竟然是冲着窦淮来的! “你到底惹了谁?”朱弦忍不住问道。 窦淮皱眉不语。 他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一百多高手,个个出手狠辣,江湖上哪个门派这么横? 正想着,第二箭又来了。 窦淮下意识准备要躲,却猛觉不对! 不是冲他来的! 这个方向—— 是小师侄! 窦淮猛地转头,忽见一人凭空出现,仿佛从天而降,在距离战局十步远的地方,挥臂间寒光一闪,劈落了那支射向池棠的箭。 落地后,那人迅速抬起右臂,弩箭射出,反扑刚才那支冷箭的出处。 弩箭轻巧,总不如大弓长箭凶猛,到了密林边缘,马上那人躲也不躲,只由身旁护卫击落。 然而,弩箭刚被击落,却有一道更加凌厉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来势汹涌,根本来不及用武器击落。 情急之下,男人只能俯身趴下躲避,箭矢贴着发顶而过,“当”的一声,头上玉冠应声碎裂。 男人抬头望去,约百步远的地方,紫衫白马已经停下。 隔得太远面目显得模糊,只看到他手里的大弓仍旧举着,另一只手仿佛正在取箭。 “撤!”男人说完,掉头跑进了密林…… …… 李俨见密林边那人转身逃了,便放下弓箭,继续策马朝着战局所在驰援。 许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他靠近的时候,蒙面人恰如潮水般退去,将被人群淹没的少女露了出来。 她被保护得很好,看起来毫发无伤。 李俨心头一松,勒马停步,正要下马上前,安抚她可能受惊的情绪。 但是他的小姑娘看起来没什么受惊的模样,甚至小脸惊喜得放光。 她蹦跳着迫不及待分众而出,半点也没往他这边看,而是欢快地扑向另一个男人—— “展哥哥!” 池棠喜出望外。 是展遇!竟然是展遇! 那张引她出城的字条居然蒙对了,展遇真的回来了! 池棠高兴得差点没跳进展遇怀里,跑到了跟前,才一个急收——没收住! 展遇忙抬手扶住往前跌的池小姑娘,将她上下打量两眼,问道:“没伤着吧?” 池棠忙不迭摇头,迫不及待问道:“展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我爹呢?” 这个问题一问,所有人都关心地看了过来。 这才八月初,池长庭都还没到波斯吧? 展遇却笑道:“主公一切安好!我是从碎叶回来的,主公令我先回京报平安,他现在应该刚过玉门关,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个月就能回来了!” 池棠听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波斯不止万里之遥吗?不是说三五年都难回来吗? 就算爹爹自己承诺,也只是说年底之前回来,再过一个月才九月初啊!爹爹是会飞吗? “去波斯来回才四个月?改天我也去玩玩!”朱弦忍不住插了一句。 展遇笑了笑,松开池棠的手臂,转身向李俨施礼。 池棠这才发现太子殿下到了,忙跟着一起行礼。 膝盖刚刚一弯,就被扶了起来。 他握紧她的手臂,一双眼睛不住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池棠隐隐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便冲他弯眸一笑:“多谢殿下来救我,殿下来得正好,我一点事都没有,没受伤,也没吓到!” 李俨缓缓舒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这傻姑娘,估计没看到那支箭,没看到那千钧一发的危险。 没看到就好…… 池棠心里还记挂着许多事,只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便挣扎着回头问展遇:“展哥哥,你去花神庙了吗?” 展遇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刚从花神庙过来。” 什么?还真的去了花神庙? “那你不会也真的重伤了吧?”池棠觉得这事的发展方向有点诡异。 总算这件事没对上,展遇摇头了:“我正好路过花神庙,碰巧看到画屏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子进去,觉得有些蹊跷,就跟进去看看,结果看到青衣和魏少侠也在——”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极为复杂古怪的神色,“画屏受了点皮肉之苦,不过套到了不少话。” “什么话?”池棠好奇极了。 展遇却摇摇头:“说来话长……我听那女子说,他们还有计划要对付你,就先过来了,他们几个坐车,要慢一些。” “那女子是谁?”池棠忍不住追问。 展遇还是摇头:“我不认识,也没来得及问,等会儿姑娘见了就知道了。” 怎么就不认识呢?池棠扼腕。 正说着,青衣也到了,见了满地狼藉,神色颓然上前,向李俨请罪。 太子殿下还没开口,池棠就迫不及待拉了青衣起来,问道:“画屏呢?抓到人了?是谁是谁是谁?” 青衣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回望。 来路上,已经看到了疾跑的马车,甚至驾车的魏少游也看得清清楚楚了,抓到的幕后指使者大概被藏在车里看不见。 池棠暴躁地揪住青衣:“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的!你不能直接说是谁吗?” 第307章 说来话长 事情的真相有点复杂。 简而言之,画屏在花神庙见到的,是固安侯独女,卢氏八娘,卢攸。 就是池棠经常一起玩的那个卢攸。 回城后,卢攸和瞿文甫、匡大等人直接被李俨以谋害洞庭乡君的名义带走了。 次日,固安侯老夫人进宫求见太后的同时,卢攸谋害池棠的证物和供词被呈上了御前,同时呈上的还有一封弹劾奏章。 奏章弹劾固安侯卢迁谋害长兄、以庶充嫡、欺君罔上三大罪状。 固安侯老夫人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太后面前替卢攸求情,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 到了傍晚,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坊市,朝野震惊。 这话说起来真的很长,比之前在城外展遇说的“说来话长”还要长很多很多。 这话要从固安侯老夫人韦氏说起。 韦氏老夫人,也就是现任固安侯卢迁的生母,出身名门,嫁的也是名门,向来以门第自傲,也以门第看人。 当初韦氏老夫人大寿的时候,池棠随伯母尹氏去拜寿,池氏算不得一流世家,于是这位老夫人连正眼也没瞧她一下。 这样一位老夫人,对自家子女的婚配也是坚持非世家不论嫁娶。 韦氏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卢进,幼子卢迁。 卢进袭爵当家时,卢迁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年少风流,不经意间恋上了一名姓吕的庶民女子。 他心知老夫人定然不允,便想了个昏招,先让吕氏怀上身孕,企图让老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吕氏进门。 谁想老夫人勃然大怒,直接一碗汤药打下一个成形的男胎,又以吕氏性命相要挟,迫使卢迁迎娶名门杜氏之女为妻。 卢迁并没有就此认命。 先固安侯卢进原本就是个体弱多病的人,卢迁便趁他病时,在汤药中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了长兄。 因为卢进无子,卢迁便顺理成章继承了爵位。 ——这就是三罪中的谋害长兄。 掌控了固安侯府后,卢迁又把吕氏找了回来。 但这时,卢迁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莽撞的少年了,他深知妻族杜氏对自己仕途的助力,权衡之下,只是将吕氏安置在敦化坊外宅。 接着,奇葩的事情发生了。 发妻和外室同时有孕,又几乎同时生产,生下的还都是女儿。 那卢迁不愧是谋害长兄都做的出来的人,竟狠心将两个女儿掉了包,把吕氏之女充作嫡女让杜氏养在膝下,千娇万宠地长大,成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还差点被选为太子侧妃。 ——这就是以庶充嫡。 听到这里,谁都能猜出来了,那个鸠占鹊巢的外室之女就是卢攸。 光是这样以庶充嫡还算不上欺君罔上,毕竟卢攸还没被选作太子侧妃,只能算是固安侯府的家事。 但几年后,卢迁又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由于杜氏年过三十膝下无子,卢迁便把吕氏所生的儿子充作族中子弟过继到了杜氏膝下,且奏请上了族谱,成为固安侯长公子。 成为长公子,那就有了继承权,这才构成了欺君之罪。 这三条罪名,第一条和第三条都跟这次的事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只有第二条。 三年前,吕氏病逝,卢攸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只有身为嫡女,她才能是固安侯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才有资格被选入东宫。 如果她的身世被人发现,无异于云端跌落。 所以当画屏出现时,她知道,那个真正的固安侯嫡女回来了。 于是就有了画屏遭遇的一系列事情。 这些是画屏从卢攸口中听到的,也是卢攸以为的。 一开始,池棠也是这么相信的。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 “死了?”池棠猛然从案卷上抬起眼,惊愕地看着李俨。 李俨点头。 池棠又低下头,案卷上明明白白写着“兴和元年,夭折于敦化坊”。 敦化坊,就是卢迁安置吕氏的地方。 当年换女之后,杜氏所生的嫡女被养在敦化坊,东宫调查所得,那名嫡女已经于兴和元年夭折。 池棠又看了几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画屏呢?” 既然真正的嫡女已经夭折了,画屏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卢攸还会把她当作那个女孩儿? 李俨斟酌道:“画屏的生母是吕氏身边的侍女,后来被卖去河北一带,遇到冯氏夫妇,恰巧冯氏失女,便抱养了画屏。” 这些也有写成案卷,但他没拿出来,因为其中有一些不堪的细节,比如画屏的生母背着吕氏勾引了卢迁才被发卖,又比如,画屏是被生母遗弃在冯家的。 即便他不说这些,池棠也足够难受了:“我还以为画屏可以找到亲生父母了……” 她原本端端正正跪坐在书案侧面,此时整个人蔫软了下来,捧着脸靠在书案上,神色怅然忧伤。 李俨犹豫片刻,低声道:“有关画屏的身世,尚未呈交御前。” 画屏身世这一块,跟弹劾卢迁关系不大,他就没有交给御史。 池棠愣了愣,突然左右张望两下,“噌噌”爬到李俨身旁,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双手扶膝跪着,身子微微前倾,神色警惕得仿佛竖起了耳朵。 李俨不禁一笑,低头凑近她,悄声道:“你想要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嫡女夭折虽然是事实,但连吕氏亲女儿都不信。 也许人们更容易接受的故事,应该是吕氏心狠手辣加害嫡女,却被好心婢女救下,暗中养大,然后回来复仇。 就连卢攸都是这么想的。 “这……”她仿佛有点受惊,长睫急颤数下,“这好吗?” 李俨受不住蛊惑,吻了吻她的眼睛,低声道:“你说好就好。” 昨天上午,弹劾奏章上呈御前后,傍晚,固安侯夫人杜氏便回娘家了。 固安侯府需要一个嫡女拴住杜氏,杜氏夫人也希望自己女儿还活着。 池棠听得心口怦怦直跳。 这个提议,太让人心动了!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就连画屏自己也不知道。 只要她点了这个头,母女团圆,皆大欢喜…… 第308章 我跟她拼了 池棠一进家门,就听说固安侯夫人杜氏来了。 虽然有关画屏的事没有传开,但杜氏想打听,总能打听到一些。 中厅外,尹氏和杜容都是朝里站着,都是眼眶红红,面有戚容。 杜容看到池棠回来,上前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姑母都知道了……想和画屏单独说两句……太可怜了,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父亲……” 池棠心不在焉地挣开她的手:“我进去看看。” 尹氏拉住她:“让她们单独说说话,这么多年……生出来就没见着……”说着,忍不住抹起泪来。 池棠抿了抿唇,仍旧挣开她的手,不顾身后两人的呼唤,快步走进中厅。 厅内只有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站着的是画屏。 坐着的是一名年近四十的妇人,眉眼同杜容有几分相似,无疑就是固安侯夫人杜氏。 杜氏看到池棠进来,忙腾出一只手擦泪,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画屏不放,朝池棠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池乡君。” 画屏慌忙转身,却是低着头,因挣不开杜氏的手,只能仓促弯了弯膝盖,低低喊了一声“姑娘”。 这一声却喊得杜氏又落了泪。 池棠走上前,拉开杜氏的手,将画屏挡在身后,轻声道:“对不起,她不是你的女儿……” …… 回到柳院,朱弦老远就飘了过来,兴冲冲问道:“怎么?你娘没直接把你接走?” 池棠觉得难堪。 画屏摇头苦笑:“我不是侯夫人的女儿。” 朱弦一愣,追问道:“怎么又不是了?不是卢攸说的吗?” 里面几个人也闻声看了过来。 “哎呀,你别说了!”池棠跺了跺脚,拉着画屏进屋去了。 屋内只剩了两人,池棠和画屏面面相觑,抿了抿唇,道:“我不能骗她,也不能骗你……”说了这么一句,就说不下去了。 画屏沉默片刻,笑了起来,道:“说不失望是骗人的,可我竟然也松了一口气。” 池棠默默看着她,琢磨着她是不是说话哄她。 “我不是哄姑娘——”画屏笑了又叹,“我要是糊里糊涂认了侯夫人作母亲,日后真相大白,岂不又是一个卢攸?” 这样说来,好像有点道理。 池棠点了点头,突然又摇头:“你怎么会像她一样!” 画屏笑道:“这也说不定,那样的身份地位,习惯了,就不想失去了。” 池棠还是一脸不以为然。 画屏这么温柔可爱,怎么可能像卢攸一样变态? “其实——”画屏迟疑道,“有件事我没有告诉姑娘……” 池棠眨了眨眼,不会还有什么秘密吧? 画屏垂下目光,轻声道:“那天在花神庙,青衣他们出现制住卢攸后,我差点掐死卢攸……” 池棠惊了一惊。 画屏这样温温柔柔的人儿,竟然也会动手? 她自嘲一笑:“那种被人夺走一切、甚至包括至亲的恨,真的太磨人了。” 池棠想象了一下,如果有人占了她的身份,抢走她爹爹—— 手往袖子里急急掏了两下,什么也没掏着。 池棠霍然起身,着急喊道:“我的匕首呢?我的匕首呢!” 朱弦闪到门口,匕首在指间打了个转,道:“我拿来玩了玩!” 池棠冲过去抢回匕首,怒目道:“不许拿我的匕首!这是殿下给我的!” 朱弦笑道:“你家殿下给你这个干什么?不怕你伤着自己?” 池棠哼了一声,道:“殿下说我丢的窦师叔的那把找不到了,这把给我玩。” 朱弦疑惑道:“你丢了窦师兄的匕首,所以你家殿下送你一把匕首?这是谁家的道理?” 池棠斜了她一眼:“你管不着!” 转头对着画屏,“噌”的一声拔出匕首:“谁抢我爹爹和殿下,我跟她拼了!” 朱弦一掌将她的匕首拍回了鞘中,顺带将匕首也抢走了,瞪着她道:“小孩子别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池棠跳着去够:“这是殿下给我的!这是殿下给我的!” 朱弦本来不想理她,但眼看青衣及周围暗卫蠢蠢欲动,只好把匕首还给她。 “拿着可以,不许动不动就拔出来!不然我告诉你爹,让他没收!”朱弦恐吓道。 池棠悻悻地收了起来。 朱弦见她听话,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今天进宫怎么样?太后凶不凶?有没有为难你?” 池棠摇头:“殿下陪我一起去的,太后娘娘就问了我几个问题,没有凶不凶。” 她今天一早受太后娘娘宣召进宫,是为询问卢攸谋害她一事。 这本来就是事实,太子殿下也没什么特别的交代,她到了太后面前,就只管实话实说,应对得十分轻松。 见完太后,便跟着太子殿下去了东宫,随后就看到了卢家那一堆秘辛。 “你家殿下能不能把卢攸的罪名定下来?”朱弦问道。 这个问题很关键,画屏也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 这要是闹上半天,卢攸被固安侯府保下了,她们不得呕死? “殿下说匡大那些打手都招了,证据确凿,不会让卢攸好过的!”池棠对太子殿下十分有信心。 其实最关键不是那些人证物证,而是卢攸仰仗的家族。 原本固安侯老夫人还要为卢攸向太后求情,卢攸的身世一放出来,固安侯老夫人直接病倒了; 卢迁倒是疼这个女儿,可他正被御史弹劾,自身难保; 至于侯夫人杜氏,此时恨卢攸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去保她? 太子殿下这是把卢攸的命脉都掐断了,定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还是不懂——”画屏道,“她要对付我还说得过去,为什么要把姑娘也拉进来?” 池棠轻哼一声,道:“还不是为了太子殿下……” 画屏威胁了卢氏嫡女的地位,她则是挡了入主东宫的路,反正就是谁挡杀谁,可真是霸道! “你家太子会弄死她吗?”朱弦兴致勃勃问道。 池棠想了想,遗憾摇头:“她毕竟是固安侯府的人,我又好好的,死不了吧!” 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卢攸死了。 第309章 囊中之物 卢攸是八月初五的夜里死的,初六这天一早,池棠就得到消息了。 消息送到的时候她还没起床,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她—— “池小棠,你给我出来!” 池棠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脑子里反应了一下,才慌慌忙忙披了衣衫、拖着鞋子跑出来。 院子里,青衣横刀在手,一身冷冽。 朱弦拄剑而立,看着热闹。 尹氏也在,被侍女扶着,吓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被拦的人却很嚣张:“你砍啊!有胆你就砍!” 青衣不为所动地站着。 砍是不可能砍的,不怕你就自己撞上来。 薛筝当然还是怕的,正好看到池棠出来,便拣了软柿子捏:“池小棠!架子大了是不是?我还见不得你了?” 池棠扶着门框掩唇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哪有你架子大,别人家里说闯就闯……” 薛筝不甘示弱地瞪她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你个没心没肺的还睡得着!” 池棠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天色。 “还早啊……”摆摆手,示意青衣放她过来,“你自己睡不着,还不许别人睡,哪有这样的?” 薛筝冲到她面前,眉心紧蹙,却压低声音:“卢八死了!” 池棠双眸睁大,瞬间困意全无。 …… “昨夜子时……发现时已经没气了,验了,是毒杀!” 池棠默默地喝着粥,没有应声。 “昨天下午,固安侯老夫人撑着病体求见太后,请求让卢八剃度出家,以赎罪孽——”说到这里,薛筝就开始生气了,“那卢八有什么要紧的?固安侯府已经让步了,还非得要她的命?你不懂事,太子也不懂事吗?” 池棠恰好咽下口中食物,便回了她一句:“你都知道我不懂了,还来跟我说做什么?” “我不找你这个未来太子妃找谁?我见得到太子吗?”薛筝更气了,“你不知道他从不召见女眷?” 池棠红着脸摇了摇头。 殿下明明经常见她啊! 薛筝见她一脸无辜,忍不住上手去掐她的脸,一边嗤笑道:“看不出你还挺祸水的?太子以前多冷静的一个人,遇到你的事就跟疯魔了似的,拼着跟固安侯府撕破脸也要杀卢八!” 池棠忙丢了汤匙护住脸,反驳道:“你凭什么说卢攸是殿下杀的?他说了?” “他不说,别人不会看吗?”薛筝收了手冷冷一笑,“不是他查了卢攸的身世?不是他让人弹劾固安侯?不是他一招接一招往大了闹,就为断卢攸后路?” 池棠不吭声了。 薛筝越说越生气:“固安侯府是跟我们同气连枝的,这些年没少帮东宫出力,现在算什么?就为了对付卢八,为着你一点私仇,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往死里打,多少人跟着寒心?” 池棠刚要说话,又被她一声冷笑打断:“他还以为把卢八的身世丢出来,固安侯老夫人就不管了?卢八再不堪也是姓卢!” “殿下再好脾气,也是姓李!”池棠突然高声。 薛筝瞬间安静了下来,面色有些讪讪。 “你说殿下不给固安侯府面子,固安侯府给殿下面子了吗?”池棠挺直背脊,端坐着看她,“卢攸为什么害我?你们都不知道?她凭什么觉得我挡了她的路?殿下是她的吗?东宫是为她准备的吗?谁给她这种错觉了?你们敢不敢这么去问固安侯?去问固安侯老夫人?” 说完,冷冷哼了一声。 谁不会生气似的! 薛筝怔愣了一会儿,突然叹道:“殿下处事一向周全,这次还是冒失了。” 池棠轻哼道:“冒失不冒失的我不懂,但是卢攸肯定不是殿下杀的!” 薛筝微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殿下留着卢攸还有用——”池棠犹豫了一下,将那天遇袭的经过都说了一遍,“那张引我出城的字条是卢攸写的,后来出现的刺客却不是卢攸的人,殿下还要留着卢攸审讯那群刺客的来历,不会杀她。” 薛筝惊讶地看着她:“这些是殿下告诉你的?” 池棠感觉被小瞧了,睨着她道:“不用殿下告诉我,我自己也能想到!” 虽然都是黑衣蒙面,但黑衣跟黑衣也是不一样的好吗? 更何况那一批明显厉害多了,一看太子殿下赶到就迅速撤退,勉强留下的几个都自尽了,根本不是匡大这群乌合之众可以比的。 “这么说来,卢八是被人灭口了?”薛筝喃喃道。 她原本不知道刺客的事,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再怀疑太子杀了卢攸。 “是吧……”池棠叹了一声,“你们要是不懂,就跟我一样不要说话好了,殿下做事怎么会有问题呢?” 薛筝顿时语噎,但毕竟理亏,也没有反驳,只道:“那批刺客只是你空口白牙地说,我信,别人未必信,卢八的死,还是要算在太子头上了。” 池棠勃然变色,倏地起身,怒斥道:“你们这些人!就知道质疑殿下、指责殿下,都不知道为殿下排忧解难!殿下要你们何用!” 薛筝呆呆看着她。 池棠拧眉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殿下想办法!” “啊……哦!”薛筝慌忙起身,跑了出去。 池棠气呼呼坐了回去。 这都什么人啊!一点都不给太子殿下省心! 舀了一匙粥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陷入沉思。 灭口……那群刺客到底什么可怕的来历…… …… “那群刺客,应当与固安侯府无关。” 东宫,丽正殿中,齐国公薛会沉吟道。 “孤没有怀疑固安侯府。”李俨淡淡道。 齐国公皱了皱眉,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对固安侯府赶尽杀绝?” 李俨看了他一眼,道:“孤并未对固安侯府赶尽杀绝。” 齐国公神色一动,却没有开口。 李俨垂眸看了一眼面前书案上的奏章,冯安立即会意上前,将奏章转交到齐国公手里。 齐国公翻开扫了两眼,神情晦涩,沉默不语。 “孤是皇太子,并非谁的囊中之物——”李俨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舅舅说呢?” 第310章 无人与之争辉 齐国公神色未动,放下奏章,道:“尊卑有定,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卢迁确实过了。” 李俨微微颔首,道:“庶子不可承爵,虽卢迁失德,令卢氏嫡系无可承继爵位,但卢氏依然是孤倚重的良佐,日后失而复得,乃至竿头日上,也未可知。” 齐国公看着他,忽生感慨。 进宫之前,他以为是太子鲁莽,却没想到,这是君威初露。 卢氏大族,入朝为官者足有十多人。 从前以固安侯一系为首,心无旁骛,如今没了爵位,反倒给了旁支出头的机会。 既处置了卢迁以儆效尤,又将卢氏打成一盘散沙只能依附东宫,不管太子是早有预谋还是因时制宜,这一步棋走得都教他惊叹。 从前的太子只是沉稳,面对老臣时气势略有不足,这次当是震慑了不少人。 “殿下思虑周全,臣——也就放心了!”齐国公叹道。 李俨神色微动,语气略缓:“不敢有负舅舅教导。” 齐国公笑了笑,露出几分看晚辈的和蔼:“思虑是挺周全,只是,别以为舅舅看不出来这些都是事后补救才想出的招,初衷还不是要给池四出头?” 李俨唇角动了动,垂眸不语,算是默认了。 齐国公叹了一声,道:“殿下乃家国之寄托,宠爱一个小女子无可厚非,只是也不要太过了。” 李俨眸光微闪,道:“舅舅可知,池长庭已经在回京路上了!” 齐国公蓦然一怔,旋即大喜:“果真?怎么可能!” …… 池长庭的奏章从玉门关始发,五百里加急进京,到呈送御前,比展遇晚了整整五天。 虽然池棠早就知道爹爹即将回京的消息,但具体细节却因涉及朝廷机密,展遇没有多说,池棠也没有多问。 直到奏章进京的第二天,池棠才从李俨口中得知父亲大人出使的始末。 “所以……我爹只到碎叶就折回了?没去波斯?”池棠惊过之后,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爹爹再厉害,也不可能会飞。 “原本是要去波斯的,奉诏面圣前一天,池公改变了主意——” 玉华山诏令池长庭面圣之前,安西急报,原本归顺的突厥十部突然反叛。 波斯路远,且与中原关系不大,突厥进犯安西,才是朝廷心腹大患。 池长庭奉诏御前应对波斯事宜,却说服了陛下赐密令平突厥之乱。 以护送波斯王子回国为由,池长庭只带了不足千人,孤军深入万里,竟然兵不血刃擒获了突厥叛部的十名首领,一举平定安西之乱! “这是池公奏章的抄本——”李俨递给她,由衷赞道,“池公智勇双全、文武兼备,实乃国之栋梁!” 他起初也是不赞同的,此去光穿越莫贺延碛沙漠已是万难,安西四镇也居心叵测,更何况突厥十部狼子野心,又有吐蕃虎视眈眈。 便是出动朝廷大军,万里之遥都难以平定突厥十部之乱。 但池长庭仅领一千精兵就做到了! 奏章上道:“至西州,扬言天热不宜行军,宜驻军待秋,以卸叛部警备,又以行猎为由,召西州子弟万人从行,暗行急军,突袭叛首营帐,擒之,假传契箭,召从叛酋长议事,悉数拿下。” 池棠看得心潮澎湃,骄傲得快炸了。 待一本奏章全部看完,忍不住尖叫一声,扑进李俨怀里直跳:“是我爹!是我爹!” 谋略、胆识、勇武,都没什么好说的! 一人之力召集西州子弟上万人从行,这是她亲爹没错! “从前在吴郡,每回爹爹出城狩猎,吴郡子弟也都是倾城随行!爹爹风姿绝世,世人无不仰慕追随!” 这是什么神仙爹爹?就连亲女儿都想象不出他的绝世英姿好不好? 可惜她当时年纪小,只能和一群小姑娘一起在城门处痴痴送别。 “我要好好练骑术!下次一定跟爹爹一起去狩猎!” 李俨低头摸了摸女孩儿兴奋得红扑扑的小脸,道:“十一月骊山冬狩,无人能与池公争锋。” “那是自然!”池棠眉飞色舞。 昨天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盛赞爹爹,今天高贵妃估计得了吩咐,特意召见她赏赐她,尽管面色淡淡似有不甘,也只能憋着。 太后娘娘上回见了她只是淡淡,这次还特意把她从承嘉殿喊过去,拉着她的手夸了她好几句。 这些都是因为爹爹啊! 这世上,从来就无人能与爹爹争辉! 正得意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合适,觑了一眼太子殿下。 虽然看起来神色如常,可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如常,池棠琢磨了片刻,补上一句:“殿下也很厉害!” 太子殿下瞥了她一眼,问道:“比如?” 呃…… 池棠想了想,击掌道:“那天在长乐坡,殿下飞骑来救,歹人闻风丧胆,逃之夭夭,可见殿下威名远扬!” 有理有据,池棠不禁在心中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喝彩。 不料太子殿下毫无喜色,神色淡淡道:“不是闻风丧胆,是怕被孤认出来。” 池棠一愣,问道:“这么说,殿下可能认得那群人?” 李俨“嗯”了一声,道:“刺客围攻时,密林中有人放了两支冷箭,那人仿佛认得孤。” 那人躲了他一箭后就离开了。 李俨没有认出他,却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池棠想到的是前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 她那天还特意找机会摸了一下卢攸的手,确定不是那一双,所以应该有人和卢攸联手对付她。 说不定就是那人暗杀了卢攸! “那批刺客,还有卢攸之死,现在有进展了吗?”池棠忍不住问道。 李俨摇了摇头,微顿,道:“那两支冷箭,其中一支是朝着窦少侠去的。” “窦师叔!”池棠惊呼一声,一下子想起了七月十五夜窦淮胜业坊遇刺事件。 “那两支箭,与七月半胜业坊留下的箭矢相差无几。”李俨道。 “江湖仇杀?”池棠脱口而出。 胜业坊那件事,朱师叔说应该是窦师叔惹的江湖仇杀,如果是同一批人,难道长乐坡那批刺客是冲着窦师叔去的?跟她无关?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卢攸会被灭口? 第311章 不死不休 “不是江湖仇杀——”李俨道,“上次见到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还是在姚十一手里。” “不能又是姚氏余孽吧?”池棠皱着眉嘀咕,“姚氏真有这么多人,怎么不在我们押送姚无忌上京途中动手?分批上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们之前不是盯着我吗?突然跑去盯窦师叔干什么?” 当初姚十一盯着她,是针对她爹;针对她爹,是为了替姚无忌报仇。 现在盯着窦师叔干什么?总不能窦师叔是爹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吧? 这些问题,李俨也没法回答,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并非只盯着窦少侠。” 池棠心中一突。 他刚才说,两支冷箭,一支射向窦师叔,那另一支…… …… 什么人会同时盯上她和窦师叔? 池棠从东宫车行到家门口,想了一路,也仍旧只有“窦师叔可能是爹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这样诡异的结论。 非要排除这个结论的话,那就是某一支冷箭射偏了。 也没办法,这种杀人的思路,她一个正常人怎么揣摩得出来? 想到这里,池棠便心安理得地抛开了这条思路,高高兴兴准备回家跟所有人炫耀一下爹爹的丰功伟绩。 刚进家门,便见尹氏的侍女守在门口:“夫人让四姑娘回来过去一趟!” 池棠原以为尹氏让人守着她回来是为了今天进宫的事,然而见面时,尹氏却是眉头深锁,一副忧心忡忡模样。 “卢三夫人来过了!”尹氏一见她便道。 池棠心头一紧:“什么事?” 卢迁罪名已定,固安侯一系没落已成定局,如今卢氏一族中出来主持大局的是卢迁的堂兄卢达。 卢达行三,卢三夫人是他的妻子。 “卢氏还是想要将画屏接回去——”尹氏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池棠的神色,“画屏总是卢家的人,人家占着理,你怎么留都是留不住的,传出去,也是我们理亏,你说是不?” 上回杜氏夫人为画屏而来,最后却没将人带走。 她思来想去,多半是池棠不肯放人。 画屏跟随她多年,感情自然深厚,小姑娘闹脾气不舍得放人也情有可原,正常情况下,长辈做主先把别人家孩子还了,回头再慢慢哄自家孩子就是。 可她家这个侄女……她还真不敢做她的主。 这个情况,池棠并不是很意外,反问道:“谁说画屏是卢家的孩子?他们有证据吗?” 这个反问是认真的。 就算是太子殿下那里,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画屏就是当年那个婢女的孩子,这一点还需要找到画屏的叔叔来求证。 但是画屏的叔叔被卢攸派人带走之后,下落不明。 而如今,卢攸也死了,更加不知道去哪里找。 所以现在,关于画屏的身世都是猜测,何况他们猜的还是错的。 尹氏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他们不需要证据,你想想,卢氏是什么家世?画屏在你身边是什么身份?卢氏要认回画屏,对画屏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你扣着画屏不放,你自己想想,看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蛮横无赖、见不得别人好的意思吧? 池棠抿了抿唇,道:“我去问问画屏。” …… 画屏听了,沉默片刻,问道:“他们是不是还是把我当那个嫡女?” 池棠点头:“应该是吧?反正太子殿下那边没说,就是不知道杜氏夫人有没有透露。” “如果说清楚呢?”画屏眼中有些希冀。 池棠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说清楚,你也是卢氏血脉,这种世家大族特别重视这个,不会允许家族血脉流落在外的。” 突然想起被卢老夫人打掉的孩子,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是情愿让血脉死在家里,也不肯流落在外? “卢氏下次再来,我就跟他们回去吧!”画屏笑了笑,“卢氏千金,再没落也比一个婢女强多了。” 池棠沉默片刻,安慰道:“你别怕,卢家的老夫人病倒了,你……生父还在牢里,杜氏夫人听说要和离也不会回来了,你这一房,只剩一个身份尴尬的卢九和几个更小的庶女,另外还有一个大夫人是隔房的,听说性情很好,你回去了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画屏一一含笑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安慰到了。 反正池棠没有被自己安慰到。 卢九身份尴尬,画屏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尹氏说得也没错,画屏留在池家,外人只会觉得她不许画屏认祖归宗,见不得别人荣华富贵。 她自己也就罢了,却不能给爹爹和太子殿下抹黑,这种明显不占理的事,她也不敢任意妄为。 正在池棠无计可施的时候,杜氏又上门了。 “我来,是想问问那孩子,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杜氏微笑道。 池棠惊讶地看着她。 杜氏嘲讽地笑了笑,道:“听说卢氏已经派人来过你这儿了,我想着,他们势必要将那孩子认作我的孩子带回卢家,与其如此,不如我先认了她带回杜家,免得她被用作掣肘。” 这种操作池棠就不懂了:“画屏不是夫人的女儿,这不能明摆着说吗?” 杜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画屏的身世证据,应该是在东宫吧?你打算让太子殿下公布天下吗?” 池棠脸色变了变。 薛筝说卢氏帮了太子殿下不少忙,殿下这回虽然动了固安侯府,却没动卢氏其他族人。 现在卢氏和杜氏闹僵了,殿下要是插手,那就是拉偏架了。 再者,画屏如今已经够尴尬了,要是身世传开,以后可怎么自处? “如果不公开她的身世,世人都愿意相信她是我的女儿,我便是抛夫弃女,就算和离成功,于我们杜氏而言也名声有瑕,倒不如我先将她带回杜家,再谋和离。”杜夫人说完,又是嘲讽一笑,“这是杜氏和卢氏之间的恩怨,何必将一个孩子放火上烤?” 池棠对她生出几分好感,一面让人去唤画屏,一面关心地问道:“卢家不肯同夫人和离吗?” 卢迁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了,竟然还有脸拉着杜夫人不放? 杜氏冷冷一笑,目露凶光:“他想要我给他守寡,门都没有!不和离,我杜氏与卢氏不死不休!” 第312章 手给我摸一下 杜氏与卢氏不死不休—— 池棠觉得不行! 从前薛筝呼朋唤友的时候,很少会落下杜容和卢攸,可见这两家都是太子殿下用得上的。 内斗起来,让人看笑话事小,伤了东宫的元气事大。 于是问道:“卢氏族人也不支持夫——呃,娘子和离吗?” 杜氏看了她一眼,道:“卢迁那厮将卢八之死算在了我头上,铁了心要拖死我,其母也不肯松口,卢氏族人只是和稀泥,既不敢逼迫卢母,也不敢得罪杜氏,才将主意打到画屏头上来——”冷冷一笑,“不让我和离,我就让他们全族都不得安宁!” “不让和离,不能义绝吗?”池棠问道。 和离,是两家相愿离婚,义绝,则是官府强制判定离婚。 杜氏嘲讽地笑了笑,道:“按照《户婚律》,卢迁所为还不足以够成义绝。” 池棠心中一动,道:“现在正在重修律法。” 杜氏神色大变,激动得站起身:“我和卢迁有杀女之仇,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能义绝谁要跟他和离,哪来的和!他配吗!” 池棠看得鼻子一酸。 这件事里,再没有比杜氏母女更无辜的了。 杜氏发泄完怒火,又冷静下来,质疑道:“修律的事,现在似乎是高相主持?” 池棠“嗯”了一声,道:“娘子知道陆先生吗?” 杜氏眼睛一亮:“国子学的女博士陆先生?” 池棠点头,道:“娘子可能听说过,重修律法的事原是先生倡议的,起因是一桩旧案,有女子受害之余还要承受律法之弊,先生恨律法不公,御前拜请百官议律。” 杜氏既惊喜又忐忑:“改律法……这可能吗?陆先生会帮我吗?” 她想过用家族势力施压,想过用阴谋阳谋算计,却完全没想过还能用这种方法达成目的。 池棠想了想,道:“我给娘子写封荐信,具体能不能,还要看先生怎么说。” 杜氏也知她是陆子衿唯一入室弟子,说话分量不比一般,顿时喜出望外,不顾自己年长,便向她施礼拜谢:“倘若能与卢迁义绝,此生不敢忘池四姑娘之恩!” 池棠忙不迭避开,扶起她想说点客套话,但是说举手之劳不用谢好像又有点随便,正好看到画屏走来,便道:“若是画屏愿意跟娘子走,还请娘子多疼她一些……” …… 对画屏来说,与其去卢家,自然不如跟着杜娘子。 必须离开池家的话,怎么选择毋庸置疑。 杜娘子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傍晚时分,杜家就派了马车来接画屏。 马车只有一辆,因为画屏的身世还没公开,不宜张扬。 但车上却坐了杜娘子和两个未嫁的侄女,不可谓不重视。 更有甚者,池棠亲自送画屏出门的时候,还看到杜壑站在马车边上。 看着画屏上了车,池棠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一直以为画屏会像前世一样,一直一直陪着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分开了。 虽说也不是见不到,可……再有什么,终究是要各自面对,各自努力了。 想得难过,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事,就让春苗给我送个信——” “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杜容听不下去了,“你干什么呢?我们家是龙潭虎穴吗?” 池棠讪讪闭了嘴。 杜容捏了捏她的脸,道:“行了,我们疼她还来不及,不会欺负她的!” 池棠默默点头。 马车帘子放下,池棠失落地收回目光,却见杜壑坐在了驾车位上,竟是要亲自驾车。 这个规格真的是可以了,池棠又放心了几分。 目光不经意掠过杜壑的手,微微一怔,喊了他一声。 杜壑停下动作,转头看她:“乡君有何指教?” “听说杜郎精通武艺?”池棠看着他的手问道。 杜壑的手比较硬朗,骨节分明,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指腹上留有不少茧,甚至还有一些细微的伤痕。 跟爹爹一样,是一双干净好看、练过武的手。 这样的手看着还好,但是摸起来肯定比自己的手粗糙很多。 “略通骑射罢了。”杜壑道。 池棠将目光从他手上挪开,冲他笑了笑,如寒暄般问道:“世家子弟是不是都要习骑射?” 杜壑道:“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世家子弟少有懈怠。” “卢九呢?”池棠问道。 卢九便是卢攸的同母弟弟,今年十二岁。 两年后,就是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年,很多事都能参与了,比如帮着亲姐姐铲除异己。 杜壑眸光微闪,似乎有些意外。 池棠也知道自己问得唐突,但——问就问了,反正杜壑也不会问她为什么问,更不可能猜到她为什么问。 杜壑虽然惊讶,还是回答了:“卢氏子弟,如无特别,也都是自幼习骑射。” 池棠幽幽看了他一眼。 所以卢九是特别还是不特别? 杜壑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从车内传出杜娘子的声音:“卢九原是要承爵的,为了卢八和固安侯府,我日夜督促他,文武课业不敢有一丝放松!”语气嘲讽至极。 这可真是扎心。 池棠不忍再问下去,后退一步,默默看着杜壑驾车离去。 又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往回走。 卢九虽然也习骑射,但应该不能跟杜壑比吧?而且卢九年纪还小,说不定学得也不认真,也许手没那么糙呢? 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四妹妹!” 回头一看,原来是池兰泽下衙回来了。 看着斯文俊秀、白白嫩嫩的池兰泽,池棠忽然心中一动,快步迎上去,道:“大哥哥,你的手给我看一下!” 池兰泽茫然地伸出手。 池棠仔细端详了一下,突然将他的手握住。 池兰泽吓得急忙缩手,却被池棠握得紧紧的。 “别动!别动!就摸一下!就一下!”池棠哄道。 这话听得左右纷纷侧目,结果真的看到某小姑娘强握着某小郎的手指,很仔细地摸了又摸,根本不止一下。 池兰泽涨红了脸更加用力挣扎,总算把手拔了回来,想要板起脸训斥她,对上小姑娘一双澄澈无邪的眸子,又泄了气,转而语重心长道:“男女有别,虽然我是你兄长,也不能这样——” “上次在乐游原,你摸阿彤的手我看到了!”池棠打断了他的话。 池兰泽一张白净俊秀的脸顿时红成了虾炙,磕磕巴巴道:“不、不是……是她……是误会……” 任他怎么说,他家小妹都是用“别说了,我都懂”的目光看着他。 池兰泽只好闭了嘴,灰溜溜地走了。 池棠一面思索一面继续往里走,不知怎么,突然有点馋,吩咐道:“今晚让厨房加一道虾炙!” 第313章 你的手是不是挺软 炙虾鲜红橙亮,剥去壳后,虾肉嫩白,弯脊上几缕挑红,看着便觉无比鲜美。 池棠夹进口中,眯着眼慢悠悠地品尝,一边回想着刚才摸到的池兰泽的手。 池兰泽虽然也学过骑射,但也就仅限于会而已,本质上还是个柔弱的读书人。 所以他的手比习武的爹爹、太子殿下更细嫩,只指腹上有一些握笔留下的薄茧。 可是前世那双手比只握笔的大哥哥还要再细嫩一些。 所以那个人不但不习武,连写字都不写的? 那不就是个纨绔吗? 唔……纨绔啊…… …… “找我什么事?”对面那人压低声音问道。 池棠愣了一愣,问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一身黑衣,穿得跟乌鸦似的,斗笠前压遮着脸,还佝偻着身子,仿佛在做贼。 那人一面落座,一面小声嘀咕:“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这么低调行吗?这要是被人发现,轻则清白不保,重则小命堪忧……” “可你这么打扮好像更显眼了。”池棠老实地说。 “胡说!”那人甚是自负,对池棠的话嗤之以鼻。 “你自己看啊!”池棠使了个眼色。 他朝周围扫了一眼,吓得差点躲到桌子底下去。 周围的茶客十有八九都在往这边看,毕竟大家都正正常常的,就这一个鬼鬼祟祟,不看他看谁? 池棠见他快缩成一团了,无奈劝道:“你还是把帽子摘了吧,摘了就没人看你了。” 他还是拒绝:“摘了他们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不摘我现在就告诉大家你是谁!”池棠威胁道。 “摘摘摘!”帷帽应声而落,露出一张眉目秾艳的脸,正是水部员外郎董原。 “找我什么事?”董原一边问,一边极不自在地拉高衣领遮脸,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问完忽然想起另一回事,又拉下领子四处张望了两下,问道:“怎么没见朱美人?”怒瞪她一眼,“你不是骗我吧?” “你迟到了小半个时辰,朱师叔待不住出去玩了。”池棠解释道。 她一开始约董原出来,被他无情地拒绝了,只好用上美人计。 “没骗我?”董原半信半疑。 “你来都来了,就算我一开始骗你,现在也没必要继续骗啊!”池棠道。 董原这才信了,又问一遍:“找我什么事?” “给我看看你的手。”池棠道。 董原瞬间警惕地将手藏到身后:“干什么?” “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池棠道。 董原还是警惕。 池棠催促了一声,他才慢吞吞将手伸了出来,掌心朝上放在桌上。 池棠趴在桌上,朝前微微探身,仔细看他的手心。 董原不愧是纨绔,一双手美如柔荑,跟女人似的,细看之下,手指上都没有茧。 “你不练武吧?”池棠问道。 “我练那个干什么?” “写字吗?”池棠又问。 “当然写!”董原斜了她一眼。 “每天写多少?” 董原迟疑片刻,支支吾吾道:“前天写了一张,昨天没写,今天……今天还早,回去再写!” 果然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啊! 池棠暗自高兴自己找对了人。 出于谨慎,她继续问道:“那你平时用手干什么呢?” “你这问的是人话吗?”董原不高兴了,“干什么不都得用手?吃饭喝酒,猜拳打赏,搂——”看看眼前的小姑娘,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你找我不会就是要给我看手相吧?” 池棠摇摇头,一边伸手,一边道:“我摸一下——” “哐当!” 董原摔在了地上。 爬起时满身狼狈,如临大敌:“你休想!” 一双手藏到身后,神色凛然,坚贞不屈。 池棠诧异道:“你上回被我朱师叔揍,不就是因为要去摸她的手?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烈男?” 董原恼羞成怒涨红了脸,辩解道:“这不是贞不贞,烈不烈的问题,要是朱美人想摸,当然好说,你不行!” 池棠感觉到了赤裸裸的歧视,非常生气:“今天你不行也得行!实话告诉你吧!上回我在长乐坡遇刺的时候,抓到过一个刺客的手,我现在怀疑你就是那个刺客!你不让我鉴定一下,我就让人抓你去见太子殿下!” 董原吓得脸都白了,然而哆嗦了两下,还是拒绝:“你现在让人抓我去见太子殿下,我还有机会辩解辩解,让你摸了才是百口莫辩!” 池棠看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魏师叔,帮我按住他!”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魏少游突然被点名,惊得手里的茶碗都掉了。 “你居然带打手!”董原拍案而起,正要逃走,却被反应过来的魏少游一手就拎了回来,按在桌上。 “师侄随意!”魏少游笑嘻嘻道。 这可太好玩了!周围少说十来个东宫暗卫看着呢!要是太子殿下恰好路过就更好玩了! 池棠满意地点点头,抬起手,正要去摸董原的手。 不知怎么,突然有点别扭,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收了回来:“算了,魏师叔放开他吧!” “不摸了?”魏少游好生失望。 池棠讪讪道:“我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 “没事,为了查证,权宜而已!”魏少游诚恳地说。 池棠抬了抬手,还是下不去手。 查证不查证的……董原又不是她怀疑的对象,她也权宜不起来。 摆摆手,再次示意魏少游松开。 董原一面起身整衣,一面嗤笑道:“您可真稀奇,临到头了突然想起这茬!” 池棠没在意他的话,又道:“手再给我看看!” 董原原想拒绝,可人家“打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终究还是怂了,嘀嘀咕咕坐下,把手伸了出去。 池棠又看了一会儿,嘟囔道:“你的手是不是挺软的?”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他了,董原突然眼睛一瞪眼,“噌”地起身,不由分说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哪里软了?还软不软?” 话音刚落—— “啧啧啧啧……” 董原一个激灵,忙缩了手。 转头一看,红衣美人正倚着二楼的栏杆望着这边,巧笑倩兮,风情万种。 但他此刻却无心沉迷。 美人的边上,还站了一个人,看上去有点要命…… 第314章 长话短说 池棠一脚踩上马车,习惯地伸手找扶,却抓到一只有别于女子的手。 指骨修长,肌理平滑,虽只是虚虚一握,却能让人感觉到内蕴的力量。 池棠不由想起刚才被董原握住的感觉。 董原的手真的跟姑娘家似的,堪称柔若无骨。 刚才他握得挺用力了,但感觉上还是软,和大哥哥差不多。 这也许就是练武和不练武的区别? “想什么?”身旁人淡淡问道。 “董原的手很软。”池棠老老实实回答。 答完突然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不对。 “呃……殿下,你怎么上车了?”想起刚才茶肆内的情形,心里有点犯怵,下意识把手藏了藏。 李俨眸光一沉,将她的手拉出来,语气微冷:“怕什么?” “怕殿下生气……”池棠期期艾艾道。 李俨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心虚什么?” 池棠垂下脑袋:“我本来也想摸他的手来着……” 车外传来朱弦“噗嗤”一笑。 李俨忍下一口气,问道:“后来呢?” “后来想起殿下就不敢摸了……” 李俨这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淡淡“嗯”了一声。 池棠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道:“董原的手没事吧?” “没断。”李俨道。 只是脱臼了而已。 池棠见他神色冷淡,好像还在生气的样子,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拉了拉他的衣袖,眼巴巴看着他:“殿下,手疼……” 李俨暗叹一声,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 这姑娘一向娇气,方才董原松手之后,她整个手背都红了,看着好不可怜,一定是真的疼了。 池棠偷偷笑着往他怀里钻,娇娇问道:“殿下怎么也到东市来了?” “有事出宫,顺路去看你,寻至东市,遇朱师叔。”李俨答着,见她埋着头似乎在看他的手,忍不住酸了一句,“孤的手如何?” “很好看。”池棠反手捏住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往上攀爬,最后握住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笔直修长,指节分明,也许是养护得好,指腹上的茧比池兰泽要薄一些。 “软么?”李俨问道。 池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怎么这么问? “不软啊!”池棠老实回答,“董原和我大哥哥的手较绵软无力,殿下和我爹爹都是硬朗的。” 李俨心里顿时舒畅了。 把他跟池长庭放在一块儿说,可见小姑娘心中的偏向了。 但他面上分毫不露,神色淡淡道:“习武之人骨骼与常人略异。” 池棠心中一动。 前世那双手虽然比不上太子和爹爹,可也是有力气的,可能也练过武。 但既然练过武,为什么手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池棠抓着太子殿下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细翻看,口中问道:“习武之人有可能手上不留伤、不留茧吗?” 李俨还没回答,车外突然伸进来一只纤纤玉手。 “怎么可能!”朱弦嚷道,“你看我的手,我每天抹香脂,每个月用药水养护,还不是有茧?” 话是这么说,但是朱弦手上的茧其实很薄了。 池棠顿时心中一亮。 朱师叔那么高的武功,也不过留了这么点茧,看来前世那人也是刻意养护过了! “殿下会养护手吗?”池棠又抓起李俨的手细看。 李俨“嗯”了一声,道:“练兵器会使指骨粗大,形容不雅,一般都会略作养护,不使人前失礼——”顿了顿,“如池公这般的身手,应该也是养护过的。” 写字都会长茧,习武怎么能不长? 池棠点点头,又问:“会养到一点茧都没有吗?” “女子爱惜容貌,才会格外养护,男子一般养到不至于失礼就足够了。”李俨道。 “那什么样的男子既习武,又要将手指养护到如闺阁女子般细嫩光滑呢?”池棠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李俨虽然不解她为什么对这样的问题感兴趣,还是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格外爱惜容貌者,或——”眸光微微一闪,“深藏不露者。” 深藏不露! 池棠心中一惊。 明明习武却有一双堪比女子的手,这真的不是第二个苏瑾? 所以会不会也是她平时见过的、并且从表面完全看不出来的一个人? 可惜她记忆里只有那人的一声轻笑、一缕异香,以及一只手,仅凭这些,要找到那个深藏不露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正想着,马车到家了。 李俨扶她下了车,自然而然往里走。 池棠一边跟着他的脚步,一边忐忑问道:“殿下……呃,有事?” “十五仲秋,宫内设宴赏月,届时,你随薛十二一道入宫。”短短一句话,太子殿下说得极其缓慢,说完的时候,已经望见了柳院大门。 池棠只好硬着头皮把他请到柳院前厅奉茶。 左右退去,太子殿下终于直奔正题:“为什么见董原?” 池棠头皮一麻,道:“这……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太子殿下不依不饶。 短说怎么说? 池棠皱眉想了许久,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天普明寺。” 李俨微微一怔,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不由心中一软,语气也温和起来:“你当日为何那般狼狈?” “我当时发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池棠轻声道,“我梦见自己被人抓起来,蒙着眼睛,我抓到一只手——”她顿了顿,“殿下,你抓痛我了。” 李俨忙松开手,替她揉了揉,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醒了。” “只是一个梦。”李俨道,虽然有些揪心,但毕竟只是一个梦。 她乖巧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李俨却静不下来,停顿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梦里是在京城?你伯父升任户部侍郎了?” 她愕然抬头:“殿下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李俨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你当时撞到何必手里,嚷着要他放开你,否则,孤不会放过他。” 池棠“唰”的一下红了脸。 原来她那么早就露过破绽了? 李俨捧住她桃花似的小脸,顿时欢喜满怀。 “阿棠是不是从前见过孤?”他吻了吻她的鼻尖,眸光沉缓如醉。 “没有啊……”池棠被他看得害羞,但真的没有。 “那阿棠何时开始梦里有孤?” “三年……四年前吧……” “孤在梦里,是否护你爱你?” “唔……” 还没回答,便被温柔封住了唇…… 第315章 银烛哪里不妥 池棠从来不知道,一个梦就能取悦太子殿下。 他抱着她缠吻许久,眉目间一改往日清冷,尽是柔软情意。 池棠正被缠得浑浑噩噩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蹙眉似有不满:“你既然梦里有孤,为何见了孤却认不出来?” 说好三四年前就惦记他的呢? 池棠迷迷糊糊就被他揪着问,也很不满,想了半天,才答道:“没见到啊……殿下又不来见我!” 李俨一怔,立即认错:“是孤不好。”像是赔罪似的,扶起她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揉着。 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被人抓起来,孤为何没来救你?” 池棠脑袋清醒了一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我怎么知道? 但见他眉头深锁,好似挺自责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安慰道:“可能我醒得太快,没等到殿下来救。” 李俨心头仿佛被刺了一下。 她没等到他来救就醒了,那还是他来得太晚了。 如果不是梦,那不就相当于没等到他来救就出事了? 想到这里,呼吸一窒,猛然抱紧她,哑声道:“以后不会了!” 池棠…… 池棠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以后不会什么?不会让她醒得太快?还是不会让她再做梦? 不是说好只是个梦吗?太子殿下怎么好像还挺当真的? 既然这么当真,要不要顺便把前世遇袭的事也当成梦一起说了? 正这么想时,太子殿下便主动问了:“你约见董原,是怀疑梦里那双手是他?” “不是!不是!”池棠急忙否认,“我只是猜想那双手的主人的身份,跟董原无关!”董原今天真是倒了霉了,居然撞上了太子殿下,可不能再拖累董原了。 太子殿下“哦”了一声,没有表态。 池棠忙将自己对那双手的记忆和推论都说了一遍,然后眼巴巴看着他:“殿下觉得会是谁呢?” “孤会好好查查——”李俨说完,却哑然失笑。 不过是小姑娘的一个梦而已,能查到什么? 他真是魔怔了。 摇了摇头,转而说起中秋宫宴的事—— …… 夜里,兰汤备就。 池棠刚褪去外衫,便见夏辉绕过屏风进来。 “我来伺候吧。”夏辉同冬芒说道。 冬芒撇撇嘴,道:“姑娘马上就要重用我了,不许抢我的活!” “啰嗦!”夏辉瞪了她一眼,“我有话同姑娘说!” “有话干什么瞒着我?”冬芒不甘示弱。 夏辉知她素爱呛声,索性闭嘴,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一回头,池棠正坐在榻上踢着腿直乐。 夏辉上前为她宽衣,她抬起双臂,问道:“要跟我说什么呢?” “后日宫宴,其实我也可以随姑娘去的。”夏辉轻声道。 傍晚时,池棠刚交代了后日宫宴由青衣和轻罗随行。 池棠进宫,一般都是带青衣和画屏。 现在画屏走了,也只有轻罗一个选择了。 池棠无奈道:“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愿意留下,想伺候我都行,但不能再在外头露面了,而且轻罗来我身边也有半年了,一直很好,不必太担心。” 夏辉面无表情道:“姑娘怪我多疑也好,我还是要说,轻罗虽然来了姑娘身边,可家人都在齐国公府。” “我们和齐国公府好着呢!”池棠不以为然。 夏辉褪去她的中衣,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万一有不好的时候呢?” 池棠认真想了想,道:“未雨绸缪当然很好,但也不必杞人忧天,现在完全没影的事,想多了愁人。” 夏辉点了点头,道:“快进水里吧,别着凉了。” 少女的身子如含苞初绽,烛光与水雾中,似珠玉莹润。 夏辉痴痴看了一会儿,见她没入水中,才回神上前,感慨道:“我好像有好一阵没伺候姑娘更衣入浴了,姑娘长大了。” 女孩儿将下巴以下全都没入水中,害羞地笑了笑,道:“总是要长大的嘛……” 夏辉也笑了笑,道:“以太子殿下对姑娘的宠爱,估计今年十月姑娘及笄就要下定了,最迟明年也要大婚了。” 池棠红了脸,抿了抿唇,还是“噗嗤”笑了出来。 两颊桃花浸染,酒窝深深,欢喜自眉梢眼角自然流露,十分动人。 夏辉看着看着,却又叹了一声,道:“当初姑娘身边那么多人,画屏、锦屏、春曦、秋光……我以为我们都会陪着姑娘出嫁,谁知道……” “这有什么?”池棠抓住她的手,在水中转了个身,仰着脸眸光晶亮地看着她,“你忘了?我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等我嫁进东宫,把你和画屏都召进宫做女官,好不好?” 夏辉笑了起来:“好!” 待浴罢起身,夏辉又道:“姑娘现在身边人太少了,我想着要重新安排一下,还要再进几个人。” “你安排就是!”池棠不甚在意地说。 话是这么说,夏辉还是在伺候她穿衣的时候,将心里已经拟定的安排说了一遍。 池棠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反正夏辉说什么都是点头。 直到—— “银烛还不错,调进内院伺候如何?”夏辉问这句时,也有点犹豫。 婢女们各有分工,最好的近身伺候,其次内院待命,再次看门跑腿。 银烛现在就是看门跑腿的。 初来乍到时看门跑腿也很正常,但银烛年长懂事,她和画屏都觉得不错,早有调进内院的意思,池棠却一直没点头。 之前倒也罢了,如今池棠身边缺人,银烛放在外面就显得有些浪费。 可说完这句,一直只负责点头的池棠突然不点头了。 “姑娘觉得银烛哪里不妥?至少说出来让我有个底吧?”夏辉问道。 池棠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那就调进来吧!” 离得那么远,可能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 夏辉是个雷厉风行的,次日池棠晨起推窗,便看到了银烛在院内清扫落花。 池棠用早膳时,银烛则在桂花树下铺桌摆椅。 等夏辉捧着笔墨纸砚出来时,她又默默后退,规矩得一眼也没多看。 整整一天,银烛一直在她眼前,但始终守着距离,看上去非常本分。 直到第二天清晨,池棠从屋里出来,银烛恰好拿着笤帚在阶旁清扫。 当她走下台阶时,银烛忽然抬头问道:“姑娘今天可有安排?” 第316章 旧仆的秘密 天青如洗,风徐如沐。 星星点点的落花扫在阶旁一堆,芬芳灿烂。 银烛双手扶着笤帚立在落花边上,青襦白裙,细眉长眼,恭顺而内敛。 她说话的声音温柔和缓,融入清晨细琐的忙碌声中,毫无痕迹。 树下摆置笔墨的夏辉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碌,大概只是看见而没有听见。 只有站在廊下的青衣听见了,抬眸看过来的同时,脚步微挪,稍稍变换了姿势。 银烛仿佛没有察觉青衣的动静,仍旧微笑看着池棠。 “没有,怎么了?”池棠只当作普通的寒暄答道,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婢子想带姑娘去见一个人。”银烛轻声道。 池棠扯了扯嘴角,道:“怎么突然急了?” 银烛垂下目光,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 银烛要带她去的地方在城外,是城西一处村庄。 池棠到的时候,暗卫已经将整个村子都探查过了。 村子很小,村头到村尾,稀稀疏疏分布着二十余户人家。 池棠要去的是村尾最后一户。 那一户只有一座破败的茅屋,用篱笆围了个小院。 池棠走进院子时,夏辉从屋里迎了出来,跟在她身旁低声道:“大夫看过,确实快不行了……” 池棠点点头,继续往里走。 屋里屋外似乎刚刚打扫过,甚至闻到一股花香,但进屋时,还是有一丝腐朽的气味钻入鼻间,令人浑身不适。 屋内阴暗矮小,里外没有分隔,站在门口,就能将屋里情形一览无遗。 靠东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斑白的发丝拢在一处,蓬蓬如乱草。 银烛向池棠行了一礼,道:“姑娘稍待——”随后走到床边,弯下腰,轻声唤道:“芳姑,我把池姑娘带来了。” 夏辉猝然抬头,神色惊愕。 “芳姑?”池棠喃喃重复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那人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池棠的一瞬,她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眼突然微弱地亮了一亮,身子仿佛挣了一挣,但旋即迎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池棠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抓紧夏辉的手,喃喃问道:“真的是芳姑?真的是芳姑?” 芳姑和芸姑都是阿娘未嫁时就跟随在身边的婢女,后来都嫁了人,芳姑虽然不比芸姑做了她的奶娘,也是一样在阿娘身边走动。 及至阿娘病逝,她随爹爹南下赴任,芳姑因夫家是京城人,便没有随行。 此后山高路远,池棠又还是个孩子,逐渐忘了这么个人。 但是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依稀记得芳姑是个活泼爱笑、心灵手巧的女子,善用彩绢为她制各色绢花头饰,每每能赢得爹娘含笑称赞。 她怎么也没法同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联系起来。 “画屏回京后打探过芳姑,只听说我们离京后,她就随夫家搬走了,不知去向。”夏辉道,她也不太确定眼前这人的身份。 床上那人咳出一口痰后,靠在银烛身上喘着气,眼里却突然有了神采。 “阿棠……不认得芳姑了吧?”她虚弱地笑了笑,“你还记得不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我们在正房躲猫猫,我躲在床下,你怎么也找不到我,以为我走丢了,吓得哭了……” 池棠尴尬道:“不记得了……” 五岁那么小,哪里记得那么多? 那人又咳了两声,道:“夫人临终,想看阿郎簪桃花,是我扎的桃花,你还记得吗?” 这个记得! 池棠眼眶一热:“你真是芳姑?你怎么……怎么这样了?” 她记得芳姑年纪跟阿娘差不多,怎么算,今年都只有三十左右,可眼前看来,却似风烛残年,老迈黄昏。 芳姑笑了笑,颤巍巍朝她伸出手:“这是我的报应……总算是,在临死前见到你了……” …… 朱弦不愿闻茅屋里的腐朽气味,便坐在屋顶晒太阳,断断续续听着屋里人说话。 说话的声音虽然都挺轻,但她耳力极佳,大多能听清,只除了那个将死之人。 在池小姑娘确认了“芳姑”的身份之后,就大多是那个“芳姑”说话了,实在听不清几个字。 朱弦正犹豫要不要进屋光明正大偷听时,却见青衣和银烛退了出来。 她惊讶地从屋顶跳下,问青衣:“你怎么出来了?小棠棠不让你听?” 青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朱弦转向银烛:“你那个芳姑什么来历?池家的旧仆吗?” 银烛也不说话。 朱弦没趣地撇了撇嘴,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好奇得不行:“真的假的?不是骗人的吧?她做了什么事?遭了什么报应,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棠棠的事临死了来忏悔?还是说……” 虽是猜得抓心挠肺,朱弦却没有再上前听。 摆明了有秘密不让人听,她听了也不合适。 屋里没有说太久,大约过了两刻钟,池棠就出来了。 她步子迈得太急,过门槛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朱弦忙冲过去扶住她,埋怨道:“这么大的人了,走路也不看着点——”忽然一愣,“怎么了这是?” 小姑娘面白如纸,双目通红,眼里还滚着泪珠,欲坠不坠。 她用力擦了一下眼睛,朝莫三和莫七招了招手。 两人疾步上前,看到她的模样也是大吃一惊。 “你们进去看看——”她声音嘶哑到难以听清,“去看看是不是芳姑。” 莫三和莫七又是脸色一变,匆匆进屋。 池棠顾自上了车。 夏辉也跟了上去:“姑娘——” “别说!”池棠低声喝止。 夏辉闭上嘴,却忍不住落泪,想起方才屋内听到的话,心中又惊又怒又怕。 朱弦凑了过来,问道:“到底怎么了?那个芳姑是什么人?她说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 朱弦恼羞成怒:“你不说我可不帮你了!” 还是没人回答。 朱弦拂袖而去。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莫三和莫七出来了。 “是芳姑——”莫三道,“已经没了……” 池棠忽然脱力,靠在夏辉身上。 目光越过面前诸人,斜斜远望。 天青如洗,风徐如沐,黄叶卷落车前,不经意带出一丝凉意。 “姑娘……”夏辉的声音微微颤抖。 池棠悄悄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家!” 第317章 爹爹回来再说 茶汤新沏,水雾氤氲。 池棠迫不及待去捧,一伸出手,却发觉自己抖得厉害。 轻罗忙拢住她的手,蹙眉道:“姑娘怎么冷成这样?我去给姑娘——” “你出去!”池棠用力抽回了手。 轻罗愣了愣,随即难堪得涨红了脸。 “冬芒也出去。”池棠又道。 轻罗这才脸色缓和了些,同冬芒一起退下。 门关上,屋里只留了池棠、夏辉和银烛三人。 “你和芳姑是什么关系?”池棠问道。 “主仆。”银烛答道。 池棠倚在桌旁,捂紧了茶盏,低声道:“你几时跟的她,对她的事知道多少?仔仔细细地说,一丝也不要漏。” 银烛应了声“是”,絮絮道来。 池棠一边听,一边望着茶盏上的雾气出了神。 银烛说的都能同芳姑的话对得上。 六年前芳姑逃避追杀躲到了昌松,买了银烛照顾自己,因身子每况愈下,便起意进京见她一面,告诉她当年的真相。 莫三已经确认了芳姑的身份,芳姑也确实死了。 所以芳姑说的,都是真的? 池棠控制不住双手再次剧烈颤抖起来,手心的茶盏也跟着直颤,磕碰着桌子“嘭嘭”作响。 夏辉眼眶一热:“姑娘——” “不要说!”池棠低声喝止。 夏辉默默上前将茶盏从她手里拿出来。 “银烛,出去!”她咬紧了牙关,僵硬地说。 银烛应声退下。 门打开的一瞬,外面诸人齐齐转头望进来,朱弦更是直接走了过来。 “把门关上!”池棠道。 夏辉匆匆跑过去关门,气得朱弦直拍门板:“池小棠!你反了是吗!” “锁门!”池棠颤抖着声音又加了一句。 她现在很不好,她不想见任何人! 池棠突然跳下坐榻,跑进卧房,将窗也关上锁了,随后爬到床上,钻进被子,将整个人严严实实蒙住。 夏辉进来时,就只见床上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地颤抖着。 泪涌而出,夏辉捂住嘴忍不住呜咽一声,又抹去眼泪,扑到床上去拉她的被子,压低了声音哭道:“姑娘,你别这样,别——” “别说话!”池棠突然自己掀开了被子。 头发被捂得凌乱不堪,她双目通红,含着泪,如染着血,眼里似水火交融。 “现在什么也不要说,等爹爹回来再说!”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很快就回来了!” 夏辉忍泪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姑娘别怕……别怕……也许、也许芳姑是骗我们的!” 池棠在她怀里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谁也不信,等爹爹回来……等爹爹回来再说……” “姑娘?”窗外突然喊了一声。 池棠不自觉惊跳了一下。 夏辉忙将她抱紧,安抚道:“没事没事,是冬芒——”转头向外,“什么事?” 冬芒答道:“薛郡君来了!” “薛筝!”池棠不自觉抓紧了夏辉的手臂,“她来干什么?” 夏辉忙拍拍她的背,道:“姑娘忘了?今天中秋,姑娘要进宫赴宴,薛郡君应该是来接姑娘一起去的。” “不!我不能去!”池棠喃喃了两声,强自镇定道,“去回了薛郡君,我今天身体不适,不进宫了!” 她现在情绪糟糕透了,不可能瞒得过薛筝。 听到这样的回答,外面一干人都是大吃一惊。 媚娘顿时柳眉倒竖,拖着银烛离开几步,低声喝问:“你今天到底把姑娘带哪儿去了?怎么回来就这副模样?” 银烛低头不语。 媚娘恨得掐了她几下,她也还是那副死样子。 众人只好将目光移向一起出门的青衣和朱弦。 青衣摇了摇头。 朱弦皱着眉,一脸烦躁。 问题肯定出在那个芳姑身上,可她也不知道芳姑跟池棠说了什么。 早知道这姑娘会受那么大的刺激,她当时就该上去偷听。 要是刺激出毛病来,池长庭回来她可怎么交代? 想了想,走到窗前,轻咳两下,柔声道:“小棠棠啊,你要是受了委屈,不是正好进宫跟你家太子告个状?有太子在,谁能欺负你呢?” 里面静了片刻,池棠再次开口:“朱师叔——” “在呢!在呢!”朱弦欣慰极了。 “烦请朱师叔亲自替我回了薛郡君,让她不必进来探望。” 朱弦笑容一僵。 “拜托朱师叔了。” “行吧行吧……”朱弦怕她又受刺激,只好应了下来。 …… “身体不适?”薛筝皱了皱眉,起身要下车,“我去看看!” 怎么就身体不适了?这么突然不进宫,太子不得急死? “别看了,给自己留点面子。”朱弦抱臂倚在门前,无奈叹道。 薛筝停下动作:“什么意思?” 朱弦又叹了一声,道:“你懂的,我们棠棠不想见你。” “这是她自己说的?”薛筝不信。 朱弦挑眉道:“你知道太子往她身边派了多少人吗?你觉得我能不让她出来?” 薛筝脸色变了又变,终是拂袖上车离去。 朱弦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小棠棠在想什么…… …… 池棠想起了今天一天的破绽百出。 “我不去,薛筝也会起疑,她只要随便派人一查,就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那她是不是就会知道——” 她今天根本没料到会见到芳姑,为了安全起见,恨不能敲锣打鼓过去,根本没想到掩盖行踪。 夏辉也变了脸色,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地重复:“别怕……别怕……” 池棠喃喃道:“她知道了,会不会告诉齐国公……他们会不会……杀我灭口?” “不会!”夏辉忙道,“我们有这么多东宫暗卫在,谁也伤害不了姑娘,还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会护着姑娘的!”提到太子,夏辉一下子有了信心,“姑娘要不要让人给太子殿下送个信?” 池棠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轻声道:“太子是齐国公的亲外甥……” “姑娘!”夏辉再次变了脸色。 原来她真的谁都不信。 池棠缓缓抱紧自己,低声道:“不是说东宫密探无所不知?焉知太子殿下不是早知道八年前的事?又或者,他八年前就知道——” 一想到这种可能,池棠便觉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掐住,疼得眼泪直掉,疼得无法呼吸。 第318章 我要保护好自己 猜忌是一把双刃剑,甚至有时候对着自己的那一面更锋利。 “今天东宫暗卫都跟着去的,也许他现在已经得到消息了,也许他已经告诉齐国公,会不会……会不会等爹爹回来的时候,我也——” “不要胡说了!”夏辉喝断她的胡思乱想。 她抬起双眸,眼里雾蒙蒙一片。 夏辉心疼地抱紧她,道:“姑娘不是才对我说过,未雨绸缪当然很好,但也不必杞人忧天吗?且不说芳姑说的有没有假,就算是真的,那也没有证据证明和太子殿下有关,姑娘现在想这么多,就不怕冤枉了殿下?” 她眼里雾气渐渐散去,目光又坚定起来。 “你说得对,我不能冤枉殿下,我要相信他……我要相信他……”她念了两声,突然从床上跳下来,满屋子翻找。 “姑娘找什么?” 话刚问完,池棠就找到了。 是太子殿下送的那把匕首。 “噌”的一声,匕首出鞘,吓得夏辉面色一白。 池棠看了一眼,又将匕首插了回去,爬回床上,将匕首藏到枕头下。 “爹爹不在,我要保护好自己……”她喃喃说着。 突然神色一凛,低声道:“从现在起,我病了,谁也不见,哪也不去!所有入口的东西你都替我亲自盯着,尤其不要让轻罗碰到!” 夏辉一一应下。 池棠交代完后,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又跳下床,扑到妆台上,哆哆嗦嗦翻出胭脂,又找出一张帕子。 她用手指蘸了胭脂,想要在帕子上写字,却手抖得写不出来。 夏辉看不下去了:“姑娘要写什么,我帮你写。” 池棠摇了摇头,道:“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要给爹爹留点线索!” 勉勉强强写了四个字,她又停了下来,呆呆看了一会儿,问道:“写得这么丑,爹爹会不会认不出是我的字?” 夏辉握住她的手,道:“没有那么糟糕,姑娘别自己吓自己,东宫暗卫都是保护你的!阿郎离开前还特意请了朱姑娘——” “朱师叔!”池棠突然精神一振。 在这京城,几乎所有她认识的人都是利益相关,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分辨。 但朱弦不一样。 “朱师叔!”池棠起身喊道。 “什么?叫我?在在在!” 朱弦正好打发了薛筝回来,正要敲窗说话,就听到里头的小姑娘在喊自己,忙不迭应声,欣慰道:“找师叔就对了!有什么委屈说给师叔听听,师叔帮你出气!” 话音刚落,门开了,蓬头乱服的小姑娘一头扑进怀里。 朱弦忙抬手接住。 哎呀,这软的…… “朱师叔——”女孩儿委委屈屈呜咽着,“我好怕……” …… 朱弦第一次碰到这样软绵绵黏糊糊的小姑娘,让人万般力道都使不出来,只好耐着性子哄着她吃饭,哄着她睡觉。 好在池棠今天大约累了,匆匆用过晚饭就撑不住睡下了,朱弦这才得空离开。 走出屋子一看,天都快黑了。 望着天际余霞,朱弦不由陷入了沉思。 她才十九岁,怎么整得跟个老母亲似的?池长庭这小姑娘怕不是有毒? 摇头一叹,忽然瞥见西厢回廊下站了一个人。 定睛一看,原来是青衣。 “你怎么站那儿?”朱弦踩着栏杆一跃,落在青衣面前,就着回廊的美人靠坐下。 据她的不完全观察,青衣平常都是站正屋门口的。 “她在防我。”青衣道。 朱弦笑道:“她也不是防你,是防所有人——”顿了顿,“除了我!”骄傲。 不过没有得到青衣艳羡的目光,颇有些无趣,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她今天怪怪的,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我去找莫三问一问,你也去跟太子说一声吧!” 青衣摇了摇头。 太子那里有的是人回话,不缺她一个。 池小姑娘防着她,或许就是觉得她不是自己人,觉得她只是太子派来的…… …… “身体不适?”李俨听得心中一紧,“哪里不适?” 薛筝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李俨瞥了她一眼。 薛筝冷笑道:“大门口就把我拦下了,面也没见着,你说呢?” “谁拦的?” “就那个姓朱的!”薛筝怒气冲冲道。 换了别人还能闯一闯,那姓朱的女子武功又高,性子又横,不服也只能憋着。 李俨蹙起了眉。 朱弦是个只凑热闹不管事的,断然不会自作主张,而池家能指使得动朱弦的,也只有阿棠了。 阿棠不是个会闹性子的,不来一定有不来的理由。 难道真的病了? 可为什么不让薛筝探视? “你最近做了什么?”李俨问道。 薛筝委屈到爆炸:“我做了什么!我也想知道我做了什么!” 李俨也想不出来,便道:“若有人问起,你替她遮掩一下。” 薛筝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忍不住道:“看你把她惯得!脾气越来越大了,也不管管!” 李俨点头:“是孤惯的。” 薛筝气走。 李俨站在东宫通往太极宫的宫门前静静伫立。 大约过了一刻钟,等的人来了。 “……辰时三刻出门,至城外西郊杨善村……午时正回府,未有再出……”暗卫低声禀道。 “杨善村那个是什么人?”李俨问道。 “似乎是池家旧仆。” 池家旧仆? 李俨思索了一会儿,印象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池家旧仆,便道:“去查一下。” 暗卫应下。 又问:“青衣可有回话?” “没有。” 李俨心头一沉。 上午去了城外,中午回时还好好的,不可能是生病,也没有受伤,小日子刚结束,以池小姑娘的性子,也不可能是闹脾气,所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青衣没有来回话? 眼看宫宴将始,李俨只好暂且放下,匆匆赶去。 等到从宫宴上脱身,已是夜深人静。 虽然知道她应该已经睡下了,李俨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 池宅遍布东宫暗卫,对李俨来说自然是如入无人之地,然而到了柳院,却被拦了下来。 李俨沉眸道:“今日有异,为何没有来报?” 青衣伏身跪地:“一仆不事二主,请殿下成全。” 第319章 这是孤应该做的 李俨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若有不忠,孤一样不会轻饶。” 青衣磕了一个头。 李俨抬头看了一眼池棠的卧房,屋里烛火不掌,静谧无声,想是她睡得正安。 他退远了几步,低声问道:“今日何故没有赴宴?真的身体不适?” 青衣迟疑道:“殿下还是明日再来当面问吧。” 李俨纵然心中焦急,也只能无奈点头。 正要离去,卧房中突然惊叫:“夏辉!夏辉!”如噩梦乍醒,语气中满是惊恐。 李俨心里揪了一下,猝然止步回头,盯着她卧房的窗看。 屋内侍女惊起,柔声安抚,那姑娘呜呜着要点灯,侍女喏喏离身,少顷,屋内燃烛,将窗前陈设器皿模糊映出。 女孩儿娇娇啼声渐歇,还剩了些含糊语声,似乎在同侍女说着话。 李俨不自觉走到窗前,抬起手,犹豫片刻,还是轻叩了一下。 屋内语声瞬停,死一般的寂静。 “谁?”是侍女发问,声音隐隐惊惧。 李俨蹙了蹙眉,低声答道:“阿棠,是孤。” 心中却陡生疑窦。 自己家中,又住着青衣和朱弦两大高手,这侍女在怕什么? 他答完之后,屋内又静了下来,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李俨突然不安,又道:“你今日没有进宫,孤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屋内终于响起池棠的声音:“我……我已经睡下了……”战战兢兢,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 李俨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静立稍许,道:“你好好休息,孤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走下回廊。 忽然,身后屋内“咚隆”声响,好似有什么落在地上。 李俨心中一动,停步回头,恰见窗户推出。 刹那间,月光与烛光相融,温柔地覆在女孩儿发上、脸上、雪白无瑕的中衣上。 她眸中盈盈,如月影春江,花落闲潭。 李俨呼吸一窒,双脚仿佛在扎根地下,不能动弹,只目不转睛看着她。 “殿下……”她轻喃一声,垂下了眼眸,脸上露出羞愧不安的神色。 李俨终于回过神来,箭步上阶,到了窗前,抬起双手,在她肩上虚虚一滞,忽又收回,迅速解下身上披风,将她严严实实裹住。 这才扶了她的双肩,低声道:“已经中秋了,夜里凉,不可穿着单衣跑出来。” 她仰起脸看他,突然落泪…… …… 李俨刚从侍女手里接过拧好的热帕子,就见她闭眼抬脸等着他来擦拭,乖得让人心都化了。 温热的棉布抹过她微肿的眼睛,动作一顿。 “今天怎么了?”李俨低声问道。 她睁了睁眼,意识到帕子还在眼睛上,又立即闭上,反问道:“青衣没告诉殿下吗?” “以后没有你的命令,青衣不会再向孤回禀你的行踪。”他说着,细细抹去她眼角泪痕。 池棠蓦然睁眼,惊诧地看着他。 “青衣是来保护你的,只有你信任她,她才能将你护得周全——”李俨将帕子递还给夏辉,抬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以后她只听从你一个人,一心一意为你。” 池棠有些讪讪:“其实没什么的……夏辉也听我爹的,我一样信任她……” 李俨默了片刻,问道:“阿棠不信的是孤,对吗?” 今天本来就有些奇怪,刚才听到青衣那么一说,他隐隐猜到了一些。 多半是池小姑娘表现出了不信任,才让青衣如此自省。 而真正让她不信任的不是青衣,而是青衣背后的他。 池棠没想到他一猜就中,不由呆了一呆,旋即心中大乱,慌忙抓住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俨暗叹一声,将她轻轻搂住,低声道:“别急,慢慢说。” 池棠只觉心中万种不安都被这一句瞬间抹平,忽地眼眶一热,又落下泪来,钻进他怀里抽抽噎噎道:“殿、殿下……我知道错了……” 李俨心里一松,吻了吻她的发顶,问道:“错哪儿了?” 她语声哽咽道:“我不该、不该怀疑殿下……” “怀疑孤什么?”李俨微微蹙眉。 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我不该怀疑殿下会杀我……” 李俨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瞬间呆住了。 池棠见他沉默不语,突然害怕起来,反而收了哭声,小心翼翼揪着他的衣襟抽泣道:“我知道错了……我怀疑殿下,怀疑殿下真的好难过,我好怕……” 他仍旧沉默着。 池棠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渐渐松了手,往后退去。 才退了一步,他便突然收紧手臂,将她用力按进怀里。 “别怕——”他低声道,“孤不会伤害你……”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声音愈低:“孤若有负池棠,便教孤储位不保,山河无继!” 池棠呆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殿下、殿下不用发这样的誓,不用的——” “应该的,”李俨握住她的手,“你第一次离开父亲,纵然身边再多护卫侍女,心里也会不安,平时没事不觉得,一旦发生什么事,心里就会失控,这不是你的错,是孤做得不够好,不足以被阿棠信赖。” 池棠含泪摇头,不知如何作答。 李俨吻了吻她的手,低声道:“母后去的时候,孤已经入主东宫,内有父皇怜爱,外有舅父扶持,身边也不乏文臣武将效忠,可孤还是觉得不安,谁都不信,觉得谁都不是一心一意为孤——”他再次抱紧她,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无人可信,真的很难过。” “后来呢?”池棠忍不住问道。 “后来就习惯了。” “习惯了?”池棠大急,挣起看他,“怎么习惯了?习惯什么了?” 李俨微微一笑,抚着她的脸道:“习惯了接受每个人的私心,各取所需,比单纯的信任更简单,也更可靠;再者,自己能立起来,也无需信赖他人。” 池棠痴痴地想了一会儿,怅然若失:“习惯了,就不难过了吗?” “不——”他轻轻吻了吻她,柔声道,“是有了阿棠,就再也不难过了。” 可能是因为她笨拙的关心,可能是因为她的毫不设防,可能是因为她是她。 “无人可信,真的很难过,孤不想阿棠难过;” “如果誓言能让你安心,这是孤应该做的。” 第320章 你怎么回来了 无人可信,真的很难过。 池棠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突然问道:“殿下说无人可信,那齐国公呢?” 太子殿下对她的好毋庸置疑,只是,八年前齐国公做下的那件事,殿下知道吗? 他注视着她,眸光若有所动。 少顷,抬手将她垂落身前的发丝拂到肩后,道:“舅舅固然是一心为孤好,但他做的事也并非桩桩如孤所愿。” “比如?”池棠突然紧张得喉咙干涩。 李俨轻轻按揉她紧绷的双肩,缓缓道:“比如选妃,舅舅只想着联姻带来的利益,却不知孤心意,如此,孤是一定要反对的。” “还有吗?” 李俨沉吟道:“还有卢迁,舅舅早知他杀兄夺爵,却帮着隐瞒,只因卢迁主动依附于他,这回孤要动卢迁,舅舅也是不赞同。” 池棠身子一颤,问道:“陆先生说,东宫密探可知万里之遥,卢迁杀兄夺爵的事,殿下是今年刚知道的吗?” 李俨道:“东宫确实有密探,但素来只用作军情探知,若不是卢攸加害于你,孤也不会去查固安侯府。” 池棠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殿下……” 轻声唤出,心中无限欢喜。 他不会查,所以他不知道,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实在不该先入为主,就算怀疑,也该当面问清楚, “孤在。”李俨轻声应道,低头见她纤柔的小手亲昵包裹住他的拇指,可爱极了。 她跪起身,双臂柔软上攀,搂住他的脖子,眉梢眼角,眷恋依依:“无论是谁要害我,殿下都会帮我吗?” 李俨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道:“是,谁也不能害你,齐国公也不例外。” 池棠蓦地睁大双眼:“殿下你——” 太子殿下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李俨圈住她的腰肢往怀里带了带,问道:“今天在杨善村发现了什么?” 池棠迟疑道:“是从前我娘身边的婢女,病重不治,想见我一面——”觑了他一眼,“她叫芳姑,殿下有印象吗?” 李俨摇头:“孤只见过岳母三次,两次在齐国公府,一次在宫宴上,至于婢女,不曾留意——”眉间微蹙,“她对你说了什么?” 虽是这么问着,眼神却渐渐变了,云深雾重之下,隐隐惊骇。 池棠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能确定,我不能说,等爹爹回来再说。” “那就不说,”李俨吻了吻她的额,“别怕,杨善村那边孤会处理;” 又一吻,落在她鼻尖。 “池公很快就回来了,孤一定把你好好地交还给他,教他知道,孤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 再一吻,落在她唇角。 “日后,他便会放心将你许配给孤……” 一吻又一吻,滋生出许多欢喜。 池棠含着泪笑了起来,情不自禁迎上他的吻…… …… 夏辉轻轻地将门虚掩上,不自觉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烛影颤颤,缱绻得令人脸红。 她忙挪开目光,一转身,却差点撞上人。 对方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巴,往后一拖就是一丈有余。 “啧啧啧啧……”朱弦松了手,一脸的意味深长,“还是太子殿下有办法,把小棠棠哄得跟小羊似的,瞧这乖的……” 夏辉“嗯”了一声,心里如同卸了一块大石。 有太子殿下护着,姑娘就安全了,其他的,还是要等阿郎回来再说。 “哎!”朱弦撞了她一下,问道,“那个芳姑是不是跟小棠棠感情很好?她死了所以棠棠很伤心?” 夏辉脸色变了变,冷冷道:“她是叛奴!” “叛奴?”朱弦惊讶道,“叛奴她还敢回来?” 夏辉冷着脸没说话。 “该不是回来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吧?”朱弦叨叨问道,“她到底说了什么秘密,把棠棠刺激成那样?” 夏辉还是没说话。 朱弦继续努力猜测:“棠棠阿娘的旧仆啊……难道跟棠棠阿娘有关?” “别瞎猜了!”夏辉忍不住打断她。 再猜就快猜出来了! 朱弦还真的听话地闭嘴了。 实在是刚刚脑中粗粗掠过的几个念头都很吓人,例如棠棠娘被人谋杀、棠棠不是池长庭亲生之类的,还没细想就把自己给吓到了。 赶紧看看屋里的缠绵压压惊。 看也看不到啥,夏辉虽然没把门关严实,可也不是站那么远就能偷窥到的。 只不过隔着门板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浓情蜜意。 朱弦突然有点小兴奋:“你说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让他们俩在里面没事吧?” “什么事?” “不就是——”答了一半,朱弦猛然发觉声音不对,看了夏辉一眼,她也是惊得一脸呆滞。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只见她们身后的院门口站了一个人。 半旧青衣,束袖缚腿,手里拿了一只斗笠,肩后背了一把长刀,一身普普通通的赶路装扮。 偏他劲腰长腿,身姿清逸,随随意意一站,便有一种风流写意姿态。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声,便将目光挪向了正屋,眉间微蹙,“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你、你——”朱弦终于找回了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眸光染月,刹那温柔,看得人目眩神迷。 “今天中秋,我怎么能丢下阿棠一个人?日夜兼程也要赶回来!”这一句,又将朱弦拉回了神。 她呆呆地看了看屋里。 日夜兼程赶回来没毛病,可……小棠棠不是一个人怎么办? “我不在的时候,都还好吧?”他问道。 朱弦下意识点头:“好啊……挺好的……” “辛苦你了。” 朱弦轻咳两声,道:“还行吧!” 他眼里笑意愈浓,正要往里走,又突然停住,摸了摸下颌青茬,回头问朱弦:“我这般不修边幅,是不是不太好看?” 朱弦脸上一热,下意识道:“啊……挺好看……” 恰在这时,屋里响起小姑娘软软的说话声。 他蹙了蹙眉:“这么晚了,她在跟谁说话?” 朱弦眸光闪了闪,道:“我也不知道呢!我刚从外面赏月回来,什么都不知道!”笑嘻嘻看他,“要不你去看看?顺便给小棠棠一个惊喜?”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大步朝正屋走去—— 第321章 芳姑到底说了什么 李俨扶着她靠在身上,如拥软玉,温香扑鼻。 长发未梳,婉转覆在素白中衣之上,如溪水自雪山之巅蜿蜒而下,一半没入玄色披风,一半落在他怀里。 “殿下什么时候回宫?”说话时,她身子动了动,青丝滑落,覆在手背上。 “过子时再走。”李俨从墨色长发中托起她软绵绵的手,手指晶莹粉嫩,害羞似地微微蜷着,“今天中秋,孤想陪着阿棠。” 她“嗯”了一声,乖巧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李俨不自觉目光上挪,小巧下颌以上,唇瓣娇美如花,引人采撷。 他却不敢再采撷了。 又将目光落回她手上,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低声道:“九月初,池公回京,待到九月中,孤便请旨册妃,腊月初五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婚期就定在那日,如何?” 池棠正要开口。 突然,“嘭”的一声炸响,劲风扑面,木屑乱飞。 池棠惊叫一声,吓得躲进太子殿下怀里。 “禽兽!放开阿棠!”怒吼声如雷贯耳。 池棠瞬间呆住。 只这一瞬,门口那人便携怒一个疾冲,伸手探到李俨怀里来捉。 不等李俨有所反应,怀里的姑娘便一把将他推开。 “爹爹!”女孩儿乳燕归巢般扑进来人怀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好似受尽了委屈。 怀抱既空,李俨默默站起身,拍去胸前凉意,朝池长庭微微颔首,道:“池公怎得提前半月回京?” 池长庭正被女儿哭得手忙脚乱,一听他说话,顿时勃然变色,一手抱住女儿,一手抬起。 “铮”的一声,长刀出鞘。 池棠吓得眼泪都没了,忙抱住他的右臂:“爹爹!冷静点!冷静点!” 池长庭将她拉了下来,杀气凛然地瞪着李俨:“别怕,爹爹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池棠在他怀里急得直跳:“没有啊!殿下没有欺负我!” 池长庭杀气一敛,看了看满脸焦灼的女儿,又看了看神色略显尴尬的太子殿下,压低声音问道:“没欺负你?那你哭什么?” 池棠腾地红透了脸,嗫嚅道:“我就是看到爹爹回来太激动了……” 池长庭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就此作罢,而是皱着眉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 披散的发,哭红的眼,身上披着太子的披风,里面穿着—— “你又穿着寝衣跑出来!”池长庭气得脸都青了,“我上次怎么说的!你可有半点把爹爹的话放在心上!” 池棠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我——” 李俨轻咳一声打断她,淡淡道:“阿棠没有跑出来,是孤闯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池长庭横眉冷目,刀尖以对。 “若不提前半月回来,倒不知自己所托非人——”刀尖缓缓转了半圈,将暖黄烛光反射出冰冷杀气,“殿下就是这样照顾阿棠的?竟是我引狼入室了!” “爹爹……”池棠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李俨看了她一眼,却是眉目一软,道:“池公误会了,只因今天中秋,阿棠又有些心绪不佳,孤来宽慰宽慰她。” 池长庭冷冷一笑:“半夜三更,宽慰宽慰?” 所以他刚才看到的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就是太子殿下的宽慰? 李俨点头:“确实如此。” 池长庭又是一声冷笑:“你当我瞎吗?”话音未落,突然手中刀光骤长,划向李俨左臂。 李俨躲闪不及,上臂被划破一道口子。 “殿下!”池棠吓得面无血色,丢开池长庭朝李俨扑去,却被池长庭拉住,半分也逃离不得。 太子都见血了,这事可就闹大了! 倚在门口的朱弦终于没好意思再看下去,用力咳了两声,道:“太子殿下说的都是真的,棠棠今天心情很不好,说好的宫宴也没去,太子是担心她也过来看看——”见池长庭回头看她,神色越发端正,“真的是宽慰,我一直看着呢!”目光闪了闪,“也就是宽慰到后面就……嘿嘿,你也是过来人嘛!” “你不是外出赏月刚回来?”池长庭冷冷问道。 朱弦讪讪一笑,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池师兄交代了我好好照顾棠棠的,我哪敢丢下她自己去赏月?” 池长庭冷笑一声,拿刀的手还是没有放下。 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半夜三更来找心仪的姑娘,心里能想什么?以为他不懂吗? 就算一开始是想宽慰,等心上人在怀时,什么龌龊的想法冒不出来? 池长庭一想到这里,就恨不得给李俨再来个几刀,最好打断双腿,让他以后爬都爬不进来!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他还只是想想,女儿就急了。 “爹爹!你听我给你解释!”池棠扒着他拿刀的手道。 “你给我解释!现在就给我解释!”池长庭冷冷道,刀尖还是纹丝不动。 边上朱弦突然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哼!我爹从来不对我生气!”却是学了池棠说过的一句话。 “闭嘴!”池长庭冷冷瞥了她一眼。 池棠忽然眼眶一热,满心焦急烟消云散。 这是爹爹啊…… 爹爹不会真的伤害太子,更不会真的恼她,他再生气,也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爹爹。 池棠吸了吸鼻子,抱住他的胳膊,软软道:“爹爹,你回来太好了……”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冷笑:“少来这套!给我解释!” 池棠一点也不怕他了,转头对李俨道:“殿下先回去吧——” “我让他走了吗?”池长庭怒道。 几个月不见,女儿竟然不听话了! 池棠拉着他的袖子,道:“爹爹,让殿下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冷笑。 出息了!居然跟他玩缓兵之计? “是不是芳姑的事?我可以听吗?”朱弦突然插了一句。 池长庭目光一动:“芳姑?” 池棠点了点头,突然泪眼盈盈:“我今天见到芳姑了……” 池长庭看得惊疑不定,终于收了武器。 …… 朱弦当然不可以听,悻悻地被赶走了。 屋内只剩下父女二人并一个夏辉。 池长庭拄刀坐下,冷冷看了她一眼:“什么事?说吧!” 池棠看着他,顿觉浑身一松,在他身旁软软地跪了下来,压抑许久的悲愤与惊恐齐涌而出,令她瞬间湿了眼眶。 “怎么了?”池长庭看得心疼,一时顾不上同她置气。 池棠猛地抓住他的手,低声抽泣道:“爹爹,芳姑说,阿娘、阿娘——” 池长庭脸色瞬变:“你娘怎么了?” 池棠咬紧牙关:“她说,阿娘、阿娘是被齐国公派人毒杀的!” 说完这一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第322章 是不是芳姑 池棠虽然没见过父亲少年时的桀骜,却也知他年过而立,骨子里依然自负不驯。 别说对上太子殿下没有半分尊敬,就是上回见他在御前,也未曾弯过脊骨。 只有齐国公,能得他毕恭毕敬的一拜,能得他鞍前马后的效劳。 不是因为齐国公对他仕途上多有提携,而是为当年齐国公夫人对阿娘的救命之恩。 可是如今,救命之恩却成了个笑话。 “……重金买通芳姑,在阿娘汤药中加了一味……致气血渐亏,脏腑衰亡……” 趁病弱下慢毒,和卢迁毒害兄长如出一辙的招数,甚至于前世的衫衫也是这般送了命。 一样,却也不一样。 苏瑾是在苏家动的手,卢迁也是在自家,他们有足够的条件善后。 而齐国公却是能将手直接伸到别人家中。 在池家,在爹爹眼皮底下,游刃有余地害死他最重要的人。 而后整整八年,滴水不漏!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池棠悲愤之余,只觉骨血生寒。 原来有的人杀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原来在自己家里,也并不安全。 这一整天,她都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痛着,恨着,茫然着,又万分恐惧着。 直到爹爹回来,才完完全全松懈下来。 她伏在父亲膝头,一边哭,一边将压着不敢诉之于口的秘密一一道来。 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池长庭就沉默了。 待到说完,池棠才发现他已将坐榻的木雕扶手掰了一角下来,手背上青筋暴起,捏得木屑四落。 池棠哭着拉过他的手,用力掰开,将扶手和木屑拍落后,捧着他的手仍旧哀哀不能自已。 原来她不是命中注定没有母亲的陪伴,原来爹爹不是命中注定会失去挚爱的妻子。 原来他们父女这些年相依为命的遗憾不是天赐的磨难,而是有心人的操纵。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阿娘?”她真的想不通。 阿娘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又体弱很少出门,能妨碍到谁? 如果是李姝之流,池棠还能想通。 可齐国公这样的世家权臣,为什么要对付阿娘一个弱女子? 她捧着的那只手猛地一颤,继而突然握紧她的手,紧得有点生疼。 池棠想抬头看他,他却突然俯身,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 “爹爹……”池棠哽咽唤道。 他扶在她脑后的手用力按了一下,长出一口气,松开手,道:“别急,凡事要有证据……”低声恍若自语,又似抚慰。 忽又问道:“芳姑呢?” “芳姑死了,她原本就只剩了一口气,说完这些就死了。” 哭过诉过,又有爹爹在身旁,池棠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抬头看他,只觉眸色沉沉,如风雨欲来,然面上却无甚表情。 “确认是芳姑?”池长庭看着她问道。 池棠点头:“我、夏辉、莫三、莫七,还有展哥哥都确认过了。” “尸体呢?” “莫三收殓了。” 池长庭起身:“你歇着,我去找莫三!” “我也去!”池棠跟着起身。 池长庭蹙眉:“我是去验尸。” 池棠抿了抿唇,道:“爹爹,你这次回来,还得走吧?” 池长庭眼中闪过一丝躁怒,捏了捏眉心,点头道:“是!我私自回京,不能让人发现,至九月初,须与随行同僚一起进京。” 如果真有此事,这次的功劳将是他立身之本;如果此事有假,他更不能为此放弃这一趟的谋划。 “别怕,我走之前,一定把你身边安排好!”池长庭安慰道。 池棠摇头:“我先前怕,是怕等不到爹爹回来,怕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爹爹,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一来爹爹已经知道了,二来,她相信太子殿下会保护她。 池长庭听着这话颇有些悲观,皱眉正要呵斥,又听她道:“这件事才刚刚起了个头,你走之后,也许又发生什么需要我独自面对,我若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失了先机?”她忽然又湿了眼眶,“何况,事关阿娘,我不能不知道。” 池长庭心中一叹,终是点了头。 为保池长庭行踪隐秘,前院书房不便点烛,于是将验尸处放在了柳院正房。 展遇、莫三、莫七以及七凤谷三名弟子都来了。 芳姑的尸体已经打理过了,甚至比池棠白天见到的还要干净一些。 不过再干净也是死人,池棠看了一眼,还是犯怵挪开了眼。 边上朱弦嗤笑了一声,道:“不敢看就别逞能,看个死人还能让你特别优秀了?” 池棠红了脸不敢反驳,强自镇定地去看池长庭。 芳姑跟了阿棠娘多年,池长庭只有比展遇等人更熟悉她。 他盯着死者的面容看了一会儿,问道:“芳姑身上可有旧伤或者胎记?” 这话是问池棠和画屏了。 池棠同芳姑分开时不足七岁,还真没留意得这么细,只能无奈摇头。 夏辉却想起一桩:“姑娘四岁时,被齐国公府的十一郎拿草蚱蜢吓着,芳姑护着姑娘跌了一跤,左上臂侧下留了一道长约一寸的旧疤。” 朱弦拔了窦淮的匕首,划破尸体的左袖,看了一眼,道:“是她没错。” “还有其他特征没?”池长庭问道。 夏辉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头:“我当时还没在内院伺候,同芳姑并不熟,恐怕要去问画屏了。” 朱弦不以为然道:“这样还不够吗?人都死了,临死还特意跑来骗你们一回?” 池长庭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道:“派人去昌松查一下。” 展遇应下。 朱弦嘀咕道:“一个大男人,疑心这么重……” 池棠忍不住辩驳道:“事关重大,当然要谨慎周详一些!” 虽然她也笃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确认芳姑的身份后,就没有怎么怀疑。 但爹爹和她不一样,齐国公毕竟是爹爹效忠多年的恩师……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温,随即道:“提审银烛!”说完却心中一动,看向池棠。 池棠愣了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摇了摇头。 前世没有! 前世银烛没有带她见过芳姑,甚至提都没提过! 第323章 唐氏之死 银烛到她身边,是为带她去见芳姑。 可是前世银烛没有带她去见芳姑,又为何到她身边? 前世她那么信任银烛,银烛不可能来了却没机会开口。 也不可能是来了才发现她没能力报仇,毕竟一个孤女没有能力对抗齐国公,这是很容易得出的结论。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 “爹爹——”池棠拉着他想问,突然想起屋内还有别人,不便提前世相关,想了想,临时换了话,“我记得当年替阿娘看病的是一名御医?” 池长庭眸光一冷,道:“是齐国公请来的御医。” 池棠忙问:“那名御医现在在哪儿?” …… “当年替唐氏诊治的王御医告老还乡了!” 李俨眉间蹙起:“什么时候?” “好像是去年吧?”商陆不太确定,“但是他确实没有老到需要告老还乡。” “你觉得王御医医术如何?”李俨问道。 “一般般吧!”商陆神色有些自得。 忽又瞥了李俨一眼,问道:“怎么?小棠又怀疑她娘的死了?”呃,怎么感觉在骂人? “又?” “哦!上回大概五月初的时候,向我打听过可以致人衰弱的慢性毒——”摇头一叹,“都这么多年了,池长庭怎么还没走出来?现在带得女儿也疑神疑鬼的,真是作孽!” “唐氏的脉案在哪里?” “早让池长庭拿走了!”商陆道,“当年唐氏病故,池长庭发了疯似的,总怀疑有人害他夫人,吓得王御医双手奉上脉案保命!” 李俨沉吟片刻,问道:“你怎么看?” 商陆一愣,惊讶道:“不是吧?殿下也怀疑唐氏之死有问题?”忽然神色一动,“殿下大半夜急召我入宫,莫非已经有证据了?” “可能有个人证。”李俨道。 “可能……”商陆噎了一下,没趣地说,“唐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人不肯接受事实?” “你到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所以你什么都没看出来?”太子殿下淡淡道。 商陆顿时觉得受到了蔑视,忙道:“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死因还是能看个大概的,她就是气衰而死,底子太薄了,没办法,这种人就是没福气。” “有没有中毒迹象?”李俨直截了当问道。 “真没有!”商陆无奈道,“虽说人死没脉搏,作为大夫诊不出体内积毒,但中毒总有些迹象,我是一点都没看到!” “诊不出来?” 商陆噎得不想说话了,怎么就是抓这种小字眼呢? “殿下不知道吧?池长庭当时都找仵作看过了!”商陆有些恼羞成怒,“总不能从御医到仵作都让人买通了吧?谁这么无聊废那么大力气对付唐氏一个孤女?” 李俨沉眸不语。 谁会废那么大力气?可是,如果不费吹灰之力呢? “不过……”商陆突然面露迟疑。 李俨抬眸看他,无声催促。 “其实有时候未必需要用毒——”商陆谨慎地说,“就凭唐氏的身子,稍微换个一两味药……” 李俨眸光一紧。 商陆犹豫道:“殿下要是还能找到唐氏当年用的药方,我倒是可以把药方漏洞写出来,只不过,以唐氏的身子,漏洞真的太多了,就算写出来也不好筛查。” 李俨点点头:“退下吧!” 商陆施礼告退。 李俨左手抬起,做了个手势,沉吟缓道:“西郊杨善村尾有个今日新亡的女子,细查她的行踪来历。” “是!”暗中有人应道。 “事涉池乡君者,勿令外传。” “是!” 李俨抬起的左手手指收拢,却还没放下。 沉吟许久,又道:“查一下,是谁带池乡君去的杨善村。” …… 池宅,柳院,丑时将尽。 池长庭对着银烛重复问第三遍的时候,池棠终于困极睡了过去。 审讯不能随意中断。 池长庭一面放低了声音继续咄咄逼问,一面朝朱弦使了个眼色。 朱弦打着哈欠上前,刚抱起池棠,她便惊醒过来:“好了吗?问完了?”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暗忖也问得差不多了,便令人将银烛带下去。 “今日之事,也不瞒师弟师妹……”池长庭面色淡淡地将情况简单说了说,屋内无不面色震惊。 朱弦更是一个激灵,打到一半的哈欠都没了。 她看看池长庭,又看看池棠,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棠棠是亲生的。 “——天明前我要出城,半月后才回,阿棠这里,还要请诸位多多费心!”池长庭继续道。 展遇等人自然不在话下,窦淮、魏少游也纷纷应下。 池长庭又具体做了些安排,令窦淮、魏少游及展遇等三人每夜轮流巡守。 “府内虽有东宫暗卫,也有防不住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说着,池长庭将目光扫向屋里心虚的两位姑娘,“朱师妹!” “在!在!”朱弦瞬间挺直了身板,“师兄说得对,东宫暗卫靠不住!” 池长庭扯了扯嘴角,道:“内院就拜托朱师妹了,夜里尤其警醒些。” 朱弦正色道:“师兄放心,从现在开始,一只公蚂蚁都别想爬进柳院!” 池长庭又嘱咐了几句,便道:“你们都去歇着吧,我再同阿棠说两句。” 待诸人离去,他回过头,发现池棠又趴在茶桌上睡着了。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这一夜,实在是难为她了。 池长庭走到她身旁,坐下,抬手拂去她脸上的发丝。 只这么一个轻轻的动作,竟然也惊醒了她。 她抬起头,目光茫茫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渐渐聚起精神,揉了揉眼睛,问道:“我又睡着了吗?”语气中有些愧疚。 池长庭手梳了梳她的长发,轻声道:“芳姑那边还需查证,银烛也有疑点,你先别急——” “什么疑点?”池棠忙问,心里十分懊恼。 一定是她睡过去听漏了。 池长庭眸光一沉:“她答得太好了。” 池棠迷惑不解。 池长庭冷冷一笑,道:“夜半子时,审讯一个多时辰,连朱弦都困得东倒西歪,银烛却每一个问题都能答上来——” “反复三遍,无一错漏!” 第324章 爹爹希望你能懂事 池棠怔愣许久,问道:“所以她是有备而来?那芳姑呢?芳姑是假的?还是说了谎?” 芳姑在见过她之后就死了,那是回光返照。 她留着最后一口气,只为将那段话告诉她。 述说时,她数次激动崩溃痛哭,她流着泪的眼里有懊悔。 她说她对不起阿娘,她死也赎不清自己的罪。 她表现得太真实了,池棠下意识就信了。 还是爹爹厉害,这么快就抓到了破绽。 池棠崇拜地看着池长庭,爹爹回来真是太好了。 池长庭揉了揉她的脑袋,却道:“也不一定——” 池棠一愣。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的真假和事情的真假是两回事,芳姑和银烛的身份有待查证,但是你娘——”他声音哑了一下,又恢复正常,“无风不起浪,不可等闲视之!” 所以是……无论芳姑和银烛身份真假,阿娘都有可能真的是被人害死?池棠懵懂地想着。 池长庭看了看外头天色,道:“我要走了,接下来半月你尽量少出门,等我回来再说!” 池棠听话点头:“我就说我病了,哪儿都不去!” 池长庭回过头,抬手轻轻抚着她微凉的秀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身上的玄色披风。 池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声唤道:“爹爹……” “太子能走到今天,离不开齐国公的扶持,”他突然开口,神色语气都浸着凉意,“如果这件事是真的——” 他语声一停,凝视她许久,终是叹道:“爹爹希望,你能懂事。” 池棠抿紧双唇,眼里模糊了一瞬,又逐渐恢复清明。 她“嗯”了一声,又觉得声音太轻,便用力点了点头,哑声道:“爹爹,我会的!” …… 李俨想着,既然池长庭回来了,他们父女必定有许多话要说,这一夜,池棠应该是没怎么睡。 因此第二天,他特意等到黄昏时才登池宅门探望。 然而,并没有如愿见到记挂的姑娘。 “病了?”李俨霍然起身,心中火烧火燎。 遇上这样的事,急怒攻心的都有,也不知她病成什么样了。 尹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忙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说是受了凉,养几天就好!” 李俨暗暗松了一口气,道:“烦请夫人带路,孤去看看她。” 尹氏面露为难:“殿下身份尊贵,万一过了病气——”话没说完,就见太子殿下眸光淡淡看着自己,突然就不敢说下去了,喏喏侧身,“殿下请随我来……” 然而到了柳院,还是被拦下了。 这一个可没尹氏那么好说话—— “病了!谁都不见!”朱弦简单明了地说。 李俨蹙眉:“这话是她说的?” 朱弦朝他暗示地挑了挑眉:“不是棠棠说的,还能是谁?” 李俨沉默。 不是池棠,当然就是池长庭。 看来池长庭人虽然走了,话还是留下了,那姑娘向来听话,今天定然是见不到了。 见不到,他也不能就这么走了,于是问道:“病得严重吗?哪里不舒服?精神如何?” 朱弦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在吴兴王府的时候,太子殿下特意避开池长庭的耳目来见棠棠,结果被她拦在门外,还眼睁睁看着她抢走了棠棠的冬枣。 此情此景,啧啧啧,历史重演啊!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太子殿下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被她拦在门外的命!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不严重,哈哈……就是有点低烧,没什么精神,吃了药刚睡下呢!哈哈……”朱弦止不住乐。 李俨不由沉下了脸:“阿棠病了你很开心?” “哈哈……殿下说哪里话,我怎么会开心哈哈哈……我特别担心呢!哈哈哈……” 李俨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冷冷道:“孤会派御医过来!”说罢,拂袖而去。 朱弦一边往里走一边继续乐,到了内院还停不下来。 拦着太子殿下见心上人真的太爽了,哈哈哈…… 媚娘看到了,忍不住道:“你拦了太子殿下这么得意,不怕殿下生气降罪吗?” “怎么会?”朱弦刚这么一说,笑容便僵住了。 上回拦了太子殿下,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想到这里,朱弦背脊一寒,忙问:“棠棠睡了吗?” “吃了药刚睡下”这种话当然是说了骗太子殿下的。 “还没吧?”媚娘往屋里看了一眼,“没见冬芒出来——”撇了撇嘴,嘀嘀咕咕,“都是伺候人的,就她作威作福,不让我进就算了,轻罗也拦着不让进……” 轻罗正低头垂眸守着小炉,被提到也没有反应。 朱弦管不着这些,听说池棠没睡就往屋里冲了。 万一太子殿下恼羞成怒又要关她,可就只有小棠棠能救她了! 一进屋,就听到池棠恹恹的声音:“我没病,不要吃……” 冬芒道:“大夫都说你病了!” “大夫总喜欢说人病了。”虽然有气无力,还是坚持反驳。 冬芒气极:“姑娘都十四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吃个药还这么费劲?”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要不要吃药。”继续坚持。 朱弦“噗嗤”一笑,走进卧房。 床榻上,池小姑娘正裹成一团趴着,小脸枕在手背上,压得有些变形,眉眼耷拉着,一点神采都没有。 再一看冬芒手里,满满一碗汤药,好似一点也没动过。 冬芒见了她忙来告状:“朱姑娘你管管她啊!” 朱弦拿过药碗,道:“我来!她不吃我就给她灌进去!” 冬芒振奋地跳了起来:“我去拿蜜饯!” 朱弦是认真的,往床边一坐,就要扶她起来灌药。 “朱师叔——” “叫师祖也没用!生病了就得吃药!”朱弦铁面无私。 池棠幽幽一叹,道:“我一想到我娘可能被人在药里下过毒,就不敢吃这个药……” 朱弦动作一僵,下意识把药碗丢了出去。 “啪!”碎裂声。 “朱姑娘!你怎么助纣为虐!”拿着蜜饯进门的冬芒气急败坏嚷道。 朱弦搪塞了几句,将她赶了出去,回头朝池棠抱怨道:“你怎么惯出这么个泼辣的丫头?” 池棠吃吃笑道:“以前我身边还有个叫春曦的,小的时候比冬芒还泼辣,后来长大了就很厉害——”忽然一叹,“我要是能有她们一半厉害就好了……” 第325章 绝不会放弃 朱弦见不得她这副丧气模样,挑眉道:“你怎么不厉害了?我正要找你救命呢!” 池棠“噗嗤”笑道:“师叔是不是又在殿下面前得意忘形了?” “什么叫又?”朱弦不满。 池棠嘻嘻笑道:“师叔放心吧!殿下很和气的,不会同你计较这些小事。” 朱弦嗤笑道:“你当我没被他计较过吗?” 池棠也想起了一年前的事,趴在床边咯咯直笑。 朱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其实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很厉害。” 池棠怔怔看着她 朱弦嗤笑一声,又道:“我武功那么高,还不是栽了好几次?” 池棠…… 池棠觉得无力反驳,甚至好像被说服了? 愣了一会儿,转而问道:“殿下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说等会儿派御医来给你看看。”朱弦回答。 “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昨晚没睡,觉得困。”池棠恹恹道。 “你都睡了一整天了,还觉得困呢?”朱弦不以为然。 “真的没病啊……” “这话你跟御医说去!”朱弦睨着她道,“你不就是不放心外面的大夫吗?东宫派来的总放心了吧?” 池棠皱了皱鼻子,道:“我是不敢吃药啊!” “等御医开了方子,我亲自给你去抓!” “你懂药吗?” 朱弦噎了一下,道:“那让你窦师叔给你抓去,他懂!” “行吧……”池棠妥协了,又叹一声,“爹爹嘱咐我这阵少出门,本来想装病不出的,这下也不用装了。” 朱弦想起方才太子殿下的脸色,忍不住“嗤”了一声,道:“你装病不出,挡不住人家来探病啊!” “不是有师叔挡着嘛!”池棠笑眯眯看着她。 朱弦撇了撇嘴,道:“我怕我再挡一次就要被太子抓起来了!” 池棠收起笑容,沉默了一会儿,道:“要不我给他写封信,让他以后别来了……” 朱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你不会是想始乱终弃吧?”朱弦有些不敢置信,“不是昨晚还跟太子卿卿我我的?” “什么啊!”池棠瞪了她一眼,拉起被子蒙住头,“我要睡了!” 隔着被子,听见朱弦嘀咕了两声,渐渐没了声音。 又听到有人进屋来,池棠便翻了个身朝里睡。 “姑娘?”是夏辉的声音。 池棠没有回答。 须臾,脚步声轻悄离去。 池棠徐徐放松了身子,抓起被子,再次将脸蒙上,捂住了不小心出口的呜咽。 泪刚从眼角涌出,便被被子拭干。 黑暗中,一切变得清晰。 就连昨夜的话语都清晰在耳—— “太子能走到今天,齐国公功不可没……” 功不可没,岂能袖手?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爹爹希望,你能懂事……” 杀母之仇,怎么能不懂事? “有了阿棠,就再也不难过了……” 可是,好像……还是要难过…… …… 东宫,丽正殿。 殿前宫灯亮起时,商陆匆匆入内。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偶感个风寒,多喝热水,多睡觉,发发汗就好了。”商陆说完这些,觑了一眼端坐书案后的太子殿下,语气古怪地说,“对了,小棠让我给殿下带个话——” 看到太子殿下抬头看来,眼里隐约期待,商陆“嘿嘿”一笑,道:“小棠说,她家里大人不在,她又卧病在床,不便见客,让殿下不必再去探望了!” 这哪是不便见客?根本是不想见某人啊! 商陆幸灾乐祸地看着某人,却只见他垂下目光,神色依旧冷冷淡淡,没什么变化。 这就有点无趣了,商陆只好主动出击:“殿下是不是跟小棠吵架了?她怎么不肯见你呢?” 太子殿下选择了对他的问题置之不理,顾自问道:“你见她精神如何?” “病了还能好到哪里去?我到的时候还在睡,听说睡了一整天了,人都睡傻了,见到我半天没吭声——”商陆目光一闪,看了李俨一眼,“眼睛也睡肿了……” 李俨低头看着面前的奏章,沉默许久,道:“每日午前看诊回话。” 商陆应下。 “退下吧。” 商陆只好遗憾地离开了。 李俨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奏章,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这个局面他并非没有预料过,只是仍旧没有想到对策。 她的意思,他明白。 如今还只是怀疑,池长庭已经不许她和他见面了。 倘若唐氏之死真的同齐国公有关,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但是齐国公再有不好,也是他亲舅,更别说这么多年的尽心辅佐和扶持。 若有朝一日,齐国公同池长庭对上—— 李俨闭了闭眼,心乱如麻。 他还没想到自己该怎么办,还要再想想,一定要好好想想…… 一定可以想到…… 晨钟响起,李俨睁开眼睛,眼里有一瞬的迷茫。 冯安上前,忧心忡忡道:“殿下,今天反正也没朝会,您去睡会儿吧?” 眸光回聚,李俨摇了摇头,起身从书案后走出。 “洗漱,更衣。”他淡淡吩咐了一声,闭上眼,慢慢适应坐了一夜后身体的迟钝和麻木。 更衣洗漱罢,李俨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望见门外青白天光,不自觉走了出去。 天才亮了不久,宫人们不是匆匆而行,就是在低头洒扫,处处忙碌景象。 皇宫禁内禁止喧哗,所有人都默默做着自己的事,即便看到他路过,也只是无声行礼。 他看着这些人,都是苍白的,看着那些宫阙殿宇,也是苍白的。 苍白且无味。 他从丽正殿出来,走过崇教殿,穿过崇教门,过嘉德殿、嘉德门,然后是重明门、嘉福门。 出了嘉福门,李俨停步往回看。 这条路,是东宫的中轴线。 当今天下,只有父皇和他能走这条路。 待他大婚,他的太子妃也会走这条路进来,至嘉德殿行礼,崇教殿设宴,然后在丽正殿,成为他的妻。 他等那一天,等了很久。 他可以继续等,但绝不会放弃! “殿下?”身后突然传来讶异的唤声,“殿下这么早出宫?” 第326章 看你把太子逼成什么样了 李俨转身回头。 清晨薄雾中,洒洒然走出一人,浅绯官服,面容恬淡,身姿清瘦如竹。 以女子之身,着五品官服,当今天下,也唯有一人而已。 李俨颔首为礼:“陆先生。” 陆子衿施礼后抬头,却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殿下今日有些憔悴。” 虽然太子殿下神色装束一如寻常,但眼里的血丝却遮盖不住。 李俨垂眸默了片刻,道:“恰有一事未决,愿请教先生。” 陆子衿含笑施礼:“殿下请赐教。” 李俨轻声道:“若恩与情不能兼顾,先生会如何抉择?” 陆子衿惊愕怔住。 太子殿下的恩与情,不是明摆着吗? 陆子衿蹙眉沉吟须臾,忽然转身走开。 在她身后,侍女牵着马儿隔数步候着,马鞍上系着一只布囊。 陆子衿从布囊里取出一卷书册,走回李俨面前,将书册递给他。 李俨不解地接过书册。 书册是新装订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这是新修的户婚律草拟稿——”陆子衿忽然笑了笑,“说起这个,还是小徒儿的意思呢!” 李俨正翻开书册,闻言抬眸,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陆子衿笑道:“不久前,小徒儿给前固安侯夫人杜氏写了一封荐信,让我帮着看看杜娘子有没有可能同卢迁义绝,按照旧律肯定是不行的,但巧在现在正在修新律——”她看了一眼李俨手里的书册,“这是我草拟的新户婚律,其中重新修订了义绝相关条例。” 李俨看着书册,拧眉若有所思。 “杜氏并不是没能力让杜娘子从卢氏脱身,但强行施压,便是撕破了脸,杜、卢两家世代交好,盘根错节,撕破脸难免两败俱伤,不若以律判,以理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俨一眼,“小徒儿此举甚合我心意,殿下以为呢?” 李俨眉心缓缓松开,却将手中书卷渐渐收紧。 陆子衿又笑了一声,道:“殿下若问我,我自是恩情皆不顾,试问,若人人以恩情决事,还要律法做什么?”敛起笑容,正色看李俨,“殿下身为储君,尤应公私分明,持正裁决!” 李俨抬眸看了她一会儿,拢手一拜:“多谢先生指点!” …… 日头初起,李俨大步走进丽正殿。 冯安追着问道:“殿下要传早膳了吗?” 李俨没有回应,直奔书案,急得冯安都快哭了:“我的殿下,你这不吃不睡的,是要闹哪样啊?” “传吧!”李俨终于匆匆回了一声,却没有停下铺纸择笔的动作。 待早膳摆好,李俨也搁了笔。 纸上洋洋洒洒,略有些潦草,不似他平日的端正字迹,李俨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那姑娘懂事地听从了父亲的话,心里定然又偷偷难过,说不得还背着人躲在被子里哭。 如此,怎么养得好病? 李俨又仔细看了一遍信的内容,才封入信封,唤来何必,将信件递给他,叮嘱道:“务必亲手交给阿棠!” 唤出这个称呼,心中顷刻柔软。 身为储君,当公私分明。 她是他的私,其余皆为公。 于公,则需等证据确凿再持正裁决;于私,他只想让她不再伤心—— …… 池棠怔怔地接过信,突然心里一慌,手不自觉用力捏紧,将信捏得皱成一团。 “你这是干什么!”何必又惊又怒,若不是朱弦拦着,就直接扑过来抢信了。 “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送来的!”他心痛嚷道,“你知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差点被朱姑娘当麻雀捅了吗?青衣也不知道掩护我!当然我也不是每次都需要掩护,轻功绝顶我是认真的,但是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朱姑娘也是一代高手,我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哎哟!”被朱弦拍了一脑袋,终于闭了嘴。 池棠紧捏着信,心里慌乱无措,还是不敢看。 太子殿下聪明绝顶,或许昨天她让商大夫传的那么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这封信,写的会是什么? 同意她的选择,理解她的无奈,还是怨怪她的薄情…… 无论是哪种,都让她觉得心痛。 “你怎么这样对殿下的信!”何必捂着脑袋,不敢反抗朱弦,只对着池棠委屈,“殿下为了写这封信早饭都没顾得上吃,更夸张的是,殿下昨晚一夜没睡都在构思——” “一夜没睡!”池棠失声喊道,“什么叫一夜没睡?” 何必睨了她一眼:“一夜没睡就是一夜没睡!字面上的意思你听不懂?我今早去换班的时候听说殿下昨晚在丽正殿坐了一整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天一亮就出去瞎逛,大概逛了一圈有感觉了才跑回来写信,一直到写完这封信——” “那他现在睡了没?”池棠焦急问道。 何必没好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性急?我这不是要说了吗?你非要打断我——” “啪!啪!” 朱弦不耐烦地拿着剑鞘拍了两下床沿,喝道:“说人话!” 何必立即闭了闭嘴,一脸乖巧地说:“写完信就吃饭睡觉了,真是难为殿下了,一封信就写得这么痛苦,还好他是太子不用写文章考状元,就这文思够呛的,虽说是太子,也是得好好读书才是,否则以后被你爹嫌弃……” 朱弦也懒得管他了,顾自催促池棠:“快看看写了什么?啧啧啧,坐了一整夜啊!你看你造的孽……” 池棠红了脸,忙不迭拆开信封。 正要展阅,却见朱弦甚是自然地探头过来,就连何必也闭了嘴伸长脖子过来偷看。 池棠“哗”的一下收了信纸:“你们出去!” 朱弦不满了:“看看怎么了?你看你们俩这闹得,我要不看着点,下回不知道你要把太子逼成什么样!” “就是就是!”何必附和道,“我们殿下平时多自律的一个人,被你逼得多惨?我也要看着,免得你又欺负我们殿下,你说你——” “出去出去!”池棠板起脸甩着手赶人,“殿下写给我的信,谁也不许看!” 好不容易赶走了两人,池棠裹起被子,往床帐内缩了缩,确保这个角度没人会偷看到了,才小心翼翼展开信笺—— 第327章 太子的墙角都敢挖 信笺展开,入目是略嫌潦草的字迹,和他平日的字大不相同。 池棠却看得怦然心动。 太子殿下那样一个清冷自持的人,竟然会因为她一句话心乱如斯,连字都写不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虚荣感和甜蜜感是怎么回事? 池棠拍了拍发烫的脸,开始看信—— 还没看完,池棠便“呜”了一声,捂着信滚进床里侧,又里里外外、床头床尾地滚了好几圈。 突然想起,怕被人瞧见她这模样,忙不迭从床尾钻进被子,又从床头钻出,把被她捂得皱巴巴的信笺再次展开。 字字入目,心里再无不安难过,甚至比从前任何一刻都更觉得欢喜。 他说,不便探望,那就不探望,他可以等到能探望的一天; 他说,前夜之事,他已心里有数,好好养病,一切有他; 他说,一定会没事的,他也一定会娶她…… “嫁娶之意,不曾轻言,言出即誓,未敢相忘……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卿须知我,唯卿不负,非卿不娶……” 池棠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折起来,放回信封里,然后藏到枕头下。 藏好之后,她盯着枕头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挖出来再看一遍。 如此反复,也不知看了多少遍,才在藏起来后,忍住了没再挖出来。 忍住不挖枕头底下的信,却没忍住扑到床里侧,把昨天藏起来的软脂木枕挖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虽然殿下说一切有他,可她也不能让殿下一个人辛苦吧? 她也要做点什么才是! 池棠想了又想,朝外喊道:“何叔叔!” 话音未落,何必就闪现眼前,还附带一个朱弦。 “赫!”何必看到她吓了一跳,“殿下信里写什么了?怎么你看了跟吃了灵丹妙药似的?难不成殿下让我送过来的是什么祛病符?听说现在有个道士画符很灵——” “咳咳!”池棠红着脸用力咳了两声打断他,道,“何叔叔,你回去回禀殿下,就说、就说——”脸更红了,“就说我看到信了,我、我会好好养病的,让他不必担心……让他也好好照顾自己……” 声音越说越小,两颊的酒窝却越来越深。 何必却觉得不够:“你不写个回信什么的?要不送点信物?不然殿下怀疑我乱说怎么办?再说了,殿下一夜没睡给你写了这封信,你就传这么两句话?跟谁学得——” “闭嘴!”朱弦瞪了他一眼,“让你回就回,哪那么多废话?没看到我们棠棠正病着吗?有精神写回信吗?” 见何必抿紧了嘴,才转向池棠笑嘻嘻问道:“太子信上写了什么?把你哄得乐成这样? “我哪有……“池棠嘟囔着避开她的目光,同何必道,“你就这么说吧,殿下这么聪明,你有没有乱说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会冤枉你的!” 至于回信和信物……还是算了吧,爹爹要是知道她和太子殿下互通往来,一定会生气的。 嗯……传传话不算互通往来吧? 何必也不知是被朱弦喝住了,还是因为她不回信生气了,走的时候竟然闷声不吭,连到了外面媚娘主动同他打招呼也没理。 委屈得媚娘趴到窗口来问:“他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一个字也不跟我说?” “可能说累了吧?”池棠随口应了一声,转头问朱弦,“朱师叔,我的药抓回来了吗?” 她一时也想不到能做什么,先把身子养好吧! 朱弦正想继续打听信的内容,闻言却是一怔,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还没吧?” …… 此时窦淮还在药铺里抓药。 因为要亲自一一辨认药材及分量,比较费时,所以耽搁了许久。 眼看就剩最后一包药时,药铺里突然涌进来一群人。 这药铺不小,敞开了两个门面,其中一个坐着坐堂大夫,另一个门面是药铺柜台。 这一群人涌进来,几乎把两个门面都占了,活像上门踢馆的。 但仔细一看,就知道不是了。 这一群人,是十几名衣着鲜亮的奴仆簇拥着一名华贵明艳的少女。 少女一进门就径直朝窦淮走去,身旁的奴仆也极其配合地迅速将窦淮包围了起来。 药铺掌柜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去,还没近前,就被奴仆挡了回去。 所以不是踢馆是寻仇? 周围人正小心猜测着,便见那名被围的男子神色自若抱拳行礼:“薛郡君!” 窦淮自然是认得薛筝的,也大概猜到薛筝为什么而来。 薛筝看了一眼他面前包好的药包,皱眉问道:“真的病了?” 窦淮点头:“昨日东宫侍医商陆已经来诊过了,开了药方。” 薛筝狐疑地看了一眼抓药的伙计怯怯递上来的药方:“不能让东宫直接抓好送过来?还特意让你亲自出来抓药?” 就算不是东宫直接抓好送过来,也轮不到窦淮。 窦淮算是池小姑娘的长辈,池家又不是没有下人,怎么能劳动长辈亲自出来抓药? 这个吧……窦淮也觉得有点不好解释,想了想,道:“小师侄病了,我们这些做师叔的心急如焚,恨不能做点什么,恰好我略懂药物,就出来抓药了。” 薛筝听罢,却眼神变了变,冷笑道:“轮得到你心急如焚?” 窦淮也不懂她在生什么气,心知惹不起这种世家千金,便选择了沉默以对。 薛筝正要继续说话,却见药铺伙计怯怯递过来一只药包:“最、最后一包了……” 窦淮接过药包,道了声谢,却没有离开,而是打开了药包,将里面的药材一一辨认查看,光看神色都看得出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上心的事。 薛筝越看脸色越沉。 等他重新包好药包,打算要走时,薛筝冷冷一扬下巴:“我随你一道,去看看小棠!” 窦淮愣了愣,婉拒道:“小师侄卧病精神不佳,这阵子都不见外人,昨天太子殿下来也没见。” 薛筝勃然变色,一把将他扯到门外,厉声低喝:“太子都外人,敢情就你内人!东宫的墙角都敢挖,你活腻了吧!” 第328章 我给你当嫂子吧 窦淮总算摆脱了薛筝的纠缠,匆匆回到池宅。 走到内院门外,却踌躇着没有进去。 原本朱弦交代的是,让他抓好药直接拿进去,不要假手他人,可是记起刚才薛筝的话,又有点犹豫。 万一真的引得太子误会了什么,岂不是害了小师侄? 正琢磨着要不要喊个人去把朱弦叫出来,忽觉眼角红光一闪,朱弦就出现在了眼前。 朱弦不由分说先拿走了药包,一面数药包数量一面抱怨道:“怎么回来这么晚?棠棠都问起你好几回了?” “问我什么?”窦淮下意识问道。 “问你的药啊!还能问你什么?”朱弦随口答了一句,又忍不住嗤笑一声,“她今天收到了太子的信,跟起死回生了一样,之前还闹着说自己没病,这会儿都催着要吃药了!” 抬头见窦淮神色怔忡,问道:“怎么了?” 窦淮回神,摇头道:“没事,今天在外面遇上了齐国公府的薛郡君,耽搁了一会儿。” 朱弦“呀”了一声,道:“那姑娘可不好招呼,没欺负你吧?” 窦淮摇头:“没有,就是问起小师侄,想来探望,被我拒绝了。” 朱弦赞赏点头:“干得好!以后齐国公府的人直接挡在门外,别放进来刺激棠棠!” 说罢,就提着药材进去了。 刺激小师侄吗? 窦淮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又苦笑一声。 他来拦,还不知道要被那个薛郡君说成什么样。 …… 拦得住薛筝,拦得住太子,却还是有些人拦不得。 池棠说了闭门谢客的第二天,柳院就放进来了一位探病的来客。 “真的病了?”陆子衫狐疑地打量着她。 池小姑娘正靠坐在床头,盖着半身被子,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池棠轻咳一声,道:“吃了药快好了。” “那就是不严重咯?”陆子衫睨了她一眼,“这么点小毛病,东宫还急巴巴地派了侍医过来,太子殿下是不是太紧张了?” 池棠拉着被子遮了半张小红脸,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她。 陆子衫笑了她一会儿,突然叹道:“你这样真好,太子对你这么好……两情相悦……”竟是一脸惆怅。 池棠忙拉下被子,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陆子衫撅起嘴,踢了鞋子往床上爬。 池棠往里挪了挪,让出位置给她。 陆子衫上了床,把侍女们都赶了出去,抱着被子往后一靠,气呼呼道:“我娘不要我了!” 池棠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她要把我嫁出去!” 池棠松了一口气:“她不是三月的时候就想把你嫁出去了?” 当时还安排过衫衫和苏瑾相看来着。 衫衫去年及笄,确实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 “不一样!”陆子衫道,“上次是我四婶提的,我娘就是答应了看看,这回她可主动多了,一下子给我找了好几个!” “都有谁啊?”池棠兴致勃勃问道。 陆子衫掰着手指数:“贺家表哥、何家表哥、虞家表哥还有顾家三郎!” “怎么都是表哥?”池棠惊讶道。 贺家是燕国夫人和陆家三夫人的娘家; 何家是陆先生的外家,衫衫虽然和先生不同母,但何家也算衫衫半个外家; 虞家则是衫衫的亲外家; 顾家是陆二夫人的娘家。 池棠不禁有些感慨,陆大夫人也是用了心了,给衫衫挑选的都是亲上加亲的人家。 但显然陆子衫并不领情:“可不都是表哥?就差苏家了!” 池棠蓦地一愣。 苏家是陆四夫人娘家,也就是苏瑾家。 出了苏瑾这回事,陆大夫人已经跟陆四夫人闹翻脸了,若不是苏瑾的事被梁王压了下来,陆大夫人都能逼着陆四郎休妻。 “你看她也不长记性,亲戚就一定好吗?还不是出了苏四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提起苏家陆子衫就愤愤不已。 这事也难怪她记恨到现在,苏瑾虽然死了,但后续也就不了了之、不能再提了。 甚至苏家都不知道苏瑾做了什么,还特意派了人上京来打听苏瑾的下落。 这难免让陆子衫有种还没报仇且报不了仇的无力感。 不过关于苏瑾的底细,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去查过,并且池棠也私下告诉了陆子衫。 苏瑾确实是苏家的孩子。 其生父庶出且早亡,苏瑾是遗腹子。 寡母出身不显,胆子却很大,从小将苏瑾当作男儿养。 养到十岁时,寡母病故,苏瑾便依附叔伯为生。 此后潜心读书,逐渐成为族中最出色的儿郎。 至于苏瑾何时以及如何成为吴兴王府头号死士的问题,太子殿下并没有查到。 唯一查到的疑点,是她七岁那年家里多了一名老仆,而那名老仆在她十五岁时病故了。 苏家其他人可能真的不知道苏瑾的秘密。 陆子衫见她怔忡不说话,拿胳膊撞了她一下,挤挤眼:“说起来,你还喜欢过她呢!” 池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才喜欢过她!” “我没有!”陆子衫嚷了一声,扑到她身上挠她痒。 “我也没有!”池棠出手反击。 顷刻间,东倒西歪闹作一团。 闹累之后,陆子衫先仰面躺了下来,低声叹道:“那时候,真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女的……还好我们早早地就不要她了……” 池棠侧卧躺下,忍不住笑道:“是啊,现在真是太好了!” 陆子衫却翻了个白眼:“好什么啊?我娘连顾三郎都给提上了!恨不得我明天就嫁出去!” “顾三郎不好吗?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的?”池棠笑着问道。 顾三郎貌美,堪称吴郡之——第二。 第一是她爹。 不过现在顾三郎应该是吴郡之冠了。 “我以前也就是喜欢看看他!”陆七姑娘颇见无情,“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我是嫁人呢?还是嫁孔雀呢?” 池棠“噗嗤”一笑,道:“那就虞家,亲舅家,你跟虞四又玩得好,嫁过去多合适!” 陆子衫又翻了个白眼:“我还跟你玩得好呢!要不要嫁到你家来?” 说完却是一怔,急吼吼侧身朝向池棠:“这个不错欸!你大哥哥长得也好看,是我喜欢得类型!要不我给你当嫂嫂吧?” 第329章 陆子衫的婚事 池棠急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大哥哥有心上人了!” “真的?”陆子衫更兴奋了,“是谁是谁?” 池棠也兴奋起来了:“这事我也是猜的,虽然我自己觉得八九不离十,不过还是不好往外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哦……” 床帐内,女孩儿窃窃私语,不时传出娇俏笑声。 屋外廊下,夏辉抬头往里望了一眼,笑道:“我真恨不得把七姑娘留下,我们姑娘病恹恹了好几天,一见你们七姑娘就精神!” “谁不是呢!”橙子笑道,“我们姑娘在家也是愁眉苦脸的,来了这儿才高兴点!”忽然轻叹,“从前还跟画屏姐姐说起,觉得她们俩以后最好是嫁给俩兄弟,就能天天黏在一块儿了!” 夏辉笑容一淡,再次朝屋里看了一眼,神色怅然。 她家姑娘分明一心系在了太子身上,可现在这情形……也不知接下来会怎么样…… 橙子误会了她的神色,笑道:“现在当然是不可能了,你们姑娘可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 夏辉笑了笑,没说话。 “也不知我们姑娘会嫁去哪儿,最好能留在京城,就不用同你们分开了……”橙子惆怅道。 屋内,陆子衫笑嘻嘻道:“你们俩都比我小,动作倒是挺快!” “你不也快了?”池棠笑道。 陆子衫却叹了一声,道:“其实我娘急着给我挑表哥,是因为祖母想要我嫁去郑氏。” 池棠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陆先生从郑氏归家,其实有伤两家的和气,燕国夫人希望衫衫嫁去郑氏,是出于家族利益考虑,这对爱女如命的陆大夫人来说就不太能接受了。 “你自己怎么想呢?”池棠问道。 陆子衫摇头叹道:“我都不喜欢。” 池棠无奈道:“顾三貌美,虞氏亲厚,郑氏有才,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陆子衫忽然神色怔忡了一会儿,轻声道:“其实我吧……虽然平时喜欢看貌美小郎君,但真要嫁人,却不是很在意这个,相貌只要端正就够了,最好是斯文儒雅的,年纪最好大一些,比较稳重,学问也不必很精,我还是喜欢懂得经世致用的……” 池棠起初还认真地听着,并且在脑中勾勒这么一个人的模样。 勾勒着勾勒着,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等陆子衫觉得说得差不多的时候,一转脸,就见池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陆子衫讪讪一笑。 她都说得那么多了,也意识到自己在说谁了。 “阿棠……”陆子衫讨饶似地唤道。 池棠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叹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真觉得不好。” 陆子衫沉默片刻,道:“其实我偷偷去找过他,我跟他说,阿娘要给我议亲了……” “他说什么了?”池棠忍不住问道。 陆子衫笑了起来:“他说恭喜。” 池棠听不下去了,急道:“你不喜欢顾三他们就换!我也不喜欢你那些表哥,你要是嫁给他们就要回江南了,回江南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几面,还是跟我一起留京城吧!” 陆子衫一边乐一边点头:“好啊!好啊!我也想留京城和你一起!” 池棠振奋道:“你看京城也很多很好的少年郎!萧五、崔九、杜壑,哪个不是相貌堂堂?虽然你说不在意相貌,可你也不能歧视人家貌美,长得好看是他们的错吗?” “不是不是!”陆子衫咯咯直笑。 池棠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要是喜欢斯文的,好像崔九最斯文,但崔九有个很难缠的弟弟,崔九还护着他,说不定是个是非不分的,我这里不太建议你选择他!” “嗯嗯!听你的!”陆子衫听得津津有味。 “照我说,还是萧五郎好!萧五郎就是长得风流,其实是个很重情的人——”池棠简单把萧琢和萧彤叔侄情深的事说了一下,“更重要的是,他是状元郎啊!十九岁的状元郎,除了我爹就是他了!你可不能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又特别有才华就排斥他!”池棠认真严肃地说。 陆子衫哈哈大笑:“我可不敢排斥他!听说陛下正有意招萧五郎为驸马呢!” 池棠一愣,忙问:“哪位公主?” “不知道呢!”陆子衫嘻嘻笑道,“不过从年纪看,不外乎新安公主或上洛公主。” 新安公主是淑妃所出的八公主,上洛公主是贵妃所出的九公主。 陆子衫说完,睨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是多久没出门了?照理说薛十二对这种事最了解了,她没告诉你?” 池棠讪讪道:“我……抱病在身,不便见客……” 陆子衫惊讶地打量了她两眼,道:“怎么?难道薛十二也被你不便掉了?” 池棠默认。 陆子衫更加惊讶了:“你不是跟她闹别扭了吧?就一点小毛病,怎么就闹得闭门谢客了?” 池棠支支吾吾道:“我那个……我最近不是老是遇刺吗?就想着还是不出去了,乖乖待在家里,等我爹回来再说。” 陆子衫眼睛一亮:“你知道吗?现在坊间已经有说书人在说池叔叔的事迹了!编了足足一百零八回!” 池棠激动得撑起半身:“怎么说的?说给我听听!” “这要从池叔叔出生开始说起呢!各家说法不一样,西市那个说是武曲星下凡,东市说是文曲星,我听的是文曲星版本,才听到七八十回,正好说到任吴郡太守那会儿——”突然一顿,嘻嘻一笑,“还提到了你呢!” 池棠顿时心痒得不行:“说我什么了?” 陆子衫吃吃笑着,故意卖关子不说。 直到池棠挠上来了才哈哈笑道:“我也不知道呢!昨天正听到——”咳了两声,学着男子粗沉嗓音,“池太守眉心一皱,计上心头,这一计,却与池太守的独女有关——”语气再次一转,笑嘻嘻道,“然后就没了!” 池棠好生失望。 陆子衫怂恿道:“我看你病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听书?” 池棠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忍痛拒绝:“算了,等我爹回来再听吧……” 不过小半个月而已,她还是能忍住的! …… 池长庭的奏章上说预计九月初抵京,事实上,他赶上了九月初的初。 池棠认认真真在家闭门谢客了整整半个月后,九月初一,父亲大人回来了。 第330章 当众发糖 九月初一,池长庭回京。 太子奉旨于城门亲迎犒军,万人空巷。 城门一早就戒严了不得出入,池棠同围观百姓一起挤在朱雀大街旁,等候入城。 先进城的是太子车驾。 华盖金饰,紫帜朱里,所过之处,万民伏拜。 池棠的马车就停在路边,她不自觉地抓紧马车的门框,伸长脖子去看。 凡贵人乘坐轺车出行,都会四面垂幔,以示尊贵不可窥视。 然而今天太子车驾四周的帐幔却卷了起来,将东宫储君的真容露在人前。 绛红纱袍愈发衬得面如冷玉,薄唇轻抿,一双眸似山巅的云深雾绕,旷远高华,不可攀近。 “太子殿下可真好看……”陆子衫在一旁喃喃赞叹,还特意撞了池棠一下,“艳福不浅!艳福不浅!” 池棠却连害羞骄傲的心思都顾不上,只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半个月……真的好久好久没见了…… 他仿佛清减了一些? 怎么只知道叮嘱她照顾自己,轮到他自己就不自觉了呢? 太子车驾行近眼前时,池棠正蹙眉默默不满。 突然,车上的太子殿下仿佛察觉了什么,转过头,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 池棠身子一颤,心头狂跳不止,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唇角微微一勾,不知从身旁抓起什么,就这么朝她掷了过来。 池棠反射性接住,一看,居然是一只锦囊!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居然给她丢了一只锦囊? 她没给太子殿下丢香囊,反而是太子殿下给她丢了一只锦囊? “啊啊啊啊——”陆子衫兴奋到尖叫,“什么东西?里面什么东西?” 抢过锦囊,直接打开,往里掏了掏,掏出一块饴糖。 “居然是糖!”陆子衫惊喜喊道,用两根手指拈着饴糖在池棠面前直晃,“是糖啊!棠棠!糖糖!” 池棠红着脸躲开。 陆子衫逗了她两下,自然而然地拿着糖往自己嘴里塞。 还没塞进去,便觉背脊一寒,打了个冷颤,想也不想,把饴糖塞进了池棠嘴里。 池棠含着糖,再去看太子殿下,车驾却已经从身前过去,看不到人了。 正觉惆怅,忽然四周雀跃喧哗。 池棠忙抬头往城门望去,骏马悠然,绯衣雍雅,马背上灼灼光华。 眉目间若有风霜,却又沉沉隐下。 不见春风得意,只觉沉敛蕴藉。 “池叔叔真是宠辱不惊,名士之风!”陆子衫由衷赞道。 池棠“嗯”了一声,心头却有一丝阴影挥之不去。 …… 池长庭生擒突厥叛部首领还朝,龙颜大悦,当着文武百官嘉奖无数。 又称,因其文武兼备,当兼授文武之职,遂拜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 随行官员将士,各有封赏,并赐宴庆功,惠及家眷。 池棠大半个月没出门,只觉秋风飒爽,斜阳温柔,就连深深重重的殿宇也显得无比可爱。 直到在千秋殿门口看到了薛筝。 今天的宫宴是为这次回京的功臣家眷准备的,池棠还真没想到薛筝也会来,而且站在门口那架势,颇有种守株待兔的感觉。 池棠头皮一麻,认命地走了过去。 凭良心说,薛筝一直对她不错,可现在这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薛筝。 到了跟前,池棠规规矩矩向她行了一礼,也想规规矩矩称一声“薛郡君”,但一想起自己不久前还“阿筝”、“阿筝”地喊着,这一声拉开距离的“薛郡君”她实在喊不出口。 要不就不喊了吧? 池棠低着头,打算装聋作哑一回。 “呵!”薛筝冷笑了一声。 池棠脚步一滞,继续装聋作哑。 “再走一步试试?”薛筝阴恻恻道。 池棠一向听话,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就自己停下了,站得笔直,一副乖巧模样。 薛筝看着,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走到池小姑娘面前,正要开口,突然瞥见她身后的侍女,顿时眉头一皱,问道:“这不是陆七的婢女?” “嗯……”池棠尽量若无其事且语气淡淡地说,“衫衫看我身边缺人,把橙子借给我用一阵。” 薛筝面色一沉:“轻罗呢?” 池棠身边的婢女她都清楚,画屏走了,就只剩夏辉还算得用,可夏辉却不是婢女之身,这种场合不能跟来。 如此,除了轻罗,理应别无选择。 可这姑娘偏偏就作了其他选择! 她千挑万选、玲珑八面的轻罗,比不上画屏也就算了,竟然连陆七的婢女都比不过? 池棠默了片刻,道:“轻罗身体不适。” “呵!”薛筝又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觉得轻罗不得用,不如还我算了!” 身体不适?骗鬼呢! 池棠幽幽看了她一眼,道:“好。” 什么? 薛筝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池棠终究没胆再说一遍,低下头侧身从她身旁走过。 才迈出一步,就被用力抓住了手腕。 “池小棠!你给我再说一遍!”薛筝咬牙切齿道。 也不知是不是被抓疼了,池小姑娘低垂的眼睫蓦地沾了些许水雾,却又柔顺着,没有挣扎挣脱。 薛筝心里一阵烦躁,正要松手,忽然从旁响起一道呵斥声:“薛十二,你干什么呢!” 这道声音薛筝并不陌生,皱了皱眉,转身看了一眼,施礼道:“见过八殿下,九殿下!” 池棠一听,也忙跟着行礼。 八殿下,就是淑妃所出的八公主新安公主;九殿下,就是贵妃所出的九公主上洛公主。 新安公主和太子的感情好一些,池棠见过几回。 上洛公主因为是高贵妃的女儿,平常不跟池棠她们一路,见到的机会不多,因此池棠刚才并没有听出她的声音。 上洛公主匆匆两步上前,看了池棠一眼,转头却是冲着薛筝怒道:“池公于国有功,你怎能欺他爱女?简直放肆!” 这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从与她同行的新安公主,到被斥责的薛筝,到被维护的池棠,全都呆住了。 上洛公主斥责完薛筝,转向池棠,却是嫣然一笑,安抚道:“别怕,宫里还轮不到她姓薛的横行霸道!” 说罢,冷睨了薛筝一眼,亲亲热热牵起池棠的手往殿内走。 第331章 敌我难分 “上洛公主?”池长庭听完这段也很意外。 上洛公主生于今上登基那一年,又聪慧貌美,尤得皇帝宠爱。 虽然受宠,却十分知进退,就是齐国公一系,提起这位公主,也没什么不好的言辞。 但上洛公主毕竟是高贵妃的女儿,天然亲近高氏一系,这次突然冒出来维护池棠是怎么回事? 难道高氏想要拉拢他? 池长庭想了想,还是摇头自我否定了。 高氏知道他和齐国公的渊源,应该知道拉不动他,除非—— 池长庭眸光一沉。 除非高氏知道现在有机会拉动了! “日后上洛公主再向你示好,你受着就是!”池长庭道。 池棠应了一声,却眸光闪烁,趴在车窗口往外伸了伸脖子,悄声道:“爹爹,你跟上洛公主没有什么渊源吧?”眼神若有所指。 池长庭咬牙:“池小四!” 池棠忙将脖子缩回去,嘟囔道:“爹爹以前都会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怎么平白无故让我受着上洛公主的好了?” 池长庭噎了一下,道:“回去同你说!” 眼下宫宴刚散,他们还走在回家路上,有些话不便交代。 “那是没有?”池棠又问,见他眼风如刀刮来,忙改口道,“没有就好!” 池棠其实也没有特别怀疑自己爹爹,但她家爹爹这么人才出众,上洛公主偶然见过爹爹,然后就……就来向她示好,也是有可能的。 虽说年纪差得有点大,但衫衫都能喜欢许航,她爹不比许航优秀多了?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爹爹跟高氏一派好上了?前面薛筝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叛徒似的…… 既然说起上洛公主,池棠又想起另一桩事:“前阵子还听衫衫说,陛下打算招萧五郎为婿,说不定就是——”看到父亲大人勒停了马儿,池棠便收住话语,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 此时夜色已深,坊市间均已宵禁。 宵禁后街上是不许人走动的,除非有宰相或御笔批条。 如今天受邀进宫的这些人,欢宴之后,自然能拿到夜里通行的批条回家。 池长庭父女有,拦着他们的人也有。 池棠不久前还在宫宴上见到过这个人,当时她落单的时候,这人没上来找她麻烦,这会儿爹爹在她身旁,这人反而找上来了—— 池棠看了一眼自家俊美无俦的爹爹,心想,莫非就是特意来看看她爹? 正想着,拦路的那人开口了:“池长庭,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嗓音粗哑,如九旬老妪。 …… 第二天,池棠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就往池长庭书房来了。 池长庭不在,也不知几时出的门。 池棠一点也不意外,顾自在他案头铺纸磨墨,打算写几张字,平复一下焦躁的心情。 昨夜李姝拦下爹爹后,爹爹原本是不愿理她的,可她开口第一句话就将他们父女都震住了。 李姝说,王乐平在我这里。 王乐平,就是当年齐国公请来为阿娘看病的御医。 去年春天,王御医年不足六十,却告老还乡,此后便失去了踪迹。 要查阿娘的死因,自然少不了这位王御医。 王御医在李姝手里,这就复杂了。 李姝怎么知道他们在找王御医?王御医又怎么会到了李姝手里?她拿着王御医找上爹爹想做什么? 爹爹也是犹疑警惕着,因此没有昨晚就跟着李姝去,而是选择了今天一早。 现在应该刚出门不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正这么想着,屋外声响,池长庭回来了。 池棠忙丢下笔迎出去。 池长庭看到她在也不意外,朝她点了点头,径自往里走,一张脸冷冷沉沉,显然没什么好消息。 进了屋,不等池棠发问,他便冷冷开口:“王乐平死了!” 池棠惊住脚步:“什么时候?” “我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池长庭转身坐下,神色喜怒不辨,“大约在我到之前的一个时辰内!” 那就是杀人灭口?不想让爹爹见到王御医? 池棠惊怒不已。 “王乐平虽然死了,但也不是毫无收获,”池长庭道,“据李姝所言,她是今年七月初在城郊偶然遇到的王乐平,当时王乐平正重伤逃亡——” 王乐平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自然是认得李姝的,也知道李姝的命脉,开口便是“我有一个池长庭的秘密”,李姝才救下了他。 “王乐平告诉李姝,当年他受齐国公之命为你娘诊治,却发现你娘脉相中有中毒迹象!”池长庭说到这里,终究是眉心拧起,目光发颤,五指紧紧攥住桌角。 池棠含泪摇了摇头,道:“可是王御医已经死了,这些话都是李姝说的。”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王乐平自称发现唐氏中毒后,先回禀了齐国公,齐国公却令他不要声张,继续为唐氏诊治。 期间他试图逃走过一次,却被齐国公抓了回来。 直至唐氏死后,齐国公仍不让他离开京城。 当时池长庭本来就怀疑唐氏之死,王乐平一走,等于不打自招。 好在后来池长庭外放了,王乐平才安心在京城留了下来。 “去年我任满回京,王乐平终究心怀鬼胎,不敢留下,又考虑这件事过去多年,应该无人追查了,便匆匆辞了官职,离开京城——” “没想到出京不久,就遭到了追杀!” 池长庭虽有些忍怒模样,但终究慢慢冷静了下来。 池棠吸了吸鼻子,哑声道:“爹爹,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池长庭转眸看她。 池棠道:“齐国公这么厉害,为什么芳姑和王御医都能逃脱他的追杀,赶在临死前把真相送到我们面前?” 池长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你说得对。”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池棠红了脸,讷讷继续说道:“还有李姝,她自己还害过阿娘,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来帮我们?” 池长庭笑容一收,淡淡道:“她倒未必是好心。” 王乐平对李姝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借口,一种手段罢了。 “还有——”池棠还没说完,“爹爹,我想了半个月,也没想明白,齐国公有什么理由对付阿娘?” 第332章 高估了爹爹 这个问题,池棠怎么也想不通。 阿娘一个孤女,能妨碍到齐国公什么? 齐国公所看重的无非是爹爹,可爹爹本来就因为感念齐国公夫人对阿娘的救命之恩,始终对齐国公忠心耿耿。 这些又跟阿娘有什么关系? 池长庭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还记得九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池棠当然记得,九年前,她没了阿娘。 刚要开口回答,又闭上了嘴。 爹爹要问的应该不是这个。 池棠正打算再仔细想想,池长庭却自己说出了答案:“九年前,御史中丞穆鸿在江南遇难。” 他这么一说,池棠也记起来了。 可这同阿娘有什么关系? 池长庭目光沉沉,道:“当初穆公在江南遇难,消息传来,齐国公有意让我外放吴县,沟通江南士族,因你娘病重,我拒绝了。” 池棠呆了一呆,忽然开始浑身发抖。 因为阿娘病重,爹爹不肯去江南,所以就杀了阿娘? “这太荒谬了……”池棠喃喃道。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怎么会有人这么随便害人性命? 池长庭看着她没有说话。 其实还有一些事,是他暂时无法诉之于口的,尤其对着女儿。 当年阿菀刚去,母亲便想为他求娶齐国公之女薛氏八娘,当时他一怒之下将母亲送回了陈留老家。 又三年后,齐国公也向他流露过招婿之意,他还是拒绝了。 在他拒绝之后不到半年,薛八出嫁了。 齐国公也许不会费尽心思去对付阿菀,但他对付阿菀根本无需费尽心思。 随手捏死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他会信芳姑的话,真的并不是不能接受阿菀之死。 “爹爹……”池棠怔愣半天,抬起头,含泪看着他,“这样的理由,也太可怕了……” 池长庭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只是猜测,还是要有证据。” 池棠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问道:“那在有证据之前,爹爹会怎么面对齐国公?” “一切照旧。”池长庭道。 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问道:“薛十二给你气受了?” 池棠扁了扁嘴,道:“她说我忘恩负义……这事还没确定,我就把她当仇人一样……万一搞错了……可是要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也做不到。” 池长庭拍了拍她的肩:“这确实难为你了,你就少和薛十二碰面吧,最多再半个月,昌松那边就有消息了。” 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 半个月,实在可以发生太多事了。 池棠点头,又道:“昨天薛十二说让我把轻罗还给她,她是在说气话吧?我要不要真的还了?” 池长庭想了想,道:“还吧!轻罗毕竟是齐国公府出身,你留身边也不太合适,趁这机会还了,就当你们小姑娘闹矛盾好了。” 池棠应下。 反正已经伤感情了,也不差多加一桩。 池长庭又道:“既然我已经回来了,东宫暗卫也退回去吧!” 池棠心疼了一下,还是乖乖点头。 忽然警惕看他一眼,抢着说道:“青衣就不用了吧?太子殿下说青衣现在只听我一个人的了!” 池长庭原本真的想把青衣也赶走,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了其他念头,便顺势应了下来。 池棠原以为爹爹一定不会像她这样沉不住气,结果竟然是她高估了爹爹。 第二天,齐国公设宴为池长庭接风。 池长庭去了,而后宴半退席,拂袖而去,气得齐国公当场砸了酒杯。 这下全京城都知道池长庭刚升官就和旧主闹翻了。 “池叔叔这是干什么呢?”连陆子衫也得到消息了,“你们家不是一向同薛家挺好?怎么先是你跟薛十二闹翻,现在连池叔叔跟齐国公也不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池棠抱着脑袋哀嚎:“难得出来玩,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事嘛!” 陆子衫嚷道:“已经很扫兴了啊!本来说带你去听书的,现在被池叔叔这事一闹,东市那家居然不说了!” 池棠拉了拉披风,没精打采地说:“听不了说书,来曲江池吹吹风不也挺好?” 陆子衫睨了她一眼,道:“你现在这样子,哪里好了?” 突然凑近道:“你快偷偷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外面都在说池叔叔忘恩负义,急死我了!” “我爹才没有忘恩负义!”池棠气得一下子精神了,“是齐国公——”戛然而止,又蔫了下去,“别问了,都是大人的事,我也不懂……” 陆子衫见套不出话,只好作罢,转而说起了自己:“……我娘最近好像终于放弃了我的表哥们,开始给我介绍京城的小郎君了,每天都忙得不行,不是相约去庙里上香,就是请人家到家里坐坐,你猜今天她想干什么?” “不知道……”池棠有气无力地说。 陆子衫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脸,虽然对方好像不想听,可挡不住她想说啊! “今天邀了魏县侯夫人来家里喝茶呢!魏县侯你知道吗?我娘还真的盯上杜壑了!吓得我赶紧跑了!不是我妄自菲薄,但她真的该认真看看她女儿什么样……” 陆子衫说得兴致极高,完全没发现周围的动静。 池棠却是看到了朝这里跑来的人,不过没提醒她。 不过陆子衫也不是毫无感觉,至少能感觉到池棠没在听:“你干什么呢?我们八年的友情都不能换你认真一点听我说话?”神色忿忿。 池棠倦倦懒懒地撑起下巴,道:“我在等着看你怎么被抬回去相亲呢!” …… 陆子衫被家人连哄带吓地带回去了。 池棠仍旧坐在池畔亭中,一动也不想动,连思考也不一点都不带。 反正最近的事复杂得她带上脑子也不够用了。 爹爹说,齐国公已经知道了他在调查阿娘之死的事了。 这些都是一颗心九曲十八弯的人,就凭这一点知道,齐国公已经推论出爹爹有什么想法了,因此才会在两天前的接风宴上不欢而散。 所以,薛筝知道了吗? 池棠迷迷糊糊想着,忽然被冬芒轻轻推了一下。 回神抬头,正好见一群华服少女拾阶而上,言笑盈盈,十分动人。 池棠却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其中一人—— 第333章 这厮又想勾引她 “咦?这不是池乡君吗?” 池棠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有点陌生。 就像朝中势力大致分为三派一样,京城贵女也俨然三分。 其一是以薛筝为首的齐国公系世家官宦千金;其二是以高霁雯为首的渤海公系世家官宦千金;其三则是以谢婉为首的清流子弟。 除了谢婉那一类的比较含蓄矜持,另两类,无论是嚣张跋扈的薛筝,还是装模作样的高霁雯,出门经常都是要带几个爪牙的。 爪牙,就是身份地位不高,只负责张牙舞爪的那种。 比如现在冲在前头的这位,池棠估摸着是薛筝新收的爪牙。 曾几何时,薛筝这个圈子的人她也是都认识的,现在竟然添了不认识的,池棠脑中突然冒出“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诗句,随即又觉得不太合适,摇摇头抛开,上前向薛筝行礼。 薛筝却侧身避开了她的礼,冷笑道:“我哪有这个面子受池乡君的礼?” 池棠默默直起身。 果然是来寻衅的。 也是,爹爹都跟齐国公闹翻了,她跟薛筝自然也陌路了。 想想还挺难过的,不由看了薛筝一眼。 薛筝却勃然变色,压了压怒火,又是重重一声冷笑:“太子又不在,这副楚楚可怜模样做给谁看?” 池棠心中微恼,绷起了脸。 薛筝“嗤”了一声,道:“我道怎么突然攀上了上洛公主,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忘恩负义的架势都是一脉相承的!” 池棠突然抬眸,语气中仿佛憋着气:“薛郡君现在说的做的,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吗?” 池四姑娘的生气看着一点都不吓人。 薛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笑道:“是又如何?你们都做得,我还说不得了?现在谁不知道池长庭一朝得势,翻脸比翻书还快!” 池棠忽地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不甘示弱道:“陛下天恩浩荡,我爹得陛下的势有什么错?公主身份尊贵,我敬她有何不妥?莫非齐国公觉得普天之下,我爹只能依附他一人?敬他一人?” “池棠!”薛筝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抬手欲扇,却被人捏住了手腕。 抬头,见青衣冷冷看着她。 “好!好!”薛筝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甩开青衣的手,拂袖而去。 气走了薛筝,池棠没有觉得多开心,甚至心里空落落地难受。 齐国公有没有害阿娘尚无定数,薛筝就更加无辜。 她见了薛筝,一面怨恨,一面又觉得歉疚,心情复杂又沉重。 现在好了,索性撕破脸,也不用复杂了。 就是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池棠站在亭外水边,茫然不知所往。 爹爹说,只要半个月,他派去调查芳姑的人就能有消息了。 如果证明芳姑所言属实,那肯定是要与薛家势不两立的;可就算证明芳姑有问题,他们和齐国公府的裂痕也已经造成了。 事关阿娘之死,她和爹爹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只要一动,无论结果如何,爹爹跟齐国公都会离心。 这……似乎是个必败的局面…… 秋深水冷,风瑟瑟一吹,遍体生寒。 池棠拢了拢衣襟,叹道:“回家吧……” 低头走出一步,忽然,簌簌叶落声中,一缕琴音悠悠潺潺。 池棠蓦然止步,神色古怪。 自从重生再识秦归后,她对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琴声都有阴影了。 这么冷的天,跑到水边弹琴?真不是来勾引谁? 然而细听之下,这曲子却是一点勾引的意思都没有。 曲曰《秋云》,端凝雅肃,意蕴悠长。 池棠听了一会儿,轻哼一声,朝琴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隔得不远,绕过几株黄叶树就见到抚琴者。 也是在水畔亭中,木叶飘落间,白衣清雅,卓然出尘。 他微垂着头,双眸半阖,指下不急不缓,姿态甚至有些慵懒。 池棠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心毫无波澜。 上回在普明寺也是弹这一曲,就不能换一个? 这次又想干什么? 才这么一想,琴音乍停,亭中人抬起头来。 隔着二三十步距离,隐约觉得对方朝自己笑了笑。 池棠却警惕皱眉,脚步一退,打算走了。 这时,亭中人起身抱琴,施施然朝她走来。 池棠犹豫了一下,又停住脚步。 从前在江南时见秦归,穿的是一身白衣,后来进京以琴艺入翰林,穿的是官服,今天见他,又恢复了白身,应该是断指之故。 秦归代她断指的事,虽然听说爹爹和太子都替她报答过了,但她并没有亲自谢过。 不管怎么说,秦归因她而残,她这样见人就跑,好像不太好…… 看着秦归走到距离她约十步远处,池棠便掐着点盈盈一拜:“上回秦郎相求之恩,池棠在此拜谢!” 也不知是不是她阻得及时,秦归确实没再向前半步,轻声一笑,道:“池姑娘不必挂心,令尊已重金酬谢过了。” “重金酬谢”四字听得池棠脸上发热。 断指身残,仕途尽毁,只换了重金酬谢,听起来真的有点无情。 可这人是秦归,还能怎么酬谢呢?爹爹没弄死他已经是在感恩了。 不过她素来心软脸皮薄,被秦归说了这么一句,有点不好意思,目光悄悄往他左手瞄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举到眼前,笑道:“太子殿下让人给我做了一只玉指套,虽然弹不了琴,平时用用却也无碍——”忽然看她一眼,“弃我去者不可留,既然失去了,无须过分挂怀。” 池棠怔怔看着他。 这厮该不会是来安慰她的吧? 秦归收起手指,又笑了笑,道:“琴缺弦,归断指,倒似浑然天成,如今再抚五弦,竟与往日颇有不同。” 池棠看了看他怀里的琴,果然是五弦,忍不住道:“你不是说五弦琴不适合在人前演奏,更适合弹给一个人听吗?” 秦归忽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唇畔笑意渐深。 他低下头,指尖轻拂,三两音符跃起,语声温醇柔缓:“琴起闹市,只为一人,弦外之音,只为一人,欲言又止,也只为一人……” 池棠抿唇看着他,心中不屑:这厮又想勾引她!就知道他每次出现都不是偶然! 嗯? 等等! 池棠蓦地抬眸,惊愕地看着他。 第334章 秦归的风格 夕阳斜时,池棠终于听到屋外有了动静,迫不及待迎了出去。 院门开,紫衫玉带的俊美男子大步走入,身旁跟着的随从犹在回禀:“……等了小半个时辰……” “爹爹!”池棠喊了一声,打断了随从的话。 池长庭抬头冲她一笑,挥退了随从,继续朝里走,边走边问:“什么事这么急?” “我今天遇上秦归了——”池棠肃容道。 她每一次遇见秦归,无论看起来多么偶然,最后都证明不是偶然。 他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毫无准备,也几乎没让她讨到过好处。 这一次,池棠觉得也不会例外。 “我看他就是尾随我和衫衫到了曲江池!否则哪有那么巧撞见我和薛筝起冲突,又那么巧带着琴,哼!还假惺惺安慰我!我才不会上当!他一定有阴谋!” 想起曾经上过的当,池棠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你和薛十二起冲突了?”池长庭皱眉,“她欺负你了?” 池棠愣了愣,急道:“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爹爹,你觉不觉得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心情不好,特意准备好了来安慰我?” 池长庭眸光微闪,问道:“你怀疑芳姑的事是秦归安排的?” 池棠猛点头。 如果秦归不是无缘无故、毫无准备,那就是准备好了出现在她面前,准备好了来安慰她。 他为什么知道她今天需要安慰?因为昨天爹爹同齐国公的冲突?并不至于啊! 她家和齐国公府的冲突远不止如此,昨天才爆发了一点点而已。 可秦归却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这一切是一个阴谋,这个阴谋的风格真的很像秦归。 缜密,险恶,算尽人心。 然而池长庭却摇了摇头:“不至于。” 池棠急得跺脚:“至不至于的,你审问下银烛就知道了啊!” 银烛从中秋之后就被池长庭关起来了,池棠也不知道人在哪里,不然她就算不自量力,也得去套一套银烛的话。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这才吩咐展遇去审问银烛。 展遇一走,他又问道:“薛十二欺负你了?” 池棠正眼巴巴望着门外,闻言微怔,摇头道:“没有,我带着人呢!” “她想欺负你,被青衣拦下了?” 池棠惊讶看了他一眼。 爹爹怎么说得跟亲眼看到了似的? “我也欺负她了。”池棠把整个经过都说了一遍。 其实她并没觉得自己被欺负到,反倒薛筝气得不轻。 池长庭听罢点点头,道:“日后再碰上,不必忍她,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池棠忍不住道:“也许这一切就是秦归的阴谋呢?”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展遇却回来了。 “怎么了?”池棠比谁都急。 这点时间,就算是展遇,也只够跑个来回吧? 展遇面色凝重:“银烛逃了!” 池棠脑中“哄”了一声,猛然抓住池长庭的袖子:“爹爹!是他!银烛一定是他的人!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救走了银烛!” 怪她表面功夫做得不到位,在秦归面前露了疑色。 秦归何等阴险狡诈之人,说不定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知道她怀疑了,也知道她会回来审讯银烛,所以趁爹爹还没回家,把银烛救走了!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问展遇:“追踪了没?” “追了。” 池长庭点点头,又对池棠道:“别急着下定论,抓到银烛再说。” “要是抓不到呢?”池棠着急道,“秦归现在不是住赵王府吗?万一银烛也躲进赵王府呢?我们怎么抓得到?” 池长庭道:“那就等昌松那边传回消息。” “那还要半个多月!”池棠急得直转圈,“爹爹!这么半个多月耗下来,就算查到跟齐国公无关,我们跟齐国公府也回不去了!” 池长庭看了她一会儿,按住她的肩,缓缓道:“回不去,那就只能回不去了。” 池棠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眼里黑沉沉的,似不见底的深潭,不知藏着什么,从表面看来,平静得有些冷漠。 爹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跟齐国公这么多年的情分? 也许是被池棠盯着看久了,他的目光渐渐温和了下来。 “这件事,谁都不可信,我们要自己查——”他矮下身子与她平视,将掌心落在她发顶,“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池棠心想,秦归还是成功了…… …… 池棠原以为这事要拖很久,没想到才过三天就有了结果。 这三天里,池棠又开始闭门不出了。 她实在不想再遇到薛筝或者杜容这些昔日同一阵营并且还玩得挺好的姑娘们,闹起来双方都没什么面子,反正家里有个池珠,颜殊、陆子衫还有萧彤也会时不时来陪她,并不觉得寂寞。 就是有点担心画屏在杜家的状况,好在杜娘子还顾念着她那封荐信的情分,特意送了画屏的信来安抚她。 如此,池棠便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做香囊了。 一年四季的用香是不一样的,所以每到换季就要新做一批香囊。 但池棠觉得自己大概要闲上大半个月,就打算给爹爹做三只香囊,每个月换一只。 做计划的时候她还是孝心满满的,等做完一只十月芙蓉香囊时,池棠拿着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就冒出了给太子殿下也做一个的念头。 可当她兴冲冲摆好绣架,忽然又泄了气。 上回太子殿下丢给她的那只装糖的锦囊,当天夜里就被爹爹没收了。 虽然爹爹也没说什么,但看得出眼神是指责的。 爹爹不在意跟齐国公的情分,是不是更不在意太子殿下? 池棠失神地看着绣架,天光穿透空白绢布之后,变得含糊而暧昧,如同眼下这胶着的局面。 池棠想起太子殿下说的“一切有他”,不由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刚刚嚷着跑去前院找师兄们切磋武艺的朱弦回来了。 红衣如花,翩翩落在屋顶,笑盈盈朝池棠喊道:“快别绣了,你家太子来了!” 第335章 孤已查清 池棠悄悄摸摸到了书房外,果然见东宫侍卫遍布。 她探头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薛策。 但也有几个面善的,瞥了她一眼,又往书房内瞥了一眼,垂眸默默不语。 暗示得这么明显,池棠更加不好意思进去了。 太子殿下来找爹爹,肯定是为了正事,虽然殿下不介意她进去,可她就这么进去好像挺不懂事的? 眼看池小姑娘面露退色,守在门口的侍卫终于忍不住跑了进去,不过片刻又跑了出来,特别公事公办地说:“殿下请池乡君进去!” 池棠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只好进去了。 走到屋前,刚要迈过门槛,猛然看到屋内五花大绑地扔着一个人,池棠猝不及防吓得惊呼一声,朝后跳了一大步。 池长庭箭步冲上,眼疾手快地提起地上的人,随手丢去墙角,转回头安抚池棠:“别怕,还活着!” 池棠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重新提起裙角跨过门槛。 池长庭又转头不满道:“这种事让阿棠来做什么?平白让她受了惊吓!” 屋内语声淡淡:“她急了许多日,既然有结果了,便教她早些放心。” 池棠一听这声音便心头怦然,还扶着门框,就忍不住抬头去看。 他也在看她,眸光专注得有些炽热。 “咳咳!”池长庭重重咳了两声,板起脸道,“还不进来给殿下见礼!” 池棠红着脸进屋,还没行礼,便听见他语声清清淡淡道:“不必多礼。” 那怎么行?爹爹还看着呢! 池棠肃着脸,强行给他行了一礼。 在她屈膝下拜时,视线所及之处,绣着螭龙纹的袍角下,乌皮靴微微一抬,又放了回去,带得袍角轻轻晃动,涟漪无数。 “起来吧。”他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有些无奈。 池棠突然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偷偷翘着唇角脚步轻快地跑到了池长庭身后。 站定之后,下意识抬头将屋内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两人,一个身着灰衣,看起来平凡至极,另一个身着深绿官服,看着却有些不凡。 “这是薛九。”李俨介绍道。 池棠吃惊地又看了男子一眼。 她知道薛九。 薛九,名简,是齐国公的亲侄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兄。 前齐国公育有二子一女,女即已故的薛皇后,长子薛会,是现任的齐国公,幼子薛合,就是薛简的父亲。 薛合已经于五年前病逝,只留了薛简一个儿子。 说来也怪,齐国公诸子无不身居要职,作为薛合独子,薛简的官品至今也只有从六品,还是个无甚要紧的衙门。 池棠这是第一回正经看到薛合,觉得看起来挺出色的,不知为何一直没受到重用,更不知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从前太子殿下身边形影不离的是薛策,怎么这回换成薛简了? “此事孤已查清,因涉及薛氏,遂令薛九代薛氏知晓。”太子殿下道。 池棠恍然大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池、薛两家闹了矛盾,太子殿下动用自己的人手查这件事,查清之后,以太子殿下同齐国公的亲厚,就是先告诉齐国公,然后把爹爹喊到齐国公面前斥责一顿都是正常。 但是殿下选择了先来池家,甚至连薛策都避开了,只让爹爹和薛简对质,无疑给爹爹留了许多面子。 各自坐定,李俨朝灰衣人点了点头。 灰衣人走到墙角,将那个绑着的人提了回来,在正中放下,拉着那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面容露出,池棠倒抽一口冷气。 是银烛! 银烛三天前逃走后,她天天去问展遇抓回来没,都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竟然落到了太子殿下手里! “原来是殿下劫了去!”池长庭冷冷一笑。 李俨神色淡淡:“此女谨慎,进京半年不曾露过马脚,池公欲守株待兔,恐怕还得守上一年半载。” 这话一说,池长庭就感觉到了身后女儿怨怪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两声。 他中秋那夜提审过银烛,知道不好审,否则也不会在她逃走之后选择暗中盯梢。 没想到李俨比他还没耐心。 可是,捉人就捉人了,在阿棠面前挤兑他是什么意思? 池长庭斜了他一眼,问道:“莫非殿下审出来了?” 看银烛的模样,虽然外表看不出,但目光疲惫涣散,定然是受过什么特殊的刑讯。 “没有。”太子殿下神色不动。 池长庭笑了笑,端起茶盏,正悠悠抿了一口,便听灰衣人说道:“此女去年腊月十八于武威郡昌松入牙行,今年正月十四入京,此前曾在昌松县劳氏家中为奴半年,入劳家前,曾辗转成都、黔中……吴兴、江都!” 银烛猛然抬头,震惊看他。 池长庭也吃了一惊。 吴兴、江都,这不就是秦归的路线? 如果银烛真的是秦归的人,进昌松之前,必然会抹去从前的痕迹。 不是说查不到,但秦归所图,就是时间,让他们就算最后查到了也无济于事。 太子是怎么在这短短半个多月时间内查到的?东宫密探已经这么厉害了? 这个疑问,李俨却没有会意解答,而是冲灰衣人吩咐了一声:“从头说起。” 灰衣人施礼应下,直起身,道:“兴和七年——” 兴和七年,也就是七年前,池长庭受命外任,芳姑因为嫁了京城商户劳某决意随夫留京。 一年后,芳姑的丈夫行商至昌松病故,芳姑因有孕留在了昌松。 兴和九年,芳姑生下一子,因担心孩子年幼,京城也没什么亲眷,索性留在了昌松,一留就是五年。 直到兴和十三年六月,芳姑之子劳康突然走失。 “此女便是兴和十三年六月,劳康失踪后,进了劳家,在劳家待了半年,入牙行,辗转进京,入了池府。” 这么一说,池棠豁然开朗。 秦归抓了芳姑的孩子,所以芳姑拼死也要污蔑齐国公,难怪芳姑临终前那样看她。 从前主仆一场,并没有什么不好,如今芳姑为了自己的孩子来骗她,也是不得已,心中自然愧疚自责。 也不知芳姑的孩子找到没…… 池棠正要问,却听见父亲大人语气淡淡问道:“殿下是怎么查到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池棠似的一听就信。 清明停更 黹ео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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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就为这个? 池长庭说这些话真不是故意寻衅。

池棠中秋遇芳姑,他当晚就派人去了昌松,李俨不可能比他更快。

现在他派去的人连个消息都没传回,李俨就已经东南西北都查清了?

该不是编瞎话骗他们父女吧?

池长庭很是怀疑地打量着李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阵子他一直拘着阿棠不让出门,这厮多半心急了。

昌松可是武威郡王郭仲瑛的地盘。

作为和姚无忌齐名的异姓王,那能是好相与的?

东宫密探再厉害,还能把昌松当自己家一样,想要什么就有人送上门来?

除非是郭家的人——

“孤托了姑臧县主协助调查。”李俨道。

还真是郭家的人……

池长庭沉默片刻,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臣倒是不知,原来殿下同姑臧县主交情匪浅。”

李俨心神一凛,看着他身后若有所思的小姑娘,正色道:“无甚交情,止于君臣之谊罢了!”

小姑娘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

李俨不由软了神色。

她素来不在这些事上胡思乱想……

唔……怎么一点也不爱吃醋呢?

“呵!”边上池长庭笑了一声,“既然得了郭氏助力,想必殿下应该已经救出芳姑之子了!”

这话里的挤兑意思连池棠都听出来了,皱着脸悄悄戳了一下池长庭的背。

在武威郡境内当然是郭氏说了算,但芳姑的儿子早就被带走了,跟郭氏助不助力有什么关系?

爹爹就喜欢欺负太子殿下!

池长庭被她戳得心里越发不快,轻哼了一声。

池棠也恼了,又用力戳了一下,目光不经意一抬,却见太子殿下冲自己微微一笑,随即朝灰衣人使了个眼色,灰衣人便拎起银烛出去了。

池棠愣了愣,难道……

果然没过多久,灰衣人回来了,怀里抱了一个消瘦苍白的男童。

“我们在调查银烛的时候,顺手将和银烛同一批从昌松入京的人都查了一遍,根据昌松送来的有关劳康的描述,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劳康。”灰衣人道。

池棠望着男童惶恐畏惧的眼睛,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灰衣人道:“劳康被抱走时才四岁大,到现在离家已有一年多,小孩子易忘事,关于原先家里的人和事,都已经说不清了,我们已经去信,让昌松那边带相熟的邻里过来辨认这孩子的身份。”

这么小的孩子,被坏人抱走,又失去了母亲……

池棠真的哭了,拉着池长庭道:“爹爹——”

“这孩子就先寄养在东宫,等确认身份后,再寻他亲族。”太子殿下说罢,朝池棠微微颔首,“你若放心不下,可来东宫探望他。”

“呵!”不等女儿有所反应,池长庭便冷笑一声,“如果真是劳康,还寻什么亲族?他生母是池家旧仆,留池家就是!”

居然用一个孩子哄阿棠去东宫玩!简直无耻!

李俨也没同他争这么点小事,朝灰衣人点了点头,便将孩子交给展遇带了出去。

随后说起王御医事。

王御医就没那么可怜了,他因为染上赌瘾,导致债台高筑,之后突然得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银钱,还清赌债后就失踪了。

再出现就是被追杀撞到了李姝面前。

听起来只是一出利欲熏心的事。

这些池长庭也查到了,便没有出声打断。

待灰衣人说完,太子殿下淡淡开口:“其中始末,池公与九郎还有无疑意?”

薛简恭敬应道:“并无疑意。”

池长庭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李俨定定看着池长庭:“既如此,池公有何打算?”

池长庭笑了笑。

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

次日,也是忘恩负义的新任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池长庭从齐国公府宴上拂袖而去的第六日,喜闻乐见的负荆请罪环节来了。

池尚书备足厚礼,登齐国公府门求见。

然后连大门都没进去。

薛家甚至连个晚辈都没派出来,就让池长庭这么站在大门外任人围观,其中决绝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围观百姓一面心疼风姿斐然的池尚书吃闭门羹,一面又偷偷期盼着看下跪请罪的热闹时,东宫太子突然驾临。

在齐国公府打开大门,上下齐迎时,太子殿下轻飘飘的一句“池卿也进来吧”,就这么简简单单把池长庭带了进去,残忍打破了围观百姓的期盼。

待国公府大门重新关上,百姓们才纷纷醒悟。

这池尚书的女儿,可不就是那个谁?

只不过,太子殿下这般色欲熏心站自己未来岳父,真的不会惹恼亲舅舅吗?

……

此时,齐国公府的会客厅内,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剑拔弩张。

“长庭此番回京,文武兼封,风头实在太盛,闹出点事来,对他、对殿下都是有利无弊的。”齐国公叹息着看了李俨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这原是六日前定下的,还没来得及告诉殿下。

六日前,池长庭登门赴宴时,将有人设计离间的事和盘托出,并提出将计就计,假装闹翻,同齐国公府拉开距离。

从前池长庭官职不高,出入齐国公府无所谓。

但这回从西域回来,池长庭声威大震,又文武同封,若还和齐国公同气连枝,只怕很快就会引起各方忌惮打压,就是皇帝那边都会忍不下去,不若趁此机会脱离齐国公府,貌离神合,很多事上会方便许多。

也是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这么沉不住气,非要搅进来劝和,他也不能当着全京城的人不给太子面子不是?

李俨抚着杯沿,淡淡问道:“如此安排,除了二位,还有谁知道?”

说时,却看了池长庭一眼。

齐国公这些日子确实没什么机会同他说起,但池长庭……至少昨天是有无数个机会告诉他的。

“此事不宜外传,只有大郎知晓。”齐国公道。

大郎是指齐国公长子,现任吏部尚书的薛籍。

“底下不知,就不怕误伤?”太子殿下语气微冷,眼睛看着池长庭。

齐国公笑道:“些许误伤,反教人更信几分。”

池长庭却被他指责的目光看得有点心虚,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已经请国公拘着点薛十二了。”

齐国公听了,摇头笑道:“不过是孩子们打打闹闹而已,不碍的,十二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语气一顿,古怪地看了李俨一眼,“殿下就是为了这个?”

就为怕薛筝欺负池长庭的女儿,所以一掌拍乱他们的苦肉计?

第337章 那种关系 李俨垂眸,执杯轻抿,道:“宗正请立太子妃的奏折已经拟定。”

池长庭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李俨不为所动:“若依此计,舅舅当如何应对孤选妃之事?”

如果齐国公和池长庭闹翻了,自然不会支持池长庭之女入主东宫。

齐国公哭笑不得:“长庭之女尚未及笄,殿下要是急的话可以先定下侧妃——”

“不必!”李俨断然拒绝,“这事就此作罢,七日内,可令上奏议选妃事!”

……

出了齐国公府,李俨弃车上马,驱近池长庭,道:“孤还有些话要问池公,顺道去看看阿棠,她今日一定忧心不已。”

池长庭觉得,他哪个才是顺道也不好说,便拒绝了:“臣自会安抚臣女,有劳殿下记挂!”

李俨看了他一眼,问道:“昨日为何没有提起?”

池长庭眸光闪了闪,驱马走了起来,笑道:“提了殿下也不会答应吧?”

李俨眸色微沉,又问:“为何瞒着阿棠?”

池长庭笑道:“她不擅做戏,知道这些做什么?”

李俨轻声道:“真的是做戏?”

昨天没提苦肉计,或许这根本不是苦肉计;没有告诉阿棠,或许是因为根本没有瞒着阿棠。

池长庭低声笑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事关亡妻之死,他对齐国公哪有那么深的信任?

只是若有人利用亡妻之死算计他,他也不甘让人有机可趁。

他没有向齐国公隐瞒芳姑一事,也没有隐瞒自己调查芳姑的事。

倘若齐国公有问题,将计就计的就是引蛇出洞;

倘若齐国公没问题,将计就计的才是苦肉计。

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太子殿下,想起他这阵忙前忙后、费尽心思,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太子也不容易,便缓了语气道:“臣还有些公文没看,待会儿就麻烦殿下将今日之事同阿棠解释一下了。”

……

李俨自然是欣然之至,不过也没提那桩虚伪的苦肉计,只说齐国公已经原谅池长庭了。

然而池棠听完,只高兴了一瞬,又还是恢复了愁眉苦脸。

“薛十二把我的赔礼分毫未动送回来了,”池棠唉声叹气道,“还是让轻罗送回来的。”

李俨蹙眉道:“孤帮你说说!”

“千万别!”池棠急得站了起来,“她那个脾气殿下又不是不知,强行说和一定会适得其反,还显得我仗势欺人——”神色一黯,又坐了回去,捧着脸怅然道,“这件事吧,虽然我也不是无缘无故,但终究是我对不住她,赔礼道歉是我所应当的,至于接不接受,却不能强求……”

幽幽一叹,无奈道:“她不愿原谅就算了吧,大概是缘分已尽,我就不打搅她了……”

关于薛筝的脾气,李俨也没有仔细了解过,不过阿棠这么说,那就这么是了。

“无妨,只要两家重归于好,薛十二便不会再为难你。”李俨安慰道。

池棠点点头,又问起了另一件事:“窦师叔丢失的那把匕首,殿下还没找到吗?”

李俨眸光微闪,道:“应该找不到了。”

池棠也目光闪了闪,搬着椅子坐到李俨身旁,上身半倾,小声问道:“会不会……是被梁王拿去了?”

李俨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姑娘挺能猜的啊!

“殿下你还记得吗?”池棠鬼鬼祟祟道,“当初苏瑾的那幅画,就在东宫,居然没了,那阵子梁王好像就去过东宫,会不会被他拿去了?”

李俨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后来他调查下来,梁王是嫌疑最大的。

但只是一幅无关紧要的画,他没有特意去问梁王。

“殿下你想,只是一幅苏瑾的画,他都用上偷了,是不是证明他对苏瑾很特别?”

李俨点头。

“苏瑾在梁王府住了那么久,说不定梁王早就知道她是女的,说不定他们……嗯……嗯?是不是?”她小脸一红,还是坚持问道。

李俨突然生了顽心,故意问道:“是什么?”

她有点着急:“是那种关系啊!”

“哪种?”李俨继续问道。

她瞪了他一眼,恼道:“你再这样,我不说了!”

李俨微微一笑,抬起右臂放在她椅背上,身子朝着她倾斜了些许,低声道:“是,孤也觉得他们是那种关系。”

这个姿势,好像被他搂着似的。

池棠红着脸挪了挪身子,不挪还好,一挪,反而碰到了他的手。

听得他轻笑一声,池棠脸更红了。

不对不对,正在说正事呢!

池棠用力咳了两声,语气严肃地说:“假如——我是说假如,梁王和苏瑾关系不一般,那苏瑾死了,他会不会想替苏瑾报仇?他知道苏瑾是因我而死,会不会记恨上我?还有我忘在苏瑾身上的那把匕首,会不会就是被梁王拿去追查匕首来源了?他查到匕首是窦师叔的,所以派人在龙首渠狙击窦师叔,后来长乐坡围杀时,也是盯着窦师叔和我,这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仇杀,也不是固安侯府的死士,是梁王在为苏瑾报仇,对不对?”

李俨轻抚着她的发丝,眸光沉沉,不发一语。

池棠说得有些紧张,不自觉加快了速度:“梁王是个领兵的亲王,他手里一定不缺人,对不对?他可以派出那么多高手刺杀我和窦师叔,也可以将卢攸灭口……既然他这么恨窦师叔和我,会不会跟秦归也有勾结?那批殿下和爹爹都查不到的刺杀王御医的人,会不会也是梁王派来的?”

李俨握住她紧张到颤抖的双手,轻轻捏了捏,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孤记下了。”

其实长乐坡那次之后,他已经在怀疑梁王了,只是梁王势大,他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放心,倘若真的是他,孤不会放过他的。”李俨低声道。

池棠眨了眨眼,小声道:“殿下,其实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帮我看下梁王的手……”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太喜欢观察男人的手,总是回答得模棱两可。

池棠正琢磨着自己有没有机会遇一遇梁王时,就有人迎面砸了个梁王的消息过来。

第338章 算什么男人 这个消息真的是砸过来的。

而且是直接朝着池棠的脸砸过来,眼神不好如池棠、陆子衫者,还以为遇到了暗器突袭,各自惊叫一声,向两旁跳起来躲开。

躲避的动作刚刚做出十分之一,“暗器”就被青衣接住了。

青衣打开手看了一眼,默默伸到池棠面前。

“什么东西?”陆子衫探头来看。

一看,抢过来怒摔:“谁这么缺德,拿核桃砸人!这个很疼的!”

池棠意外问道:“你被砸过?”

“我三哥小时候最喜欢用弹弓打核桃了!还专挑漂亮的小姑娘打!”陆子衫对此颇为不屑。

池棠却深受打击:“他没打过我……”

“打过!打过!”陆子衫忙安慰道,“你第一回来我家,他就手痒了!”

“那我怎么没印象?”池棠茫然。

陆子衫睨了她一眼:“你傻乎乎的,当然不知道!三哥刚打出去就被池叔叔接住了,直接被池叔叔堵了嘴拎出去揍了一顿,后来就老实了。”

原来是这样……池棠点点头。

陆子衫叹道:“我那时就想,果然人不可貌相,池叔叔长这么好看,打起孩子来这么心狠手辣……”说着,同情地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忙解释道:“我爹不打我,他只打别人家孩子!”

陆子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庆幸这些年没有行差踏错。

正说着,刚刚追去人群中的窦淮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池棠一打量,那少年手里还真有一把弹弓。

少年正在窦淮手里挣扎着,一见池棠,便嚷道:“不关我的事!是有人指使我!有人指使我!”

池棠忍不住皱眉。

顽童打个弹弓都能打出阴谋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还有,这回找的打手怎么这么不经事?还没问就什么都招了,肯定不是秦归派来的!

“谁指使的你?”陆子衫怒气冲冲问道。

少年指了指,道:“刚刚在那边山亭上,有个大哥哥给了我十文钱让我这么干的!”

曾经被秦归和苏瑾百般算计、又被无数高手拼命围攻的池姑娘面对十文钱这个价格,既心酸又愤怒。

她的身价什么时候一落千丈了?

“哪儿山亭?什么样的大哥哥?”陆子衫嘟囔着转头去找。

池棠也收了心神跟着望过去,只望见游人如织。

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

现在她们在乐游原的青龙寺,京城最负盛名的登高之地之一。

少年指的是青龙寺塔边上的小山,山上除了人还是人,没看到什么山亭。

“山背面有座亭子,那个大哥哥大概二十多岁,鬼鬼祟祟遮着脸,可见不得人了!”十文钱毕竟没分量,少年很爽快地把雇主卖了。

池棠又往小山上望了一眼,还是没看到什么可疑人。

“就让你拿核桃打我?没别的交代?”池棠问道。

少年摇头。

池棠和陆子衫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窦淮开口道:“你把那人的话完完整整说一遍!”

少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道:“我本来在拿石头打鸟儿,那人突然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拿着核桃一定打不准……给了我一个核桃,让我拿核桃打这位姑娘——”指了指池棠。

“核桃呢?”窦淮问。

池棠呆了呆,转头问同样呆滞的陆子衫:“核桃呢?”

陆子衫往树丛里指了指:“丢了啊……”

核桃还是找回来了。

陆子衫刚刚摔得太快没仔细看,现在拿回来一看,才发现不是真核桃,而是用沉香木雕的,几乎以假乱真。

“什么人这么无聊?弄个贵的核桃打人特别有成就感?”陆子衫看着核桃嘟囔了几声,突然又兴奋起来,“还不会是特意送给你玩的吧?哎呀阿棠现在桃花运很旺啊!给我蹭蹭!”说着,真往池棠身上蹭来。

窦淮盯着核桃看了一会儿,道:“可能有机关,让我看看!”

池棠递给他。

核桃在窦淮手里转了两圈,“啪”的一声,裂成两瓣,核桃内,塞了一卷半指宽、薄如蝉翼的布料,上面可见墨迹。

池棠取出展开,扫了一眼,神色大变——

……

池长庭白天伴驾登高,一直到夜里才看到这张布条。

“那孩子的底细呢?”池长庭阴沉着脸问道。

展遇道:“是附近宣平坊的顽劣小儿,里坊间都认得。”

那孩子一口咬定指使他的是一名形迹可疑的青年,但他们并未在青龙寺找到这么一个青年。

可如今最要紧的却不是追查那名青年,而是布条上的内容。

“爹爹……这上面说的,不会是真的吧?梁王这是要……替苏瑾报仇?”池棠战战兢兢问道。

怎么用这种方式报仇?太可怕了!

池棠稍微想象一下,就吓得小脸煞白,急忙摇着父亲:“爹爹,我不要——”

“他做梦!”池长庭将布条一攥,冷冷一笑,朝外喊了一声“青衣”。

青衣入内。

池长庭把布条囫囵塞回核桃里,把核桃往青衣手里一丢:“拿去给你主子!”

青衣低头默默。

池棠忙道:“你就拿去给太子殿下吧!一样的一样的!”

青衣这才领命离去。

池长庭没听明白:“什么一样?”

池棠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殿下已经把青衣给我了,爹爹非要当着她的面说殿下是她主子,我又不能反驳爹爹,就安慰她我和殿下都是一样的。”

池长庭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非要……下次还是反驳我吧……”

池棠“哦”了一声,还是紧张那张布条:“爹爹,那个——”

“那个不是有太子吗?”池长庭嗤笑道,“这不就该他的事?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算什么男人?”

……

太子殿下扫了一眼布条上的字,瞬间面沉似水。

他将布条和核桃反复看了一会儿,唤出暗卫:“这两件东西,查一下来历!”

次日清晨,太极宫甘露殿外,内侍回道:“陛下正与谢太常议事。”

“孤有要事请见!”

内侍忙进去通报,未几,出来迎入。

李俨整衣入内,当着太常卿谢晋卿的面,跪拜道:“儿臣年二十有一,适婚娶之时,闻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池长庭之女贤德,请陛下恩赐为配!”

语罢,大礼伏地。

第339章 张冠李戴 李俨走出甘露殿时,恰好碰上梁王李熙迎面走来。

两人各自见礼,随后擦肩而过,都没有说话。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时,李俨回头看了一眼,正见李熙迈入殿门。

阳光下,他眸色沉沉如夜。

他这些年和宗室相处得还不错,但是——

倘若李熙真如布条上所言,胆敢对阿棠不利……

……

“我今天一大早就在宫门外偷偷看着,梁王果然进宫面圣了!”陆子衫急得满屋子打转。

池棠昨天见父亲只怒不慌,心里已经安定了许多,反过来劝慰陆子衫:“正常的!正常的!他哪天不进宫面圣?”

“可他要是突然去求赐婚怎么办!”话一说出口,陆子衫就气得想砸东西。

昨天拿张布条上写的内容简直触目惊心:近日梁王将御前求娶姑娘,倘若无意,务必慎自防备。

布条是张好布条,但是提醒的事也实在太糟心了。

“他还要不要脸了?他年纪比你爹还大,竟然肖想你!”陆子衫气到炸裂。

池棠忍下了关于许航年纪更大的问题没说,好声安慰道:“我爹说太子殿下会解决的。”说着,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陆子衫恰好看到了,哭笑不得:“你是不是笑得太早了?万一太子殿下没拦住,或者陛下偏心梁王——不是我说啊!我总觉得陛下对太子也就一般,下月泰山封禅这么大的事给了赵王和梁王,提都没提太子!”

池棠认真解释道:“太子殿下还在忙西域突厥的问题,泰山封禅也没那么重要啦!”

“不重要?”陆子衫不太信,“那怎么我爹听说后一个劲地说梁王甚得圣心?”

池棠摇头:“不知道,我爹说的是,泰山封禅这么无聊的事还钦点了他随驾,还抱怨了好几天。”

两个爹的态度截然相反,这难免让对政事一窍不通的两个小姑娘无所适从。

陆子衫想了一会儿没想通,索性抛到了脑后,继续骂梁王:“他到底中了什么邪?怎么突然看中你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你,他故意横插一脚,是挑衅太子吗?”

池棠恍然大悟。

难怪爹爹说这是太子的事,太子要是解决不了就不算男人。

原来是在挑衅啊!

陆子衫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又变了一变:“你说梁王要是非跟太子抢,陛下会不会怪你?他们这些人最喜欢拣软柿子捏了!”

池软柿子也被她说得慌了一下,旋即又冷静下来,坚定地说:“不会的!太子殿下会有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池棠也没觉得这是一件轻描淡写能搞定的事,说不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搞不好还害了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什么安排……

池棠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

消息来得也很快。

还没到午时,展遇就特意跑回家了一趟,问她们:“核桃砸过来的时候你们两个是不是站在一起?”

“是啊!”陆子衫嘴快应了一声。

随后,两人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看向对方。

“展哥哥……”池棠磕磕巴巴道,“这是……”

展遇看了陆子衫一眼,道:“半个时辰前,甘露殿召见陆公——”

……

陆家的情况,池棠听父亲断断续续说过一些。

因为燕国夫人的关系,陆氏一族向来深受皇帝信重。

陆子衫之父陆道远虽然才干有限,却一直是皇帝的心腹。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陆道远为近侍左右的太子千牛;皇帝继位后,让他进少府监掌管铸钱。

后来朝政稳固了,皇帝想动江南,又将陆道远调到掌管川泽水运的都水监,令其奉母南下,以巡视南方水政的名义沟通南方世家。

回京后,又调入将作监,掌管宫室建筑、金玉绸缎以及一应御制物品的监制,总之是个既体面又有油水的差事。

如此盛宠之下,陆道远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

但凡皇帝开口,他就没有不应的。

何况嫁作梁王妃,就算是继室,也是高嫁,不考虑陆子衫自己意愿和梁王个人问题的话,其实是一门光耀门楣的亲事。

但是陆子衫不愿意!

而且梁王很有问题!

马车自常乐坊池宅匆匆行至亲仁坊陆宅。

还没停稳,陆子衫就从车里钻了出来。

池棠忙从后面拉住她:“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现在陆伯父肯定还没回家啊!”

陆子衫一言不发地挣开她,跳下马车,提起裙摆狂奔进门。

池棠追到陆大夫人院门外时,正听到陆大夫人恶狠狠的安慰话语:“我们去找你祖母做主!陆道远要敢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娘就带你和离回江南!”

回应她的是陆子衫的嚎啕大哭。

池棠听了一会儿,默默转身离开。

京城陆宅的布局和吴县陆宅差不多,陆子衿居住的庭院依旧在一个偏僻角落,只是庭院门口没再挂匾,然陆家上下还是管这里叫芳尘院。

陆子衿不但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甚至身兼两职,一为弘文馆学士,参与新律修订,一为国子博士,教授经籍。

所以池棠到芳尘院的时候,陆子衿不在。

侍女奉茶之后就不管她了。

池棠想看看书平静一下,可翻了几本,要么是晦涩难懂的古籍,要么就是枯燥的律法,索性自己磨了墨,拿了一张陆子衿的手迹开始临摹。

她从小到大临的都是爹爹的字帖,爹爹的草书狂、行书逸,楷书却很温雅。

陆先生的手迹也是楷书,端正严敏,比爹爹写的更有筋骨一些。

池棠写不惯这样的字,一笔一划临摹得十分吃力,因为吃力,被迫投入许多心神,渐渐放下了今天发生的事。

待一张纸写完,对照一看,大失所望。

简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孩童才需要摹仿他人,你已经长大了,不必再临摹别人的字。”身旁突然响起一道清朗雅润的声音。

池棠惊喜抬头。

书房门口,女子负手而立,笑意徐徐。

身后不远处有一束斜阳铺入,光线悠然散开,似有若无地染在她浅绯色的官服上,温和从容。

“先生……”池棠开口唤了一声,不知怎么,哽住了喉。

第340章 你爹不讲道理 陆子衿见她如此,不禁笑道:“梁王又不是要娶你,你哭什么?”

池棠顿时眼睛一亮,揉了揉眼睛跑到她身边:“先生你都知道了?”

说着,眼睛往外瞟了一眼。

分明还没到下衙的时辰,莫非先生是专程为这件事回来的?

陆子衿摘了官帽,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猜到了一点。”

池棠不由心中大定。

婚姻之事,重点在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

这不是约定俗成,现行的《户婚律》上也是这么写的。

所以就算梁王求了皇帝做主,皇帝还是会召见陆道远询问意愿——这也是池棠为什么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原因,因为她爹肯定不会同意。

但衫衫的爹就不一定了。

这是陆家的家事,池棠和陆子衫感情再好,也说不上话,更不可能叫父亲插手。

如果陆子衫不愿意,只能寄希望于陆家内部有人出面。

从展遇那里得知她们很有可能搞错对象之后,陆子衫第一反应是回来找母亲,陆母第一反应是去找陆家最尊长的燕国夫人。

但池棠想的却是陆子衿。

她记得爹爹说过,陆家的前程,都落在了陆先生身上。

陆先生最是怜爱女子的身不由己,连素不相识的杜娘子都能施以援手,更何况衫衫是她的亲妹妹?

这不,她一听到消息就回来了!

“先生,你可一定要帮衫衫啊!”池棠眼巴巴看着她,满眼都是希冀。

陆子衿失笑:“帮她?帮她什么?”

池棠惊愕一愣,问道:“先生不是为这事回来帮衫衫的?”

陆子衿摇头道:“不是,我是跟弘文馆的老学士吵了一架,就先回来了。”

池棠怔怔不能回神:“先生你……跟人吵架了?”

陆子衿转身坐下,端起茶盏笑道:“是啊,议律议律,说好听那叫议律,其实就是吵架,哪一条不得吵上几次才能过?”

池棠呆呆地点头,又问:“先生,那衫衫——”

“这事还只是猜测,怎么也得等大人回来,有了确切消息再说吧?”陆子衿笑着,抿了一口热茶,神色怡然自若。

池棠可没有她这么镇定:“陆伯父会在御前直接应下吗?”

“可能吧——”陆子衿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不是谁都敢在御前矜持拒绝的。”

池棠脸色一白:“要是陆伯父应下了,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盏,悠悠道:“梁王李熙,年三十二,节度河东十年,领太原牧——”她顿了一顿,“是不是年富力壮,位高权重,还长得不差?”

池棠抿了抿唇,道:“可是衫衫不喜欢……”

“她喜欢的,就一定好吗?”陆子衿笑道。

池棠想起许航,下意识摇头。

“当年我与郑氏结姻,难道是为了喜欢?”陆子衿抚着茶盏,又笑了笑,“你别急着为她抱不平,这事终究是她自己选择,而不是你看如何。”

池棠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先生是在说她多管闲事吗?可那是衫衫啊……

“她今天本来在我家……”池棠磕磕巴巴地说着,“她原本以为是我,急得午饭也没吃几口,知道可能是她之后就赶着回来了……衫衫,还有陆伯母都是不愿意的,梁王、梁王之前跟苏瑾暧昧不清,衫衫和陆伯母都恨死了苏瑾,怎么会愿意同梁王结亲?”

陆子衿含笑听她说完,道:“起初愿不愿意,和最后愿不愿意是两回事,现在她们不愿是因为一己私欲、一人喜恶,但婚姻大事,需多方权衡,等她们冷静下来,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便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她说这些话时,仍旧笑意徐徐,语气也从容温和。

池棠怔怔地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

先生说的这些,她虽然不太懂,也必然是有道理的,只是……

从前一直觉得先生对衫衫毫无姐妹情谊,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所觉得的都是真的。

陆子衿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玩味一笑,道:“人不应该凭自身喜恶来判断,这叫感情用事,是不讲道理的,但你不一样——”见池棠错愕抬头,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不一样,你爹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池棠不服气:“我爹大多数时候还是讲道理的!”

“他只讲他自己的道理罢了,”陆子衿笑道,“从前太子还是个讲道理的,现在也跟你爹一样,少数时候,也只肯讲自己的道理了。”

池棠讷讷不知如何反驳。

正在这时,院外匆匆跑进来一名侍女,神色惊慌道:“大夫人突然昏厥,已使人去请大夫,娘子快去瞧瞧!”

……

池棠跟着陆子衿赶到时,燕国夫人也刚刚到。

院子里,两名得力的侍女厉声呼喝之下,仆婢们虽慌,倒也不算太乱。

进了屋,就见陆大夫人双目紧闭躺在床上,面白如纸。

陆子衫身形僵硬地跪在床边,握着陆大夫人的手,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燕国夫人冷冷问道。

“是我……”陆子衫低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是我气坏了阿娘……是我不懂事……是我不懂事……”反复喃喃,语气惶恐无助到了极点。

燕国夫人皱了皱眉,指了一名陆大夫人的侍女来说。

池棠悄悄挤到陆子衫身旁蹲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抱住了她。

据侍女所言,陆大夫人是在拉着陆子衫出门、要找燕国夫人主持公道时突然晕厥的,毫无征兆。

“凌波去给夫人看一下脉,”陆子衿吩咐了一声,回过头安慰燕国夫人,“大约是急怒攻心,夫人年岁尚轻,应当是无碍的。”

燕国夫人却仍旧沉着脸,冷冷道:“捕风捉影的事,都能闹成这样!”

陆子衫浑身一震,伏地哭声压抑:“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

侍女凌波恰放下陆大夫人的手起身,闻言神色古怪地看了陆子衫一眼,走到陆子衿身旁回禀道:“夫人是有喜了。”

第341章 家族前程有我足矣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41章家族前程有我足矣陆道远是跑着进来的,进门时还差点绊了一跤。

他匆匆甩开随从帮扶的手,无视了一屋子的人,直冲到床前,握住陆大夫人的手,激动到热泪盈眶:“夫人、夫人,你、你辛苦了!”

他年四十多,至今膝下无子,本来都快绝望了,没想到……

真是喜从天降!

陆大夫人刚醒不久,原本正同燕国夫人说着话,就被陆道远冒冒失失打断了。

见到已经知天命的丈夫因自己有孕而惊喜忘形,陆大夫人也觉得高兴,便冲他笑了笑。

才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晕倒前的事,脸色瞬间变了,甩手推了陆道远一把,怒道:“我辛这个苦做什么?再生个女儿让人糟蹋吗?”

陆道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子衫扑到了床前,拉着陆大夫人的手柔声安抚:“娘,你不要激动,爹爹才回来,还什么都没说呢!”

陆道远这才意识到妻子在说哪件事。

他站起身,看了看屋里的燕国夫人、陆子衿以及池棠,有些意外:“你们都知道了?”

燕国夫人眉心一皱,问道:“梁王果然想娶小七?”

众目睽睽之下,陆道远点了点头。

“那你答应了吗?”陆大夫人声音都变了。

陆道远怕说错话刺激到她,斟酌含蓄地说:“陛下乐见其成,我觉得也还不错……”

陆子衫面上血色尽褪,却突然看到陆大夫人脸色瞬变,忙道:“娘!我也觉得还不错!”

这话一说,众人无不侧目。

陆大夫人心疼得眼泪直掉:“衫衫别怕,有娘在,谁也别想强迫你嫁给个半老头子!”

“夫人!”陆道远加重语气喊了一声,又无奈一叹,“梁王也就三十出头,正值盛年,你不要、不要——”纠结了一会儿,找了个温和的措辞,“不要眼光太高了……”

陆大夫人正要说话,陆子衫抚着她的背脊抢先开口道:“阿娘,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梁王长得挺好看的,你知道我的,别的都是其次,长得好看最重要!”

“可你刚刚——”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陆子衫打断她道,“一开始是不愿意,现在我还不能想通吗?我现在越想越觉得是一门好亲事!你想啊!梁王可是陛下的堂弟,太子殿下见了还要喊一声叔叔呢!以后我嫁了梁王,阿棠嫁了太子,她得喊我婶婶了!”说着,还乐得摇头晃脑,又仿佛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池棠却差点看哭了。

不久之前,先生说,起初愿不愿意,和最后愿不愿意是两回事。

当时她还抗拒着这个说法,现在却眼睁睁看着这句话成了现实。

才过了一个时辰,衫衫就冷静了,想通了,方方面面都权衡到了,作出了跟初衷截然相反的选择。

甚至,没有人逼她。

陆道远听了女儿的话,面露欣慰:“衫衫果然是要做姐姐的人了,懂事多了——”又转向陆大夫人好声劝慰,“夫人不必担心,衫衫嫁进梁王府虽然是高嫁,可我们陆氏也不是小门小户,又是陛下亲自保的媒,不会教衫衫受委屈的!”

“对对!”陆子衫附和道,“阿娘你快给我生个弟弟,我给他找个厉害的亲王姐夫罩着他!”

陆子衿突然轻笑一声,道:“夫人腹中是陆氏嫡出骨血,自有陆氏一族倾力教养。”

陆子衫回头瞪她:“我难道不是陆氏一族?他亲姐姐亲姐夫,不能罩着他?”

陆子衿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陆子衫皱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然想清楚了!”

陆子衿笑道:“一时愿,一时不愿,既冲动,且反复,要是再过一个时辰你又不愿了呢?婚姻结两姓之好,可不是随你任意妄为的。”

陆子衫咬了咬唇,冷哼道:“我怎么任意妄为了?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是做姐姐的人了,想法当然跟刚才不一样,我身为陆氏之女,上有父母,下有幼弟,自然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为陆氏前程荣光尽心尽力!”虽红了眼眶,目光却甚是坚定。

陆道远听得满面红光:“好!好!是爹爹的好女儿!”

池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果然爹爹和爹爹也是不一样的,要换了她家爹爹,一定会说,家族前程有我,要你瞎操什么心——

“陆氏前程有我足矣,无需你为难自己。”陆子衿道。

陆子衫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

陆道远却皱眉道:“子衿,这……我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应下了——”

“应下又怎样?就说我已经私下跟虞氏约好了儿女婚事,你并不知道!”陆大夫人说着就要下床,“我这就给母亲写信去!”虞氏是她娘家,自然怎么都好说。

“胡闹!”陆道远忙扶住她,“这种托辞,你当陛下和梁王听不出来?说不定还惹得陛下连虞氏一起恼了!”

陆大夫人脸色一变,僵住不动了。

“大人和夫人不必担心,”陆子衿含笑道,“此事我自有主意,二位还是先将个中利弊权衡同小七说清楚吧,如此懵懂无知、冲动反复,并不是什么好事——”又转向陆子衫,“想清楚了,明日再告诉我决定。”

说罢,转身去扶燕国夫人:“祖母坐了许久,子衿扶您回去歇着吧?”

燕国夫人朝她点了点头,素来板正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

“子衿——”陆大夫人突然唤道,扶着陆子衫的手从床上下来,虚弱地看着陆子衿,“你真的有办法推了这门亲事?”

陆子衿微笑点头。

……

陆子衿扶了燕国夫人右手,池棠便默默去左边扶着。

走了一会儿,燕国夫人突然看了她一眼,轻叹道:“你同阿池倒是缘分不浅……”

池棠抬起头,茫然眨了眨眼。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说她了?

陆子衿也看了她一眼,笑道:“可不是?我就这一个学生,还等着她给我养老送终呢!”

燕国夫人又看了池棠一眼。

方才屋内商议家事,子衿没有让这孩子避开。

这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啊……

第342章 是我小人之心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42章是我小人之心池棠被她们一眼又一眼地看得小小地红了一下脸,提醒道:“先生还有一个学生。”

她记得有人曾经追着她喊师妹来着?

陆子衿笑了:“那也还是你养老送终。”

这下池棠就大大地红了脸。

燕国夫人看着也笑了笑,问陆子衿:“这桩事你打算怎么办?”

池棠“噌”地抬头,紧张地看着陆子衿。

陆伯父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应了婚事,要再反悔难免既得罪梁王,又惹恼陛下。

陆子衿笑道:“不过是口头一说的儿女婚事,既没有下定,也没有信物,拒了就拒了,有律可依,便是天子,也不能做别人父母的主。”

燕国夫人蹙眉:“出尔反尔,或使陛下不悦。”

陆子衿哈哈一笑,道:“忠君并非媚上,出尔反尔是理亏,谨慎择婿也是合情,祖母不必忧心!”

燕国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刚送完燕国夫人,一出门,池棠立即低头忏悔:“先生,我错了!”

陆子衿惊讶问道:“怎么?”

池棠满面愧疚:“我以为先生不肯帮衫衫,甚至心里偷偷怨怪先生无情,原来先生这么疼爱衫衫,是我小人之心误会先生了——”越说越觉得感动,一双眸子水汪汪、湿漉漉看着陆子衿,“先生这般爱护衫衫,却从来不诉之于口,莫非这就是书上说的‘大音希声’?”

陆子衿哭笑不得。

古往今来的《道德经》注本,能找到的她都看过了,竟不知这一句还能这样用在自己身上。

“你可真的误会了,”陆子衿笑道,“我那是……”迟疑了一下,发现竟然还不好解释,“这跟疼不疼爱无关,我不过是在做自觉该做的事。”

她自以为解释清楚了,可小徒儿还是一脸“你就是疼爱妹妹,不用解释,我都了解”的表情,陆子衿突然有一种百口莫辩的冤屈感。

愣了一会儿,终是失笑。

“其实别人疼不疼爱真的是其次,重要的是自己想清楚要什么,切忌冲动反复,否则别人就算想帮,也帮不到点上。”

池棠神色一肃,行礼拜道:“多谢先生教诲!”

陆子衿含笑点了点头:“甚好,回去把《道德经》十注各抄十遍。”

……

“殿下,你知道什么是《道德经》十注吗?”池棠不好意思地问。

当着陆先生的面,她没敢多问。

毕竟这是她拜师以来第一次被布置功课,不敢教先生知道她竟然不学无术到连解题都不会。

原本打算回家问爹爹的,没想到刚出亲仁坊,就遇上了太子殿下,索性拿来问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听了却没有回答,仍旧专心致志地低头煮茶。

在街上遇到后,太子殿下说相逢不如偶遇,今天的天气正适合秋茶配阮红酥。

池棠听得食指大动,便跟着太子殿下到了一处幽静别院。

太子殿下亲自为她煮茶确实令人深感荣幸,而殿下煮茶的风姿也极为动人,但池棠看着却有些不安。

她是不是不该拿这个问题问太子殿下?会不会殿下也不知道《道德经》十注,她这么问了岂不是让殿下难堪?

池棠正想得忐忑,那端太子殿下已经将正中的茶碗推到了她面前。

她忙捧起茶碗,茶汤入喉,情真意切地夸赞了两句,打算同太子殿下一起心照不宣地将这桩不学无术的事故给遮掩过去。

李俨微微一笑,也品了一盏。

放下茶碗后,淡淡开口:“古往今来,贤者注释《道德经》不下数十本,其中世人公认最佳的十本被称为十注,分别是《解老》、《河上公注》、《道藏》、《王氏注》……”一一道来。

池棠听得面露羞愧。

原来不学无术的只有她一个。

李俨说完,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池棠垂头丧气答道:“先生让我抄《道德经》十注,可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专门做学问的人,很少知道这些。”李俨道。

池棠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又不做学问,怎么知道?”

李俨噎了一下,答道:“孤偶然得知罢了。”

那姑娘一双水杏似的眸子娇娇俏俏地睨了他一眼,显然不肯信他的话。

李俨不由莞尔,拈起一块阮红酥送进她嘴里,温声道:“池公应该不会收藏这一类的书,不如明日进宫来,孤带你去崇文馆找一找?”

池棠咽下食物,道:“等我回去问过爹爹再说!”

哼!又想哄她进宫,才不上当!

李俨也没再怂恿,拉过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放在她手心:“这是父皇给你的。”

触手温润,是一块玉佩。

玉是上好的美玉,雕了鸾凤,任谁看了都知道非同寻常。

池棠无措地看着他。

“这是瑜玉,”李俨轻轻合上她的手,“皇太子妃礼服有三,均佩瑜玉双佩——”他捧起她握玉的手,轻吻了一下,唇畔笑意晕开,“孤今日向父皇请婚了!”

语气雀跃中仿佛还带了点邀功。

池棠脸上渐热,小声问道:“陛下答应了?”

李俨含笑看着她道:“父皇说,需要同太后、宗亲及诸相商议,还要问过池公,才能下诏,不过他先赏赐了太子妃玉佩,便是已经同意了一半!更何况赐玉时太常卿也在,婚事应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原本也没想过父皇能当场答应,只是冲着先梁王一步开口去的。

没想到会是意外的惊喜!

也没想到梁王求的人并不是阿棠。

“梁王求娶陆七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李俨问道。

池棠点头,将陆家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顺便问道:“先生这么做没事吧?”

“没事,先生行事自有章法。”李俨安慰道。

池棠点点头,又问:“梁王为什么突然要娶衫衫?是跟苏瑾有关吗?”

李俨倒没想那么多,摇头道:“也许只是想结姻陆氏罢了。”

苏瑾的死怎么都跟陆子衫无关,梁王再魔怔,也不至于放开了池棠,反而去迁怒陆子衫。

池棠蹙眉想了一会儿,道:“只是想结姻陆氏,为什么有人特意来给衫衫报信?那人是谁?”

顶点

第343章 真是有点同情太子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43章真是有点同情太子“我觉得,十有八九是我的爱慕者!”陆子衫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

池棠想起七日前她那副坚忍毅然的模样,觉得自己应该是记忆出了问题。

陆子衫见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满地拍了她一下,道:“他不是爱慕我,为什么偷偷给我传消息?不能给我爹传?不能给我娘传?非弄了个核桃往我怀里打,搞得跟传信物似的!”

池棠哈哈笑道:“对!对!一定是爱慕者!”

这七天,她一直窝在家里抄书,陆子衫也闭门不出。

一直到今天,她终于抄完了来交功课,才得空和陆子衫碰上。

婚事已经推了,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陆子衿求见皇帝,只说混淆辈分,不宜结亲,就给推了。

辈分确实是有问题的,梁王是皇帝的堂弟,陆子衫却是淑妃的侄女,算起来跟梁王差了一辈。

但联姻的时候,辈分这种东西,都是想丢就丢的。

当然,想捡也能捡起来。

至于皇帝有没有生气怪罪,池棠就不得而知了。

本来还猜想陆子衫多少会受点影响,从此变得稳重懂事或者对婚事留点阴影什么的,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陆子衫,真好!

陆子衫却觉得她说得挺没诚意,不高兴地睨了她一眼,睨完又笑了,搂着她的手臂悄声问道:“你觉得会是谁呢?”

池棠目光闪烁:“这个……你觉得呢?”把问题丢了回去。

陆子衫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眉飞色舞地说:“我觉得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你想啊!这个消息多隐蔽!池叔叔没有事先知道吧?太子也没有事先知道吧?可这个人就知道!他是不是比池叔叔和太子都厉害?”

这话池棠就不爱听了:“那我还比我爹和太子殿下都早知道你娘有孕的事呢!这能说明我比他们厉害吗?不过事碰巧我在你家罢了!”

陆子衫愣了愣,道:“你的意思是,那人可能就在梁王身边?”

池棠神色一滞,含糊道:“唔……可能吧……”

陆子衫想了想,又摇头晃脑道:“可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消息送过来,还让大家都查不到他,也很厉害啊!”

池棠沉默。

陆子衫重新翻出手里的核桃,轻轻一拧,“啪嗒”一声,核桃打开,薄如蝉翼的布条卷成小小的一卷。

“你看这核桃,这鲛绡,还有这字——”她展开布条,喜滋滋地说,“这字也写得好!一看就是个有学问的人!”

池棠还是沉默。

陆子衫对着布条看了又看,突然凑近池棠悄声道:“阿棠,你说会不会是他……”

池棠背脊一寒:“谁?”

陆子衫笑嘻嘻地不说话,朝她眨了眨眼,脸上可疑地红了。

池棠板起脸把侍女们都赶了出去,压低声音道:“别瞎猜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太子殿下已经查到是谁了!”

“查到了?”陆子衫错愕问道,“你刚刚不还说没查到吗?”

池棠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这么低劣的手段,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查不到?只不过殿下交代过,为了那人的安全,越少人知道越好!”

东宫密探那是什么水平?太子殿下拿着核桃和鲛绡两天就查出来了!

陆子衫有些失望:“不是他吗?”

“当然不是!”池棠无情地打碎了她的希望,“你死心吧!许少卿说不定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那如果他知道了呢?”陆子衫忍不住想。

“知道了会来恭喜你!”池棠极度冷漠。

陆子衫眨了眨眼,突然拍着腿哈哈大笑:“阿棠……哈哈哈……你可真是……你怎么这么了解他哈哈哈哈……”

池棠龇着牙丢开她的手。

拍腿就拍腿,不能拍自己的腿吗?

虽然不是期望中的那个人,但陆子衫还是感兴趣的:“快说!快说!到底是谁?”

“是梁王府的一名属官,名叫王黎。”

陆子衫一愣:“我不认识啊!”

“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中了进士,但没过吏部选试,后来进梁王府做了一名属官。”

陆子衫努力想了想,还是摇头:“真不认识!”

池棠也想了想,猜测道:“也许是走在路上对你一见倾心了?”

陆子衫击掌道:“对!一定是这样!”哈哈直笑。

池棠紧张地拉了拉她,小声道:“太子殿下说,王黎位卑势微,把消息送出来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倘若让梁王知道了,他就死定了,为此殿下都没有深查,你也是,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也不用去谢他,日后有机会再图报答。”

陆子衫忙不迭点头,又嘻嘻笑道:“梁王不是回太原去了吗?还那么怕他干什么?”

梁王任河东节度使,常年坐镇太原府,北拒突厥。

去年年底回京后,因边关无战事,皇帝就多留他住了好一阵。

两日前,突厥人突袭雁门关,守将阵亡,梁王受诏匆匆离京,回太原去了。

池棠睨了她一眼,道:“我们是不怕,不是替王黎担心吗?不过王黎也跟着去了太原,遇肯定是遇不上了,你别想不开给他写信就行。”

“知道!知道!”陆子衫满口答应下来,又撞了撞她的肩,悄声问道:“池叔叔都回来大半个月了,太子殿下还没上你家提亲吗?”

提起这个,池棠也满心无奈,摇头道:“殿下说,本来陛下和太后都点头了,只是宗室里还有梁王几个不同意,不过殿下说,他们同不同意没什么要紧的,但是这个时候,边关突然出事了,这事就一时不好提了,我爹说,最好等边关来了捷报再提,否则不吉。”

陆子衫惊讶道:“‘不吉’这个说法从池叔叔口中说出来,怎么觉得怪怪的?”

谁不是这么觉得呢?可谁又能阻止父亲大人幸灾乐祸呢?

池棠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惹得陆子衫哈哈大笑。

“池叔叔是舍不得你出嫁呢!那可怎么办?我真是有点同情太子殿下哈哈哈哈……”陆子衫一边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道,“我突然觉得就算边关来捷报了,也会有其他事情冒出来,比如——”

她突然想到什么,收起了笑容。

顶点

第344章 捡到一个人 话到这里,池棠也想起来了。

今年七月回京后,皇帝陛下突然心血来潮,要去封禅泰山,已经定在十月下旬出发,先去骊山冬狩,随后去鲁郡泰山封禅,最早也要明年二月才回来。

册封太子妃不是小事,肯定不会在半途中下诏,那就得等回京再说。

也就是说,一个月内要是定不下来,就要等到明年春天再定了。

一个月内边关能有捷报吗?

这可真不好说。

池棠不由有些失望。

倒不是她急着嫁人,就是有点心疼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为了他们的婚事被陛下禁足过,与齐国公闹僵过,还遭到许多人的反对,甚至连爹爹也为难他,真的是有点可怜……

池棠纵然对成亲没什么太大感觉,可看他这么可怜,还是忍不住悄悄把心偏了过去。

何况现在只是求一封诏书把名分定下来而已,按照爹爹的意思,大婚的时间还得再过几年。

没想到定个名分也这么难。

“呃……对了——”陆子衫吞吞吐吐道,“冬狩和泰山我都不去了……”

池棠愣了愣,忙问:“怎么不去了?”

陆子衫叹道:“上回因为我的事,我娘动了胎气,大夫嘱咐她要卧床静养,肯定是出不了门了;可我祖母、我爹还有大姐姐都被钦点随驾,我怎么能不留下照顾我娘?”

这就没办法了。

池棠依依不舍地说:“那要好几个月不见了,你好好照顾伯母和自己。”

陆子衫比她更心痛:“你去了好好玩好好看,回来都要说给我听……”

……

十月二十,圣驾离京,东巡泰山。

文武百官、内外命妇,随驾同行者不计其数,车乘连绵足有数百里。

池棠从车窗钻出脑袋,一眼就看到窦淮骑马跟在车窗边,不由愣了一愣。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平常骑马走在她车窗边的都是爹爹,但是由于赶路无聊,才出城门没多久,爹爹就被喊到前面陪皇帝陛下说话解闷去了。

“窦师叔怎么没同朱师叔他们去玩儿?”池棠趴在窗边笑着问道。

都说了赶路很无聊,朱弦是最不耐烦的性子,好不容易熬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就跑出去玩了。

现在一看,魏少游也不在了,只有窦淮还留着。

“这四处也没什么好玩的。”窦淮看了她一眼,这么说道。

池棠张望了一下。

今天的天有些阴,沿途草木凋零,灰沉沉的,景致还不如这数百里的浩浩荡荡来得惊艳。

确实看起来没什么好玩的,但是朱弦和魏少游两人还是跑得不见了人影。

“坐车更无聊吧?”她嘟囔着,“这是到哪儿了?”

“已经过了灞水,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能到骊山了。”窦淮说着,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她似乎也觉得无聊了,横臂靠在车窗框上,懒洋洋地趴了上去,一双杏眸明如秋水,娇娇痴痴地远望前方。

“你要是觉得无聊,我带你到附近林子里跑一圈?”窦淮突然问道。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冲他感激一笑,摇头道:“我答应爹爹好好坐在车里的,就不出去了,多谢师叔。”

窦淮自觉失言,“嗯”了一声,沉默地别开了脸。

池棠有些不好意思,觑了他一眼,寒暄道:“窦师叔对京兆府的路很熟?”

窦淮眼望前方,淡淡道:“三年前跑过一趟,只是没来京城。”

“那去了哪儿?”

“去了蓝田……”

窦淮的声音比较低沉,听在耳中略催眠。

池棠问了许多路程的问题,如骊山再往东是哪里,会不会经过洛阳等等,他都能答得上来。

只不过他的话不多,差不多就是池棠问一句他说一句。

池棠突然记起,他跟朱弦、魏少游说话时似乎不是这样的,好像跟她说话就略显沉默。

呃……会不会其实并不想和她说话?

池棠这么想着,又加上有些困顿,便渐渐没了声音。

眼皮快搭上的时候,突然,车顶一震,吓得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快去找个大夫来,有人被蛇咬了!”朱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池棠听得一惊,来不及多问就让人去请大夫,一面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你这是哪里捡来的?”窦淮问道。

“路上捡的呗!”朱弦的声音从车顶挪到了车前,却被人拦下了,“你干什么?”她不解问道。

“这是姑娘的车驾。”青衣淡淡道。

窦淮也说:“你要往小师侄面前丢个血淋淋的人?”

池棠正打算开门,听到“血淋淋”三个字就怂了。

朱弦倒也不强求,只是嘟囔道:“那我这人放哪儿?”

地方总是有的,后面几辆马车上的人挪了挪,空出一辆来安置这个受伤中毒的姑娘。

听到朱弦远去的声音,池棠从车窗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只看到她单手挟了一人,那人身上穿着的是粗布的衣裳,垂下的一只手腕骨细瘦可怜。

没过多久,马蹄声倒行而至。

“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车外,池长庭厉声责问。

池棠忙伸出脑袋:“不是我——”话音戛然而止,池棠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弯眸一笑,“殿下!”

李俨原本满目焦灼,被她这一笑,瞬间被安抚了下来,回了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询问,却冷不防被池长庭别开了马头。

“殿什么殿!”池长庭黑着脸道,“好好说话!什么叫不是你?不是你是谁?”

“是我啊——”后面一辆马车的车门推开,朱弦懒洋洋地倚着车门,抬手招呼道,“大夫呢!再不来就要死人了!”

池长庭朝商陆使了个眼色,自己跟在商陆身后也走了两步,目光狐疑地打量着朱弦:“你受伤了?”

“呸!”朱弦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怎么会受伤?是我在林子里捡了一个中了蛇毒的姑娘!”

池长庭点了点头,正要掉头离开。

“池长庭!”刚刚上车的商陆突然喊了他一声,语气仿佛惊恐不敢置信。

“池长庭你快过来!”他又喊了一声。

池长庭蹙眉走了过去。

“池长庭你快看!”商陆指着车里死人一样躺着的布衣姑娘,手指微微颤抖。

池长庭眉心愈紧,顺着他所指探身进去看。

看清的刹那,池长庭瞳孔骤缩——

第345章 池棠不喜欢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45章池棠不喜欢换了一辆马车,朱弦依旧倚着车门而坐。

她瞥了一眼车内情形,低声嗤笑:“不是中了邪吧?”

和她同坐车门外、负责驾车的青衣没有应声,但也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心里同样震惊。

哪个中了蛇毒的姑娘最后还是上了这辆马车,这辆池长庭专为女儿定制、等闲不让人碰的马车。

而且,是池长庭亲手抱上来的。

简直惊碎一地下巴。

商陆把过脉、查看过伤口后,松了一口气,道:“毒已经清出来很多了,只剩一些余毒,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池长庭一双眼睛钉在了那布衣姑娘脸上,眸光沉沉,没有说话。

池棠只好代他谢过商陆,又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商陆小心翼翼看了池长庭一眼,迟疑道:“这……不好说——”突然见池长庭转眸过来,忙大声道,“不过你放心!一定会醒的!她不醒我就不走了!”

朱弦嗤笑了一声,道:“我这是捡了个什么菩萨?”

池长庭转头看她,低低说了声:“多谢。”

朱弦脸色变了变,冷笑道:“真是见鬼了!”倏忽间,拂袖而去。

“朱师叔好像生气了……”池棠讷讷说着,看了父亲一眼。

池长庭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又挪回布衣姑娘的脸上,眸中情绪万千。

这是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下巴有些尖瘦,细眉,小鼻,淡唇,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好似随时就没了一样。

他看着,神色渐露悲伤,情不自禁抬起手,抚向那姑娘的脸。

池棠心里突了一下,忙喊道:“爹爹!”

他身子一震,手猝然停在那姑娘的脸侧,随后收了回来。

“爹爹——”池棠拉住他的袖口,生怕他再控制不住自己,“她就是长得像而已,你不要、不要……不要这样……”

他“嗯”了一声,神色恢复了淡淡。

池棠还是没有松开,心里莫名不安。

……

傍晚时,到了骊山行宫。

他们会在骊山住五天,进行每年一次的冬狩。

自朱弦救回一个中了蛇毒的姑娘后,池长庭就留在车里没有再出去。

直到下车时,那姑娘也还是昏迷不醒。

不过这回池长庭没再失态,只让青衣抱了人进别馆,安置在池棠的隔壁屋子,仍旧亲自守在一旁。

平时池棠的隔壁总是一边住着朱弦,一边住着媚娘。

这回来了个陌生姑娘,就把媚娘给挤了下去。

“这什么人啊!”媚娘很不高兴,但又是池长庭亲自安排的,她也不敢大声抗议,只嘀嘀咕咕道,“别是给阿郎下了什么迷魂药吧?果然人无完人,阿郎看着哪儿都好,原来是眼光不好,放着我这样的美人儿看不上——”顿了顿,讨好地冲朱弦笑了笑,“还有朱姑娘这样的美人儿,”又嘟起了嘴,“竟然对这么个丑八怪——”

“闭嘴!”池棠突然怒喝,眉间厉色骇人。

所有人都被她吓到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媚娘更是抿紧了嘴,惶惶切切看着她。

“那姑娘……长得像我们先夫人……”夏辉轻声道。

媚娘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欲哭无泪道:“我就是一时嘴快,不是真的觉得她丑……”

突然,屋门打开,池长庭立在门口,目光落在媚娘身上。

这下媚娘真的站不住了,直接瘫坐在地上。

“拖出去掌嘴。”他淡淡说了一句,抬脚朝外走去。

媚娘吓得目光呆滞,一动不敢动。

“爹爹!”池棠喊了他一声。

池长庭停步看了她一眼,语气略作缓和,道:“不要喧哗。”说罢,带着侍从离开了。

池棠回头看了看安置布衣姑娘的屋子,又看了看媚娘,暗叹一声,道:“去那边自己掌嘴十下,不许乱喊,不许偷工减料,不然不给你晚饭吃!”

媚娘连连点头,扶着围栏过去了。

池棠走到门边朝里看,商陆还在床前,仿佛在施针。

从背后看,他背影有些僵直,好像很紧张。

“有多像?”朱弦站在她身旁轻声问。

池棠迟疑了一下,道:“八九成。”

朱弦轻笑了一声,道:“那还真是恭喜你们父女了!”说罢,扭头走了。

池棠怔怔望着屋里,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喜欢,她不喜欢爹爹和商大夫都把这姑娘当阿娘一样紧张对待,虽然她刚看到那姑娘的时候,也是恍惚如坠梦中。

八九成是她不太确定的估算,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阿娘。

在她模糊的幼年记忆里,阿娘的最后一段日子,就是这样苍白瘦弱。

可是看到爹爹情不自禁去摸那姑娘的脸时,她突然惊醒了。

只是长得像而已,阿娘早就没了,长得再像也不是她。

爹爹怎么能犯这样的糊涂——

“醒了!”屋里商陆突然惊喜喊道,“她醒了!池长庭!她醒了!”

……

池长庭原在外面忙碌,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那姑娘正要撑着身子坐起,池棠还来不及让夏辉去扶她,她就因为虚弱又跌了回去。

池长庭因为这一跌,紧张地往前冲了半步,随后又收了回来,在池棠身旁站定,温声道:“你刚醒,身子还很虚弱,躺着不要起来了。”

那姑娘无力抬眸,在看到池长庭的一瞬蓦地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他。

池棠抿了抿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说原本还有八九分相似,当这姑娘睁开眼后,就只剩六七分了。

面容或有雷同,神采却独一无二。

现在看着这张雷同的脸对着自家爹爹露出思慕垂涎神色,池棠真是别扭极了,忍不住用力咳嗽两声,打破了沉默。

那姑娘被惊回了神,两颊顿时羞红欲滴,一面别开眼,一面又忍不住去看池长庭。

阿娘才不会这么看爹爹!池棠轻哼一声,转头去看池长庭的反应。

不料池长庭也正朝她瞥了一眼过来,眼中若有笑意。

笑什么啊?池棠摸不着头脑。

池长庭笑了笑,转回去看那布衣姑娘,温声道:“姑娘中了蛇毒,为我府中家眷所救,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我令人去报个信,免得家人着急。”

那姑娘愣了愣,蹙眉想了许久,含泪望着池长庭:“我、我想不起来了……”

顶点

第346章 他说我老糊涂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46章他说我老糊涂“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识到真正的失忆……”池棠一边感慨,一边偷偷看着池长庭的脸色,“原来被蛇咬一口就能失忆啊,真是厉害……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要不你也去给蛇咬一口,看不看会不会失忆?”

池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突然捂脸嘤嘤哭道:“爹爹居然要拿我去喂蛇,爹爹变心了……”

池长庭好笑地伸出手狠狠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行了,爹爹心里有数!”

池棠惊叫一声跳开,护住满头乱毛气呼呼瞪了他一眼:“我现在梳的发髻很复杂的,摸坏了怎么见人!”

池长庭哈哈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哪有人给你见?”

池棠聊胜于无地整理着头发,嘟囔道:“万一殿下突然来看我呢?”

池长庭挑眉道:“他今天要是有空来看你,我就跟你姓!”

池棠正想说他们本来就一个姓,便见外头家仆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

白天看到那布衣姑娘的容貌后,池棠就没顾得上招呼太子殿下,甚至后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走的都没留意。

这会儿见到,发现太子殿下还是白天的装束,看起来应该是安顿下来后还没休息就过来看她了。

池棠很是惭愧,巴巴地看着他,殷勤问道:“殿下用过晚膳了吗?赶了一天的路累不累?怎么不好好歇着?”

顿时引来屋里两个男人的侧目。

“还没用过,不累,来看看你就回去歇着。”太子殿下一一回答,唇角笑纹弯弯,眸中缱绻柔软。

池棠被他看得有点害羞,摸了摸头发,懊恼地说:“发髻被爹爹揉散了,是不是好难看?”

李俨笑容愈深:“没有,很可爱。”

一头细软的毛发被揉得四下卷翘,可爱极了,李俨也忍不住伸手过去想揉一下,可惜半途被小姑娘的爹拍了下来。

“殿下看过了,回去歇着吧!”池长庭面无表情地说。

这厮越来越嚣张了,当着他的面就动手动脚,这要他看不到的时候……

想到这里,池长庭脸色黑了下来。

李俨已经很习惯他的态度了,神色自若地将手收回身后,道:“孤让人去查看朱姑娘发现那名女子的地方——”

池长庭收起神色细听。

说来也惭愧,他一直到那女子醒来才想起派人去查。

好在李俨警觉,当时就派人去了。

朱弦发现那名女子的地方附近没有人烟。

“这个季节,不应有蛇虫出没,不过附近发现一个不大的蛇洞,可能是不小心惊醒了冬眠的蛇。”

池棠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摸了摸手臂,问道:“野外走着,这么容易踩到蛇洞吗?”

李俨摇头:“不会,蛇冬眠时会选择避人的地方。”

“那她怎么惊醒的?”池棠问道。

“不知,”李俨摇了摇头,问道,“那女子醒了没?”

池棠看了爹爹一眼,嘟囔道:“她失忆了。”

李俨愣了愣,看向池长庭。

池长庭道:“商陆说她余毒未清,后脑也有磕碰的痕迹,一时看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俨点点头,道:“孤已经令人循着足迹追查这女子的来历,还没消息,不过今日已晚,恐怕要等明天才有结果。”

池长庭屈指敲了敲桌面,蹙眉道:“今夜有雨。”

李俨一怔,追问道:“果真?”

池长庭睨了他一眼:“殿下不会看天象?”

李俨噎了一下。

他需要会看吗?

池长庭似乎对他不会看天象这件事十分满意,颇有几分卖弄姿态地说道:“一个时辰内,必有急雨,最多持续一个半时辰,不影响明日狩猎。”

但,只要有雨,不管多急多短,都能将人的行迹冲刷干净。

看来要查那女子的来历,还得从长计议。

李俨一时也没其他主意,便起身告辞了。

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池长庭一眼,道:“那女子虽然容貌得天独厚,毕竟来历不明,为了阿棠的安危,也请池公严于律己、善自珍重。”

池长庭咽下一个“滚”字,冷冷一笑,抬手:“殿下走好,不送!”

说是不送,但毕竟是太子殿下,还是意思意思送到了门口,只是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消失后,池长庭狠狠甩了一下袖子,冷哼一声,以示不悦。

池棠皱着眉道:“爹爹啊,你就不能对殿下好一点吗?”

池长庭一下子爆了:“我对他好一点?你怎么不叫他对我好一点?”

池棠呆了呆,问道:“殿下对你不好吗?”

池长庭噎了一下,但还是找到了可以攻击的地方:“你看他刚才说的话,分明就是在嘲讽我老糊涂!”

“有、有吗?”池棠有点反应不过来。

“有!”池长庭肯定地说,“他说让我严于律己、善自珍重,不就是指责我不严于律己,不善自珍重吗?”

太子殿下那两句话池棠又不是听不懂,怎么可能听他胡乱曲解?

“殿下那是怕你被——”朝屋里使了个眼色,“——迷惑,提醒你一句罢了。”

池长庭冷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提醒我,不就是觉得我老糊涂了,不能明辨是非?”

池棠被他一口一个“老糊涂”打败了,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娇娇道:“怎么可能嘛!爹爹这么年轻,看上去就跟十几岁的小郎君似的!”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太浮夸了!”

池棠从善如流:“十几岁的小郎君不可能像爹爹这样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池长庭嗤笑:“再来二十个成语!”

池棠想不出来,只好转移话题:“爹爹我饿了……”

池长庭捏了捏她的脸,吩咐摆膳。

父女俩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空中风声猎猎,接着便见红衣从头顶上空掠过。

池棠下意识喊了一声:“朱师叔!”

足尖轻点绿瓦,一个回转,朱弦轻飘飘落在他们面前,神色冷傲:“干什么?”

池棠打量了她两眼,问道:“朱师叔,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红衣墨发,沾了些许枯黄残叶,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持剑,剑尖点地,雪亮剑身衬着冰霜面容,又冷又艳,看得池棠眼睛都直了。

“练剑!”姿态也冷得不行,“没事我走了!”

刚一转身,池长庭突然开口:“朱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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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我哪次不是被她欺负 朱弦停步转身,抱臂胸前,姿态十分高傲:“这不是池尚书吗?怎么没在守着东厢那位?”

真正的美人,宜喜宜嗔,无论作出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姿态,都是赏心悦目的。

朱弦是一名真正的绝色美人,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池长庭看着她,眸色微微一沉,道:“明日狩猎,你别去了。”

朱弦一愣,旋即大怒:“为什么不让我去?不能去我跟了你一路图什么?图你好看吗?”

池长庭沉吟片刻,道:“明天我们都走了,家里没人,我不太放心,还请朱师妹帮忙照看一下。”

平常池长庭这么低声下气的,朱弦早就不行了,今天却火上浇油一般,反而更怒了:“你家里没人关我什么事?我是来替你管家的吗?”

池长庭默了片刻,温声道:“你喜欢狐毛还是貂毛,我去猎几头来,给你做冬衣。”

朱弦脸上怒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池长庭,你、你——”她一边指着池长庭,一边朝后退去,“你给我正常点!”说罢,逃也似地跑开了。

池长庭哑然失笑。

冷不防身旁探出个小脑袋,从侧面打量了他两下,小声道:“爹爹,你这样对朱师叔使美男计不太合适吧?”

……

合不合适的另说,反正是挺管用的。

第二天池棠随父亲出门的时候,朱弦连面都没露。

冬狩,即天子围猎于冬。

但天子围猎,又不仅是围猎而已,更重要的是借围猎演武阅兵。

虽然池长庭平时都穿着雁衔绶带的文官官服,时人也多称他为礼部池尚书,但他还有一个职位——右卫大将军。

天子阅兵,阅的是京城十二卫所率的禁军,十二支禁军,其中一支领头的就是池长庭。

因此一到围场外,池长庭就离开了。

天子阅兵台两侧,分别搭起一排高台,供文官及命妇围观阅兵。

因着池长庭的关系,池家的座位一向排在齐国公府附近。

池棠随着伯母尹氏和池珠上台就座时,隔了一条走道就是薛筝。

自从上回芳姑那件事后,池棠就没见过薛筝,连几天前她的生辰,薛筝也没来。

这回见到,池棠冲她笑了笑,薛筝却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池棠也没在意,正要入座,忽听得马蹄声驰近,不经意抬头一看,便见人群分开,太子殿下于台前勒马,眸光淡淡寻来。

寻到她时,动作一滞,面容如春雪消融,说不出哪里变化,却瞬间柔软起来。

池棠忍不住冲他弯了弯眸,起身朝他跑去。

跑到高台边上,仰头看着他。

晨曦洒落,神色眸光、线条轮廓无不温柔清润。

“殿下来找我吗?”池棠语声软软问道。

李俨“嗯”了一声,翻身下马,走到她身前。

原本他骑在马上,是比站在台上的她高出一截的,可下了马,就比她矮了,现在反倒是他抬头看她。

池棠脸一红,就要从台上跳下来。

李俨按了按她的手臂,道:“不必下来,孤说两句就走。”

池棠小声道:“这样不合礼……”

众目睽睽之下,尊卑上下颠倒,太不合适了。

李俨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要是跳下来,孤得接着你,一会儿说完话,孤还要抱你上去,也不合礼。”

池棠嗔了他一眼,问道:“殿下找我什么事?”

李俨目光垂落,在她腰间转了一圈:“玉佩呢?”

池棠愣了一愣,从衣襟内摸出一只锦囊,得意道:“我怕掉了,藏得可好呢!”

李俨接过锦囊,取出玉佩,为她系在腰间,语声寻常道:“父皇既然赏了你,就丢不了,尽管戴着就是——”突然倾身凑近她耳畔,低声道,“丢了再补一个,没事。”

这个场合,可不是普通的众目睽睽。

池棠轻轻“嗯”了一声,脸红得不敢抬头。

李俨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一会儿大阅之后,孤就直接随父皇进围场了,你带好青衣,跟薛十二一道,不要落单……”嘱咐了好一通,最后语声一软,道,“孤走了,乖乖的。”

池棠目送他上马离开后,小脸红红地往回走。

本来还觉得被人看到脸红更害羞,结果一个个都没往她脸上看,而是盯着太子殿下亲手为她系上的玉佩。

薛筝也是。

一直等她坐回,才将目光挪到她脸上,似笑非笑道:“太子妃双佩都到手了一半,厉害啊!”

池棠也不知她在说谁厉害,但薛筝难得跟她说话,她也不好不回,便谦虚应道:“哪里哪里……”

薛筝噎了一下,冷哼一声,重新别开脸去。

池棠琢磨着要不要同她多搭讪几句,看能不能缓和一下关系。

刚要开口,便听见鼓声如雷。

大阅开始了!

京城十二卫,以左右卫为首。

禁军驰来,池棠一眼就看到了一马当先的父亲大人。

马背上身形俊挺,容色皎皎,就是亲女儿看了,也觉得过分耀眼。

他作文官装束时,风流俊雅;如今换了武将装束,那张脸一肃起来,更加引人尖叫。

池长庭从台前经过时,池棠只觉满耳朵都是或高或低的“池大将军”,就连坐身边的池珠也跟着喊。

池棠“噗嗤”一笑,忍不住纠正她:“你喊二叔就好了。”

池珠兴奋道:“我还是第一回见二叔穿戎装,没想到也这么好看!”

池棠心想,那可不!

所以爹爹不让朱师叔来,该不是怕自己今天太招人、不小心招上朱师叔吧?

正得意着,边上薛筝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所有人都盯着台下看时,这一眼显得有些突兀。

池棠瞥了一眼回去,却见她微微蹙眉,神色若有所思,待目光对上,又面色一冷,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

等到阅兵结束,进了围场。

圈子还是固定那几个圈子,齐国公一系的小姑娘都跟着薛筝一起,池棠也不例外。

只是见薛筝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池棠也觉得挺没意思的,便只是若即若离的跟着。

这就很让其他人为难了。

一个是齐国公的女儿,一个是未来太子妃,她们俩闹别扭了可怎么办?

杜容咬了咬牙,抬手大声招呼池棠过来,转头又小声抱怨薛筝:“你怎么回事?都是自己人,怎么还学小孩子闹脾气了?这不是给别人看笑话呢?”

薛筝轻哼一声,瞥了一眼骑着小红马噔噔跑近的池小姑娘。

一个多月没见,还是一副傻乎乎好骗又好欺的模样,真是让人生气!

“你们自己玩去!我跟阿池单独说说话!”薛筝冷着脸道。

杜容一愣,问道:“你干什么?可别欺负人啊!”

薛筝怒道:“我欺负过她吗?我哪次不是被她欺负!”

第348章 小心你爹晚节不保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48章小心你爹晚节不保昨晚下了半个时辰的雨,地面略有些泥泞,女眷们担心马儿奔跑时会溅起泥浆弄脏漂亮的骑装,大多只是在围场边上走走,即便看到有野兔经过,也只是口头追追。

池棠一边跟着薛筝往围场深处走,一边手痒地摸着挂在马背上的小弓。

薛筝瞥了一眼,嗤笑道:“你那是弹弓吧?”

池棠眨了眨眼,将小弓拿起来给她看:“是太子殿下给我做的小弓,我不会弓箭,殿下让人给我做了个小的玩玩。”

薛筝别开脸拒绝观看:“不炫耀会死吗?”

池棠失望地收了起来:“我不是回答你的问题吗?”

薛筝回头怒瞪她:“我那不是问题!是嘲讽!是嘲讽!”

池棠愣了愣,“哦”了一声,不解道:“殿下送我的小弓这么可爱,也能嘲讽?我以为大家都会羡慕呢!”

薛筝拍了拍额头,硬生生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昨天救了个中蛇毒的女子?”

池棠点了点头,又摇头:“是朱师叔救的。”

朱弦带了人回来的时候,直接在她车顶上喊的,并不是什么秘密。

“听说你爹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亲手抱上了你的马车?”

池棠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这、这也传得太离谱了吧!”

薛筝好似松了一口气:“假的?”

池棠斟酌了一下,道:“后半句是真的。”

这下轮到薛筝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了:“真、真的?”

池棠点头。

爹爹当时挺失态的,看到的人也不少。

薛筝犹自不敢置信。

池长庭抱了个捡来的女人?!

贞洁烈夫一样的池长庭居然破身了?!

“早知道我也去找条蛇咬一下了……”薛筝喃喃道。

原来还可以这样吃到池二郎的豆腐,敢情这些年大家都白忙活了。

“你说什么?”池棠没听清。

薛筝回了神,道:“我说……你爹不是跟你家那个美人好着?”

“你说朱师叔?没有啊,他们就是同门师兄妹。”池棠澄清道。

虽然她私下觉得朱师叔好像喜欢爹爹,但朱师叔和爹爹两人都是否认的,她也不能乱说。

薛筝惊叹:“朱美人都没打动你爹,那个中了蛇毒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绝色!”

池棠沉默。

这话她不好接。

那姑娘算不上美人,但她长得像阿娘,要是说她不美,岂不是在说阿娘不美?

那怎么能乱说?阿娘当然是美的!是那姑娘没有得到阿娘的神韵!

“那人的来历查了没?”薛筝问道。

池棠摇头,正要说没查到,还没来得及开口,薛筝就急了。

“你别不当一回事!”薛筝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搞不好是谁安排的美人计!小心你爹马失前蹄!晚节不保!”

“我爹才不会!”不管怎样,先维护爹爹没错!

薛筝嗤笑道:“不会?别傻了,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你爹之前没事,是没遇上中意的美人,这会儿不就沦陷了?”

池棠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那位姑娘长得像我阿娘。”

薛筝悚然一惊:“这也太狠了!”

谁不知道池长庭对亡妻一往情深?真要有心算计,光凭那张脸,就先成功了一半。

池棠索性将昨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薛筝。

还没说完,薛筝就笑了起来:“失忆?这也太假了吧?我长这么大,才只见过一次失忆!”见池棠好奇,便继续笑道,“就是我十一哥,闯完祸回来装失忆,后来揍了一顿就恢复记忆了。”

又看了池棠一眼,道:“你不会也被迷惑了吧?”

池棠摇头:“长得像又怎样?我还能认错自己阿娘?”

薛筝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道:“你看着点你爹,男人疯魔起来才可怕,到时候有你受的!”

池棠摇头:“我爹不会的。”

薛筝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一恼,便冷了脸:“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池棠觑了她一眼,催着马儿靠近一些,笑眯眯道:“阿筝是担心我受欺负吗?”

薛筝冷笑道:“我吃饱了撑的才担心太子的心尖宝贝!”

池棠红了红脸,问道:“那你今天吃饱了吗?”

薛筝睨了她一眼:“我气饱了!”

“气饱了撑不撑?”池棠感觉她态度似乎有所松动,趁机缠上去。

薛筝给了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驱马跑开了。

池棠追上她,笑道:“我爹心里有数的,那姑娘的底细也去查了,只是还没结果,阿筝放心吧!”

薛筝哼了一声,拿起弓放了一箭,又朝另一个方向跑开。

池棠追着她喊道:“射到了什么?怎么不去捡?”

薛筝没好气地说:“没中捡什么捡!”

两人东跑西跑,拿着弓箭胡乱射了一通,什么也没猎到。

停下休息的时候,薛筝突然道:“那女子是朱美人带回来的,小心她们闹起来。”

池棠不解:“为什么闹起来?”

薛筝轻笑道:“我要是朱美人,好心救回一个情敌,早就掐死她了!”

池棠摇头:“朱师叔才不是那种人!”

说完这话的两个时辰后,池棠刚进家门,就听说布衣姑娘出事了。

“……当时我恰好出去了下,不知怎么下床了……是我没照顾好……”夏辉垂着头禀道。

池棠看了一眼床上的布衣姑娘。

本来就脸小,额头上包了几圈白布,就跟包了大半个脑袋似的,额角处清晰可见地渗出血来。

今天早上看到还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此时又是双目紧闭、苍白得跟个将死之人一样。

看不到眼睛的时候,这张脸、这副样子看得真的挺让人揪心。

池棠又看了一眼父亲。

夏辉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床上的姑娘,脸色有点阴沉。

“我怕别人照顾不好,只让夏辉看着,她一个人总有看不过来的时候。”池棠帮着辩解道。

主要这姑娘有些古怪,她特意嘱咐夏辉少让人进屋,也实在没想到,一个没留意,都能把自己磕成这样。

“你出去的时候,屋里就她一个人?”池长庭问道。

夏辉迟疑着没有直接开口。

池棠有些意外,难道不是自己摔倒磕着的?

“还有谁在?”池长庭追问道。

“还有我!”

池棠闻声回头,看到朱弦抱臂倚着门框,脸上似笑非笑。

顶点

第349章 你娘是个怎样的人 池棠惊讶地看着朱弦。

朱师叔在屋里,居然能让个大活人摔倒?这不是侮辱朱师叔的绝世轻功吗?

朱弦冲她冷冷一笑,目光又转向池长庭,眉梢一扬,十足挑衅。

池长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回头看商陆。

商陆一直在池家待着,布衣姑娘一撞晕他就到了,伤口处理得也十分及时。

“撞了脑袋这事很不好说,”商陆面露为难,“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可能以后经常头晕头疼,也可能就撞傻了。”

“是不是还可能撞失忆了?”池棠忍不住插了一句。

商陆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本来就失忆了……”

池棠张嘴刚要再说,突然瞥见床上姑娘眼皮动了动,便将话咽了回去。

那姑娘双眸睁开,雾蒙蒙的,满是迷茫。

坐在床边的是正在替她把脉的商陆,她看了一眼,目光挪开,挪到池长庭身上时停住。

“我、我怎么了?”她怯怯问道。

池长庭往前走了一步,商陆很是识趣地让出位置给他。

他坐下,温声道:“你摔伤了,还记得摔哪里了吗?”说着,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额上的伤。

她苍白的脸上顿时飞起红晕,目光痴痴地看着池长庭。

“呵!”门口传来一声冷笑。

那姑娘闻声抬头,目光落在门口,却似被烫到一般,倏地收了回来。

“我、我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在木架和床沿上的!”她急促地说,身子往被子下缩了缩,好像在害怕什么。

池长庭转头看了朱弦一眼。

朱弦立时变了脸色,冷笑道:“捡了宝贝自己不好好看着,落在别人手里磕着碰着算什么,直接弄死了都是活该!”说罢,拂袖而去。

池棠看得一愣一愣的,朱师叔的火气可真大啊!

池长庭收回目光,动作轻柔地替布衣姑娘按了按被角,道:“你的伤还没好,日后屋里没人的时候不要起来。”

她柔顺地点了点头。

池棠忍不住嘀咕道:“应该是屋里有人的时候不要起来才是……”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又吩咐夏辉道:“这屋里还是你看着,以后不要让朱姑娘和媚娘进来。”

夏辉神色复杂地应下。

他又低声安抚了几句,才起身离去。

池棠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冷不防他回头看了一眼,没来得及收起满脸忿忿。

池长庭笑了笑,道:“别气了,去梳洗一下,等会儿宫里还要赐宴。”

白天皇帝亲自领着狩猎,收获不少,自然要大宴一番。

池棠心里存着事,哪有心情梳洗:“爹爹,你不会信了她吧?”

池长庭反问道:“信什么?”

池棠急道:“朱师叔要是看她不顺眼,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至于推来推去吗?”

“哦?”池长庭背着双手闲庭漫步似地走着,“好像没人说朱弦推了她吧?”

池棠皱眉道:“话是没说,可她那副作态,不就是在告状吗?”

池长庭“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池棠跟在他身旁嘀嘀咕咕:“说不定是她趁朱师叔不注意自己故意磕的,等我们回来就告状!”

“你说得有道理。”池长庭很是随意地附和着。

池棠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没信她?”

“信啊!”池长庭笑道,“她不是说她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吗?我信啊!”

池棠愣了愣,问道:“那你还怪朱师叔?”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怪你朱师叔了?”

“你不是——”

“我就看了她一眼,我说什么了吗?”池长庭啼笑皆非,“她自己脾气大,这也怪我?”

池棠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要不……你去跟朱师叔解释一下?”池棠建议道。

池长庭拒绝:“谁知道她又跑哪里练剑去了,我那么有空追着她解释?”

“那算了吧……”等朱师叔练完剑回来再解释也行。

说话时,进了前院池长庭的屋,展遇上前为他解开身上护甲。

他们刚到家就得到消息往内院去了,池长庭此时还穿着戎装护甲,身上还有不少泥泞。

池棠也上前帮忙解开他臂甲上的绑带,口中嘟囔道:“那位姑娘,爹爹打算怎么安置?不能一直留我们家吧?”

爹爹嘴上说着有数,可一听到那姑娘受伤,好像还是挺急的。

池长庭双眸微阖,缓声道:“她伤势未愈,又没了记忆,难道还能把她往外赶?”

池棠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往外赶并不是不可以,只是终究那一张脸,让人狠不下心。

“本来是中毒失忆,不过有商大夫在,余毒总是能清的,现在撞坏了脑袋,哼哼……”池棠嘀嘀咕咕道。

池长庭笑了一声,整眼看了看她,道:“假的真不了,真的总能治好,你怕什么?”

“怕有人马失前蹄,晚节不保。”

池长庭气笑了,狠捏了一下她的脸:“谁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池棠捂着脸道:“万一人家跟银烛一样特别有耐心、就是不露马脚呢?”

池长庭嗤笑道:“露不露马脚不在别人有没有耐心——”戳了一下她的眼睛,“在于你自己眼睛够不够亮!”

池棠摸着自己的眼睛若有所思。

池长庭捏了捏绑了一天的小臂,道:“行了,再不回去梳洗,就得穿这一身去见你的太子殿下了!”

池棠猛然一惊,提起裙子跑了。

……

朱弦也不知跑哪里练剑去了,一直到池棠出门赴宴也没见到她回来。

等到宴罢回家,却见东西厢房都黑漆漆的。

池棠下意识仰起头找了一圈,果然在院外的树梢上找到了一片朱红的衣角。

池棠朝着招了招手,红衣翩翩,落到了她面前。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廊下一点昏暗的灯光,显得人眉目黯淡,没什么精神。

池棠拉着她进屋,将傍晚的误会解释了一下。

朱弦听罢,神色淡淡地笑了一声,却说起了别的:“我之前一直在想,你娘,应该是个怎样的女子。”

池棠嗅了嗅:“多大点事,你就借酒浇愁了?”

朱弦气得来捏她的脸:“你们不也去喝酒快活了,我喝点酒怎么就成借酒浇愁了!”

池棠一边躲一边喊道:“没有就没有,你别恼羞成怒啊!”

第350章 你也独一无二 直把池棠揉得嘤嘤求饶,朱弦才悻悻罢手。

小姑娘笑得浑身脱力,软软地靠在她肩头,小脸红扑扑的,似牛乳里渗了胭脂。

朱弦看了一会儿,低声道:“棠棠,我想回七凤谷了。”

池棠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问道:“你现在不是在回七凤谷路上吗?”

朱弦又手痒了。

池棠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忙道:“其实我娘——”朱弦果然停了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池棠轻咳两声,道:“我娘才不是东厢那样的——”瞥了朱弦一眼,“当然也不是你这样的!”

朱弦哼了一声,仍旧目光炯炯看着她。

池棠想了想,道:“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免得你听了自卑。”

朱弦被她气笑了,作势来拧她的脸:“你娘就是个神仙!谁都比不上!”

池棠躲了躲,道:“比不上是肯定的,可你为什么要比啊?”

朱弦语噎。

“我娘那样的,世间就只有一个——”池棠看了她一眼,“可你这样的,世间也只有一个。”

朱弦突然心里一酸,抱住了她。

“我觉得我还是回七凤谷了,”朱弦低声道,“反正你爹也不让我去围场,我留下还有什么意思?”

池棠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以后还回来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今晚就走!”朱弦一阵风冲进卧房。

池棠跟进去一看,朱弦已经在收拾行礼了。

“这么晚了……”池棠看得瞠目结舌,“魏师叔和窦师叔呢?你不通知他们一声吗?”

朱弦一拍脑袋:“我忘了!”又一阵风冲出了门。

夜色已深,但因为主人们刚从宫宴上回来的缘故,四处仍有灯光。

朱弦下意识往池长庭屋里看了一眼,也是烛火未熄。

想到今夜一别,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脚下就不听使唤地往那个方向转去。

她藏身树梢往屋里探看。

还什么都没看着,就见一道寒光如闪电般朝自己所在方位刺来。

来势虽然迅猛,倒也没出杀气,朱弦轻轻松松就截了下来。

回头再看,屋前已多了一道身影。

一身半旧的青色道袍,双手背在身后,大约刚刚出浴,墨发披散,犹带着水汽,仰头冲着她笑时,容色皎然清透,宛如谪仙。

“朱师妹来找我练剑吗?”他笑着问道。

朱弦眼眶一热,执剑朝他刺来——

五十招后,朱弦后退丈余,收招不动了。

五十招没能拿下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已经是她败了。

池长庭仍旧将手背到身后,笑道:“半年不见,师妹进益不小。”

朱弦轻哼道:“怎么不是你退步了?”

他笑了笑,道:“今日狐和貂都猎了一些,不过都还不够做一件裘衣,你去看看,喜欢哪个,后面几日我便盯着这一种猎。”

“随便!”朱弦将剑掷还给了他,扭头走了。

回到内院,池棠已经穿好了披风准备送别,见她回来,便问道:“窦师叔和魏师叔都说好了?他们没说你什么吧?”

朱弦正色道:“我突然想起来,你爹还欠我一件裘衣!”

说罢,也不去看池棠的反应,就冲回了屋里。

池棠发了一会儿呆,不禁摇了摇头。

朱师叔没救了……

……

冬狩为期五天,热闹的只有第一天和第五天,中间三天就是玩的。

池棠一无所获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收获了一只野兔。

“清炖了吧?放点冬笋,再放点蘑菇……还是炒着吃吧?还是——”池棠拿不定主意,眼巴巴去看池长庭,“殿下喜欢炒着吃还是烤着吃?”

因为她猎了兔子的缘故,太子殿下说晚上要来蹭她的兔子吃。

池长庭冷哼一声,道:“我喜欢烤着吃!”

“那就烤着吃吧!”池棠一见爹爹吃醋,立即认怂,“还有爹爹猎的野雉和黄羊,也拿来招待殿下吧……”

一边往里走,一边叽叽喳喳说着。

走了半路,跑来一名家仆,禀道:“前几日猎的兽皮都处理好了,要现在送来吗?”

池长庭点头:“送去我屋里!”转头对池棠道,“昨日猎了一头通体雪白的貂,可以给你做个新的围脖,或者从其他貂皮上匀些白色皮毛来,缀在斗篷里面……”

池棠惊讶道:“爹爹不是说貂皮和狐皮都给朱师叔挑吗?”

池长庭也惊讶:“我哪有这么说?不过你先挑着,剩下都给她挑也无妨。”

池棠有点过意不去:“我没事,殿下也猎了不少——”眼见父亲大人沉下了脸色,池棠忙改口,“我挑!我挑!”

池长庭看着女儿挑完后,才吩咐人去请朱弦。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夏辉和媚娘也一并请来。”

夏辉是周仪的妹妹,在池家算客居,不能再等同婢女了;

媚娘是御赐的美人,身份上算是池长庭的姬妾,她又一向乖巧,池长庭也乐意给她几分礼遇。

待传话的人走出两步,池长庭又出声唤住,沉吟片刻,道:“东厢那位姑娘,也一并请来。”

池棠皱眉道:“殿下说,发现她的地方,方圆百里内斗没有人见过她。”

池长庭笑了笑,道:“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抄了十遍《道德经》注疏还没学会?”

池棠还是不理解:“直接送走不就好了?有再大的问题,不能接近我们不还是无计可施?”

池长庭笑容微敛,反问道:“如果她没有问题呢?余毒未清,没了记忆,你要把她送去哪里?”

池棠一怔。

爹爹果然还是怜惜她……

“如果她没有问题,爹爹打算如何安置她?”池棠轻声问道。

池长庭正要回答,朱弦几人来了。

媚娘跑得最快,惊喜得两眼放光:“我也有吗?这些我都能挑吗?”被池棠使了个眼色立即悟了过来,转回身去拉朱弦,“朱姑娘先来,这张黑色的不错,这一张带了点紫色也很衬朱姑娘的肤色,还有这个……”

她说得热闹,惹得池棠和夏辉也凑上去一起帮朱弦挑挑拣拣。

池长庭看着那个拘束在一旁的姑娘,微微一笑,道:“别怕,你也去挑几张。”

他一开口,朱弦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都朝布衣姑娘看过来。

布衣姑娘小脸羞得绯红,低着头走了两步,突然看了池长庭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我、我能不能求郎君一件事——”

第351章 可疑的祥瑞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51章可疑的祥瑞池长庭对着她温和一笑:“你说。”

语气亲切中带着鼓励。

布衣姑娘的脸更红了,埋着头,紧张地绞着手指,语声低如蚊呐:“我……我实在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郎君救了我,想请郎君帮我取个名……”

池棠正想纠正说救她的是朱弦,却被朱弦拉了一下,使了眼色不许她开口。

池长庭察觉到她们的动作,瞥了一眼过去,便看到朱弦的神色又似笑非笑起来。

他勾了勾唇,目光转回,温声道:“阿如,你便暂时唤作阿如如何?”

阿如抬起头,喜不自禁:“阿如多谢郎君赐名!”

池长庭冲她含笑点头:“去吧!”

阿如走近堆放毛皮的桌旁,朝朱弦怯怯一笑,也没挑拣,直接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狐皮:“我要这个可以吗?”

看看朱弦,又看看池长庭。

不等池长庭说话,朱弦便冷冷道:“没有看中的!你们挑吧!”说罢,就走了。

阿如拿着狐皮不知所措地看着池长庭,眼里隐约泪珠打转。

“这张不错。”池长庭朝她笑了笑。

……

待人都离开后,池棠留了下来。

“爹爹,你又惹朱师叔生气了。”池棠道。

池长庭不以为意地翻着毛皮:“她脾气这么大,我也没办法。”

池棠觑着他道:“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陆先生让你抄《孟子》了?”

池棠撇了撇嘴,没有被他转移话题:“你要示好阿如,也不必非当着朱师叔的面吧?”

池长庭笑道:“我要做什么,也不必非避开你朱师叔吧?”

池棠有点不高兴了:“爹爹一点都不考虑朱师叔的感受吗?殿下要是这么对我,我就不理他了!”

“他敢!”池长庭神色一怒,随即蹙眉道,“我跟你朱师叔怎么一样?你又在瞎想什么?”

池棠惊讶道:“爹爹不喜欢朱师叔吗?那上次怎么还留她?”

“上次?什么时候?”池长庭比她还惊讶。

“就是阿如摔到头那次,朱师叔气得连夜要走,不是你留下了她?”池棠一头雾水。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忽而一笑,低声道:“走了也好……”

……

但这回朱弦却没有气到大半夜要走,甚至第二天一早看到她时,也没什么生气的模样。

“朱师叔怎么起那么早?”池棠惊讶问道。

朱弦敷衍地“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池棠赶着出门也没多问。

今天是最后一天冬狩。

第一天和最后一天都是最隆重的,因此今天皇帝也要出猎。

万骑入林,巍巍壮观。

皇帝出猎,太子自然得伴驾,就不能像前几天一样陪着她玩了。

池棠依旧同薛筝几个混在一起在围场外圈绕着。

绕了一会儿,也三三两两散开了。

骊山的围场虽然很大,但只要不入深林,外面还是不少人的。

山林深处有野兽出没,是供善骑射的男子围猎的,另外单独圈出一块,放养了一些小兽供女眷猎取,并令禁卫看守界线,免得女眷误闯。

因此池棠同颜殊追着一只小獐子跑出很远,因为没遇到看守界线的禁卫,也自觉安全。

直到听见男人围猎的呼喝声,才觉得不安起来。

正要掉头回去,眼角突然瞥见一抹灵动的白色。

池棠转头一看,愣住了。

树干后,一只头顶杈角的鹿伏跪在地,探出半身,湿漉漉的眼睛温驯地与她对视。

池棠不敢出声惊扰它,便使劲挥动手臂向颜殊和青衣示意。

她们二人看到也惊愣住了。

“啧啧啧……”上空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瞧我这运气,白鹿都能撞上,早该跑这一趟了!”

话音落,一道娇娇娆娆的身影落在白鹿身旁,一手持弓,背上背着箭篓,还有一只手拉着一只竹筐。

“朱师叔!”池棠失声喊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来狩猎啊!”朱弦理直气壮地说。

“可是我爹不是让你别来——”

“我凭什么听他的?”朱弦冷笑一声,“我自己不能猎?非要等着别人施舍?”把竹筐往池棠面前一丢,“看看!是不是差不多够一件裘衣了?”

池棠哑口无言,内心却十分不安。

爹爹不让朱师叔来总是有理由的,也不知她来了要不要紧。

想到这里,池棠连连点头:“够了够了,正好我也累了,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急什么!”朱弦兴致勃勃地摸了摸白鹿的角,“这白鹿怎么这么乖?一点都不怕人,要不直接牵了走?白鹿好像还是祥瑞吧?你要不要去献个祥瑞?”

“不可!”青衣猝然变色。

“怎么?”朱弦回头看她。

池棠也有些疑虑:“送上门的祥瑞,会不会有诈?”

朱弦若有所思地围着白鹿转了一圈,转到白鹿身后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腿受伤了,难怪不走——”正说着,不知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凑上前细看。

这时,隔着树丛,突然听见东面有人喝了一声:“那边!”

随即一阵疾驰,马蹄声、人声渐近。

这也太巧了!

池棠心中一惊,忙冲朱弦打了个手势,低声道:“快走!不稀罕这个!”

朱弦眸光闪了闪,却背起竹筐几个飞跳,躲到了一株数丈高的树上。

池棠抬头望了一眼,朱弦今天低调地穿了一身灰褐,躲那么高,不仔细还真找不到。

“我们走!”颜殊低声道。

然而才没跑出几步,便被一队西面横穿而出的人拦了下来。

“原来是池乡君和大姑娘,怎么跑这里来了?”为首的男子容貌俊秀,笑容可掬,就是鼻子有点歪。

池棠认得,这厮的鼻子是被她爹打歪的。

反正结过仇,也不必给好脸色了,便冷冷道:“要你管!让开!”

高澈宽容地笑了笑,不但没有让开,甚至同颜殊寒暄起来:“三娘近日可好?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颜殊的堂妹颜三姑娘正是高澈的未婚妻。

“不知道,我也好久没见她了。”颜殊怎会看不出他故意拦着,一边冷脸答道,一边催马向他撞去。

高澈骑术确实了得,一个躲让,避开颜殊,又是挡在池棠面前。

池棠恼了,扬起马鞭,朝他坐骑挥去——

顶点

第352章 白鹿与美人 这一鞭过去,虽然打马不打人,却也不是能硬扛的。

高澈只好躲开。

池棠一见有路,便策马要走。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喊声:“这有只白鹿!”

池棠心里“咯噔”一下,旋即见高澈掉转马头回身,对着她意味深长一笑:“原来池乡君发现了祥瑞,可喜可贺啊!”不等池棠开口,便迅速吩咐了下去,“还不速速报去御前!”

令出,一骑绝尘。

池棠抿唇看着他,心头直坠。

高澈分明早有准备,也不知在这里埋伏了多久,为的就是咬定她发现祥瑞。

所以那只白鹿到底有什么问题?

正想着,一声凄厉鹿鸣响彻山林。

“什么人!”身后再次传来喊声,既惊且怒。

池棠脸色一变。

朱师叔!

池棠猛地回头,正见朱弦从树梢跃下,轻盈盈落地。

枯枝败叶之间,如绝色昙花盛放。

四周忽然寂静,喧嚣退避三舍。

美人随手从身旁倒地的白鹿身上拔出箭矢,抬头冲高澈勾唇一笑:“说什么呢?哪有祥瑞?”

高澈呆呆地看着她。

朱弦笑了一声,细长的羽箭在指间滴溜溜转了两圈,突然射向高澈。

高澈正看得如痴如醉,冷不防杀机袭来,躲闪不及,只能从马背上滚落下去,狼狈异常。

朱弦看得哈哈大笑。

池棠可笑不出来。

高澈已经让人报去御前,说她发现了“祥瑞”,现在“祥瑞”被朱师叔杀死了,算是个什么情况?

眼见高澈爬起来后,仍旧对着朱弦发痴,池棠趁机朝朱弦使眼色,示意她先走。

但是来不及了——

“白鹿何在?”一声带着笑意的询问在不远处响起,声音不大,却没有人能忽略。

便是正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的高澈也一个激灵回了神,立即转身拜道:“陛下!”

其余将士齐齐拜道:“陛下!”

池棠、颜殊、青衣纷纷下马拜见:“陛下!”

这所有的声音之后,池棠才听到朱弦有些别扭地开口:“陛下……”

语声一贯的娇娇娆娆,很是动人。

皇帝没有回应,也没有其他人开口说话。

一时间,安静得令人心慌。

池棠偷偷抬了一点头。

距离她不远的左右,御前禁卫两侧包抄,好似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她突然想起昨天她猎兔子时,太子殿下就是这样让人围住了野兔,让她唾手可得。

现在仿佛也有人如同围堵猎物一般将她们围住,送到了皇帝面前。

猎物是谁?

池棠忍不住再抬起一点偷偷看了一眼。

大约隔了二三十步远的地方,人影济济,旌旗摇摇,入目非朱即紫。

皇帝的坐骑在人群最前,显目得令人无法忽略。

那双深邃得令人生畏的眼睛迸发出奇异的光芒,好似猎人看见了千年一遇的珍稀猎物。

那目光即便不是看在池棠身上,也令她打了个冷颤。

她下意识望向皇帝身边的太子殿下。

他也如其他人一样,目光落在她身后,唇抿得有点紧,脸色也仿佛比平时冷沉了几分,见她望来,才收回目光,神色微微一松,朝她轻轻颔首,问道:“迷路了?”

这一声,唤回了许多心神。

皇帝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高澈不是派人来说池长庭的女儿发现了白鹿?白鹿呢?”

没等池棠开口,高澈便抢先答道:“陛下,白鹿、白鹿死了!”语气惶恐。

“死了?”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怎么死的?”

“我杀死的!”朱弦懒洋洋笑道,“这围场里的飞禽走兽,不都是供人猎取的?”

“白鹿乃祥瑞之兽,岂能猎杀?”赵王喝道。

朱弦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哪有什么白鹿?不过是有人把普通的鹿故意染了白色罢了!”

竟然是这样!

池棠惊愕看向朱弦。

朱弦冲她笑了笑,将白鹿的尸体拉了出来,一气丢到了皇帝面前,一边走上前,一边道:“染了一只白鹿,又打断腿丢在这里让人发现——”

她将白鹿左后腿翻出来,靠近肚下的地方,赫然被擦掉了一块白色,露出原本的烟褐色毛皮。

“这染得也很随便啊……”她嘲讽地笑了笑,“也不用费心作假,大约只等有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当作祥瑞献给了陛下,就可以跳出来揭穿了!”

不谙世事的池小姑娘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这么卑劣的手段,真就拿她当小孩子骗,她不上当还非按着她的头要她认下,太过分了!

“欺君罔上,请陛下严查!”李俨脸色一沉,冷声请道。

“陛下——”赵王亦上前一步,道,“这女子来历不明,焉知不是贼喊说贼?”

皇帝笑了笑,冲着朱弦问得极为和蔼:“你是谁家女眷?怎么穿得这样简朴?”

池棠心里“咯噔”一下,想到朱弦是偷偷溜进来的,忙替她遮掩道:“她是臣女的师叔!是跟臣女一道来的!”

赵王笑道:“池长庭竟然偷偷藏了这么个美人在家里,难怪看不上陛下赏赐的美人!”

朱弦眉心一拧,道:“我就是我,我来便来,走便走,与池长庭何干?他凭什么藏我?看你大约也是个皇子,怎么说话这么臭?”

这话说得又亮又急,掩盖了一阵马蹄声。

话音落时,蹄声止。

池棠转头看去,正见池长庭勒马树下,脸色难看至极。

皇帝却朗声大笑,指着池长庭道:“池卿来得正好!你这个师妹胆子不小,当着朕的面就指着赵王的鼻子骂!”

池长庭下马行礼,道:“师妹长于江湖,有不知礼处,请陛下见谅!”

皇帝“呵呵”一笑,道,“朕倒觉得她说得挺好,二郎这话确实说得狭隘了,有些女子天生不凡,可不是寻常男子能藏得住的!”

说着,看了朱弦一眼。

这一眼看得许多人心惊肉跳,就是朱弦也变了脸色。

“陛下,”李俨低声道,“此女名朱弦,是平阳长公主的弟子。”

皇帝神色一动:“平阳的弟子……”盯着朱弦看了一会儿,又朗声笑起,“不错!不错!”

朱弦只觉手心俱是冷汗,忍不住看了池长庭一眼。

他正将女儿拉到身边,神色温和地低声问着什么。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眸光冷冷,神色淡淡,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353章 朱弦进宫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53章朱弦进宫“朱美人怎么会被陛下撞见?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完了完了完了……”

池棠意外地愣了愣,突然感动:“没想到你对朱师叔是真心的,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垂涎她的美色……”

朱弦跟着皇帝从围场出来的时候,各色目光都有,就是没有为她担忧着急的。

却是董原特意拉了她到一旁问起经过,满面忧急。

董原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就算垂涎她的美色,也是真心地垂涎!”

池棠点点头,将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董原听得脸都白了:“完了完了完了,你看陛下,恨不得直接拉着朱美人的手不放了,今晚宫宴一定会召她进宫,进了宫就别想出来了……”

池棠也吓得脸都白了:“那、那怎么办?”

董原摇头:“陛下要一个女人,谁还能拦得住他?当初陛下看中我姐姐的时候,我姐姐都定亲了,最后还不是进了宫?”说着,突然睨了她一眼,嗤笑道,“你爹不是挺能的,怎么也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还是不是男人?”

池棠眉心一拧:“你才不是男人!朱师叔不是我爹的女人!你呢!号称对朱师叔真心,什么都没做就放弃了,这就是男人了?”

董原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走了。

顶了董原几句,并没有让池棠心里舒服些,反而更心烦意乱。

好在狩猎结束后,皇帝没有直接把朱弦留下,只是特意点了她的名,让她夜里一起进宫赴宴。

回到池宅,池长庭一进屋,便猛然转身,盯着朱弦道:“现在就走!不必收拾了,你们三个一起走,回七凤谷,一年内不要出谷!”

朱弦见他面色冷峻,突然觉得委屈:“我做错什么了要东躲西藏?”

池长庭笑了笑,突然语气温和起来:“你要想留下做皇妃,当然也可以。”

朱弦抿唇看着他。

那眼里笑意淡淡,什么都没有。

窦淮拉了拉她的袖子:“走吧。”

朱弦垂下眼眸,被窦淮拉着转身离去。

还没走出院门,便有家仆匆匆来报:“宫中来使!”

……

宫里来的是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内侍李良辅,不仅带来了皇帝的赏赐,还带了不少人。

“这些首饰和宫装都是陛下亲自挑出来让朱姑娘夜里进宫时穿戴的,这几个宫女也是陛下身边信重的,特意派来伺候朱姑娘,”李良辅笑容可掬地打量着朱弦,“姑娘是个有福的,陛下可从未对谁这般上心。”

朱弦冷笑一声:“那我可真是荣幸!”

池长庭不动声色地挡去朱弦的视线,对着李良辅拱手笑道:“我家师妹日后就劳大监多多照应了。”

李良辅笑得越发可亲。

池长庭亲自送了李良辅出门,一回头,便看到朱弦站在身后,眼神似怨似盼。

在她的身旁,十几名宫女内侍垂手而立;池宅外面,禁宫内卫尚未撤去。

还没入宫,就已经有了宫妃的排场。

皇帝想要宠幸一个女人,果然是谁也拦不住。

池长庭微微一笑:“师妹莫要辜负陛下的恩宠。”

……

朱弦还是同池棠一起进了宫。

她原是个脂粉不施就能艳压群芳的绝色美人,盛装之下,更是倾国倾城。

自宫门外下车起,一路走来,沿途人无不驻足屏息。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走到半路时,正巧遇上御辇经过。

池棠拉着朱弦退到路旁行礼,御辇却在她们面前停下。

皇帝斜倚圆枕对着朱弦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一身果然很适合你。”

朱弦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皇帝毫不介意地“呵呵”一笑。

桀骜的美人,更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更何况是这样的绝色。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热血沸腾过了……

……

宫宴上,笙歌燕舞,笑语盈盈。

女眷们无论嘴上在说什么,目光却都忍不住往朱弦身上瞟来。

池棠看了一眼隔壁席上神色冷漠、目光黯沉的朱弦,心里难过得不行。

她将自己桌上的金乳酥端到朱弦面前,轻声道:“你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说到这里,还是说不下去了。

有力气能干什么?朱师叔在池家都被围得逃不出去,更何况到了宫里?

池棠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爹爹都放弃了,她还能做什么?

池棠失神地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清蒸丸子,冷不防一盏汤羹冒冒失失送了上来,撞上她面前的碗。

汤汁洒出,溅在了衣襟上。

那宫女慌忙来擦,还没碰到就烫了手似地收了回去,压低声音问道:“池乡君要不要去更衣?”

这声音……

池棠抬头一看,瓜子脸,柳叶眉,眼角微挑,颜若桃李。

赫!

这是干嘛?

那“宫女”朝她挤了挤眼。

池棠猝然回神,同朱弦道:“我去更衣!”

到了更衣处,池棠劈头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突然穿成女的?吓死我了!”

董原皱着眉拉了拉裙子,道:“你以为我想吗?我这是拿脑袋冒险!”

池棠好奇问道:“你拿脑袋冒什么险?”

董原撇了撇嘴,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黑色玉牌,忍痛递给池棠,别开脸道:“这是出入骊山哨口的通行令牌,你拿去给朱美人,让她快逃吧!”

骊山作为皇家行宫,四面封锁,只留了一处哨口供人临时进出。

不过这回的随驾人员都只跟着住五天而已,几乎不需要离开,因此通行令牌只是每家发了一块而已,虽说上面没有标记,但发了哪几家都是查得到的。

“这、这、这是你的?”池棠见鬼似地看着他。

董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池棠当然是没有的,她也不需要。

她要是想进出骊山哨口,凭池长庭的名帖也好,凭东宫令牌也行,幸运的话凭一张脸也能过。

池家的令牌在池长庭手里,但池长庭并没有打算拿出来给朱弦。

要是朱弦逃了,第一个被查令牌的就是池家。

但即便没人第一个怀疑到董原身上,可要是龙颜大怒,要严查彻查,董原没了令牌,也一样会暴露。

这真的是拿脑袋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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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赐浴温泉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54章赐浴温泉池棠真没料到,董原能为朱弦做到这个地步,愣愣看着令牌,不敢伸手去接,最后还是董原不耐烦地塞到了她手里。

“这、这……要是被发现,会不会连累你?”池棠不安地问。

董原斜了她一眼,嗤道:“这不是废话吗?被发现了肯定会连累我啊!不被发现不就好了?”

池棠讷讷道:“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董原用“你笨死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道:“你让朱美人控制一下啊!千万别被发现,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另外让她逃出去后,把令牌埋在距离哨口一里左右的一块龟型石下面,回头我去挖出来……”

池棠一一点头,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朱师叔刚刚不就在我边上,你怎么不直接跟她说?”

董原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她会理我吗?”

池棠摇了摇头,突然心疼:“你为她做的事,你的心意,我都会转达的,她一定会很感动,说不定以后有机会……”

董原突然打了个冷颤,忙打断她:“行了行了,你知道就行,不用转达!”

池棠怔愣看他。

他脸一红,道:“我……施恩不图报!”

池棠点点头,想着他大概是不好意思,那她就悄悄转达吧!

董原踌躇片刻,又道:“万一被抓到,你别供出我,我也不会供出你……”

池棠愣了愣。

万一被抓到,凭着令牌就能查到他,哪里需要她供出来?

他大概紧张得语无伦次了吧?

想到这里,池棠就觉得手里这块令牌格外沉重:“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事发,会连累你姐姐的。”

董原摇头道:“我姐姐没事,她有身孕了,”顿了顿,突然抬起下巴,“现在觉得我是男人了吧?”

池棠怔怔点头,看他好似得了夸奖一般高兴,又另外夸了他一句:“你穿女装也挺好看的。”

……

朱弦身边围着不少宫女,不方便说话。

池棠又刚刚更衣过,短时间内再更衣一次也有点怪。

于是一直等到夜宴将散时,才找到机会拉着朱弦到更衣的偏殿单独说话。

朱弦接过令牌,指尖微微一颤,问道:“你爹给你的?”

“不是!”池棠咬重道,“是董原让我交给你的!”

朱弦一愣:“董原是谁?”

池棠突然庆幸董原有自知之明,没有直接找上朱弦。

然而,她狠狠夸了一顿董原的深情痴意后,朱弦还是无动于衷,神色间甚至有点心灰意冷。

池棠忍不住道:“我爹又不管你,只会惹你生气,你还惦记他干什么!”

朱弦“噗嗤”一笑,道:“你不是从来都不许人说你爹不好吗?怎么自己说起来了?”

“我哪里说我爹不好了?”池棠睨了她一眼,“我爹当然还是最好的,可他只对我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朱弦有些心塞,翻了翻令牌,问道:“我这样走了,会不会连累你们?”

“当然会啊!”池棠道,“你逃走了,陛下肯定第一个怀疑我家,好在这令牌也不是我爹的,连累董原多一些,所以你千万不要被抓到啊!我跟你说,这个令牌你就……”将董原的交代转述了一遍。

从皇宫逃离,原本是一件极为惊险、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事,池棠也说得十分紧张,可朱弦听在耳中,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生出一丝丝厌倦。

等池棠说完,笑了笑,道:“万一我走了,皇帝迁怒你家,害你做不成太子妃怎么办?要不我干脆留下,进宫跟你做个伴吧?”

说完回味了一下,竟然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池棠愣了愣,道:“恕我直言,我能不能做成太子妃,自有我爹和太子殿下操心,还轮不到你。”

朱弦恨得去捏她的脸:“怎么说话跟你爹一样欠揍?”

池棠见她眉目间依旧黯淡,心里一酸,低声道:“朱师叔,别人对你不好,你更要对自己好一点啊,你要是留下,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朱弦神色渐收,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了。”

两人手牵手走出偏殿,却见李良辅领着两列宫女内侍恭敬候在门外。

看到两人出来,殷勤笑道:“陛下有旨,赐朱姑娘浴汤池!”

骊山素以汤泉著称,修建骊山行宫时,更是修了不少汤池。

皇帝赐浴朱弦的是九龙殿的御汤,其中涵义不言而喻。

朱弦缓步走上九龙殿前的台阶,热气蒸腾,扑面而来。

门口两名赤足薄纱的宫女半跪蹲下要为她脱鞋,朱弦脚下腾挪躲开,令门口两名及殿内迎出的四名宫女均是一愣。

愣过之后,对方还是尽责上前行礼:“婢子服侍娘子更衣。”

朱弦冷冷扫了一眼:“滚!”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怎么这么大脾气?谁惹你了?朕给你出气!”

朱弦抬起头,皇帝正于殿门口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神色和煦,唯一双眼灼亮惊人。

这样的眼神,她见得多了。

贵为一国之君,其实跟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

宫女们纷纷伏拜,朱弦却岿然不动,轻笑道:“谁惹我了,陛下不知道吗?”

皇帝“呵呵”一笑,一边褪去明黄的氅衣,一边状似随意说道:“听这语气,莫非是在生朕的气?”

朱弦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皇帝抬手挥退了左右,缓步走到她面前。

“还是在生池长庭的气?”他低声问着,目光如电地看进她眼睛里。

朱弦紧张得心跳如雷,却半分不敢露在面上。

纵然池长庭待她无情,她也不能害他被皇帝记恨。

朱弦勾了勾唇,讥笑道:“他算什么东西!”

皇帝哈哈大笑。

笑罢高声道:“池长庭,十九岁状元及第,二十七官封太守,三十二文武兼封——”语声一顿,灼灼盯住朱弦,“那又如何?还不是乖乖把你交了出来?”

朱弦心中酸涩得想哭,却抬起下巴,傲然道:“没有谁把我交出来,是我自己来的!”

皇帝大笑数声,轻轻抚上她的脸,柔声道:“懂事的姑娘,这世上,只有朕配得上你这样的美人!”

那只手在脸上滑动,似毒蛇般粘腻恶心。

朱弦忍了忍,正觉忍不下去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李良辅犹豫的声音:“陛下,董婕妤不慎跌倒,见、见红了……”

皇帝脸色一变:“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婕妤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恐怕、恐怕……”

皇帝眉心紧拧。

董婕妤专宠多年,在他心中自然是有分量的,何况还怀了子嗣。

皇帝猛地捏住朱弦的下巴,恶狠狠看着她,语气却格外温存:“乖乖等着朕!”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董婕妤……”朱弦默念一遍,笑了笑,曼声吩咐道,“还不过来服侍脱鞋更衣?”

宫女应声迎上时,殿门缓缓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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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逃离 冬夜雾浓,笙歌远,灯外影朦胧。

宴罢人去,宫门外,车马摇摇四散。

朱弦隐在檐角树梢,看着马车悠悠停稳,当穿着紫色锦袍的男子从马车里出来时,她顿时眼眶一热,满腔委屈,直想放声大哭。

不久之前,她假装更衣浴汤,关上殿门后制住殿内的宫女,万般惊险逃出了行宫。

原本她应该拿着池棠给的令牌,赶在宫里发现之前尽快离开骊山。

可她却来了池家。

疯了一样地想见他。

就见一面,道个别,以后再也不见了。

只是没想到,见到的他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在女儿和侍从的搀扶下往里走,双眸半阖,脚步虚浮,醉态慵懒。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没了平时的冷静无情,眉目间暧昧氤氲,诱人心动,却也没心没肺。

果真是一点也不在意吗?朱弦不自觉按住心口。

他的女儿似乎也不太喜欢他这样,蹙着细致的眉心嘀嘀咕咕:“爹爹今天怎么喝那么多?爹爹从来不会喝得这样醉醺醺啊,该不是借酒浇愁——”

话没说完,便被他似笑非笑地一掌拍没了。

朱弦却听得心口砰砰乱跳。

借酒浇愁?他为什么愁?

她忍不住猜测许多,直猜到整个人飘飘然,将这一日的委屈愤怒都猜没了。

眼见他被扶了进去,朱弦忙借着树木屋舍的阴影悄然跟上,不自觉唇角微翘,欢喜得难以抑制。

然而将到他房前时,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回廊转出,怯怯柔柔地唤了一声:“阿郎回来了。”

这一声,似一盆凉水,浇在她头上,冷得她一个激灵。

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那个神似他亡妻的女子。

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温柔一笑,眼眸中似有星辰万千。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温柔得溺人:“来,过来。”

朱弦趴在屋顶,死死咬住嘴唇,看着那女子羞答答、慢吞吞朝他走去,看着他如获至宝、紧紧地抱住那个女子,听着他声声切切唤着“阿菀”,看着他情难自禁将那女子抱进了屋里……

风乍起,惊觉浑身浸冷。

忽然冷笑。

池长庭,也不过如此……

……

池棠从父亲招呼阿如过去的时候就默默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中,夏辉上前低声道:“阿如偷偷溜了出去。”

池棠“嗯”了一声,道:“给我沏壶热茶,我冷。”

夏辉一愣:“这么晚了还喝茶?”

池棠点头:“还没到睡的时候。”这一夜,还有许多事。

也不知朱师叔逃出去了没……

……

朱弦刚摸黑找到了池棠让董原藏在树丛里的便服,换上一看,居然还是一套不知道哪支禁卫的服饰。

虽说准备服饰考虑得挺细致的,但是有两个问题——

其一,这是男人的衣服,朱弦不会梳男人的发髻;其二,这是禁卫的服饰,朱弦穿上后,不知道自己属于哪支禁卫。

所以,现在是不是更容易暴露?

朱弦摸了摸怀里的令牌,觉得那两人的心意只能心领了,自己可能还是得自力更生硬闯一下。

话虽如此,她还是把头发简单束了一下,让自己的发髻跟这身衣服不至于太违和;又随便抓了把泥土往脸上抹了抹,这才遮遮掩掩往关哨口摸近。

到了最后一个拐口,朱弦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走出,大摇大摆向哨口走去。

“什么人?”哨口将士远远地就出声喝问。

朱弦找了找感觉,又走近几步,才粗声粗气道:“宫中有人走失,你们这里可有异常?”

话音刚落,哨口处一名原本侧对着她的男子转过脸来。

待看清男子的面容,朱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人不就是白天拦着小棠棠非逼她发现祥瑞的那个?

是敌非友!

会不会认出她?

才刚这么一想,就见那人冲她笑了笑,道:“有!有异常!这不是异常来了?”

朱弦脸色瞬变,猛然朝前疾冲。

“放箭!”男子喝令声起,箭如雨下。

哨口两山夹道,地势险峻,箭手布在哨塔及山壁上,要想从山道上穿过,就只能顶着箭雨。

朱弦身无寸铁,没有这个信心。

男子笑道:“陛下待你恩宠有加,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还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回去吧!”

朱弦冲他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随你回去可以,可你却要将我送给别的男人,我便不能依了!”

男子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不防,被她一眼勾得愣住了。

朱弦目光一利。

擒贼先擒王!

就在她迂回靠近时,男子回了神,笑吟吟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一排士兵身后。

朱弦差点气得呕血。

再拖下去,等宫里的人追出来,就真走不了了!

可擒王也太难了,还是先夺兵器吧!

正在朱弦思索着从哪里下手时,突然一道黑影自男子身后窜出,鬼魅般贴着他背后滑过。

一招割喉!

朱弦呆呆地看着那人,甚至忘了自己身处战局。

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身手。

割喉,夺刀,一气呵成!

反手再取两人!

随后黑衣人将从男子手里夺下的长刀朝着朱弦一掷,转瞬间飘出数丈。

招式流畅,动作潇洒,身姿俊逸。

朱弦看得两眼放光,差点忘记接住长刀。

握住刀柄的一瞬,朱弦感觉自己像是被传授了一百年功力一样,精神抖擞,热血沸腾。

“高郎!高郎!”

那男子似乎身份很不一般,他的倒下立即令对面阵脚大乱,就连箭手也忘了射箭。

正是冲哨口的好时机!

朱弦却欢快跳起,冲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刚夺下一柄长戈抡了半圈,见她朝自己冲过来,惊得一个趔趄。

不过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持戈冲向哨口。

朱弦嘻嘻一笑,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箭手已经反应过来,再次箭雨封路——

几经厮杀,几番辗转,终于甩开了追兵。

夜色浓重,远山如魅。

眼前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停下脚步的一瞬,朱弦丢了长刀朝他身上扑去。

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喜极而泣。

“池长庭……”

第356章 你想怎么不客气 仲冬,子时,山间。

风吹得他发丝冰冷,身上的衣衫冰冷,蒙面的布也冰冷。

但是他的脖子是热的。

朱弦贪恋地贴紧他温热的肌肤,泪流不止。

他仿佛叹了一声,掌心轻轻拍在她背上。

下一刻,她便被从他身上拉开,正对着他的脸。

他的脸都被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沉沉不见情愫。

“走吧,”他淡淡说着,用力将她一推,“不要再回京城了。”

朱弦狼狈地稳住身子,忍泪看着他,问道:“你特意来救我的,对不对?”

他沉默片刻,道:“那日在山神庙,你对我们父女舍命相救——”

“你以后会来找我吗?”朱弦打断他问道。

“不会,”他答得不假思索,看着她的眼神比陌生人还要冷淡,“你的救命之恩,现在我已经还了,你走吧——”微顿,“不要再回来了。”

朱弦用力抹去眼泪,瞬间又重新涌出。

“池长庭……”她声音嘶哑,“你再说一遍!”

他神色淡淡道:“你容貌出众,又性子跳脱,天生是个惹祸的胚子,池家庙小,经不起你折腾,你走吧。”

她后退两步,低声道:“池长庭,我要是再回来找你,就教我不得好死!”

说罢,转身,朝着远离他的方向跑去。

夜幕沉沉,枯草莎莎,人影似青烟,眨了一下眼,就再也找不到了。

池长庭静立片刻,转身往回疾行,半步不敢耽搁。

朱弦闯哨口的事应该已经传到了行宫,皇帝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头上,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哨口当然不能再走了,池长庭转向去了西面。

那里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通向宫墙外。

按照他的计划,朱弦走这条路离开骊山行宫是最安全的,没想到那傻姑娘自己冒冒失失跑出来不说,还直接往哨口撞上去……

也怪他没找到机会事先与她互通有无,总算,有惊无险……

现在只希望在他赶回去之前,展遇能挡得住。

也幸好他早有安排,不会令人惊扰到阿棠——

……

池棠已经喝完了第三盏茶,努力睁大了眼,过了没一会儿,眼皮还是控制不住耷拉了下来。

待快要合上时,又突然睁大,吓了夏辉一跳。

“姑娘还不去睡吗?”夏辉打着哈欠问道。

“还没到睡的时候……”池棠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语声困倦到含糊。

夏辉满心不解。

这都没到睡的时候,那得怎样才到?

正这么想着,外面突然传来骚动声。

池棠“噌”的一下站起身,朝外跑去。

才跑出门没多远,就见莫三和莫七快步朝这里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池棠抢先问道。

莫三答道:“朱姑娘在宫里失踪,金吾奉命搜查——”打量了池棠一眼,惊愕道,“姑娘还没睡?”

这都子时过半了,池小姑娘还穿戴整齐?

池棠顾不上回答,着急问道:“爹爹呢?”

莫三道:“主公大醉未醒,金吾正由大郎君陪着。”

池棠愣了愣,小声问道:“真的不醒?”

“真的……”

池棠见他面色有异,忙问:“怎么?”

莫三摇头,道:“大郎君应该拦不住金吾,姑娘在屋里别出来,谅他们不敢搜这里。”

池棠蹙眉道:“如果连爹爹屋里都搜了,来的必然是不讲情面的,我这里有什么不敢搜的?”

说罢,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莫三、莫七忙跟上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池棠边跑边喊道:“想搜我爹爹屋里,门都没有!”

少女娇甜的嗓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透,不期然传出很远,落在男人们耳中,语声均是一顿。

池长府轻咳一声,道:“是我那侄女,封作洞庭乡君的那个。”

被派来搜池宅的是左金吾将军韦机,渤海公的女婿,高贵妃的妹婿,这样坚定的立场,根本不需要对池家讲情面。

韦机闻言嗤声一笑,道:“怎么?池尚书自己出不来,还要女儿出来掩护?”

池长府皱了皱眉道:“舍弟从宫里赴宴回来时,已是酩酊大醉,下官派人去请就是,韦将军稍作等候即可,为何如此失礼?”

韦机冷笑:“就怕你们三请四请,请不出个池长庭来,耽误了陛下交代的差事,你负责还是我负责?”说罢,直接让人拉开池长府闯了进去。

然而,到池长庭院门外时,却见一名红衣少女挡在门口,怒目而视。

火狐裘,明月珰,水汪汪的杏眼瞪得浑圆,有一种明明害怕又鼓足勇气的娇稚感。

韦机微微一笑,道:“本将奉诏而来,池乡君这是要抗旨吗?”

看着是个很容易打发的姑娘,却没有被这句话吓到。

她眼睛滴溜溜地将他打量了一圈,突然唇角一翘,笑出几分狡黠:“诏书呢?给我看看?”

韦机皱了皱眉,道:“本将奉的是陛下口谕!”

池棠冷冷一笑:“我父官居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之政,将军未有诏书明令,就要闯我父亲寝居,置礼部之礼于何地?”

韦机岂会被她一句话挡回:“宫中急令,池乡君若有疑问,可以进宫去问陛下!”使了个眼色,左右上前向池棠捉去。

青衣冷然拔刀,逼退左右。

韦机厉声道:“池乡君再有阻挠,就别怪本将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冷冷道:“你想怎么不客气?”

清清冷冷的嗓音传到耳中,池棠顿觉这无星无月的黯沉冬夜都亮了起来。

她抬眸朝韦机身后望去,昏暗的回廊尽头,一人正朝着这边大步走来。

他走得有些着急,绣着金线螭纹的袍角急剧翻飞,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时隐时现,话音落后不过一个眨眼,就走到了灯火之下。

眸光似刃,冷冷剜过韦机,随后落在了池棠身上。

池棠同韦机对峙时也没觉得怎样,可被他这么一看,突然就娇气起来,朝他撅了撅嘴,露出委屈神色。

周围仿佛又冷了几分。

韦机暗骂一声,转身行礼,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殿下冷冷道:“孤来看看,谁敢对池乡君不客气!”

第357章 池棠什么都知道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57章池棠什么都知道韦机虽然亲近赵王,也不至于胆大到跟太子直接叫板,只是躬身辩道:“臣奉旨行事,请殿下见谅!”

李俨看也没看韦机,只盯着他的小姑娘打量。

虽然笑得娇态可掬,也还看得出眉眼间的困倦。

这姑娘平时都睡得挺早,一定是韦机闹得厉害,硬生生把她吵醒了。

想到这里,太子殿下的脸色又冷了几分,道:“孤为何见谅?陛下旨意是让你来大闹尚书府?”

韦机不明白了,这么个色迷心窍、胡搅蛮缠的人是怎么坐稳太子之位的?

“因池家进宫的朱姑娘为贼人所劫,陛下让臣到池尚书这里看看有没有线索,臣只是想请池尚书一见,绝无任意搜查的意图!”

池姑娘倒抽一口冷气,似乎十分震惊。

韦机看了她一眼,心念一转,镇定了下来。

连池长庭的娇娇女儿都出来了,也不见池长庭亲自露面,可见屋里必然有诈。

池长庭十有八九不在!

他也不求抓个现行,要是太子殿下继续拦着,他就“被迫”撤退,回了宫里只如实禀报。

至于池长庭是不是真的在屋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那位怎么想。

想到这里,韦机已经有了激流勇退之意。

这时,太子殿下却道:“池尚书今夜宴上醉酒,恐怕一时醒转不来,你去令人煮碗醒酒汤给他喂下去,再好生唤他起来!”

这话是对着展遇说的,展遇立即领命进去了。

太子殿下又道:“韦将军随孤去外厅一坐,守在这里成何体统!”

又是煮醒酒汤,又是好生唤起,还要去外厅,这不是拖延之计是什么?

韦机眉头一皱,脑中急转,思索对策。

那边太子殿下已经将目光转向守在门口的池小姑娘,语声陡然一软:“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孤。”

韦机闻言心中又是一沉。

看来太子殿下是一定要护着池家了!

这样拖下去,说不定就拖到池长庭现身了,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韦机想定主意,干笑两声,道:“既然池尚书醒转不来,臣就——”

“就怎么样?”门内传来懒洋洋的一声,韦机顿时脸色一变。

抬头一看,正见一人摇摇晃晃走出。

长发披散,肩上随意搭了一件外衫,中衣松松垮垮,甚至还露出一截胸膛,肩上搭了一件外衫,唇角挂着不耐的冷笑,眼里依稀透着一丝欲求不满。

“爹爹,你、你被吵醒了?”池姑娘听到动静回头,语气惊喜又疑惑。

池长庭仿佛刚刚发现自己女儿也在,立即变了脸色,一面手忙脚乱掩好衣襟,一面尴尬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刚问罢,眼神一利,瞪着韦机,“可有人对你无礼?”

小姑娘趁机跑到父亲身边告状:“韦将军说要对我不客气!”

池长庭将她拉到身后,杀气腾腾朝韦机看过来:“韦将军要怎么对我女儿不客气?”说话时,还捋了捋袖子,颇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

韦机又不明白了,这么个放浪形骸、不知轻重的人是怎么坐上礼部尚书和大将军之位的?

“池尚书误会了,只因朱姑娘进宫后为贼人所劫,陛下令下官来询问尚书线索。”韦机将来意又说了一遍。

池长庭皱了皱眉,凛然怒道:“人进了宫也会被劫走?今夜是韦将军当值吗?你们金吾卫怎么回事?竟然让贼人进了行宫?陛下的安危竟然由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负责?”

韦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好假装没听到,继续说自己的:“池尚书可知朱姑娘下落?”

池长庭挑眉:“我师妹被贼人劫走,你来问我下落?这是什么意思?”

韦机道:“或许朱姑娘已经逃脱回来,池尚书还不知道呢?”

池长庭冷笑:“怎么,你想抄我的家?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韦机闭嘴不言了。

皇帝当然没这么说。

池长庭是他亲自提拔的,为了个女人就把池家抄了,除了显示自己是个昏君外,没有任何好处。

万一什么都没找到,朝臣忠谏、史笔如刀,都是很让人头疼的。

何况哨口传来的消息,那个美人已经逃了出去,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只是,那个帮着美人逃走的高手会是谁?

韦机心头念转,问道:“下官不敢,池尚书既然这么说了,朱姑娘定然未归,只是听说朱姑娘还有两名师兄也在池府,不知他们可有线索?”

池长庭冷冷一笑,吩咐展遇去请窦淮和魏少游。

待见到窦淮和魏少游,韦机再无话说,抱拳道:“叨扰了,下官告辞!”

话音刚落,院内却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池棠在池长庭身后,距离院门最近,也听得最清楚。

她猛然回头,恰好看到屋内人影一晃。

“原来池尚书并非独眠啊……”韦机缓缓说道,语气难掩兴奋。

池棠的心也提了起来,紧张地揪紧父亲的衣角。

然后——

然后她就被赶走了。

被父亲大人塞给太子殿下,不由分说地送回了自己房里。

池棠撑了大半夜没睡,就是要等个结果,怎么甘心这么被打发了?

等太子殿下离开,池棠又悄悄摸了出来。

刚摸到父亲院外,就看到韦机领着金吾卫离开了。

池棠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没看到朱弦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听见父亲大人似笑非笑的声音:“藏什么藏?还不滚出来!

滚是不可能滚的。

池棠埋着头跑了出来。

“不是让你回去睡了?又跑出来做什么?这儿有你的事吗?”池长庭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

池棠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了,便凑近前小声问道:“爹爹,朱师叔安全了吗?”

池长庭警惕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

池棠撅了撅嘴,不高兴地说:“这里只有展哥哥在,爹爹还瞒着我就没意思了,你装醉不就是要跑出去救朱师叔吗?不然我干嘛大半夜不睡来替你守门?”

池长庭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惊悚:“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计划已经一目了然到连阿棠都能看穿了?

顶点

第358章 太子平时就跟你说这些? 见他如此惊讶,池棠颇为自得:“爹爹喊阿如过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醉了。”

池长庭蹙眉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没觉得自己有露破绽啊!

展遇跟了他这么多年,都惊得乱了脚步,朱弦那傻姑娘更是气跑了。

阿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池棠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假装没看到他眼里的询问,继续问自己的问题:“殿下说有黑衣蒙面人帮着朱师叔闯过了哨口,还杀了高澈,是不是你干的?”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你猜?”卖关子谁不会?

“我猜是的!”池棠自己就给自己回答了,接着问道,“所以你帮朱师叔逃出去了吗?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回七凤谷了?她一个人要不要紧?”

“她只要把她那张脸遮起来就没事。”池长庭没好气地说。

池棠叹了一声,道:“长得美明明是好事,却不能光明正大露出来……”

池长庭默了片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池棠眼睛一亮,道:“这一段殿下给我讲过,虞叔有玉,虞公求之,虞叔惧怕‘怀璧其罪’而献玉,但不久后虞公又索要虞叔的宝剑,虞叔忍无可忍,就发兵攻打虞公;殿下说,怀璧非罪,贪得无厌才是自取灭亡!”

池长庭古怪地看着她:“太子平时跟你待在一起就说这些?”

不好好谈情说爱讲大道理?李俨这厮别是真把阿棠当女儿教养吧?

“嗯……也会说别的……”池棠红了脸。

池长庭眉头一皱:“别的什么?”难道私底下花言巧语哄骗阿棠?

池棠支支吾吾不肯说。

池长庭忍不住语重心长道:“男人谈情说爱的时候最喜欢说些哄人的话了,不可尽信,知道不?”

池棠有些不服:“就像爹爹说送朱师叔裘衣,结果让阿如抢了去那样吗?”

池长庭被呛得咳了好几声,尴尬道:“那不一样……”

池棠轻哼道:“当然不一样,殿下要给我的东西,从来不让别人沾手!”

池长庭生气了:“殿下殿下!现在爹爹比不上殿下了是吗?”

池棠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就是觉得裘衣那件事,爹爹有点过分……你自己答应朱师叔的……现在她人也走了……”

池长庭也心虚:“我那是权宜……何况我和你朱师叔又没有谈情说爱!”

池棠正色道:“不管是不是谈情说爱都不能这样,子曰,人而无信,不知、不知……”

尴尬,后面忘了。

“不知其可也——”池长庭替她接了下去,“太子究竟给你上了几堂课?”

“这个是先生教的,”池棠不好意思地说,“先生教的比较枯燥,我经常忘掉……”

池长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来替他教女儿?

不行!他也要教!

李俨教《春秋》,陆子衿教《论语》,那他教什么?

正想着,又听到女儿嘀咕道:“爹爹,你欠朱师叔一件裘衣别忘了,虽然她走了,但你可以送到七凤谷给她,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再说吧!”池长庭顿时意兴阑珊。

朱弦还是别原谅他了……

“爹爹,阿如还在你房里吗?”池棠往他身后看了看。

屋里还亮着灯,却没再看到人影,也没了声音。

“还在。”池长庭淡淡道。

“你没被她占便宜吧?”

池长庭眼睛一瞪:“胡说什么?”

“你刚刚是让韦将军见到了阿如他才走的?”

韦机当然见到了阿如,否则怎么走得那么爽快?

他不但见到了阿如,还是个衣衫不整、符合一定想象的阿如。

但这些对着女儿实在难以描述,所以池长庭选择转移话题:“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回去睡觉!今天吃错药了是吗?这个时辰了还这么精神?”

“我特意喝了好多浓茶来着……”池棠嘟囔着被他推着往外走了几步,又挣扎回头,“爹爹,你真的不问我怎么知道你装醉吗?”

“你怎么知道的?”池长庭状似不在意地问道,心中暗自得意。

跟他比耐心,阿棠还嫩着点!

池棠想起自己火眼金睛,还是很得意,丝毫没有比耐心输了的挫败感:“你假装喝醉把阿如错认成阿娘,可是你忘了,你从来不会喊阿娘过来,每次都是爹爹过去的!”

池长庭蓦然愣住。

阿棠娘故去已经八年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八年。

仿佛是他年少时追逐的一场梦,梦醒后,又不停地回味。

他以为自己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晰,原来也有记错的地方。

“阿棠……”他突然有些不确定,“阿如……真的长得像你娘吗?”

池棠心虚道:“爹爹,我那时还小,阿娘的样子其实没有记得十分清楚了……”

池长庭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低声道:“要是我们都忘了她长什么样,那该怎么办?她会不会怪我……”

池棠看着他面露痛楚,怔愣片刻,握住他的手,道:“就算阿娘活着到今天,也不会跟八年前一模一样,记错八年前的模样很正常的,阿娘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怪我们?何况八年过去了,阿娘应该已经转世投胎,把我们都忘了,难道爹爹会因为她忘了我们就怪她吗?”

池长庭微微一怔,道:“当然不会。”

池棠看着他,突然心生怜惜。

朱师叔因为爹爹不喜欢她就自暴自弃,其实爹爹在阿娘死后,也挺自暴自弃的。

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不能对自己好,便自己也放弃了对自己好。

池棠认真地说:“爹爹,我觉得你已经长大了,没有阿娘照顾你,你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见他挑眉看过来,心里一虚,忙改口道,“不过你还有我,我也会照顾你的!”

池长庭失笑:“你还照顾我?先照顾好自己吧!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睡?”

“去了去了!”池棠嘟囔着朝外走。

走到门口,突然停步,回头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查到阿如什么了?”

爹爹之前对阿如只是普通地敷衍着,从昨天开始,又是取名,又是送毛皮,今天晚上就更过分了。

要不是确定了什么,爹爹断然不会这样利用一个长得像阿娘的女孩子!

第359章 池长庭不是善男信女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59章池长庭不是善男信女回廊上灯火如萤,照不透浓浓冬夜。

很快,小小的身影就看不清了。

池长庭收回目光,转身向内走去,脸上笑容渐渐敛起。

进屋,关门,对上那张让他魂牵梦萦多年的脸,心里却毫无波澜。

阿棠说得对,只是一张脸,别人或许会认错,但他们父女是不可能分辨不出的。

转身坐下,淡淡吩咐:“解开!”

穴道解开后,阿如无力瘫坐在地,含泪看着他,怯怯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自己出去被人看到……”

池长庭别开脸,看着手边茶盏,问道:“谁派你来的?”

阿如怔了怔,神色迷茫:“阿郎,你说什么?”

池长庭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名年过半百的男子被带了上来。

阿如一见他,瞬间变了脸色。

“谁派你来的?”池长庭再问,依然没有看她。

“我没有……”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认识他,我对阿郎是真心的,绝无半分歹意,你——”她忽然落泪,哭得既委屈又迷茫,“你刚才不是还……为何突然这样疑我?阿郎,你看看我,你为何不看看你的阿如,阿如是真心爱慕你……”

池长庭转过头,看着她。

眸中似有一团火焰,烫得她瑟缩了一下。

“啪!”他捏在手里的茶盏突然碎裂。

下一刻,池长庭俯身对着她,一手按着她的肩,一手将碎瓷抵在她脸上。

阿如挣扎着想躲开,却丝毫都动不了。

碎瓷锋利的边缘在脸上轻轻一压,就迸出了血珠。

阿如吓得面色惨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我不看你,是怕自己忍不住动手弄死你,”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火焰冷却,神色淡然自持,“凭你,也配顶着这张脸说爱慕我?”

阿如睁大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展遇怕他真的一个冲动弄死了阿如,小声提醒了一声。

池长庭才丢了碎瓷,回到坐榻上。

“我、我不知道是谁……”阿如终于开了口。

但她知道得也不多。

她原是蜀地农家女,两年前被父母卖给了一名神秘男子。

“他们说我长得像池二夫人,只要稍作改变,就能一模一样,所以找了这位大夫,还有一名蒙面女子为我换容——”

“蒙面女子?”池长庭打断她的话。

“是,”阿如忙道,“她一直蒙着脸,不知道长什么样,听声音大概二十岁上下,是她指挥大夫换容的!”

池长庭看向地上那名男子。

男子哆嗦了一下,道:“我也没看到过那名女子的长相,带她来的人我也不认得。”

池长庭沉吟不语。

安排这一切的人十分谨慎。

大夫、阿如还有那名蒙面女子都是不同的人负责的,大夫和阿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接触的是什么人。

要不是李姝,他或许很难找到线索。

池长庭也没想到,这次的局,居然是从李姝那里破的。

由于一场急雨,冲没了阿如的踪迹,调查阿如的来历便十分艰难。

但如果阿如是有心人安排的,第一步一定是想要他被阿如迷惑。

他索性留下阿如,并且将消息放了出去,想看看外面有什么动作。

结果是李姝派人送来了这名大夫。

李姝或许知道一些,但是没说,她只想拆穿阿如的身份,其他的,她一字没提。

池长庭也不可能去问李姝,只寄希望于审讯。

“他们把你送来,有什么交代?”池长庭问道。

阿如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是奉命来对阿郎不利的!就算有,我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阿郎的事!”

池长庭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交代都没有?”

阿如突然红了脸,低头讷讷道:“只说、只说让我讨得阿郎欢心……”

她被改换容貌后,看守她的人拿了一张画像给她看。

画上的男子剑眉星目,俊美不似凡人。

那人说,他叫池长庭,我们会送你到他身边,你要做的,就是成为他的女人,让他为你着迷,为你倾倒。

她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更不敢相信这样的男人会喜欢自己。

后来她见到了他,才知道那幅画的拙劣,连他十之一二的风采都没有画出。

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人,会对着她温柔地笑,那样专注地看着她。

他温柔多情的眼睛里,看不到那个绝色美人,只看得到她。

她无法抗拒地沦陷了。

也难怪那些人没有交代她更多,因为就算交代了,她也做不到。

除了隐瞒自己的来历以博他青眼,她不舍得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她心甘情愿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只要他喜欢就好——

“换了她的脸,放你们离开。”

她愕然抬头。

他正看着她,或者说,正看着她的脸,神色复杂难辨。

但当对上她的眼睛时,目光就冷了下来。

“我也不为难你们,换了她这张脸,换成跟这张脸毫无相同之处,你们就可以走了。”池长庭道。

大夫喜出望外地磕头应下。

阿如却如雷轰顶:“不、不!”她慌忙朝池长庭爬去,却被展遇拉回来,泪眼婆娑地挣扎喊道:“我不走!我不走!阿郎,你就让我留下,为奴为婢,做牛做马都可以,不要换我的脸,不要赶我走,求你,求你……”

他淡淡看着她:“这张脸本不是你的,也不该是你的。”

“我是被迫的!”她哭道,“是他们要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没办法,我是无辜的……”

池长庭笑了笑,道:“你顶着这张脸作出那些争宠小伎俩时,难道不知自己仗的是什么?吾妻故去多年,尚有人利用她来欺骗她的夫君、她的女儿,她不无辜?你不过欺她已故,不能说话而已。”

她低声哭着,不敢回答。

“她虽然不在了,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他缓缓说着,目光如利刃一样一寸一寸割在她脸上,“我现在不太方便带着你们,我只给你们七天,七天内,给她换一张脸,我送你们离开,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大夫慌忙摇头:“能不能再宽限几天,七天恐怕不行,七天做不到……”

池长庭淡淡看了他一眼:“做不到,我就把你们埋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阿如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不要……不要……我错了、我知错了,阿郎你饶了我吧……”

“有一点,你可能误会了——”

池长庭站起身,不再看地上两人。

“我池长庭,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顶点

第360章 行宫有变 冬月初一,是冬狩之后、启程继续东巡的日子。

圣驾启程可不等人,虽然昨晚睡得晚,池棠还是硬撑着起来了。

梳洗的时候往门外看了一眼,行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堆了大半个院子,侍女们来回忙碌,然两边厢房静寂无声。

阿如还在爹爹那里吗?

昨晚她问过爹爹是不是查到了阿如什么情况,但是爹爹没有回答就把她赶走了。

当时阿如还在爹爹屋里,她估摸着爹爹还要连夜审阿如,就没有逗留。

这会儿应该审出来了吧?

池棠满腹心思地用着早膳时,突然从外面传进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吓得池棠顿时没了胃口,匆匆跑去前院找池长庭。

池长庭却不在屋里,说是一得到消息就进宫了。

池棠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也不敢外出乱跑,索性先回了自己房里安静待着。

一直等到午后,才听说父亲回来了。

池棠赶到他那里,却又被池长府请去商议了,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才等到他回来。

“爹爹!”池棠忙迎上去。

不等她开口询问,池长庭便说了一声:“没事!”

一边往里走,一边神色自若道:“就是犯了头疾,脾气有些暴躁,御医说了静养即可,没什么大碍,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启程了。”

池棠得到确切消息,顿时心中一宽,随即小声问道:“陛下该不会是被昨晚的事气病的吧?”

早上得到的消息,皇帝突发疾病,今天走不了了。

那可是皇帝!九五至尊!

平时咳嗽一声都有一堆御医跪地请罪,竟突然病到不能上路,任谁听了都心里一个“咯噔”。

尤其昨晚刚出了那样的事,皇帝就病了,池棠自然就往那方面去想了。

池长庭却摇头道:“也说不准,昨晚行宫里还发生了其他事。”

“什么事?”池棠紧张地问。

池长庭斟酌了一下,道:“董婕妤跌了一跤,差点没能保住孩子。”

董婕妤这一跤跌得很突然。

昨晚宫宴散后,董婕妤和另一名年轻貌美的嫔妃走在一起,不知怎么就跌倒了。

董婕妤的身边人都指认那名嫔妃动手推人,另一边自然是极力否认。

如果不是见了血,这件事在朝臣看来就是小打小闹的宫斗把戏。

但伤及皇嗣,性质就不一样了。

尤其后宫已经十年没有孩子出生了,皇帝乍然听到后妃有孕的消息,就面临着即将失去这个孩子的危险,心情可想而知。

目前为止,宫里还没传出董婕妤母子平安的消息。

所以皇帝陛下的头疾,到底是因董婕妤而起,还是因朱美人而起,又或者两者皆有,这事也还不好说。

池棠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忙问:“那现在保住了吗?”

“没有消息传出,应该还没出事。”池长庭道。

池棠松了一口气。

池长庭看着有点不对劲:“你不会早就知道董婕妤有孕了吧?”怎么只关心孩子,对董婕妤有孕的事毫不意外?

池棠愣愣点头,反问道:“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

池长庭语噎,望着窗外的天空压了压惊,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董婕妤怀孕不过月余,御医都还没诊出,这一跤跌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阿棠居然已经知道了?

“董原告诉我的。”池棠老实回答。

池长庭勃然变色:“你什么时候跟董原混在一起的!”

董原那是什么人?

乐户出身,凭借裙带关系混了个一官半职,文不成武不就,成天斗鸡走狗、青楼楚馆地混着,是京城纨绔中最不入流的那种!

他玉雪可爱、玲珑乖巧的娇娇女儿,竟然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池棠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讷讷道:“一定要现在说吗?说起来话很长的啊,话题扯开了扯不回来怎么办——”

“就现在说!”池长庭大步越过她,往榻上重重一坐,横眉冷目,作出严审姿态。

皇帝头疼也好,董婕妤摔倒也罢,怎么比得上女儿结交坏孩子来得紧迫?

池棠只好垂手而立,老实交代她和董原结识的过程,重点赞颂了董原对朱弦舍身忘我的痴情,赞颂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池长庭一眼。

池长庭都被她逗笑了:“你跟谁学的这阴阳怪气的腔调?”

池棠撇了撇嘴,道:“董原其实挺好的人,坊间传闻不实,爹爹怎么也跟着瞎说?子曰,道听而途说,必须弃也!”

池长庭抚额:“是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陆先生到底怎么教你的?”

池棠红着脸道:“我记错了而已……”

“你给我把《论语阳货》抄十遍,背不出来不许再用!”池长庭没好气地说。

这陆子衿怎么教孩子的,一句两句都背不出来?

还有李俨,阿棠跟那种乱七八糟的少年郎混在一起,他怎么也不管管?

他才走了几个月,好好的姑娘就被他们带坏了!

果然没他在不行!

从天而降的繁重功课压得池棠呆滞了好久,才着急反抗:“你不能说不过我就恼羞成怒!”

“二十遍!”

池棠真哭了。

《论语阳货》上千字,二十遍就是两万多字……

池长庭见她红了眼眶,扪心自问,似乎是有点过分,改口道:“那还是十遍吧。”

小姑娘还是泪汪汪看着他。

“那就五遍吧,不能再少了,你看你背成这样,要是让别人听了去,你爹、你先生,还有太子,还要不要脸了?”池长庭板起脸道。

池棠想想,爹爹、先生和太子殿下都博学多才,自己确实丢人了,便吸了吸鼻子,道:“那我回去抄书了。”

声音绵绵糯糯的,梳着玲珑发髻的小脑袋乖巧低垂,看得池长庭心里软得不行,说了声“去吧”,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慢慢抄,不用急,别累着。”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忽地抿唇一笑,两颊酒窝甜甜:“爹爹真好!”

池长庭顿觉飘飘然,笑呵呵地跟在女儿身后,送她出去。

没走两步,她又回头问道:“对了爹爹,阿如呢?”

第361章 池长庭心慈手软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61章池长庭心慈手软池长庭知道她会问起,答案早就琢磨好了,不假思索答道:“她原是蜀人,被人改换了头脸送过来——”

“改换头脸?像殿下扮成先生那样吗?”池棠惊讶问道。

池长庭“唔”了一声,道:“差不多……”

当然差很多!

李俨那个叫易容,只在表面涂抹一些药物,阿如那个是真的换脸,要动刀的。

不过跟阿棠不必说得那么细,免得吓到她。

池棠感慨了一下易容术的普遍后,又问:“是谁送她过来的?”

池长庭摇头道:“她自己也糊里糊涂,我看问不出什么,就让人把她送回家乡去了。”

“就这么送走了?”池棠简直震惊,爹爹竟然这么心慈手软?

池长庭“嗯”了一声,坦然自若道:“她也无辜,我就没为难她。”

“爹爹你怎么这样!”池棠忿忿道,“她哪里无辜了!她假扮阿娘,又挤兑朱师叔,要不是因为她,朱师叔怎么会——”猛地回神,捂住嘴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随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拼命压低声音道,“朱师叔这么惨,你还袒护她,我好生气!”

池长庭心累。

他原本是担心说实话吓到女儿,才刻意说得轻描淡写。

结果太轻描淡写了,还是没说到女儿心坎上。

做人父亲怎么这么难呢?

“那……要不我再把她找回来?”池长庭试探地问。

池棠蹙眉恼道:“找回来干什么?你还舍不得她?”

“没有没有!”池长庭忙道,“不是你还想为你朱师叔出气吗?”

池棠哼了一声,道:“也没什么好出气的,出气也换不回朱师叔……她把脸换回去没有?”

“换回去了!”池长庭忙道,“我已经警告过那个替她换脸的大夫,以后不会再犯了!”

池棠点点头,叹道:“那就这样吧!”又看了池长庭一眼,“爹爹心善,”想了想,又加一句,“跟我一样。”换了她,也只能想到把阿如的脸换回去送走,顶多再骂她几句。

池长庭和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要不我们怎么是亲父女呢!”

池棠冲他弯眸笑了笑:“那我回去抄书啦!”

池长庭欣慰点头。

走了两步到门口,池棠再次停住,回过头,鬼鬼祟祟推着他往里走了几步,才悄声问道:“爹爹,昨晚你不是跟朱师叔碰头了吗?朱师叔就没顺带把董原的通行令牌让你带回来?”

池长庭默默摇头。

昨晚那个情形,朱弦脑子里应该只想着怎么弄死他了吧?

“那你帮我找个人出去把令牌挖回来吧!”池棠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挖回来?”池长庭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嗯!”池棠把说好的埋令牌的地方交代了一下,郑重道,“这件事就拜托爹爹了,董原好心帮朱师叔,我们可不能让他受牵连。”

池长庭沉默片刻,语气温和道:“阿棠啊……我觉得……你朱师叔可能忘了……”

董原是让把令牌埋在距离哨口一里左右的地方,可是昨晚他和朱弦何止跑出了一里。

之后朱弦就被他气走了,看样子应该短时间内想不起回来埋令牌了。

就算想起来,可她身后还有追兵,朱弦但凡有点脑子,就应该马不停蹄地回七凤谷去。

池棠呆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怎么这样……怎么可以忘掉……那董原可怎么办?不是害了董原吗?”

“呃……”池长庭吞吞吐吐道,“我觉得,你朱师叔可能没用上那块令牌,她是直接闯出去的,而且从昨晚到现在,没听说有在查令牌,所以董原还是安全的。”

池棠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大概跟第一次给爹爹做鞋结果尺寸不合不能穿的感觉差不多。

“没用上……那也得还啊!不然董原怎么办?”池棠有些恼羞成怒。

“你先别急,”池长庭道,“眼下皇帝抱恙,行宫内外全部戒严,暂时也出不去,等可以出去了,我们去挖挖看,说不定你朱师叔悄悄送回来了呢?”

这话就是哄孩子的,可能性非常小。

不过池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少哄我了!朱师叔都被追得没时间埋了,怎么可能还转回来?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池长庭无奈:“要不把我的先给董原?”

池棠恼道:“爹爹你挤兑我呢?要查令牌第一个查你!”急急一跺脚,“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罢,一阵风跑了。

留下一个很不高兴的池长庭。

女儿为了太子殿下着急他也就认了,董原是个什么鬼?也能让乖女儿呛他?太子殿下不管管?

这么想着,池长庭就很想质问太子一番。

但这个节骨眼,最忌皇子与朝臣走太近,池长庭也不好直接找上李俨。

不过,他不找李俨,李俨也要找他。

第二天一早进宫探病,告退时,侍奉了一整夜的太子殿下也起身说要回去更衣。

出了殿门,李俨便喊住他,当着其余大臣的面劈头就问:“池公家中可好?”

什么家中可好,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在问什么,纷纷失笑摇头,先行离开了。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家中诸人都好,就是小女心有记挂,茶饭不香。”

李俨微微蹙眉,道:“烦请池公多加宽慰——”

池长庭重重咳了一声,不满道:“那好像是我亲女儿?”宽慰这种事还需要一个外人来提?

李俨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宫中一切都好,陛下也无大碍,让她不必忧心,孤——”顿了顿,唇角微微一动,“孤也甚是记挂她。”

池长庭看着,忍不住幸灾乐祸:“殿下这么记挂她,是怎么让她记挂上别人的?”

李俨脸色一变,皱眉看着他。

池长庭又是“呵呵”一笑,却问起了别的:“不知董婕妤和小皇子是否安好?”

李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暂时安好。”

暂时安好,那就还是有危险。

池长庭沉眸思索片刻,低声问道:“商陆怎么说?”

李俨心中讶然。

商陆是东宫侍医,不属于太医院,也不负责后妃,池长庭不会不知道这点。

他这样问的意思,就是让东宫帮忙保住董婕妤这一胎。

池长庭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怎么突然要插手董婕妤的事?

还有,刚刚说阿棠记挂别人,突然又提到董婕妤是什么意思?

虽然有些莫名,但太子殿下一向思维敏捷,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第362章 总有人要给池棠加功课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62章总有人要给池棠加功课池长庭见李俨变了脸色,很是高兴。

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陛下如今病着,心气难免不顺,若能看到储君友爱手足、小皇子平安无恙,定然心中快慰,说不定病也就好了。”面上一副忧国忧民状。

可池长庭除了对妻女,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过?

李俨自然听得出他襄助董婕妤的态度,眸色微沉,道:“池公有心了。”

池长庭谦虚作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臣本分也。”

李俨淡淡道:“池公能知本分,孤心甚慰。”

这话说得略重,池长庭微微一怔。

心念稍转,便知李俨误会了。

实在是董婕妤这一跤跌得太是时候了,正好给朱弦提供了逃跑的机会。

再联系蒙面人接应朱弦杀出哨口,虽然没有证据,却不妨碍李俨怀疑他勾结宫妃以天家骨肉做局。

这个怀疑有点厉害了。

池长庭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昨天突然听说董婕妤的事,臣也是吓了一跳,幸好小皇子没事。”

这还是太子殿下不知道董原出借令牌的事,就连他听了这一茬都怀疑董婕妤在拿命帮朱弦了。

虽然不知道董氏姐弟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做,但这个人情,池长庭还是领了。

李俨面色略松,道:“池公心系小皇子,也别忘了看顾家中子女,阿棠天真懵懂,交友方面,尤须慎重,不要让人哄了去。”

池长庭嗤笑一声,道:“她能让人哄去一次,自然也能让人再哄一次,我一次没看住,再来一次就能看得住?”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太子殿下猛地沉下了脸色……

……

一个时辰后——

“什、什么?”池棠怀疑自己抄书抄得太累没听清。

何必自然非常乐意重复一遍:“殿下说最近陛下身子欠安,他要在陛下跟前侍疾,一步也走不开,其他皇子公主也差不多,他作为太子更要起表率作用,还有宰相以及你爹这种大官——”

“说重点!”池棠忍不住打断他。

何必从善如流:“重点就是殿下最近不能来看你了,而且让你最好也别出去走动,好好待在家里,当然跟自家姐妹走动还是可以的——”

“你就说太子殿下要我做什么好了……”池棠疲惫地说。

何必点头道:“殿下让你给他画幅画像!”

还真没听错……

“画、画谁的画像?”池棠小心翼翼问道。

何必睨了她一眼:“当然画殿下啊,不然你还想画谁?”

池棠小脸一红。

画殿下的画像有点怪怪的,好像她思念殿下思念得情不自已似的,别人看了会不会取笑她?

“殿下怎么突然要我画、嗯……画这个?”

何必有点不高兴:“我刚刚说了半天,敢情你一个字都没听到?”

池棠惭愧地说:“我听了,但是我还是没懂殿下的意思,殿下是要我画了有什么用吗?”

何必挠挠头,答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不能出宫来看你,你也不能进宫去看他,还不能出去玩,殿下怕你闲着无聊太过思念他,所以让你画幅画以解相思?是这个意思吧?”

池棠小脸煞白:“我才不无聊!”

也不知是不是爹爹跟先生告过状了,今天一早,先生就送来一本完完整整的《论语》,让她把整本抄十遍!

整本!十遍!

池棠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呆滞了。

先生布置的功课,连爹爹也爱莫能助,只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道:“陆先生是严厉了点,但是先生都是严厉的,没办法,爹爹也不能驳了先生的面子,不过你别怕,爹爹尽量跟先生商量下,给你多宽限些日子,爹爹还是心疼你的,特意交代厨房中午给你炖了猪脚汤……”

池棠跟爹爹还能撒娇耍赖,跟先生是不敢的,只能含泪抄书。

她都快被功课压垮了!太子殿下还嫌她无聊!

“对对,我看你也不无聊!”何必点头附和,“殿下真是太自恋了,谁有空思念他,一个人不是挺自在的,想他干嘛?”

池棠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忙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挣扎了一下,红着脸道:“你别跟殿下乱说,我还是有一点点思念的……”

何必惊讶地打量了她两眼,道:“真的思念啊?那你就好好画吧!殿下说等他能出宫了,就要来验收!不过我还是不太懂,思念为什么要画像?干点别的不行吗?殿下以前不都让你绣香囊?不让绣块帕子也行,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送这些吗?画画多费神啊!”

池棠听着先是连连点头,随后又摇头:“绣香囊也费神啊——”

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突然害羞。

原来是这样……

当初殿下生辰的时候,她送的礼就是她自己的一幅画像。

当时不知道送什么,大家都说殿下喜欢她,她又不可能把自己送进宫,只能送一幅画像了,怕被人看到不好意思,还特意将画匣封得严实,还在里面附了一张字条,特别交代了一句“以妾赠君,自赏即可,切勿外传”。

所以殿下这是要把他也送给她?

“也该是他自己画了送我才是……”池棠红着脸嘟囔道,心里突然不是那么排斥多加一项功课了。

何必却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区别,认真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殿下觉得你画得比较好?对啊!你老师不是很厉害吗?你爹也很会画,上次不是陛下也让你画什么画像吗?原来殿下是慕名而来向你求画啊!要不你也给我画一幅——”

“不行不行!”池棠急忙拒绝,“姑娘家只能给亲近的男子画像,不然别人会误会的,不信你问我爹!”

怎么这几天,人人都想着给她加功课呢?

何必也就是随口说说,见她拒绝,嘟囔了几句就走了。

池棠松了一口气,正要提笔继续抄书,忽然听到窗外媚娘喊了一声:“哎——”

抬头见何必脚步一停,奇怪地打量了媚娘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媚娘委委屈屈蹭到窗前抱怨:“他不是很多话吗?怎么总是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池棠不解:“他又不认识你,能跟你说什么?”

媚娘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啊,但是他不是怎么样都能说一大堆吗?我就想看看他能跟我说什么!”

“下次我让他跟你打声招呼。”池棠随口打发了媚娘,继续埋头抄书。

如此繁重的功课压迫下,皇帝的病情也好,董婕妤的胎儿也好,池棠都顾不上关心了,连董原令牌那件事也交给了爹爹处理,每日专心抄书画画,无暇他顾,更别说出门访友了。

不过,她不出门,却有人找上了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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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我藏哪儿?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63章我藏哪儿?冬月初五,也就是皇帝生病耽搁启程的第五天。

午后,池棠正趴在桌前画画。

画画这件事,她一直都是很认真的,何况太子殿下这么好看,她也不想画坏了,因此底稿废了一张又一张。

今天又是新的一张。

才刚画了个身形轮廓,忽然听到橙子鬼鬼祟祟喊了她一声,随后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池棠吓了一跳,忙道:“快带进来!”又低声问道:“没被人发现吧?”

橙子尴尬地说:“我在厨房看到她的,一路带过来就……还挺多人看到的……”

这也没办法。

池棠摆摆手让她去了。

很快,橙子带进来一名穿青色布衣的少女,青丝婉媚,身姿纤细。

关上门,池棠忍不住夸了一句:“你穿女装真的挺好看的!”可比太子殿下像女人多了。

董原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吗?我这不是没办法?还差点被你家厨房那个猪一样的管事给非礼了!”

说着,竟委屈得红了眼眶。

池棠忙将他让到坐榻上,唤来橙子询问。

橙子忿忿道:“是诸管事,以为她是新来的好欺负,就动手动脚的,幸好教我看见,已经骂过他了!”

骂过怎么够?

池棠皱眉,又唤来夏辉交代道:“他不可能只欺负过一个人,你去问下还有谁被他欺负过,一并报去大夫人那里,就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以后我不想在家里见到这个人!”

夏辉看了一眼屋里的陌生“姑娘”,应声出去了。

董原这才轻哼一声,缓了脸色。

池棠又亲自捧了茶给他,殷勤问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找我什么事?”

董原结果茶盏,往边上重重一放,黑着脸道:“你是不是忘记去找我的令牌了!”

池棠心虚地说:“我找了……没有……”

“没有?!”董原惊得跳了起来,“怎么会没有?难道是被人拿去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池棠忙安慰他:“别急别急,我爹说——”

“你爹?”董原脸都白了,“你告诉你爹了?”

池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告诉我爹了,怎么你没告诉你姐姐?”

董原父母早亡,董婕妤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告诉我姐姐干什么?她忙着宫斗,哪有空理我?”董原理所当然地说完,忽然脸色又是一变,“你不会还告诉太子了吧?”

看到池棠摇头,才放下心来,又问:“你爹说什么了?”

池棠迟疑了一下。

爹爹帮朱师叔闯哨口的事当然不能说。

“我爹说,没听到有消息说我朱师叔用了令牌!”池棠压低声音道,“可能她根本没用,你看这几天都没人查令牌,没事!”

“真的?”董原将信将疑。

池棠猛点头:“我爹是右卫大将军,消息绝对可靠!”

董原松了一大口气,又有些惆怅:“我这么担惊受怕的,朱美人居然没用……”

池棠很是理解他的心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她也不能把令牌带走啊!”董原不高兴地说,“我还得用呢!”

“对对!我也是这么说!”池棠深以为然地点头,但又为朱弦辩驳两句,“可能她忘记了,毕竟她那天被人发现了,一路逃出去的。”

事已至此,董原还能说什么?

叹了一声,端起茶盏吃茶。

“你别担心,我想办法再给你弄一个。”池棠安慰道。

毕竟令牌是交到她手里没的,她自觉很有责任。

董原放下茶盏,撇了撇嘴,道:“你怎么弄?问太子殿下要?”没等池棠回答便摇头道,“算了算了,我反正现在也用不到,过阵子就说丢了好了。”忽然发觉池棠还站在一旁,不解道,“你站着干什么?坐啊!”指了指自己对面。

池棠“哦”、“哦”地坐了下来,关心地问道:“你姐姐身子好些没?孩子没事吧?”

董原脸色变了变。

“怎么?不太好吗?”池棠紧张问道。

董原摇摇头,道:“没事——”叹了一声,“我今天上午进宫看过她了,挺好的,她心里有数着呢,就是……就是这事也做得太大胆了……”

池棠回味了一下,悚然一惊。

董原都知道董婕妤有孕,董婕妤自己自然更清楚。

那这一跤是故意摔的?

真的是太大胆了,那可是皇子公主啊,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做呢?

池棠虽然好奇,终究还是没有问。

一听就是有无数弯弯绕绕在里面的阴谋,反正跟她家无关,打听别人太多也不合适。

池棠没问,董原也没打算说,又喝了一口茶,闲闲问道:“你这几天在家里干什么呢?我一直想找你,就是不见你出门。”

一提起这个池棠就垮了脸,跟他好一通抱怨:“我爹爹……我先生……太子殿下还要我画画——”

“画什么?”董原打断她问道。

“就是——”池棠抬手一指书案,又立即收了回来,干咳两声,道,“就是随便画点什么……”

“给我看看!”董原说着,起身朝书案走去。

这怎么能随便给别人看?

池棠忙跑过去用身子把书案挡住,不高兴地说:“你懂不懂规矩?我有请你看吗?”

少女双手撑在身后的书案上,身子微微后倾。

因靠得不是很稳,有些晃动,好似风中轻颤的花瓣。

董原愣愣地看着,很想上前将她扶稳固定。

他下意识抬脚走了一步,蓦然回神,慌忙向后跌了两步,磕磕巴巴道:“我、我要回去了!”

池棠见他识相,态度也好了许多:“我让青衣送你出去——”

话没说完,屋外突然稀里哗啦一阵摔打声,旋即响起媚娘的惊叫声:“殿殿殿殿殿殿下——”

池棠愣了愣。

殿下?什么殿下?

像是听到她心里的疑问似的,媚娘又喊了起来:“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子殿下!哎呀!殿下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呢?”脚步欢快地往这边跑,边跑边喊,“姑娘!姑娘!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太子殿下!

池棠正觉一喜,却见面前的董原瞬间小脸煞白:“我、我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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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64章池棠也慌了。

借令牌的事不能说,那要怎么向太子殿下解释董原在这里?

不过池棠只慌了一瞬,就定下心来,甚至看着惊慌失措的董原还挺有优越感:“有什么好藏的?太子殿下又认不出你!”

董原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

慌是不慌了,但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等会儿你就低着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看我指示,我让青衣带你出去!”池棠小声叮嘱了几句,才朝门口走去。

她和董原在屋里说话,青衣也是在的,闻言看了董原一眼,默默打开了门。

太子殿下就站在庭院中央,紫袍乌氅,长身玉立,面容清清冷冷。

听见门开的声音,他抬眸看来,唇角微微一勾,眸光乍软。

池棠一看到他就觉满心欢喜,甜甜唤了声“殿下”,蹦跳着迈过门槛朝他跑去。

快要撞进他怀里时,突然想起边上还有人,急急收住了脚步。

李俨若无其事地将抬起要扶她的手收了回去。

池棠仰起脸冲他一笑,娇娇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这么问着,心里也确实觉得奇怪。

太子殿下不是每天要侍疾没空出宫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照例来了也是在前院让人唤她过去才是,怎么自己无声无息跑进来了?爹爹知道吗?

哦对,爹爹不在家……

“陛下今日头疾好些了,孤得空便来看看你。”李俨看着她满头细软的发丝,想起好几日没看到她了,手痒地想摸一摸。

往日他摸她的脑袋时,她会不自觉微微眯眼,很是可人。

可这回,他刚抬起手,小姑娘就作出了躲闪的动作。

李俨心中骤然一沉。

池棠实在有些尴尬。

当着侍女们的面也就算了,她也习惯了,可这里还有个外人呢!

眼看太子殿下因为她这一躲变了脸色,池棠又觉得心虚,忙补救似地拉住他的衣袖,道:“我在画殿下交代的画呢!殿下进来看看?”

说着,一边在背后做手势,示意董原离开,一边拉着他往里走。

但是没能拉动。

池棠抬头看他,却见他正低头看她。

准确地说,正低头看着她背后。

池棠顿时吓得把背后的手收回来。

太子殿下比她高出许多,现在两人又离得那么近,他一低头,可不就能看到她背后的动作?

池棠又拉了拉他。

他还是没有动,而是将目光抬了起来,看向正默默朝院门口挪动的董原。

董原顿时迈不动脚步了,停在原地,浑身僵硬。

池棠一颗心也提到了喉咙口,紧张到忘了呼吸。

他发现了?他看出来了?

要是殿下认出了董原会怎么样?

要是殿下问起董原为什么在这里,她要怎么回答?

她答应了董原不把他供出来的啊!

正在池棠急得六神无主时,太子殿下却收回了目光,低头淡淡看她:“走吧。”

池棠没能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

“不是去看你的画吗?”他提醒道。

池棠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刚刚看董原那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

莫非董原的女装太像了,太子殿下没有认出来?

池棠心里一松,高高兴兴拉着他往里走。

进了屋,走到书案前,池棠正要给他看画,突然听到他在耳边淡淡问了一句:“和董原在屋里说什么?”

池棠一个趔趄,差点扑在了桌上。

他单手扶住了她的腰,将她反转过身,拉进怀里,一双眸冷冷地看进她眼里。

池棠被他看得半点底气也无,弱弱道:“我答应过不把他供出来的……”

这一句也就够了。

李俨细细品了品,大概知道和什么有关了。

心里虽然好受了些,但还是冷冷淡淡道:“孤不喜欢你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下不为例!”

池棠争辩道:“是有要事啊——”

“有事可以交代给孤,觉得不合适,也可以交代给池公,何须你闭门单独商谈?”

那不是爹爹不在吗?池棠还是不服,小声道:“青衣也在——”

“青衣不在,你以为他走得出去?”

池棠打了个冷颤。

她身子后倾,毫无着力点,除了靠他一只手搂扶着腰肢,就只能揪着他的衣襟不放,气势上弱得不能再弱了,觑了一眼他的脸色,怯怯道:“殿下生气了?”

李俨冷冷看了她一眼,手臂一伸,从书案上拿起画稿。

“孤让你画画,三天了,才画这么一点儿?倒是有空同董原密室商谈要事?”一想到她画这画像时想的是别的男人,李俨就冷静不下来。

“不是不是!”这个指控可就误会很大了,池棠急忙否认,“这是我今天刚画的!”

推了推他,不但没推动,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他身子与她贴得很紧,绷得僵硬,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

池棠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祈求道:“殿下你先放开我,我拿前两天画的给你看。”

他眸色深了几分,却没有放开:“在哪里,孤来拿。”

“白瓷缸里……”池棠说完,扁了扁嘴,“殿下放开我,我害怕……”

李俨微微一怔,扶着她站稳,松开了她。

池棠忙跑到书案侧面,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这才从白瓷缸里翻出两支画卷,远远地递给他:“我每天都有画,觉得之前的画得不好,今天才又重新画的。”

李俨低头看着画稿。

今天这一张刚刚动笔,只有个身形轮廓而已,但她从瓷缸里拿的两张,都已经形神具备。

一张骑马,面色冷峻;一张站立,笑意温软。

画得细腻温柔,每一笔都看得出认真投入。

如果他先看到这两幅,肯定不会怀疑她在敷衍自己。

“我每天上午抄书,下午作画,这几天都没有出过门,也没见过外人,董原今天才来了一刻钟而已,话说完就要走了,碰巧殿下撞见……”

李俨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委屈,抬头见她红了眼眶,心里自责不已。

放下画,柔声招呼她:“阿棠,过来。”

池棠别过脸,不理他。

问都没问清楚,就对她这么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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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殿下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65章殿下一定是不喜欢我了池棠虽然生气,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他一眼。

好久没看到殿下了啊……

唔……好像瘦了……

听说他这几日几乎都在皇帝殿内,既侍奉汤药,又要处理国事,肯定累坏了吧?

他说陛下今天好了些,可外面都还没得到消息呢,他是一放下宫里的事就跑出来看她吗?

是不是因为很想她?

这么一想,池棠心里便似灌了蜜水一样。

生气是什么?池棠已经不知道了,甚至脚下蠢蠢欲动,想到他身边去。

李俨本来见她生气还觉得忐忑不安,可这姑娘上一眼看过来时还含着嗔意,再一眼,就成了关切,看到第三眼时,盈盈脉脉,似喜还羞。

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姑娘?

李俨心口一烫,大步迈到她面前。

许是离得太近惹她害羞了,她红着脸朝后一退,却不小心撞上了书案。

她轻呼一声,慌忙用手后撑,却没止住身子朝后倾晃。

娇颤颤,似枝头经不得风雨的桃瓣。

李俨脑中忽然闪过四个字:初承雨露。

顿时喉咙一紧,刚抬起打算扶她的手忽然一滞,改为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将她整个纳入怀中。

“是孤错怪阿棠了……”他低声说着,倾身俯视她如染胭脂的小脸。

“你、你知道就好!”她佯作嗔怒,声音却软绵绵的,勾人心痒。

“为什么画了三份底稿?”他低头凝视着她,柔声问道。

“那些都是废稿,没画好……”池棠害羞地躲着他的目光。

“哪里没画好?”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呼吸近在咫尺。

“殿下好看,我画得不好看……”池棠小声地说。

话音未落,便觉轻轻一吻落在鼻尖,他的气息拂在脸上,暖熏熏,令人脑袋晕胀。

“画的时候有没有想孤?”

池棠挣出一丝理智睨了他一眼:“不想殿下怎么画?”

瞧这话说得,她还能想着别人画出太子殿下的模样来?

可这句却取悦到了太子殿下。

他唇畔笑纹愈深,又问:“怎么想?想多久?”

池棠老实回答:“画一下午就想一下午,因为画不好,到夜里也想,躺在床上闭上眼,也都是殿下的模样——唔……别……”

他温柔的动作似无声诱哄,将她一寸一寸圈进怀里,一点一点碾磨深入……

“嚓——”

池棠脑中一个激灵,愣了一愣,大急,猛地将他推开:“我的画!我的画!”

回头一看,果然今天刚画了一半的画被他按在桌上时不小心撕开了,连同另外两幅画稿都有了裂痕。

池棠将撕破的画稿摆在桌上拼好,对着裂痕欲哭无泪:“我画了好几天了,今天还觉得画得挺好的……呜呜呜我的太子殿下……”抚着画稿哀哀凄凄。

太子殿下皱眉不悦。

他人都在这里,怎么不珍惜他,反而去珍惜一幅未完成的画稿?

但她都这么伤心了,李俨也不好说风凉话,便好声安慰道:“坏了重新画就是,孤不限你时日。”

池棠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空?”

李俨当然不敢说是:“绝无此事!”

池棠不信:“那你为什么不是说坏了就不画了?”

李俨默了片刻,反问道:“阿棠不愿画吗?”

池棠咬了咬牙,太子殿下太狡猾了!又把问题踢了回来!

但她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池棠从书案角上拖出一大摞纸,抱起往他怀里一塞。

李俨低头翻了翻,不解地看她一眼。

池棠忿忿道:“我很空吗?你看看!这些都是我的功课!先生要我把《论语》整本抄十遍,还要背出来,等圣驾启程就要交功课了——”说到这里,突然面露惊恐,“陛下病好了,是不是快启程了?”

李俨点头:“三日,最多五日就要启程了,否则赶不及元日封禅。”

“三、三、三天?”池棠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内心充满绝望,“我到现在才抄了两遍!三天怎么抄得完?五天也不可能啊!”

这时却瞥见太子殿下眼中疑有笑意,池棠顿时大怒,顾不得身份尊卑,挥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捶:“都怪你!非要我画画!我要不是顾着画画,怎么会四天才抄了两遍!”

这话她可不是乱说的!

本来她好好地抄着书,结果太子殿下也给她布置了功课。

写字是随时能停下来的,作画却不是,她画着画着就入了迷,牵肠挂肚的,对比之下,抄书更显得无趣了。

再说了,先生给她布置了这么重的功课,爹爹都知道心疼她,把他布置的功课给取消了,偏太子殿下还要给她加功课。

加功课也就算了,还跑上门来把她辛辛苦苦画的画给毁了!

不小心毁了也就算了,他还幸灾乐祸!

真的不是故意针对她吗?

池棠越想越恼怒,手上加重力道往他胸口砸去。

他低声一笑,很是随意地一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拳头,再顺势一拉,将她拉进怀里,任她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身。

实力悬殊,她捶了这么久,太子殿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如今落入他手里,池棠也就不白费力气了,意思意思扭了扭身子表示一下反抗,口中嘟囔道:“我这么辛苦,殿下都不心疼我,殿下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话音未落,太子殿下便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殿下怀里的池小姑娘呆住了。

门口的青衣呆住了。

门外的明卫暗卫都呆住了。

太子殿下原来也是会这样朗声大笑的?不是被邪魔附体了吧?

李俨好容易收住笑声,低头捧起她的脸。

小姑娘一脸呆滞,实在可爱得紧,李俨忍不住啄了一下她的唇,才见她回过神来,不由笑道:“孤当然喜欢阿棠,孤也心疼阿棠,别担心,回头孤帮你同陆先生说一声,把剩下八遍免了,如何?”

“谢谢殿下!”池棠大喜。

随后神色一滞,犹疑着问道:“这……合适吗?”

李俨笑道:“十遍真的太多了,你又不考状元,背论语做什么?”

池棠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摇头叹道:“还是算了吧,先生给我布置功课是天经地义,殿下去说,好像仗势欺人一样,不太好……”

李俨心中一软,他家姑娘真是又可爱又懂事!

“仗势欺人也就罢了——”池棠又道,“可陆先生铁骨铮铮,必然不会屈服,到时候殿下岂不是很没面子?”

太子殿下动作一顿,忽然将她往怀里一按,再次朗声大笑起来。

池棠摸着他襟前的绣纹,心里暗自嘀咕:她这样认真地说这话,太子殿下老是笑是怎么回事?撕了她的画心情特别好吗?

这人真是——

池棠原想腹诽几句,不知怎么,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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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别吵架 “殿下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还很忙!”

池棠腻歪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还有八遍《论语》没抄,瞬间没了闲情逸致。

她一脸沉重地将太子殿下推开,铺纸择笔,正要抄书,却发现墨都干了,只好又添水磨墨。

“真的不要孤帮你说情?”太子殿下拿过她手里的墨条,一边磨墨,一边问道。

“不要!”池棠严正拒绝,“先生布置的功课,哭着也要做完!我虽然不需要考状元,可是我爹、我先生,还有——”突然娇娇地瞥了他一眼,“还有太子殿下,都是很有学问的人,我不能连《论语》都背不出来,太给你们丢人了!”

太子殿下似乎有些感动,声音都柔软了几分:“你负责背,孤帮你抄。”

池棠愕然抬头:“这怎么帮?字迹不一样啊!”

他将纸挪到自己面前,拿走她手里的笔,一边蘸墨,一边道:“孤可以模仿你的字迹,先生不会细看——”

“那怎么行!”池棠一把抢回笔,义正词严道,“怎么可以欺瞒师长!殿下跟谁学坏的!”

太子殿下不但不思悔改,还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池棠更生气了:“说正事呢!严肃点!”

他又搂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你说,孤听着。”

这哪是说正事的态度?

池棠也懒得说了,将他一推,顾自提笔蘸墨,道:“殿下没事就回宫吧,别妨碍我抄书!”

他“嗯”了一声,松开手臂,仍旧站在一旁:“孤看着你做功课。”

池棠轻哼道:“殿下是看我爹不在偷偷进的内院吧?等会儿我爹回来——”

“二郎回来了!”门外侍女喊道。

池棠一惊,笔掉在了桌上。

李俨捡起笔放回她手里,整了整衣衫,就见池长庭一阵风闯了进来。

身上官服鱼袋未卸,看样子是一到家就直接过来了。

皇帝抱病期间,各衙门还是照旧处理京城送来的公文。

池长庭更忙一些,因为他身兼两职,除了领礼部事务外,目前更重要的是领禁军戍卫行宫,因此每日都很忙碌,忙到池棠昨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一回家就往内院来,显然是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进来了什么心思叵测的人。

他进来时脸色就不太好,目光一扫,更是面沉似水:“你们在干什么?”

池棠忙举起笔:“抄书!”

池长庭看向李俨,冷冷一笑:“殿下来帮小女抄书?”

李俨点头:“孤有此意,阿棠拒绝了。”

池长庭噎了一下,冷笑道:“殿下可真是悠闲,莫非宫里已经万事皆安?”

李俨眸光微微一闪,看着池长庭。

池长庭收起怒色,朝外打了个手势,很快,外面安静了下来。

气氛陡然一变。

池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惊愕。

这是要在她屋里密谈?

“是那个明镜?”池长庭蹙眉问道。

李俨点了点头,道:“是那个明镜。”

“是哪个明镜?”池棠忍不住问道。

既然在她屋里谈,就不要打哑谜啊!

李俨解释道:“是赵王荐给陛下的一名道人,道号明镜,陛下头疾难忍,御医束手无策,明镜道人向陛下献了丹药。”

“七月初的时候,这个明镜就与秦归有了往来。”池长庭补充了一句。

池棠一听到秦归就背脊发凉,忙问:“他治好了陛下?”

李俨点头:“陛下昨日服了明镜道人的丹药,至今日午时未曾再犯头疾。”

“这个明镜道人医术比御医还高?比商大夫还高?”池棠惊叹道。

李俨眸色微沉,道:“不知。”

“那丹药都是些什么药材?”池长庭问道。

“御医只辨出几种寻常药材,明镜自称添了昆仑仙草炼制。”李俨淡淡道。

池长庭嗤笑了一声:“昆仑仙草?哄谁呢?”

李俨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池长庭这才咽下了更多的嘲讽。

哄谁?不就是哄皇帝吗?

“商陆怎么说?”池长庭问道。

李俨摇头:“商陆没看到丹药,只猜测可能添了延胡索一类的药物,加重了分量才止住头疾。”

延胡索可以止痛,只是分量颇有讲究。

池长庭笑了笑,道:“既然试药的人没问题,陛下用了也觉得好,可能那道人确实通医术,只是比御医用药更大胆一些。”

池棠忍不住道:“可是他跟秦归往来!”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道:“是有几次看到他和秦归在一起,你不也有几次跟秦归在一起?”

池棠忿忿。

听听这是什么话?难道爹爹还怀疑她跟秦归是同伙?

李俨看了池长庭一眼,淡淡道:“明镜献药,赵王亲自试药,池公以为隔岸观火就能万无一失?”

池长庭挑眉道:“这种小伎俩殿下怕什么?任他作小人谄媚状,朝臣理他么?殿下只管抓牢国事就高枕无忧了!”

李俨皱眉:“陛下龙体不容有失!”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陛下有赵王试药,又有殿下侍疾,不是都好了?”

李俨看着他不再说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池长庭笑了笑,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紧绷。

池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弱弱道:“你们好好说话,别吵架啊……”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她一眼,神色俱是一缓,但还是各自不语。

池棠只好自己开口:“那个明镜,是不是会对陛下不利?”

李俨温声道:“媚上事小,恐怕会借丹药蛊惑君心,伤及龙体。”

池棠微微一怔,看了父亲一眼。

丹药伤及龙体,殿下是皇子,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害自己父亲。

爹爹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可也不至于这样说风凉话吧?好似对谁不满似的……

池棠心中一动,又看了父亲一眼。

难道是为了朱师叔的事?

池长庭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道:“能有多大的事?他要敢开口提炼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李俨低头摸了摸池棠的脑袋,道:“区区明镜,孤并不放在眼里,只是秦归每有动作,都会连累阿棠吃苦。”

池棠大惊失色:“什么?这也关我的事?”

第367章 学渣池棠在线柠檬 冬月初十,圣驾启程继续东巡。

皇帝突如其来的头疾最后是被赵王殿下引荐的明镜道人治好的。

为此,龙颜大悦,不但重赏了明镜道人,还封他作封禅使,让他参与泰山封禅事。

明镜道人一跃成为御前红人,甚至太后也对他青睐有加,经常请他过去说话。

虽然陆续传出明镜道人神通广大的说法,但李俨所担心的炼丹并没有出现。

而池棠这边,想了很多天,也没能想出这件事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关联上她。

但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池棠都被秦归咬了这么多回了,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只惊弓之鸟,光听爹爹和太子殿下不负责任的猜测,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秦归在哪儿?”

“在赵王府的车队里。”刚奉命出去确认秦归下落的莫三答道。

车门打开,裹着白色斗篷的池小姑娘缩头缩脑地钻了出来,探出半身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找什么?”问话的是窦淮。

从骊山重新上路之后,池长府因为是京兆地方官,没有继续跟随东巡,池长庭又是个大忙人,白天多数不在,陪着池棠的除了家里的婢女仆从,就只有窦淮和魏少游两名师叔了。

“秦归。”池棠确认周围安全之后,才整个儿钻了出来,扶着青衣的手跳下马车。

抬头看到窦淮满眼疑惑,解释道:“我怕他突然冒出来害我!”

窦淮失笑,道:“别怕,我跟着你。”说罢,翻身下马,问道:“去哪儿?”

“去陆先生那儿!”池棠没有拒绝他的陪同,她正缺安全感呢!

窦淮同魏少游打了声招呼,魏少游也下了马,没精打采地走过来,道:“我也陪师侄一起去吧。”

池棠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小声安慰道:“别担心了,朱师叔武功这么高,不会有事的。”

魏少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仍旧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对此,池棠表示理解。

朱师叔逃走后,窦师叔和魏师叔为了摆脱嫌疑,没有立即追着去。

按照爹爹的意思,至少也要等离开京兆府再走,直接回七凤谷,不要同朱师叔碰头,免得不小心给人带路了。

两位师叔对于这个建议是接受的,只是魏师叔太过担心朱师叔,才几天整个人就憔悴了许多。

相较而言,窦师叔显得沉稳许多。

虽然理解,但是池棠比较了一下两位师叔,还是觉得窦师叔比较靠谱,悄悄朝他挪近了一些。

现在是正午时分,所有车马都停在路边歇息。

池棠去找陆先生,是为昨晚匆匆上交的功课去认错并接受教诲的。

先生交代的是圣驾启程之前上交,事实上,池棠昨晚还在挑灯夜战、奋笔疾书。

最后也不知道抄到了什么时辰,因为她睡着了。

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暖暖的被窝里。

夏辉说,她昨晚已经抄完了最后一遍,由爹爹派人连夜送去了陆先生那里。

连夜有多夜?

“大概……戌时三刻?四刻吧?”夏辉回答的时候目光闪烁。

池棠看得心都凉了。

真实时间该不会是亥时甚至子时吧……这还能算按时完成功课吗?

池棠心虚了一上午,终于决定老老实实去认错。

就是有点害怕,也不知道先生会怎么教训她……

到了陆子衿车驾前,已经鼓足勇气面对一切的池棠却没能见到陆子衿。

“我这儿有客,你先自己玩玩,等会儿再过来。”车内的陆先生语气很是随意地打发了她。

池棠乖巧应下,好奇地往车里瞄了一眼。

可这大冬天的,车门和车窗都掩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陆先生说完之后,车里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是女子的声音,温柔和婉,十分悦耳。

池棠忍不住悄悄向先生的侍女打听:“先生在招待什么贵客?”

侍女倒也不隐瞒:“是谢家的大姑娘,来向我们姑娘请教学问。”

池棠一边听话地走开,一边满肚子冒酸水。

谢家大姑娘啊……

谢氏数百年诗礼传家,谢太傅又是当世大儒,谢大姑娘应该也很有学问吧?

陆先生很少见外人,倒是同谢大姑娘相谈甚欢,难道是刚见了她的功课,看到谢大姑娘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这个对比也太残酷了,先生会不会想直接换个学生?

池棠越想越酸,不愿走远,便绕着附近一棵树转弯。

“你转什么呢?”魏少游忍不住问道。

“吃饱了撑着。”池棠幽幽答道,眼睛却是不离陆子衿的马车。

她倒要看看谢大姑娘有多得先生欢心!

绕了没两圈,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转头一看,是陆二郎。

陆二郎错愕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如果只有陆二郎一个人的话,池棠是很想继续回答“吃饱了撑着”的,但陆二郎身边还有一位陌生姑娘。

“我来求见先生,先生有客,我就……消消食……”池棠含蓄地回答。

说完,好奇地看了陆二郎身边的年轻姑娘一眼。

这姑娘十七八岁模样,通身的书卷秀气,见她看过来,便微微一笑,落落大方。

陆二郎含笑介绍道:“这是郑氏十一娘,光禄寺郑卿之女,刚从荥阳过来,特意来见家祖母。”

池棠又酸了。

郑氏十一娘,真人她是没见过,但名字却在年初的太子选妃名单上见过。

郑氏之女,看起来也很有学问啊……她要不要先回去把《论语》背熟了再来?

陆二郎刚向郑十一娘介绍完池棠,一转头,就见她直勾勾看着郑十一娘,一脸的意难平,不禁笑道:“阿棠这是怎么了?”

池棠脸一红,讷讷道:“先生交代的功课没做好,现在看谁都觉得比我有学问……”

陆二郎哈哈大笑,指着她对忍俊不禁的郑十一娘道:“我们池四姑娘跟长不大似的,从前在吴县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看她像亲妹妹,现在她做了我长姐的学生,再看她,还真像个晚辈了!”

池棠同陆家兄妹一向亲厚,陆二郎这话也一如既往的亲昵。

可听在池棠耳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368章 池棠的作业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68章池棠的作业陆二郎奉了燕国夫人的吩咐送郑十一娘,停下同池棠说笑了两句就离开了。

池棠正琢磨着刚才的情形,就看到陆子衿的马车门开了,出来一名衣着素雅的少女。

接着,池棠看到陆子衿也露面了。

没有下车,只是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唤了谢婉一声,待谢婉回头,便含笑同她说着话。

竟然这样依依不舍……

池棠想起自己每次告别时先生连头也不抬一下的冷漠,心里又酸又苦,忍不住回头问:“师叔,要是让你选学生,你会选我吗?”

魏少游打量了她一眼,反问:“你要听实话吗?”

池棠捂住耳朵,负气道:“不要!”

窦淮笑了起来,道:“师侄不必妄自菲薄,我们还没资格做你的师父。”

“如果有资格呢?”池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窦淮微微一怔,忽然目光一抬,道:“陆先生在看你。”

池棠慌忙转头,果然看到陆子衿正倚在车门上看她。

见她回头,陆子衿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

池棠忙跑了过去,到车前站定,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陆子衿对她点了点头,道:“上来说话。”

车里烧着炭炉,暖融融的。

池棠脱了斗篷放在一旁,想起刚才谢大姑娘也坐在这个位置上跟陆先生说话,心里酸溜溜的,假装不经意问起:“谢大姑娘向先生请教什么呢?”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答道:“《榖梁传》。”

池棠一下子泄了气。

好吧,她连名儿都没听说过……

但是谢大姑娘自家祖父就是当世大儒,什么奇怪的学问不能请教自己祖父,非要来请教陆先生?

真的不是来跟她抢先生的吗?

陆子衿从身旁包袱里翻出一叠卷起来的手稿,抬头见小姑娘一张脸千变万化,不由觉得好笑:“怎么?你对《榖梁传》也感兴趣?”

池棠讷讷道:“我连《榖梁传》是什么都不知道……”

陆子衿笑道:“《榖梁传》是释义《春秋》的三传之一,流传不广,一般读书人也不读这个。”

“可是先生和谢大姑娘都读过……”池棠嘟囔道。

陆子衿看着她,眸光微微一动,道:“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读,东宫应该有藏本——”说着,将手里的手稿递了过去。

池棠接过来一看,正是她抄的《论语》,不由心里一突。

“你自己看看。”陆子衿道,语气不温不淡,和平常一样。

池棠听不出先生的心情,更加觉得忐忑,低头默默翻看。

才翻了两三张,池棠就变了脸色:“先生,我、我昨晚……我错了……”

这一份应该是她昨晚抄的最后一遍,开头的两张字迹还算端正,第三张最后几个字起就不太对了,第四张整张都是歪歪扭扭,大概已经困得神志不清了。

池棠根本没勇气再往后翻。

“后面还有,继续看。”陆子衿道。

池棠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后翻。

翻到第五张时,池棠愣住了。

第五张,竟然又变整齐了!

第六张,也整齐!

第七张,第八张……

后面都是整整齐齐,字迹也很漂亮,漂亮得不像她写的——

赫!

池棠吓得跳了起来,一头撞上车顶,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别激动,”陆子衿失笑道,“我不是怪你,其实你要是实在写不完,让人来跟为师说一声,为师给你宽限几日没事,不必紧张成这样。”

她布置功课的时候就随口一说,也没想过小徒儿能不能做到,做不到延期就好了。

也是没想到小徒儿还挺一根筋的。

一根筋的池小姑娘抱着这一份《论语》,摸着撞疼的脑袋,泪汪汪道:“先生,我回去重新抄十遍……”

陆子衿笑道:“不用抄了——”

“要抄要抄一定要抄!”池棠积极坚定地说完这句,下一句又弱了,“就是现在白天都在赶路,我只有晚上可以写字,先生多宽限我几日?”

陆子衿哭笑不得:“真的不用抄,会背就行了。”

“真的?”池棠觉得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陆子衿瞥了一眼纸上漂亮的字迹,摇头笑道:“为人父者,真是用心良苦,先前也是他咄咄质问你为何学业不精,为师给你布置了功课,他又捉刀代笔——”

池棠呆滞了。

是爹爹要先生给她布置功课的?那他那天还说什么先生都是严厉的,他也没办法?

“你把这个带回去,替为师问问,他究竟想要如何?”陆子衿道。

池棠红着脸收起手稿,看了她一眼,问道:“先生,我已经会背了,现在背给你听吗?”

陆子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用背给我听,会背受益的是你自己,不需要向谁证明,你若有不解的,可以来问我——”顿了顿,“先问你父亲,再来问为师,多问几个人,得到不同的回答,然后自己再想想,到时候想出来的,才是你自己的。”

池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没别的事了,回去吧。”陆子衿说着,拿起身旁小几上看了一半的书,忽又一顿,抬头看她。

池棠刚要起身,见她抬头,又坐了回去,等候她开口吩咐。

陆子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最近那个明镜道人,你听说了吗?”

池棠点头,突然紧张:“他会对殿下不利吗?”

陆子衿摇头笑道:“对太子不利的人数不胜数,不差这一个两个,他自会应付过来,倒是你——”讥讽一笑,“总是女子好欺负一些。”

池棠心中一凛。

连先生也觉得有人要害她!

“也没什么,那神棍会些小神通,很会哄人,你别跟着凑这个热闹就行。”陆子衿道。

池棠连连点头:“跟秦归一起玩的都是坏人!”

陆子衿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去吧!”

待池棠起身,忽又喊住她,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道:“《榖梁传》还是不错的,可以看一下——”

……

池棠一边下车,一边琢磨着陆先生最后一句话,直到走出陆家车队休整的地方,才猛然惊醒,警惕地左右看看,问道:“秦归现在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哈哈大笑:“秦郎!有姑娘找你呢!”

顶点

第369章 能否母仪天下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69章能否母仪天下“秦郎!有姑娘找你呢!”

话音落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池棠仿佛被开水烫了一下,惊震着朝后跳了一大步,一时忘了怀里还抱着手稿,就这么扬了出去,纷飞落地。

她也顾不得这些,一溜烟躲到了青衣身后。

四周突然有些安静。

窦淮和魏少游在前,莫三和莫七在后。

隔了十来步远,就是附近下车休整的人家,还有人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

感觉上还是挺安全的。

池棠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咔擦”一声,又整个人绷了起来。

接着——

“咔嚓、咔擦、咔擦……”

好像是人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池棠忍不住探出脑袋。

透过窦淮和魏少游的间隙,恰好看到一人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张纸,起身垂眸一扫,唇角微扬,眸中笑意温柔。

这么动人的笑,池棠一见就浑身寒毛直立,再看他手里拿的纸——

“那是我的!”池棠怒目喊道。

秦归抬头,含笑看了她一眼,将手里那张纸递给上前索要的窦淮。

纸张倾斜时,池棠不经意瞄了一眼,顿时涨红了脸。

这么巧,被秦归捡到的正是写得歪歪扭扭的那张。

“那张……写坏了!”池棠板起脸辩解道。

他眼中笑意愈浓,点头道:“看样子,是闭着眼睛写的。”

还真的是……

池棠脸更红了,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她当然不会作无谓的解释,只会让这坏人更大声地嘲笑而已。

继续板着脸,催促随从将手稿都捡回来。

“小姑娘这字还行啊!”一开始喊“秦郎”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虽然稚嫩了点,还是挺有章法的,你这样刻薄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池棠听到在为自己说话,立即感激地看了一眼过去。

看到那人的模样,却是一惊。

“这抄的是《论语》?啧啧啧……不错不错……”那人笑着,将手里那张递出去后,抬头朝池棠望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露出一个耀眼的笑容。

池棠却笑不出来。

道袍青巾,风姿俊秀,一笑起来,就露出两排大白牙,如朝日蓬勃。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明镜道人竟然这么年轻,看上去也就跟秦归差不多大。

池棠看看他,又看看秦归,忍不住叹息摇头。

长得挺好看的两个,为什么都是坏人呢?

“小小姑娘叹什么气呢?”青年道人含笑问道。

池棠见手稿都捡齐了,便别开脸,拉着青衣的手走了,半个字也没答他。

她才不跟这些人说话!

……

道人错愕地看着那个白生生、毛茸茸的少女走远了,才回过神来问秦归:“这小姑娘是谁?你招惹过她?怎么连我也一起不受待见了?”

秦归莞尔一笑,道:“她就是池长庭的女儿。”

道人面上惊愕更甚:“池长庭的女儿?太子喜欢的那个?”

秦归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道人玩味笑道:“原来太子喜欢这一型的……这姑娘,面相还不错,福泽深厚啊!”

“能否母仪天下?”秦归低声问道。

道人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你看呢?”

秦归微微一笑:“我看不行。”

道人眉心一跳,转头看他:“你——”

话刚出口,秦归却转身走了……

……

遇到秦归和明镜这件事让池棠胆战心惊得一下午没敢从车里冒头,生怕又引来刺客、冷箭之类的。

为此还遭到了魏少游的嘲笑:“怎么吓成这样?前前后后这么多人,他还能追上来吃了你不成?”

别说,秦归看着她的时候,池棠还真有种要被吃掉的感觉。

就算回了自己车上,还是坐立不安,一直到池长庭回来,才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池长庭蹙眉想了一会儿,问道:“那神棍同你说什么了?”

池棠微微一怔,爹爹也喊明镜神棍啊!

“呃……他说我的字不错,挺有章法的。”虽然不合时宜,池棠还是偷偷骄傲了一下。

比起秦归,明镜道人至少有眼光,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池棠暗暗想道。

“什么字?”池长庭错愕道。

这倒是提醒池棠了。

她转头从一旁扒拉出那卷手稿,递给池长庭,撅着嘴道:“先生说,你一面让她给我布置功课,一面又捉刀代笔,让我问你到底想要如何?”

池长庭眼皮跳了跳,面色如常地接过手稿,道:“我没让陆先生给你布置功课,我就是——”

“爹爹你可想好了再说,我可是会原话转述给先生的!”池棠睨着他道。

池长庭干咳两声,道:“好吧,是我干的……这不是……这不是不能抢先生的活吗?既然给你找了先生,爹爹就不能过分干涉先生,教书育人的事就只能全权拜托给先生了。”

“真的是这样?”池棠半信半疑。

“不然还能是怎样?”池长庭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肯定不能说是因为受不住她撒娇耍赖才故意让陆子衿做坏人啊!

“翅膀硬了,爹爹说的话也不信了是吗?”池长庭拿出父亲的威严反咬了一口。

这一招果然将小姑娘震慑住了。

她连忙摇头,小声道:“我还以为爹爹在借刀杀人……”

池长庭怒道:“放肆!怎么这样说你亲爹!”

池棠讪讪一笑,心里还是疑窦重重。

那天先生布置了功课下来,爹爹就将原先他布置的五遍取消了,还很同情地安慰鼓励了她,现在想起来,实在太虚伪了……

池长庭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便干净利落地把话题扯了回去。

“今天可能就是碰巧遇上,不必太在意……”又说了一些明镜道人最近一批招摇撞骗的事迹,言辞之间颇为不屑。

“听说薛十二也请了他好几回,要是喊你一起,你拒了就是。”池长庭最后叮嘱道。

池棠一一应下。

说到这里,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今晚夜宿的地方。

池棠跟着父亲下了车,不经意看到家仆从马车上搬下箱笼,便记起陆子衿的话,转头问池长庭:“爹爹,你有《榖梁传》这本书吗?”

池长庭微微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池棠如实回答:“先生说这本书不错,让我看看。”

说完,就见他变了脸色,阴恻恻的,看着有点吓人。

“怎么了?”池棠小心翼翼问道。

“没什么,”池长庭语气森森,“就是想给你换个先生!”

第370章 古怪的一本书 在池棠的印象里,爹爹虽然同先生时常有些分歧,但从不干涉先生对她的教导,更别说质疑先生了。

突然要给她换先生……

“爹爹你没事吧?”池棠问道,“你跟先生因为《榖梁传》有过什么恩怨?先生说《榖梁传》读的人本来就不多,是不是你没读过——”被瞪了一眼,声音顿时低了下去,“被先生比下去了……”

“有了先生看不起你爹了是吗?”池长庭阴恻恻道。

池棠疯狂摇头。

“要不要我现在背给你听?”

“不用不用!”池棠忙道,“会背是你自己受益,不用向我证明!”

池长庭狠捏了一下她两边脸颊,才觉得气顺一些,冷笑道:“《榖梁传》通篇都是腐儒之言,陆子衿让你看这个干什么?把你教成老古董吗?”

“不是啊……”池棠眼泪汪汪地揉着脸道,“是我问起,先生才说这书还不错,让我去借来看看。”

池长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池棠便将谢大姑娘向陆先生请教学问的事说了一遍,特别强调:“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其他意思,先生说东宫有藏本,让我去借,我想着说不定爹爹也有,就先问爹爹了!”

池长庭听完,许久没有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池棠好奇问道:“爹爹,有什么不对吗?”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道:“爹爹有什么不对?爹爹能有什么不对?”

池棠皱了皱鼻子:“好好说话,别闹!”

池长庭气笑了,拍了一下她的发顶。

小姑娘顿时“哎哟”一声,抱住了脑袋,抬头看他时,眼里泪花都出来了。

池长庭嗤笑道:“装得太过了,我都没用几分力!”

池棠泪汪汪道:“今天在先生车上撞到头了……”

池长庭皱眉在她头上一摸,果然摸到一个肿块,不由变了脸色:“陆子衿怎么搞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这关先生什么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啊……”池棠嘟囔道。

“她换辆高一点的马车不就行了?”池长庭忿忿道。

池棠没话说了。

先生说得没错,爹爹确实不太讲道理。

池长庭揉了两下,吩咐侍女道:“去烧些热水——”语气突然一顿,眸光闪了闪,将侍女挥退,又唤来莫七,吩咐道:“阿棠撞伤了,你去太子那里把商陆喊来。”

池棠惊讶道:“我就撞了个包而已,热敷一下就好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

池长庭不以为然:“看一下不费事,万一撞坏了脑袋呢?”

池棠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爹爹怕不是在嘲讽她?

池长庭看着她笑了笑,道:“《榖梁传》我们家没有,你还是问太子借吧!”

池棠一愣,小声问道:“爹爹不是说这书不好吗?”

池长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去借,让太子给你讲解,别自己一个人瞎看!”

池棠悚然一惊。

爹爹居然叫她主动去找太子?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

一刻钟后,池棠发现自己想多了。

爹爹确实没有让她去找太子殿下的意思,因为太子殿下自己过来了。

这来得也不突然,他是同商大夫一起来的。

一见到她就问:“伤到哪儿了?哪里撞的?现在觉得怎么样?”

池棠顿时觉得商大夫也只需要“望闻切”就行了,话都被太子殿下问光了。

虽说太子殿下问话,不答不太合适,但池棠指了指头上的肿块后,还是觉得开不了口。

这种不小心磕到的小伤,她真的无颜说出口,只能干巴巴地说:“好多了……”

太子殿下显然只当她的“好多了“是一句客套话,眉心紧皱地让商大夫上来查看伤处。

商陆指使侍女拆去她的发髻,扒开头发看了一眼,脸色就跟见了鬼似的。

“怎么?”不明真相地太子殿下追问道。

商陆摇摇头,开始切脉。

皱紧眉头切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的扔了池棠的手:“你们父女耍我玩吧?”

李俨冷冷看了他一眼,拾起池棠的手,替她揉了揉摔疼的肩窝,淡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商陆气冲冲道:“她这是不治之症,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李俨蹙眉冷怒:“商侍医,慎言!”

商陆这才收敛了一些,轻哼道:“头上一个撞出来的包而已,都快摸不着了!”

池棠心虚地说:“就是撞到车顶而已,已经不疼了……”

李俨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才缓了脸色。

打发商陆离开后,李俨抚着她披散的秀发问道:“是你要找孤,还是池公要找孤?”

池棠顿悟,悄声道:“是爹爹让我找殿下!”

“找孤何事?”

池棠沉眸一想,这事这么复杂,一个个还跟她打哑谜,让她怎么说?

要不就从头开始说起吧!

池棠整理了下思绪,正色道:“上次我在爹爹面前背错了《论语》,爹爹一开始罚我抄十遍《论语阳货》……爹爹怂恿先生给我布置了功课……帮我抄完了最后一遍……”

李俨起初还听得很仔细,一刻钟后,忍不住疑惑地打量了一眼仍在滔滔不绝的小姑娘。

这女孩儿是被何必传染了?

但女孩儿嗓音甜软,就这么听着也觉得愉悦,李俨便没有打断她,甚至贴心地为她端茶递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遇到谢大姑娘——”语气陡然一顿,池棠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李俨只当她渴了,又递来茶盏。

池棠抿了一口,放下继续说:“……先生说谢大姑娘向她请教的是《榖梁传》——”

听到这里,李俨神色一动。

“……先生说《榖梁传》还不错,东宫有藏本,让我可以借来看看,我回来同爹爹说起先生的交代,爹爹说我们家里没有,也让我问殿下借,并且嘱咐我不要一个人看,让殿下给我讲解!”

总算说完了,池棠眼巴巴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太子殿下,问道:“殿下,《榖梁传》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怎么提起这本书,一个个都古里古怪的?

李俨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明日你来孤车上,孤为你讲解。”

第371章 亲亲与尊尊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1章亲亲与尊尊第二天午后,冯安奉太子令,来请池棠上东宫车驾。

池棠顶着一路目光上了车,有点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这么多人看着,我就上了殿下的车……”

李俨安慰道:“无事,真有不合适,孤与池公也不会让你上车。”

这么一说,池棠更觉得奇怪了。

明明刚出京的时候爹爹还说过,东宫车驾就在御驾之后,太显目了,让她不要往前凑,如果太子殿下哄她过去,一定不要理会。

而离京之后,太子殿下也没让她去过前面。

怎么这次一个两个都忘了这回事?

还有这冬天的车驾,都是遮得严严实实的,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

平时爹爹都是严令禁止她和太子殿下这样单独相处的,今天居然默许了?

池棠不由伸长了脖子去看太子殿下面前矮几上的书,好奇极了。

这书到底有什么秘密让大家这么反常?

“过来看。”李俨朝她招手。

池棠挪着膝盖到他身侧,一看,那本书已经被翻到了中间某一页,上面的字,每一个她都认识,放在一起,她就——

尴尬地收回了目光,问道:“这就是《榖梁传》?”

听到太子殿下“嗯”了一声,忍不住问道:“殿下不准备从头开始给我讲吗?”

哪有人从中间开始讲的?

李俨伸出一指,在书页上按了按,道:“《榖梁传》,又称为《榖梁春秋》,是战国时榖梁赤为解说《春秋》所撰,其中多君臣贵贱之言,你对这些比较陌生,容易被书中见解引导,并不适合你读。”

“那怎么先生和爹爹都让我找殿下借书?”池棠嘟囔着,往书上瞄了一眼。

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八年,春,王正月,公会王人、齐侯、宋公——”

没看完,就被翻走了。

太子殿下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泛黄的书页,轻轻一翻,却是往前翻到了第一页。

真的从头开始给她讲。

“元年,春,王正月——这一句是《春秋》原文,说的是鲁国隐公继位于正月。”

“隐公之父惠公薨后,按照宗法,应该是位尊的幼子桓公继位,但因为当时桓公年幼,暂时由隐公摄政,因此《春秋》中不写隐公即位。”

“后来,鲁国有一名大臣暗中进言隐公,道桓公年纪渐长,应早除后患,遭到隐公训斥,直言国君之位将还给桓公,这名大臣又转头向桓公进言,桓公却采纳其言,弑杀隐公而上位。”

一上来就是这么腥风血雨,池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到昨天谢大姑娘和陆先生在车里谈论这些内容,顿时觉得无比古怪。

“《公羊传》以为,立子以贵不以长,桓公身份贵于隐公,即位乃是拨乱反正。”

“可是隐公本来就要还给他,他还杀人,这还拨乱反正?”池棠听得急了。

李俨道:“于《公羊传》而言,桓公即位,是拨乱反正,隐公有心相让,也是贤德之风,至于桓公弑隐公这件事,因为尊者讳,不便再提。”

池棠还是忿忿,觉得那本书糟糕透了。

李俨微微一笑,手指挪动轻点:“你看这里,这是《榖梁传》的注解。”

“《榖梁传》认为,《春秋》不提隐公即位,是为成全隐公,而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所以隐公是善,桓公是恶,而当初惠公想立桓公,也不是正途,后来惠公既然已经改了主意,隐公再要让位,是成父之恶,也是不对的。”

池棠听得似懂非懂。

“简而言之,对于这段历史,《公羊传》认为重要的是拨乱反正,而《榖梁传》认为,重要的是尊君尚父。”李俨解释道。

池棠恍然大悟。

这两本书说得都挺有道理的,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太喜欢。

李俨将她垂落肩头的发丝拨到肩后,轻声道:“不过是各执一派的说法罢了。”

池棠点点头。

他又翻过一页,却是跳过了一段,指着下一段念道:“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说的是郑庄公平定叔段之乱。”

“郑庄公与叔段乃同母兄弟,其母偏爱幼子,几欲废长立幼,庄公即位后,其母支持叔段起兵反叛,后来被庄公平定,逃到了共国。”

“《左氏春秋》认为,‘克’之一字,多用在两国之间,用在这里,意在指明兄弟阋墙,如同两国相争,庄公没有尽到兄长教引之责,叔段也没有兄弟友爱之义,故两人都有错。”

“《公羊春秋》以为,‘克’乃是杀,而庄公并未诛杀叔段,这里用‘克’字,是有意扩大庄公之恶,是以庄公之错大于叔段。”

“这里——”他指着书上道,“《榖梁春秋》认为,‘克’是指能杀而不杀,庄公虽然处心积虑要除掉叔段,并且也成功了,但最后却放了叔段一条生路,符合亲亲之道,因此叔段之恶大于庄公。”

池棠迷惑问道:“什么是亲亲之道?”

李俨道:“就是亲善亲族,即重宗法情谊,《榖梁传》中,多处可见亲亲、尊尊的说法。”

池棠点点头,想了想,问道:“所以谢大姑娘向先生请教学问,其实是要同先生讨论亲亲和尊尊吗?”

李俨微微一笑:“阿棠聪明。”

池棠脸红。

她到现在才摸到一点边,也能叫聪明?那这一个个一听就明白的人是什么神仙妖怪?

“谢大姑娘为什么要同先生讨论这个?先生和爹爹为什么要我把这件事偷偷告诉殿下?”池棠问道。

李俨沉吟片刻,低声道:“陛下近日宠幸明镜道人,谢氏想试探陆氏的意思。”

不仅仅是宠幸那么简单。

听说明镜善相术,父皇已经让他相了不少宫人。

万一哪天让他相看诸皇子……

《榖梁传》的第一要义是尊王,而陆氏明面上是尊王第一人,因此谢氏才来试探陆氏在尊王这条路上到底有多坚定,是不是皇帝作出任何决定都会支持。

陆先生让阿棠把这件事告诉他,除了让他知道谢氏的动向外,也是让他有所准备。

至于池长庭……就更用心良苦了。

李俨看着听了解释仍旧一脸懵懂的小姑娘,觉得不能辜负池长庭一片苦心,于是问道:“尊尊与亲亲常有相悖之处,有人选择大义灭亲,有人选择亲亲相隐,阿棠喜欢尊尊还是亲亲?”说话时,唇角微微勾起。

池棠不疑有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我还是喜欢亲亲!”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被拉进了某人怀里——

等等!我说的亲亲不是这个亲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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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不解风情的木头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2章不解风情的木头池棠软软地趴在他膝上,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

他爱怜地轻抚着她的秀发,抬手将车窗推开一条缝。

天光及冷风一齐钻入,让她混沌如火烧的脑袋清醒了少许。

池棠想爬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

“殿下——”刚开口,嘴里就多了一块点心。

池棠鼓着双颊看他。

不是说好给她讲书吗?才讲了多少就开始不正经了?

太子殿下最气人的就是,明明坏事是大家一起做的,完了只有她一人面红耳赤、气力不支,他就跟没事人一样。

想到这里,池棠就忍不住多瞪他几眼。

他微微一笑,安抚地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抬起目光,落在面前的矮几上。

“莎莎”书页翻动,他清冷的嗓音响起:“僖公八年,春,王正月,公会王人、齐侯、宋公……”

池棠听得心中一动。

这不是她刚来的时候太子殿下翻开的那一页吗?殿下翻开在那一页,难道是当时正在看?

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跟刚才那段中间还有很多呢!又跳内容了?

“……朝服虽敝,必加于上,弁冕虽旧,必加于首……这段的意思是,即便天子式微,也仍旧尊于一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礼法不可乱也。”

按照之前的讲解方式,他说完《榖梁传》,还会提起《左传》和《公羊传》的观点。

可这次,他好像忘记了,继续就着《榖梁传》说了下去。

池棠正要提醒,又被他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他口中不紧不慢念着书上的内容,目光却朝窗外迅速瞥了一眼,随后垂眸看她,微微颔首。

池棠微微一惊,抬头也往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自然有人,而且有很多人,诸如宫女、内侍、侍卫等等。

太子殿下意指的是谁?

他仍旧若无其事地为她讲解《榖梁传》,语声缓缓,细致而耐心,但没有再提另外两本,只专心同她说着尊君尚父的言辞。

池棠趴在他膝上,一边听着,一边悄悄往外看,还是看不出他在说给谁听。

想了想,认真地附和了一声:“嗯嗯!”

他语气一顿,像是忍不住似地笑了一声,左手温柔地在她背上顺毛似地摸了摸,继续他的教书育人……

……

“《榖梁传》?”御辇上,皇帝抬起眼皮,满眼错愕,“太子特意把池家那个小姑娘喊过来,就是为了给她讲解《榖梁传》?”

“确实是在看《榖梁传》。”底下答道。

皇帝笑了:“跟喜欢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居然看这种书?朕怎么生了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难怪到现在一儿半女都没看到!”

这些话皇帝可以说,旁人可不敢附和。

也只有明镜道人笑了一声,道:“太子殿下非同凡人。”

皇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问:“在讲哪一篇?”

答道:“僖公八年。”

“僖公八年……”皇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又笑了笑,道,“倒是有心了……他还真把人家小姑娘当学生教了?”

“这大约是缘分吧。”明镜含笑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觉得朕这个太子如何?”

明镜眸光闪也不闪,笑道:“贫道岂敢妄言东宫?”

皇帝指着他笑道:“出家人也知尊卑?”

明镜莞尔:“神仙也需人主册封,何况贫道肉体凡胎?”

皇帝哈哈一笑,放过了这个问题,却又问道:“池家那个小姑娘你见过没?”

明镜点头:“昨日碰巧见了一面。”

“如何?”

明镜定定地看着他:“陛下想问什么?”

皇帝淡淡一笑:“你知道朕想问什么?”

明镜沉默片刻,玩味一笑,道:“批贵人命是要折寿的,不过陛下待贫道有知遇之恩,贫道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这些寿数,只怕道行不够,批不出来,不若待封禅礼罢,让贫道先积累点福祉?”

皇帝笑看了他一眼,道:“好!朕就让你主持登封礼,好好积一积福祉!”

泰山封禅礼,一共要持续三天。

第一天,于山下祀天,称为封祀;

第二天,登泰山顶,将前一天祀天的玉册封入祭坛,称为登封;

第三天,至社首山祭地。

这三礼,其中祀天、祭地都是由太常卿主持,只有登封礼落在了一个从前名不经传的道人头上。

“什么叫名不经传呢?道长是方外之人,淡泊名利,才少有人听说他的名号!”

与朝臣们的激烈反对形成明显对比的是,姑娘们对这位年轻俊美的道长都十分推崇。

甚至连池棠所在的圈子都被渗透了。

“他天天在陛下面前晃来晃去,还叫淡泊名利?”这点池棠必须反驳。

跟秦归混在一起的,身上难免沾染人渣味,怎么这些女孩儿问不出来呢?

杜容真闻不出来:“淡泊名利也阻止不了他优秀!”

池棠不屑:“你是没见过优秀的人吗?杜二郎没能满足你对优秀的要求?”

杜二郎就是杜壑,杜容的堂兄。

杜容自然不能说自家哥哥不好,噎了一下,道:“我二哥也优秀,明镜道长也优秀!”

这池棠就不懂了:“他到底哪里优秀被你看到了?”

不就献了颗丹药,然后装神弄鬼?

“他浑身上下都长得优秀!”杜容理直气壮地说,说完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朝边上自斟自饮的薛筝挤了挤眼,贼兮兮笑道:“我是没看全,阿筝看全没?

薛筝“呸”了一声,道:“高霁雯用过的男人,我嫌脏!”

杜容大惊失色:“高霁雯这么快就得手了?她不是还守着兄孝吗?”

薛筝嗤了一声。

杜容好生失落:“太可惜了,竟然被高霁雯抢了先。”

薛筝睨了她一眼,道:“那神棍是赵王找来的,说不定早就被高霁雯——”瞥见满脸好奇的池小姑娘,硬生生把后面几个字咽了下去。

“被高霁雯怎么?”池棠见她话说一半,忍不住追问。

“我怎么知道?”薛筝一口推得干干净净。

杜容还在失落:“竟然被高霁雯捷足先登了……最近怎么抢男人都抢不过她们?苏四郎被石六得了去,萧五郎被上洛拿下了——”

“萧五郎真的要做驸马了?”池棠悄声问道,“我怎么没听阿彤提过?”

杜容也小声了下来:“我也问过阿彤,听她的意思,萧五郎好像不太愿意,你家不是同萧家有点来往?你说萧五郎会不会有心上人了?”

池棠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毫不犹豫撇清:“我不知道啊!我好久没看到萧五郎了!”

说完这句话的半个时辰后,池棠看着迎面走来的萧五郎,心里止不住地发怵。

第373章 弄死了算我的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3章弄死了算我的从薛筝的赏梅宴出来,已经是黄昏了。

马车从梅林穿过,池棠闻见暗香浮动,忍不住从车窗探出头来。

斜阳映雪,疏影如画。

那人就从画中走来,似有光华润泽,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饶是池棠见惯了好相貌,也为之一怔。

怔过之后,想起杜容的话,心里却有点发怵。

当年虽然事出有因,后来也不了了之了,但萧琢确确实实动过要娶她的心思。

为了心上人不想娶公主之类的……

池棠忍不住自作多情了一下。

不过现在把脑袋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萧琢已经看到她了。

他目光一凝,朝她微微一笑,远远地作了一个揖。

池棠见他笑得坦然,不由耳根发热。

果然是自作多情了,萧五郎这么神仙一样的人才,心仪他的大姑娘小姑娘如过江之鲫,怎么可能一直惦记着她?当初也就是个误会而已。

这么一想,池棠便让人停了车,特意下车来向他回礼,口中称道:“萧五叔,许久不见!”

萧琢顿了顿,随即笑道:“自入京以来,忙于俗务,许久未能拜访池公,实在惭愧。”

这倒不是托辞。

萧琢一中状元就被皇帝拎到了眼皮底下做事。

官任起居舍人,就是要记录皇帝起居,几乎是每日形影不离跟着皇帝。

得皇帝赏识自然是好事,但也忙得不可开交,连萧彤都抱怨过好几天没看到她五叔的脸,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丑了,因此特意跑到池家来要瞻仰一下池爹。

不过萧小姑娘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却只盯着池哥看,非常没诚意。

池棠客气地回了两句,看了一眼他的来向,随口问道:“五叔这是从哪里过来呢?”

这一带是漫山遍野的梅林,奉高县的士绅在梅林四周修了不少庄园。

五天前,东巡队伍到了泰山脚下的奉高县后,皇帝一家自然住进了早就修建好了行宫,随行官员则多借住在当地士绅的庄园里。

薛家就住在这边,萧家却不在。

行宫也不在这边。

所以萧琢是来这里找人?

照理说,还有五天就要封禅了,萧琢现在应该挺忙的,来这边是要找谁?

看他一人独行,应该不是奉诏——

“上洛公主幸渤海公府,陛下让我下衙后走一趟,催促公主早些回宫。”萧琢答道。

池棠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皇帝这安排,要说不是让萧琢和上洛公主培养感情谁信?

萧琢果然要娶上洛公主了吗?

池棠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上洛公主是赵王的亲妹妹,萧琢要是娶了上洛公主,会不会就偏向赵王了?

原本萧琢和爹爹关系挺好的,萧彤和她也挺玩得来,甚至很有可能会成为她大嫂,那现在……

“想什么呢?”萧琢突然笑了一声,道,“是不是许久不见,阿棠侄女都同我生分了?”

池棠讪讪一笑:“哪有生分……”

本来就没有很熟吧?

他眸光温存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感慨:“我如今……有些话也不好说,不过你也别听外面传的,有什么问阿彤就是。”

池棠怔了怔。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轻叹一声,低低道:“也是没料到,如今会是这样……你——”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太子……对你可好?”

池棠一个激灵,立即正色答道:“很好!非常好!特别好!”还拉了身上的斗篷给他看,“你看,这是太子殿下今年给我猎的新皮子,一水的黑貂!看这毛色!这亮泽!”

墨黑的斗篷衬着白玉般的一张小脸,嫩得似能掐出水来。

她一双水杏眸子睁得浑圆,眼里灼灼发亮。

萧琢哈哈一笑:“不错!不错!”突然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头顶,“如此,五叔也放心了。”

池棠还没从他那一拍反应过来,他便拱手作揖,告辞了。

池棠迷迷瞪瞪地爬上车,靠在车窗边,闻着梅香,幽幽发愣。

萧五郎,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哎……她怎么会被太子殿下和萧五郎这样好看又优秀的人喜欢?莫非她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优点?还是说她其实长得挺好看的?

不过她已经有太子殿下了,别人还是不要喜欢她了吧……

池棠痴痴想着,一时窃喜,一时忧虑。

这时,马车从一处虬枝掩映下的庄园前驶过,恰巧庄园大门打开,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女陆陆续续走出,空气中顿时掺入了脂粉及酒香。

池棠刚嗅着混入的香气回了神,那边已经有人看到了她。

“呵呵!池四!”一声冷笑意味着来者不善。

池棠蹙了蹙眉,低声问赶车的莫七:“那是谁?”

花枝掩映下,只看到裙裾缤纷,人却看不分明,也是奇怪,对方怎么认出她的?

莫七看了一眼,停了马车,道:“似乎有贵人在。”

认人未必要看脸,看衣饰排场就能猜出七八分。

池棠定睛一看,瞥见一抹明黄,心中顿时一惊,忙下了马车。

皇族子弟未必着明黄,但着明黄的必定是皇族子弟。

她刚一落地,就见一名少女越众而出,冷冷地看着她。

白裙素袄,堆髻上简单几只珠钗,打扮得清丽淡雅,神色却十分狰狞:“池四,你还敢来!”

池棠沉默。

这白裙少女正是高霁雯。

虽然高澈之死没查到凶手,但并不妨碍高氏认定和池家就是仇人。

就好像假祥瑞那件事,他们也没找到高澈的罪证,但不妨碍池长庭顺手弄死高澈。

两家这个仇等于是明面上的了。

只是高家死了个高澈,池棠觉得自家占了上风,所以选择低调行事,平时偶然在人多的场合遇到高霁雯杀人的目光,总是大度地视而不见。

但这回狭路相逢,好像不能视而不见了。

池棠想着要是实话实说说自己只是路过,不但没气势,还显得心虚,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啊,我还敢来。”

这话有点挑衅。

高霁雯原本还在忍耐,顿时被这一句撩拨得怒火直窜,指着她暴喝:“贱婢欺人太甚!来人!来人!我高氏儿郎何在!都死了吗?”

四下跑出二十多名男子,将池棠连马车团团围住。

高霁雯神色平静了下来,森森地看着她,眼中杀意毕现:“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好好招呼,弄死了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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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周师兄太过分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4章周师兄太过分了一声令下,来势汹汹。

不过,曾被苏瑾和秦归反复蹂躏、又经历过长乐坡百来名杀手围攻的池小姑娘对这二十几人的阵势有些看不上。

出于谨慎,还是偷偷瞄了一眼青衣,见她面色淡然,便顺势摆出无所畏惧的姿态。

原本还想开口说几句场面话,可惜那边高霁雯放完狠话后,打手们就势如猛虎地扑了过来。

这时——

“住手!”一声娇叱。

高家的打手们猛地收住脚步,几个下盘不稳的还因为收得太急往前踉跄了几步,显得有些狼狈。

高霁雯脸色一变,回过头,却是忍了忍怒气,低下声音喊道:“公主。”

池棠怔了怔,转头望去。

明黄色衣角在枝影中急晃数下,一名华贵美貌的少女从虬枝腊梅后走了出来。

刚刚还听萧琢提起上洛公主在高家,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池棠行了一礼,目光闪烁,心中惊疑不定。

上洛公主是高霁雯和高澈的亲表妹,于情于理都是该帮高霁雯吧?

可是刚才喊停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更毒辣的招数要对付她?

池棠悄悄给青衣使了个眼色,跟公主可不能随便打,咱们还是逃吧?

一个含义丰富的眼色还没使完,就听到上洛公主开口了:“你这是做什么?天子脚下,当着本宫的面就要动用私刑不成?”

池棠呆了,竟然是帮她?

高霁雯更是不敢置信:“公主、公主,五哥他、他可是你的亲表哥!”

上洛公主蹙了蹙眉,轻叹道:“澈表哥的死我也很难过,可你……别说你现在只是捕风捉影,就算证据确凿,也该交付有司或御前请示,池四怎么说也是父皇钦点的洞庭乡君、朝廷重臣之女,又是三哥的……你这样——”又是一叹,语气柔软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也不能胡来啊!”

池棠一直被人说太天真,如今听了上洛公主这番话,突然对“天真”这个词愧不敢领。

爹爹会杀高澈,是因为知道白鹿事件很难找到证据证明是高澈做的。

就算找到了,高澈也未必受到惩罚。

与其白忙一场,不如快意恩仇。

这是很多人都会作的选择,现在高霁雯也是如此。

池棠认识的人里,只有陆先生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不是正道。

而现在,上洛公主也是这个意思。

是天真,也是善良。

就算是因为天真而善良,也是难能可贵的。

池棠有点感动。

上洛公主又安慰了高霁雯两句,就将她打发回去了,顾自走到池棠面前,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道:“吓到你了吧?澈表哥不幸遇刺,雯表姐最近都情绪不太好,你别放心上。”

池棠忙摇头,懂事地说:“丧亲之痛,我理解!我理解!”

高霁雯也没恨错人,高澈确实是她爹杀的。

何况堂堂公主这么给她面子,还维护她,池棠真的是一点怨言都没有。

上洛公主弯眸一笑,十分亲切:“阿池真是个温柔的姑娘。”

池棠惭愧:“哪里哪里,公主才是个好姑娘。”

上洛公主竟然被她夸得脸上微微泛红,语声轻柔道:“我也不是……我只是相信池家的教养,光看、看阿池就知道,池尚书定然是个与人为善、光风霁月的人……”

池棠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不是吧?

亲女儿都说不出池尚书与人为善这种话……

“你是要回去吗?我们正好顺路,一道走吧?”上洛公主热情相邀。

池棠一阵凌乱。

连她家暂住在哪里都知道……

……

池家借住的庄园和行宫确实是一个大方向,但是小方向还是略有差别。

可是上洛公主刚替她解了围,池棠也不好意思说我们不顺路,只能由着公主“顺路”将她送回了家。

原本池棠还担心上洛公主趁机登堂入室,结果一下车,就见父亲大人大步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师兄周仪。

如果上洛公主是想“顺路”见谁,这倒是省事了……

池长庭看到上洛公主也颇为惊讶,行礼道:“公主这是……?”

上洛公主回了一礼,小脸红扑扑的:“碰巧与阿池同路,便送她一程,不想会遇到池尚书——”语气一顿,美眸俏转,往池长庭身后一瞥,“还有周评事……”

声音蓦地一软,唇角翘起,仿佛喜不自禁。

池棠愣愣地看了看上洛公主,又转头去看周仪。

周仪刚才已经跟着池长庭行过礼了,见上洛公主提到自己,又是一拜。

起身时,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眸中若有光芒。

周仪一贯是温文自持的,虽待人和善,却并不热情。

上一次池棠看到他这样喜形于色还是与夏辉重逢时,现在对着上洛公主——

池棠感觉到第二道雷也劈在了自己头上……

……

池棠都看出来了,池长庭自然没有错过。

上洛公主一走,他便冷冷地看了周仪一眼,丢下一句:“跟我进来!”拂袖而去。

周仪面色错愕地抬脚跟上。

池棠追上他愤愤道:“周师兄你太过分了!当初是你非要娶阿雪,你既娶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周仪惊讶停步:“我怎么对阿雪了?”

池棠见他一脸无辜,更加恼怒:“你已经有妻子了,怎么可以跟别的女子眉来眼去?我爹最讨厌你这种人了!我也讨厌!刚才那一声,就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师兄!”

周仪愣了许久,才磕磕巴巴道:“我、我跟谁眉来眼去了?”

池棠皱眉回忆了一下,冷哼道:“你别想抵赖,我跟爹爹都看到了!”

“你是说……上洛公主?”周仪小心翼翼地问。

池棠哼了一声,鄙夷地看着他。

周仪却松了一口气,笑道:“师妹误会了,我和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池棠不信:“我又不瞎!”

周仪笑道:“我和上洛公主确实有些渊源,但绝非师妹所想的那样,我已有妻儿,岂会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

池棠蹙眉:“妻儿?”

周仪笑容顿然一盛:“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妹,京中家书来告,阿雪有孕了!”

第375章 她为什么喜欢太子殿下?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5章她为什么喜欢太子殿下?“所以你对上洛公主笑得那么灿烂,是因为刚刚收到了家书?”池棠错愕问道。

周仪现在何止灿烂,根本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师妹回来的时候,我正要告诉先生这个好消息!”

池棠看了父亲一眼。

他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周仪,见池棠看过来,微微颔首,拿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

周仪原不是多话的人,现在却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信是上月十八从京城送出来的,阿雪自己怀上了也不知道,还要给我做冬衣,结果累得晕了过去——”

池棠吓了一跳:“没事吧?”

“没事没事,”周仪虽然安慰着,也还是一脸心疼,“就是这样才发现有孕了,不然这傻姑娘还不知道浑浑噩噩多久呢!”

“那你快写信回去让她小心点!”池棠催促道。

周仪连连点头,又遗憾叹道:“可惜我现在不能马上回去照顾她,阿雪平日就有些迷糊,我真是不放心!”

池棠安慰道:“没事没事,不是还有鲍大娘在吗?亲娘在,照顾得比谁都好!”突然一拍脑门,“对了!我也写封信回去,让伯娘送几个婢女过去帮忙!”

周仪感激涕零:“多谢师妹!”

池棠摆摆手,虽然鲍雪并不讨人喜欢,但总是师嫂,而且成亲之后,也许是周仪教得好,鲍雪也收敛了许多。

“我去告诉夏辉,她要做姑姑了!”池棠兴高采烈地往外走。

走到一半,突然回头,神色警惕道:“你还没说你跟上洛公主什么渊源!”

周仪一怔,随即坦然笑道:“今年中秋的时候,上洛公主乔装出宫,不慎与随从走散,我碰巧遇上,将她送回。”

池棠突然想起九月初爹爹回京后那次宫宴,上洛公主突然对她示好,当时还以为是因为爹爹,没想到是周师兄的缘故。

难怪上洛公主说什么与人为善、光风霁月,原来还有这一出。

“后来呢?”池棠问道。

周仪想了想,道:“后来陛下和贵妃各有赏赐,”笑了笑,“我到那时才知道是上洛公主。”

“然后呢?”

周仪茫然:“什么然后?”

“上洛公主还找过你没?”刚才上洛公主见周师兄时,两人的表现根本不像第二次见面,好像还挺熟的。

周仪恍然答道:“后来去弘文馆的时候,偶然遇到过几回。”

弘文馆在重修律法,周仪中了进士后,池长庭将他安排到弘文馆协助修律,弘文馆在宫里,遇上皇子公主也不意外。

可池棠听着这过程,总觉得哪里别扭。

要换了太子殿下送别的小姑娘回家,回头又同人家偶遇个几次……

不行!她得提醒下殿下,不要随便送别的小姑娘回家!

“阿棠,你先回去,我跟你师兄还有话说。”池长庭突然开口道。

池棠正心有记挂,应了一声就走了。

屋内剩下师生两人。

池长庭终于沉下了脸色,手搁在桌上,缓缓地敲了两下。

周仪垂手而立,神色恭敬。

“你将为人父,需更加谨言慎行——”语声一低,“得意之际,最不能忘形……”

……

得意忘形也好,谨言慎行也好,池棠没想那么多。

周仪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他说了没别的,那就是没别的。

但是池棠不喜欢。

管你有没有别的,这件事她就是不喜欢。

所以她必须要提醒一下太子殿下,别给她闹这一出。

事不宜迟。

池棠从父亲那里出来,就一路跑回房,找出纸笔,一边磨墨,一边开始构思怎么这事怎么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没必要告状似地一五一十都告诉太子殿下。

上洛公主虽然是公主,但也还是个小姑娘。

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有个好人帮过自己,那么对好人生出好感也很正常吧?

当初太子殿下以侍卫的身份救她的时候,她也——

池棠悚然一惊!

不对不对!

她喜欢太子殿下才不是因为殿下扮作侍卫救过她!

明明是因为前世……前世帮过她?

也不是吧?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为什么喜欢太子殿下?她……真的喜欢太子殿下?

池棠握着墨条呆呆地想了很久很久,直想到天黑了,侍女进来问晚膳的时候才醒过神来。

同侍女说了两句后,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青衣,突然脱口而出:“青衣,我想见殿下——”

……

太子殿下是一个时辰后到的。

池棠披上斗篷迎出去时,天空突然开始飘雪。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不小心落在脸上,沁凉沁凉的,才知道是下了雪。

他站在厅堂前的屋檐下,玄色大氅,身姿轩昂,眉目间晕着暖黄灯光,柔软动人。

一见面,他便问道:“拿了手炉没?”

池棠点点头,从斗篷下举起太子殿下送的海棠手炉。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阿棠乖。”

往常这样,她总是会眯着眼睛冲他笑,今天却仍旧睁大了眼看他,像一只迷路的小鹿。

李俨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屋里烧着炭,温暖如春。

她褪了斗篷后,里面穿着家常的玉色小袄,衬得一张小脸清丽水嫩。

李俨想起她去年冬天还略有些稚嫩的脸,不由感慨,小姑娘这一年长得真是快。

她喝了几口热茶后,脸色似乎好了一些,看着李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是不是打扰殿下休息了?”

李俨拿走她手里的茶盏,微微笑道:“孤正想着阿棠,阿棠就让人找来了,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顿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酒窝里似盛了蜜一样。

李俨心中一宽,道:“下午的事,孤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孤不会让你的委屈白受的。”

池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委屈是什么。

太子殿下要为她出气,她自然没意见,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倒是让她想起了上洛公主的事,心念一转,问道:“殿下,我听说陛下有意招萧五郎为驸马,是不是真的?”

要是皇帝真的为上洛公主选定了萧琢,那应该没事了。

虽说周师兄救过公主,可萧五郎好看啊!

萧五郎这么好看,公主难道不动心?换了别人——

换了别人好像也是记挂救命恩人严侍卫多过萧五郎……

池棠顿时面色一垮,愁上眉头。

李俨将她这副忧急愁容看在眼里,心头猛地一沉,冷冷道:“他做不做驸马,与你何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萧琢那厮在吴县时曾对阿棠起过龌龊的心思,还怂恿陆家兄妹帮着安排他和阿棠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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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致命的问题(吐血加更!感谢盟主liping30510!)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6章致命的问题池棠听着他语气不太对,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对上他冰冷的眼神,池棠就是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没关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殿下面色一缓,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池棠有点为难。

这可怎么说呢?周师兄和上洛公主的事就是她不负责任的猜测而已,实在不好意思说啊……

“嗯……今天去薛家的时候听人说起的……回来路上碰巧遇到萧五郎,说奉陛下命去找上洛公主……”支支吾吾说完,眨巴眨巴双眼看着他。

太子殿下神色淡淡道:“新安和上洛都到了选婿的年纪,陛下也确实喜欢萧舍人,其他的,孤并没有听说。”

池棠有点不高兴。

太子殿下这几句,说了不跟没说一样?跟她打官腔呢?

“孤说的是实话。”李俨无奈地扳过她的脸,“公主的婚事,是由陛下和公主生母私下商量的,陛下没有问过孤的意见,孤也不便插手,更不能在没有确切消息的时候猜测。”

池棠点点头。

“年轻官员中,陛下无疑最喜爱崔九和萧五,但崔氏和萧氏并不是一道赐婚圣旨就能决定的,还得召其亲长商议。”

池棠又点点头,突然心中一动,神神秘秘凑近李俨问道:“陛下挑女婿是不是看脸?”

李俨忍不住笑了,不动声色地将她圈入怀中:“凤翔公主和灵昌公主的驸马确实也是一表人才。”

凤翔公主是大公主,灵昌公主是五公主,都是已经出嫁的公主。

池棠目光闪烁,凑得更近,也更神秘了:“当年……陛下真的没有打过我爹的主意?”

李俨垂眸看了她片刻,低声道:“池公状元及第时已有妻儿。”

“永泰郡主还是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李俨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说什么?”

池棠轻声道:“如果公主看上了一个已有妻儿的男子,会怎么样?”

李俨摸了摸她的秀发,低声道:“上洛不是那样的人。”

池棠愣住了,殿下怎么知道她在说什么?

李俨微微一笑,将她抱在膝上,附耳亲昵低语:“上洛有一阵常在弘文馆周围出现,经陆先生提醒,孤让人查了一下,才知道她中秋走失的事——”顿了顿,“周仪是个正人君子,上洛也是个懂事的姑娘,不会有事的。”

池棠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没底。

李俨又道:“上洛虽深受陛下宠爱,却从不恃宠而骄、仗势欺人,她随皇子们读书时,先生们无不赞她聪敏好学,谦逊礼让,”顿了顿,“那时陛下为她挑的伴读是穆御史之女,穆女胆小怯弱,有次打碎了赵王的砚台,泼了赵王一身墨水,还是上洛说情,替穆女赔了赵王一方砚台。”

这样听起来,上洛公主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是——

“穆御史之女,是那个穆御史?”池棠问道。

李俨点头:“正是前御史中丞穆鸿。”

“我听说……穆御史的女儿现在是赵王侧妃?”池棠古怪地问道。

李俨“嗯”了一声,道:“穆女作为公主伴读,与诸皇子同窗读书,同赵王也算青梅竹马。”

池棠轻哼一声,嘀咕道:“她怎么不喜欢殿下?没眼光……”

李俨搂着她低低地笑。

池棠也笑了出来,在他胸前蹭了蹭,满心欢喜。

李俨贴着她的背脊轻抚她细软的发丝,心口渐渐发烫,便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要见孤,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身子僵了一僵。

李俨在她背上顺抚了两下,才觉她身子软了下来。

“嗯……不是这个,我是有点事想不懂,想问问殿下。”池棠支支吾吾道。

“你说。”李俨温声问道,心中却暗暗警惕。

这好像是第一次小姑娘主动把他喊来吧?总觉得接下来问的问题有点致命。

“嗯……我就是突然想到,殿下、殿下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她软软地问。

虽然心里已经略作了准备,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李俨还是脑袋空白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他沉默得有点久,怀里的小姑娘好像等不及似地抬起头看他,目光灼灼:“殿下是不是也不知道?殿下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我,怎么就突然想娶我了?”

李俨真的回答不出来。

池棠等着等着,突然觉得害怕。

他不说话,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到了,会不会发现其实没那么喜欢、没那么想娶了?

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催促道:“你说啊!殿下你说话啊!”开口,却不期然带出了哭腔。

李俨猛地回神,反握住她的手,道:“孤不知道——”

才说了四个字,她就掉了眼泪。

李俨忙抬手擦拭,越擦她就哭得越厉害,最后只能无奈一叹,将她的脸按进怀里。

“孤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阿棠,孤只觉得阿棠没有任何可以让孤不喜欢的地方。”

话音刚落,怀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便“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李俨也忍不住笑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秀发。

真是个好哄的姑娘。

“孤从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既然阿棠问了,孤就仔细想想,却发现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也许是去年除夕你说想孤的时候,也许是在齐国公府你说孤乔装瞒你一定有理由的时候,也许是在庐阳,也许是在吴县,也许是你幼时第一次扑到孤怀里时,也许是最早听说岳母有孕时——”

“阿棠于我而言,是从存在开始,每一回听在耳中,每一次看在眼里,都是让人喜欢的,这些喜欢,如陈酒佳酿,经年累月地积攒下来,积攒到足够多时,便觉得此生非卿不娶……”

她突然揪着他的衣襟,抬起一张泪痕未干的小脸,激动地说:“我也是!”

第377章 我们有两世的姻缘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7章我们有两世的姻缘听了太子殿下的一席话,池棠简直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她真的是一样一样的!

凡与他相关,从前世到今生,没有一件听了见了不觉得欢喜,仿佛他所有的一切都正正好好贴着她心上每一处缺漏。

日积月累之下,喜欢他就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才不是因为殿下救了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关系呢!

她刚重生那会儿也是不想嫁他的,分明是后来越来越喜欢的缘故!

想通了这些关节,池棠心中顿时卸下一块大石,眉开眼笑地搂住他的脖子:“我也喜欢殿下!很喜欢很喜欢!”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说,“从前世就喜欢了!”

李俨低声一笑,蹭了蹭她的鼻尖:“真的?”

“真的!”她煞有其事地点头,“而且我觉得殿下前世也是喜欢我的,我们有两世的姻缘呢!”

“孤也这么觉得。”他低声说着,眉眼渐染光芒。

池棠伏在他肩上咯咯直笑。

她突然想起前世——

想起除夕夜他贴在她额上的清凉掌心,当时只当他温柔和善,今生才知他从不与女子接触;

想起他求来的那道圣旨,当时只当他顺手为之,今生才知他的婚事一直受人摆布;

她想起他送她的每一件礼物,想起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原来都不是怜惜和报恩,原来他一直都喜欢她。

他现在一定觉得她在说痴话,他都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前世的秘密。

池棠得意地在他怀里又挠又蹭,笑个不停。

李俨却暗暗叫苦。

还是该尽快娶进宫,日后每天在前朝忙完回来,就能这样抱着她说话,如这般将她哄得眉开眼笑,还有什么烦恼疲惫可言?

便是她要在他怀里闹,也没什么不便……

李俨想得浑身不适,忍不住按住她的身子,捏住她的下巴,正要低头吻她,她却突然自己抬起头,捧着他的脸,严肃认真地说:“殿下,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李俨心神一凛,什么旖旎心思都飞了:“你说!”

“殿下要是在路上遇到一个跟家人走失的小姑娘——”

“孤不会遇上!”李俨断然道,“孤是太子,出行有人清路。”

池棠一愣。

这样的?

“可你上次在江南不就遇上了?”池棠指了指自己。

“这个小姑娘不一样。”他淡淡说着,捉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低头欲吻。

池棠咬唇偷笑了一下,闭上眼——

“殿下!”门外突然一声喊,惊得池棠从他腿上跳了下来。

李俨蹙眉将她揽回怀里。

她忙不迭拍着他的手,低声道:“是展哥哥!一定是爹爹来了!”

话没说完,外头展遇又喊了:“主人有言,天色已晚,不敢多留殿下,殿下请回吧!”

李俨起身,捏了捏她的手:“孤明日再来看你。”

池棠跟着他往外走,叨叨劝道:“明日不用啊,殿下最近忙吧?不用来——”

“不忙!”

好吧……

池棠乖乖闭上了嘴,心里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还有五天就是封禅大典了,怎么可能不忙?

……

《封禅书》云: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

意思就是,每当盛世太平,就去泰山举行封禅礼,答谢上天的恩赐。

因此,泰山封禅对于当世君臣来说都是一件青史留名的盛事。

不仅皇帝对此无比重视,能随行封禅的官员也无不以此为傲。

就在所有人都闭门练习封禅大典上的礼仪时,行宫里传出了一道诏书。

诏曰:

泰山封禅在即,中书侍郎高勉纵女行凶,既罔顾律法,亦不敬天威,责令高勉及诸子女闭门思过,不得参与封禅大礼;又高女恶性无状,令于碧霞宫清修三月,静思悔过!

诏令一出,一片哗然。

高勉是渤海公长子,贵妃长兄,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被罚得面子里子都没了?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高勉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被罚得这么重时,还有人嫌太轻了——

“才清修三月,呵呵!”池长庭一脸不悦。

池棠不同意:“清修三月,就是说我们都走了,她还得一个人留下清修,不是挺惨的?”

“又不是一辈子都回不来,哪里惨了?”池长庭不以为然。

一个高霁雯都嚷嚷着要阿棠的命,高氏跟他们已经是死仇了,池长庭自然希望对方越惨越好。

“现在这样,殿下已经很不容易了。”池棠道。

要是那么好搞,齐国公和爹爹这些人忙了这么多年是在逗高家玩吗?

“他有什么不容易的?”池长庭听不得这种女生外向的话,“他不就写了本奏折,御前去闹的又不是他!”

当然,没有李俨那本措辞狠厉的奏折,高勉还不会这么快受到责罚,也不会受这么重的责罚。

不过这些女儿不懂,肯定没法反驳,哼!

果然,池棠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跺脚:“殿下的奏折也很重要!”多重要她却说不出来。

池长庭这才舒服了一些,悠悠一笑,问道:“封禅大典的礼仪都熟悉了没?现在可都是把你当准太子妃看待,做错一个动作都能成把柄。”

池棠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不会丢殿下的脸的!”

池长庭又不高兴了:“你怎么不怕丢爹爹的脸呢?”

池棠笑嘻嘻地摇着他的胳膊:“因为我是爹爹的宝贝女儿啊!”

池长庭哈哈大笑。

池棠嘿嘿一笑,问道:“周师兄呢?他的回信送出没?我和夏辉昨天去碧霞宫求了平安符,和他的回信一起送回去给阿雪吧?”

池长庭笑道:“第二天一早就送出去了,再等两天吧!等封禅礼结束,周仪会先行一步回京,你再让他带回去好了!”

……

次年。

正月初一,帝于封祀坛祀天;

正月初二,登泰山,封玉策于登封坛;

正月初三,社首山祭地。

随后群臣朝贺,诏立三碑,改元乾封。

乾封元年,正月初四,也就是封禅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周仪便迫不及待地要回京了。

“吱呀”一声门开。

茫茫晨雾中,老梅虬枝横斜,骏马踢踏欲行。

周仪背着包袱着急往外走,却被夏辉拉着喋喋不休叮嘱。

池棠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觉得既好笑又感动。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定可爱极了,他们所有人都这样期待他。

池棠不由想起那天太子殿下的话。

是不是当年阿娘怀她的时候,殿下听说之后,也是这样地期待?

池棠想着,不禁抿唇一笑。

正想得心中柔软,耳畔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声音。

池棠不自觉蹙眉,闻声寻去。

远山近林之中,一道骑影迫近,蹄声凌乱,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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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噩耗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8章噩耗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乱了心绪,周仪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夏辉:“好了好了,回京再说,我还急着赶路!”

夏辉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语气,不由愣住。

周仪却没再看她,匆匆翻身上马,眉间不自觉紧蹙。

他一拉缰绳,马头转向,却见林中骑影已经到了五十步内,速度丝毫未减,分明冲着他们而来。

“前方可是礼部尚书池公别居?”前方还没停下,就迫不及待喊道。

门房高声应是。

“我是京城家中来的,速报主人,敦化坊周家——”话音戛然而止,来人呆呆地看着周仪。

“敦化坊周家怎么了?”周仪攥紧缰绳,厉声问道。

来人翻身下马,跪地低沉道:“周郎节哀,鲍娘子、鲍娘子没了……”

刹那寂静。

“哥哥!”夏辉尖叫一声。

马背上,周仪轰然倒下……

……

“……冬月十九,约辰时三刻……绿衣内侍……赐酒……”

“宫里?怎么会是宫里?宫里还有谁?是宫里的谁?”池棠紧紧攥住池长庭的衣袖,双目睁得发疼。

圣驾东巡,太后、嫔妃、皇子、公主几乎都带上了,宫里还有谁?谁有这个动机?谁有这个胆量?谁有这个能力?

周仪官品再低,也是朝廷命官,鲍雪出身再寒微,也是命妇!

是谁光天化日、堂而皇之地夺人性命!

池长庭的脸色比池棠还要难看,却只拍了拍她的手,朝报信者一点头:“说下去!”

“……鲍大娘也病倒了,家中大夫人已派家人帮着治丧——”

“可有报官?”池长庭语气沉沉问道。

“县衙跑了一趟,听说是宫中赐酒,不肯受理。”

“颜松筠怎么说?”池长庭问。

周家在敦化坊,敦化坊属万年县,颜松筠则是万年县的县尉。

“颜先生说……确实是宫里的人!”

“是宫里的谁?”池棠忍不住追问。

来人答道:“具体是谁指使的,我走时还没查到!”

池长庭点点头:“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报信者躬身退下。

池棠猛地扑进父亲怀里,大哭:“爹爹……阿雪、阿雪……孩子……”

池长庭抚着她的秀发,沉沉不语。

不一会儿,外面来报:“周小郎醒了——”

……

周仪醒了,却也没醒。

池棠站在父亲身旁,看着他撕咬着拉住他的仆从,目眦欲裂。

“放开他。”池长庭道。

仆从一松手,他便朝门口冲来,既没看到他最疼爱的妹妹,也看不到他的师长。

池长庭抬起一手按在他肩上,他才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癫狂无神。

池棠顿时心中大恸。

怎么能不癫狂?

他的妻,他的儿。

他前一刻还因为初为人父欣喜若狂,一眨眼,堕入深渊。

“先生……”他嗓音嘶哑,“我要回京,阿雪在等我……”

夏辉冲上来拉住他,哭道:“哥哥,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你会死在路上的!”

“让他回去。”池长庭道。

池棠扯了扯他的衣角,也是不赞同。

池长庭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给他打盆冷水,擦把脸再走!”

没有人阻拦了,周仪也只是呆呆站着,失魂落魄。

池长庭又唤来展遇吩咐道:“你去备辆车,亲自跑一趟,送他们兄妹回去——”语气一顿,目光冷冷看着周仪,“好好活着,阿雪和孩子还等着你为他们报仇!”

……

周仪和夏辉是正月初四离开的。

等到池棠回京时,已经是二月十二了。

二月十二,恰巧是花朝节,满城锦绣,生机勃勃。

池棠一进城就直奔敦化坊周家。

大门紧闭,冷冷清清,门楣上的白布有些歪斜,好似一处久未住人的凶宅。

“周小郎说,他还没为鲍娘子守灵,所以不让撤丧仪。”展遇说着,上前敲了两下门。

“来了来了!”门内脆生生的一声,顿时令气氛鲜活起来。

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一见池棠便笑得眼睛都没了,立即转头朝里喊:“是姑娘来了!是池家的姑娘来了!”

池棠忍不住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杜姑娘也来了?”

这小女孩原来是在池棠身边的,唤作春苗,画屏去杜家的时候池棠让她跟了去。

春苗刚点头,屋内就跑出来两个人,正是画屏和夏辉。

池棠同画屏点了点头,定睛去看夏辉。

一身素服,面容疲惫,见到她开口欲唤,还没喊出声,就落下了泪。

“……我们回京时,嫂嫂还没下葬,”夏辉一边带着池棠往里走,一边轻声说着,“鲍大娘说,一定要让哥哥见嫂嫂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却哽住说不下去了。

画屏接过来说:“周小郎葬了鲍娘子后,说要为鲍娘子守灵七七四十九日,所以灵堂也没撤,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守灵,劝不走。”

说话时,已经到了灵堂。

站在门外往里看,入目皆素。

灵堂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只牌位,周仪穿着重孝跪在火盆前,木木地往里添纸钱。

“哥哥一定要给孩子立个牌位……”夏辉哽咽道。

“他有名有姓,自然应该有牌位——”周仪突然开口。

他看着木然,对周围却也不是毫无知觉。

他抬起头,面容苍白,却微微一笑。

“收到家书那天夜里,我就给他取好了名,”他神色温柔怜爱,“这是我和阿雪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叫他阿元。”

夏辉捂住嘴,泪如雨下。

周仪扶着灵桌起身,稳了稳身子,摇摇晃晃走上前来,将夏辉搂在肩头,拍了拍,柔声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去歇一歇吧,我同师妹说两句话。”

又同画屏感激颔首:“有劳杜姑娘照顾舍妹了。”

他看着夏辉在画屏的搀扶下离开,叹道:“我总说要照顾小夏,到头来却是小夏在照顾我,这些日子,岳母卧病,全靠小夏侍奉,我亏欠她太多……”

“那你更要振作起来,鲍大娘和小夏都需要你。”池棠忍泪劝道。

周仪微微一笑,道:“我当然会振作起来,阿雪和阿元还等着我为他们报仇。”

池棠看着他一如往昔的温文笑容,突然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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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真相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79章真相池棠回到家,听说池长庭已经回来了,便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里还有一个人。

池棠瞥了一眼,认出是当初馥春记那五个盯梢匡大的人之一。

池长庭看到她进来,就让那人下去了,问道:“你师兄怎么样?还活着吗?”

池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爹爹怎么说话这么刻薄呢!

池长庭笑了笑,道:“仇是他的仇,他要是一蹶不振,我们也省事了。”

池棠哼道:“师兄才没有一蹶不振,他回京之后,不但办好了阿雪的丧事,还去县衙和府衙报过案了——”神色一黯,“师兄说连府衙也不受理,问起都是讳莫如深。”

池长庭冷冷一笑:“宫里赐下的鸠酒,府衙怎么敢受理?”

池棠想起刚才书房里那个人,忙问:“爹爹,你查到了?”

池长庭摇头:“只要人真的是宫里的,就不是我能查得到的。”他还没那么一手遮天。

“那我去问太子殿下!”池棠说着就要往外走。

“站住!”池长庭喊住了她。

小姑娘回过头,娇稚的眉眼间焦灼急迫。

池长庭不由轻叹。

一尸两命的死法实在太惨烈了,哪是阿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儿能承受的住的?

这姑娘虽然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一路上也是牵肠挂肚,不知落了多少眼泪。

“别去了,太子现在有要紧事。”池长庭温声劝道。

池棠咬了咬唇,轻声道:“爹爹觉得这件事不要紧吗?”

池长庭沉默片刻,道:“既然人在宫里,不管是谁赐的鸠酒,都不可能瞒得过皇帝。”

池棠面上血色尽褪:“爹爹,你这话什么意思?”

池长庭冷笑了一声,道:“宫里谁会跟阿雪过不去?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赐下鸠酒?借的是谁的胆子?不是很明显吗?”

阿雪能跟宫里什么人有瓜葛?她在京城所拥有的全部也不过一个周仪。

肆无忌惮地毒死一个人,查不到,不能查。

“难道……就这么算了?”池棠哽咽道。

“先等等吧!”池长庭叹道,“两日后,是望日朝会,太子将令人上奏请封太子妃,这个时候不要让他插手周仪的事——”他捏了捏眉心,神色有些复杂,“他这几个月隐忍退让,为的就是这一刻,不要节外生枝了,等太子妃定了再说。”

鲍雪之死同当年阿菀遭李姝迫害何等相似,于他也是震怒异常。

但是一来,这件事水太深,二来,女儿的婚事更重要,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

爹爹说不要找太子殿下,不要节外生枝,池棠都能理解。

可她还是忍不下去。

爹爹话里话外,指的都是上洛公主。

可是太子殿下明明说过上洛公主是个好姑娘,她也完全不能将那个毫无骄矜之气的公主同这样丧心病狂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池棠不想猜,她想知道真相。

宫里的事,不能找太子殿下打听,那就找别人!

次日清晨,池棠去了陆家。

还没迈进大门,就见陆子衫急匆匆跑了出来,挽起她的胳膊,一脸小心赔罪模样:“昨天去城门接你,听说你去了周家,我……”神色羞惭。

池棠没看懂:“你怎么?”

陆子衫垂着头,低声道:“我听说周家那位鲍娘子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这事确实吓人,光这么一提,两个小姑娘都变了脸色。

“我怕……”陆子衫声音也变了。

池棠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也怕……你跟周家本来就不熟,不用因为我去就特意去一趟。”

陆子衫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是,我是怕冲撞了我弟弟,就没敢去……周家的事,我到了第三天才听说,平常真的没留意,对不起……”说到最后,竟是抱着池棠哭了。

池棠原本不是要找她哭的,可被她这么一哭,突然勾出无数伤心难过,也顾不得两人还在回廊上,就同她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以来,池棠虽然掉过几次眼泪,但多被满腔悲愤忧急压着。

直到此时,才畅快哭了出来。

不过她们也没有哭太久,就被陆子衿派人的人打断了:“大姑娘让两位换个地方哭,不然夫人要找出来了。”

两个小姑娘大惊失色,急忙互相擦干眼泪。

“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怕吓到她,等会儿你见了她,就说想我想哭了,听到没?”陆子衫殷殷叮嘱。

池棠听话点头。

陆大夫人对这个说辞没有表示怀疑,在她眼里,这两个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哭哭闹闹很正常。

探望过陆大夫人之后,池棠就去了芳尘院。

她今天是来找陆先生的。

这件事衫衫都知道了,陆先生不会不知,而事涉后宫,太子殿下的耳目未必比陆淑妃更聪明。

往常她来芳尘院时,陆先生不是写字作画,就是在看书,根本不会因为她的到来打断原先的动作。

但今天她进来时,陆先生却站在窗前发呆,看到她才回了神。

“你是为鲍雪的事而来吧?”她淡淡问道,神色间毫无意外。

池棠站在院中行了一礼,问道:“先生都知道了?”

陆子衿点点头:“进来说吧!”

池棠走近几步,不经意一瞥,才发现窗前案头墨汁已浓,笔搁在砚台上,纸上却雪白一片,一丝墨迹也没有。

“是上洛公主吗?”池棠开门见山问道。

陆子衿迟疑片刻,道:“是,也不是。”说罢,却叹了一声。

池棠这才发现她今天情绪有些低落,和平时从容模样大相径庭。

“那个赐酒的内侍,是承嘉殿的。”陆子衿道。

池棠瞬间攥紧了手心。

承嘉殿,高贵妃所居!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却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赐酒的内侍是承嘉殿的,可那杯酒却必然不是承嘉殿的,否则,宫中藏毒罪同谋逆。”

池棠看着她,嘴唇颤了颤,不敢问。

“试问,哪个皇帝能容忍自己的宫里有人能拿出一杯毒酒?”陆子衿淡淡一笑,“除了他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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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除非杀了皇帝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80章除非杀了皇帝那名赐酒的内侍是贵妃身边的,这次东巡也在随行队伍中。

冬月十四夜,内侍匆匆离队回京。

冬月十四夜,是贵妃侍寝。

这就是陆淑妃所知道的全部。

高贵妃没那个胆子擅自赐毒,毒应该是皇帝给的。

至于那一夜皇帝为什么赐毒,是不是贵妃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而赐毒的原因,任谁都只能想到一个。

那就是上洛公主。

“先生……这件事,有公道吗?”池棠轻声问道。

陆子衿扯了扯嘴角,道:“虽然为师不想承认,但这世上,确实并非所有的事都有公道。”

“先生也放弃了?”

陆子衿笑了笑,道:“你看这件事,就是皇帝赐死了一个平民女子,人也死了,死透了,你觉得还能如何?让皇帝给她赔命?”

池棠怔怔不语。

“别说赔命,就是赔礼都不可能!”陆子衿道,“往大了闹,让你爹站出来,齐国公站出来,我也可以站出来,御史、宰相,通通站出来,甚至把太子拉出来,最后闹得皇帝恼羞成怒,交出一个七八品的小内侍了事,最多最多,再把上洛公主和高贵妃训斥一顿,回头皇帝还觉得委屈了她们母女,更恨上你们这些闹事的人,至于周仪,这辈子也就毁了。”

“为了公道,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千,那这条路,真的不合适。”陆子衿叹道。

池棠哑声道:“先生,如果当年……齐国公夫人没有碰巧路过,我阿娘遭了李姝的毒手,是不是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陆子衿笑了笑,道:“只能说你娘还是幸运的,李姝这个身份还能拉得下来,但若是换成凤翔公主,那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池棠错愕看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凤翔公主?

陆子衿又笑了笑,没有解释,转身进了书房。

池棠跟到门口,却见她提笔开始写字,细看,写的不过寻常字帖。

池棠怔怔看了一会儿,问道:“那这件事,就这样了?”这让人怎么甘心?

陆子衿语气平静道:“真相就是这样了,周仪想为妻儿报仇,除非杀了皇帝。”

池棠吓得腿都软了:“先、先生你别乱、乱说……”

陆子衿抬头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陆氏深受皇恩,你道为师为何为东宫奔走?”

池棠迟疑摇头。

但是在她心里,觉得太子殿下这样好的储君,有人投奔效命也很正常,不知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我们陆氏,如我父亲那样,只需按部就班,新君即位,也不会亏待我们,只是我不甘心——”

她垂眸沉默片刻,还是放下了笔。

“当今刚即位时,贬杀了不少先帝子女,时任御史大夫的顾公直言相谏,被仗杀于太极殿前;”

“为了震慑群臣,顾公的尸首从太极殿前一路拉出承天门,沿着朱雀大街,一直拉出明德门——”

“先生别说了……”池棠虚弱地阻止。

陆子衿淡淡一笑,道:“当时我也看到了,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是我,该不该谏?想不想死?”

池棠抬头看她,她想出来了吗?

陆子衿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容深了几许,道:“后来有个人告诉我,该谏就谏,如果不想死,就换一个不杀人的皇帝。”

池棠倒抽一口冷气:“那人是谁?怎么说这种话?”

这不是、这不是要造反吗?

陆子衿没有回答,笑着继续说道:“这世道,有一个人,是始终凌驾于公道之上的,我陆子衿,甘愿做一个忘恩负义之徒,惟愿那一个人,也能守这世间之公道。”

池棠怔怔道:“太子殿下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陆子衿含笑点头:“你也是个好孩子,有你辅佐太子,为师深感欣慰。”

池棠蓦地红了脸。

她还是第一次被先生夸呢……原来先生这样看好她吗?

走了一下神,就发现陆先生又低头写字了。

这……似乎是话说完了的意思?

所以这件事,只能这样了吗?

池棠痴痴地站了一会儿,见陆子衿不理她,只好讪讪道别。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陛下这样做,难道还想把上洛公主嫁给周师兄吗?”

周师兄恐怕连掐死上洛公主的心都有了吧?

陆子衿头也不抬地说:“你误会了,公主大婚,那不叫嫁,那叫尚公主。”

婚姻,结两姓之好。

只有最顶级的门阀,才会被称作与皇家结姻。

如周仪这样的出身,有什么资格与皇族结两姓之好?

想明白了,只是让人更难受。

池棠浑浑噩噩出了陆家,吩咐了一声“回家”后,便上了车,恹恹地靠在窗边,一动不动。

入春后,车帘换了轻薄略透的纱帘,时不时晃起,送来车窗外的明媚春光。

池棠却一点看的心思都没有。

橙子看着有些心疼,特意打起车帘,同她说着外面的景致:“姑娘你看,桥头有人在演皮影戏……那两个孩子怎么打起来了……树上有只鸟窝……”

池棠没精打采地附和着,看也没看几眼。

橙子暗叹一声,忽然远远瞥见一家铺子,忙道:“快到吴记了,要不要买点梅花糕回去吃?”

池棠不忍拂她好意,便点了点头。

马车停在铺子门口,赶车的莫三下去买梅花糕。

池棠百无聊赖地朝另一边的车窗外望出去。

桃红柳绿,鸟语莺啼,路边的少女轻盈飘逸。

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薛筝好像给她下了帖子出城游玩,但她无心理会,搁着也还没答复。

回去写封信回绝了吧,实在没心情……

还是派个人跑一趟说清楚些呢?

正琢磨着这件事时,眼前过去了一辆马车。

池棠起初也没留意,等到马车过去一会儿了,才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冲到对面窗边,伸出脑袋去看。

那辆马车走得不慢,这么一会儿,就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被车马行人遮去了大半,只影影绰绰露出一角。

“姑娘看到什么了?”橙子不解地问。

池棠听到莫三回来的声音,立即吩咐道:“跟上前面那辆车!”

第381章 周家出事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81章周家出事马车驶到敦化坊门口,停了下来。

“姑娘……”莫三在车外喊了她一声,语气复杂。

池棠掀起车帘往外看,顿时心中发堵。

敦化坊西坊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朱质紫缦,一看便知尊贵非凡。

这就是池棠刚刚看到的那辆。

这种车是内命妇三品以上、外命妇一品才能乘坐的,即便在权贵遍地的京城也不多见,更何况马车旁还站着几名绿衣内侍,来处不言而喻。

“去周家!”池棠狠狠甩下车帘。

这个节骨眼,上洛公主来干什么?查看战果吗?

周家住在敦化坊内比较偏僻的一条巷子里,池棠的车到了巷口也进不去,只能下车走进去。

走了两步,池棠忽然心中一动,转身朝后看了一眼。

上洛公主的马车虽然比她的大一点,也没有大到连坊门都进不来吧?停在坊门外,不是只能走进来?这可不近啊……

正想着,突然,身后的巷子深处传出一声凄厉的嘶喊。

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恨,致人撕心裂肺的绝望。

池棠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下一刻,却反应过来,立即脸色大变,撒腿往周家狂奔而去。

冲到门口的一瞬,正好听到妇人厉声嘶吼:“贱人!狗男女——”身旁周仪面色铁青地捂住了她的嘴。

那妇人猛然张大嘴,狠狠咬在周仪手上。

披头散发,赤目圆瞪,形同恶鬼。

“把她拉进去!”

“把她拿下!”

池棠开口的同时,另一人也出声怒喝。

终究是青衣快了一步,从周仪和夏辉手里把妇人带走了。

周仪松手的一瞬,妇人再次辱骂出声:“周仪!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大约被青衣点了穴,再没有半点声音。

方才出声怒喝的女官气得浑身发抖:“贱妇以下犯上,胆敢辱骂公主——”

“岳母新丧独女,哀恸失常,望公主海涵。”周仪抢断道。

那端玉色春衫的少女因这一句,面色顿时缓和了许多,目光落在他手上,关切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周仪将被咬伤的手背到身后,神色淡淡道:“微臣家中有丧,不便接待公主大驾,公主请回吧!”

上洛公主几曾受过这样的冷遇,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还是忍了下来,柔声道:“我知道你家中有丧,正是听说你夫人过世,特意来祭拜。”

周仪目光骤缩,浑身紧绷急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克制什么。

池棠心头一突,生怕他也来个以下犯上,忙上前道:“师兄先进去处理下伤口,我来招待公主!”

周仪深吸一口气,僵冷着脸走了。

池棠转头见上洛公主仍望着周仪的背影,一脸关切忧心,忍不住冷冷一笑,问道:“公主真的是来祭拜我师嫂的?”

上洛公主闻言看她,蹙眉不悦:“周评事于我有恩,周夫人过世,我来祭拜一下,有什么问题?”

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池棠用力掐了掐手心,才忍下这口气,冷冷道:“公主难道不知道我师嫂是怎么过世的?”

上洛公主愣了愣,问道:“怎么过世?”

池棠也一愣,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确实一派无辜,再看她身边女官,却是目光闪烁,见池棠看过来,还警告地瞪了一眼。

池棠气笑了:“不如公主先去打听一下我师嫂的死因,再决定要不要来祭拜?”

上洛公主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官,仿佛有些回过味来,脸色几番变化,匆匆离去。

也不知上洛公主是怎么打听的,第二天,周家出事了。

池棠赶到周家时,门外兵戈林立,寒光凛冽,加之天色阴沉,仲春二月,便如寒冬腊月一般。

周仪恰被两名兵士押送出门,孝服未脱,面上挂着一丝冷笑。

池棠冲上前,屏气打量了他两眼。

周仪收了冷笑,温声道:“师妹回去吧,我无罪何惧?”

池棠深吸一口气,转向唯一一个跨马睥睨、威风凛凛的男子,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家兄所犯何事,敢劳赵王殿下亲自拿人?”

赵王不管是何立场,平素都是一副爽朗亲和的模样,此时却满面寒霜,目光阴鸷。

他看也没看池棠一眼,只沉沉说了一声:“带走!”便掉转马头。

“赵王殿下!”池棠大喊一声,拦住他的去路。

赵王、勒马,抬了抬执鞭的手,又放了下去,冷笑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拦本王?太子玩了你几天,还真把自己当未来皇后了?”

池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翻江倒海地委屈。

她咬了咬牙,扯下身上瑜玉佩,高举仰头,大声道:“我算是什么东西,赵王殿下自可去问陛下,今天殿下要是说不出家兄所犯何事,又无缉令在身,不管我是什么东西,都要拦上一拦!”

收回玉佩,冷冷一笑:“还是说赵王殿下得了陛下的口谕?”

心中渐渐冷静下来。

赵王必然没有口谕也没有缉令,否则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是的,赵王虽然说话极尽侮辱之能,却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实际上对她是客气的。

她挺身拦住时,赵王勒马非常及时,抬手的动作仿佛是下意识想鞭打她,最后也忍住了。

色厉内荏,便是底气不足。

赵王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自然分毫不显,看着她嗤笑一声,道:“想污本王一个家传圣旨不成?本王就是没有口谕和缉令,今天也一定要带走姓周的,倒要看看谁能拦我!”

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两眼,眼中露出轻蔑之色。

娇娇嫩嫩的少女,纤腰细颈,他一只手就能掐断。

“瑜玉双佩不过得了一只,现在就以太子妃自居,是不是太早了点?”目光抬起,不再看她,“把她拉开!”

他是不便对这姑娘动手,但他要带走周仪,根本不需要对她动手。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带着几个侍从,还能拦得住他?

令下,左右一拥而上。

少女身旁的侍卫也闻声而动。

这时——

“赵王殿下!”巷口一声高喊,是年轻人特有的清朗音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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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池棠有很多长辈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82章池棠有很多长辈赵王转头朝巷口看了一眼,抬手制止了兵士的动作。

巷口天光沉沉,一名青年大步流星走来。

虽步履紧迫,神色焦急,行动间仍可见良好风仪。

池棠惊愕地看着,他怎么会在这儿?

青年走到跟前,朝赵王行了一礼,道:“殿下——”目光扫了一圈,温文含笑道,“殿下这是……”

赵王冷冷一笑:“怎么,你们陆氏也要多管闲事?”

“不敢,”青年又是一礼,道,“臣听说阿池在这里,过来看看,不想赵王殿下也在——”抬手向池棠招呼了一下。

池棠一脸乖巧地挪过去,施礼唤道:“陆二叔。”

陆二郎微微一笑,又朝赵王抱拳道:“阿池是臣家中晚辈,她年纪还小,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殿下海涵。”

“那就管好你家晚辈别挡路!”赵王冷冷道。

陆二虽然官位不显,却是燕国夫人的长孙,若非必要,赵王并不想与陆家起冲突。

然而陆二郎却面露为难:“虽是臣的晚辈,可阿池毕竟有师有父,臣却不便管她……”

“噗嗤——”池棠忍俊不禁,笑完又觉不合适,忙抿紧了嘴,一双眼却仍闪闪发亮。

赵王的脸色却很难看:“你敢耍本王?”

光教别人包涵,自己却不管教,真的不是来逗他玩?

陆二郎忙又作揖,道:“臣不敢,殿下若不能海涵,臣愿替阿池受过。”

“陆二叔……”池棠蹙眉喊道。

陆二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二叔管不住你,你这样淘气惹了赵王殿下,回头定要教你先生好好罚你!”

赵王冷笑一声,道:“陆子议,你莫非觉得本王不敢动你!”

陆二郎连道不敢,神色谦逊,脚步却没有挪动分毫。

赵王面色陡然一沉,如同此时的天色。

突然,亮光一闪,天际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后,轰隆雷声遥遥传来。

池棠愣了愣,是要下雨了?

雷声仿佛一个讯号,落下时即响起“啪”的一声。

池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二郎护着躲到一边。

抬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赵王竟然真的打人了!

她认真地以为赵王不敢动手,不敢对她动手,也不敢对陆二郎动手,谁想到赵王今天竟然发了狠。

这……到底受了什么刺激?难道刚才被雷劈到精神失常了?

好在这一鞭也没打到他们,被青衣夺下了。

赵王神色愈加狠厉:“本王还非要带走周仪不可,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拦住了!”一使眼色,“都给本王拿下!”

拿下是不至于的。

一来池棠身边的人武功足够高,二来赵王也不是要赶尽杀绝,他要的只是将池棠这边几个高手拦下,好顺利带走周仪。

眼看押送周仪的人已经到了巷口,池棠大急,爹爹怎么还没来!

才这么一想,又是道闪电,恰恰从巷口狭窄的方寸天空正中直直劈下,仿佛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又似将天空撕出一条裂缝。

就在这时,马蹄踢踏,一人一骑出现在巷口,恍若从裂缝中走出。

电光清晰照亮他的面容,剑眉星目,俊美似天神。

“爹爹!”池棠欢呼一声,差点没高兴得跳起来。

“池长庭!”赵王就没那么欢乐了。

池长庭神色寻常地看了周仪一眼,勾了勾唇,道:“赵王殿下要你去,你就听话去吧,见了上洛公主实话实说就是,譬如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宁死也不会做驸马之类的!”

“他敢!”赵王怒不可遏。

池长庭笑了笑,道:“赵王殿下要带他去见上洛公主,我们谁都拦不住,可周仪要跟公主说什么话,殿下也拦不住吧?”

“池长庭!”赵王怒喝。

池长庭掸了掸袖子:“臣在!”

雷声再响,瞬息静默。

“啪”的一声,雨滴拍在脸上。

池棠摸了摸脸。

真的下雨了。

这动作被池长庭看在眼里,惹得眉间微蹙,随后语气凉凉道:“好像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公主脾气倔不倔,会不会自己起来回宫躲雨呢!”

赵王身形一僵,狠狠瞪了周仪一眼,咬牙道:“姓周的,上洛要是有任何差池,本王抄了你全家!”

说罢,策马狂奔离去。

池棠听得有些发愣,见池长庭翻身下马,忙迎上问:“爹爹——”

“先回去避雨!”池长庭不由分说揽了她往周家走。

雨来得很急,尽管池棠已经几乎被父亲夹在腋下带走了,还是淋到了一些。

回了周家又是一阵忙碌。

池棠匆匆换了一套夏辉的衣衫,就忙不迭跑出来。

跑到外堂,正好听到周仪问:“先生,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池棠刚刚就想问这个!

一听这话,赶紧加快脚步跑了出来,寻了张椅子坐好,竖起耳朵等着池长庭开口。

池长庭却转头打量了她一眼,皱眉道:“怎么头发也不擦擦干?”

“头发没湿啊!”池棠一边反驳,一边抬手摸头发,倒真摸到一缕湿发,又改口道,“就湿了一点点!”

抢过夏辉手里的帕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一边催促道:“爹爹快说啊!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上洛公主怎么了?赵王怎么突然上门来抓人?”

池长庭淡淡一笑,道:“听说是陛下下诏为上洛公主择婿,公主跪于甘露殿外,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诸皇子、公主、后妃轮番相劝,公主仍长跪不起。”

池棠呆了一呆,追问道:“下诏择婿?是择师兄吗?”

周仪脸色一变,垂眸不语。

“不知道,”池长庭道,“我来之前还没得到确切消息,诏书现在在中书省,公主闹得这样厉害,皇帝没有进一步指令,诏书暂时不会发。”

发不发其实都一样,很好猜。

不是周仪还能是谁?都把人家原配弄死了,下一步不就是诏令尚公主?

否则赵王怎么会找上门来?

想来是宫里没人能劝得动上洛公主,赵王殿下也病急乱投医,想让周仪去劝了。

周仪扯着嘴角淡淡一笑,拱手向池长庭深深一拜:“学生愿进宫劝说上洛公主,请先生助我!”

顶点

又是请假 昨天还是赶在0点前更了,今天是真的要断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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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臣想见公主一面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83章臣想见公主一面雨敲在庭前阶上,啪啪作响。

午时的天色,却暗沉如夜。

夏辉沉默着在屋里点上灯,灯火照映在周仪脸上,平静而坚定。

池长庭看了他许久,淡淡道:“想去就去吧。”

周仪低声道:“谢先生成全……”

池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不住弱弱道:“现在都下雨了,会不会公主已经回自己殿里躲雨了?师兄进了宫,却没有公主可以劝,会不会太尴尬了?”

这句说完,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周师兄尴不尴尬池棠不知道,反正她现在被看得有点尴尬。

“呃……”池棠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尴尬。

这时——

“笃笃笃——”门突然敲响了。

“我去开门!”池棠索性跑开了。

展遇刚拿了伞,闻声停步等她。

池棠原以为是邻居过来慰问,开了门,却愣了一愣。

门前檐下,斗笠挂水如珠,墨色油帔,冷白面容,仿佛用水墨的色画了一幅精致工笔。

“太子殿下!”池棠回神一声欢呼,冲到了他面前。

他抬手挡了她一下,迅速解下遮雨的斗笠油帔,又从身后侍从手里拿了伞,遮过她头顶,道:“进屋再说。”

池棠双眸弯弯地点头,跟着他走进雨中。

太子殿下比她高出许多,伞便撑得有点高,风一吹,雨斜入伞下,池棠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眸光微动,忽然抬起手臂,虚虚地搂住她的肩,伞略作倾斜,将她那一侧遮住。

池棠转头见他另一侧肩似乎暴露在了雨中,忙将伞向着他推了点——

推不动……

池棠只好拉着他的袖子靠近了他一些。

他唇角微勾,身子又矮了几分,好将两人都纳近伞下。

池长庭站在庭前檐下看着这一幕,轻哼一声,一边行礼一边道:“殿下来得可真快,赵王刚走呢!”

话音刚落,就被女儿瞪了一眼,心中更加不悦。

这姑娘越来越不像话了,当着他的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偏心。

李俨恰走上台阶,将池长庭的话听在耳中,也将池棠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软。

他将伞交给身后侍卫,抬手拂去她鬓角的些微水汽,低声道:“孤来晚了。”

“不晚不晚!”池棠忙安慰他,“殿下人虽然没到,但是威慑力一直在!”

池长庭“嗤”了一声。

李俨则笑了起来。

池棠见他们都不以为然,不服气地掏出了瑜玉佩:“殿下有给我护身符!我拿出来的时候,赵王吓死了!”

李俨握住她的手,不由笑出声来。

池长庭见状,用力地咳了两声,池棠才红着脸将手挣了回来,躲到父亲身后去,又悄悄去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目光轻掠,正在看屋里其他人,先在陆二郎身上停留稍许,又看向周仪。

池棠想起刚才在说的事,便问道:“上洛公主还跪着吗?”

李俨“嗯”了一声,道:“陛下不肯收回诏书,上洛也不听劝,孤出宫的时候,贵妃正令人举伞遮护。”

可这么大的雨,光遮头上有什么用,地上还积水呢!

周仪上前一拜,道:“臣想见公主一面——”

……

明黄鸾裙,颓铺于地,浸了雨水后,黯然失色。

巍峨殿宇之前,华美伞盖之下,少女的背影柔弱单薄。

算起来,到现在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却仍背脊挺直,走近了,才发现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累得还是冷得。

天之娇女的落魄,格外引人怜惜。

周仪没有去看贵妃和赵王离去时警告的目光,顾自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后,轻声唤道:“公主——”

她背脊一僵,猛然回头,回头的力道太大,导致身子晃了一晃,她忙以手撑地,才稳住身子。

周仪将目光落在她手上。

娇贵的身份养出一双葱玉般美丽的手,没入小小的水洼里,如白璧落泥。

周仪走到她身旁,听到她哭泣辩白:“我不知道……我没有……我没想过要害你……害她……”

周仪握着伞柄的手骤然一紧,又缓缓松开,温声道:“臣知道——”

她睁大一双泪水盈盈的美丽眸子,带着某种不自觉的希冀看着他。

“臣相信,不是公主的本意,”周仪放下伞,在她身旁跪下,伸出手,于半空微微一滞,拾起了她没在水洼里的手,“臣相信,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她仿佛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将手缩回身后,苍白含泪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语气仓促道:“你、你放心,我、我一定会请父皇收回成命!”

说罢,神色复又坚定,伏地重重磕头,丝缎般的秀发垂落,瞬间沾湿。

周仪微微一怔,道:“公主不必如此——”

她猛然抬头看他,惊愕之后了然道:“你还不知道,父皇刚下了一道诏书——”她抿了抿唇,好似不知道怎么开口,别开了脸。

周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甘露殿前,站着一名手捧诏令的绯衣青年,正是中书舍人崔久。

崔久手中的,应该就是赐婚诏书了。

“臣知道那道诏书——”周仪道。

上洛公主惊愕地看他,忽然若有所感地朝甘露殿外一角望去。

那里站着劝过她的一些人,生母、兄长、新安、太子——

还有一个前面没有看到过的少女,正亲昵地依偎在素来生人勿近的太子身旁。

“公主不必为了臣忤逆陛下,”周仪再次开口,语气十分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臣不怪公主……”

他说这句话时,抬头望向庞大如巨兽的殿宇。

这时,殿前的绯衣青年转身进了殿内,不久,又捧诏而出。

这次,却站到了殿门外的正中,神色庄重地展开诏书——

制曰:

上洛公主,朕之第九女,系贵妃高氏所出,适婚嫁之时,责令宗正寺、礼部及钦天监主持公主婚仪

今闻大理寺评事周仪德才兼备,授驸马都尉,当奉主毋慢,永肃其家,以称亲亲之意!

宣诏声毕,上洛公主激动挣起,却被周仪拉了回来。

他整衣大拜:“臣,周仪,奉诏谢恩!”

顶点

第384章 陆二郎 周仪喊出那句话时,池棠顿时落下泪来,气得浑身直颤。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怎么可以这样?阿雪尸骨未寒啊……

李俨抬起袖子替她拭了拭眼泪,低声问道:“是不是还没用午膳?”

池棠含泪点头。

点完头才回过味来,忙小声解释:“我不是饿哭的!”

他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孤也还没,此间事了,我们去东宫用膳?”

池棠看了一眼在周仪的搀扶下起身的上洛公主,恹恹地点了点头……

……

“今晨,上洛至甘露殿请见,问及周仪妻之死,争执之下,陛下怒斥上洛相帮外人,辜负君父之恩,即赐诏书——”

说到这里,李俨就没再说下去了,毕竟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池棠垂头蔫蔫。

这世上,做皇帝的就是可以无视公道,他想做的事,连自己最宠爱的亲女儿也不能反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你回去告诉周仪,上洛是个好姑娘,他若负了上洛,孤不会放过他。”李俨淡淡道。

池棠一愣。

她还沉浸在阿雪尸骨未寒和周师兄被迫娶公主之中,完全没想过周师兄和上洛公主之间的问题。

“是不是被迫,他都接受了!”李俨神色冷肃,“上洛跪在殿前,是为抗旨,她已经尽过力了,但是周仪可有任何反抗之意?”

池棠摇了摇头。

周仪确实是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孤带他进宫,却未料到他会主动接下诏书,官服之下,犹见缟素,他分明不愿,却选择了妥协,既然妥协了,就没资格怨怪上洛,这桩婚事,不愿的可不只是他一人!倘若因此迁怒上洛,孤绝不会袖手旁观!”

池棠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我会转告周师兄的。”

她也没料到周仪会接下赐婚诏书。

周仪匆匆进宫,孝服并没有换下,只是直接将官服套在外面,若被人揭出,算得上不敬之罪了。

可见他心里还是不甘愤懑的。

池棠原以为他进宫后,会同上洛公主一起反抗,却没想到……

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池棠想得心里发慌,再想起这些事的罪魁祸首,更觉得糟心,忍不住揪住太子殿下警告道:“你以后可不能这样!”

太子殿下微微蹙眉,神色若有不屑:“即便是陛下赐婚,孤也会坚辞不受,绝不会有辜负其他女子的机会!”看了她一眼,“更不可能有负阿棠!”

池棠愣了愣,忙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以后不要……不要随便给人赐婚!”

太子殿下神色一缓,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好。”语气微顿,问道:“今天在敦化坊,赵王有没有欺负你?”

池棠精神一振,开始告状:“……这样那样说我……还拿鞭子打我、也可能是打陆二哥哥、嗯,陆二叔……”叫了六七年的哥,还是不太习惯改口。

李俨将她搂在怀里,语声微沉:“孤都记下了。”

池棠小声问道:“赵王这次是因为担心上洛公主着急,还是最近一直都这么狂妄?”如果只是关心则乱也就罢了,别是最近又得意了吧?

赵王得意,可不就意味着太子殿下处境不佳?

李俨微微一笑,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狂妄不了多久。”

池棠见他胸有成竹,暗暗松了一口气。

“周家的情况,你是如何得知的?”太子殿下继续问他来之前的情况。

“是敦化坊的邻居来报的信。”池棠道。

“池公那里是你让人送的消息?”太子殿下的语气听起来十分随意。

池棠不疑有他地点头。

“那陆二呢?”

池棠愣了愣,道:“他跟赵王说他是路过……”

……

“确实算是路过——”陆二郎含笑提壶斟茶,言行不疾不徐,若春风清润,“我昨日恰好休沐,原想去东市买些新墨,刚出坊门,就遇上了阿珠,她说你匆匆忙往周家去,担心有什么事,我就过来看看。”

池棠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昨天我回家遇到三姐姐,也没听她提起。”

陆二郎笑道:“她性子迷糊,怕是只惦记着你的安危,其余都抛到脑后了。”

池棠深以为然地点头,池珠的性子确实大大咧咧、冒冒失失。

“二哥哥什么时候跟池三这么熟了?”陆子衫好奇问道。

陆二郎笑道:“池三、池四两个,了解起来很难吗?”

陆子衫拍桌直笑。

池棠不服:“我觉得我还是有更深沉一点!”

陆二郎哈哈大笑。

池棠今天就是特意来感谢陆二郎昨天的维护,顺便同陆子衫两人讨了杯茶喝。

陆二郎身为陆氏长孙,很有长兄风范。

又年长她们许多,一向疼爱她们两个,不但亲自煮茶给她们喝,还上了不少茶点,临走时,甚至送了她们一人一件精致小物。

简直是把她们两个当小孩子对待。

对此,两个小孩子无比受用。

“陆二哥哥真是个好哥哥!”池棠有点羡慕。

倒不是说池兰泽不好,就是……太木讷了,白瞎了一副温柔体贴模样,其实一百年也不会想起出门给妹妹们带礼物。

“是呢!”陆子衫与有荣焉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兴冲冲拉着池棠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二哥哥要定亲了!”

这池棠还真不知道,忙问:“是哪家姑娘?”脑中却浮现出一张文雅秀丽的脸。

“郑氏十一娘!”

池棠一愣。

还真的是……

上回东巡途中遇上陆二郎和郑十一的时候,就有点怀疑了。

尤其陆二郎向郑十一介绍她的时候,颇有些撇清解释的感觉,生怕郑十一误会似的。

“二哥哥好像还挺喜欢郑十一的,经常约她见面,说不定昨天去买墨就是同郑十一一起呢!”陆子衫道。

池棠听了也很是欣慰。

陆氏一直很重视和郑氏的关系。

陆先生大归后,还曾想把衫衫嫁过去。

她刚听说陆二郎要同郑十一定亲时,还以为又是家族联姻。

如果陆二郎自己也中意,那就皆大欢喜了。

这世上大约很难有皆大欢喜的事,池棠刚回到家,就遇上了一个不怎么欢喜的人。

第385章 池珠的少女心思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85章池珠的少女心思池棠从陆家回来后,恰巧池珠找来柳院,便问起昨日的事。

“陆二哥哥啊……是啊,我在亲仁坊外遇到他的……”池珠答得目光闪烁,心不在焉。

“你应该叫陆二叔才对!”池棠纠正道。

虽然她也经常忘记改口,并且也没什么人盯着她改口。

池珠大概嫌改口麻烦,索性省略了称呼:“我昨天看到他和一个姑娘走在一起,嗯……有说有笑的,你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吗?”

正常这么问,谁能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好在池棠碰巧知道:“应该是门下郑侍郎之女郑氏十一娘,就是惠妃的亲侄女,我今天刚听衫衫说,陆二叔在同郑十一议亲呢!”

她说得兴高采烈,一抬头,却见池珠小脸煞白,一副摇摇欲坠模样。

池棠顿时心里一个“咯噔”,小心翼翼问道:“三姐姐,你怎么了?”

池珠喃喃问道:“陆二哥哥……他要娶妻了?”

池棠点点头。

陆二郎今年都二十了,大概是陆家想让他进京后再议亲,才比同龄人晚了几年。

当然,她家太子殿下更晚……

“你没事吧?”池棠忧心忡忡地看着池珠。

这姑娘看起来情况真的不太好。

池珠摇摇头,扶着侍女的手起身,声音飘忽:“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池棠将她送到门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发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陆二郎知道吗?

池棠突然想起今天在陆家,陆二郎提起池珠时,语气熟稔而亲昵。

她当时也没放心上,陆二郎提起她时也是这样。

现在想想才觉得不对,她认识陆二郎七年了,可陆二郎今年春天进京才刚认得池珠,竟然这么快就熟稔了?

既然这么熟,难道他真没看出来?

这么一想,池棠就难受得不行。

前世没怎么相处的时候,她和池珠是相看两厌。

现在虽然也时常相看两厌,但真遇到什么事,池珠不会丢下她,她也不会不管池珠。

就在池棠打算第二天再去一趟陆家探一探陆二郎的口风时,池珠病了。

池珠这么个活蹦乱跳、一年到头都听不到一声咳嗽的姑娘竟然病了!

这可把尹氏急坏了。

池棠去探望池珠的时候,就碰到池家主母坐在病榻旁,像哄三岁小孩似地哄着她十五岁大的女儿吃药。

看到池棠进来,尹氏还有点尴尬,但仍旧舍不得对女儿加重语气,只道:“你看看,小四来看你了,你做姐姐的,生个病还要闹脾气,不是教妹妹看了笑话吗?”

池棠轻咳一声,正要说她不笑话,原本面朝里侧躺的池珠突然翻身朝外,眼睛红红地瞪着池棠:“你走!”

池棠顿时愣住,完全摸不着头脑。

尹氏也愣了愣,尴尬道:“阿娘就是随口说说,小四是好意来看你的——”

“我不要她看!我也不要见她!”池珠泪汪汪地说。

“你这孩子!”尹氏气道。

“那我就回去了!”池棠道,“三姐姐看起来挺有精神的,我也放心了!”说罢,转身要走。

什么人啊!又不是她要陆二郎娶别人,迁怒她干什么?

就说她跟池珠相看两厌!

尹氏忙去拉她,低声下气道:“她是小日子快来了,每回都这样横竖不好,回头伯娘好好说她!”

池棠抿了抿唇,回头看池珠。

池珠是个圆脸大眼的姑娘,总是风风火火,神态也总是格外鲜活。

如今耷拉着眉眼的模样,看着实在碍眼。

池棠心中暗叹,道:“三姐姐就好好养病吧,该闹的在家里闹完,过阵子说不定就要出门赴什么订婚宴了!”

话音未落,池珠便砸了个枕头过来。

枕头当然砸不到池棠头上,但也把池棠气到了。

真是不识好人心!

她说的哪一句不是大实话?陆二郎要是定亲肯定会请她们啊,难道池珠还赖着不去?

就算定亲不去,娶亲总得去吧?

说实话也要挨打,她太难了!

话说回来,这还有力气打人呢!看起来病得不算厉害,那就不必再去看她了!

然而前一天刚打定主意不再去探望池珠,第二天还是去了。

倒不是池棠厚着脸皮非要记挂她,而是陆子衫来探望池珠了,池棠是陪着去的。

池珠既然见了她伤心难过,那见了陆子衫必然是更伤心难过。

估计池珠也是不想见,但毕竟不是自家姐妹,还是要顾着面子。

因此见到池珠的时候,池珠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没精打采,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偶然一抬头看到陆子衫,立时就眼泪汪汪的,吓得陆子衫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一回到柳院,便惊怪问道:“这哪里来的病西施?她别是中邪了吧?像换了个似的,要不要找个师父看看?我听说明镜道人很有神通——”

“没中邪没中邪!”池棠见她越说越起劲,忙打断她,“她就是这样,一有个头疼脑热就哭哭啼啼的!”

“那不是跟你一样?”陆子衫恍然道。

“明明是跟你一样!”池棠恼羞成怒。

陆子衫嘻嘻一笑,挽着她的胳膊说起了陆二郎的婚事。

池棠听得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也不敢同陆子衫多说什么。

毕竟陆二郎都要议亲了,池珠要是真喜欢陆二郎,也就只能喜欢到这里为止了。

还是少让她见到陆二郎相关的人,平静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想通放下了。

池棠这样想。

但是陆二郎相关的人是过滤了,但是陆二郎本人却来了。

陆二郎倒不是来看池珠的,他是在傍晚下衙后跟着池长庭来的。

一进池家大门,就被池长庭带去了书房,好像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商量。

池棠摸到书房外,见没人拦她,就走了进去。

刚进院子,就听到了陆二郎清朗温润的嗓音含着一丝忧急:“……如我家中七妹和池家三娘,均名列其中——”

池棠心里突了一下,脚步也停了下来。

衫衫和池珠都名列其中?名列什么其中?

陆二郎却没有再说下去,仿佛被谁打断了。

紧接着,响起父亲大人的声音:“鬼鬼祟祟在外面干什么呢?想听不会进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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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婚配诸皇子 池棠尴尴尬尬地挪了进去,一进去就认真解释:“我不是在偷听,我就是被陆二哥哥、陆二叔的话惊到了——”既然提起,就顺便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衫衫和三姐姐名列什么其中?”

陆二郎脸上却闪过一丝为难,没有回答,而是向池长庭施礼道:“池公与阿棠慢聊,听说三姑娘病了,我去探望一下。”

池棠顿时一个激灵。

陆二郎要去探望池珠,她还哪来的心情慢聊?

“等会儿聊,我先陪陆二叔去探望三姐姐!”池棠匆匆说完,就拉着陆二郎往外走。

才出院子,就迫不及待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三姐姐病了?”

陆二郎有点茫然:“小七告诉我的。”

池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陆二郎被看得头皮发麻:“怎么?不方便?”

池棠摇摇头:“也没有——”转头嘱咐侍女去同池珠说一声,便同陆二郎一起往池珠的院子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假装不经意提起:“还没恭喜二叔叔喜事临门呢!”

陆二郎走在她身旁笑了笑,道:“小七跟你说的吧?其实还没定下来,现在道喜为时尚早。”

池棠心中一动,觑了他一眼,小声问道:“要是现在有一个姑娘向你表白,你会考虑吗?”

陆二郎倏地转头看她,眼神带着惊悚。

池棠急忙摆手:“你想哪儿去了!当然不是我!”

陆二郎松了一口气,笑道:“婚姻结两姓之好,当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三言两语仓促决定?”

那就是不考虑了?

池棠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毫无波澜,不由心中一叹。

看来真的不考虑了,连问一问那姑娘是谁的兴趣都没有——

“你说的是谁?”他突然问道,目光平视前方,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池棠没有回答,因为他问完之后,眼神就开始变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方已经到了池珠的住处。

池珠正倚门而立,面上似喜还忧……

……

陆二郎寻常地同池珠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走到清静处时,才突然开口:“我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待。”

“啊?哦!”池棠毫不意外。

陆二郎待池珠跟待她也差不多。

他又走了两步,叹道:“陆氏一直想与山东士族联姻,前有长姐,长姐之后,伯父又想送小七出嫁,我、我才是陆氏长孙,怎能将家族重任都压在姐妹身上?”

池棠倒不知道他有这么多考虑,但是——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啊,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池棠一头雾水。

陆二郎干咳两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向池公告辞——”不知想起什么,语气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你也别担心,这件事太子和池公必有防范!”

池棠:“嗯???”

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背着手走了。

池棠一跺脚,提着裙角追上:“干什么啊?好好说话不行吗?你把话说完啊……”

……

陆二郎还是没说,因为已经到了池长庭的书房。

进门时,他朝屋里使了个眼色,道:“此事池公所知较我更详,你去问他便是。”

池长庭不是一个人在屋里,看到池棠和陆二郎回来,便抬手挥退了屋里另一个人。

陆二郎告辞离去后,池长庭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他什么时候跟阿珠这么熟了?”

“三姐姐和我还有衫衫经常一块儿玩,二叔有空就会陪着我们。”池棠道。

池长庭笑了一声,道:“陆二持重却薄情,阿珠那个傻孩子……”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指着椅子让她先坐,又抬手从角落里招出刚刚被挥退的男子,接着交代道:“务必亲自送到庐阳,将人安顿好了再回来复命,一定要安顿好了,不用急着回来。”

见男子领命,才让他离开。

池棠听在耳里,不由惊骇:“谁要回庐阳?”

庐阳这个地方,她能想到的就是周仪和夏辉。

池长庭走到上首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轻一叹,道:“周仪想把他岳母送回庐阳。”

池棠蹙眉:“师兄到底想要干什么?”

池长庭道:“他自做他想做的事,你以后……不要再与他来往了!”

池棠错愕地看着他。

池长庭沉吟片刻,道:“他马上就要尚上洛公主了,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都不适合再与他来往。”

池棠细细琢磨他的话,突然心惊肉跳。

如果周仪是真心尚主,今后就是赵王阵营的人了,自然与她对立;如果是假意,那就相当于卧底……

池棠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池长庭点点头,说起了另一桩:“今日中书省奉令拟诏,凡七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女未嫁,年岁在十四至二十之间的,均将生辰八字采集成册,交由钦天监——”

“陛下要选妃?”池棠惊讶问道。

这个规模,分明就是采选美女入宫的意思吧?

等等!

“衫衫和三姐姐都名列其中?”先前陆二郎说的就是这个?

那他后来又让她放心……

该不会她也名列其中吧?

池棠脸色一下子变了,焦急地看着池长庭。

池长庭抚额道:“谁跟你说选妃了,不能好好听我说完吗?”

“你说!你说!”池棠忙道。

“名册交由钦天监,然后送呈明镜真人批命,择其善者婚配太子及诸皇子——”

“批命?批什么命?”池棠没听懂。

“就是从生辰八字看人命格,神棍骗人钱财的招数罢了,没想到都骗到一国之君头上了!”池长庭嗤笑了一声,“七品以上,年岁十四至二十,这得要有多少人?那神棍批得过来吗?别是干完这一票,就直接飞升了吧?”

池棠喃喃道:“也许不是骗陛下,而是骗百姓呢?”

圣驾回京不过几日,陆子衫就知道明镜的名声了。

这要是批出什么特别好或者特别差的命格,全京城、甚至全天下的百姓都会信以为真吧?

所以他们是为谁批的命?想给谁批个好命格?又想给谁批个坏命格?

第387章 明年就给他生个嫡子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87章明年就给他生个嫡子这道诏书是在请求择选太子妃之后出来的。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中意池长庭之女,皇帝不好好赐婚,却搞了这么一出,不是捣乱,难道还能是在为池棠造势铺路不成?

反正池长庭没那么天真。

以他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的身份,他的女儿做不得太子妃?还要玩这种欺世盗名的游戏?

“管他是想骗谁!哪家会愿意把自己女儿的命数交给一个神棍胡言乱语?中书敢拟,门下敢审,我也绝不奉诏!”池长庭信誓旦旦。

此时诏令还没出。

皇帝想要下诏,尤其是这么大规模的动作,流程是很复杂的。

先由中书省拟诏,再交由门下省审议,审议过后由尚书省交到具体负责的衙门执行。

这其中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被驳回。

譬如中书省的最高长官中书令就是齐国公。

让赵王举荐的明镜道人来批命,这种诏令根本不可能从中书省发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中间被退过几次,等到诏令发出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内容和池长庭最初听说的颇有些出入。

池棠听说之后,忍不住问道:“陛下是不是就是见不得太子殿下好?”

池长庭嗤笑一声,指了指砚台:“过来磨墨!”

池棠乖乖上前磨墨,一边磨,一边问道:“陛下不是都赐我瑜玉佩了?为什么一定要搞出个选妃来恶心太子殿下?”

这一版诏书中,只提为太子及诸皇子选妃,没有提批命的事,大约是批命一事遭到了强烈反对。

没有批命一说,只是选妃,谁也没有理由驳回。

至于生辰八字交上去后,是不是又送到了明镜道人手里,就很难说了。

“一个是君,一个是储君,国无二君啊!”池长庭淡淡道。

池棠撇撇嘴道:“储君难道不是他立的?”

当今刚继位就立了唯一的嫡子作太子,举朝之力教养,明明是很重视的。

“太子已经具备了为君的能力,皇帝却还没作好让位的准备,不把太子压下去一点,龙榻之侧,恍若有他人安睡!”池长庭说着,提笔试了试墨汁。

池棠抿了抿唇,哼道:“我以前觉得是齐国公一定要太子殿下等谢大姑娘出孝,才导致殿下迟迟没有大婚,现在想想,没有陛下默许,齐国公怎么能掌控一国储君的婚事?”

池长庭笑了笑,道:“别怀疑,他真的能!”

池棠愣了愣,道:“可是现在齐国公已经松口了,明明是陛下不让太子大婚!”

池长庭正要落笔,闻言又抬起头,笑道:“是啊,他们都能;齐国公是觉得没有合适的人选,索性让太子先不娶妃。”

“这也太过分了吧!”池棠忿忿道。

忿忿完又觉得自己不该忿忿,毕竟她还是齐国公这一决定的受益者。

不然太子殿下早早就大婚了,还有她什么事?

感觉有点复杂……

“齐国公是不让太子大婚,但没有不让太子纳妾,事实上太子十六岁时,齐国公就劝过太子纳妾,只是太子拒绝了。”池长庭一边落笔,一边漫不经心道。

池棠听得心口怦怦直跳:“他为什么拒绝?”

池长庭抬眸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反正不是因为你!”

池棠没趣地撇了撇嘴。

那可不一定,殿下明明说她还没出生就喜欢她了,哼!

“以前宫里有个贾才人——”

“这我知道!”池棠抢断道,“后来死了!”

池长庭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谁告诉你的?”

贾才人的事是宫廷秘闻,宫里宫外都讳莫如深。

“殿下跟我说的,”池棠想想就心疼,“殿下一直到现在也不敢跟女孩子养一样的宠物——”顿了顿,嘻嘻一笑,“除了我!”

薛筝把黑子送她之后,她就把灰灰给了太子,现在他们俩一人养一只兔子!

池长庭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下一片柔软。

李俨老成持重了这么多年,竟然被阿棠带出几分少年气来。

仔细想想,太子殿下勉强也配得上他女儿了。

“齐国公劝太子纳妾的时候,贾才人刚死没多久,太子正对女人敬而远之,自然没心思纳妾——”

“那后来呢?”池棠趴在桌上紧张地问。

后来不纳妾,是不是冥冥之中在等她?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道:“后来皇帝当众称赞太子勤奋好学,不惑于美色,别人也不好再给太子送美人了!”

池棠有点失望,嘟囔道:“殿下也真可怜,娶妻生子这点事都要被这么多人左右,爹爹在他这个年纪我都四五岁了!”

池长庭嗤笑道:“他现在要是有个四五岁的女儿你还嫁他?”

池棠乖觉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我看陛下就是不想太子有子嗣吧?”

“太子要是有了嫡子,朝臣哪里还有心思顾皇帝?这么多年还没受够吗?”大逆不道的话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

池棠先是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问道:“那这次呢?陛下还是不打算让殿下娶妻?”

“这次啊……不知道!”池长庭满不在乎地说。

“太过分了!”小姑娘忿忿道,“爹爹,这次我一定要嫁给殿下,明年就给他生个嫡子!”

池长庭气得挥起蘸墨的笔直接在她脸上打了个大叉。

“爹爹……”她委屈地瘪着嘴,但因为脸上都是墨迹显得有些滑稽。

“你出息了你?他李俨连这么点困局都破不了还想做太子?我把你养那么大是让你给别人生儿子去的?”

真是气死人了!怎么养了这么个傻姑娘!

池棠抹了抹脸上的墨水,委屈道:“生女儿也行——”话音未落,又被在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好好说话别动手行吗?”池棠欲哭无泪。

“你才多大?就想着给人生孩子了?”池长庭气到无力。

“也就是阿娘生我这么大吧……”池棠小声嘟囔。

池长庭噎了一下。

所以说为人父母真的要步步谨慎,一个不慎就成了孩子的坏榜样。

池长庭叹了一声,抬起袖子给她擦脸,低声道:“先下定吧,大婚再晚两年,你现在连十六都不到,就要嫁人生子,爹爹舍不得……”

池棠说不出拒绝的话:“反正也还不知道怎么闹,说不定给我批个奇怪的命数,想嫁也嫁不成——”

“怎么嫁不成?”池长庭冷笑,“我女儿的命数自然是最好的,配谁都绰绰有余!这次太子妃之位一定会定下来,我看谁敢跟你抢!”

说着,重新提笔,在刚刚写好的纸上添添改改。

池棠一面探头来看,一面好奇问道:“爹爹,你写的什么?”

池长庭冷哼道:“那神棍敢说你坏话,我弄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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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凤命之女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88章凤命之女池长庭用尽毕生的文采,写了洋洋洒洒十几页纸的奏章,随时准备丢出去把明镜道人骂到一文不值。

然而,为太子选妃的诏令下达后,一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选妃名册从户部到钦天监,从钦天监又送到甘露殿,眼看池长庭书房的那十几页草稿都开始积灰了,也没见明镜有什么动作,更没什么流言传出。

几乎都要让人怀疑这其中没有阴谋了。

……

三月二十九,黄昏。

京城一处僻静宅院中,水正沸,茶正香,白衣兰草轻拂古朴茶案,似有芬芳。

“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后天的朔日朝会上就会公布太子妃人选,”年轻俊美的道人含笑看了一眼白衣男子,“秦郎怎么说?打算给池四批个什么命?”

秦归垂眸一笑:“不用批。”

“不用批?”明镜惊讶挑眉。

秦归抬眸莞尔:“别人私下喊你神棍,你也真把自己当神棍了?”

明镜神情一肃。

茶汤三沸,秦归复又垂眸,舒臂舀汤,语声徐徐道:“名册之上,批一人足矣,却不应是池四。”

“那该批谁?”明镜追问。

秦归不答反问:“赵王让你批谁?”

“石氏六女。”明镜道。

秦归轻笑摇头:“你若批了池四和石六,恐怕在皇帝和太后眼里,也只能做个神棍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明镜没好气地说。

秦归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明镜看了面露诧异:“这……有什么讲究?”

秦归拂掌抹去水痕,笑道:“合适罢了!”

明镜盯着已经没了字迹的桌面看了许久,无奈笑道:“真是不懂你们这些……”

“不懂不要紧,”秦归将茶碗捧到他面前,“照我说的去做,你的仇终能得报。”

明镜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铿”的一声放下,低声道:“多谢!”

秦归莞尔,却又轻叹:“只是恰好目的相同而已,你就当……我是在利用你吧……”

……

三月三十,晨。

甘露殿召诸相、宗正、礼部,议太子选妃事宜时,明镜道人求见。

奏道:“有女贵极,呈凤翔之相!”

君臣俱惊!

……

“凤命?”池棠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紧张问道,“是真的吗?”

今天一早,父亲大人受召进宫议太子选妃事,她在书房紧张等候了一上午,结果太子妃人选没定,却等回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今天之前,她有种种猜测。

比如明镜可能故意说她命数不好,配不上太子;又比如挑一个哪儿哪儿都不好的姑娘非要说跟太子相配。

但是都没有。

明镜那神棍竟然直接甩出了凤命,还应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身上。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甚至有一丝丝怀疑这个凤命是认真算出来的。

池长庭却不屑嗤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命?我不是跟你说过?你阿娘从小到大被多少相士和大夫说活不过今年,年年说,她年年都活了下来,亏你还是你娘的女儿,竟然信命?”

池棠也觉得惭愧:“我就是太意外了,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正跟——”突然一愣,“这样的话,陆二叔和郑十一娘的婚事是不是议不下去了?”

那个被明镜道人批为凤命的,正是前段时间在与陆二郎议婚的郑氏十一女。

池长庭冷冷一笑:“凤命之女,普通人谁敢娶?”

池棠第一反应是:那池珠岂不是有机会了?

“倒是没想到郑氏还有这等志气!”池长庭冷笑道。

池棠回了神,道:“不能啊!郑十一不都跟陆二叔议婚了?不是郑氏干的吧?”

池长庭不以为然:“不是郑氏干的还能是谁干的?我吗?”

池棠抚额:“爹爹你好好说话!说不定就是有人想要你这么想呢?”

池长庭哼了一声,道:“我这样想又如何?郑氏高门,赵王哪里舍得冒这个险?万一郑氏女真的进了东宫,赵王不是悔死?那神棍虽然是赵王举荐的,又不是不能被别人收买!”

池棠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道:“爹爹,你的意思是……郑氏买通明镜,给郑十一批了凤命,好嫁给太子殿下?”

池长庭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很难懂吗?”

池棠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讷讷道:“我还以为批了凤命是想做皇后来着……”

池长庭目光一动——

……

四月初一,朔日朝会。

池长庭捏了捏手里的奏章,正要出列,却听见“啪”的一声轻响,身后有人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语声清徐温润。

池长庭心中微动。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太极殿中听到这个声音。

“臣听闻明镜真人偶得凤命之女,是否确有其事?”

殿内诸臣不约而同屏息以待。

这件事没有保密,此时殿内至少半数人已经知晓。

御座之上,皇帝缓缓点头:“确有此事!”

那人撩袍而跪,拜道:“臣,恭贺吾皇,喜得凤女!请正位中宫,沐德天下!”

语声朗朗,响彻殿宇。

……

“立后这些话,是不是你爹指使的?”

“不是啊!”池棠矢口否认。

今天她刚到陆家就被陆先生派人喊过去,原来是要问这件事。

“我爹说,他原本也要这么说的,没想到周师兄抢先了一步。”

周仪被招为驸马后,直接从九品官升到了从五品,朝会时也站到了比较前面。

据说昨天还是他头一回在朝会上说话,一开口,就惊得满朝变色。

陆子衿笑了笑,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那个师兄原本看着是个好苗子——”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瞥了一眼身旁。

小徒儿正睁着一双明净净的大眼睛看着她。

“现在终于长成了良材。”陆子衿改口道。

小姑娘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是吧?我也觉得我爹很厉害!”

陆子衿失笑。

池长庭自是天资聪颖,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但当着人家女儿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池小姑娘刚笑起来又变作了忐忑:“那现在是真的要立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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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明镜的目的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89章明镜的目的池棠有点忧伤。

说好的要给太子选妃呢?怎么变成给皇帝选后了?

她家可怜的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太子妃呢?

“立后没那么简单,”陆子衿淡淡道,“高氏欲令贵妃封后,十多年未能如愿,岂能容郑氏幼女后来居上?”

池棠沉默片刻,问道“那陆氏呢?”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陆氏惟君命是从。”

“君命如何?”

昨日朝会,驸马都尉周仪请立郑氏女为后,百官争辩良久,只得皇帝一声模棱两可的“容后再议”。

“昨天下午,太后召见郑十一。”陆子衿道。

“太后赞成立后?”

“太后对明镜比陛下更信服几分。”

这也很正常,老人家通常比较爱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如果陛下不信,为什么让明镜批命?”池棠问道。

陆子衿笑了笑,道“当今陛下,可不是凭着一颗丹药就能交付信任的人,让明镜批命,一来可以试探此人,二来可以用以牵制太子。”

池棠气得眼睛都红了“哪有人这样对自己儿子的!”

亲生父子,自己怎么管教不行?非要纵容外人来伤害自己的孩子?

太子殿下也太可怜了!

陆子衿莞尔一笑“这只是我的猜测。”

池棠冷哼道“我觉得先生猜得很有道理!就这么猜!继续!”

陆子衿忍不住笑了两声,从善如流地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太子属意你为太子妃,倘若这次明镜刻意给你批个不善的命数,触怒池公和太子不说,陛下也只会将他视作跳梁小丑,随用随弃,不值一提。”

池棠想起父亲的猜测,问道“明镜会不会被郑氏买通了?”

陆子衿摇头“郑氏也始料未及。”

这池棠就搞不懂了“明镜不是赵王的人?他怎么没有挑个哪儿哪儿都不好的姑娘故意说跟太子殿下很配呢?”

“如此,陛下便知他是为赵王效命了,”陆子衿道,“他避开了太子中意的你,也避开了群臣中意的谢婉,选择了正在议婚的郑十一,实在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笑了笑,“连我都差点信了,说不定高氏和郑氏也信了!”

“我爹就不信……”池棠嘟囔道,“不过他也真厉害,不久前大家提到他还都是神棍,批了一回命,一个个都将信将疑……”

池棠突然停了话语,眨眨眼,抬头看陆子衿。

陆子衿也正在看她,神色若有所思。

目光相对片刻,池棠弱弱道“这……该不会就是他的目的吧?”

好像这么一来,明镜就可以把神棍的‘棍’字去掉了……

差一个字,可就差得太远了,能做的事也差太多了。

陆子衿眸光急闪数下,道“你今天回去,把我们说的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你爹——”

……

池长庭听了她的复述,沉吟许久,道“其实立后对太子没什么影响,反倒不利高氏。”要不他怎么也打算提立后呢?

“可是明镜得到好处了!”

“他干了这件事,也差不多跟赵王撕破脸了。”池长庭道。

“可是他跟秦归要好啊!”

这么一说,池长庭的脸色也变了变。

秦归的目的就很难猜了。

上回安排了芳姑,是为离间他和齐国公,这次又想干什么?

池长庭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便道“凤命之说,无论皇帝信不信,都会表现出信的样子,毕竟明镜是他自己安排了去批命的;只要皇帝信了,凤命之女,不是嫁皇帝,就是嫁太子——”

“那还是嫁皇帝吧!”池棠立即道。

但是说完又露出祈求之色“就不能谁都不嫁吗?陛下都这么大年纪了……”

池长庭不以为然“嫁给皇帝,那就是做皇后,人家郑氏不知道多愿意,用得着你操心?”

“可是皇帝都能当她爹了……”池棠嘟囔道,“换了你,能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岁数这么大的?”

“呸!”池长庭瞬间变色,“太子我都嫌他老!”

“殿下才不老!”池棠立即反驳。

池长庭懒得理她,道“这神棍当然也不能让他成气候,我会设法阻一阻的——”忽然笑了笑,“现在最难受的是高氏,被自己的人反咬了一口。”

池棠眼皮一跳“提议立后的是周师兄,赵王会不会找他麻烦?”

池长庭眉间微蹙“他自会应对——”

……

衣襟揪紧,紧得几乎透不过气,脚尖也离了地。

赵王一双眼里有了明显的杀气,但仍在克制中,咬着牙根缓缓道“别以为有上洛护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上洛公主用力拉他的手,又急又气“哥哥,你先放开他!有话好好说!”

赵王倏地松了手。

周仪朝后跌了两步,才在上洛公主的搀扶下站稳身子。

面色有些发青,目光却不见惊惶。

他整了整衣襟,咳嗽两声,道“凤命之女,不是嫁国君,就是嫁储君,赵王殿下不会以为自己有机会吧?”

赵王紧了紧手心,心中大恨。

明镜道人说,他原本是想批石六,却没想到真的出现了凤命,而且被钦天监的人发现了,只好先一步禀到御前。

是真的凤命之女!

他怎么可能不想要?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凤命之女,他怎么要得了?

“殿下觉得,那凤女是嫁国君好,还是嫁储君好?”周仪淡淡问道。

那自然是嫁国君好。

即便做了皇后,郑十一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初来乍到,毫无根基,宫里的惠妃虽然是她的亲姑姑,却未必高兴见到她。

这样一个小皇后,对贵妃和他造成的影响有限。

至少比太子得天命凤女的影响小很多。

“殿下若是不愿郑十一为后,也不是没有办法。”周仪又道。

赵王转头看他,眼眸微微眯起“你有什么办法?”

周仪微微一笑“倘若批命之人欺世盗名,凤翔之命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赵王脸色一变“明镜是本王举荐的!”

“两害相较取其轻,”周仪轻声道,“赵王殿下,也是被蒙蔽了而已……”

第390章 册封太子妃 四月初五,太极宫,甘露殿。

没有朝会,也不召见大臣的时候,皇帝多歇在甘露殿。

晨起,膳罢,走到前殿,中书舍人崔久、通事舍人陆子议及起居舍人萧琢都已经在了。

御案上堆了两大摞奏章,三人都在埋头整理。

皇帝轻笑一声,问道:“今天又有多少是反对立后的?”

崔久答道:“三十七本。”

“几本弹劾妖道惑主?”

答:“六十八本。”

皇帝笑了笑,又问:“有没有池长庭的?”

崔久答道:“池尚书上奏请立太子妃。”

皇帝哈哈大笑:“就他脸皮厚!”

等他笑完,陆子议含笑道:“微臣也斗胆多一句嘴,陛下说要为太子选妃,可不能虎头蛇尾!”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池四这么得人心?听说你上次因为她挨了赵王一鞭子?”

陆子议笑道:“谁让她喊臣一声二叔呢!”

“咳咳咳……”边上萧琢突然被口水呛到了。

皇帝一边让内侍给萧琢端茶,一边笑道:“五郎被什么吓到了?”

“咳咳……她也喊微臣一声五叔……”萧琢咳红了一张脸,显得有点尴尬。

皇帝再次大笑,道:“这池四也太会认亲了,要是嫁进了东宫,你们这一个个岂不是都跟朕同辈了?”

陆子议眸光微闪,笑道:“都是因为师从长姐的缘故,从前也是唤臣兄长的,如今常常忘了改口,日后嫁进东宫,自然随东宫辈分,臣年纪轻轻,终于不必被一个只小了五岁的女孩儿喊叔父了。”

“微臣也是!”萧琢紧迫状跟随道。

皇帝听了又笑了一会儿,却没有应答。

他在龙椅上坐下,让人挑出池长庭的奏章,打开一开,只觉满纸洒然,不由赞道:“这么多年,朕就没见过行书比池长庭写得更顺眼的!”

崔久看了一眼,笑道:“性情使然,池尚书自有一份天真傲骨,风神俊逸,无人可及。”

皇帝合上奏章,含笑摇头:“他可不天真,他精着呢!”目光挪向那一堆反对立后的奏章,“连赵王都按捺不住了,他倒是一门心思扑在太子那边!”

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上了奏章,或直接反对立后,或迂回弹劾明镜。

池长庭却纹丝不动,只盯着太子的婚事。

说是不动,奏章里却恍若不经意地提一提立后事。

皇帝觉得,池长庭大有“你让我女儿做太子妃,我站你立新后”的意思。

这种带着威胁的暗示让皇帝感觉很不舒服。

“池公日常看着明慧豁达,唯独遇上女儿的事,就会变得——”

“变得什么?”皇帝问道。

萧琢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变得幼稚!”

“怎么说?”皇帝兴致勃勃问道。

萧琢道:“从前某回,微臣到吴县时,恰与池公同乘,池四姑娘随众掷香囊,原本是要掷给池公的,不小心掷到了臣身上,池公为此给了臣好些脸色看。”

皇帝大笑:“幼稚!果然幼稚!”

陆子议也跟着说了两件池长庭护女的趣事,惹得皇帝大笑不止。

还开玩笑地说:“朕要再不给他女儿名分,他是不是也要给朕脸色看了?”

陆子议笑道:“这池尚书别扭得很,陛下别看他现在急着要请封太子妃,要是真的诏令下来了,他肯定第一个拖婚期,当年在吴县,他可是声称过自家女儿要留到二十才嫁的!”

皇帝再次大笑:“二十?那不成老姑娘了!哈哈哈……”

笑声渐歇,他盯着案头奏章看了一会儿,突然吩咐道:“把这一堆送去给明镜!”

他指的是弹劾明镜那一堆。

三名舍人俱是眸光一动。

皇帝终于下定决心了!

……

明镜如今住在太极宫的三清殿中,距离甘露殿也不远。

奏章送来的时候,秦归也在三清殿。

明镜当着秦归的面直接翻开了奏章。

一本扫一眼,很快翻完了一大半,皱眉道:“都是弹劾我的!”

“这是好事!”秦归笑道,“我们这位陛下,连泰山封禅都去了,可见自觉功盖千古,岂能容忍臣子们对着他指指点点?底下反对得越厉害,就只会令他更坚定——”

指尖在最上面一本奏章上轻轻一点。

“否则,怎么会把奏章给你送来?这是让你有个准备啊——”

“立后,恐怕也不远了……”

……

四月初五,甘露殿召见门下侍郎郑善;

四月初六,两仪殿召见中书令;

四月初七,两仪殿召见侍中;

四月初八,甘露殿召见宗正卿、礼部尚书……

……

四月十五,在玉华山避暑行宫的第一个朝会上,皇帝陛下刚坐定,便语气淡淡开口:“朕决议,立郑氏十一女为后!”

……

立后不是一句话就行的。

尽管在这之前,皇帝已经把朝中重臣都约谈过一遍了,但消息砸出,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更何况,之前的约谈也不是个个都说通了。

因此,皇帝只好在望日朝会后,又连开了几天朝会,讨论立后的可行性。

其实郑十一为后,可挑剔的地方并不多。

撇去凤命之说不谈,以郑十一的家世和教养,是配得上皇后之位的。

先前所有反对的声音都集中在凤命之上,索性避而不谈,反倒声音小了许多,剩下的,无非是拿惠妃和郑十一的关系说话。

姑母为妃,侄女为后,有上下颠倒之乱。

这时,却是池长庭站出来说话:“凡女子入宫,尊卑皆从陛下,如后宫诸多嫔妃原本出身不显,或侍奉陛下有功,或绵延皇嗣有德,各得品佚,若再盯着从前的出身不放,岂不是无视陛下颜面?”

谁也没想到,支持册立新后最起劲的,竟然是池长庭!

几经争议,立后之事终于敲定。

五月初一,诏令天下,册立门下侍郎郑善之女为中宫皇后。

五月初五,诏令再出,册封礼部尚书池长庭之女为东宫太子正妃。

至此,群臣恍然大悟。

难怪池长庭这厮甘当支持立后的先锋,好处在这儿呢!

册封太子妃的事拖了一年多,终于尘埃落定,大多数人都感觉松了一口气。

池棠早就从父亲大人那里得知皇帝松口了,大概几时册封也能估摸得出来,因此特意裁了一套颜色款式都比较庄重的衣衫备着。

等到册书送来时,就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换上新衣出来迎接。

册书原本应该是从礼部发出的,但池长庭总不能自己给自己女儿送册书,便由底下的礼部侍郎送来。

颁发重要诏书时,皇帝通常会派个身边亲信的人随行,以示重视。

这个人通常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但这次随行而来的人却让人有些意外。

第391章 论诸皇子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91章论诸皇子太子妃册书入手,池棠差点喜极而泣。

被父亲大人瞪了一眼,才把眼泪收了回去,但一双杏眸仍旧水光潋滟,偏唇角又翘着,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正喜滋滋抱着册书,忽见那名宫里派出的使者朝自己走来。

池棠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问道:“五叔怎么也来了?”

随礼部侍郎前来送册书的不是皇帝身边的李良辅,而是起居舍人萧琢。

“特意向陛下讨了差事过来道喜!”萧琢含笑道。

池棠刚矜持了一点,又被这一声道喜说得有些飘飘然,抱着册书傻笑。

一时乐,一时又觉得遗憾。

这么高兴的时候,太子殿下怎么不在呢?

去年就说要娶她,折腾了一年多,终于册书到手了,殿下应该也很高兴吧?

话说,好像好些日子没见到殿下了,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什么?

应该是在忙册封太子妃的事吧?

不过现在都忙完了啊,怎么没来找她呢?

莫非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太子到——”外头突然高喊。

池棠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正想着他,他就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种的心有灵犀?

她兴高采烈地往外跑,也没留意刚走到自己面前的萧琢。

然而,在路过萧琢身边时,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住了手。

池棠脸色瞬变,僵了一僵,转头看他。

他抿唇不语,眸光幽幽深深,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急切,让她想起当年普明寺后山的那次遇见。

池棠紧紧盯着他看了片刻,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一转头,却见太子殿下站在影壁一侧,目光越过出迎的父亲和礼部侍郎,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池棠顿时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便夺门而出。

“殿下!”她急喊一声,当众朝他怀里扑去。

李俨微微蹙眉,抬手将她接住。

女孩儿在他怀里仰起小脸,一双眸闪着讨好的光芒,笑容也显得有点谄媚:“我正想着殿下,殿下就来了呢!”

李俨轻轻碰了碰她发髻上的金雀儿。

这金雀儿是他七天前送的,当时就想着,若是册封那一日戴一定很合适。

他没把心里的话同她说,她也真的戴了。

想到这里,李俨心中一软,“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听得池棠心里七上八下,小心觑着他的脸色揣度,太子殿下这是看到了?还是看到了?还是看到了?

他现在是生气呢?还是生气呢?还是生气呢?

不管了,先把人留下再说,要是让他气得拂袖而去才麻烦!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闹误会呢?不吉利!

池棠想了想,一手垂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果然面色一动,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然后池棠就被拉开了。

池长庭将女儿拉到身边,板着脸训斥道:“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也不知道庄重一点,教人看了笑话!”

“谁笑话?”池长庭的训斥声未落,太子殿下就开口了。

说罢,目光淡淡掠过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面色一正,道:“册书已经送到,臣就告退了!”一点也不想看这俩大庭广众搂搂抱抱好吗?

李俨点了点头,又看向萧琢,目光却是一冷。

萧琢也施礼道:“臣也回宫复命了。”

打发了礼部侍郎和萧琢后,李俨挥退左右,抬起手,张开,掌心静静躺着一只纸团。

池长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忽有所悟,又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小声道:“萧五郎偷偷塞给我的!”

也不知道萧琢什么毛病,每次都搞得跟她有私情似的,还这么不巧被太子殿下撞见,吓死她了!

“上面写着什么?”池棠问道。

正要凑上去看,那纸条却被太子殿下递给了爹爹。

池棠只好又跑到爹爹身边去看。

刚跑过去,却见父亲大人倏然将纸条一收,捏在手心,冷冷一笑:“这一步步的,算得可真细致!”

池棠大急:“你们倒是让我看一眼啊!”

明明是塞给她的,怎么她看一眼这么费劲呢?

池长庭笑着将纸条递给她。

池棠展开一看。

纸上字迹潦草,像是匆忙之中写的,只有寥寥数语——

召明镜密论诸子,言太子不类君父!

池棠看罢一愣,旋即大怒:“他一个神棍!也配议论太子殿下!”

李俨唇角微微一动,温声道:“郑氏以凤命立后,明镜也因此受益,越发得陛下信重,这回应该是受诏论诸皇子。”

池棠忿忿道:“我就说跟秦归混在一起的没一个好东西!之前没有针对我,原来是为了现在针对殿下!”

李俨不禁莞尔,这姑娘凡是涉及针对池长庭和他的阴谋,总是格外敏锐一些。

针对她自己的,反而要迟钝许多。

其实明镜论诸皇子这一天,他早有预料,没料到的是,明镜会这么有耐心。

皇帝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是第一次问,明镜没有答。

倘若当时答了,只会引起皇帝的疑心,他选择了等待和谋划。

所谓批命,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幌子。

不是为了让谁做太子妃,也不是为了让谁做皇后。

仅仅是为了让明镜声望日长,让他说的话更容易被信服,让他不再是个处处受人置疑的神棍,让他可以从容说出“太子不类君父”这样的话,而不会被皇帝简单地归类为赵王同党。

毕竟赵王最近也上了不少弹劾妖道的奏章。

“把赵王踩在脚下,以太子妃和新后铺路,这手笔也真是大!”池长庭冷笑道。

池棠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问道:“明镜不是和秦归交好吗?秦归不是赵王的幕僚吗?明镜怎么又踩赵王?会不会是苦肉计?不然他踩了赵王,又攻击太子,总不能自己上位吧?”

池长庭笑道:“踩了赵王,不是还有蜀王和魏王?”

池棠微微一怔。

李俨摇头道:“陛下立后并非完全因为凤命,不过是多方制衡下的选择,一则凤命,不足以让明镜断言储君。”比起批命一事的百转千回,论诸皇子显得有些轻率了。

“那要怎样才足?”池棠问道。

六个时辰后,明镜亲自给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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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请太子妃进宫 宫里来人的时候,池棠正枕着太子妃册书睡得香甜。

突然,梦境开始凌乱嘈杂,终于将她吵醒。

醒后才发觉是真的嘈杂。

“外面怎么了?”池棠坐起身,打着哈欠问道。

“我出去看看……”冬芒揉着眼睛跑出去。

月色皎洁透窗,映着细碎的树影。

外面庭院有簌簌风声、轻悄的开门声和脚步声,和着远远从前院传来的嘈杂声,让池棠有些不安。

如果没有特别原因,爹爹是不会让人弄出这么多声响吵醒她的。

池棠下意识将手伸到枕头底下。

指尖触碰到光滑冰凉的竹简册书,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

这时,青衣进来了。

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得她的声音比平时紧绷了一些:“玉华宫来使,正与主人交谈。”

池棠倏地绷直身子:“来了多少人?”

青衣沉默片刻,答道:“约三百。”

池棠猛然掀被,跳下床,冲刚回房的冬芒喊道:“穿衣!穿衣!”

冬芒忙跑上去伺候。

“再等等看。”青衣低声劝道。

“等什么等?”池棠断然道,“我是太子妃,我还怕禁卫?难道我没有禁卫?”

今天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就给她带了一队人,是从太子内卫里拨出来的,以后专门负责保护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三百禁卫,能有什么好事?

青衣见她自己有主意,也不再劝了。

池棠穿好衣服往外走,刚出房门,就见池珠也从屋里走出,见了她皱眉埋怨:“外面吵什么啊?”

“不知道!”池棠实话实说,“我出去看看,你——”见媚娘也出来了,便改口道,“你们都穿好衣服,在屋里待着不许乱跑,等我回来!”见她们面色惶惶,又加上一句,“万一有变,你们谁乱跑找不到人,我可不管你们!”

说罢,也不管她们如何反应,就带着青衣出去了。

池家来玉华山的只有池长庭、池棠和池珠三个主人。

池长府因为是地方长官,不能随驾避暑,尹氏要留下照顾他也没来。

原本尹氏是想让一双儿女都跟着来沾光避暑的,但池长庭不想给女儿添麻烦,就严拒了池小五,只带上池珠给女儿作伴。

这个时候,池棠就特别庆幸自己因为不想照顾池小五给爹爹进了谗言,不然这种时候还有个熊孩子在一旁就很烦。

走到内院门时,已经能隐约听见池长庭说话的声音了。

内院门外,左右两侧各列了一队整齐划一的太子内卫,连同这五十名太子内卫一同被派到她身边的太子左内卫副率李式就站在门口,见她出来,面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抱拳行礼:“太子妃!”

池棠第一次被人称呼“太子妃”,有点小激动,还有点小骄傲,但面上仍是矜持着,朝李式点了点头,沉声问道:“外面来的是谁?”

“左卫大将军张廷师。”李式答道。

池棠吃了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禁军诸卫的最高长官就是大将军,一般情况下,大将军都是不干活的。

所以今晚到底是什么特殊情况,竟然让跟爹爹同品级的左卫大将军带兵过来?

“据说是宫里进了刺客,陛下召池公进宫护驾!”李式答道。

刺客!

池棠差点喊出声来。

苏瑾都死了八百年了,居然还有刺客!

既然宫里需要护驾,为什么那个大将军、那三百名禁卫还跑出来?

这是召人进宫护驾还是抓刺客呢?

一想到这里,池棠心里便火烧火燎的,疾步朝前院走去。

没走几步,就到了池长庭所住的庭院外,恰巧听到他在说话:“……容我去同小女说一声,免得她担惊受怕。”

听他语气镇定,池棠略略松了一口气。

又听到另一人道:“陛下深知池大将军爱女心切,特别恩准池大将军带上池乡君一起进宫,免得刺客外窜,不小心伤了池乡君。”

气氛陡然一僵。

“陛下真的这么说?”池长庭语气森森道。

张廷师笑道:“皇恩浩荡,池大将军快请吧!”

“噌——”

一声似兵器出鞘。

池棠心中一惊,忙闯了进去:“爹爹!”

池长庭回头看她,抬到半空的长刀缓缓垂下,眸中戾气渐淡,皱着眉道:“你怎么出来了?”

池棠看了一眼对面陌生的中年男子,语气不善道:“外头这么吵,不就是想要我出来吗?”

张廷师微微一笑,有一种不和小孩子计较的宽容。

池棠可没那么宽容:“张大将军知道我是谁吗?”

张廷师含笑道:“池乡君。”

池棠冷哼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张廷师顿悟:“太子妃殿下!”

池棠睨着他道:“莫非张大将军得了陛下准许,可以不必向贵人行礼?”

张廷师微微一怔,随即含笑施礼:“是臣失礼!”起身时笑道,“宫里进了刺客,现在刺客逃窜在外,太子妃这就随臣进宫吧,免得陛下和太子担心!”

池棠死死按住父亲大人蠢蠢欲动的刀,道:“宫里又是进刺客,又是被刺客逃窜,你确定危险的不是宫里?”

张廷师笑道:“那是之前,现在陛下已经传令诸卫进宫护驾,宫里很安全了。”

池棠还是一脸不信:“比我家里安全?”

张廷师呵呵一笑:“那是自然!”

池棠冷笑:“李式!”

李式上前:“太子妃!”

池棠道:“太子殿下派了你们来保护我,张大将军却不信任你们,你去向张大将军证明证明,太子殿下派你们来不是吃白饭的!”

“是!”李式应下,面无表情地走到张廷师面前,抱拳道,“请大将军赐教!”

池棠悄悄给父亲大人使了个眼色。

太子殿下给她的人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爹爹也说过李式是真正练过的,恐怕不输窦师叔和魏师叔,对上这个张廷师,不说胜算十足,也应该是能拖上一拖。

照这情况,宫里多半出事了。

可张廷师来势汹汹,爹爹说不定还没来得及应对。

如果需要安排什么,现在就可以安排上了!

第393章 危急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93章危急张廷师看着李式,却没有动手。

他又不是毛头小子,被人一激就昏头。

他奉命出宫,可不是来跟人比武的,要是被这么个小姑娘绕进去了,他也白活这些岁数了。

小姑娘不好哄,那就不哄了。

张廷师转向池长庭,神色淡淡道:“陛下一片好意庇护太子妃,太子妃不愿领情的话,我也不敢勉强,池大将军自己去同陛下解释吧!”

池长庭握着刀柄的手略略一松,道:“我自会解释!”

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关头,突然要带他女儿进宫,这哪能行?

张廷师此时的表情就没刚才那么和善宽容了。

他看了一眼池长庭身边的娇小少女,冷冷道:“别怪臣没有提醒过太子妃,现在刺客流窜在外,万一伤到了太子妃——”

池长庭又想拔刀了。

还敢威胁他?

池棠忙按住他的手,也冷冷道:“大将军放心!刺客要敢流窜到我家来,东宫内卫必然不会像大将军一样,让刺客再有机会流窜出去!”

张廷师不再看她,朝池长庭做了个手势:“池大将军,请!”

池长庭却拉起女儿的手:“我再同女儿交代两句!”

张廷师面色一沉:“陛下还在等你进宫救驾!”

池长庭嗤笑道:“回头进了宫,你去陛下面前告我啊!”

池棠也回过头,冲他嘻嘻一笑:“大将军刚刚不是挺悠闲地跟我聊了半天?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来陛下需要救驾了?”

张廷师使了个眼色,令左右上前阻拦,却被李式领着太子内卫冷脸拦下。

而池家的护卫也各自站位,护着那对父女朝后院走去,很快就没了身影……

池长庭走到内院门外就停住了脚步。

“爹——”

池棠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明镜死了!”

池棠顿时被这个消息砸懵了。

“太子呢?”池长庭低声问。

池棠猛然回神,转头去看不知何时出现的灰衣人。

“安全!”

池长庭眉心跳了跳,道:“你舌头断了吗?”

灰衣人大怒:“殿下说情况紧急,让我别啰嗦,你以为我容易吗?说得多又被你们嫌弃,说少了还要质疑我的舌头!”

“那边拦得住,你说清楚点!”池长庭道。

何必气呼呼地说:“今夜子时七刻左右,皇帝让人围了晖和殿,太子让我出来送信,说明镜死了——”

“怎么死的?”池长庭皱眉问道。

他们六个时辰前还觉得明镜无从下手,竟然自己死了?

“遇刺身亡!”何必道,“殿下刚得到消息,晖和殿就被围了,不过殿下说他在宫里还是安全的,让你和齐国公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中计,陛下那里还好,但是要格外警惕诸王!”

池长庭眸光一沉。

是诸王!不是赵王!

白天他们还说到明镜与赵王的关系。

明镜看似由赵王举荐出身,但从最近发生的事来看,似乎并没有很把赵王放在眼里。

当今不止太子和赵王两个儿子,还有蜀王和魏王。

提到储位之争,最多也就到赵王为止,很少有人想起另外两位皇子。

比起生母位列三妃之首、外祖为相的赵王,蜀王和魏王背后的势力都不值一提。

再不值一提,他们也是皇帝的儿子,也是有可能被拱上皇位的!

“殿下还说,你要是被喊进宫去,千万别让小棠一个人在家,让我和太子内卫护送小棠去陆家——”何必忽然停了声音,瞬间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随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临近,迅速将父女俩包围。

张廷师冷着脸道:“池大将军倘若抗旨不尊,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池长庭该说的都说完了,最后交代了展遇一句:“你去陆家,让陆先生过来照顾阿棠!”便匆匆随张廷师离开了。

张廷师等禁卫离开后,何必又重新现身,嘀咕道:“太子殿下让你们去陆家,你爹怎么又让陆先生过来?非要跟殿下唱反调不是?”

池棠只好解释道:“我爹是当着张廷师的面不好说罢了,还是叫我们去陆家,”转头吩咐青衣,“你去把她们都带出来,我们一起去陆家!”

展遇意外道:“要把人都带上?”

“是啊!”池棠理所当然地说,“殿下让我去陆家,说明可能有人会趁爹爹不在闯空门,我怎么能丢下她们?”

又安慰道:“我让她们都准备好了,喊上就能走了!”

展遇点点头。

确实没有耽搁太久,姑娘们都很听话,早就穿戴整齐聚在院子里等着,甚至还摆了茶水点心坐着边聊边等。

也不知哪个小机灵鬼在点心碟子下面垫了块布,青衣回来通知的时候直接把布拉起来一包,就把点心打包带走了。

他们的动作不算慢,出门的时间只比池长庭迟了不足一刻钟。

然而踏出家门时,原本应该遍地清辉的山道上,却布满了阴影。

池棠仰起脸,马背上的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口中啧啧两声,道:“去哪儿呢,太子妃?”

……

池宅距离玉华宫不算太远。

眼看宫门在望,池长庭却被拦下了。

清一色黑衣弯刀,一双双目似兀鹫,渗着嗜血的光。

高浑高坐马背,大剌剌不遮面容,刀尖直指池长庭,咬牙切齿:“今日定要为五郎报仇!”

一声令下,寒光密如织网。

而号称领他进宫护驾的张廷师及其三百兵士却闲闲地退到一旁,视若无睹。

池长庭料过进宫后龙潭虎穴,却没料到杀机在半路。

他把所有的人手都留给了女儿,此时孤身一人——

……

晖和殿内,李俨端坐案前,目光落处,是一本翻开的《春秋榖梁传》。

他盯着看了很久,却没有动手翻页。

突然,更鼓声响。

他抬头看了看刻漏,距离禁卫围宫,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来人!”

一名灰衣人悄无声息出现,低声道:“诸王、诸相均已入宫,赵王入而复出。”

李俨眼皮一跳:“池长庭呢?”

“未见入宫!”

李俨沉默片刻,道:“东宫暗卫,即刻出宫——”微微一顿,“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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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本王疼你 夜深,人静。

晖和殿内只点了不亮也不暗的几盏灯。

案头这盏已经有点黯淡了,冯安蹑足上前,抬手要剪灯芯。

李俨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起身,走到门前,伫立片刻,转身回走。

走了两步,又转身走到门前。

殿门还是关着的,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说不心焦,那是自欺欺人。

如今晖和殿外都是皇帝派来的人,东宫禁卫都被撤走了,暗卫也刚刚被他派出了宫,现在他身边只剩下一个冯安。

但他不担心自己。

皇帝派来的是御前心腹将领,既不偏向赵王,也不偏向他,只是围,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他在宫里还是安全的,除了不能出去。

一旦出去,就是太子谋反。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想明镜那一句断言该如何取信,原来竟是以命相搏。

刚密论太子,当晚就在宫中遇刺,换了他是皇帝,也会觉得毛骨悚然。

围晖和殿,召诸王、宰相、众将进宫,这意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但是没凭没据,李俨并不担心自己。

他担心的是,皇帝可能急着削权。

削东宫势力,首当其冲的便是齐国公和池长庭。

如果只是削权,李俨也不担心,真正值得警惕的是有人浑水摸鱼、趁乱动手!

赵王入而复出,池长庭没有进宫。

思及这半年来高氏风平浪静,李俨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

甚至开始后悔让何必传话送池棠去陆家。

这样不平静的夜里,或许待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现在只希望暗卫驰援及时,那父女俩平安无事……

……

池长庭且战且退,退的方向是玉华宫。

他原本是想回池家。

高氏派人截杀他,难保不会派人截杀阿棠。

可张廷师却率领三百禁卫挡住他的去路,笑吟吟道:“陛下召池大将军进宫护驾,池大将军好像走错了方向!”

池长庭只好往玉华宫退。

玉华宫也是个撤退的好地方。

明镜死,继而太子被困。

那个蠢皇帝一定是怀疑太子手长到可以窃听密语、可以在宫里随意杀人,也不用脚趾头想想,太子真那么嚣张,还能被他困住?

不过皇帝这么一怀疑,一定会召不少人进宫,至少诸王、宰相、禁军将领都会到。

不管皇帝怎么想他,进了宫,至少容他有喘息之际。

高浑也看出了他的意思,指挥杀手攻势越发猛烈,大有要将他困杀于此的意图。

池长庭冷冷一笑,将手中断刃掷向高浑,趁高浑那边一时混乱,挑了个防卫薄弱的方向冲了过去。

想困杀他?做梦!

左侧大刀劈来,池长庭也不躲闪。

不过拼着几处伤而已,冲出重围有何难?

正准备咬牙扛下一刀,突然,夜空中影如鬼魅,瞬间窜出无数道灰影,扑向黑衣杀手。

池长庭瞥了一眼,顿时精神大振,脚下一滑,避开左侧的攻击后,又顺势退了两步。

停步时,恰有一灰衣人闪到他身旁,低声道:“赵王出宫,殿下令我等保护池公及太子妃!”

池长庭心中倏地一紧。

赵王出宫?去哪里?

夺刀击退一人,心中已有决断:“黑衣的,都杀了!”

灰衣人一声不吭闪身离开,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灰衣人攻势一猛。

这一波突如其来地天降奇兵让高浑和张廷师都愣了一愣。

高浑先反应过来,迅速朝后退去。

张廷师也立即指挥三百禁卫上前支援。

他今天已经得罪死了池长庭,就绝不能容池长庭逃出生天!

然而,池长庭没有逃。

他正提刀朝这边疾行杀来,俊逸眉眼间杀意凝冰。

张廷师打了个冷颤,正下意识要掉头逃走。

池长庭突然高高跃起,眼睛却看也没看他,凌空一步,足尖点上高浑身后的马背。

月色下,他唇角微勾,长臂高扬,寒光刹那斜闪。

眨眼间,身首异处。

张廷师看着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两截尸首,如坠寒潭,浑身僵冷。

不过几息之前,高浑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志在必得地看着池长庭挣扎逃亡。

如今,已成刀下亡魂。

而刚刚居高临下、志在必得的,却不止高浑一人。

这时,抢了高浑坐骑的池长庭抬眸望来,朝他微微一笑。

张廷师悚然一惊,急急掉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脑后劲风如虎,顿时失声大喊:“撤!池长庭——”

话没说完,便觉喉间一痛,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池长庭拿刀柄撞了一下,张廷师的尸首重重落地。

他冷冷一笑,骑上张廷师的坐骑,目光扫过因张廷师之死惊慌失措的禁军,举起长刀,高声道:“张廷师勾结高氏谋反,已被本官诛杀,尔等是要负隅顽抗,还是想将功赎罪?”

张廷师的血沿着刀尖缓缓流下,染得他五指狰狞。

副将呆呆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头抱拳,沉声道:“末将愿追随大将军诛讨逆贼!”

池长庭勾了勾唇,垂下了刀尖。

“列队!去陆氏别馆!”

诛讨什么逆贼?先去看阿棠才要紧!

……

池棠却不在陆家。

她刚踏出家门,就被人堵了回去。

那人驱着马儿肆无忌惮地直到她门前,池棠也不想后退丢了面子,可眼看马儿要朝她脸上打喷嚏了,要是被喷了一脸,也同样没面子,只好憋屈地退到了门槛内。

步子可退,气势不能退!

池棠扬起下巴,大义凛然地指责:“赵王殿下难道不知宫里进刺客了?大家都赶着进宫护驾,赵王殿下却带了兵马来这里,究竟是何居心?你眼中可有君父!”

赵王被她逗得哈哈一笑,翻身下马,背着手施施然走上台阶。

想要迈过门槛时,却被李式带头拦下。

赵王看了李式一眼,笑道:“这太子妃的架势摆得不错!”

池棠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池长庭呢?”赵王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语气随意地问道。

池棠有些意外:“家父受诏进宫护驾去了。”

“池长庭不在啊……”赵王意味深长地笑道,“他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万一来了坏人,谁来保护你?”

池棠睨了他一眼:“赵王殿下好像眼神不太好,我怎么就一个人了,太子殿下可是派了很多人来保护我!”

赵王哈哈笑道:“李俨都自身难保了,就这么几个人,哪里保得住你?”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尖声惊叫。

池棠急忙转头,却见墙头突然冒出数十名劲装男子,其中半数已经落地,将他们团团包围。

池珠等女孩儿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无不吓得花容失色。

池棠回头看赵王,咬牙问道:“你想干什么?”

赵王笑吟吟道:“你看看,你爹也顾不上你,李俨也顾不上你,不过还好,本王来了——”他抬起一只手,朝她勾了勾食指,“过来,让本王疼你——”

第395章 太会了 赵王李保,对外是一个爽朗豪气的青年,长得也是十分正气。

此时却挑眉斜眼,勾着手指的姿态轻佻浮滑。

池棠还没什么反应,却是池珠先被激怒了:“你、你大胆!我妹妹是太子妃!你放尊重点!”

赵王笑道:“太子都快没了,哪来的太子妃?”

池棠脸色一变,目光从他手上挪开,问道:“太子怎么了?”

“太子勾结刺客,现在已经被陛下抓起来了,你猜他会怎么?”赵王笑呵呵问道。

猜就猜!

池棠道:“我猜他已经被放出来了!”

赵王一愣,随即冷笑:“放心吧!等到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他原有的一切都已经是我的了!”

池棠冷哼一声,想不出谁给他的自信。

赵王又是一声冷笑,旋即眼神一划,猝然发难!

池棠原本还觉得自己人手挺多,可赵王带来的人更多。

刚才翻墙进来的就有几十人,外面更是不计其数。

她这里的人武功再高也打不过啊!何况还有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

打不过,又逃不掉,那就……

“你到底想干什么?”仿佛是知道怕了,少女白着小脸、眸光颤颤地质问。

赵王打量了她一眼,勾唇笑道:“李俨的东西,本王都挺感兴趣。”

她脸色一变,手往腰间一抓,紧张地说:“这个不能给你!”

赵王愣了愣,看到她手中露出的一角美玉,莹白似少女的肌肤。

但那少女的肌肤似乎更绵软一些……

赵王目光微闪,道:“你喜欢瑜玉佩,本王也可以给你!”

她皱眉不解:“你什么意思?”

赵王笑道:“李俨给得起你们父女的,我李保一样给得起!”

他来这里,原是想趁乱除了池长庭,没想到池长庭不在。

再回头去找,就失了先机,便想先拿下池长庭之女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转念一想,他也不是非得要了池长庭的命——

“你骗谁呢!”池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瞪他,“高氏恨不得我们父女立刻死掉,你肯定帮他们!”

赵王失笑道:“你们原来跟着李俨,高氏自然将你们当仇人,日后若是都到了本王麾下,就是自己人了,有本王说和,高氏自然会放下昔日成见,同你父亲握手言和。”

小姑娘用力地哼了一声,表明了不信他的话。

赵王笑了笑,抬手击掌两下。

突然之间,墙头又冒出一批人,齐齐张弓搭箭,对准里面的人。

为了对付武艺高强的池长庭,他自然是有备而来。

那小姑娘立即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点头:“我信!我信!”

赵王负手而立,笑吟吟道:“过来,本王带你去见你父亲!”

“四妹妹……”身后池珠颤抖着喊了一声。

池棠抿了抿唇,道:“你让他们停手!”

赵王含笑抬了抬手,打斗声很快停下,李式带着人收缩到她身旁,低声道:“臣等誓死护送太子妃离开!”

“不必!”池棠道。

纵然这些人可以拼死送她离开,可池珠几个小姑娘怎么办?

而且,她也不觉得现在需要谁去拼死。

池棠深吸一口气,朝赵王走去。

“四妹妹!”

“太子妃!”

“姑娘!”

身后众人不约而同喊她。

池棠停了脚步,面露犹豫。

赵王缓缓收起笑容,他已经在这里浪费了不少时间,心情再好,也得有个度。

正打算让人继续攻击,对面的少女开口了——

“你……把手伸出来!”她迟疑道,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赵王皱眉看她,心里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她绞着自己的手指,目光带着祈盼往他藏在身后的手望去,怯怯道:“就像刚才一样,叫我过去……”

刚才?

赵王突然记起不久前她盯着自己的手看时的模样,再看她一双杏眸莹润娇憨,不由眸光微暗,轻笑道:“李俨那个木头知道怎么疼人吗?是不是只会拉着你讲《榖梁传》?”

池棠被他说得红了脸。

太子殿下会不会疼人另说,讲《榖梁传》……怎么叫只会啊?那简直太会了!

赵王见她面泛桃花,不由咽了咽口水,伸出一只手朝她勾了勾手指,语气诱哄道:“乖,过来,本王疼你……”

池棠看着他的手慢吞吞挪动脚步。

“太子妃!”李式又喊了她一声,语气中带上了愤怒。

池棠没有理会,专注地朝赵王走去。

走到他面前时,停下,颤巍巍伸出手,捏住了他的手指。

赵王顿时呼吸一窒。

他的女人不在少数,却没想到这么一个青涩少女一个无意的动作,竟让他从指尖至心房,都酥麻起来。

起初她只是试探般轻轻捏住,随后一点一点攀爬,期间仿佛还摩挲了一下,直至温软如绵的小手将他的手指完全包裹住——

赵王猛地反手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

她惊叫一声,撞进他怀里,软玉温香,蚀骨销魂。

人还东倒西歪的,那软绵绵的小手却灵活地翻转过来,在他手心抚摸轻蹭。

赵王顿时呼吸粗重起来。

难怪李俨做了那么多年的和尚,都会栽在她身上。

这么会勾引人,竟是个天生的尤物!

念起,疯狂生长,眨眼间,撑到几欲爆炸。

他粗暴地扣住她的下巴抬起,那双水杏眸子仍旧怯怯弱弱,泛着勾人的水光。

“李俨朝思暮想要做池长庭的女婿,今晚我可要捷足先登——”目光突然瞥见她右手的动作,脸色瞬变,猛然抓住她的左臂一抬。

她惊叫一声,按在左臂上的右手一僵,随后颓然垂下。

赵王冷冷一笑,将她拉回怀里:“同样的招数,你都用了几遍了?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池棠抿唇不语,眼里泪珠滚动。

赵王又笑了一声,低声温柔道:“不过你差点就成功了,要不是秦归同我提过商氏如意环……”

“你不是要带我去见我爹吗?”女孩儿带着哭腔问道,眼里惊惧畏缩,柔弱无助地祈求着,越发引人意动。

赵王咽了咽口水,笑道:“急什么?歇会儿再——”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他一双眼睁大到了极致,眼珠微微外凸,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第396章 死里逃生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96章死里逃生池棠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赵王的面色迅速发青、发紫,握着自己的手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随后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后倒去,将他身后的人暴露出来。

那人站在门口,缓缓垂下手臂,安静,面无表情,背后却是杀声震天。

“殿下!”赵王的属下咆哮着冲过来,李式、展遇等人忙迎上抵挡。

池棠醒过神来,眼眶一热,扑进门口那人的怀里——

“先生!”

如意环被赵王识破,她一时也无计可施,虽然尽力在先拖延时间,却不知拖到最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得救。

好在,陆先生来了。

陆先生,也是有一只如意环的。

并且和她的不同,先生的如意环用的是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只一瞬,赵王及其身边的随从就都死透了。

“走!”陆子衿话不多说,直接拉着她往外走。

刚迈出门,就有三名少年迎上,齐齐将池棠打量一遍,异口同声问道:“没事吧?”

池棠含泪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陆二郎、陆三郎,落在第三人身上时,却愣了愣。

他怎么也来了?

“你们两个先带姑娘们回家,这里我和五郎应付。”陆子衿吩咐道。

池棠忙回头:“先生,赵王——”

“我自有主意!”陆子衿道,“快走!”

门内门外都在交战,但明显己方势弱。

池棠咬了咬牙,道:“先生,我们不能回陆家!”

陆子衿抬眸看她。

“我们进宫!”池棠心中主意已定,“外面乱,宫里才安全,爹爹和殿下都在宫里,还有诸王、宰相,”眸光一沉,“赵王犯上作乱,我要进宫告他!”

赵王死了,必然引起龙颜震怒,以及高氏的疯狂报复。

报复可能来得更快一些。

只看赵王能领兵来围她,陆先生能借兵来救她,就可见今晚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去陆家也未必安全。

可能在龙颜震怒之前,高氏及赵王爪牙的报复就到了。

即便他们能躲过高氏的报复,倘若有人先一步将赵王之死报到皇帝面前,他们也失了先机。

不如先一步进宫,赵王之死还能容他们辩一辩。

何况,爹爹和太子殿下还在宫里,是好是坏,她总要和他们在一起!

陆子衿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点头:“好!”

一个“好”字说得轻松,但要突破重围,却一点也不简单。

赵王带出来的人,明显分了两种。

一种是穿着官服的禁军及王府亲卫。

加起来约有五六百人,全都围在池府外面,如今正同陆子衿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一支禁军交手。

己方人数只有对方的一半,如今不过勉力支应。

另一种则疑似王府私豢的死士。

约百人,个个身手不凡,出手狠辣,依稀去年长乐坡的蒙面杀手。

这一群在门内与太子内卫、池府护卫交手,人数虽是相当,己方却是节节败退。

池棠翻身上马,等着外面的人为她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不经意一回头,却惊见李式中箭,踉跄着仆倒在阶前,眼看要挣扎起身,身后却有一柄长刀迎头追砍而来!

池棠目光骤缩,抬起左臂,用力拍了上去——

瞬间,追出的死士倒下一片。

展遇堪堪赶到,扶起李式撤离。

池棠松了一口气,回头见青衣惊讶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没真的用……”

如意环用了那么多次,赵王知道,她自己不知道吗?

刚才因为怕被赵王识破,就假装用了,当时光线太暗,又是细如牛毛的针,有没有射出赵王根本看不清。

原本打算等到赵王放下警惕时再动手,然后陆先生来了,就没必要再用了。

那端李式刚捡回一条命,面不改色地拔去肩上的肩,朝池棠抱拳施礼:“请太子妃先行一步,臣领内卫断后!”

池棠看着他血淋淋的肩头,忧愁道:“你都这样了,能断得了后吗?”

这话虽然是事实,还是有点伤人自尊。

李式面露屈辱:“臣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太子妃断后!”

刚救下的命转头就要拼没了,池棠心疼。

可现在能怎么办呢?

还没等她回答,李式又再次迎上追兵。

池棠忍泪吩咐道:“展哥哥,你带十个人开路,剩下的随同太子内卫断后!”

无论她今天能不能逃出去,牺牲都是在所难免。

池棠咬了咬牙,催马跟上展遇。

背后箭雨呼啸而至,池棠知道身后有人,便没有回头,一心往前。

等到呼啸声近耳畔时,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在喊她,她耳中却只有强劲的风声。

脑中刹那空白。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劲力袭来,将她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落到实处时,却没有摔疼,被人抱住了。

“姑娘?”青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池棠只觉体内气血翻涌,浑身疼痛,想要开口,却喉咙腥甜上涌,“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口鼻之间尽是血味,熏得她几乎要晕过去,却又被痛得清醒过来。

“阿棠!”又有一人喊她。

池棠顿时一个激灵,正要抬头,就被另一人抱进了怀里。

他想抱紧,又松开些许,动作竟有些颤抖。

“爹爹……”池棠喊了一声,心里顿时一宽,娇气地呜咽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池长庭安抚着受惊的女儿,嗓音干涩,心头犹自狂跳。

刚才那一幕,简直教人肝胆欲裂。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流矢射中。

还好、还好……还容他挥出一掌,将阿棠打下马背,避开了那支流矢。

一掌……

池长庭忙扶起她,紧张问道:“阿棠,你——”女孩儿唇边血色触目惊心。

他仓促之下打出的掌风实在来不及控制力道,阿棠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儿,怎么承受得住?

池长庭心痛如绞,慌忙擦去她脸上血迹,一面去摸她的脉搏,一面问道:“怎么样?疼不疼?哪里疼?”

“我还好……”

池棠咽下喉咙口再次涌出的腥甜,抓住他的手,低声道:“爹爹,赵王死了!”

他神色一震。

“是我杀的!”池棠道。

顶点

第397章 合适的杀人者 池长庭听了她的话,脸色瞬变:“他欺负你了?”

池棠连忙摇头:“他还没来得及欺负我就死了!“

池长庭缓了脸色,继续去探她的脉息。

池棠强打起精神说完重要事后,便蔫蔫地瘫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目光抬起,却见许多人围了过来,不由大吃一惊。

大家都不打了吗?

陆子衿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池公带来了右卫禁军和东宫暗卫。”

东宫暗卫?

池棠一惊:“太子殿下——”着急之下把自己呛到了,一时间咳得惊天动地。

池长庭忙替她顺气,安慰道:“他都还能派人出宫,有什么好担心的?”

“殿下派了多少人出来?”

池长庭含糊答道:“几十上百个吧,没仔细数……”

池棠见他这敷衍样,心都凉了:“殿下不会把人都派出来了吧?”

池长庭道:“我怎么知道他有多少暗卫?”

池棠懒得跟他绕了:“爹爹,我们快进宫!”

今晚情况这么危险,太子殿下自己出不来,说不定把暗卫都派出来保护她了,她不能让太子殿下一个人在宫里!

池长庭正有此意:“你受了内伤,我们进宫找商陆给你看看!”

池棠也是无奈:“我说进宫不是为这个——”

“别说话!”池长庭扶着她坐起,掌心抵上她的背,“我先给你缓一缓,免得你路上疼得厉害。”

池棠只好闭嘴。

背上暖流渡入,池棠果然觉得身上疼痛好了许多。

约一刻钟后,池长庭收了手,问道:“好点没?还疼吗?”

池棠点头:“耳朵疼。”心头压着许多事,疼痛也不怎么敏感了,但非要问起的话,耳朵仿佛被刚才那支箭碰到了,火辣辣地疼,只是不知伤得如何。

她这么一说,众人才留意到她的耳朵。

这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四妹妹!”池珠惊叫一声,朝这边扑过来。

“滚开!”池长庭怒喝道。

池珠被他吓得朝后跌去。

陆子议挪了半步,抬手扶了她一把,低声道:“没事,耳朵还是好的。”

此时池长庭已经将池棠左耳上的血拭干,左看右看,确认形状完好,才长出一口气。

尽管如此,心里也难受得不行。

倘若他早一步到,也不会让女儿受这皮肉之苦了。

池长庭一面自责,一面将她抱起,道:“我们这就进宫!”说罢,将池棠交给青衣。

转身,沉声下令:“赵王犯上作乱,认罪者押至宫门待审,执迷不悟者格杀勿论!”

池棠突然骄傲。

爹爹给赵王安的罪名可不就跟她一样?她快要跟爹爹一样机智了!

池长庭带来的人不少。

除了从张廷师手里接收的三百左卫,还将随行玉华山的右卫禁军都调了过来,迅速扭转了局势。

接下来,只剩进宫解释他调兵的缘由和赵王的死因了。

展遇将赵王的尸首拎出来,丢在地上。

池长庭看了一眼,却皱起了眉。

他沉吟片刻,道:“赵王犯上作乱,已被我诛杀!”

池棠一惊,大急:“不!是我杀的!”

池长庭睨了她一眼,不屑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杀得了赵王这么个大男人?说出去谁信?”

池棠抬了抬左臂,道:“我有暗器!”

放空的如意环正好成了她杀死赵王的证据。

池长庭皱眉:“别闹!”

池棠不服:“我是太子妃!”

“我是太子妃的爹!”池长庭丝毫不让。

池棠要气死了:“我是太子妃啊!他带兵来杀我,我杀了他,这才像犯上作乱,你杀了他,指不定是谁犯上作乱!”

池长庭还要开口,边上陆子衿轻咳一声,道:“我觉得阿棠说得有理。”

池长庭勃然变色:“陆先生!陆博士!你的正道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阿棠在替谁顶罪!”

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

阿棠的针伤淬的都是麻药,陆子衿淬的才是剧毒!

“爹爹!”池棠真的生气了,“先生是为救我!”

要不是陆先生来得及时,她还不知道要被赵王占多少便宜!

池长庭看了陆子衿一眼,整衣深拜:“池某失言,多谢陆先生相救小女!”

陆子衿微微一笑,侧身避过他的拜礼,道:“阿棠是我徒儿,救她也是应该的,”顿了顿,“赵王之死,确实是由太子妃认下最合适,总要有一条路走,正道走不通了,邪门歪道也得尝试一下。”

“对!我最合适!”池棠顺杆而上,软硬兼施,“爹爹你就相信我吧!我知道该怎么说!你说了别人也不会信的,我有证据!”说着,得意地抬了抬左臂。

池长庭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朝陆子衿行了一礼,道:“还有一事想要拜托陆先生。”

陆子衿不等他说就摇头了:“我随你们一起进宫面圣,让二郎和三郎带女眷去陆家!”

池长庭有些惊讶:“为何不直接将陆氏摘出来?”

陆子衿道:“东宫已经到了存亡之际,陆氏如何独善其身?”

池长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问道:“陆先生从何得知阿棠有难?”

陆子衿转头看向另一人,道:“五郎来报的信,宫中有异,赵王领兵而出。”

池棠也跟着看了过去。

她在危急时,想过爹爹会来救她,想过太子殿下会来救她,也想过陆二郎、陆三郎,但真没想过萧琢。

“这些人,也是五郎带来的。”陆子衿道。

池长庭看着含笑施礼的萧琢,不由感慨万分。

当年拒绝萧琢也真是意气用事了,现在看看,觉得也挺好的,还个女儿年纪更相配一些……

池棠虽然也很感动萧琢的领兵来援,但没有父亲大人想得那么多,倒是对萧琢呆来的人更感兴趣一些。

“萧五叔不是文官吗?萧氏族人在京也是任文职吧?他这是哪里借来的兵?”池棠好奇问道。

此时萧琢已经领着他带来的人离开了。

他就没必要跟着进宫了。

带太多人反而容易让喜欢疑神疑鬼的皇帝陛下更加疑神疑鬼。

因此,只有池棠父女和陆子衿三人进宫。

熬了一晚上,天也快亮了,池棠问着这个问题时,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第398章 可怜、弱小又无助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98章可怜、弱小又无助提到这个,池长庭眸光微微一闪,道:“这一支是右武卫,领兵的是右武卫将军柳方。”

池棠认真想了想,还是不认识。

“柳方原是冯翊大长公主的门客。”陆子衿道。

池棠微微一怔。

冯翊大长公主不就是谢婉的祖母?所以萧琢借来的这一支是谢家的人?

萧琢跟谢家关系很好吗?

还是谢家要帮太子殿下?

池棠迷迷糊糊地想着,靠在青衣怀里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呼喝声吵醒。

睁眼一看,已经到了宫门前。

他们带来的兵马足有千余,在宫门前列队排开,气势惊人,也难怪宫门卫士如临大敌,哪怕池长庭手无寸铁单独上前,也不敢放松警惕。

池棠在青衣的搀扶下走到宫门前时,进去回禀的卫士也出来了。

“陛下传太子妃、陆先生觐见,令池大将军宫门外等候!”

池长庭顿时变了脸色。

“有劳带路!”池棠抢在他之前开口应道,说完,回过头安抚父亲,“先生陪我进去呢!”

池长庭看了陆子衿一眼。

陆子衿朝他点了点头,转向卫士道:“太子妃受了伤,请陛下赐肩舆!”

这些都是小事,肩舆的要求轻易地被满足了。

青衣将池棠扶上肩舆后,也被拦在了宫门外,只有池棠和陆子衿被允许进去。

肩舆抬到宫门前,宫门才打开。

这时,原本无力趴在扶手上的池太子妃突然抬头:“等等!”

守门将领顿时神色一凛,迅速打了个手势令人重新关好宫门,才走到肩舆前施礼问道:“太子妃有何吩咐?”

太子妃没有回答,而是将藏在披风下的左手伸了出来,随后将袖子往上一捋。

皓腕凝月,柔润娇美。

将领忙垂下目光,不敢直视。

“给你。”太子妃有气无力地说。

将领微微抬头,却看到一只雕纹精美的银镯,一端被捏在太子妃手里。

他愕然看了太子妃一眼。

“快拿着,我举着好累。”太子妃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蹙眉抱怨的模样也是娇娇软软,又因为受了伤,显得格外无害,也格外惹人怜惜。

将领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忍拒绝地接过了银镯,语气不自觉缓和了一些,道:“多谢太子妃赏赐。”

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赏赐他,就算他接了银镯,也不可能放池长庭进去啊!

“不是赏赐啊!”太子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太子殿下送我的,我只是让你拿着,回头要还给我的!”

将领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正要细问,太子妃已经趴回了扶手上,娇娇懒懒地吩咐:“走吧。”

皇帝还在等着人过去,将领也不好拉着太子妃细问,只好先按下不提。

等人进去了,还是觉得手里的银镯有些烫手,思虑再三,硬着头皮去问池长庭:“太子妃给我这镯子是什么意思?”

池大将军垂眸看了一眼银镯,笑了笑:“给你就收着呗!”

说罢,丢下守门将领,转身走了几步,低声道:“你家太子可以出来了……”

……

肩舆抬到皇帝寝殿外停下。

池棠被陆子衿扶着走下肩舆,抬头望见殿外重重守卫,兵刃浸寒,令人望而生畏。

池棠不由心中一颤,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虚弱,眼前晕眩了一瞬。

她忙抓紧陆子衿的手,抬手摸到左耳,在伤口狠狠抓了一下,终于被疼痛激得清明起来。

陆子衿看在眼里,轻叹道:“不必如此……”

池棠冲她笑笑,道:“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陆子衿不再说什么,扶着她进了大殿。

殿内都很多人,池棠没有去看,往地上一跪,一声“陛下”和着无尽委屈喊出口后,便泪如雨下。

皇帝被哭得愣了一下。

先前听说池长庭领兵逼近宫门,他还惊怒不已,虽然池女一个人进来了,他也是余怒未歇,有许多话正准备叱问。

谁想这姑娘一进门就哭,好像在外面被人欺负后回家见了亲爹一样。

男人们或许会对这样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小姑娘心软,但女人不会。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太后皱眉斥道。

小姑娘似乎被吓得呛到了,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陆子衿将她揽到怀里,抚着她的背脊道:“太子妃受了伤,请陛下赐医。”

受伤的事刚才已经来禀过了,当时皇帝只当池长庭提条件,赐肩舆的时候还觉得恼火。

但现在看看,小姑娘确实脸色很难看,便点头让人去传御医。

回头再看那姑娘,觉得实在是娇气。

受了点伤就哭成这样,哪有一点太子妃的气度?

再想起小姑娘的爹,皇帝心里最后一丝怜惜也没了,见她咳停,便冷冷问道:“池长庭陈兵宫门外,意欲何为?”

池棠面露困惑:“不是陛下让人传召家父进宫护驾吗?”

皇帝冷冷一笑:“朕是令左卫大将军张廷师传召池长庭进宫,如今张廷师何在?”

她面色惶惶:“张大将军确实来过我家,当时父亲是一个人跟张大将军走的,后来父亲回来救我时却没见到张大将军,我实在不知,不如陛下召见家父问问?”

皇帝蹙眉问道:“回去救你?”

她顿时面色煞白,眼里泪珠滚动,喃喃道:“是……是来救我……”面色再次一变,语气也焦灼起来,“陛下、陛下!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在哪里?”

提起太子,皇帝脸色一沉,冷冷道:“太子自然是在宫里。”

“殿下、殿下可还安好?”她呜咽问道。

皇帝冷笑道:“他能有什么不好?”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赵王、赵王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出事了,他要当太子了!”

“一派胡言!”殿内一人沉声怒喝。

池棠看了一眼,认得是渤海公。

“我也说他一派胡言!”她哭喊道,“太子自幼丧母,若不是陛下庇护,哪有今天?既然有陛下庇护,又怎么会出事?”

“可是、可是,如果陛下和太子好好的,赵王怎么敢带人来抓我?我是陛下刚刚封的太子妃啊!”

她伏地大哭,双肩直颤,看上去可怜、弱小又无助。

“陛下、陛下!阿棠好怕,好怕陛下和太子出事!”

顶点

第399章 谁也不能把我抢走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399章谁也不能把我抢走“陛下!”齐国公震怒出列,“赵王难道不是奉陛下令巡警宫外,为何会去惊扰太子妃?难道陛下另有密令?”

“朕未有密令。”皇帝缓缓道。

“既然如此,赵王缘何兵逼池府,口出狂言?”齐国公怒问。

“问得好!”渤海公冷冷道,“老臣也想问问太子妃,既然陛下和太子安然无恙,赵王有何缘由要捉拿太子妃?”

伏跪地上的少女双手撑地想要起身,却又软软地瘫了下去。

陆子衿眼神变了变,将她抱起,靠在自己怀里。

殿内灯火如昼,照出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双眸半阖,气若游丝。

陆子衿捏了捏她冰冷的手,淡淡道:“赵王有何缘由我不知道,但是我赶到池家时,亲眼目睹赵王正欲挟持太子妃!”

皇帝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为什么会去池家?”

陆子衿道:“池公受召进宫,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家,请我过去照看一下。”

渤海公呵呵一笑:“陆博士对这个学生倒是爱护!”

话音未落,又听到陆子衿怀里的少女呜咽了一声,殿内诸人均是眼皮一跳。

“陛下——”那女孩儿又哭了起来,双眸睁开就是泪水涟涟,看上去好不可怜。

但不知怎么,众人都有点紧张。

总觉得这姑娘一哭就要放大招是怎么回事?

“陛下……赵王说太子的一切以后都是他的,他、他还要欺负我!”女孩儿嚎啕大哭。

殿内众人无不变色。

“胡言乱语!”渤海公勃然大怒,“陛下!此女挑拨天家手足,其心可诛!”

“我没有胡说!”她激动得尖声大喊,苍白的脸颊上浮起病态的红,“他就是要欺负我,他说太子所有的他都要拿走,还要抓了我逼我爹就范!”

渤海公听得心惊肉跳。

这女孩儿的话句句诛心。

池长庭领十二卫之一,赵王今晚本来就领了一支禁军,又去逼池长庭就什么范?

“陛下!赵王一向孝悌,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请传赵王对质!”渤海公高声道。

“赵王何在?”皇帝目光沉沉。

“赵王死了!”女孩儿猛地从陆子衿怀里挺直了身子,眸光欲燃,“我杀了他!他要欺负我,我杀了他!”她用尽力气拔高的嗓音尖锐如刺,从一片哗然中脱颖而出,“他就算能抢走太子殿下的一切,也不可能把我从殿下身边抢走!”

说完这几句,池棠便觉浑身力气用尽,被爹爹用内力压下的疼痛也卷土重来,疼得她浑身直颤,视线模糊。

她仍旧挺跪着,眼睛亮得惊人,但若有人细看,便能发觉她眼里的光正在涣散。

池棠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可以休息了。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急唤——

“阿棠!”

这声音如冰泉雪水,激得她瞬间清明。

“殿下!”她止不住高兴地笑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又挣到一丝力气,欢快地转过身。

恰见殿门推开。

天际微光,将一道熟悉的身影送到了她眼里。

池棠觉得满心欢喜,又觉得满怀委屈,不自觉想要起身迎上他,开口却是带着哭腔:“殿下救我……”

身未起,话未完,便失去了知觉……

……

池棠醒来时,睁眼看到的不是家里熟悉的帐顶,正觉惊慌,却听见身旁有人低声惊喜唤道:“阿棠!”

池棠一听这声音,便喜不自禁地翘起唇角:“殿下!”

一转头,太子殿下清冷如玉的面容近在眼前。

他看着她,眉目渐融,伸手摸了摸她笑弯弯的眼角,唤来了御医。

御医是眼生的御医,不是池棠熟悉的商陆。

诊过之后,说了几句情况,便告退了:“臣还要去向陛下回话。”

李俨点点头,索性将殿内的宫女也一并挥退了。

四周没了旁人,池棠才小声问道:“殿下,我这是在哪儿?”

“庆云殿偏殿。”李俨道。

庆云殿,不就是皇帝的寝殿?

池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已黄昏。

“事情还没完?”池棠问道。

李俨“嗯”了一声,道:“你晕倒后,被送到偏殿就诊,陛下多次派人来问,恐怕还要召你前去问话。”

池棠眨了眨眼,悄声问道:“殿下,我前面是不是晕得特别到位?”

李俨轻笑一声,点头:“是。”说完,却突然俯身,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特别到位——”他声音微哑,“正正好好晕倒在孤怀里。”

池棠用力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安抚:“殿下,我没事,我就是……太困了,我都大半夜没睡,熬不住了而已。”

他“嗯”了一声,仍旧轻轻搂着她不放。

池棠微微抬起头,正好看到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忽然心中柔情涌动,忍不住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

他低头看她,眸中星辰碎闪。

“阿棠……”他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唤了一声。

池棠突然想要他的吻,害羞地唤了一声“殿下”,手指悄悄在他身上戳了一下。

他身子微微一僵,低头在她唇上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好似怕太用力会弄碎她一样。

池棠又戳了他一下。

他低笑一声,贴着她的唇厮磨片刻,又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问道:“觉得怎么样?”

“很开心!”池棠笑眯眯道。

一睁眼就看到太子殿下,真的很开心。

他笑了一声,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傻姑娘……”

明明问的是伤痛,她却开心得似无伤无痛。

要不是亲耳听御医说过她的伤势,说不定真要被她的笑容骗过去了。

就算被说傻姑娘也很开心,池棠嘻嘻一笑,问道:“外面怎么样了?我爹来了没?”

“来了,”李俨道,“你晕倒之后没多久就来了,后来又陆续召见了许多人,只是孤一直在偏殿,前殿如何并不清楚,看样子还没有结果。”

池棠心头一紧,追问道:“许多人是哪些人?”

李俨报了一串不下二十多个头衔和名字,其中大多数是左右卫的将领,除此之外,还有李式、展遇、陆二郎、陆三郎,甚至还有池珠和媚娘。

这些都不算意外,都是同昨晚的事相关的人。

只有一个人是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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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单纯无知的太子妃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00章单纯无知的太子妃还没说几句话,前殿就派人来传见池棠了。

池棠见他蹙眉,忙拉了拉他,小声道:“我已经好多了,之前还有一些事没说,再不说我就要忘记了。”

李俨点了点头,仍旧为她裹上披风,抱了出去。

刚进前殿,就见池长庭箭步出列,不由分说将女儿从太子殿下怀里抢过来,一面扶着向前,一面低声问道:“觉得怎么样?好点没?身上还疼吗?耳朵还疼吗?”

池棠扁了扁嘴,道:“耳朵疼,右肩也疼。”

池长庭那一掌是拍在她右侧的,肩膀受力较多。

也还好拍在侧面,要是正面,只会受伤更严重。

池长庭在她身上点了几下,见她脸色好了些,才扶着她行礼。

起身时,池棠扫了一眼,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了一下。

那人冲她笑了笑,笑得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他为什么会被召见?昨晚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池棠惊疑不定地想着,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再一看,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淑妃和惠妃来了。

殿内除了太子殿下提到过的一些人外,还多了好几位宗亲及重臣,如冯翊大长公主及谢太傅、谢太常、淮阳长公主及驸马颜茂、宗正卿安王、燕国夫人,还有崔氏、郑氏、杜氏等都到齐了,场面隆重得让她心里发毛。

更诡异的是,明明这么多人挤在殿里,居然只有她和爹爹、太子殿下三人发出声音,其他人安静得跟不存在似的。

就连皇帝也一声不吭。

池棠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皇帝开口,心里不由打起鼓来。

不是说她昏迷时频频让人来问?不是她刚醒就召她问话?怎么她来了反而不问呢?该不是皇帝陛下困得睡着了吧?

池棠正要抬头偷看一眼,便听见太子殿下开口了:“陛下,太子妃可以回话了。”

皇帝仿佛刚醒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你——”

皇帝刚刚开口,却被门外内侍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梁王求见!”

殿内顿时一阵躁动。

池棠也吃了一惊。

梁王怎么回来了?

去年深秋,突厥突袭雁门关,梁王匆匆离京,到年底才传来第一次捷报,后来战事如何,池棠也没关注了。

所以现在是雁门关的仗打完了?打完了他不好好守着回来干什么?

还是这么特殊的关头回来,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皇帝却是大喜:“快!快让他进来!”

这会儿的喜出望外,再结合刚才的心不在焉——

皇帝陛下不会就是在等梁王吧?

本来就是在闹谁造反的事,莫非梁王带了兵来,让皇帝陛下特别有安全感?

只是为了安全感,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池棠想得心里七上八下,下意识去看身旁的父亲。

呃……一脸镇定。

再看看另一边的太子殿下——

神色淡然。

好吧……

好像也没什么好慌的。

池棠悄悄吁出一口气,也摆出了淡然镇定模样。

这种事她也不太懂,就别瞎操心了!

梁王进殿后,刚要大拜,就被皇帝喊起,这让刚刚行礼时没得到回应的池太子妃有点酸。

“臣听闻赵王被杀,是否确有此事?”梁王一直起身,就单刀直入问道。

皇帝面色微沉,点了点头。

“简直骇人听闻!”梁王勃然作色,“什么人胆敢谋害当朝皇子!”

池长庭嗤笑一声,道:“梁王殿下只听说赵王被杀,没听说赵王谋反?”

梁王冷冷道:“即便赵王涉嫌谋反,也该由三司会审,由陛下亲判,岂能以下犯上,妄杀皇子!”

理是这个理,但是——

“那个……我也是以下犯上吗?”池棠弱弱地问。

她昨天拿到册书后特意确认过了,亲王是正一品,太子妃则随太子,是不计品级的。

论身份地位,她绝对尊于赵王。

梁王进殿之后第一次看她,眸光深不见底,冷冷暗藏杀机,看得池棠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你杀了赵王?”他语声沉沉问道。

池棠下意识往父亲身边躲了躲,摸到他衣袖时,忽然回过神来,立即挺直背脊,看也不看他,大声道:“其中详情我已经向陛下回禀过了,陛下要是还有疑问,我一定如实回话!”

至于其他人,哼!

梁王冷笑一声,转向皇帝道:“陛下,太子妃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杀得了赵王?别是有人利用太子妃单纯无知,将罪名推给太子妃吧?”

你才单纯无知!你全家都单纯无知!

池棠气得狠狠瞪他。

皇帝见她眼里满是抗议,却仍旧闭紧了嘴一言不发,突然想起第一回召见这姑娘时,也是这样,别人问的话都不答,只答他的问话。

“你怎么杀的赵王?”皇帝问道。

那姑娘立即回道:“我有暗器,叫如意环,里面有毒针,是太子殿下送给我防身的!”

“如意环?”冯翊大长公主突然疑惑道。

皇帝转头看她:“姑母也听说过?”

冯翊大长公主点头:“去年家里小辈送过我一个,说是民间流传的暗器,里面放了几根针,按下机关可以扎人,我看着瘆得慌,就没拿,机关是挺精巧的,但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

池棠听着,突然有些心疼商大夫。

如意环的事,商大夫曾经在她面前以“想当年”开场吹过一回。

据说这如意环原来被称作商氏如意环,是商大夫在暗器界的成名之作,还是什么江湖几大暗器之一,曾令无数高手闻风丧胆。

后来因为她不小心丢了一个,爹爹和太子殿下为了掩护她,就逼迫商大夫简化后做了一大堆出来。

这才导致如意环的身价一落千丈,如今成了“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

“那如意环,臣也见过,”梁王笑了笑,道,“从外表看,就是一只银镯,戴在女子的手臂上极不起眼,便是进出宫廷,也不会引起注意,原来太子妃一直戴着这么一只如意环!”

皇帝脸色一变,冷冷看着池棠:“你的如意环呢?”

n.

第401章 废黜太子妃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01章废黜太子妃池太子妃睁着一双明净无瑕的大眼睛,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我交给当值的监门卫了——”睨了梁王一眼,“暗器也是兵器,怎么能带着出入宫廷?就算没人注意,也要主动上缴啊!”

边上太子妃的爹欣慰点头:“理应如此!”

梁王面色微沉。

太子垂眸不语。

皇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让人去传宫门当值将领。

如意环当然是有的。

皇帝拿着如意环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这是海棠花纹?”

池棠害羞地点点头。

“一共几朵花?”

“十三朵,”池棠小脸红红,“殿下送我的时候,我十三岁。”

其实太子殿下送的那只是四朵,因为她行四,这只是爹爹给的。

想要考她如意环的细节,那是不可能答错的!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如意环随手递给身边内侍。

池棠看了一眼如意环,有些着急:“陛下,那个如意环……等会儿出宫的时候可以还给我吗?那是太子殿下送我的!”

皇帝使了个眼色,让内侍将如意环送去给她。

池棠高高兴兴接过如意环,用袖子擦了擦,正要戴上,忽然动作一滞,抬头觑了一眼皇帝,又道:“陛下,那个……赵王抢了我的瑜玉佩,不知陛下看到没?能还给我吗?”

皇帝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冷淡淡,不怒自威。

池棠暗自打了个哆嗦,低头不说话了。

“赵王谋反之事,交由三司取证会审!”

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及刑部尚书出列应下。

“蜀王李代,代朕监理此案!”

蜀王李代出列应下。

“池长庭——”

池长庭恭敬拜下。

“你未得调令,擅自调动禁军,可知罪?”语气严厉,帝王威仪赫赫。

池棠心头一跳,转头去看父亲。

从侧面看,他神色目光俱是平静无波:“臣知罪。”

皇帝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说得有点慢:“现,免去你右卫大将军一职,礼部事宜暂交由礼部侍郎处理,你就回去好好反思己过吧!”

池长庭眼也不眨地应下:“臣谢陛下恩!”

池棠怔怔地看着父亲,一时不能接受。

这是……又被罢官了?

为什么爹爹和太子,还有齐国公,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就这么逆来顺受地接受了?

池棠忽然看向梁王。

梁王此时已经退到了一侧,负手而立,目光平视前方,他身材高大,又久经沙场,只是这么随意一站,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是因为梁王,所以没有人提出异议吗?

是因为梁王回来,所以陛下才放心大胆地削爹爹的兵权?

池棠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预感刚出现,就实现了——

“池氏妄杀皇子,离间手足,即日起废黜太子妃之位——”

“我不同意!”李俨猛然抬起头,目光直指皇帝。

皇帝眸光沉沉:“你在同谁说话?”

李俨走出两步,挡在池棠面前,冷冷道:“太子妃手刃逆贼,智勇可嘉,望陛下赏罚分明!”

“嘭!”皇帝一掌拍在扶手上。

“那是你亲兄弟!”雷霆震怒,跪倒一片。

李俨挺直而立,淡淡道:“李保欲夺储位,欺我正妃,何来手足之情,又谈什么离间之罪!”

皇帝面色铁青:“你——”

“陛下还记得黔皇叔吗?”李俨问道。

皇帝脸色又是一变。

黔王,是太祖幼子,深受太祖宠爱,颇有废长立幼之嫌,当今即位后,黔王谋反,被枭首示众。

“陛下宠信的明镜道人,是黔皇叔之子。”李俨道,“倘若明镜还活着,陛下心里是亲亲之道,还是斩草除根?”

明镜的底细他五天前就知道了,只等证据送到,就能揭穿明镜的身份。

没想到证据还没送到,明镜就死了。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半晌不能回神。

“谋反乃十恶之首,赵王密谋逼宫,现已证据确凿,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望陛下明察秋毫、赏罚分明!”池长庭抬起头道。

“你们这是要抗旨?”梁王冷冷质问。

池长庭看了他一眼:“梁王殿下这个帽子扣得够大,实在教人惶恐。”

皇帝回了神,冷笑一声,道:“池氏德不配位,朕还废不得她了?”

“太子妃很好!”李俨侧回身,握住她的手,抬头直视着皇帝,“孤绝不同意!”

“你不同意?”皇帝气极反笑,“你凭什么不同意?”

李俨眸光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畏惧。

这时,一人出列而拜:“东宫正妃将母仪天下,废立之事岂容朝令夕改?臣请陛下三思!”

是陆子衿。

皇帝冷冷一笑,不予理会。

这是太子妃的先生,有什么好说的?

齐国公也走了出来:“池氏未有失德,亦请陛下三思!”

皇帝仍旧不予理会。

齐国公一向帮着东宫。

魏县侯杜理出列:“请陛下三思!”

杜理本来就惟齐国公之命是从。

人群中再次走出一人,皇帝终于变了脸色。

“请陛下三思!”

“谢晋卿!”皇帝脸色难看至极。

太常卿谢晋卿是谢太傅和冯翊大长公主的长子。

此时再看谢太傅和冯翊大长公主,两位老人家却双眸半阖,好似睡着了一般。

谢晋卿足以代表谢氏,谢太傅和冯翊大长公主不吭声,不过是给皇帝面子罢了。

皇帝又怎会看不出来?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更加愤怒。

谢氏乃清流文人之泰斗,竟然也帮着太子说话!

太子明明拒绝了娶谢氏之女,为什么还能得到谢老头的支持?

皇帝还在纠结谢氏,这边又出来一人:“请陛下三思!”

一看,却是淮南长公主。

皇帝森森地看着她,淮南长公主却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淮南长公主之女曾与高氏的高澈有婚约,高澈之死,池长庭嫌疑最重,分明不久之前,淮南长公主还进宫哭求他为高澈做主,要池长庭赔命,现在却倒戈支持起太子来了。

是了,赵王已经死了,在许多人眼里,再没有人同太子争锋。

谁敢得罪未来的皇帝?

他们甚至情愿得罪现在的皇帝,也不敢得罪未来的皇帝!

顶点

第402章 各让一步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02章各让一步继谢晋卿、淮南长公主之后,崔氏、郑氏、陆氏……

左卫将军、右武卫大将军、右金吾……

等等,相继出列。

“你们是要造反吗?”皇帝拍案怒吼。

站出来的人无不低头而拜,状似恭敬。

而那个逆子,仍旧笔直站着,一手背到身后,牵着池长庭的女儿,神色冷冷淡淡。

皇帝看着,忽觉额角隐隐作痛,却不敢去揉,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他的虚弱。

这么多朝廷重臣!竟然都是太子的人!

他养的好儿子!平时闷声不吭,竟然拿下了半副朝堂!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向梁王。

梁王缓缓点头。

皇帝心中冷笑。

那天明镜断言“太子不类君父”之后,他就觉得坐立难安,立即让人往太原府送密诏,召梁王来玉华山。

如今五千精兵就陈兵在山谷外!

只是不知这宫里多少人心怀不臣,倘若这逆子胆敢逼宫——

“报——”

如雷霆乍响。

殿内众人均面色一震,朝门外望去。

能这样在禁宫内奔跑呐喊的,无一不是十万火急的消息!

“报——”

“朔方失守!芦子关告急!”

“陛下!陛下!朔方失守失守!芦子关告急!”

皇帝大惊失色,两步下了台阶:“快带进来!”

人是被抬进来的,满身尘土,面目都看不清。

侍卫将他放在地上,他就这么趴着,却仍挣扎着说话:“五月初三,突厥突袭……朔方城破,六府七州皆反,芦子关告急,朔方节度使……战死!”

过芦子关,只剩三郡之地,就到了京畿!

朔方节度使战死!

当务之急,必须立即再派一名大将去前线!

皇帝下意识指向梁王,正要喊出口,却停在了嘴边。

他突然记起眼下的局面。

梁王要是走了,他岂不是危险了?

伸出的手顺势一划,背到了身后:“众卿以为,谁堪临危受命,继任朔方节度使?”

朝中重臣都在殿内,原本是被他找来见证太子不肖的,如今也恰好商议边关军情。

齐国公第一个站出来道:“军情紧急,臣以为应由梁王先出兵救急,至于朔方节度使的人选,可明日召开朝会再议!”

皇帝冷笑:“怎么?偌大一个朝廷,连个像样的武将都找不出来?全都指望梁王?梁王去了朔方,河东怎么办?焉知突厥不会转攻河东?难道要梁王领着一支军队跟着突厥人跑?”

“臣有一个人选!”装睡了大半个时辰的谢太傅突然睁开了眼睛。

皇帝警惕地看着他:“太傅属意谁?”

谢太傅道:“臣举荐原右卫大将军池长庭出任朔方节度使!”

皇帝一时愣住。

“池长庭曾平定河西突厥十部之乱,实乃良将之才,再者,对突厥人来说,池长庭平乱余威犹在,由他出任朔方节度使,再合适不过!”

谢太傅年纪大了,说话略有些缓慢,字字句句说出来,有一种语重心长的感觉。

皇帝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一双眼如古井无波,却又隐隐露着一丝温和。

他知道,谢太傅这是给他台阶下。

罢池长庭,废太子妃,意外激起太子强烈反抗。

即便他有五千精兵在外,但终究是在外。

禁宫内,才是最容易流血的地方。

谢太傅虽然方才允许谢晋卿反对废太子妃,但终究不愿见他与太子起冲突。

让池长庭出任朔方节度使,是双方各让一步。

他收回罢免之令,池长庭则调离京城。

“池长庭——”皇帝缓缓开口,“你可愿将功赎罪?”

池长庭调离京城,东宫势力必然会被削弱。

而且池长庭没有真正打过仗,这一去……

池长庭对着他笑了笑,神色如常地行了一礼:“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皇帝目光灼灼道,“朕便授你为朔方节度使,即刻启程,赶往芦子关!”

池长庭愕然失笑:“即刻启程?兵马和粮草呢?陛下不会打算让我一个人吧?”

想弄死他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兵马在前线,粮草随后跟上,”皇帝淡淡道,“军情紧急,你先去把芦子关守住!”

李俨抬眸看他,道:“军情紧急,臣请梁王即刻启程,回守河东!”顿了顿,“焉知突厥不会转攻河东,总不能要池长庭领着一支军队跟着突厥人跑。”

皇帝面色一沉。

“太子所言极是,”谢太傅道,“六府七州皆反,河东、河西都要防备策应,请梁王即刻回守河东!”

梁王和池长庭一起离开,确实是息事宁人的路数。

皇帝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点下了头:“拟诏!”

拟诏原是中书舍人的事,但皇帝看着走出的崔久,想起他刚才也在“请陛下三思”的队伍里,心中便生出厌恶之意,目光一扫,指了另一人:“周仪过来拟诏!”

池棠正靠在太子殿下背后,一面努力压下对父亲出征的惊慌不安,一面皱着眉艰难地琢磨刚才那一番交锋。

突然听到“周仪”的名字,池棠怔了怔,悄悄从太子殿下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之前在偏殿,太子殿下提起过,陛下在审理赵王谋反一事时召见了周仪。

她进来时,看到周仪同蜀王、魏王站在一起。

周仪虽然已经拜了驸马都尉,但还没同上洛公主成亲,不至于陛下现在就看他像半个儿子了吧?

现在又弃了崔久,指定周仪来拟诏是怎么回事?

周仪到底做了什么,让陛下突然这么信任他?

池棠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也知道眼下没法问这些。

大殿内,君臣还在商讨边关军情及各种安排,周仪则伏案奋笔疾书。

池棠看了一眼父亲,得他淡然点头后,心里放宽了一些。

还是等会儿出宫再细问吧……

池棠又靠回太子殿下背上,觉得有点累。

她刚受了伤呢,能不能回去躺着了?好像应该没她事了——

“……令太子妃池氏随行监军,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池棠愣了愣。

竟然还有她的事?

她去监军?她一个半点军事都不懂的姑娘家去军情紧急的地方监军?还是监她父亲的军?

所以这是不罢官也不废太子妃了?改成将他们父女一起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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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离别 五月初七,清晨。

阳光刚刚洒上山道,鸟未喧嚣,花未醒,车马簇簇,人未行。

池棠坐在车上,靠在青衣怀里,同围在车前的姑娘们一一道别。

“非去不可吗?”陆子衫红着眼眶问道。

池棠点头,慨然道:“我身为太子妃,理应为国为君,鞠躬尽瘁!”

这话一说,周围的女孩子们看她就像见了鬼似的,跟昨晚爹爹说了这句话后满朝文武看他的表情一样。

昨晚皇帝提出让她去监军时,眼看太子殿下要出声反对,爹爹却先一步表示了欣然接受——

“小女身为太子妃,理应为国为君,鞠躬尽瘁!”

池棠估摸着,在场应该没人信他这句鬼话。

皇帝也不信。

当时皇帝的脸色变来变去,差点没收回成命。

接着陆先生、谢太傅等人也表示了支持,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不过,因为她有伤在身,还是争取到了今天早上再走。

爹爹是昨晚一出宫就离开了。

陆子衫震惊过后,仍是忧心忡忡:“你一个女孩子,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让池叔叔等等你怎么了?差这么一晚上的时间吗?”

池棠含蓄道:“军情紧急……”

军情紧急是真,但昨晚也确实催得特别急。

爹爹出了宫,什么都来不及交代就被催着离开了。

和他一起什么都来不及交代的还有梁王李熙,这俩就像是被人赶着走似的。

陆子衫叹了一声,道:“我总觉得你认识太子之后就没什么好事,想想你在吴县六年,连块皮都没破过,刚被封为太子妃,就要受这样的苦,你以前多怕疼,被针扎一下都没出血也要哭,现在人都这样了,还要强颜欢笑……”

说到伤心处,陆子衫忍不住低头抹眼泪。

池棠瞥见人群后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忙推了推陆子衫。

陆子衫犹不自觉:“我真恨不得你别做这个太子妃——”

“太子殿下!”池棠忙喊了出来。

陆子衫身子一僵,缓缓转回头。

人群之后,太子殿下高骑马上,神色清清冷冷,一双云雾缭绕的眸子定定地落在池棠身上,看也没看她一眼,淡淡道:“你们来送太子妃,这份心意,孤记下了。”

识趣的姑娘笑嘻嘻拉着不识趣的一起离开了,只留了太子殿下在马车前。

“我没有强颜欢笑……”池棠尴尬地解释道,“我是长大了,没那么怕疼了。”

他没有说话,翻身下马,走到车前,扫了一眼青衣。

青衣默默下了车。

池棠见他上车,又看了看他带来的浩浩荡荡一大串车马,不由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要跟我一起走?”

太子殿下默了片刻,突然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孤还得留下亲自督办军械粮草,不能陪你一起去……对不起……”

池棠有些尴尬,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指了指那一大串车马,“这些是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道:“这是让你带着路上吃用的。”

池棠咋舌:“这么多……会不会太多了?”

她自己家里收拾收拾,已经有七车了,陆子衫拉了一车吃用过来,杜容拉了一车过来,薛筝更是豪气,直接拉了三车过来。

但比起太子殿下,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得有——

池棠大约数了数,至少十几车吧?

“不多,”太子殿下道,“太子妃出行,理应如此。”

“可我带着这么多东西,会不会招贼惦记?”池棠有些担心。

太子殿下往外看了一眼,道:“李式会多带些人随你一起去。”

池棠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了李式,以及李式身后的泱泱一片兵马。

“殿下自己留足人手没有?”池棠忙问。

她要去的地方固然不安全,可太子殿下留下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他先是“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放心,孤不会置身险地。”

说罢,吩咐启程。

又抱着她低声道:“池公应下监军之事也是无奈,你若不离开,定会被接进宫作为人质,一旦进宫,恐怕会成为池公的制掣,倒不如出去了还安全一些。”

池棠点头:“我明白,爹爹总是为我好。”

他又道:“池公此去,恐怕赶不及守住芦子关,倘若被突厥攻破芦子关,战线就会拉长,光他一人难以支撑,孤必须留下调兵支援,还有军械粮草,都不容有失——”

“我知道!”

池棠听出了他话里的自责,往他怀里钻了钻,伸出手,想要环住他的身子。

可太子殿下看着清瘦修长,身板却很宽,她环不起来,只能改为搂住他的脖子。

“爹爹说过,一个人若是真的喜欢我,重视我,就不会荒废正事,整天只知道陪我玩,殿下虽然没有陪在我身边,但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保护我,我都知道的!”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殿下不要难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我就嫁给你!”

李俨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脸,只觉这女孩儿无一处不让他爱极。

他哽了许久,哑声道:“等秋收新粮送到,孤就去接你回来!”

池棠并不懂其中关联,只管弯了眸子笑道:“好!”

李俨也忍不住笑了,吻了吻她的酒窝,柔声道:“孤送你到宜君,过了宜君,李式会护着你往西去,芦子关一带太危险了,你去灵武郡,那里是朔方节度使的治所,离武威郡也近,孤让郭凉带兵过来援守。”

池棠听得心中一惊,忙问:“芦子关很危险吗?爹爹就带了展哥哥一个!”

李俨轻抚她的背脊,道:“没事,昨晚孤已经点了五百精兵追着池公去了,河西、陇右、河东、河南的调兵令都已经发出,凭池公的身手,不会有什么危险!”

“河东不是梁王的地盘?他会出兵吗?”池棠问道。

李俨道:“出不出兵都无妨,孤会陆续从其他地方调兵。”

池棠点点头,迟疑问道:“梁王昨天是不是带了兵回来?”

“五千精兵,列阵于山谷道外。”

池棠倒抽一口冷气。

“没事,孤与池公早已得知。”李俨道。

池棠惊讶看他。

李俨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梁王府的王黎吗?”

池棠更加惊讶:“他又偷偷报信了?”

上回梁王求娶衫衫,就是这个王黎偷偷送的信。

可上回是跟衫衫有关,这回呢?

“这人我们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也不知他是什么想法。”李俨道。

池棠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爱屋及乌,毕竟我跟衫衫是很要好的!”

李俨笑了一声,道:“那孤真是沾了太子妃的福。”

池棠嘻嘻一笑,贴在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娇娇道:“殿下昨天公然抗旨,可吓坏我了!原来早有准备!”

李俨搂着怀里的女孩儿,低头随意吻着她的发丝,柔声道:“你不是说了,谁都不能把孤的太子妃抢走。”

她忽然想起什么,扑向马车内侧。

李俨忙横臂托住她上身,手臂内侧不期然触到一片不可思议的柔软,顿时呆住了。

池棠很快从边上包袱里找出要找的东西,捧到他面前,得意地说:“我把册书也带上了!”

说完才发现太子殿下有些不对劲:“殿下怎么了?”

马车内本来就光线暗一些,太子殿下一双眸子幽幽深深,看着略有些瘆人。

“没什么,”太子殿下说着,圈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将她贴近怀里,“就是觉得,阿棠长大了……”

“我本来就长大了……”池棠刚嘟囔了一声,就见他低头吻来。

分别在即,有多少浓情蜜意都嫌不足。

池棠正闭眼迎上,忽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

她睁眼转开脸,正要问话,他的吻落在了侧脸上,有些烫人,旋即顺着下颌轻吻而下。

池棠轻呼一声,慌忙推他。

他却箍紧了她的腰肢,吻得越发用力。

池棠慌得不知所措,不自觉浑身发颤。

这时,车外青衣禀道:“姑娘,是画屏。”

画屏?

池棠再次推他,他终于停下了动作,用力抱了她一下,又松开,温柔吻了吻她的脸,掀起了车帘。

画屏刚刚走到车前,见到太子殿下也在,忙不迭施礼。

池棠冲着她笑道:“杜姐姐也来送我?”

画屏被杜娘子认作女儿之后,没有改卢姓,而是随杜娘子改了杜姓,记名为杜屏。

由于身份尴尬,画屏并不常出来走动,池棠也很少见到她。

不过今天杜容都来送她了,画屏却没有跟杜容一起出现,而是单独等在山谷道上,未免有些孤僻。

画屏起身后却道:“我随姑娘一起去朔方。”

池棠愕然。

画屏祈求地看着她,道:“母亲已经允了我,姑娘也允了吧?”

池棠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画屏自带了两辆马车,并入车队同行。

李俨放下车帘,将意图躲闪的女孩儿捞回怀里,道:“她如今身份不同,虽然跟着,也伺候不了你,孤挑了几名东宫的宫女给你。”

池棠见他没有再胡来,才略略松了一口气,道:“我倒是不缺人伺候,就是我没精神的时候,缺一个能替我做主的,现在好了,画屏和夏辉都在,我就高枕无忧了!”

夏辉昨晚就拎着包袱过来了。

周家出事后,夏辉辞了池棠回去照顾兄长。

这回回来,池棠也没问她周仪的事,只高高兴兴留了她下来。

但周仪的情况她还是很好奇的,现在想起来,就顺便问问太子殿下。

“周仪抓到了贵妃派去向赵王递话的人,”李俨道,“那人招供,前天夜里,贵妃派他去告诉赵王明镜遇害的事,让赵王与高氏联手,夺兵权,制造混乱,趁机杀了孤。”

池棠抽气道:“赵王谋反是真的?”

她一直以为是他们处心积虑陷害赵王来着!

“从周仪提供的证据来看,似乎是真的。”李俨道。

池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是真的?

“除了那个小内侍的口供,陛下还在赵王府上搜到了一些逾制的东西,以及赵王同外臣的来往书信,其中不乏野心勃勃之语。”

然后呢?

池棠仍旧疑惑地看着他。

李俨道:“周仪随驾避暑,陛下没有赐宅邸,而是借住赵王府上。”

池棠呆了呆,忙问:“你的意思是,周师兄伪造的证据?”

李俨摇头:“不知道,赵王谋反,也不完全是周仪提供的证据证明的,而是一人一句拼出来的——”

“据池公所言,张廷师与高浑勾结,想要说服他一起效忠赵王,不然就挟持你,池公自称忠心耿耿,不愿屈服,便杀了张、高,回池宅救你;”

“据你所言,赵王兵围池宅,是为挟持你令池公就范,陆先生则证实赵王确实兵围池宅,对你动手;”

“而周仪抓到的小内侍,则证明赵王与后宫互通,监听内廷;”

“一人一句,拼出了赵王谋反的轮廓,才会令陛下怀疑,至于后面搜出来的逾制品和书信,是陛下怀疑赵王之后才会出现的。”

池棠回味了一会儿,有些惊叹。

但是,光这样,皇帝就对周仪刮目相看了?

“周仪说,贵妃给赵王的话,是让赵王杀了池公,并未提招揽。”

池棠勃然变色:“他出卖我爹!”

“算不得出卖,”李俨道,“只是这一句证明了他与池公没有联系,而后他也没有站出来阻止陛下废太子妃,拟诏时提及让你监军,他也毫不犹豫地写了。”

中书舍人奉命拟诏时,遇到不合理的诏令是可以拒绝拟诏的。

昨天要是崔久拟诏,听到这一条,就算不反对,也会暂停下笔,等他们争出个结果了再写。

但周仪毫不犹豫地写了,这点让皇帝特别满意。

池棠突然打了个冷颤。

周仪踩着高氏和她上位,下一步想做什么?

她不敢想。

李俨握了握她的手,道:“孤打算将周仪外放,免得他走火入魔。”

池棠“嗯”了一声,靠进他怀里,轻声问道:“宜君还有多远?”

李俨展开她的手心,与她手指相扣,道:“还有一个时辰。”

她安静了下来。

李俨低头看她,脑袋枕在他心口,身子窝在他怀里,姿态乖巧柔顺。

他突然想起刚才陆子衫说的话,问道:“伤还疼吗?”

“疼。”她语气娇娇。

李俨蓦地一怔,忽生欢喜。

女孩儿在他怀里仰起脸,眨了眨眼,又红了脸,悄声道:“殿下亲亲我就不疼啦……”

……

“我这一路说不定磕磕碰碰也会疼……”

……

“想殿下想多了会头疼……”

……

“殿下想我会疼吗?”

……

第404章 青岗寨山匪 宜君县别过太子后,池棠一行人转向西北,过子午山,入顺化郡,沿着泾河支流循川而上,一直到方渠之前,都是宽坦的道路。

但是过了方渠,越往西北走,道路就越窄。

两旁山岭渐起,地势愈见险峻,就是不懂军事的池棠,看着道路两旁的崇山峻岭都觉得心里发慌。

更何况青岗峡真的有山匪。

“前面驿站的人说,青岗寨匪众号称三千——”

“这么多!”池棠吓了一跳。

她也就带了几百号人而已。

“怕什么?”何必十分自信,“我们这里随便哪个拉出来都能以一抵十,像我这样的高手、还有我们青衣,那就是一个打二十个都是不在话下!你要是不放心的话——

“只是号称!”李式忙解释道,“真实应该也就一千左右,剩余可能还有些老弱妇孺。”

池棠松了一口气,问道:“我们打得过吗?”

何必不高兴了:“我不是说了不在话下吗?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信——”

“绰绰有余!”李式答道,“臣已经将太子妃驾幸的消息放了出去,另外调了方渠驻军一同护送,谅那些匪众不敢动手!”

池棠终于放心了:“辛苦李副率了!”

“是臣分内之事。”

池棠回过头来安抚何必:“何叔叔,你武功高强我是知道的,但是这里我们地形不熟,还是听李副率的安排吧!”见他面色仍有不平,池棠又加了一句,“明天过青岗峡的时候,何叔叔别离我太远好不好?”眨巴眨巴眼睛。

何必面色一正,拍着胸脯道:“放下,明天我一定寸步不离跟着你,保证你一根汗毛都不会少!少了我就……”

池棠原本想打断他,忽然被媚娘拉了拉袖子,便将话咽了回去,靠回车里,将车窗留给媚娘。

如果不打断,何叔叔能说多久?

池棠刚这么一想,何必的声音就停了。

“怎么不说了?”媚娘有点着急。

池棠也奇怪地看过去,却见何必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了媚娘一眼,催着马儿跑开了。

不过一会儿,马车在驿站外停下。

池棠下了车,往西北面望了一眼。

这里已经看得到青岗峡的入口了。

此时天还没暗下来,但望过去已经觉得幽邃阴森。

池棠蹙了蹙眉,往驿站内走去。

安全起见,他们特意在青岗峡外的驿站歇一晚,等明天一早再赶往青岗峡,以便在天黑之前离开青岗寨的势力范围。

应该不会有事吧?毕竟她的几百号人可不是普通的几百号人!

池棠想着,心里一宽,翘着唇角朝驿吏点了点头。

突然,感觉有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得她头皮一紧,忙转头去找,却只看到墙角两三小儿好奇盯着自己看。

半个时辰后,莫三敲门进来,道:“问过了,是有一个人,当时就站在那些孩子边上,离得最近的那个孩子说那人左眼眼角有一道疤,问了一圈,确定不是驿站里的人。”

池棠脸色变了变,道:“你去跟李副率说一声,明天过青岗峡小心点!”

……

青岗峡北岭,一座城寨依山而建。

哨塔立于绝壁之上,夜幕降临后,火杖熊熊,照出塔中女子惊讶的神情。

“池长庭的女儿?你确定。”

“确定。”男子低沉应道。

女子惊讶过后,眉心一拧,凤眸凌厉:“这群老不死的,竟敢骗我!”

“也没有骗我们,属下听到驿吏称呼她为太子妃,确实是京里出来的贵人。”男子道。

女子冷冷一笑:“京里出来的贵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自己怎么不敢动手?来教唆我们当替死鬼!”

男子默了片刻,道:“不是教唆,大当家收了他们的财物。”

女子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

男子垂眸不语,面无表情。

女子凭栏东望,只见山岭重重,方渠驿站更在远山之外。

她出了一会儿神,突然问道:“听说池长庭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你见过没?”

“没见过。”

“那池长庭的女儿呢?美不美?跟我比怎么样?”女子兴致勃勃问道。

男子看了她一眼,道:“还是个小姑娘。”

“怎么样的小姑娘?”

男子微微一怔,道:“狡猾的小姑娘……”

女子突然感兴趣地问道:“我们要是劫了池长庭的女儿,会怎么样?”

男子抬眸也朝东面望了一眼,道:“两年前,姚无忌这么做了,三天后,池长庭攻破吴兴王府,又过半年,姚无忌死于池长庭之手。”

女子啧啧道:“是不是真这么厉害?”

男子道:“大当家可以一试,属下就不奉陪了。”

“瞧你这点出息!”女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话音刚落,突然,“嗖”的一声,似暗器破空。

两人急忙侧身闪避,却又听得“噗”的一声,哨塔上的火把灭了。

哨塔上安静了一瞬。

“掌火来!”女子厉声道。

火把燃起,照了一圈,在地上找到一块牌子。

一块极其简陋的木牌子,好像是从柴房随手捡来的。

木牌上,不知道用什么工具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字——

“池”。

……

第二天一早,池棠就从驿站出发了,等走到青岗峡时,刚到巳时。

因为地处西北,又是山间,道旁两岭上已经染了秋意。

举目望去,日色明媚,天青如洗,雁过鸣声徐徐。

真是一点紧张的气息都没有。

“真的有山匪吗?”池棠忍不住问道。

“西北向半山以上三分处,雁云以北两分处有人。”青衣道。

指得这么清楚,别说池棠,画屏和夏辉也忍不住伸到窗口去看——

……

女子愣了愣,不敢置信地指着山下:“她们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

男子面无表情道:“这么远看不清,大当家心虚了。”

山下的人不可能隔了这么远看到藏在树丛中的他们,他们当然也看不清山下的人。

顶多看到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拉开了,依稀有人露出了脸。

“我总觉得被发现了……”女子喃喃说着,目光从队伍的前端看到尾端,又从尾端看到前端,叹了一声,道:“这么一只大肥羊,真就放跑了?”

男子道:“现在动手也还来得及。”

女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第405章 捡了一个男人 池棠张望了一路,所见只有鸟语花香、天下太平。

眼看过了青岗峡地界,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有一点点小失望:“本来还想着也许能剿个匪什么的……”

李式正好驱马过来,隔窗听到这么一句,不由莞尔,随即禀道:“前面就是石沟驿了,今夜宿石沟驿,明日清晨启程,午时左右可以到回乐城,太子妃以为如何?”

池棠当然说好。

这一路的行程都是李式安排的,一直都很妥当。

只不过今天出发得早,现在到得也早,这会儿就进去休息,有点辜负她过剩的精力。

于是下了车后,池棠就带着姑娘们在附近闲逛——不,是督察驻军。

好歹她也是皇帝封的监军啊!

石沟驿,名字听起来是个驿站,实则是一座驻兵三百的城寨,长官是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名叫雷武,官任校尉。

现在被抓来给太子妃殿下介绍石沟驿的驻军情况及风土人情。

池棠一边听着,一边打量四周,只觉荒芜一片,不由问道:“附近水源在哪里?”

雷武道:“城东五里有一条河,名叫安乐川。”

石沟驿城周围寸草不生,临近安乐川才见绿意。

远远望去,黄花碧草,水如白练,令人眼前一亮。

雷武见同行的姑娘们都面露惊喜,咧嘴笑道:“咱们这儿的安乐川还小,往上游去,到了回乐县,那河面就宽了,花花草草也多,过路的人都称回乐是塞上江南呢!”

池棠抿嘴一笑,道:“那我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说着,往水边走去。

奉太子令随行侍奉准太子妃的东宫女官干咳一声,劝道:“明日进城,回乐当地官员会来迎,太子妃少不得要应酬一番,今天还是不要太累了。”

池棠想想也是,从善如流道:“那就回去吧!”

正要转身,突然听见媚娘惊叫出声:“那里、那里有个死人!”

……

次日清晨,池棠梳洗罢,正要坐下吃早饭,突然想起昨天的事,便抬头问道:“那人醒了没?”

昨天在河边看到的那人没死,只是重伤昏迷。

池棠便让人抬回来救治一下。

这对池棠以及池棠身边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要紧事,谁也没特意盯着。

因此池棠问了之后,谁也答不上来,只得派个人去问。

去问的侍女很快就回来了,道:“那位郎君醒了,想当面感谢太子妃救命之恩。”

池棠细嚼慢咽吃完早饭,才道:“发现他的不是我,救治他的也不是我,你让他去谢媚娘和御医好了,谢完找个人送他回家!”

侍女应声再去。

池棠这边,则是要准备启程去回乐县了。

然而刚出房门没走几步,边上就窜出一人。

虽然被拦下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是你救了我?”

嗓音浑厚低沉,还怪好听的。

池棠不由转头看他,却吃了一惊。

昨天救下这人时,她只粗粗看了一眼,除了身形高大健壮外,就是觉得真的伤得挺重。

到此时才刚看清这人的长相。

竟然长得怪好看的!

轮廓硬朗,五官俊美,鼻尖微微一勾,显得又冷又邪。

说她以貌取人也好,反正觉得这人不简单。

“是不是你救了我?”男子走近一步,再次问道。

池棠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算是吧,其实是我家大夫救了你。”

男子眸中幽光一闪,又走近一步,唇角微勾,语气比方才明显温柔了一些:“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池棠……

池棠只觉见了鬼了!

不!不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发展!

“要不你先去报答我家大夫?”池棠小心翼翼建议道。

男子笑了起来:“你不想要我报恩?”

池棠认真点头:“施恩岂能图报?我不是这样的人!”

男子含笑道:“好!”

池棠略略松了一口气,问道:“你的伤还好吧?”

“还行,死不了!”男子浑不在意地说。

看他的样子也确实死不了。

昨天捡到时还遍体鳞伤,现在虽然摇摇晃晃的,但至少也能站起来了,可见身子是很结实的,说不定还是个练过武的。

池棠越打量他,越觉得这人身份不简单,便想结个善缘:“我还要赶路,就不奉陪了,你家住何方?我留几名家仆送你回去。”

男子皱眉想了一会儿,语气沉重道:“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

这是池棠第二次遇到受伤失忆的人。

这下长得好看也不顶用了,她对受伤失忆这种事有种发自内心、深入骨髓的厌恶。

听男子说完那句话后,池棠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反正这么个满身是伤都能跑来跑去的大男人,也用不着她多管闲事!

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个阴谋失忆的?毕竟她作为太子妃殿下,身份也是很尊贵的,会有很多坏人想骗她。

不过她还是把宫里派给她的两名御医留了一个下来,至于本来打算留的家仆,就当自己从来没说过了。

御医那是皇帝给的,家仆却是自己的。

然而启程出发没多久,李式就报了过来:“那人同常御医一起跟上来了,说是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决定跟在常御医身边以图报恩!”

这还缠上了不成?

池棠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

李式沉眸想了想,道:“从他昨日身上穿的衣料来看,非富即贵,身上的伤大多是刀伤,有可能出身行伍,但我问了雷校尉,却是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这就难办了。

池棠皱着眉问道:“你说什么人受伤的时候只穿中衣?”

昨天捡到这名男子时,身上就穿了一件中衣,也是看得人大惑不解。

李式支吾着答道:“雷校尉说,有可能遭了山匪,毕竟这里距离青岗峡不远……”

还有一点他没好意思对太子妃说。

听说青岗寨的匪首是个二十八岁的女子,这男子生得健壮俊美,说不定正合女匪首的意……

池棠点点头,觉得也有可能。

“你让商侍医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第406章 给你报恩的机会 “他头部受过重击,里面有血块,失忆……可能是真的。”商陆说得不太确定。

池棠睨了他一眼:“上回那个你也说是真的!”

商陆不服:“失忆这种事本来就很玄乎,你问街头的神棍都比问大夫强!”

说的也是……

池棠想了想,问道:“他脑袋里的血块有办法不?”

商陆道:“这个好说,我给他扎几天针就好了!”

“几天就可以了?”

“几天不行就十几天,十几天不行就二十几天。”

“行吧……”池棠也不强求,“那就拜托你了。”

商陆走后,画屏忍不住问道:“真要留下那个人?”

池棠点头:“先留着吧,李副率说他身上的伤很像行军打仗留下的伤,现在正跟突厥人打着仗,说不定是在前线受伤的将士,要真是这样,丢下他不管就罪过了。”

“可我总觉得这人……”画屏蹙着眉,形容不出来心里的感受。

“这人感觉挺危险。”夏辉接过来说。

画屏连连点头。

其实池棠也这么觉得。

这人虽然号称失忆,但一点也没有失忆后的不安,言谈举止都十分强势,看得出是个久居上位的人。

倘若真的是受伤的将士,应该身份不低。

池棠想了一会儿,又唤来李式,问道:“这人会不会是从芦子关过来的?”

她行到半路就听说芦子关失守了,但失守也不代表一泻千里,父亲赶到后很快拉起了防线,将突厥兵暂时挡住了。

既然失守,难免有伤亡,这人会不会是在芦子关一役中受伤逃回的?

李式却摇头:“芦子关离这里不近,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跑不了这么远,怎么也应该是灵武郡的将领。”

“灵武郡也在打仗?”池棠吃了一惊。

李式道:“虽然突厥主力在芦子关,但其他地方也有小股突厥人流窜,昨天听雷武提起,三天前就有突厥人偷袭灵武郡边城,这人说不定是在那次战役中负伤,如果是这样,可能是回乐或者定远城的将士。”

池棠点点头,道:“等会儿进了城,你去打听打听回乐和定远有没有失踪的将士,”想了想,特别嘱咐了一句,“可不能因为人家失忆就歧视他。”

李式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谁歧视了?失忆这种事,正常人都是同情吧?

池棠说完了,摆摆手:“你去忙吧!”

李式没有走开,抬头望了望前方,道:“北地尚武,民风不驯,灵武太守韦乐又是赵王妃的族叔,恐怕不好相与,等会儿十里亭郊迎时,太子妃不必下车说话,臣与戚司则来应付即刻。”

太子殿下派到池棠身边的女官姓戚,名叫戚兰,任东宫司则,掌礼仪参见。

这个官职简单来说,就是盯着别人对太子妃尊敬点。

池棠自然没有异议,点头道:“你安排就是,”忽然心中一动,吩咐道,“去把那个失忆的喊过来!”

那个失忆的是大步流星走过来的。

人高腿长,走路带风,轻轻松松追上了行驶中的马车,手往马车前座上一按,就要跳上来。

青衣目光一利,突然出手砍他小臂。

男子反应也快,迅速把手收了回来,目光锐利看向青衣。

“让他上来吧!”池棠道,心中疑窦愈深。

身手不差,身份不俗,这人会是谁呢?

男子手在前座一按,动作敏捷地跳上马车,坐在青衣身旁,不等池棠开口,便皱眉问道:“你真的是太子妃?”

一边问,一边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

池棠手一伸,拿起随身携带的册书,抱在怀里,冲他甜甜一笑:“是啊!你看,这是我的太子妃册书!”

男子面色微沉,又打量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梳着未婚发髻?”

池棠摸了摸头发,道:“刚封的太子妃,还没大婚。”

男子沉着脸不说话了。

池棠笑眯眯地将册书放回去。

男子忽然问道:“你见过太子吗?”

“见过啊,怎么了?”池棠回头看他,却见他目光灼灼,好像想起了什么值得兴奋的事。

“哪里见的?怎么见的?他长什么样?”

“你问这个干什么?”池棠不明所以。

男子一手撑在车门上,扬眉笑了笑:“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说不定太子妃见过我?”

池棠呆了一呆,颤巍巍抬起手,指着他道:“你、你、你放肆!”

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能觉得自己是太子?你咋不觉得自己是皇帝呢?

男子笑吟吟看着她:“太子妃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有个鬼道理!

池棠怒极反笑:“我没见过你,但是我见过很多次太子殿下,在清晨见过,在中午见过,在黄昏见过,春、夏、秋、冬都见过,在皇宫、在东宫、在我自己家里,在京城、在江南,我见过他无数次!笑着见,哭着见,恼着见,怎么见都有!至于他长什么样——”哼了一声,“反正不是你这样!”

男子一边听着,一边慢慢收了笑容,等她说完,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叹道:“是我妄想失礼了。”

池棠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男子意兴阑珊地笑了笑,问道:“太子妃召见我,有什么吩咐?”

池棠这才发现自己找了他过来,反被他牵着话问了许久,心中懊恼,板起脸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子似笑非笑道:“记得你救了我。”

池棠面无表情继续问道:“记不记得怎么受的伤?”

男子想了想,答道:“被人砍伤的。”

“什么人?”

他拧眉苦思良久,摇头:“想不起来了,不过好像有很多人。”

听起来更像是打仗受的伤了。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

男子摇摇头,又四周张望了一会儿,道:“我看着四周景物,既熟悉又陌生,会不会我就住附近?”

这附近,不就是回乐县?

池棠精神一振,道:“虽然我施恩不图报,但是看你好像不报不舒服,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愿闻其详!”

第407章 下马威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07章下马威巳时近午,北望见杨柳长亭,亭外翘首迎候者芸芸。

李式掉转马头往后走了几步到太子妃车驾前,禀道:“前面就到十里亭了,灵武郡太守及辖境内六县县令、十姓家主都已在长亭外迎候!”

车里的太子妃“嗯”了一声,声音带着惺忪未醒的娇懒。

李式犹豫了一下,道:“太子妃还是醒一醒吧,或许有需要你开口的地方。”

里面那少女似乎打了个哈欠,语声困倦道:“我知道了,放心吧……”

边上有人嗤笑了一声,道:“这么多男人在,还要一个小女子出面,大丈夫颜面何在?”

李式看了他一眼。

那个捡来的失忆男子已经换上了锦衣佩剑,骑上了高头大马,身姿轩昂,眼神睥睨——

不得不说,拿来开路挺威风的。

李式不是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也不与他计较,反而冲他点点头,道:“你既在这个位置,倘若有人对太子妃无礼——”

“铮——”佩剑赫然出鞘三分。

“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身后的女人无礼!”男子傲慢道。

“从来?”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太子妃半张脸,“你想起来了?”

男子皱眉想了想,仍是一脸傲慢:“虽然没想起来,但肯定是这样!”

池棠有些失望,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的伤还没好,行不行?”

男子勃然变色:“行!怎么不行?这世上就没我不行的事!”

面对如此强悍的自尊心,池棠默默放下了帘子。

让这男子充作护卫,是她一点小小的考量。

李式说灵武本地官绅可能不太友好,虽然她既不介意也不害怕,但能镇压一下自然更好。

倘若她随手救的人真的是灵武郡内一号人物,等会儿被本地官绅认出来,也能令他们有点忌惮。

就算没被认出来,这么个人护卫车驾,也是挺威风的。

这么优秀的强势和傲慢,不拿来对着敌人太可惜了。

队伍到了十里亭外,停下。

随后就是一阵你来我往的客套话,池棠靠在车壁上,抱着册书,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臣等已备下薄宴,为太子妃接风,还请太子妃赏脸。”寒暄过后,韦乐提出了邀请。

这邀请也是在预料之中的,戚兰便依计划婉拒:“太子妃路途劳累,饮宴之请,容后再提。”

韦乐叹道:“臣与诸位同僚、十姓家主天不亮就在十里亭等候太子妃,有几位长者虽年迈体弱,仍旧从他县赶来拜见——”摇头叹息,“我等都是粗鄙之人,原不够资格亲见太子妃玉颜,不敢有怨,只是灵武郡地产微薄,我等已是倾尽所有以奉贵人,望太子妃不弃!”

言毕长拜。

还没拜下,突然听到“铮”的一声,随后头顶一凉——

韦乐忙抬手一摸,已是脑袋空空,回头找了找,帽子竟然被削掉了大半截,掉在地上。

同行众人无不变色。

那罪魁祸首慢悠悠地将长剑挽了个剑花,指着韦乐,冷笑道:“既然知道自己粗鄙,哪来的脸请太子妃赴宴?你们见别人家女眷也是拉着马车非要对方赏脸的?东宫正妃,竟是由你们想见就见,想请就请?”

韦乐噎了半天,怒喝道:“你是何人!”

池棠听到这里,未免有些失望。

灵武郡的大人物今天差不多都到齐了,竟然没人认得这失忆男子,难道他不是本地的?

外面的事池棠没怎么在意。

就算没有这男子出手,李式也不会让她受迫赴宴。

这群人就是想挤兑挤兑她,给她个下马威罢了,不敢真的动手。

但她是敢的。

她只是来这边暂住,又不需要跟人打交道,把人得罪光了也无所谓。

要是屈服了去赴宴,才真是丢了爹爹和太子殿下的脸。

不过那男子也真是强势,自从睁开眼后,对上谁都没落过下风,现在一个人对上灵武郡十几位实权人物,也仍是态度傲慢,丝毫不让。

想动口就动口,不想动口就动手。

长剑挥舞了几下后,外面的动静就被压了下来。

“是臣等唐突,臣这就回去令女眷拜谒太子妃!”韦乐的语气里满是不忿和屈辱。

但男子还嫌不够:“尔等粗鄙,想必还不通拜谒太子妃的礼仪,先递了名帖过来,让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教授过礼仪再来拜谒!”

这些原是正常参见之礼,只是池棠毕竟还没正式嫁入东宫,所以韦乐等人不照这个礼来也是没问题的。

可男子既然提出来了,韦乐看看一旁的东宫女官,只能咬牙称是。

“还不快迎太子妃进城休息!”男子喝令道。

车马缓缓驶动起来。

进城,入节度使府。

池棠下车时,看了一眼站在车旁的男子,赞赏点头:“干得不错!”

男子扬眉一笑:“太子妃可有赏赐?”

池棠转头吩咐莫三:“晚饭给他加个鸡腿!”

男子失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还能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不成?”

池棠睨着他道:“那你想要什么?”

男子笑道:“想请太子妃赐名!”

池棠想想,可能一时半会儿查不到他的身份,恢复记忆也不知道要多久,一直没个称呼实在不方便。

于是点头道:“你不是失忆了吗?那就叫失忆吧!”

取个名嘛,能有多费事?

……

午后,池棠睡了一觉。

醒来时,就看到画屏、夏辉、媚娘和戚兰四人围坐在院子里,中间摆着一只桌子,桌子上堆满了拜帖,她们四人正在拆看。

“怎么这么多?”池棠惊讶问道。

她在京城都没收到过这么多拜帖。

戚兰冷着脸道:“一时没来得及换掉原来的门房,就给递进来这么多帖子,什么样的人家都有,不过是恶心我们罢了!”

“就是!”媚娘将手里的拜帖狠狠往地上一丢,还泄愤地踩了两脚,“商户女都敢递拜帖,呸!”

池棠却是心中一动,道:“灵武郡是不是也开了茶马互市?”

姑娘们抬头看她,脸上一色迷茫,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茶马互市是太子殿下两年前推行的一项政令,让中原的商户来边关同异族人做生意;我听爹爹提起过,有不少商户是拿着东宫给的茶马引来边关做生意的,也不能一味拒之门外——”

池棠弯腰捡起媚娘刚丢掉的帖子。

“具体有哪几家我也不清楚,你们把商户的拜帖归在一起,回头戚司则派个人去见见她们就可以了!”

说着,将手里的拜帖递给戚兰。

目光不经意掠过拜帖上的字,忽然一怔。

“这个……”她收回拜帖,仔细看了一遍,重新递给戚兰,“把人带过来,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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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久别重逢 被带到池棠面前的是两名少女。

大的十八九岁,水红罗衣,姿容窈窕明艳,行止干净利落;

小的十三四岁,绿衣白裙,比起红衣少女的美貌出众,就显得普通许多,眉眼间露着孱弱,脸色较常人更苍白一些,行动间也可见怯弱之态。

池棠看过红衣少女之后再看她,不由蹙了蹙眉,轻叹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红衣少女眼眶一红,拉着绿衣少女一起跪了下来,对着池棠实实在在磕了一个头,语声微哽:“劳姑娘惦记,今年三月后,就没吃过药了,大夫说她年纪大了,只会越来越好。”

池棠点头道:“我也带了大夫,让他给秋光看看吧!”说着,就让人去请商陆。

这两名少女,便是两年不见的春曦和秋光。

池棠让人拉了她们起来,坐到身边说话。

“我一直以为你们还在江南,怎么跑这里来了?”池棠问道。

春曦道:“本来也是在江南的,秋光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后来遇到个大夫说,她越是不动,就越是虚弱,建议我带她四处走走,恰好这时沈姑娘问我要不要来北面帮忙,我就带着秋光来了——”含笑看了秋光一眼,“本来还担心她受不了沿途颠簸,没想到越往北面,反而身子见好了!”

池棠也看了秋光一眼,笑道:“也可能是长大了身子就健朗一些,我小时候也不太好,现在就很少生病了!”

春曦却脸色一变,含怒道:“姑娘是被锦屏害的,锦屏走了,姑娘身子就好了!”

这样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池棠笑嘻嘻点头。

一直没开口的秋光轻轻拉了拉春曦的袖子,小声道:“应该叫太子妃了……”

春曦怔了怔,感慨道:“一别两年,姑娘竟然要做太子妃了……”

池棠精神一振,立即从边上翻出册书给她看:“这是我的太子妃册书!”

春曦失笑,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又放回她手里,叹道:“姑娘一直是个有福的!”

青衣听到这句话,转头往里看了一眼。

一个自幼丧母的姑娘,被身边人背叛过,抛弃过,遭遇过绑架、刺杀,经历过阴谋、阳谋,如今又被当朝皇帝驱逐到战火四起的边关——

旁人只看到她的福,谁知道她的祸了?

可那个被夸有福的姑娘似乎也忘了自己的祸难,也笑得眉眼弯弯,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阔别两年,发生了很多事,说起来没完没了,这一趟旧还没叙完,天就黑了。

池棠便留了她们吃饭。

春曦听到她吩咐人备膳时,脸色变了一变,拉着她低声道:“今天中午的接风宴,还好姑娘没去,我听说他们有所安排——”

“什么安排?”池棠眉心一皱。

春曦顿时恍惚了一下。

刚见时,只觉得她长大了许多,但笑起来还是甜甜软软,和记忆里一样。

可现在眉心皱起,眼里竟然露出几分厉色。

“什么安排?”池棠见她怔愣,又问了一遍。

春曦回了神,低声道:“七天前,太守府的姑娘做寿,我碰巧有事去找太守夫人,偶然听到韦姑娘同傅姑娘说话,说要在宴席上加点料,让姑娘出糗。”

韦姑娘是太守韦乐之女,傅姑娘是灵武十姓中傅氏之女。

池棠沉眸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

春曦见她如此镇定,不由又是一愣,随即笑道:“姑娘如今这身份,就是不去赴宴也没什么,不过这些人总觉得姑娘来者不善,一计不成,可能还有下一计,姑娘还是要小心为上。”

池棠弯了弯眸子,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晚膳后,春曦和秋光就告辞了。

池棠吃饱了闲着,索性送她们出去。

月下慢行轻语,蓦然间,灯影宛转而动,抬眸,恰见一人转廊而出,面部轮廓明暗有致,衬得一双眼尤为深邃动人,就连池棠也多看了一眼。

正要继续前行,却发现秋光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她,只见她睁大了双眼,呆呆看着已经避让到一旁的失忆。

失忆敏锐地迎上了她的目光,皱了皱眉,又挪开了眼。

池棠心中一动,问道:“你认得他?”

秋光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池棠在问她,慌忙摇头:“不认识!”说罢,低下头仓促前行。

池棠一直将春曦和秋光送到了大门口,一回头,就看到失忆抱臂靠在道旁路边,仍旧皱着眉,望着大门方向。

“你认得刚刚那两人?”池棠问道。

失忆摇头。

“那你跟着看什么?”池棠不解。

失忆笑道:“我是跟着你啊!”

“跟着我干什么?”池棠冷下了脸。

失忆又朝门外看了一眼,站直身子,道:“我就是看尊贵的太子妃殿下亲自送两个民女到大门口,觉得好奇罢了!”

池棠脸色一缓,又问:“你真的不认得她们?”

失忆摇头。

“还是没想起什么?”池棠又问。

失忆仍是摇头。

池棠有些失望。

走了两步,想起刚才秋光看到失忆时的失态,又回过头打量了他两眼。

不是认识,难道是看上了?

“怎么?终于发现我比你家太子好了?”失忆挑眉道。

池棠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人。

走了没几步,又回头道:“明天我要赴宴,你随我一起去——”想了想,特别叮嘱一句,“要凶一点!”

虽说她一直不去赴宴也没什么,可躲着终究没什么意思,何况她手里又不是没人。

这些人现在抵制她,以后爹爹来了也一样抵制爹爹,要是能在爹爹来之前把这些人的气焰打下去,岂不是帮到爹爹了?

……

接风宴定在第二天傍晚,傅氏的私家园子里。

不过没有太守、县令之类的,池棠只接受了女眷的宴请。

至于春曦的提醒,应对起来也很简单,带上商陆现场验毒就是了。

什么?主人家不高兴?

不高兴也得憋着,太子妃安全为上。

不过眼看宴席过半,池棠都快吃饱了,也没出现什么乱子。

莫非她防得太严导致对方放弃了?

池棠一边欣赏歌舞,一边闲闲地想着。

却在这时,突然发现韦夫人同傅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第409章 欺负她胆小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09章欺负她胆小园子是傅氏的园子,但因为今晚宴请准太子妃,里里外外都进驻了东宫内卫及宫女。

宴席入口,李式和失忆分立左右,都是身姿挺拔,仪表堂堂。

尤其是失忆,换上太子内卫的制服后更是俊美耀目,看得来送菜的傅氏婢女眼睛都直了,手里端的汤羹也忘了送出去。

商陆只好自己自己接过来,斜了失忆一眼,摇头叹道:“祸水啊祸水!”

失忆抱剑而立,神色自负:“比起你们太子如何?”

商陆嗤笑一声,道:“省省吧!我们小棠、我们太子妃被太子殿下哄得那叫一个服服帖帖、死心塌地,连她爹都往后靠了!”

失忆轻哼一声,口中低念了一声“小棠”,问道:“是她的小名?”

商陆没理他,将确定过没有加奇怪料的汤羹递给冬芒,由她亲自送进去。

其余与宴者的汤羹则由傅氏婢女端送着鱼贯而入。

商陆背着手,无所事事地看着上菜的婢女从面前走过,汤羹的香气飘在鼻尖,闻得他食指大动,随手指了一个婢女道:“这个给我也来一份!”

菜肴都是有备份的,很快就给商陆送了一份过来。

这是一道炖得极烂的肉羹,不知加了什么调料,无比鲜香。

商陆尝了一口,惊艳得不行,朝边上的傅氏婢女问道:“这是什么肉?怎么这么鲜美?”

“怎么?京城那边不吃这个?”却是失忆抢先开口答了,垂眸斜视,一脸“你们京城人真没见识”的表情。

商陆气笑了:“你一个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的,还学人家搞地域歧视?”

失忆撇了撇嘴,道:“蛇羹而已,不过加了点——”

“蛇、蛇、蛇羹?”商陆惊得汤匙都掉了,砸在碗里,“哐当”作响。

李式也变了脸色。

失忆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大男人居然怕吃蛇羹,丢不丢人?”

商陆喃喃道:“大男人不怕,可小姑娘怕啊……”

……

“蛇羹!”

池棠惊叫一声,下意识将面前的碗丢了出去。

青衣眼疾手快地接住,眸光一扫,手里汤碗转向飞出,“啪”的一声,砸在傅夫人桌上。

画屏和夏辉也丢了手中汤匙,脸色难看。

场面一时惊乱,引得门外李式和失忆一同领兵闯入,几个眨眼间,就将所有人都包围起来。

“太子妃这是干什么!”傅氏长女离座跑到傅夫人身旁,冲着池棠横眉恼怒道,“所有菜肴端上来之前都有御医查验过了,不过一道普通的蛇羹而已,也冒犯到太子妃了?”

池棠攥紧手心,板着脸没有开口,只冷冷看着傅夫人,但身上因那道蛇羹起的疙瘩还没消下。

确实是一道普通的蛇羹,她们就是明摆着欺负她胆小!

而她也确实胆小!

好生气!

“放肆!”戚兰怒喝一声,站出道,“傅氏呈上来的菜单上分明没有这道蛇羹,你们竟敢擅自变换菜单,冲撞太子妃殿下!”

傅夫人按下傅姑娘的手,起身施礼,悠悠道来:“太子妃有所不知,这道蛇羹是我傅氏的家传菜谱,必须用沙漠里的金环蛇烹制才是一绝,原本是该写在菜单上进献给太子妃品尝的,可惜这金环蛇不容易抓获,找遍整个灵武郡都没收到足够的金环蛇,因此没有写上菜单,可巧今儿一早突然有捕蛇人送来十几条金环蛇,只只肥美,便临时加了一道蛇羹——”

她叹了一声,神色惆怅惋惜。

“太子妃驾临,傅氏理应竭尽所能进献珍馐佳肴,实在是没想到太子妃会害怕一道蛇羹,确实是臣妇的过失,请太子妃责罚。”

说罢,又是悠悠一叹,缓缓下拜。

要不是得过春曦的提醒,池棠差点就信了。

傅夫人才弯了一下膝盖,就被傅姑娘拉了起来。

“蛇羹本来就是我们灵武本地人常吃的一道菜肴,就是韦夫人来了这里,也入乡随俗了,谁会想到堂堂太子妃,连蛇羹都不敢吃,这怎么能怪我娘?”十四五岁的姑娘美眸圆睁,据理力争的模样显得耿直又天真。

韦夫人也站起来道:“确实如此,灵武人都好吃蛇羹,傅夫人并非有意冲撞太子妃。”

又有一位夫人笑道:“金环蛇虽然剧毒,但做成了蛇羹却是佳肴,我们灵武人都是吃惯了的,实在没料到会有人连一道菜都会怕!”

韦夫人笑着道:“可别乱说,我们京城人也不是谁都怕的!”

又一人笑道:“太子妃毕竟年纪还小,娇生惯养的,实在不该来我们这种荒僻的地方!”

“是啊!做成了肉羹都怕,那要是见到了活蛇可怎么办?我们这儿就是城里也是会有蛇虫出没的!”

池棠听得毛骨悚然,差点没跳起来。

还好青衣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没事,没有。”

池棠松了一口气,环顾周围,人人脸上带笑,讥讽之意自眉梢眼角流出。

连失忆也一副“你大惊小怪”的表情。

池棠深吸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果真灵武这边的人都爱吃蛇羹?”

傅夫人含笑道:“怎么敢骗太子妃?我们都是吃的。”

池棠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是吗?吃一口给我看看?”

傅姑娘主动将自己那碗端了过来,傅夫人动作优雅地舀起一匙肉羹,面色如常地吃了下去,抬起头,笑吟吟看着池棠。

池棠将目光挪开,落在韦夫人身上。

韦夫人微微一笑,也端起面前的蛇羹吃了一口。

池棠目光依次扫过在座每一个人,几乎人人都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偶然有面露难色的,也在周围人的目光催促下,咬牙吃了一口。

待所有人都吃过后,傅姑娘嗤笑了一声,道:“我们都吃了,太子妃敢不敢吃?”

“不得无礼!”傅夫人呵斥了一声,又转向池棠柔柔一笑,“太子妃也来尝尝吧?”说着,便令人再上一份。

“我还是不吃了。”太子妃语气软软地说。

此时,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冲傅夫人笑了一笑。

傅夫人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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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敬金环军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10章敬金环军池太子妃弱柳扶风地扶着身边侍女的手,环顾四周女子,脸上带着由衷的赞赏。

“我来这里之前,就听说北地民风悍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连闺阁女子也胆气十足,蛇虫猛兽都不在眼里,难怪可以出姑臧县主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傅夫人掩唇一笑,道:“太子妃谬赞了,我们怎么敢比姑臧县主。”

“傅夫人不必谦虚!”池太子妃严肃地说,“眼下六府七州皆反,突厥人来势汹汹,听说灵武郡的军队都去支援芦子关了,我本来还很担心突厥人来犯灵武郡,现在我放心了!”

席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池太子妃目光灼灼看着傅夫人:“武威郡能出一支天下闻名的娘子军,仅仅一步之遥的灵武郡凭什么不能?我们灵武郡的女子难道就比武威郡的女子差了?”

傅夫人嘴唇一颤,刚要开口,却见太子妃殿下突然俯身,从桌上拿起斟满之后就没动过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随后狠狠往地上一掷。

“我决定了!我要建一支灵武郡的娘子军!”她大声宣布。

随后手臂一扬。

“抗击突厥,保家卫国,舍你们其谁!”

手一指戚兰。

“在座这些人,都将是灵武娘子军的中流砥柱,你把人都记一下,一个都不许漏!”

戚兰肃容应下。

韦夫人脸色大变:“这如何使得——”

“当然使得!”池棠不由分说打断了她的话,“你们都是勇敢的姑娘,我身为东宫正妃,也为你们感到骄傲!李副率——”

“臣在!”李式行礼应道。

“她们毕竟没有经验,这支娘子军就先交给你来训练,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李式应下。

“太子妃——”

“不必谢我!”池棠说着,俯身给自己又添了一盏酒,抬起酒盏,敬了一圈,“该是我敬诸位!”

再次饮尽摔杯。

“今日杀蛇为盟,建灵武新军,便以金环为号,称金环军!”

“愿诸位金环军将士功成名就、彪炳史册!”

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说完这一句,太子妃殿下又弱柳扶风地靠在了侍女身上,抚着额角柔柔弱弱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娇生惯养、胆小怯弱,就不共襄盛举了——”叹了一声,幽幽道,“我有点不舒服,回府吧。”

青衣低低应了一声,同夏辉一起,扶着池棠离开了。

戚兰尽责地率众宫女留下记名。

失忆留了一步,转头将宴席上诸女的脸色都看了一遍,最后落在耿直、天真且勇敢的傅姑娘脸上,玩味一笑,道:“傅姑娘,我个人看好你哦!”

他原本就生得俊美不凡,这一笑,邪气十足,竟然将傅姑娘雪白的脸上引出一片红晕来。

待傅姑娘不自觉点头时,他哈哈大笑,将佩剑如大刀般扛在肩上,跟在李式身后,扬长而去……

……

那边池太子妃被一路扶着出了傅氏的园子。

扶上车时,死死拉着青衣不放,青衣只好跟着上了车。

车帘刚放下,池棠就猛地跳到了青衣身上,紧紧抱住。

“蛇!蛇!”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惊恐和委屈。

外面抢着驾车的几个男人听在耳中,都是一愣,随后失忆的笑声响彻了整条街……

……

一直到回了节度使府,池棠还是不肯从青衣身上下来,青衣只好抱着她进去。

“怎么吓成这样?”失忆跟在后面嘲笑。

池棠顾不得找回面子,紧张问道:“灵武郡是不是真的很多蛇?是不是真的城里也有?”一边问,一边眼睛到处乱瞄,专门盯着草丛、石堆这样的可疑角落,总觉得阴影里随时能窜处一条蛇来。

在场没有本地人,都答不上来。

只有失忆自信地说:“肯定有啊!”

池棠惊叫一声,越发往青衣怀里躲,惹得失忆哈哈大笑。

李式皱眉看了他一眼,道:“太子妃不要担心,臣这就让人把府里各个角落都检查一遍!”

失忆笑着道:“放心吧!城里有也是在荒宅里,跑来有人住的地方不是找死吗?北地人可是什么蛇都吃的!”

提起吃蛇,池棠脸色更难看了,连声催着青衣离开,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回了屋里,也还是疑神疑鬼没有安全感,焦虑得抱着青衣哭道:“我想回京城……”

这里太可怕了……

青衣沉默片刻,道:“明天回去。”

池棠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算了……”她就说说而已,青衣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青衣又沉默了片刻,道:“今晚我值夜。”

青衣值夜当然很有安全感,可青衣白天也寸步不离跟着她,晚上又值夜,也太辛苦了。

池棠想了想,眼睛一亮:“不如我们一起睡吧,怎么样?”

青衣看了一眼娇娇嫩嫩、花骨朵似的太子妃,很是犹豫。

太子殿下都还没睡到,她睡了真的不要紧吗?

不管青衣怎么犹豫,池棠盛情邀请之后,就更盛情地拉着她一起睡了。

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武功高强的东宫暗卫们将整个节度使府都扫荡了一遍。

“她们就是吓唬你!”何必安慰道,“我们都检查过了,一条蚯蚓都没发现,放心好了,有你叔在,一根绳子都不会让你看到!”

正说着,媚娘高高兴兴跑了进来,举起手里的细绳问道:“姑娘我们要不要来玩翻花绳?”

何必脸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了媚娘的细绳,凶巴巴道:“不许玩!”

媚娘哭着跑了出去。

池棠都看呆了:“何叔叔,媚娘是个女孩子,你怎么对她这么凶?”

何必背对着她把细绳藏进袖子,转身严肃道:“你放心,有叔在,女孩子也不能欺负你!”

池棠喃喃道:“何叔叔,你……你也放心,以后我给你养老……”

……

有了这样堪称丧心病狂的保护,又有春曦证实,回乐城里没听说有谁家里发现过蛇虫,池棠才定下心来。

然而,她刚刚定下心来就出事了。

当天夜里,朔方节度使府邸发现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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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要不要给太子写信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11章要不要给太子写信府里发现毒蛇的事,池棠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得知消息后,池棠气得在屋里绕了好几圈。

失忆打了个哈欠,道:“这么点事就气成这样,我劝你还是别做太子妃了。”

池棠恼得想瞪他,看到他脸上的疲色时,又讪讪将怒容收了起来,道:“昨晚多亏你了。”

这事还是失忆第一个发现的。

他抹了把脸,笑道:“其实那些毒蛇,就算我没发现,李副率也会发现,再不济,你院子外那些高手总能发现。”

池棠见他如此谦虚,更觉得不好意思,忙让人给他奉茶。

他接了茶盏,又笑道:“不过你谢我也没谢错,不是我发现得及时,那个放蛇的人就跑了,就算勉强抓到,没有我也审问不出来。”

池棠忍住把茶盏抢回来的冲动,问道:“你大半夜的在西墙那儿干什么?”

失忆饮了一口茶,叹道:“我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赏赐都还没见到,就要被太子妃猜疑了吗?”

池棠默念了一句佛号,呲牙笑道:“中午给你加两个鸡腿!”

失忆笑道:“鸡腿就不用了,让人把我抓的那几条蛇做了蛇羹给我解解馋吧!”

只这么一说,那姑娘就白了小脸。

失忆哈哈一笑,道:“其实是这样的,我听说李副率昨天第一天去训练金环军,就惹得女人们怨声载道,差点没打起来,这女人呢,是最小心眼的——”说到这里,被对面的太子妃瞪了一眼,他又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那天在傅家,不是有人说城里有蛇吗?我便小人之心留意了一下,没想到真给捉到了!”

池棠讪讪道:“你有心了。”

失忆笑了一声,悠悠喝茶。

池棠转而问李式:“确定是傅氏干的?”

李式答道:“昨晚抓到人后,臣与失忆兄一起审的,确认无误!”说着,忍不住看了失忆一眼。

其实昨晚多是这人在审,审问的手段既狠且准,十分专业。

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

“去把傅氏家主、韦太守都找来!”池棠绷着脸吩咐道。

李式没有立即应声,面露迟疑。

“怎么?”池棠问道。

失忆又打了个哈欠,抢在李式之前开口道:“我忙了一晚上都没去睡,就是怕你这小姑娘一个冲动要去找傅氏对质!”

池棠皱眉:“他们要害我,我为什么不能找他们?证据不足?”

失忆摇头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池棠摇头。

什么奇怪的话?她还真没听过。

失忆面露无奈,朝李式使了个眼色:“你来跟我们太子妃说说!”

李式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傅氏乃灵武十姓之首,我们虽有精兵,毕竟初来乍到,最好还是不要同他们起冲突。”

这话池棠听懂了。

简单来说,就是打不过,别闹。

池棠抿了抿唇,问道:“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退让了对方就会收手?要是再给我放蛇怎么办?”

失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小姑娘虽然绷着一张脸勉强自己不露神色,但眼里还是看得出愤慨和委屈。

“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失忆忽然笑道。

那姑娘双眸一亮,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杏眸盈波,看得人略飘飘然。

失忆轻咳一声,道:“有人行凶,按理是该报官的,我们就将抓到的那人送去县衙,交给县令处理。”

“就这样?”池棠有点失望。

县令明显是跟那些人一伙的,能怎么处理?

失忆又道:“这人,我们是审讯过的,他们一看便知,也是给他们一个警醒。”

警醒了又怎样?还不是拿他们没办法?

池棠有些意兴阑珊。

失忆微微一笑,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方又团结一致对外,正面杠上,对我们是不利的,不如徐徐图之。”

池棠顿时来了兴趣,撑起下巴看他。

忽然又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太庄重,忙放下手,正襟危坐,肃然道:“愿闻其详!”

失忆笑了笑,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

“说重点!”

“他们既然团结一致,不如分而击之!”

“如何分?”

失忆摸了摸下巴,笑道:“想问太子妃讨个差事。”

“什么差事?”池棠想着,自己这边没什么正经差事啊?

“太子妃要是信得过我的话,不如将金环军交给我。”失忆道。

池棠愣了愣,问道:“你想干什么?”

金环军就是她用来整整人的,没打算派什么用场。

听他的意思,难道还能派上用场?

“李副率恐怕没训练过新兵,金环军在李副率手里,只会越闹越厉害——”

“莫非失忆兄训练过新兵?”李式突然问道。

失忆猛然皱眉。

池棠紧张地看着他。

商陆每天都有给他施针,也不知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他苦苦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我好像确实训练过新兵……”

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来,便摇摇头抛开,仍旧笑道:“太子妃将金环军交给我,我保证再没人敢往府里放蛇!”

池棠看了看李式,得了他点头,便也同意了。

失忆起身道:“那我就回去睡了,今天让她们放一天假,等我养足了精神,去给太子妃出气!”说着,唇角勾起,朝她眨了眨眼,笑吟吟离去。

这一副风流倜傥的做派,看得李式眉心一跳。

这人太厉害了,刚才整个过程都是他一人主导,三言两语就哄得太子妃什么都答应了!

李式蹙眉看了一眼太子妃,又是心中一惊。

太子妃竟然还在看那个男人!

“臣以为,我们需要提防此人!”李式敛神上前,低声道。

池棠神色一凛:“怎么说?”

“此人能武、善谋,知兵法,还会练兵,身份一定不简单!”

池棠看了他一眼,敷衍地点点头。

这些她也能看出来。

李式见她不以为然,皱眉想了想,问道:“太子妃要不要给太子殿下写封信?”

“干什么?”池棠奇怪地看他。

信她天天写着呢!

但是关李式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关心起她给太子殿下写信了?

第412章 太子殿下出手 李式见她不应,更是心急,忙正色道:“太子妃在这里受了委屈,就应该告诉太子殿下,臣等愚笨,不能为太子妃分忧解难,但太子殿下智计卓绝,一定有办法摆平这件事!殿下视太子妃如至宝,岂能忍受有人对太子妃不敬?倘若殿下在这里,一定不会让太子妃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池棠听得脸都红了。

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

要是太子殿下在,才不会要她忍着委屈徐徐图之。

于是点点头:“我这就去给殿下写信!”说罢,迫不及待跑了。

李式同戚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两人默契地走近一些。

李式低声道:“这人说不定是敌方派来勾引太子妃的!”

戚兰神色一惊:“哪个敌方?”

“不知道!反正跟太子妃这么暗示就对了!”

……

池棠不是没有看出失忆在调戏她,但那个人吧,跟孔雀似的,见谁都开屏,她也就没怎么在意。

还是给太子殿下写信要紧!

铺纸磨墨,提笔略作思索,便将今天发生的事细细写了下来。

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殿下不是说调了郭凉来帮她吗?她这么远都到了,怎么郭凉这么近还没来?

这么想着,便在信里问了一句。

一封信写到最后,就开始诉苦了:“他们就是看殿下不在才欺负我,日后殿下一定要帮我报这个仇!”

墨干,漆封,让人交给李式。

李式左手拿来,和右手的兵部火牌一起交给了早已整装待发的信使。

当日午前,快马出回乐城。

三日后,送到了东宫丽正殿。

李俨当即拆阅,当着东宫属臣的面,看得眉间紧蹙。

池太子妃写得相当详细,包括傅氏等人如何欺负她,也包括捡来的失忆男子如何献计。

放下信笺,李俨沉眸思索片刻,道:“灵武郡官绅勾结,不利战事,拟令,撤换回乐县令!”

属臣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道:“平调还是升贬?”

“罢免回京。”

属臣们俱是一惊:“这动作未免有点大,恐怕门下不会轻易放过……”

“拟皇太子令,直接下达吏部,明日一早,孤要看到新任县令出京赴任,门下若有异议,让渤海公来找孤!”李俨淡淡道。

池长庭和李熙一起调离后,皇帝虽然不顾一切扶持高氏,也阻止不了高氏的衰败。

赵王已死,贵妃畏罪自尽,即便渤海公还在宰相位上,对门下省的掌控也已经大不如前。

而吏部本来就在薛氏手里。

只要他坐镇京城,皇太子令就高于一切。

“新任回乐县令,殿下已有人选?”

太子殿下的手指在案上悬了片刻,轻轻一敲,说出一个名字。

诸臣俱是点头赞同。

李俨又想起信里提到的另一件事,道:“再单独发一道空白敕令给姑臧县主——”

照理说,郭凉应该比阿棠更早到回乐才是……

……

池棠把金环军交给失忆后,当天就见了效果。

失忆新官上任,狠狠烧了三把火。

第一把火,停止操练;

第二把火,允许年长的夫人们派自己的晚辈来替代——那天出席接风宴的晚辈多是嫡女,这么一来,庶女们就派上用场了;

第三把火,分配任务——分成四组,轮流巡守节度使府,保卫太子妃殿下的安全。

池棠听说这么个安排的时候,愣了好久。

让放蛇的人来保卫她……倒也是个好主意……

听说失忆亲自领着第一班值守的娘子军在外面巡逻,池棠好奇地跑去家门口等着看。

没过多久,就见失忆一边从墙角走出,一边还在回头同身后的少女说话,谈笑风生,竟是相处极为融洽的样子。

抬头看到池棠,微微一怔,随即扬眉笑了笑,又回头对身后的少女笑道:“太子妃来视察了,我去回禀几句,暂且任命你为队正,这里就交给你了!”

少女红着脸道:“不敢有负郎君……”

失忆朝她眨了眨眼,笑道:“我早说过看好你,去吧!”

少女轻飘飘地走了。

池棠简直叹为观止,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夸他合适。

“怎么样?”池棠不夸,他也要自己来邀功。

“厉害!”池棠点头。

又往已经走远的那群女子望了一眼,奇怪问道:“不是说每组六人吗?”刚刚那一组有十来个吧?

失忆懒懒地往门框上一靠,道:“是分了每组六人,有几个没到时辰,非要跟着来,我也就随她们了。”

池棠钦佩地打量了他两眼,鼓励道:“你可以的,再过几天就能被傅氏招为女婿、正式打入对方内部了,到时候我在回乐的日子就全倚仗你了!我看好你!”

失忆嗤笑了一声,道:“傅氏算什么东西,我堂堂——”

“堂堂什么?”池棠忙问。

他又皱眉停住了,想了许久,还是摇头。

池棠无奈摇头,又问道:“你就打算天天领着她们散步?”

“当然不是!”失忆不屑道,“巡逻那是跟她们培养培养感情,像李副率那样上来就把人姑娘当男人一样训练,人不得跟你拼命?我先带她们玩两天,后面还得训练,不然不是白陪了我这么多笑脸?”

池棠笑着点头。

这样挺好。

这些大夫人小姑娘都不省心,失忆也神秘得让人不太放心,索性放一块儿玩,她也可以琢磨琢磨正事了。

对,池棠还是有正事的。

虽然太子殿下是送她来这里避难,但她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做点什么事。

比如,帮爹爹筹集军械粮草。

灵武郡是军事重地,朔方节度使治所所在,屯兵四万余——

当然现在没有,现在大多调走了。

但池棠觉得军械粮草应该还有,光看上次接风宴的规模,就知道灵武郡底子很厚,要是能刮一点给爹爹送去,那就太棒了!

然而她刚开口,就被灵武太守韦乐堵了回来:“因朔方告急,灵武的军队和辎重都被前任节度使带走了,也庆幸没有大批突厥人来这边,不然臣恐怕要以身殉职了。”说着,还老泪纵横。

池棠如今也不是人家掉几滴假眼泪就能打发的了。

“我既奉旨监军,本地军械粮草,便都清点一下吧!”

第413章 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提调粮的时候,韦太守还很不配合,但是池棠一提清点粮仓兵库,韦太守却满口答应了下来,配合得令人心里一个“咯噔”。

不仅如此,他还主动将录簿送了过来,让池棠先过目一下,再择日去仓库清点。

可这些录簿——

池棠看不懂。

她也就看看自家产业的账簿,这种官府衙门的录簿,其中每一项的进出量都关系到军情民情,到底怎样算合理,就连李式也说不出来。

池棠只好找来勉强算半个本地人的春曦来看。

春曦只翻了一本粮簿就放下了,道:“军府的粮草应该是没问题的。”

“所以现在这么少,真的是被战事掏空了?”池棠问道。

她虽然看不懂其中猫腻,但是余粮少是很明显的。

从这个余粮来看,韦太守的哭穷也很有道理。

春曦却摇了摇头,道:“现在这么少,是因为本来就少,其实本地的粮商都知道一些,灵武郡的粮食大多数在傅氏、宇文氏这样的当地世家大族手里,各县粮仓只是做做样子,万一遇到了饥荒,百姓们都指望不上官府,只能卖身给世家。”

池棠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军械呢?”

春曦无奈摇头。

李式道:“军械的录簿恐怕要兵库掌固、或者懂本地军事的人才能看得懂。”

这样的人不都是韦乐或者本地世家的人?

池棠一筹莫展地翻着录簿,随口问道:“你们有可靠的人选没?”

问的时候也没抱希望,但问完却见李式面露犹豫。

刚要追问,自己却也悟到了,同样觉得犹豫。

“戚司则说,失忆身份可疑,不能排除是在刻意接近我们,军府的录簿给他看合适吗?”挥退春曦之后,池棠单独留了李式问道。

李式一面暗赞戚兰尽责,一面建议道:“不如选一本重新抄录,改一改数目去请教他?”

池棠觉得可以:“等他回来了,喊到前厅议事!”

……

失忆是傍晚回来的,直接来了前厅,肩上还扛着一柄横刀。

听李式说完,他翻了翻抄录的那本账簿,抬头似笑非笑看池棠,啧啧问道:“这数目改过了吧?”

猝不及防被拆穿,池棠顿时红了脸。

失忆拿下肩上的横刀,敲了敲账簿,嗤笑道:“这么防着我,有种别求我帮忙!”

池棠睨了他一眼:“我没求你啊,你不说就算了,去吧!”

失忆将横刀扛回肩上,冲她挑了挑眉:“那我可真走了?”

池棠点点头,转向莫三吩咐道:“今晚不许给他吃肉!”

“哎!你这——”失忆喊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摇摇头,叹道,“我这些日子又出脑子又出力,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不信我也就罢了,装装样子对我好一点不行吗?”

池棠不以为然:“我救你的命,治你的伤,供你吃,供你穿,还不够好?报恩不也是你自己说的?”

“行行行!我报恩!”

他好脾气地点头,又用刀尖敲了敲桌上录簿,笑道:“这本军械录簿要么不是灵武郡的,要么就虚高了一倍!”

池棠同李式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震惊。

还真的被他说中了!

“怎么说?”池棠摆出诚恳态度问道。

失忆拄刀坐下,道:“我今天带金环军的姑娘们练兵,想从兵库领一批横刀给她们练手,”他举起手里的横刀,“横刀是最基础的兵器,有两尺、两尺半和三尺三种规格,我想要二十把两尺的横刀,他们竟然拿不出来,可见兵库里没多少货了!”

他将手里的横刀放在桌上,将刀身拉出半截,道:“你们看看今天领的这把横刀!”

池棠瞄了一眼就看出不对了:“这刀还能用吗?”

这把刀破破旧旧,没有半点锋芒不说,刀刃上甚至还有缺口。

失忆笑笑,道:“至少回乐城内是没多少可用的了,就是不知道其他几个驻军处还剩多少。”

“理应有多少?”池棠问道。

“回乐城统经略军,管兵二万七百人,马三千匹,照理这录簿上的数目应该比你改过的再多个五倍——”

“不过朔方告急,这里的兵马调了一部分去了芦子关,具体调了多少我也不知道,至少也得有半数吧?但因为是急行军,当时应该带得不多……”

他侃侃而谈,口若悬河。

池棠越听越心惊。

这人对灵武郡的兵事是不是太熟了点?

“……正常情况下,应该再比这本上的数目再多一倍,但现在,我估摸着,最多也就你这里的一半!”

池棠目光闪烁地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得这么多,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他怔了怔,自嘲一笑:“我也想知道自己是谁,总觉得还有什么要紧事没做。”

池棠只好放下,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听说灵武郡的粮食都集中在世家手里,会不会军械也是?”

失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点头笑道:“还真让你猜对了!北地士族确实有养私兵的习惯,那些少了的军械多半被他们瓜分了,”忽然嘲讽地笑了笑,“前任朔方节度使败得那么快,也有这些世家的一份功劳在!军械和粮草都在他们手里,朝廷的兵马根本经不起大战!”

池棠听得心惊,忙问:“那延安郡芦子关那边呢?也有这种世家把持的情况吗?”

失忆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应该有吧?那边不是很熟。”

池棠霍然起身,手紧紧抓住桌角,沉默片刻,抬头看向李式。

李式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劝道:“军械和粮草太子殿下会想办法!”

想从灵武郡世家口袋里挖东西,风险实在太大了!

池棠也知道这点,所以李式一劝,便打消了念头,但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失忆看看李式,又看看池棠,突然问道:“你们要军械和粮草做什么?”

池棠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便去看李式。

李式道:“太子妃之父在延安郡与突厥人交战。”

失忆看着池棠,眸光闪动两下,忽然勾唇道:“太子妃要是想挣点粮草,我倒是有个办法——”

第414章 什么时候动手 接下来的两天,池棠按计划巡查了灵武郡的粮仓和军械库。

仓库里的数目同录簿都对得上,少得可怜。

韦乐跟在一旁,狠狠诉了一顿苦。

连年收成不足、突厥人经常进犯之类的,反正各种原因入不敷出。

池棠静静地听着,待关上仓库门时,突然回头问道:“韦太守,你在灵武郡待了几年了?”

韦乐微怔,答道:“今年是第八个年头。”

第八个年头,那就是第三任了。

池棠同情地看他一眼,叹道:“你这个政绩,这辈子还有希望回京吗?”

韦乐眼角抽了抽,大义凛然道:“臣愿终己一生,为朝廷治边!”

池棠又看他一眼,道:“可你治得也不怎么样。”

韦乐咬咬牙,道:“臣惶恐!太子妃有所不知,这灵武郡……”说了一堆灵武郡难治之处。

池棠耐心地听完,道:“韦太守应该已经知道京里发生的事了吧?赵王谋反被诛杀了。”

韦乐自然已经收到消息,听她这么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道:“听说是听说了,但是臣远在边关,又遇到战事,对京里的事知道得不太清楚。”

池棠幽幽一叹,道:“我昨天收到太子殿下的信,说因为赵王谋反的事,朝中官员锐减,各衙门都人手不足,导致他现在忙得抽不开身,都没办法来灵武郡看我……”

韦乐听到这里心中嗤笑。

骗谁呢?堂堂一国储君,忙不忙都不可能离京去看一个小姑娘。

就算是准太子妃都不可能!

正要随意附和两句,却见准太子妃惆怅地叹了一声,像是无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韦乐不自觉随着她的目光瞄了一眼,却突然愣住。

太子妃只低头看了一眼,就抬起了目光,继续同他说着太子殿下的信,但左手仍在摩挲着腰间玉佩。

那是一对极品美玉,雕就龙纹,华贵无比。

韦乐心尖颤了一下。

这是……瑜玉双佩?

瑜玉双佩是东宫夫妇在正式场合才会佩戴的玉佩,眼前这个不是还没大婚吗?怎么会有瑜玉双佩?

不对!龙纹的是太子那对!

太子竟然把自己的双佩给了准太子妃?

这、这、这合礼吗?

池棠见他已经看到了,就随便寒暄几句走了。

上了车,赶紧将玉佩解下来,小心翼翼收进锦囊。

这可是太子殿下的瑜玉双佩,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就算没弄丢,磕着碰着了也心疼。

要不是为了哄韦乐,她才舍不得拿出来。

失忆说,想要吞下灵武郡所有世家的家底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盯着其中一家狠咬,其他家意思意思就行了,区别对待才能让对方各怀心思,放弃团结。

至于地方官,和当地世家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纵使不能成为助力,也可以争取不成为阻力。

因此,池棠同李式商议了许久,才对韦乐说出那番话。

赵王死了,原先的依附者必然人心浮动。

也不用韦乐做什么,犹豫就够了。

只要犹豫了,就会对她接下来的动作不那么抗拒。

现在看来,韦乐似乎是有所触动的,具体效果如何就不知道了。

她这里能做的都做了,不知道失忆那边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就吩咐车停在前衙。

朔方节度使府分为前衙和后宅,中间隔了一条小巷。

因为所谓的金环军其实就二十多个人,就直接放在前衙的演武场操练。

池棠走到演武场边上时,失忆正带着姑娘们练刀法。

二十四名姑娘都穿着特制的白布甲,一眼望去,清丽窈窕一片,甚是赏心悦目。

组织姑娘们轮值巡逻节度使府两天之后,失忆又换了玩法,白天带着所有人恢复操练,夜里再安排轮值。

这样的安排,跟普通军队差不多了。

结果姑娘们不但没有闹,还很配合,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此时演武场上,姑娘们排成方阵,手拿横刀,跟着失忆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一名侍卫练刀法,练得——

东倒西歪,惨不忍睹……

但失忆还挺耐心的,走在方阵中间亲自一一纠正动作。

只是拿着刀鞘将姑娘的手腕抬一抬,又含笑低声两句,就惹得人家姑娘红了俏脸。

正指点着一个,突然身后一个大约站久了腿麻,一个不稳朝侧面跌去。

他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似的,迅速转身扶住那名姑娘,顿时引来周围女孩子嫉妒的目光。

“还能坚持吗?”他温和地问。

那少女站稳了身子,咬唇点了点头。

他笑容一深:“好姑娘!”

再次引来无数嫉妒的目光。

真是个祸水!

池棠嘀咕道。

这时,他直起身看到了池棠,冲她笑了笑,回头喊了一名姑娘出列,道:“我有事走开一下,由傅队正代我指点大家刀法!”

又冲傅姑娘鼓励地笑了笑,转身朝池棠走来。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挑拨离间?”池棠蹙眉问道。

“说什么呢?”失忆失笑,“我是那么下流的人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哪种人?”池棠道。

失忆笑了笑,道:“我教她们的都是真本事,你就不想真的训练出一支娘子军来?”

池棠看了看那群东倒西歪的小姑娘,表示怀疑。

失忆笑道:“女兵嘛!一开始都是这样,有心思乱飘的,也有用心听话的,用心听话的自会受益无穷。”

池棠再看那群东倒西歪的小姑娘,就有点心动了。

她们都能练成的话,那是不是她也有可能——

“怎么?太子妃也想试试?”

池棠吓了一跳,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太子妃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单独教你……”他冲她暧昧地眨眨眼。

池棠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我想学,有的是人教!”

他笑笑没说什么。

池棠看向演武场上,疑惑问道:“分而击之?”

失忆转身也看过去,笑道:“有了共同的敌人才会团结,没了共同的敌人,她们自己就会分开。”

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池棠问道。

他想了想,道:“今晚、明晚,都可以,看你喜欢!”

池棠无语看他。

他笑道:“那就今晚吧!”

第415章 殿下给我的都是最好的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15章殿下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到时候外面乱,你就躲府里别出来,外面交给男人们就行!”

池棠点点头。

她本来就没打算出来。

失忆又朝她眨眨眼,低声笑道:“放心,李副率不在,府里还有我呢!我保护你!”

池棠惊讶看他:“李副率还没跟你说吗?你不留府里,跟他一起出去。”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淡去,淡到近无时,又自嘲一笑,问道:“是不是李式的安排?”

池棠点头。

确实是李式不放心留下失忆,其实她觉得还好,虽然太子内卫都出去了,不是还有暗卫吗?

“你怎么那么听李式的话?”失忆似笑非笑道。

“他说得很有道理啊,我为什么不听?”池棠反问道。

失忆嗤笑道:“什么道理?是个人说话你都觉得有道理!说白了,他就是太子派来监视你、控制你的,还有你身边的那个女官,他们是不是经常对你说我很可疑,让你提防我?”

池棠觉得莫名其妙:“你扪心自问,真的没觉得自己来历不明,身份可疑,值得提防?”

他面色一沉,怒道:“池小棠!你眼瞎心也瞎吗?我忙里忙外这么多天都是为了谁?你脑子不清楚就不能用心感受一下?你一点都感受不到我的好意?”

池棠微微一怔,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遗憾摇头:“感受不出来。”

又转头问青衣:“你能感受到吗?”

青衣默默摇头。

失忆噎了半天,更生气了:“不知好歹!笨死算了!”

“我很知好歹啊!”池棠道,“李副率和戚司则确实都是太子殿下派到我身边的,都是来帮我、保护我的,我很满意,也很喜欢!”

太子殿下说,李式是主动提出跟着她的,因为宫变那晚她救过李式。

殿下给她安排的人手不是最厉害的,而是与她亲近、愿意对她好的。

失忆冷笑:“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你就喜欢被人监视着!”

池棠看了他一会儿,道:“现在要是别人说这些话,我一定早就让人赶出去了,可是你确实帮了我许多,虽然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虽然你依然身份可疑,我还是勉强当你是个好人,说的这些话我也忍了;”

“同样,如果换了别人在我身边放这么多人,我也会不喜欢,会抗拒,可那是太子殿下派来的,怎么会一样?殿下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忽然一怔,幽幽一叹,“殿下有多好你是想象不出来的……”

哎……突然好想殿下……、

殿下有没有在想她呢?

失忆瞪了她半天,憋出一句:“我呢?”

池棠看了他一眼:“你失忆了,我不喜欢失忆的人。”

失忆拂袖而去。

……

话是这么说,其实池棠已经不歧视他失忆了。

她没有那么不知好歹,对这个人还是钦佩感激的。

他确实很有本事,也确实一直在帮她。

除此之外,还是个很好脾气的人。

虽然白天不太开心,夜里闹起来的时候,失忆还是乖乖跟着李式出门了。

池棠虽然没出门,也紧张得睡不着,索性抱着黑子在前厅等他们。

西面火光映天,人声鼎沸。

池棠痴痴望着,一时想着这次计划,一时想到爹爹,一时又想到太子殿下,不知不觉夜深露重。

李式等人一直到寅时才回来。

池棠原本都快睡着了,一听到动静就惊醒过来,跑出来迎上夜归的诸人,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明眸皎然,青丝婉转,怀里一只雪色的兔子乖巧而卧。

恍然月中仙子。

失忆盯着她看时,李式却皱眉训斥起戚兰来:“怎么太子妃这么晚了还没睡?”

池棠忙道:“我特意白天多睡了会儿,就为了晚上精神呢!”

失忆听得笑了起来,朝她挤了挤眼:“大功告成!”

她高兴得差点把怀里的兔子抛了起来。

李式苦口婆心劝道:“太子妃快去睡吧,明天还得登门要粮呢!”

她连连点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失忆看着笑了笑,问李式:“你们怎么选的太子妃?她这样怎么母仪天下?”

这种女孩子,不就只能拿来宠?

李式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知道韦太守新纳了一名小妾吗?”

失忆愣了愣:“关我什么事?”

李式微微一笑:“是啊,关你什么事?”

……

虽然夜里睡得不多,池棠还是一大早起来了。

特意让橙子给她化了个有气势的妆,精神抖擞地出门要粮。

失忆的计划是这样的——

先公开征粮,约谈本地世家。

当然,约谈的结果毫无意外,个个哭穷,都推说家里没有存粮。

随后选其中一家,暗中查到粮仓所在,等到夜里放一把火,借救火的机会打开粮仓大门,将囤粮暴露在人前,让对方再也无法抵赖。

最后再由池棠上门要粮。

池棠选的是傅氏。

倒不是因为傅氏给她上过蛇羹,主要是傅氏的粮仓离节度使府最近,纵火救火都比较方便。

“只盯着其中一家的话,其余人家反应不会特别大,甚至会多交一些出来,不过也仅限于粮草,军械就别想了,这东西你查不到他们藏哪儿。”失忆是这么说的。

一切也如他所料。

傅氏乖乖交出了那个粮仓所有囤粮,其他世家也多交了一些出来,再加上商户捐粮,最后竟筹到了两万石粮食,高兴得池棠一回到屋里就爬上床滚了好几圈。

滚完爬起来写信。

一封写给爹爹,说明送粮的事,一封写给太子殿下邀功。

事情还没结束。

筹到粮后,还要送到前线。

押送军粮也很要紧。

按照失忆的意思,最好是李式亲自带人押送,以保万无一失。

但李式得的命令是保护太子妃,怎么也不肯去,最后将最信重的几个手下派了出去,但是押送军粮的主力仍是本地军士。

失忆对这个配置很不满意,但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建议道:“青岗峡那边有山匪,万一黑心吃了军粮也很麻烦,现在腾不出手剿匪,不如还是走边线,派几个人提前探路,让沿途驻军接应一下,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从来都是算无遗策,李式和池棠商议过后,也觉得可行,便听从了。

但最要紧的这次,失忆却失手了。

顶点

第416章 失忆的身份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16章失忆的身份军粮被劫了。

池棠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失忆面色铁青,厉声喝问:“怎么被劫的?在哪里被劫的?什么时间被劫的?说仔细点!”

李式看了他一眼,脸色也很难看。

“在马家滩附近,昨天下午,未时到申时之间,突然冒出来一伙突厥人,我们、我们……”哽咽难言,突然“嘭嘭”磕了两个头,“属下辜负太子妃和副率所托,丢了军粮,请太子妃降罪!”

逃回报信的是李式派出去的心腹属下之一。

李式一共派了十五人出去,只回来了这一个,伤痕累累。

池棠说不出话来,只摆了摆手。

李式低声唤来人将他扶下去。

屋内陷入沉默,气氛凝重。

池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军粮没了,太子殿下交给她的人也没了十几个……

眼前忽然模糊,继而泪落衣襟。

她忙垂下湿润的眸,忍住汹涌泪意。

“怪我计划不周——”失忆突然开口,“还是应该走青岗峡,即便遇劫,粮草和人也不会有失。”

“不是路线的问题,”李式打断他,“突厥人来得这么突然,只怕是有人泄露了行军路线!”

“不仅仅是行军路线,”池棠轻声道。

“我记得马家滩距离石沟驿快马仅半个时辰,我们提前一天派人去通知五原城驻军半道接应,当时算的时辰是申时左右在哈巴湖一带遇上,哈巴湖距离马家滩也就快马半个时辰,只有这半个时辰的空档,却被人抓住了!”她抬眸定定地看着失忆,“可以说我们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对方都已经知道了!”

失忆笑了起来:“看着我干什么?送粮的计划我可一点也没参与!”

池棠抿了抿唇。

粮草到手后失忆给了点建议就撒手不管了,可是凭他的本事,想估算出送粮的路线和时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何况,他确实有可疑之处。

“你昨日——”

“报——”

池棠刚开口说了三个字,门外就传来一声急报。

“太守、县令与十姓家主门外求见!”

“应该是为了军粮的事,我去见他们!”李式道。

“他们、他们要见太子妃!”报信的侍卫不安地说。

“让他们进来吧!”池棠道。

军粮被劫后,姗姗来迟的五原城驻军救下了几名幸存护粮军,其中也有本地军士,这事本来就瞒不住。

侍卫的脑袋又低了一些:“韦太守带兵包围了节度使府,请太子妃出去一见……”

……

门外,站在人群最前列的是灵武郡太守韦乐和傅氏家主傅亮。

韦乐见她出来,上前深深一拜,道:“臣等听闻军粮遭劫,痛心疾首,据幸存军士所述,突厥人早有埋伏,臣等怀疑有细作泄露了行军路线!”

李式迎上韦乐,冷笑道:“韦太守让人包围节度使府,莫非是觉得太子妃指使突厥人劫走了送给自己父亲的军粮?”

韦乐再次拜道:“臣不敢!臣等担心太子妃一时不察,让细作走脱了,才斗胆先让人围了节度使府。”

李式脸色一变:“韦太守这么快就确定了细作的身份?”

韦乐转头看傅亮。

傅亮上前一拜,道:“听说太子妃身边这位姓施的郎君是在石沟驿附近新收的,老朽斗胆,想问一问这位施郎的来历!”

李式拧眉冷道:“太子妃身边的人,凭你也敢过问?”

“原不敢过问,”傅亮不动声色,“只是恰巧昨日清晨有人见到这位施郎出城往东去了,接着就发生了军粮遇劫的事,我等才不得不问一句,不知太子妃是否知道,这位施郎昨日去了哪里?”

池棠心头一紧。

傅亮问的,也是她刚才想问失忆的。

对方咄咄逼人纵然别有用意,但踩的这个点恰在她心虚之处。

昨天,失忆确实出了城。

“我去了石沟驿!”失忆答道,神色淡淡,不见惧意。

这事池棠也是知道的。

商陆为他治了半个月,也没见他记起自己身份,于是建议让他见见熟悉的人事物,或许可以有助记忆恢复。

失忆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事物,所以决定去当初遇救的地方找找感觉。

接着就发生了军粮遇劫的事,还是在距离石沟驿不远的地方。

“有谁为证?”傅亮盯着失忆问道。

失忆转过脸看她,神色似笑非笑。

池棠捏了捏汗湿的手心,心中陡然愤怒。

昨天失忆去石沟驿,她和李式都知道,并且派了四名侍卫陪他一起去。

说是陪他,其实也是监视,毕竟这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后来失忆和四名侍卫如常回来了。

如常回来不代表没有问题,刚才在府里,她正打算就这件事细细审问,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被韦乐和傅**迫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明了。

他们既然看到失忆出城,不可能没看到跟着失忆的四名侍卫,他们不说,是要她来说。

而失忆自己不答,也是要她来答。

他们都在逼她作出选择,保下这个人,或者放弃这个人。

倘若她出面保下了,之后失忆的身份有任何问题,都要她来承担,甚至要爹爹、太子一起承担;

倘若她放弃了,他们就会当着她的面把失忆带走,留给她一个识人不清的名声,让她再无颜在灵武郡说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要选择?

池棠拿定主意,正要开口——

“我可以作证!”少女柔柔怯怯的声音响起,带着微颤,仿佛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喊出口。

众人循声望去,正见一名绿衣少女缩着肩膀从人群中慢吞吞走出。

失忆看了一眼,面露惊讶。

池棠也吃了一惊。

秋光?

她身旁的春曦早已变了脸色,想拉住她,却被她用力挣开,脚步虽怯,仍是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

“你是什么人?”傅亮惊讶问道。

“我姓陶,住城西荣安里……”她小声答着,抬头看了失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昨天、昨天我在石沟驿那边看到施郎君……在安乐川边上……还有四位太子妃的侍卫和他在一起——”

说到这里,看了池棠一眼。

那一眼的愤懑指责让池棠顿时愣住。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秋光,议论纷纷。

傅亮也听到了,淡淡一笑,道:“施某人到回乐不过半个月,结识的姑娘倒是不少——”转向池棠,又意味深长一笑,“年轻人,就是容易被皮相蒙蔽蛊惑,不过,相信太子妃不会如这商女一般没有见识!”

秋光顿时涨红了脸。

失忆则拄剑站着,仍旧似笑非笑看着池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池棠看了他一眼,垂眸道:“我也还年轻,称不上什么见识——”

“莫非商女所言当真?太子妃可以为施某人作证?”傅亮咄咄问道。

“本妃不为任何人作证,”池棠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韦乐,神色顿时沉肃,“事涉通敌卖国,还请韦太守升堂正审!”

陆先生说过,若有不决,先请正审。

权与武容易引人歧途,她若以太子妃的身份去干涉这件事,难免落人把柄,或许这就是傅亮等人的目的。

可她为什么要出面保谁或者放弃谁?

公事,那就公办!

韦乐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愣了一愣,道:“既如此,臣请羁押嫌犯!”

池棠刚一点头,便听到边上男子轻笑一声,道:“你还是不信我?”

池棠瞥了他一眼,仍旧朝韦乐正色道:“太守按例行事即可!家父犹在血战,对于通敌者,我恨不能寝其皮、啖其肉,这件案子我一定会亲自过问,也一定会尽力配合!”

“李副率!”

“臣在!”

“将昨日随失忆出城的四名侍卫交给韦太守,以便提审!”

劫她的粮,杀她的人,无论是谁,她都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妃可真是威风……”失忆在旁漫不经心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池棠这回看也没看再看他,只同韦乐说话:“此案涉及军府,原本该由节度使府主审,但家父远在延安郡,且府中诸吏未定,便由韦太守主审,李副率代我节度使府,与狄县令一同陪审,太守以为如何?”

太守还能以为如何?

这姑娘刚才还是一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样,可自从开口之后,字字句句都无可挑剔。

韦太守除了应下也没什么可说的。

太子妃又道:“查出细作,是太守治边有功,我定会上奏京城,为太守请功!”

韦太守目光一动,旋即扬手令道:“将嫌犯、人证带走!”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声急喊:“府君!府君!”一名兵卒从人群外挤进来。

韦太守皱眉喝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禀府君!姑臧县主来了!就在城门外——”

池棠精神一振。

郭凉终于来了!

她再也不用受这帮人的气了!

果然跟太子殿下告状有用!

这时,却听到身旁失忆轻声喃喃:“姑臧县主?”语气依稀疑惑。

“姑臧县主称,奉皇太子令,率姑臧军进驻回乐,随护太子妃殿下!”

众人哗然。

傅亮等世家家主再看池太子妃,眼神就很惊悚了。

这个准太子妃来的时候就带了东宫侍卫上千,竟然还嫌不够?

皇太子令又调兵来护,这是不是护得太紧了?

姑臧军三千啊!

整个灵武郡都只剩了三千驻兵!

之前就敢放火抢粮,现在姑臧县主一来,怕不是要翻天?

不管众家主怎么想,姑臧县主郭凉还是进城了。

她本来就是西北赫赫有名的女将,又手持皇太子令,谁还敢拦她入城不成?

韦乐下令开城门相迎后,又赶紧回头好声劝池棠:“太子妃累不累?不如进去歇着?臣等先迎了姑臧县主,再一同进去拜见太子妃?”

池棠看了他一眼,轻哼道:“不累!不进去!”

刚刚兵围节度使府逼她出来,现在想让她进去?

哼!

韦乐劝不动她,也没办法,只好先指挥围兵撤退,又下令道:“军粮案嫌犯及人证先行收押——”

“等等!”池棠突然开口,“姑臧县主来得正巧,她熟知西北军事,此案就交给她来主审吧!嫌犯及人证也由姑臧县主收押在节度使府即可!”

先前她是没能力自己扛下这个案子,才让给韦乐。

现在都来帮手了,还怕什么?

韦乐态度暧昧,十姓虎视眈眈,人到了他们手里,谁知道会不会出问题?总是留自己眼皮底下放心。

纵然失忆有嫌疑,可有嫌疑的也不是只有失忆一个。

池棠的目光一一掠过十姓家主的面容,冷冷一笑。

这些人,都有嫌疑!

傅亮被她看得头皮一麻,正要出声反对,忽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姑臧县主来了!”

人群自觉分开,一队赤甲骑兵如箭离弦而来,马蹄声撼地震耳。

为首的女子同样身着赤甲,发束红带,眉如墨,唇如朱,颜色极为浓艳,目光却凌厉冷酷,淬着沙场血气。

原来姑臧县主郭凉是这个样子的……

池棠怔怔看着,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郭凉近前勒停,下马前目光一扫,忽然停滞,脸色大变。

池棠正欲回头找她目光所在,却见她猛地从马背上跃起,于空中反手拔出背上长刀,大喝一声,朝池棠身后劈来。

众人骇然四散。

池棠也被青衣护着退开,转头一看,只有那名失忆的男子立在原地。

他眉间微蹙,在郭凉长刀劈来之际,倏地拔剑抵挡。

铿铿数声,火花四溅。

转瞬间两人便过了十来招。

池棠看不懂他们的刀法剑法,只觉郭凉步步紧逼,顿时心中大惊。

看这情形,郭凉定是认得此人,莫非他真是突厥细作,所以郭凉一见他就恨?

这么想的,远不止池棠一人。

“来人!助县主拿下这细作!”傅亮高喊。

话音未落,郭凉手里的刀突然朝他飞去,堪堪贴发而过,吓得傅亮魂不附体,呆若木鸡。

“混账!你说谁是细作!”郭凉转头怒瞪他一眼,随后猛地扑到失忆身上,在他背上狠狠捶了一拳,紧紧抱住,痛哭出声。

“你怎么在这里!我在毛乌素找了你大半个月,还以为你死了!”

池棠蓦然一怔,难道他是……

此时,郭凉的亲兵赶到,纷纷惊喜下拜:“世子!”

是武威王世子郭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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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恢复记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17章恢复记忆武威郡王郭仲瑛被称为本朝第一将,长年镇守河西。

郭仲瑛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子名郭雍,七年前受封为武威王世子,幼女名郭凉,四年前受封为姑臧县主。

“哥哥奉皇太子令领兵驰援芦子关,不想半途遇袭,与部众失散……”

池棠看了郭雍一眼。

原来是去救援爹爹才受的伤……

郭雍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过来。

“……我率军深入毛乌素沙漠寻找哥哥半月,因此误了太子令,请太子妃降罪!”郭凉抱拳而跪。

突然被行这么大的礼,池棠愣了一愣,随后使眼色让戚兰上前搀扶。

“你误的是太子令,降不降罪的也不由我说了算,你还是去向太子殿下请罪吧。”池棠道。

郭雍笑了一声,道:“不是所有请罪都能得到宽大处理的,我们太子妃心肠硬着呢!”

池棠看了他一眼,道:“不过县主也是情有可原,我写封信向殿下解释一下吧!”

郭凉看看郭雍,又看看池棠,再次行礼:“太子妃对家兄的救命之恩,我郭氏没齿不忘!日后但有差遣,郭凉莫敢不从!”

池棠有点不好意思:“也没……就是碰巧路过,世子吉人天相,没有我们路过,也会有其他人路过——”

郭雍嗤笑道:“吉人天相?呵!”

池棠红了红脸,道:“先前世子受伤失忆,不知世子身份,多有得罪——”

说到这里时,郭凉突然看了她一眼。

等池棠看回去,她又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表示。

“多有得罪,然后呢?”郭雍催促道。

池棠目光转回,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咦?世子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郭雍睨着她道:“我见到阿凉突然想起来了,怎么?还怀疑我故意隐瞒不成?”

池棠摇头:“先前都是误会,还请世子海涵。”

郭雍嗤道:“误会?呵!”

池棠默了片刻,道:“误会是客套话,我也觉得没有误会,世子失忆后确实很可疑。”

郭雍气笑了,指着她向郭凉道:“你看她有道歉的诚意吗?”

池棠幽幽看了他一眼,道:“我真的很有诚意,世子确实在我这里受了许多委屈,我非常懊悔,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世子留下,不然也不会委屈了世子,”转头向李式,“李副率,以后再遇到那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一定提醒我不要搭理!”

郭雍愕然。

李式看了郭雍一眼,肃然应下。

郭凉也笑了:“哥哥,你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身份,怎么能怪别人怀疑你?”

郭雍失笑,摆了摆手,叹道:“行行行,都是我的错!”

他这样好脾气,池棠又不好意思了,诚恳道:“我长居闺中,对西北这边不熟,对世子也没什么了解,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世子勿怪——”

说到这里,郭凉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池棠捕捉到了,那是惊讶和不信,仿佛是觉得她不认得郭雍是件很意外的事。

池棠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我平常不太关注武将……”

大约郭雍在西北很有名?

不过武威王郭仲瑛她听说过,姑臧县主郭凉她也听说过,武威王世子郭雍她确实没怎么听人提起。

但好话还是要说一下:“我应该想到的,如这般既通兵法,又晓军事,还熟知西北地形军情的少年英才,整个西北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郭雍忍俊不禁:“太子妃请自重,谄媚得有点过了!”

池棠弯眸一笑,道:“世子驰援家父,我再夸几句也是应该的!”

郭雍“呵呵”一笑,悠然喝茶。

池棠目光灼灼看他,道:“世子如今伤也好了,记忆也恢复了,打算什么时候启程继续驰援延安郡?”

郭雍悠悠一叹:“我现在可还是嫌犯啊!”

池棠眨了眨眼,道:“谁敢说武威王世子是细作呢!”

方才郭凉证实了郭雍的身份后,韦乐、傅亮等人都不敢抬头看郭雍了。

当然,她也回避了好久郭雍的眼神。

太尴尬了。

不过为了给爹爹争取援军,她也是可以不要脸的。

但她都不要脸了,郭雍还是不接话。

“虽说哥哥是冤枉的,但回乐城内肯定有细作。”郭凉道。

她已经从郭雍口中得知了军粮被劫的始末。

“细作的事就交给我来查,哥哥先去驰援延安郡吧!你的兵马我都带着,可以直接出发了!”

郭雍轻哼一声,道:“就这么走了,我多没面子?”

郭凉正蹙眉,忽然听到池太子妃击掌欢快道:“对!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们再抢一批粮!”

郭雍挑眉:“我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可不帮你救火了!”

池棠笑眯眯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救什么火?明抢就好了!”

……

走出议事厅,郭凉忍不住问道:“什么救火?”

郭雍笑着将上回抢粮的事同她说了一遍。

郭凉听完沉默片刻,道:“我们在毛乌素找你都找疯了,你倒好,陪个小姑娘玩得这么开心!”

郭雍哈哈一笑,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不是失忆了吗?”

郭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就算受伤失忆,总还穿着铠甲,上面有武威军的记号,就算太子妃手里没人认得,可打听一下总能打听到吧?”

郭雍愣了愣,面色古怪:“我被救下的时候,身上没有穿铠甲。”

郭凉也面色古怪起来,打量了他两眼:“没穿铠甲,那穿什么?”

“想什么呢?”郭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据说我获救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中衣,可能铠甲半路掉了吧?”

说着这些话时,却不自觉皱起了眉。

他刚醒来时,脑子里有一段很模糊的记忆,隐隐约约有个人在解他的衣,动作轻柔羞怯,像是个女孩儿。

所以他醒来时,第一反应是去找那个救了他的女孩儿。

结果发现救他的是当朝太子妃。

太子妃当然不可能亲手解他的衣,他便只当是胡乱梦了一场。

可他也因着这个梦,对那个雪兔儿似的太子妃感觉有些特别。

现在想起来,他受伤昏迷前还是穿着铠甲的。

那他的铠甲……

应该还是半路掉了吧?

救他的,当然还是那个姓池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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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和太子妃单独聊聊 姓池的小姑娘现在满脑子都是抢粮。

上回抢粮的时候,他们已经摸清了好几家的粮仓所在。

这回也不用放火了,郭凉一共带了六千兵马过来,直接开仓明抢就行了。

不过明抢毕竟不太雅观,池棠还是决定先礼后兵。

效果出人意料地好。

六千兵马在城外跑了两圈,十姓世家纷纷慷慨解囊。

两天之内,十五万石粮食准备就绪,甚至还挖出了十几车军械,高兴得池棠每每见了郭雍兄妹就笑弯了眼。

不但粮草军械到手,这回还有精兵护粮,不知比上回稳妥多少倍。

但是郭雍还想更稳妥一些——

“走青岗峡?”郭凉愣了愣,“你带这么多人,还绕路走青岗峡?不怕部下笑你胆小?”

“笑就笑呗!”郭雍一脸的无所谓,“回乐城内的细作还没揪出来,都消停一点,这批粮草可不能再出问题了,现在距离秋收还有三个月,存粮吃一点少一点。”

郭凉点点头,问道:“青岗峡的地形你探过没?”

“我探过啊!”池棠高兴地举手,“我们就是从青岗峡过来的!那条路可安全了!”

郭凉一脸惊愕。

郭雍哈哈一笑,道:“安全?你知道青岗寨劫过多少官眷吗?韦乐赴任的时候就被劫过!”

池棠愣了愣,道:“我没有被劫啊!”

她甚至连个劫匪的影子都没看到。

郭凉道:“传闻青岗寨山匪与灵武、五原两郡的世家都有勾结,专劫过路官商,算是灵武、五原两地世家给外乡人一个见面礼。”

池棠大怒:“官也敢劫?你们手里这么多兵,怎么不管管?”

“太子妃殿下——”郭雍拉长了声音道,“这里是朔方节度使的地盘,我们是隔壁武威郡的,手伸太长会被砍!”

“之前那个朔方节度使也不管吗?”池棠还是忿忿。

郭雍笑道:“之前那个被当地世家整得连命都没了,怎么管?凡朝廷派员,还没上任就先被山匪剥一层皮,更有甚者,直接被山匪扣留下来,再由世家派人去赎,面子里子都给你削个干净,上任后要是不老实,那些十姓二十姓的有的是招数教你重新做人,几趟折腾下来,哪里还有力气剿匪?”

池棠听得愣愣:“那为什么我没被劫?”灵武郡世家对她也不友好啊?

“也许是太子妃威名远扬?”郭雍随口道。

池棠却眼睛一亮,振奋道:“不!是我爹威名远扬!他们一定是怕了我爹!朔方百姓终于等到了我爹来救他们于水火!”

……

商议完行军路线,众人走出议事厅,郭雍喊了池棠一声,道:“有些话想单独同太子妃说。”

这话一说,不少人都是汗毛一竖。

李式率先挡在了池棠面前,警惕地说:“这恐怕于礼不合!”

郭凉也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郭雍懒洋洋道:“跟上次那个替我作证的商女有关。”

池棠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生生改口道:“你跟我来!”

往内院方向走了两步,郭雍道:“那天我去石沟驿,没有遇到那个商女。”

池棠吃了一惊,回头看他。

他和四名侍卫都是好手,不可能连个弱女子都发现不了。

郭雍笑了笑,问道:“那两个商女是太子妃的什么人?”

“旧仆。”池棠简单答道。

郭雍“哦”了一声,沉默走了两步,突然问道:“那天……是你先发现我的?”

池棠愣了愣,才意识到他在说哪天。

“不是啊!”池棠答了一声,回头吩咐,“去把媚娘喊来!”

媚娘很快跑来了。

彩裙缤纷,花蝴蝶一样轻盈盈跑到池棠身边,娇滴滴道:“姑娘找媚娘什么事?”

池棠一把将她拉到身前,冲郭雍笑眯眯道:“那天就是这位美人儿第一个发现世子的,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郭雍愕然,目光落在美人脸上。

美人儿美眸俏转,面似桃花,神色又羞又急。

确实是个美人儿。

如果他刚醒来找救命恩人时发现的是这个美人儿……

“这个美人儿,可以给我吗?”郭雍笑道。

“想都别想!”池棠又一把将媚娘拉到身后,严肃地说,“你想报恩多送些财物就是,少打我家美人的主意,这是御赐的美人,我爹都不能把她让出去!”

郭雍哈哈一笑,点头道:“行行!等我凯旋归来,再好好谢谢你家美人!”

说罢,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我的铠甲?”

“什么铠甲?”池棠一头雾水。

郭雍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池棠见他走了,又回头问媚娘:“什么铠甲?你见过吗?”

媚娘摇摇头,撅着嘴道:“姑娘,我觉得他一点也没诚意报恩,他连谢都没谢我一下!”

池棠想了想,好像确实是,便安慰受伤的美人儿:“算了,人家是高贵的武威王世子,就不要强求了——”

正说着,前院来报:“荣安坊沈记商行管事求见!”

池棠微微一怔,道:“带她进来!”

荣安坊沈记商行管事,就是春曦。

两天前,秋光曾当众为郭雍作证,之后因为郭凉的出现,彻底洗清了郭雍的嫌疑,细作之事,就不了了之了,秋光也就被春曦带回去了。

后来春曦求见过她几次,但是因为她在忙着抢粮,都没有见。

这回见到春曦,明显感觉她神色有些不安。

池棠想了想,笑了:“我这两天真的忙,不是故意晾着你——”说着,将这两天的战绩眉飞色舞地炫耀了一遍。

春曦听后,确实松了一口气,讷讷道:“我以为姑娘恼了我和秋光……”

池棠知道她在说什么,眸色微沉,没有说话。

春曦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不敢瞒姑娘,秋光那天……没有去石沟驿……”

池棠“嗯”了一声,道:“世子告诉我了。”

“她说……说觉得世子是好人,看到那些人冤枉世子,气不过才作了假证……”

池棠想起秋光看她的那个眼神,问道:“她以前见过武威王世子?”

第419章 路见不平 何止那些人冤枉了郭雍,恐怕在秋光眼里,她也是欺负郭雍的坏人。

“应该没见过。”春曦仔细想后答道。

难道就因为在她这里见了一面,就一见倾心了?池棠疑惑地想。

“我以后会拘着她的……”春曦神色有些黯然,“世子身份尊贵……”

“也没什么好拘的,”池棠笑道,“世子明天就走了,她怎么想都无所谓了。”

春曦仿佛也松了一口气,含笑夸起她筹集军械粮草的功劳。

池棠却想起另一件事,问道:“你知道青岗峡的山匪吗?”

春曦微怔,点头:“知道,我来回乐的时候,就是从青岗峡走的,交了一些财物,他们便放我过去了。”

池棠吃了一惊:“你被他们劫过?”

春曦点头。

池棠不懂了:“既然大家都知道青岗峡有山匪,为什么不绕路?”

春曦道:“别的道上也有盗匪,相比之下,反倒是青岗峡的山匪还好一些,对过路的商队只要求交出一半财物,不会伤人,其他道上要得更多,听说北面的沙匪不但劫财,还杀人,而且听说青岗峡的匪首是个女子,所以不劫女人,其他道上就不好说了。”

池棠简直叹为观止:“劫多劫少都是劫匪啊!难道因为比别人少劫一点,就成善人了?”

春曦苦笑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听说那些山匪和本地世家、甚至官府都有些关系,百姓们也无可奈何。”

池棠忿忿道:“等我爹来了,把他们一个个都剿了!”

然而,还没等到池长庭来剿匪,池棠便先遇上了青岗寨这帮山匪。

次日清晨,郭雍率军护粮出发,赶赴延安郡。

在池棠的殷勤劝说下,郭雍不但带走了自己的三千精兵,还带上了两千姑臧娘子军。

实在是池棠觉得自己留下一千姑臧军就足够作威作福了,多了有点浪费。

看着英姿勃发的武威王世子领着五千精兵,又押送着数百车粮草军械,池棠一高兴,便送了又送,一直将郭雍送到了青岗峡附近。

“太子妃不会是想直接送到延安郡吧?”郭雍睨着她笑道。

池棠讪讪一笑。

别说,她还真有点想。

“太子妃,我们回去吧?”李式努力劝道,一颗心提得老高,半点不敢放松。

也不知昨天武威王世子私下同太子妃说了什么,勾得太子妃这般千里相送,依依不舍。

太子妃身边的婢女都问不出来,青衣这个东宫出身的也不配合。

偏偏那时戚司则不在,什么也没探听到。

急死他了!

本来还可以拿身份不明说话,现在身份明了,不但是武威王世子,还要去救援太子妃之父,简直是……

只能说还好要走了,不然他真的要愁死了。

池棠见他面有愁容,忙安慰道:“这就回去了,放心吧,赶得及午饭!”

李式默了片刻,道:“臣不饿……”

送行者掉头回城,郭雍缓了一步,回头目送。

忽闻前方马蹄疾来,是探路的斥候回来了。

斥候到了跟前禀道:“青岗峡内,山匪正拦路抢劫!”

副将问:“世子,我们过不过?”

郭雍还没开口,便听到一声娇喝:“过!为什么不过!”

回头,见刚要走的太子妃殿下又调转回来,面有怒色:“你们是官兵,看到有山匪抢劫,怎么能不去阻止?不但要过,还要把山匪给剿了!”

说罢,忽然怒色一收,觑了郭雍一眼,小声问道:“打得过吧?”

郭雍哈哈笑道:“打得过!当然打得过!”

说罢,策马当先,往青岗峡奔去。

峡谷幽长深邃,两旁壁立千仞,马蹄落地,都能造成不小的回声,要是有人在其中大声喊叫,必然传得更远。

因此,池棠刚进入峡谷没多久,就听到女子嚣张的笑语声:“这个小郎君我喜欢,谁给我捉到了,重重有赏!”

池棠勃然变色。

女匪首不劫女人,但是劫男人啊!

还不都一样!

“快去救人!”池棠喝令道。

郭雍笑了一声,领兵而去。

很快,兵器交错声刺耳传来。

郭雍作为主帅,并不亲自动手,池棠便跑到他身旁观战。

山下的山匪并不多,但官兵出现后,两侧山上又各冒出一队山匪冲下来支援。

不过这点人跟他们的六千精兵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遇劫的过路人呢?”池棠边问边找。

郭雍给她指了指,笑道:“这过路人大概根本不需要救!”

池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在战局中央,看到了两个缠斗中的人。

灰衣持刀,迅猛矫健;

青衣持剑,敏捷飘逸。

“哪个是过路人?”池棠看不清那两人的面目。

“不知道,先把其他山匪拿下再说!”郭雍说着,抬手一挥,身后再冲出一批人,加入战场。

缠斗两人中的灰衣人开始后退,青衣人持剑追上。

“那个青衣的是过路人,”郭雍笑道,“那女匪首也不走运,遇到了个狠角色!”

池棠若有所思地盯着青衣人的背影,觉得有点熟悉。

这时,突然一道声音传入耳中:“太子妃殿下,别来无恙!”

森冷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激得池棠心头猛地一跳。

她猝然抬头望去,目光骤缩。

不远处,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依山而立,目光阴沉似鬼,眼角一道伤疤狰狞如噩梦。

“是你!”何必大喝一声,朝那人扑去。

池棠瞥见那人的动作,大惊失色:“何叔叔!”

何必骤然停步,伫立片刻,缓缓后退。

那人仍旧没有放下横举的左臂,甚至调整了方向对着池棠。

李式记起了这个动作,脸色剧变,急喝道:“世子!快收兵!”

郭雍虽然没看懂,但也隐隐察觉到了危险,沉着脸抬起手。

“收兵!”副将高声令道。

官兵纷纷后撤,山匪倒也没追,而是在那个刀疤男人的指挥下迅速向两旁山上撤去。

道上很快空了出来,只剩青衣人同几名侍从。

池棠无心去看那几个过路人,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还没放下手臂的刀疤男人——

第420章 上当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20章上当眼看所有人都撤回了安全地区,灰衣女子终于松了一口气,旋即破口大骂:“小贱人!我不劫她,她倒是来劫我了!上次就不该放她走!”

刀疤男人一面往山下看,一面随口应道:“上次不是大当家怕了?”

灰衣女子大怒:“我什么时候怕了!我不过是不想欺负一个小姑娘!”

刀疤男人“哦”了一声,道:“回去吧,今天认栽了!”

灰衣女子愤恨挥刀,劈下一截灌木。

刀疤男人看了一眼灌木丛,道:“大当家以后还是注意点,色迷心窍要不得,不是每次都这么走运的。”

灰衣女子讪讪道:“本来就那么几个人,谁知道会突然来官兵……”

刀疤男人抬眸看她,道:“作为盗匪,大当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朝廷剿了?”

灰衣女子愣了愣,道:“不是没想过,但不是应该先招安吗?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能封个官什么的,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把我们剿了?”

“他们是路过的,”刀疤男人道,“我刚刚看到他们后面跟着押粮车,可能是要去延安郡支援池长庭,碰巧路过,看到山匪强抢民男,就顺便拔刀相助了。”

灰衣女子脸一红,恼羞成怒:“多管闲事的死丫头,此仇不报,我就不姓白!”

“延安郡战事顺利的话,池长庭就要来灵武郡了,”刀疤男人沉吟片刻,诚恳道,“大当家,我觉得姓黑也不错。”

灰衣女子气得挥刀往他脑袋上砍来。

刀疤男人侧身躲开,道:“河西、河东都肃清了,朝廷清剿朔方盗贼是迟早的事,我说认真的,别等到池长庭率兵来剿,这厮不近女色,不会对你怜香惜玉。”

灰衣女子怒瞪了他一眼,随后收了刀,脸上怒色也收了起来,淡淡道:“跪得太快,那叫投降,手里没点货,凭什么和朝廷讲条件?”

刀疤男人神色一动,问道:“大当家想要什么货?”

灰衣女子扛着刀往寨子里走,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总得让池长庭知道我们的厉害才行!”

刀疤男人疾步追上:“别打他女儿的主意,那可就一点谈的余地都没有了!”

灰衣女子回头,惊讶道:“至于吗?刚才不就谈得挺好?对了,你手臂上藏了什么?怎么把他们吓成那样?”

“什么也没有,骗他们的,”男人抬了抬手臂,“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

……

事实上,当刀疤男人没入山岭密林的刹那,池棠就醒悟了。

“我上当了……”池棠喃喃道。

“什么意思?”郭雍一头雾水。

“我以为他手里有如意环,其实他是骗我的……”池棠懊悔道。

“他没有?”何必震惊,“他怎么会没有?太子殿下给你的那只不就是被他拿去了?”

“那只已经不在他手上了!”池棠哭丧着脸道。

那个刀疤男人,她和何必都是见过的。

两年前在吴兴郡,她误入姚无忌的矿谷,那人是矿谷中的管事。

当时池棠为了保命,将身上所有首饰都交了出去,其中也包括了形似银镯的如意环。

但是后来刚进京的时候,爹爹说那只如意环被吴兴王世子得了去,差点闹出一场风波。

也正因为这件事,导致商大夫亲自做了许多如意环的赝品。

想来应该就是那个刀疤男人将如意环交给了苏瑾,苏瑾又给了狱中的吴兴王世子。

她一时没想起这件事,被唬住了。

何必忿忿道:“不在他手上了你紧张什么?白白把人放跑了!他们往山里一藏,再找就难了,多好的机会——”

“闭嘴!”郭雍皱眉呵斥,“刚刚被唬住的难道只有太子妃一人?你们这群东宫高手不都吓得跟鹌鹑似的?你们该庆幸山匪手里没有暗器,否则,你们所有人的脑袋加起来都赔不起!”

何必岂是随便什么人能呵斥住的?立即捋袖子上前准备辩驳一场,却被李式喝住了:“再胡言乱语,绑你回京交给殿下!”

何必这才闭紧了嘴,委屈地蹲到一边去。

李式向池棠抱拳谢罪:“臣等护主不周,让太子妃受惊了!”

池棠摇摇头,道:“不怪你们,你们都不知道……”

李式曾见过如意环的威力,才会一见之下,大惊失色。

毕竟一发而出,数人毙命,确实很可怕。

但其实只有真品才有这样可怕的威力,其余赝品都是拿来玩的。

而真品也不是随便谁都能用的,比如池棠手里这个,每次用完之后都要交给商陆亲自补暗器,她自己是做不来的,甚至她爹也做不来这事。

就算那个刀疤男人手里真的有一个,其实也没什么威胁。

今天这事,总是她失误了。

不过山匪都跑了,再说这些也没意思,池棠叹了一声,转而催促郭雍赶路。

郭雍一面应下,一面安慰她:“别急,等我回来就把这青岗寨端了!”

池棠惊讶道:“你不是隔壁武威郡的?手伸那么长不会被砍?”

郭雍一噎,恨恨瞪了她一眼,掉头就走。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板着脸道:“这里毕竟还是青岗寨的势力范围,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看着你们!”

比起郭雍的五千精兵,池棠这里的两三百护卫显得有点寒酸,要真被山匪杀个回马枪确实不太好。

池棠点了点头,问道:“刚刚那几个过路人呢?”顺路的话就带上一起走了。

太子妃一问话,人群很快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通向被遗忘在外圈的几个过路人。

一共十一人,很明显的一主十仆。

其中身着天青罗袍的青年神色淡淡整衣上前,步履沉稳,气宇轩昂,容貌与风度都十分出众。

郭雍见了轻笑一声,低声同池棠道:“难怪那女匪首见色起意……”

池棠却似没听到他的话,向着那青年迎了两步,满脸惊讶:“杜二郎,你怎么在这儿?”

青年端正一拜,道:“臣奉吏部调令,至灵武郡,出任回乐县令!”

池棠一愣。

她上回是不是在信里跟太子殿下告过回乐县令的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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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杜壑的动作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21章杜壑的动作撤换回乐县令的动作雷厉风行到令人发指。

杜壑直接持调令快马而来,就是池棠也没有事先得到消息。

等当地世家反应过来时,原县令已经被赶出了回乐城,而新任杜县令正从容不迫地登太守府拜见长官。

“你家二哥原来做礼部员外郎真是屈才了!”池棠啧啧道。

她原本见杜壑带的人少,还想陪他一起去县衙,给他撑撑腰,结果杜壑谢绝了。

他也不是随便谢绝,人家就是有这本事,只带了十名随从就顺利接任了回乐县令。

就这作风,在礼部能有什么好玩的?

画屏笑道:“杜二郎平日谦逊温和,我也不知他这般厉害。”语气间只是淡淡的附和。

池棠心中一动,悄声问道:“杜二郎对你好吗?”

别人不知道画屏的身世,可杜壑作为杜氏嫡长子,多半是知道的。

画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其实我到杜家这么久,遇上杜二郎的次数不多,不过他每每送妹妹们东西,也会捎带上我,并没有什么不好。”

池棠点点头,又问:“那阿容对你好吗?”

画屏点头笑道:“六姑娘待我很好,总想带我出去,是我自己不愿应酬。”

池棠看着她有些发愁:“杜娘子对你的婚事有没有安排?”

画屏已经二十一岁了。

京里虽然也有二十多岁没出嫁的贵女,比如永泰郡主李姝,可李姝是真正的宗室贵女,一辈子不嫁都不愁的那种。

画屏身世尴尬,是没这个底气的。

但被池棠问起,她却没有愁容,柔柔一笑,道:“母亲说我嫁在京城恐怕不合适,大家都知道我的底细,高不成低不就,远嫁她不放心,与其婚嫁不顺,不如随缘,她的嫁妆养得起我一辈子。”

池棠听得微怔,感慨道:“杜娘子真是个好人……”

想想,觉得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忙道:“你放心,我也养得起你!”

画屏“噗嗤”笑了。

正说着,戚兰进来禀道:“韦太守与新任县令杜壑前来拜见太子妃!”

太守是县令的直属长官,但现在回乐城内最大的是池太子妃。

按照规矩,确实是先拜太守,再拜太子妃。

池棠一见面就去观察韦乐的神色。

但是什么也没观察出来。

韦乐面色如常,把杜壑当作一个正常上任的县令一样介绍给了池棠,绝口不提杜壑跟着太子妃一起进城这件许多人都看到的事。

池棠看不出什么端倪,随便应付两句就交给李式去设宴接风了。

正起身要离开,杜壑突然道:“臣许久未见妹妹,心中甚是牵挂,可否先探望一下妹妹?”

韦乐顿时露出“我就知道你们狼狈为奸”的表情。

池棠愕然。

不是说在家也见不到几次吗?你们什么时候有的牵挂?

……

画屏见完杜壑回来,一进门,就见池棠目光灼灼看着她,不由失笑:“只是有几句话交待我。”

“什么话?”池棠仍旧兴致勃勃。

杜壑看着并不是个会有话交代妹妹的人,更何况画屏这么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画屏无奈一笑,拉着她进了屋,才道:“杜二郎让我转告姑娘,明日或者后日傅氏会举宴为他接风,让姑娘不要去。”

池棠惊讶不解:“为何?”

“他说怕吓到姑娘……”

……

从节度使府回到县衙,夜已经有些深了。

杜壑一进大门,就有一名随从迎了上来,低声禀道:“相关案卷已经找出来搬到书房,嫌犯也找到了,是否现在审讯?”

“先盯着,我出门赴宴后开始审!”杜壑一边答一边脚步不停地往书房走去。

随从应下后,又紧跟他的脚步继续回禀了一些事。

杜壑大多只是听着,偶尔给出一两句指示。

等到回禀完后,主仆两人已经进了书房,一个开始翻看案卷,一个熟练地添水磨墨,屋内一时寂寂。

突然,杜壑动作一滞,左手迅速去摸身旁佩剑。

“太子妃有话问杜县令!”窗外有人低声道。

杜壑意外一怔,松了手问道:“太子妃有何吩咐?”

窗外那人默了片刻,道:“太子妃让问杜县令,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好奇心……”

杜壑哑然失笑,道:“请稍候!”

随手拉出一张纸,提笔蘸墨,写了一个字,让随从递到窗外。

“烦请密呈太子妃!”杜壑道。

窗外没了动静。

杜壑又想了想,吩咐道:“太子妃不会去,可以多一些。”

随从低声应下。

……

初来乍到,兵贵神速。

杜壑花了一夜的时间翻看回乐县各种案卷,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状况。

同样,傅氏的动作也来得很快,第二天一早就派人送来了请帖,接风宴就安排在当天傍晚。

杜壑接下帖子,申时五刻,准时出现在傅氏私园门口。

傅亮亲自出门相迎,笑容可掬。

杜壑亦含笑应对,随口问道:“不知节度使府与太守府是否有人赴宴?”

傅亮答道:“府君公务繁忙,太子妃偶然抱恙,都没有应邀,不过太子妃身边的李副率已经到了。”

杜壑心中一哂。

太子妃果然乖巧,人虽不来,却不忘给他送帮手!

宾主相携入席。

未几,推杯换盏,燕舞笙歌,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一道鲜香肉羹上来时,底下十姓家主暗自交换了几个眼色。

其实当初给太子妃上蛇羹,并非是针对太子妃一个人。

事实上,蛇羹是他们在接风宴上的一道“传统菜”,每个初来乍到的贵客都会享用到。

不一定每次都有用,但多数情况下都能让人猝不及防失态。

只不过,因为太子妃身份尊贵,宴请之前需要提前将菜单上呈给女官审查,他们壮着胆子没有将蛇羹上报,这才落了把柄。

其余时候,就算是宴请太守时,也是不必提前告知菜单的。

比如现在,新任县令杜壑就一脸无知地舀起蛇羹吃了下去。

傅亮见他喉头滚动,分明已经咽下,便“呵呵”一笑,正要如同过去每一次一样问一句“蛇羹滋味如何”,却见杜壑蹙眉抬眸,在他之前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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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章 殿下对太子妃的心意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22章殿下对太子妃的心意“这不是金环蛇——”杜壑冷下脸,将盛着蛇羹的碗一推,目光不悦地看着傅亮,仿佛在责怪他招待不周

傅亮愣了愣,问道:“杜郎吃过金环蛇?”

金环蛇多在北面沙漠出没,且有剧毒,捕蛇人很少敢去冒险。

今天的蛇羹确实不是金环蛇烹制的,上次给太子妃吃的也不是。

很多外乡人根本不敢吃蛇羹,就算敢吃,也不可能吃得出蛇的种类。

这新来的县令长的是什么舌头?

“听说金环蛇蛇羹是傅氏家传菜谱,只招待贵客,大约本县还不配享用?”杜壑冷冷道。

傅亮笑道:“杜郎说哪里话,实在是杜郎来得太快,我等来不及准备,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杜郎海涵!”

杜壑点点头,道:“金环蛇不好捕捉,你们一时抓不到,本县也不怪你们。”

傅亮含笑谢过。

杜壑又道:“恰好本县的仆从日前刚收了几条金环蛇,就交给傅公家人去烹制蛇羹吧!”

傅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啪”的一声,一只黑色的袋子被丢到他面前。

袋口松开,金灿蛇头探出,扬起,吐信如丝。

瞬间,“哐当”数声,翻桌倒凳。

“蛇!蛇!”

有人腿软跌坐,有人起身逃窜,有人吓到哑声,有人怪声惊喊。

傅亮还算好,跌了一跤后,就爬起来喊人捉蛇。

李式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怕心里犯怵,也还坐得住。

转头去看杜壑,一袭衫袍,文质彬彬,却坐得比他这个武将还沉稳,甚至还有闲情执杯饮了一口,淡淡笑道:“本县听说灵武郡人人食蛇,县城内也有蛇虫出没,怎么区区几条金环蛇,就将诸位吓成这样?”

傅亮铁青着一张脸道:“杜县令带着毒蛇来赴宴,置其他宾客于何地,倘若今天太子妃驾临,这谋刺太子妃之罪,杜县令可担当得起?”

李式都被他气笑了,正要开口,却听一人惊喜喊道:“阿郎,这蛇没牙!”

拔了牙的蛇也就称不上毒蛇了。

杜壑微微笑道:“傅公说哪里话?我刚才不是说了,只是抓几条蛇请傅公家代为烹制,好一饱口福而已,放蛇咬人,谋刺太子妃,这两罪并提,说不准是要掉脑袋的。”

傅亮听得眉心一跳,来不及细想他话里的意思,便听到女眷那边传来尖叫。

刚才放出的蛇大约七八条,现在已经抓到了四条,剩下的莫非窜到后院去了?

傅亮忙让人往后院去保护女眷。

李式嗤笑道:“原来灵武女子的胆气也不过如此,莫非上回是做戏骗我们太子妃的?”

至此,傅亮已经想明白了。

难怪今天太子妃不来,原来早就同这新县令勾结好了要来他家放蛇!

呵!不过是小儿把戏!

吓他们一回又如何?不伤筋不动骨的。

有胆别拔牙啊!

傅亮正心中冷笑,忽然从外面跑来一名家仆,禀道:“县衙来人,说有急事回禀县令!”

傅亮顿时心中一喜。

来得好!

这次撤换县令走的不是正常流程,前县令走得急,新县令上任也才两天,县衙里必定诸多难题。

光那些小吏就足够新县令头疼了,最好再闹出点什么事来,给这个新县令狠狠吃点苦头!

县衙来人到了跟前,便躬身禀道:“上回节度使府送来的嫌犯已经招了,自称是傅氏家奴,奉傅家大管事之命,放蛇谋害太子妃!”

傅亮刚变了脸色,那端杜县令已霍然起身,勃然大怒:“大胆傅氏!竟敢谋害当朝太子妃,来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原本还在回禀的县衙来人突然暴起,朝傅亮扑来。

从上了蛇羹开始,杜壑的每一个反应都突然得令在座每一个人都来不及跟上。

刚说蛇羹就放蛇,刚说嫌犯就抓人。

这一抓,也不知对方蓄势待发了多久,总之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得傅亮一声惨叫。

定睛看时,傅亮已经被制住按在地上。

李式这才反应过来,将手边酒盏一摔:“来人!”

宴厅外侍卫拔刀冲入。

杜壑从怀里取出一支黄绢卷轴,手一抖,展开数尺,纹制尊贵非凡。

“皇太子令曰,太子妃出行,尔等侍奉,一应如孤!凡有不敬,严惩不贷!”

……

走出傅氏私园,李式忍不住赞道:“杜郎果敢勇武,太子殿下真是慧眼识英!”

杜壑的一系列动作,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艺高人胆大!

他自己是杜氏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带来的十名侍从,也应该是杜氏家仆中的精英。

今晚闹得这一场,真是迅雷不及掩耳,根本没人能跟得上杜壑的节奏。

李式相信就算他不在,杜壑也能应付自如。

杜氏家仆拿下傅亮时,眼也不眨就卸了傅亮两条胳膊,分明打着见势不妙就用作人质的主意。

胆大心细,狠辣果决。

这才上任第二天,就拿下了灵武十姓之首的傅氏家主,真是个厉害的年轻人!

他家殿下怎么这么会挑人?

“李副率谬赞。”杜壑微笑回应。

还这么谦逊有礼……可惜家里也没个待嫁的妹妹……

李式颇觉遗憾。

抬头见傅亮被押送出来,问道:“那个放蛇的真的招了?”

那个放蛇人原本在郭雍手上已经招了,到了县衙后又矢口否认,之后,就一直拖着。

这其中固然有前县令不敢得罪傅氏的原因在,可那人的嘴硬程度李式也是见识过的。

这到了杜壑手里,竟然跟玩儿似的?

杜壑点头道:“县衙里有傅氏的人,未免打草惊蛇,今日下官出门后才开始审讯,只要审了,就一定是招了。”

李式笑笑,招来一名队正,道:“既然涉及谋害太子妃,这事我也得派几个人盯着,嫌犯可不能有失!”

杜壑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

李式的目光落到他手上,问道:“这皇太子令是殿下给你的,还是给太子妃的?”

杜壑抬起皇太子令看了看,也不太确定:“是交给下官……”

“这好像是殿下对太子妃的心意?”李式道。

杜壑默默地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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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抢我爹的功劳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23章抢我爹的功劳李式心满意足地拿着皇太子令打道回府时,池太子妃却在惦记傅家的舞姬——

“上回傅家的接风宴,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那一曲金碗舞,据说金碗舞是从武威郡传来的,回头爹爹和郭世子凯旋归来,庆功宴上,我们就排一曲金碗舞,以谢郭世子驰援之恩,如何?”池棠兴致勃勃地计划着。

媚娘觉得不如何:“什么金碗舞、银碗舞,一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怎么比得上我内教坊第一的折枝舞!”

“哦?”池棠随口应了一声,手上不自觉学了一个金碗舞的动作。

媚娘气呼呼地将她的手按下去:“姑娘怎么总夸别人不夸我!”

“你的折枝舞也很好。”池棠从善如流。

媚娘气哭:“你根本没看过我的折枝舞!”

池棠眨了眨眼:“我没看过?”

媚娘气鼓了两颊。

池棠尴尬笑道:“那……到时候庆功宴你也上去献舞?金碗舞献给世子,折枝舞献给我爹,怎么样?”说完这句,突然心中一动,盯着自己的手出了神。

要是太子殿下来了,应该献什么舞好呢?

“男人喜欢看春莺啭——”媚娘的声音突然在耳畔轻悄响起。

池棠吓了一跳,急忙躲开,回头瞪她一眼。

“我才不是、不是……”磕磕巴巴,红了脸。

“不是不是!姑娘一定不是在想给太子殿下献舞!”媚娘笑嘻嘻附和。

池棠脸更红了。

媚娘又凑上来小声道:“春莺啭我会,想不想学?”

学了舞给太子殿下看吗?

池棠想起上次在他面前跳胡旋舞的情形,心中嘭嘭乱跳。

这样不太好吧……

不过殿下好像很喜欢,要不……试一下?

正挣扎着,戚兰进来了,道:“时候不早了,太子妃该歇息了。”

池棠忙收起心思,道:“我还要等李副率回来回话呢!”

“太子妃睡醒了也能得到回话。”戚兰劝道。

池棠还是不肯:“今天等不到回话我怎么睡得着?”

昨晚杜壑让暗卫给她带回的是一个“蛇”字。

看到那个字时,她直接尖叫了起来。

不是害怕,是兴奋!

杜壑出手之强硬,实在太令人惊艳了!

傅氏几次三番拿蛇吓她,虽然她也从别的地方讨回了一些,但总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得解气。

只是她怎么也猜不到杜壑具体会怎么做,只能乖乖等着结果。

戚兰还想再劝,李式回来了。

李式没有来回话,只是让守在大门处的侍女将话和皇太子令带了进来。

“李副率说,杜县令拿着皇太子令逮捕了傅亮,今天时辰已晚,明天再同太子妃细说,让太子妃看完皇太子令早点休息!”

皇太子令?

池棠愣了愣,急忙从侍女手中接过皇太子令,展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她蓦然怔住。

良久,收起皇太子令,轻声道:“更衣吧,我要睡了。”

梳洗更衣罢,她静静地爬上床,将皇太子令仔仔细细卷好放在枕侧,和太子妃册书放在一起。

躺下,侧身向里,看着令书和册书。

帷帐垂,灯火灭。

昏暗之中,眸光忽似月映渌波,颤巍巍一动,眼泪滚落。

轻轻一个呼吸,便难过得不能自已。

其实,她在这里过得很好。

画屏陪着她,夏辉陪着她,娇滴滴的媚娘也陪着她;

戚兰很照顾她,李式很照顾她,连萍水相逢的郭雍也很照顾她;

东宫暗卫保护她,太子内卫保护她,赫赫有名的姑臧军也来保护她。

一切都很好,只是不能在他身边。

只是想得头疼心疼浑身都疼了,也没人会抱着她,吻着她……

……

辗转了一夜,池棠第二天醒得就比平时晚了些。

睡醒后,又抱着令书和册书发了好久的呆才起床。

早膳后,铺纸磨墨,开始给太子殿下写信,写写改改,鼓捣了将近一上午。

最后还是杜壑上门求见了,她才想起昨晚的事还没细问。

昨晚的事还没细问,这会儿却已经发展到了另一个全新阶段——

“押送进京?”

别说池棠反应不过来,就是李式都愣住了。

这动作是不是太快了?

“这个案子若在回乐拖久了,反倒对傅亮有利,不如尽早押送进京,太子殿下会亲自过问,”杜壑解释道,“今早臣已向韦太守禀过此事,韦太守也同意了。”

池棠点点头:“那就押送吧,我没意见,”想了想,又道,“需要多少人手,问李副率要。”

说完,却想到一个有点严峻的问题:“上京是不是要从青岗峡过?用我们的人会不会被山匪寻仇?”

杜壑点头道:“臣派了家里带来的两名随从押送。”

池棠愣了愣:“两人够吗?”

杜壑很有信心:“两人足矣!”

那行吧……

池棠点点头,又问:“那你身边人手够不够?不够问李副率要。”

她记得杜壑总共就带了十个人,又派出去两个,手头也太紧了。

杜壑含笑谢过,就告辞了。

送走杜壑之后,池棠还是不放心:“两个人押送傅亮真的没问题吗?他的随从这么厉害?”

李式点头:“确实出色——”

顺便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却蹙眉道:“虽然出色,可两人也太少了,万一路上遇到什么——”

“一定没问题!”池棠兴奋地说。

听完昨晚发生的事,她对杜壑已经产生了盲目信赖。

不愧是太子殿下选中的人,哪儿哪儿都厉害!

“杜二郎胸有成竹,我们相信他就是了!”

事实证明,盲目还是要不得的。

前一天,杜壑还信誓旦旦说“两人足矣”,第二天,就带着韦太守一起登门报信——

傅亮被山匪劫走了!

这池棠就不懂了:“那女匪劫傅亮做什么?傅亮又不好看!”

杜壑眉心跳了跳,朝她深深一拜,神色肃穆凝重,一开口,就惊得韦乐打翻了茶盏。

“傅亮勾结盗匪,戴罪脱逃——”

“臣,一请太守严审傅氏全族,究其勾结盗匪之罪!”

“二请太子妃下令,集军府之兵,围剿青岗寨!”

池棠心想,你这是要抢我爹的功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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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剿匪 “你劫傅亮做什么?”刀疤男人看到傅亮也是一脸错愕,将大当家拉到一旁问道。

“我就是听说老傅得罪了那丫头,被按了罪名押送进京,就顺手劫了!”大当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能动那丫头,给她添点堵总行吧?何况老傅也算我们的老主顾了!”

刀疤男人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大当家脸色一变。

刀疤男人却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直觉。”

大当家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走了。

男人留在原地,眉心却越拧越紧。

他曾逃亡躲藏过七年,对危险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直觉。

这种直觉,很少落空——

劫下傅亮的第二日,兵临青岗峡。

“是那个小贱人!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大当家怒红了双眼,不停地咒骂着,“我当初就不该放她过去!我当初就该弄死她!”

男人没有说话。

悔不当初一点用也没有。

青岗峡外三千官兵,其中一支是姑臧县主郭凉领的姑臧军。

他们这儿也有三千人,不过是老弱妇孺全部加起来三千,能作战的不足一千。

这些年,全凭地利以及当地世家的扶持才屹立至今。

真的派了官兵来剿,也就那么回事。

“我们怕吗?”那女子粗声怒吼。

“不怕!”底下弟兄大声附和。

上山为匪的都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何况他们顺遂久了,平日谈笑时,对本地的官兵都是充满了蔑视。

官兵逼近,只会让他们因愤怒而振奋。

大当家也不是只有吼几声的本事,振奋完士气后,便开始布置作战计划。

主要还是依托地形之便,青岗寨建在山上,易守难攻,确实是他们的底气。

难攻,就会消耗大量的时间,会不可避免地伤亡。

现在这个时候,并不是剿匪的好时候。

“灵武郡就剩这么点兵,回头突厥人攻过来,他们还不是得灰溜溜回援?”大当家冷笑道。

刀疤男人听得心中一动。

这时,有人来报:“傅老头要见大当家!”

刀疤男人皱了皱眉,起身跟上大当家。

傅亮见了大当家第一句话便是:“引突厥人入关,官兵自会退去!”

……

暮霭沉沉,火杖未起,哨塔上人影昏昏。

男人走上最后一层楼梯,循着女子的目光望去,依稀可见峡谷外乌压压一片。

官兵是下午到的,一直在峡谷外没有动作。

没有动作才教人更紧张,下午还摩拳擦掌的弟兄们,到了现在已经有些不安了。

“大当家考虑得怎么样了?”男人问道。

下午傅亮出了那个主意后,女子没有回应。

“你觉得呢?”女子不答反问,目光仍望向峡谷外,神色隐在昏暗之中,看不分明。

“可以解青岗寨之围。”男人也答得十分含蓄。

女子嗤笑一声,道:“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北面那些突厥人,就这二三十年来,不知反了多少次,每次一反,就拿边关的老百姓开宰,再早以前,天下未定时,死在突厥人刀下的更是不计其数,我们寨子里一半以上的弟兄都同突厥人有血仇——”

“引突厥人入关?也只有傅亮那狗贼才想得出来!”

男人悄悄松了一口气,道:“不如将傅亮交出去,官兵就没借口继续围剿了。”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知道我这寨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吗?”

男人点头:“前朝末年,大当家的祖父建的。”

“当年天下大乱,占山为王的人数不胜数,我爷爷当初也想过去打天下呢!”女子笑道。

男人道:“李氏自陇西起兵,一路东去,青岗寨在其北面,正好没被李氏打到,才幸存至今。”

女子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从我爹手里接过青岗寨时,他说天下已定,朝廷迟早腾出手来解决我们这些人,让我找个合适的人选归附了,也好让底下的弟兄们有个出路——”

她顿了顿,忽然一叹。

“可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好找,以前那些怂包,被劫了都不敢吭声,现在这个呢,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这次领头的已经打听清楚了,就是上回带着十名随从路过的年轻人,姓杜,是新任的回乐县令,”她笑了笑,“你说得对,色迷心窍要不要,姓杜的本来就是个狠人,我们还把人得罪狠了……”

“这不怪大当家,”男人语气温和道,“他姓杜,可能是京兆名门杜氏子弟,外放到这里,是要出政绩的,得不得罪,都会拿我们下手。”

“对!”大当家突然高声,“得不得罪,他都会拿我们下手!”

“傅亮不过是个借口,姓杜的就是要我们死,就是要拿我们青岗寨三千条命去铺他的青云路!”

“我就算死,也要拉他一起死!”

她突然转头看他,目光熊熊:“程世文!你愿与我背水一战、死生不论吗?”

刀疤男人却摇了摇头:“不,我还是想活着。”

女子怒踹了他一脚:“你怎么跟个读书人一样没义气!”

男人跳起躲开,叹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真是个读书人!”

女子翻了个白眼,走下哨塔。

男人依旧站在哨塔上,北望峡谷外。

暮色已至,火光逐渐燃起,连成一线,正向山谷内逼近……

峡谷外的营帐中,郭凉听完杜壑的布置,惊讶看了他一眼,问道:“杜县令也读兵书?”

夜战虚实、高陵勿向、以逸待劳。

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郭凉觉得换了自己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杜壑微微一笑:“纸上谈兵,让县主见笑了。”

郭凉笑了笑,道:“谁不是从纸上谈兵过来的?杜县令做文官真是可惜了!”

杜壑淡笑不语,低头看青岗寨地形图。

郭凉瞥了一眼地形图,问道:“为什么不派人招安?”

先礼后兵才是常情,如他这般行事日后必然招人诟病。

“兵贵神速,我们人手不够,先招安是打草惊蛇。”杜壑认真答道。

“倘若他们投降呢?”郭凉又问。

杜壑淡淡一笑:“等明日攻上山,会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话音刚落,帐外声起——

“报!青岗寨程世文求见!”

第425章 太子手书 六月十三,兵出剿匪。

杜壑要剿匪,池棠自然是鼎力支持。

虽然是抢了她预先为爹爹留的功劳,不过她爹也不怎么需要这个功劳。

于是她慷慨地把郭凉那一支精兵给借出去了,接着就安安静静在家等消息。

万万没想到,剿匪这种事,还能跟她扯上关系。

六月十四,清晨。

池棠刚起,就听说李式找她,下意识问了一句:“剿完了?”

戚兰道:“没见县主回来。”

郭凉没回来,那就是还没完,李式找她会有什么事?

池棠疑疑惑惑地到了前厅,却见李式眉心微蹙,似有难决之事,见了她,行礼之后,便从袖里取出一支竹筒。

普通青竹做的竹筒,长短同一根筷子,旧得有点发黑。

李式从竹筒里抽出一张绢布,池棠一看便惊讶得睁大了眼。

螭纹黄绢,供皇太子令专用。

池棠接过展开,仅手掌大小的绢布上,只写了一个字:“赦”。

字迹挺拔别致、从容遒劲,正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

“这是……”池棠惊疑不定地看向李式。

李式道:“昨晚,青岗寨有个名叫程世文的山匪,拿着这个找上杜县令,说要求见太子妃。”

池棠将这个“赦”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喃喃道:“这确实是太子殿下的字……”

她天天翻着太子殿下的书信,绝对不会认错的。

一个山匪,怎么会有太子殿下的真迹?

“带他过来吧!”池棠抬起头,“我见他!”

……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是看到程世文真人的一瞬,池棠还是愣了愣,随后叹道:“真的是你……”

吴兴矿谷中的管事,竟然有太子手书,那当初……

当初他从一群人中把她带走,难道是为了保护她?

“我有话要单独同太子妃说。”相比池棠的万千感慨,程世文就显得无情多了,连一句叙旧寒暄都没有,一双眼还是阴沉沉的,怎么看都不像自己人。

但是池棠摸了摸膝上的太子手书,还是示意李式带人退下了。

程世文又将目光挪到青衣身上。

池棠皱眉道:“不要得寸进尺,我怎么知道你这道手书是不是偷来的!”

程世文将目光挪回,淡淡道:“太子妃可以去信问太子。”

池棠轻哼道:“缓兵之计吗?”

程世文道:“太子妃肯见我,不是已经信了大半?”

池棠任性道:“我刚才可以信大半,现在也可以完全不信!”

程世文默了片刻,道:“我原是吴兴王府的幕僚,当年前御史中丞穆鸿南下调查姚无忌谋反案,是我搜集的证据,后来穆鸿死了,姚无忌派人追杀我,我躲了七年,才将证据交给太子,太子为我安全计,只赐了金银与手书,没有令我暴露人前。”

“姚无忌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不安全?”池棠不解。

程世文沉眸道:“当年与姚无忌勾结往来的人都在我脑子里,这些人大多还活着,且身居高位。”

池棠惊讶道:“这些人你没告诉太子殿下?”

程世文以一种“你小孩子不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子殿下也不是想动谁就能动谁的。”

说错一句话就输了气势,池棠懊恼地板起脸:“你想要什么?”

程世文道:“退兵。”

“不行!”池棠断然拒绝,“即便这手书是太子殿下给你的,殿下也绝不是让你拿着包庇不法!”

程世文神色不变:“青岗寨可以接受招安!”

池棠蹙眉想了想,道:“招安的事可不归我管,我让人送你去见杜县令!”

程世文淡淡道:“受节度使招安与受县令招安可不一样。”

池棠指着他,瞠目结舌:“我都还没答应你招安,你倒先挑起来了!”

程世文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及刀疤随之拧动,看着十分狰狞。

他不是在威胁我吧?池棠忍不住想。

但是她堂堂太子妃,又是在自己地盘,怎么能露怯?

于是凶狠地瞪了回去:“你既然有太子手书,我便做主赦你一人,你现在可以走了!”

程世文方才见她还觉得比从前大不一样,这会儿突然作凶狠状,双眸瞪圆,反露出几分稚气,不禁莞尔:“太子妃还是装哭更像一些。”

池棠想起当年,脸红了红。

这人既然是吴兴王府出身,当初估计早就看出她说谎了。

“即便你帮过我,这事也是不能谈的!”池棠板起脸道。

“我有傅亮勾结突厥人的证据。”程世文突然道。

“果真!”池棠霍然起身,面色遽变。

上回军粮被劫,他们就怀疑有细作,可在灵武郡内查证却困难重重。

原来是傅亮!

爹爹在前线抵抗突厥,这个老混帐竟然引突厥人抢爹爹的粮!

“我们交出傅亮,提供傅亮勾结突厥人的证据,你们退兵,之后我们安守一地,等候节度使招安。”程世文给出了最后的条件。

池棠看了他一眼,朝外喊道:“李副率!”

李式迅速跑入。

“杜县令何在?”

“还在青岗峡外!”

“备马!我要去青岗峡!”池棠道。

杜壑同她交代过,他有意将傅亮押解进京的消息传到青岗寨,引青岗寨劫人,好趁机将傅氏和山匪一锅端。

她不能擅自坏了杜壑的计划!

……

“勾结突厥人?”杜壑听罢面色微冷,沉吟片刻,点头道,“青岗寨若能协助,乃是大功一件,可以请他们的寨主下山谈谈招抚之事!”

池棠轻咳两声,尴尬道:“程世文说……他们可以交出傅亮和傅亮勾结突厥人的证据,但不想接受你的招安……”

杜壑微微一怔,面露不解。

“咳咳……他们想等家父来招安……”池棠说着都觉得不好意思。

郭凉不禁失笑:“灵武郡的盗匪这么……这么势利的?”

池棠虚心问杜壑:“杜郎觉得如何?”

杜壑微笑颔首:“并无不可!”

随即令人将程世文带进来,道:“我欲清剿清边寨,请足下带路!”

众人俱是一愣。

清边寨,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山寨。

官兵围了青岗寨一天一夜,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这会儿突然转头去攻打清边寨,还有人带路,可以想见清边寨的惨状。

程世文要是带了这个路,以后青岗寨也不可能在道上混了。

饶是他从容至今,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待我回去禀过大当家!”

杜壑微微一笑,让人给他松了绑,道:“回去小心些,我让人向山上喊过话,谎称足下已经投降了——”

第426章 有蚊子 程世文还是硬着头皮上山了。

杜壑只给了他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程世文准时下了山来。

虽然鼻青脸肿,倒也顺利地把傅亮绑了下来。

之后的事,池棠就没参与了。

杜壑和郭凉带着官兵去了清边寨,她则被李式护送回了回乐城。

第二天醒来时,就得到了夜破清边寨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消息不断。

六月二十,清远寨破。

六月二十七,德洪寨破。

七月初一,青铜寨闻风而降。

杜壑剿匪上瘾的同时,太守韦乐也没闲着。

一面继续派人将傅亮押解进京,一面按原计划严审傅氏全族,究其勾结盗匪之罪,然后“一不小心”,审出了勾结突厥人的事。

这就闹大了。

韦太守立即上报给太子妃殿下,经由太子妃点头,将傅氏全族下了大狱,随后具本上奏,言傅氏通敌卖国之罪,等候朝廷派专人来调查此案。

七月初三,天高气爽,回乐城内肃穆安详。

灵武郡最大的世家傅氏倒了,所以肃穆,但剿匪大军凯旋而归,又让人心里安详。

郭凉从节度使府的前衙后门走出,副将岑来正候在门口,见了她便迎上去禀道:“世子的铠甲找到了,被安乐川下游一个村民捡了去,可能是从身上脱落后被水冲走了。”

“你见过铠甲从身上脱落?”郭凉不信,“那得坏成什么样了?”

岑来也困惑:“铠甲好好的,哪儿都没坏,只是少了一副臂甲,要不要再找找?”

郭凉摇头:“说不准沉在水里了,算了。”

正说着,忽然瞥见一人骑马过来,心中一动,仰起脸含笑招呼:“杜县令,来向太子妃回禀青铜寨受降事吗?”

杜壑下了马,朝她微笑颔首。

绿色的官服衬得他清俊挺拔,微笑时眉目和煦,不见剿匪时的凌厉。

“我也一起去吧,”郭凉笑道,“恰好有件事想请杜县令帮忙!”

杜壑谦顺而拜:“县主有何吩咐?”

郭凉含笑道:“家兄曾受伤遗失了一身铠甲,如今其他都找到了,还缺一副臂甲,想请杜县令帮忙找找。”

岑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杜壑走在前面,没看到岑来的异常,不过也有些意外:“不知这副臂甲有什么特别?在何时何地遗失的?”

郭凉如实答了一遍。

杜壑蹙眉看了她一眼,道:“遗失地不是下官所辖,县主不如请韦太守帮忙。”

郭凉背着手走在他身旁,笑道:“可我跟你比较熟啊!”

杜壑沉默了一会儿,道:“下官初来乍到,同西北人事都不算熟。”

郭凉偏过头看他,轻声道:“那要怎样算熟?”

杜壑亦转头看她,眸光缓缓流动。

郭凉笑了笑,忽然抬手伸向他脸侧:“哎,有只蚊子——”

还没碰到,便被他抓住了,动作迅捷,不负习武者的身手。

郭凉正要去看他眼里的情绪,耳边却听得一声踉跄。

转头一看,太子妃正扶着侍女的手站稳,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哎呀,我忘记带黑子了!”池棠跳起来往外跑。

“太子妃留步!”杜壑唤住了她。

再回头,那两人已经分立两侧,各自神色正经。

“有蚊子,”郭凉敷衍地一指,“杜县令以为我要袭击他!”

池棠“呵呵”一笑,附和道:“是啊,好多蚊子……”

……

三人先后进了议事厅,不一会儿,李式也来了,便由杜壑回禀青铜寨受降经过。

灵武郡内成气候的就四个山寨,除去青岗寨,杜壑原计划只准备拿下清边和清远两个,没打算去打青铜寨。

可青铜寨自己派了人过来说要投降,他们也没法拒绝。

受降如迎敌,杜壑并不敢放松。

青铜寨上下共两千八百人,要是全部下山,放哪儿都是隐患。

杜壑只好亲自上山,与青铜寨寨主谈了许久,才说服他们继续留在山上,等候朝廷出招安令。

这一趟招降的兴师动众程度跟围剿也差不多了。

杜壑和郭凉一齐出动,昨天傍晚才回来,这才拖到第二天来向太子妃回禀。

池棠听完,极其诚恳地说了一句:“你们辛苦了!”

其实这些事吧,她真的觉得杜壑自己作主就够了,告诉她,她也只能说一句“你们辛苦了”。

不过杜壑每每都要将战事上报给她,也是为了给她做面子,所以池棠还是配合地认认真真说完,然后再认认真真地说声“辛苦”。

杜壑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接下来不会再动干戈,太子妃可以四处玩玩,不必再拘在府里。”

池棠顿时精神大振:“真的?可以出去玩了?可以出城吗?还是只能在城里玩玩?”

这阵子杜壑和郭凉在外剿匪,城里又在清算傅氏,气氛十分紧张。

池棠不想在这种时候出意外,便乖乖待在府里哪儿都不肯去,还是李式苦劝之下,才去城里的玄武观上了一次香。

虽然不出门是自愿的,但闷也是真闷!

“城里城外都可以,”杜壑笑道,“城里让李副率护送即可,要出城去别的县城玩,就让县主领兵护送。”

郭凉也道:“西面贺兰山可以狩猎,山下还有一大片果林,太子妃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去打猎。”

太子殿下让她来保护太子妃,结果就是把太子妃关在家里,说起来也是惭愧。

“感兴趣!感兴趣!”池棠连连点头,忽然看看郭凉,又看看杜壑,问道,“杜县令也一起去?”

杜壑神色自若,道:“臣就不去了,臣尚未熟悉县衙事务。”

“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池棠怂恿道。

“再过几天有个七夕庙会,是灵武郡一项盛事,臣正打算大办,近日恐怕脱不开身。”杜壑还是拒绝。

“七夕庙会?”池棠眼睛一亮,“好玩吗?”

“好玩!”回答的却是郭凉,“西北这边都有七夕庙会,寺庙、道观都会做祈福法会,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还会有神佛行像巡城,巡城队里跟着舞狮、高跷,街头有杂耍、幻术、扁担戏,还有卖假面、空竹、吹糖人……”

“那我们就七夕后再去狩猎!”池棠拍板敲定。

郭凉笑了笑,看向杜壑。

杜壑神色如常向她点了点头,道:“庙会那日,还请县主帮忙加强城外防守,以策安全!”

郭凉一笑:“责无旁贷!”

第427章 庙会惊魂 七月初七,鹊桥相会。

池棠看了看身边的郭凉,又顺着郭凉的目光看了看对面隔了数十步的杜壑,突然忧伤。

离这么近还玩隔空相望,考虑过别人望尽天涯不见人的心情吗?

正想着,郭凉转头看了她一眼。

池棠立即摆出浑不在意的表情看了回去。

郭凉笑了。

池棠轻哼一声。

有什么好得意的,她才不羡慕呢!

“太子妃?”边上太守夫人喊了她一声,又朝她使了个眼色。

池棠这才发现,原来是轮到她去点香了。

此时她们都在玄武观。

玄武观是回乐城内最大的道观,也是七夕庙会的中心。

这阵因为清算傅氏的关系,回乐城内闹得人心惶惶。

杜壑有意借七夕庙会缓和一下气氛,便特意将今年的庙会办得比往年隆重了许多。

其中重中之重就是玄武观的祈福道场。

为了给杜壑撑场面,池棠主动要求来做这次道场的功德主。

其余如姑臧县主郭凉、太子内卫副率、太守韦乐一家都来捧场了。

贵人云集,更是吸引了无数百姓围观,从池棠所在的高台往下看,只觉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不过人虽拥挤,倒也有秩序。

因为料到今年聚集的人会比往年多,而人多容易生乱,所以胆大如杜壑,在这次庙会的治安问题上也处理得极为谨慎。

除了让郭凉加强城外巡守外,城里也作了许多布置,让来赴庙会的百姓们不至于太乱太拥挤。

尽管如此,还是出事了。

池棠点完香回到原位时,李式突然挤了过来,附耳低声道:“城外出事了,我们现在回府!”

池棠心头一跳:“出什么事?”目光立即往城门方向望去。

玄武观地处回乐城最高处,登观俯瞰,全城尽收眼底。

而城门之外,烟尘滚滚,看不清详情。

“突厥人攻城了!”李式低声道。

池棠吓得腿一软,忙扶住青衣的手站稳,再看对面杜壑原来站的位置,已经不见了人影,而身边的郭凉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我们从边门走!”李式催促道。

池棠被他催着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

她站的位置较高,放眼望去,青烟缭绕之中,乌压压全是人头,男女老少皆有。

这要是乱起来……

池棠不由打了个冷颤,忙喊了李式一声,道:“我们从正门走——”

“正门人多危险!”李式立即反对。

“就从正门走,摆开仪仗!”池棠语气强硬,“城外消息封锁,暂时无事,现在要先疏散庙会上的人!”沉眸急思片刻,道,“你找几个人,替我喊两句话——”

……

玄武观的祈福道场还没结束,作为功德主的太子妃已经摆开仪仗准备离开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感觉看不懂。

太子妃的仪仗末尾出了玄武观正门后,落在最后的两名侍卫突然高声喊道:“太子妃有赏!凡年十二以下,可至节度使府门口,太子妃赏食!”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

大一点的孩子最先撒腿跟在太子妃仪仗后,小童则牵着长辈的衣角嚷闹,逐渐也将成人们拉离。

池棠从车窗伸出脑袋往后看,看到事情发展如她所预料,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对李式道:“等会儿到了节度使府,你带人折回玄武观帮忙疏散百姓!府里还有人,暗卫也在,我不会有事!”

李式正要拒绝,变故却再次出现。

人群济济,也不知哪里有人喊了一声:“突厥人攻城了!”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随后,如水溅油锅,轰然炸开!

人们惊喊逃窜。

有的往家里跑,有的往道观跑,更有甚者,看到太子妃仪仗护卫森严,还往池棠这边跑。

李式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直接将池棠的脑袋往车里一按,大声指挥侍卫收缩防卫。

池棠在车内看不到外面情况,更觉得心慌意乱。

突厥人怎么会突然攻城?

回乐城并不紧邻边关,突厥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出现?

还挑在有庙会的这一天,就好像是事先计划好的一样……

“啊——”一声尖叫惊得池棠一个激灵。

随后又响起孩子的嚎啕大哭。

哭声迅速蔓延,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孩子在哭。

孩子!

那么多孩子跟在她后面!

“李副率!”池棠猛地拽开车帘,嘶声喊道,“放孩子们过来!”

李式艰难地看了她一眼,转开脸下令:“放孩子们过来!”

围圈松开一角,将跟在仪仗后面的孩子们圈进来。

这时,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子妃在那里!”

这一声却是粗嘎狠戾,听得李式心中一惊。

循声望去,正见一群壮汉拐从西面街角而出,手持刀棍不等,清一色的灰白囚衣,十分显目。

李式目光骤缩。

山匪越狱!

突厥攻城!山匪越狱!

“太子妃!请令暗卫狙击逃犯!”李式急声道。

池棠向青衣使了个眼色。

哨声响起,池棠钻出马车,一名灰衣人轻飘飘落在车前。

“所有暗卫——”

她放眼望去,只见逃犯手中刀棍挥舞,不时有血光溅起,百姓们惊恐躲避,不断有人被推挤摔倒,随后淹没……

“击杀逃犯!”池棠道。

灰影四窜而出,扑向逃犯。

池棠没有再进去。

她站在车上,举目四望,只觉天地狼藉,而她无能为力。

城外敌袭,城内暴动。

分明有人谋划!

城内暴动易平,击杀逃犯对暗卫来说不难。

难的是城外的突厥人!

回乐守军加上姑臧军也不足两千,不知敌军多少?郭凉等人能否抵挡?能否等得及援兵?

正想着,忽然又一声粗喊:“那里!拿下太子妃!”

池棠猛然转头,只见东面街角也拐出一队身着囚衣的壮汉,为首一人正盯着她,目光似饿虎一般。

“太子妃进去!”李式拔刀挡在车前。

池棠刚往后退了一步,突然,耳边尖啸一声——

是箭!

一眨眼,刚刚那个盯着她看的逃犯惨叫一声,捂着脸倒下。

这箭……

池棠呼吸一窒,急忙回头,却见一道身影如巨鸟般自她上空飞过,动作快得连目光都追不上。

“噌——”

不知从谁手里夺了一把刀,刀光如电,自东面逃犯群中一闪而过,血光起,惨叫连连。

刀尖垂下,身姿轩昂,铠甲映日,耀眼如天人。

第428章 他来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28章他来了只一刀过去,便倒下一排。

剩下的人仿佛被点了穴,一动不动,神色由呆滞渐渐转为惊恐。

落在最后的一人退了两步,猛地转身逃跑。

才跑出两步——

“咻——”

短箭没入背心,倒地气绝。

池棠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以免令前面那人分心,一双眼却激动得泪光闪闪。

这时,暗卫分兵赶到,开始清剿这边的逃犯。

那人丢了染血的刀,转身朝她望来。

池棠神色一滞,愕然呆住。

那人大步走到池棠面前,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发,皱眉心疼道:“吓坏了?”

池棠怔怔摇头:“你……”

抬手正要摸上他的脸,却被一声女人尖叫打断。

暴徒虽然控制住了,人群依旧恐慌。

他一面转头望去,一面捉住池棠塞进车里。

“待着!不许出来!”话到最后,声音已经远去。

没过多久——

“嗡——”

“嗡——”

“嗡——”

三声长钟压下了所有喧嚣。

“吾乃新任朔方节度使池长庭,现领三万大军回守,城外突厥已退,城内暴徒已清!”

“敬告良民,勿逃勿动,有趁乱行凶者,就地斩杀勿论!”

男人低醇浑厚的嗓音,借由内力传遍每个角落,恍若响在耳侧。

是爹爹啊……

池棠转向车里的姑娘们。

“爹爹来了……”

画屏含笑点头:“是,池公来了,姑娘可以放心了!”

池棠弯起眸子,双手捧了捧自己的下巴,惊叹道:“爹爹长了好多胡子……”

说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爹爹啊……

他来了。

他平安回来了。

他完好无缺、光芒四射地出现了。

池棠咯咯笑了一会儿,突然靠进青衣怀里,喃喃道:“我有点累,先睡一会儿,爹爹来了叫我……”

……

池棠这一睡,醒来时,天都黑了。

屋里烛火昏暗,画屏和夏辉都坐在床前,见到她醒来,都面露欣喜,神态情状,恍如曾经。

池棠冲她们笑了笑,正要开口,便听见爹爹的声音。

说话声从窗外传进来,被刻意压低了,却仍透着焦灼。

“……商神医!你到底行不行!我走的时候脸还是圆的,怎么现在瘦成这样?还病了!你居然让她病了!”

“她正在长身体,瘦一点很正常嘛……病啊……病得问你啊,你不在的时候都没病——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爹爹……”池棠忙开口唤道。

一开口,才发觉喉咙沙哑疼痛。

池长庭冲进屋时,就见她蹙眉痛苦的模样,衬着一张苍白瘦削的小脸,顿时心疼得眼眶都湿了。

他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开口微哑:“是不是受苦了?”

“真没让她受苦啊!”商陆苦着脸道,“哪敢叫太子妃受苦?我天天给她请脉,人参燕窝顿顿补着——”

“那怎么人变成这样?”池长庭含怒质问。

商陆叹道:“她这是郁结于心,天天牵挂着你那边的战况,遇到捷报就睡个好觉,战败了就彻夜难眠,又死撑着一口气,现在看到你回来了,这口气一松,病就发出来了。”

池长庭一怔,抬起手,将她覆在前额上的碎发拂开,低声斥道:“要你瞎操心!”

池棠嘻嘻一笑,娇娇问道:“爹爹啊,我是不是真的瘦了?我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好看了?”

池长庭捏了捏她的脸,淡淡道:“病恹恹的,丑死了!”

以前捏着软嘟嘟的小脸,现在捏下去,都摸不到多少肉了,池长庭心疼得不行。

池棠皱了皱鼻子,不满地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别一看到我生病就怪这个怪那个的,我都好久没病了,病一回不是很正常?”

“对对对!”商陆忙附和道,“小毛小病没事,养几天就好了,现在你回来,小棠心里一宽,比吃什么药都灵!”

池长庭冷哼道:“她彻夜难眠的时候你就不知道想办法?安神汤会不会?怎么做大夫的?”

商陆有点生气:“侮辱谁呢?安神汤用你提醒?我每天都给她吃着呢!不然她能撑到现在?芦子关失守的时候,小棠三天三夜合眼,安神汤灌下去也是频频惊醒,最后还是青衣封了她全身穴位强迫她睡着!”

池棠猛朝他使眼色,也没能阻止他说完,只好讪讪笑道:“哪有那么厉害……我就是水土不服罢了……”

池长庭哑声许久,叹道:“是爹爹不好……”

“爹爹哪有不好!”池棠立即反驳,“爹爹打败了突厥人,爹爹是英雄!”

池长庭低声道:“爹爹不想做英雄……”

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到,有什么脸面被成为英雄?

“想不想都是英雄!”池棠骄傲得笑弯了眼,“我爹爹就是这么厉害!”

池长庭笑了起来,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冷不防那虚弱的女孩儿突然出手,揪了一把他的胡子,疼得池长庭龇牙咧嘴。

“爹爹啊,你怎么蓄须了?”池棠皱着眉问道,“今天在外面,我差点没认出来!”

池长庭抚着下巴瞪她:“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蓄个须,你就认不出来了,是不是亲生的?”

池棠嘟囔道:“蓄须不好看啊,都变老了……”

他不蓄须的时候看着就跟二十多岁的青年一样,蓄了须,一下老了十岁。

“我本来就老了!”池长庭冷哼道。

话是这么说,池棠第二天见到他时,脸上却都刮干净了。

池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还不太自在地瞪了一眼过来:“看什么?”

“晒黑了。”池棠道。

池长庭没好气地说:“我是去打仗,还大夏天的,能不黑吗?”

池棠嘻嘻一笑:“黑了也好看!”

其实爹爹不是很容易晒黑的那种人,风吹日晒的,也只黑了一点点,胡子一刮,仍旧是那个年轻俊美、风靡万千少女的爹爹!

池长庭见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心里也觉得高兴。

黑就黑吧,他又不靠脸吃饭,女儿觉得好看就行。

父女俩闲聊了两句,便坐下一起吃早饭。

刚吃完,外头便报了进来:“郭世子求见!”

池长庭不以为意:“前厅奉茶,我稍后就来!”

来人迟疑道:“郭世子求见太子妃……”

n.

第429章 你跟郭雍很熟?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29章你跟郭雍很熟?“你跟郭雍很熟?”

打发了郭雍后,池长庭转头问女儿。

他有丰富的女儿被勾引的经验,一听就觉得有鬼。

“也称不上很熟——”池棠不以为意道,“他奉调令驰援延安郡途中遇到突厥兵,不小心受伤失忆,碰巧被我路过救下,后来姑臧县主……他就一直想报恩!”

池长庭听到“受伤失忆”时,眼皮跳了跳,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随后蹙眉问道:“他即便受伤失忆,难道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作为线索的?”

池棠想了想,问道:“刀伤?”

“铠甲呢?”

“没有铠甲啊!”池棠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铠甲,他自己也不知道铠甲哪里去了,还问我有没有看到呢!”

池长庭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在哪里发现他的?”

“在石沟驿附近的安乐川边上。”

“石沟驿在哪?”池长庭问道。

池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爹爹你不知道?”

她还以为爹爹什么都知道呢!

池长庭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既没到过石沟驿,也没看过灵武郡的舆图,我能怎么知道?”

池棠“嘿嘿”一笑,道:“等会儿,我画给你看!”

说罢,便令人把吃饭的桌子收拾出来,拿了纸笔,趴在桌上画了起来。

池长庭起初没在意,看着看着,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都退下!”他抬了抬手。

池棠抬起头,茫然看着他。

“你继续画!”池长庭道。

池棠“哦”了一声,低头在图上一根曲折细线边上点了一个墨点,道:“这里就是石沟驿!”

放下笔,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那条细线。

“这是安乐川!”

在安乐川中上游虚点了一下:“郭世子说他是在这里落水的,”又在靠近石沟驿的中游点了一下,“我是在这里发现他的!”

抬头看父亲,却见他目光深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画的图。

“清边寨在哪里?”他突然问道。

池棠皱眉道:“清边寨我没去过啊……应该在这里吧?”在图上点了点。

“青岗峡呢?”

这个好找,池棠迅速点了一下。

提到青岗峡,顺便把青岗寨等着父亲亲自招安的事也提了一下。

池长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问道:“你在哪里见过灵武郡的舆图?”

舆图是军事机密。

灵武郡的舆图就在他手里,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看。

阿棠身份再高,也是个不参军事的太子妃,她能从哪里看到舆图?

池棠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没见过啊……我就是记得自己走过的路……”

池长庭嗤笑道:“走过一遍就能画出舆图?我倒不知道自己女儿有这天赋!”

“也不是天赋——”池棠拄着下巴,有些感慨,“爹爹出使波斯那次,我想知道波斯有多远,就去请教兵部的职方郎中,刘郎中人很好,跟我说了许多,还教我画舆图。”

池长庭半信半疑:“他教会你了?”

池棠用力点头,企图让自己的表情更真诚些:“真的!你女儿也是很聪明的!”

当然不完全是这样。

在请教刘郎中之前,她还在东宫看过一张大舆图,对其中郡县的方位还有些印象,现在就是把东宫那张舆图的一部分拿出来添点东西而已。

不过当初太子殿下给她看舆图的时候交代过,舆图是军事机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爹爹。

池长庭虽然很怀疑自家姑娘有没有那么聪明,但女儿总不会骗他吧?

于是将舆图一卷,收入袖笼中,严肃地叮嘱道:“以后不要随便画,更不能在别人面前画!”

池棠听话地点了点头,忽又问道:“太子殿下面前可以吗?”

池长庭面色一淡,道:“太子自然是可以的。”

这傻姑娘对李俨还真是死心塌地,明明郭雍也不错的。

不过郭雍遇救的事仿佛还有些古怪……

“其实我早就跟郭世子说过不用报恩了,”池棠感慨道,“虽然我让人把他抬回去,又让御医给他治伤,还给他用我的药,收留他,天天给他加鸡腿,但是他也帮了我很多忙,最最重要的事,他还去支援爹爹打仗,现在说起来,应该我要向他道谢才是!”

池长庭眼皮一跳,断然拒绝:“不用了,我已经谢过了!”

池棠觉得这样不好:“郭世子人还不错啊,爹爹你不要这么冷漠吧?”

“我冷漠吗?”池长庭不以为然。

今天以前,他对郭雍都很热情啊!

“他是奉了太子殿下的调兵令去的,要谢你也该谢太子去!”池长庭道。

池棠觉得很有道理:“那我这就给殿下写信去!”

一边说,一边立即抽出一张纸开始打草稿。

这时,外头再次来报:“韦太守、杜县令求见!”

池长庭神色一敛,起身道:“把郭世子和郭县主都请去前衙议事厅,我这就过去!”

“我也去!”池棠忙丢下纸笔拉住他的衣角。

池长庭不让:“你去干什么?给我好好休息!”

“我已经休息好了啊!”池棠拉着他不放,“是不是要说昨天的事?我也要知道的!”

昨天她睡着后,后面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醒来只顾看着爹爹高兴,也没想起来问后续。

现在既然要商议善后,她也很牵挂。

池长庭还是不肯:“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回去睡觉去!把这几个月缺的都给我补上!”

池棠急了:“你不在的时候,这些都是我过问的,怎么爹爹一来就要夺我的权!”

“我夺你的权?”池长庭听乐了,“行行行,去就去吧!这扣的帽子也太大了,吓死我了!”

又嘀嘀咕咕:“刚跟郭雍说你不便见客,马上就自己露面了,我的面子还要不要?”

池棠笑嘻嘻挽起他的胳膊:“那我等会儿装得病弱些……”

……

池棠出现时果然很病弱,郭雍一见就变了脸色:“我才走了多久,怎么变成这样?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池长庭原本还因为他头两句话皱眉,听到最后一句,面色瞬间一沉:“又欺负?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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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突然刮起的请罪风 听郭雍说完,池长庭目光冷飕飕地扫过韦乐和杜壑。

郭凉轻咳一声,道:“杜县令是六月初九刚上任的。”

池长庭顿时将目光锁定在韦乐身上。

池棠一想,韦乐后面也还算乖,便打算为他说说情:“韦太守……严审了傅氏一族通敌案。”

韦乐忙谦虚道:“为太子妃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池长庭淡淡道:“太守分内之事,似乎也没做好,傅氏一族虽然被关起来了,可回乐城中仍有细作。”

池棠心中一凛,追问道:“昨天的事是细作干的?”

池长庭冷冷一笑:“至少城外的突厥兵有人引路——”

他和郭雍是从关外抄近路来的灵武郡,走到距离回乐最近的白池关附近时,发现了一伙突厥人。

“——那一伙只有八百人,他们轻松绕开了白池关的防守,直奔回乐城,又挑中了回乐城防守最薄弱的一环发起攻击——”

池长庭抬眸扫了一圈,淡淡道:“白池关自有守将负责,回乐城的布防图是从谁那里泄露出去的?”

郭凉道:“回乐城布防图我和李副率、韦太守、杜县令以及葛校尉都有!”

郭雍惊讶:“这么多人?”

正常情况下,军事布防图只有当地守将及其上级长官有。

例如回乐城的布防图,就该只有葛校尉和池长庭有。

但因为池长庭不在,回乐城内的势力错综复杂、各自提防辖制,导致回乐城的布防多方参与,结果就是谁都有一份。

一个消息传的次数多了,就容易走漏。

这事追究起来,都是官衔越大责任越大,而池长庭不在的时候,回乐城内最大的是太子妃——

“别人不懂,你也不懂吗?”郭雍劈头训斥起妹妹来,“布防图怎么能分这么多份?这次还好我们回援及时,否则你怎么向太子和池公交代!”

郭凉垂头下跪:“臣知罪请罚!”

杜壑看了她一眼,也下跪道:“臣知罪请罚!”

韦乐……

韦乐也只好跪下。

池棠最讨厌这种场面了。

她还什么都没搞清楚,一个个就要她来作主。

还好现在爹爹回来了,不用她费脑筋了。

于是毫不犹豫撅起嘴看向父亲。

“都起来吧!”池长庭淡淡道,“各自回去查查,布防图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话是搁在这儿了,池长庭却知道很难查得出来。

这事也确实不好处理。

郭凉不是灵武郡的人,李式也是外来的,韦乐和杜壑是文官,葛校尉官职太低,都很难服众。

难道还能指望他家小姑娘做主统筹军事?

池长庭看了一眼自家小姑娘,又觉得心疼。

看刚才这些人下跪请罪的架势,这阵子她也没少做主,她哪里懂得这些?只能现学罢了。

李俨也真是的,要换地方官,怎么不干脆换个太守?一个县令能抵什么用?大事上还不是做不了主?

韦乐突然被阴森森关照了一眼,顿时一个激灵,急忙拜道:“下官有罪!下官没有照顾好太子妃!下官有罪!”

池长庭“呵”了一声,问道:“山匪越狱暴动的事有结果了没?”

布防图泄露不好查,山匪越狱的事却正是韦乐和杜壑的责任。

“有人劫狱——”池长庭问的是韦乐,答的却是杜壑。

剿匪及善后都是杜壑一手负责的。

“东西两狱的狱卒全部死于暗器飞镖,”杜壑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打开,呈给池长庭,“飞镖无不中喉,当日值守的狱卒、连同狱中其他犯人都遭灭口,只有东狱幸存一名犯人!”

池长庭拿起飞镖对着天光细看,却看不出什么。

只是一只普通的飞镖。

“据那名犯人陈述,前来劫狱的人都蒙了头脸,人数不多,不超过十个,走路无声,杀人无息,如鬼如魅。”

走路无声,是轻功;

杀人无息,是高手。

飞镖杀人,很少是家养死士的风格——

“盘查一月内入灵武郡的江湖人!”池长庭道。

韦乐应下。

池棠听到狱卒无一幸免,顿时红了眼眶,想起昨日的混乱,语气沉重问道:“昨日百姓伤亡如何?”

杜壑顿了顿,道:“百姓伤一百一十三人,亡一十一人。”

池棠哽住无语。

杜壑撩袍而跪,伏地道:“山匪越狱,狱卒殉职,城内暴乱,百姓无辜伤亡,如此种种,皆臣之过,臣上愧太子所托,下愧百姓所望,亦愧太子妃信任!”

郭凉皱眉道:“当日东西两狱已令严加看守,城内各处都有官兵巡守,杜县令已经尽力了,奈何对方下了狠手,实在怪不得杜县令!”

郭雍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池长庭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杜县令好像并未同县主请罪。”

郭凉脸一红,还想争辩,却被郭雍拉了一下,才闭嘴不言。

池长庭垂眸看杜壑:“你治一县,长官是郡太守,要请罪请罚,都找你的长官去!”

韦乐忙道:“我也有错,我也得向太子殿下请罪!”

他哪里敢管杜壑?没看池长庭都不管?

杜壑道:“下官初来乍到,理应稳中求进,连挑两处山寨,是下官轻妄了。”

剿匪不难,难的是善后。

郭凉只会打,不会治,韦乐被他压着不说话,太子妃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昨天的事都是他的过失。

池棠叹了一声,道:“你既然觉得愧对太子所托,就向太子上奏请罪吧!其实我也于心有愧,干脆跟你一起请罪吧!”

太子妃都要请罪了,韦乐只好硬着头皮道:“臣也有罪,臣也当上奏请罪!”

郭凉愣了愣,道:“那我也……”

郭雍:“要不我也……”

池长庭额角抽了抽,他才不跟李俨请罪!

“请罪有什么用?”池长庭冷冷道,“引突厥入关,放山匪越狱,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岂能放过?”

“杜县令——”

“下官在!”

“昨日击杀的突厥人及山匪,于城门——”突然顿住,看了池棠一眼,改口道,“城门警示三日!”

杜壑也看了池棠一眼,了然应下。

池棠却一头雾水。

警示什么?怎么警示?

正想发问,却听池长庭又道:“今日宇文氏派人送了请帖过来,说要为我接风——”

“他们要给你吃蛇!”池棠一听就炸了。

第431章 臂甲找到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1章臂甲找到了吃蛇的典故,池长庭已经知道了。

他安抚地看了女儿一眼,道:“韦太守——”

“下官在!”韦乐应得比杜壑还快。

池长庭莞尔一笑,道:“我并非远道而来,而是凯旋而归,你去同宇文氏及灵武九姓家主说一声,接风宴就不必了,若有诚意,就设庆功宴吧!我和太子妃都会赴宴!”

“我们兄妹也会赴宴!”郭雍附和道。

韦乐含笑应道:“池公所言极是,下官这就与他们说去,能为世子及池公庆功,是他们的荣幸!”

“不!”池长庭微微一笑,“不是为世子和本官庆功,是为凯旋归来的三万将士庆功!”

“三、三万将士?”韦乐惊愕。

这是要吃垮灵武九姓?

“还有姑臧军一千,以及本地驻军八百,都一起吧!共襄盛会!”池长庭笑吟吟道。

韦乐说不出话来。

“庆功宴就摆在城门外吧!”池长庭懒洋洋笑道,“城门不是警示三天吗?让他们都去看看,带着家中子弟一起去,给百姓们讲讲这些人的恶事,三天后,在城门外为将士们设宴庆功!”

……

“城门警示是什么警示?”

出了议事厅,池长庭和韦乐、杜壑落在后面还在交代什么,池棠便问郭凉。

郭凉还没开口,就被郭雍抢先答道:“就是发发布告,派人去给百姓们讲讲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

“真的?”池棠狐疑看他。

“你这人怎么总疑神疑鬼的,我骗你干什么?”他还反咬一口。

池棠还是不信:“那我也去看看警示!”

郭雍噎了一下,道:“你看什么警示?那警示是给你看的吗?不好好养病,到时候庆功宴也去不了,庆功宴重要还是看警示重要?”

池棠一怔,说得仿佛有点道理……

那边池长庭瞥见女儿同郭雍攀谈,蹙了蹙眉,朝池棠喊道:“你不是要给太子殿下写信吗?还不快去?”

“啊!对!”池太子妃忙跳起转身,匆匆走了。

步履轻巧活泼,水红裙裾翻飞如重瓣。

郭雍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城门警示,其实就是曝尸。

那么多尸体挂城门上,大男人都能吓到,是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能看的吗?

“别看了!”不防身旁郭凉冷冷地来了一句,“那是太子妃!”格外咬重了“太子妃”三个字。

郭雍嗤笑道:“太子妃怎么了?太子妃还不许人看了?”

说罢,掸掸袖子,走了。

郭凉站在原地,心情烦躁。

“县主——”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

郭凉唇角一扬,转身笑道:“杜县令有何指教?”

他拱手作揖:“多谢县主方才维护之情。”

郭凉笑道:“维护有什么好谢的。”

他也不知有没有听懂言外之意,仍是微微一笑,道:“上回县主交代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哦?”她交代过什么了?

“世子的臂甲找到了——”

……

午睡醒来,池棠趴在桌前,将写给太子殿下的信再审视一遍,又添了若干纸张,一直鼓捣到黄昏,才终于定稿,拿了信笺开始誊写。

没写几个字,画屏进来了,径直走到她桌前不远处停下。

池棠停笔看她。

“春曦来说,今日午后,姑臧县主到荣安里带走了秋光。”画屏道。

池棠讶异道:“为什么?”

画屏摇头:“春曦当时在铺子里办事,来报信的老仆说不清楚,她只好上我们这儿来问问——”顿了顿,“她说秋光近日足不出户,不知哪里得罪了县主。”

池棠思忖片刻,道:“你去帮她问问吧,我去问容易闹大。”

画屏有些犹豫。

“郭县主人很好的,别怕,”池棠安慰了一句,忽然眸光一闪,笑嘻嘻道,“她见了你说不定格外和气呢!”

画屏去了。

没过多久,又回来了。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郭凉。

“没想到会惊动了太子妃,索性我亲自过来向太子妃解释一下!”郭凉笑道。

池棠其实不是很想听解释,她还没写完信呢!

但郭凉来都来了,池棠也只好请她进来。

“那位陶姑娘,我请她过来,是想让哥哥亲自酬谢她——”郭凉道。

池棠下意识回了一句:“酬谢不是应该自己上门比较有诚意吗?”

场面瞬间尴尬。

池棠干笑两声,道:“让郭世子亲自酬谢,然后呢?”

郭凉轻咳两声,道:“哥哥丢失的铠甲找到了……”

郭雍丢失的铠甲是分两次找到的,一次是在安乐川下游沿岸的村民手里,那次找到了大部分,只少了一只臂甲。

现在剩下的臂甲也找到了,就在秋光手里。

当初郭雍从中上游落水,落水时还穿着铠甲,等到在中游被池棠救上来时,身上却没了铠甲,是因为在遇到池棠一行人之前,他还遇到了一个人。

就是陶秋光。

“……陶姑娘想要将哥哥拉上岸,无奈气力不足,只好解了他的铠甲……离开之后再回来,哥哥却不见了……”

“她找到铠甲,拿不动所有,便只拿了一只臂甲回去……直到在节度使府见到哥哥,才知道是被太子妃救了。”

郭凉完整地将柔弱小商女奋勇救武威王世子的经过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惊险、浪漫,又充满了阴差阳错的无奈。

池棠听完之后,沉默片刻,道:“我有一个问题。”

郭凉正色道:“太子妃请说。”

池棠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我没有诅咒世子的意思,但是……世子他穿着那么重的铠甲落水,为什么活着被冲到了中游?”

“咳咳咳……”郭凉呛了一下。

池棠忙让人给她喂茶,愧疚地看着她。

郭凉咳完解释道:“哥哥刚落水的时候还有力气游了一段,后来撞到了头才晕过去。”

这样……

池棠尴尬笑道:“世子真是勇武顽强,这都能游……”

郭凉笑道:“能游也没用,要不是陶姑娘仗义相救,再勇武都交代在浅水里了!”

池棠点头附和:“是,你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话音一转,“不过谢归谢,别让人太晚回家了,免得她家里人担心。”

郭凉道:“我听说她是个孤女,正想跟哥哥商量,接她去武威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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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缠绵问归期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2章缠绵问归期“她不是孤女!”说话的是画屏。

她一贯温柔和煦,此时却沉着脸,忍怒道:“她有个姐姐,和她一起长大,养她,护她,不离不弃。”

郭凉愣了愣,随即问道:“是那个沈记商行的春管事?”

画屏见她知道,略有些意外,但脸色又好了许多,点头道:“春管事虽然不是她亲姐姐,但对她比骨肉血亲还要好!”

郭凉道:“要是春管事愿意,也可以和陶姑娘一起来武威王府。”

她说得浑不在意,毕竟对武威王府来说,再来二十个也养得起。

池棠点点头:“如此甚好!”

郭凉忽然问道:“听说陶姑娘和春管事是池家的旧仆,不知当初为什么离开了池家?”

池棠迟疑片刻,道:“她们原来都是在我身边的,秋光那时年纪还小,被人哄着犯了糊涂,就从我身边调走了,她年幼体弱,春曦是因为心疼她才跟她一起走,恰好沈家姑娘赏识春曦,我便做主放了她们,”顿了顿,“春曦将秋光视若血亲,能不把她们分开最好……”

……

“姑娘就是心善,两个叛奴还替她们留面子!”夏辉冷哼道。

“倒也不是心善,”池棠摇头道,“陆先生说过,律法不咎既往,当初已经罚过,如今就不必再提了。”

夏辉不以为然:“秋光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化,当初自恃年幼,都是别人逼的她,如今又自称卑微,拿着臂甲不敢说话,说得跟谁要同她抢着做世子的恩人似的,她要早拿出臂甲,说不定我们早就查到世子的身份了!”

池棠“噗嗤”笑道:“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又不稀罕做郭世子的救命恩人。”

这时,从门边探出一个脑袋:“哎!我觉得——”

“你是不是又偷听?”池棠瞪了她一眼。

“没有!”媚娘急忙否认,“我就规规矩矩站在门外,还捧着蜜果,随时准备送进去给太子妃吃!”说着,将手里装着蜜果的盘子递了出去。

池棠朝她招招手,她便笑眯眯跑了进来。

将蜜果往池棠边上一放,继续说道:“我觉得郭县主一定是怕世子因为我们太子妃的救命之恩而情根深种,这才特意拉了个小商女出来,让世子移情别恋!”

池棠被口水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声,才啼笑皆非道:“别瞎猜了,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怎么会不关呢?”媚娘有点着急,“世子明明认准太子妃是救命恩人,郭县主把这个小商女拎出来,不是跟你打擂台吗?那怎么——”

“行了行了!”池棠不耐烦地将她往外一推,“出去出去,我信还没写完!”

回到书案前,重新提笔誊写。

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刚才的事。

郭凉和秋光的想法她都不感兴趣,就是有点心疼春曦。

要是秋光一个人跟着郭凉走了,春曦一定非常伤心。

春曦对秋光,仿佛有一种长姐如母的感情。

从前是秋光依赖着春曦,如今秋光长大了,感情上却是春曦依赖着秋光。

就好像她小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爹爹,可后来,她心里会多一个衫衫,后来又多了太子殿下。

而爹爹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

她是真的希望爹爹能续娶,否则她要是出嫁了,爹爹就太孤单了。

至于续娶的夫人,别的都不重要,只要爹爹自己喜欢就行。

当然,最好美貌一些,配得上爹爹,人简单一些,爹爹已经城府够深了……

哎,其实朱师叔就很好,可惜被皇帝惦记上了——

“哎呀!”池棠懊恼地喊了一声,停了笔。

刚才想得出神,一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

可信都誊了一大半了,重新写又要写那么多,好麻烦啊!

要不……就这样吧?殿下应该不会介意的!

池棠把自己劝了一下,便心安理得地将错字圈出,把正确的写边上,然后继续写下去。

哎,皇帝陛下这么坏,太子殿下在京里会不会很艰难?有没有人帮他?帮他的人够不够?

话说爹爹已经把突厥人打跑了,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呢?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到太子殿下了……

忽然,一片黄叶静悄悄落在书案上。

池棠拈起落叶,痴痴看了许久,提笔落于叶上——

庭前叶初黄,书成相思字。

字落黄叶上,愿逐西风起。

起落天一涯,所思在远道。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李俨手一抖,差点没握住手中一沓信纸,惹得丽正殿内诸臣惊诧望过来。

信里写了什么,让太子殿下如此失态?

李俨不动声色地将黄叶悄悄藏入袖中,抬头看向齐国公,淡淡道:“池长庭不急着回京。”

齐国公面露惊讶。

他还以为最想池长庭回来的是太子殿下来着!

“池长庭此时回京,可谓前功尽弃!”

“一则朔方未稳,兵权散乱,正是收拢良机,不宜半途而废,否则如同为人作嫁;”

“二则突厥未平,烽火未歇,边关战事关乎国运,孤为国之储君,不可囿于一隅;”

“拟奏!请调河东横野、天成、静边三军,河西赤水、大斗两军……太仆寺战马……军器监……调回洛、黎阳、含嘉三仓,待今秋新粮齐备,即发兵征北平叛!”

齐国公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闻礼,皱眉问道:“殿下是要奏请御诏调兵调粮?”

李俨点头:“要调动几十万大军,只有陛下下诏才师出有名。”

“陛下近日可是……精神得很呐……”齐国公意味深长道。

自从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和准岳父被送上了前线,东宫一改往日含蓄作风,强势得令皇帝毫无还手之力,许多政令从东宫发出,根本不过御前。

皇帝也因此蔫了很久。

直到上个月小皇子出生,皇帝趁机赦免了一大批赵王党羽,又开始精神抖擞与东宫作对。

东宫奏请,十有八九都会驳回。

李俨却不为所动:“今秋征北,势在必行!陛下定会顾全大局!”

说罢,悄然探入袖中,轻抚黄叶,心中既欢喜又酸涩。

阿棠竟然会给他写情诗……

她那样缠缠绵绵地问归期,他却不能立即接她回来……

他已经顾全大局了,就不会允许别人不顾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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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 东宫藏娇正文卷请假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位熟悉的读者给我留言,很着急地说,大大你怎么了!怎么词汇重复率越来越高了!怎么越写越差了!你一定要注意点啊!不行就断更吧!

然后我就惊醒了,决定今天断更调整下状态——————

咳咳,其实是周末跟闺蜜疫情后首聚,停了一天没写,到今天更新跟不上了。

说起那天,有个挺有意思的小故事。

当时我和闺蜜逛公园,突然看到一树雪白的花,被惊艳到了,就查了下花的名字,发现是白色夹竹桃,花语是真挚的友谊,高兴得我俩围着花儿转了好久。

好像就会和好朋友在一起秒变傻白,跟衫衫一样,我写她每次遇到棠棠就吃醋,那是跟好朋友闹着玩的呀~很喜欢衫衫,跟我闺蜜一样可爱~

接下来朱美人要登场了,明天或者后天。

ps.开头的梦是真的,依稀记得梦里给我留言的是思嘉小窝……

第433章 献艺庆功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3章献艺庆功诸臣告退后,李俨将袖中黄叶取出,细细看了几遍,又在口中几度默诵,只觉齿颊生蜜,满目缱绻,便连指间摩挲着的枯叶脉络,也甚是温旎动人。

一时痴痴,以致冯安唤了三声才回过神来。

“陆先生求见!”

陆子衿进殿行礼罢,抬头便见太子殿下眉目温存,面前摆着厚厚一沓纸,便笑着问道:“阿棠来信了?”

李俨点头,指尖在叶上轻拂,道:“她人在边关,未忘进学,如今都会写诗了。”

陆子衿微愕,想了想,哑然失笑。

太子殿下如何知道阿棠会写诗?定是她那小徒儿在来信中附诗了。

小姑娘给未婚夫能写什么诗?总不能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吧?

所以太子殿下这是在炫耀准太子妃给他写情诗吗?

仿佛是炫耀了一句还不够,太子殿下又加了一句:“写得还不错。”

陆子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小徒儿写成什么样,太子殿下都能看出一朵花来吧?

“给我也看看?”陆子衿笑道。

李俨神色淡淡地将黄叶放回信封中。

陆子衿瞥见黄叶,笑意更深。

李俨轻咳一声,道:“先生何事?”

陆子衿笑容微收,道:“边关战事未歇,池长庭还不能回来。”

李俨点头:“孤心里有数。”

陆子衿略略松了一口气,问道:“殿下打算先把阿棠接回来吗?”

李俨摇头:“京中凶险不逊边关,她在回乐反而安全一些。”

回乐那边她身份最尊,兵力最强,现在池长庭也班师回去了,再没有人能欺负她。

回了京城反倒处处受制。

陆子衿也赞同点头,她原本还担心太子感情用事,看来是她多虑了。

“还有一事,需要殿下拿个主意,”陆子衿道,“周仪外任的事第七次驳回了。”

李俨“嗯”了一声,道:“那就让他留下。”

如杜壑这种听话的,可以直接用皇太子令外调,但周仪并不听话。

自己不肯走,皇帝也不放他走,他们确实无可奈何。

陆子衿蹙眉道:“他若只是背师媚上也就罢了,就怕他心里另有主意,万一……池长庭总是他恩师,难免受他牵连。”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李俨心里也有数。

怕就怕周仪接近皇帝存了复仇之意,要是真动手弑君,池长庭父女都会受牵连。

皇帝如今宠信周仪,难保没有用周仪牵制池长庭的意思,要是找到机会,诬周仪一个弑君之罪,也能达到打击池长庭的目的。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池长庭现在就跟周仪决裂。

但池长庭远在边关,想决裂也不是那么容易决裂的。

“让人暗中提醒周仪一声,”李俨道,“他若念着恩师,自会小心谨慎,若是不念——”

沉吟良久,道:“再让人提醒魏王一声。”

驸马周仪和魏王李修是皇帝现在最宠信的两个人,或许周仪有异心,李修肯定是一心向着皇帝的。

陆子衿离开后,李俨再次将黄叶取出看了一会儿,又将池棠的来信从头到尾再看两遍,才全部放下,开始写回信。

提起笔,又不知该写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那年除夕夜,她站在家门口,雪白的绒毛衬着小脸,脑袋娇俏地歪着,发髻上垂下一只红玛瑙的兔子。

她双眸弯弯地看着他,两颊的酒窝笑得很深,似藏了浓浓的蜜酒,既甜美又醉人。

更甜美醉人的是她的话。

“我在等殿下啊!”

“殿下一定会来看我,我就是知道!”

“殿下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声声切切,乖巧痴软,令他心疼入骨。

她现在是不是也那样等着他,那样盼着他?

那样红着眼眶,泪眼婆娑……

……

池太子妃正笑靥如花,甚至还很得意,完全不知太子殿下的胡思乱想,顾自神秘兮兮将将父亲大人往府中宴厅拉。

池长庭进了宴厅一看,上首摆了一案一席,案上备了茶水点心。

左侧也铺了一席,但没有摆食案。

“这是玩什么?”池长庭指着案席问道。

池棠叹了一声,道:“本来打算我亲自为爹爹摆宴庆功的,节目都准备好了,结果让外人抢了去——”

“今晚庆功宴的节目不也是你准备的?”池长庭道。

池棠惊讶得睁大了眼:“爹爹你怎么知道?”

难道她不是私底下悄悄准备的?

池长庭睨着她道:“你那点小动作,瞒得过我?”

池棠没趣地撅起嘴。

池长庭忙道:“我就是看你见了好几位夫人,随便打听了一下而已,只知道这么多,对了,你都准备了什么节目?有没有剑舞?有没有百戏?”

面对如此拙劣且没有诚意的表演,池棠也只能假装信了。

“别的就算了,换地方表演也行,但有一个只能在自己府里!”池棠道。

“哦?”池长庭大感兴趣。

池棠“嘿嘿”一笑,将他拉到座席上坐好,又亲手为他斟上茶。

起身后,击掌两下,便见媚娘袅袅娜娜抱着一只曲项琵琶进来了。

池长庭看了笑容微冷。

这个御赐的美人到了池家后,他就直接丢给了女儿,听说还相处得挺好,他也就没怎么在意。

今天这一出单独献艺,最好不是这女子哄着阿棠闹出来的……

正思忖着,却见他家小姑娘蹦蹦跳跳迎上去,将琵琶从媚娘手里接了过来,转过身冲他狡黠一笑,道:“我新学了琵琶,为爹爹献曲庆功!”

女孩儿笑得双眸弯弯,满脸都写着“没想到吧”。

池长庭真的没想到,错愕了片刻,哈哈大笑:“好!好!”

池棠见他反应这么大,有点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新学的,而且只学了一曲,所以只能弹给爹爹一个人听……”

要是庆功宴在府里的话,她还能勉强当众弹一弹。

可当着三万多人……

还是算了吧!

“爹爹一个人听就够了!不给别人听!”池长庭乐得合不拢嘴。

别人是什么东西?别人配听他的乖女儿弹琵琶吗?

池棠嘻嘻一笑,抱着琵琶去左侧席上跪坐好,调整了下姿势。

正要拨弦,又觉得不太确定,忙低头看了一眼手指的位置。

放好手指后,心虚地觑了父亲一眼,见他笑吟吟看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

她还是练得不太熟,好在只是给爹爹听,让外人听了就要笑话了。

指动,音起。

池长庭意外地挑了挑眉。

娇柔女儿,纤细指下,弹拨出的却是铿锵雄壮的曲调。

鼓声频催,战斗伊始。

是《将军令》!

军曲的气势不是一般人能演得出的,池棠当然没这本事。

别说气势,就是指法也不甚娴熟。

但是她很努力作出严肃的表情,弹拨时也格外卖力,看在池长庭眼里,便如幼童学成人言行,笨拙却可爱极了。

多乖的孩子!

多孝顺的孩子!

多有心的孩子!

这么会挑曲子,还学得这么用心!

弹到现在,也就只弹错了十三个音!

池长庭甚至感动得眼眶发热。

正想借低头饮茶的机会平缓一下激动的情绪,目光刚从女儿身上挪开,不经意掠过门外,陡然凝固。

旋即脸色一沉。

脸色刚刚沉下,就听到池棠又弹错了一个音。

瞥见她心虚看向自己,池长庭忙将脸色整了整,装作若无其事模样,好似既没听到她弹错,也没看到外面偷听的人——

混账!

竟敢偷听阿棠弹琵琶!

池长庭借着饮茶的功夫,目光如箭,冷飕飕朝门外射去。

庭院门口站着的,正是武威郡王世子郭雍。

看上去像是偶然路过,被琵琶音吸引而停驻。

但门口自有侍卫侍女,肯定有人告诉他里面是谁弹奏,知道了还赖着不走是什么意思?

池长庭趁着女儿不注意,又连使好几个眼色。

然而郭雍无动于衷。

装什么装!

这要是个技艺高超的在弹琵琶,还能用沉醉其中来解释,可他家姑娘弹得怎么样他自己不知道吗?

鬼知道姓郭的在沉醉什么!

他不是又找到一个救命恩人了?还来缠着阿棠做什么?

哎,谁叫他女儿这么可爱,都被太子定下了,还有人思慕。

一家有女百家求啊,阿棠定得太早了些……

池长庭感慨地摇了摇头,心中从恼怒渐渐转为飘飘然。

“我弹得有那么差吗?”忽然听到女儿语声娇娇不满。

池长庭这才发现她已经曲终了,忙描补道:“没有没有!弹得很好!”

池棠狐疑地看着他:“爹爹是不是根本没认真听?”

“怎么会?我听得非常投入!”池长庭打死也不可能承认他走神了。

“认真听了怎么说得出很好?”池棠很有自知之明。

池长庭轻咳两声,道:“好不好要看跟谁比,你初学琵琶,就能弹出《将军令》气势之五六、呃……三四分……一二分也已经很了不起了!爹爹觉得真的不错!”

她这种软绵绵的小姑娘,怎么弹得出沙场点兵的气势?

池长庭是真心觉得够了。

池棠撇了撇嘴,抱着琵琶起身,轻哼道:“都怪爹爹得胜太快,我还没来得及练熟!”

“怪我!怪我!”池长庭连声附和。

“我回去再练练,下回再弹给爹爹听!”

“好!好!”池长庭笑呵呵点头。

目光往外一瞥,郭雍却已经走了。

嘱咐了一通“好好吃饭”、“乖乖午睡”之后,池长庭笑容满面地往前衙办公去了。

池棠见父亲听了琵琶高兴,心里那点弹错二十几处音的懊恼也就抛开了。

爹爹又不会嫌弃她弹得不好,反正也没别人听到——

“你那一曲《将军令》弹得也太差劲了吧?!”身后突然响起懒洋洋的一声。

池棠顿时惊跳转身:“你听到了?”

“是啊!”郭雍抱臂靠在回廊柱上,神色似笑非笑,“我就随便一听,啧啧啧……”摇头,“错漏百出啊!”

池棠瞪圆了眼:“你、你怎么偷听!”

“我怎么偷听?”郭雍扬眉道,“我就是偶然路过听到而已,才听了一小段,就错了至少十来个音,你这是跟谁学的?”

池棠板着脸道:“跟你妹学的!”

媚娘也会琵琶,但她会的都是些软绵绵的曲子,倒是没料到郭凉也是会的。

郭雍愣了愣,随即嗤笑:“她是上过战场的,弹《将军令》自有沙场血气,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弹什么《将军令》,一点杀气都没有!”

池棠皱眉看他。

郭雍虽然从前说话也有点痞,但总体还是温和的,但今天好像要故意来气她似的,语气措辞都有些尖锐。

今晚还有庆功宴,是个大喜的日子,池棠不想跟他吵架,便默默转身走了。

“池小棠!”他在身后喊道。

池棠转身道:“我不叫池小棠!”

“哦?”他笑道,“我听商侍医这么叫你的!”

“那是他喜欢这么叫而已。”池棠面无表情。

“那你叫什么?”郭雍笑着问道。

池棠想了想,板起脸道:“你的话,应该称呼太子妃。”

他笑容一淡,忽又牵了牵嘴角,道:“阿凉说,是你那个旧仆救了我上岸。”

池棠点头:“县主也跟我说了。”

“阿凉想把那个姓陶的小姑娘接回王府供起来,以报答她对我的救命之恩。”

池棠又点头:“这个也跟我说了。”

“她说你也觉得这样很好。”

池棠摇头:“没有啊!”

“哦?”他笑了起来。

池棠神情冷漠:“我那就是客套话,县主跟我说这件事,我随便客套了一句,实际上,你们报你们的恩,与我无关。”

郭雍笑了笑,道:“我就说太子妃怎么会多管闲事!”

池棠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世子请便,我先走了!”

“哎!”他又在后面喊了一声。

池棠深吸一口气,摆好冷漠表情才回过头问道:“世子还有什么事?”

郭雍笑道:“其实弹得还不错,我挺喜欢的!”

池棠憋了半天,憋出生硬的两个字:“谢谢!”

然后在郭雍的朗笑声中气呼呼走了。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她都表现得这么冷漠了,他怎么还笑!

该不会她暗示拒绝了半天,其实郭雍根本不喜欢她吧?

一想到可能被耍,池棠就想挠墙。

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这厮也快回家了吧?哎……

这么想着,傍晚庆功宴上碰到郭凉时,池棠就忍不住问道:“你们要回去了吗?”

虽然一方面想要离郭雍远些,可这么问起,还是有点不舍。

毕竟郭氏兄妹对她都是很好的。

郭凉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池公还没告诉你吗?”

n.

第434章 久违的美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4章久违的美人“打猎?!”

池棠一听便两眼放光。

之前他们就商量着七夕过后去打猎,没想到还能等到爹爹一起!

只是——

“我去合适吗?”池棠迟疑问道。

召集本地望族子弟行猎,是新官上任后常用的一种笼络人心的方式,既展示武力又表示亲和。

她去了爹爹还要照顾她,会不会拖后腿?

“有什么不合适的?”郭凉笑道,“他们管他们狩猎,我们管我们玩,三千姑臧女军,还护不住你一个?”

池棠立即转忧为喜,连连点头:“我们上午去山上狩猎,下午就在山下果林玩,怎么样?”

“上午的猎物可以直接在果林里烤着吃,果木烤肉更香!”郭凉也兴致勃勃。

“果林里还有果子可以吃!”池棠越想越高兴。

“可惜马牙枣要八月才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相携入席。

这次的庆功宴和平时的大不相同。

城门上设案席,供有身份的人饮宴,城门正下方空了一块供乐舞表演,然后一圈圈地将篝火铺开,将士们就围着篝火饮宴。

入席后没多久,鼓乐起,宴始。

作为最高长官的池长庭持杯走上城墙,同向城门外数万将士们祝酒。

落日下,松英玉质,俊爽风流,引无数目光仰慕追随。

池棠眯眼看着,骄傲之余,又觉得有些遗憾。

她就说杜壑抢了爹爹的功劳嘛!

虽说行猎也很能展示爹爹的风采,但还是剿匪更有威慑力……

……

祝酒罢,歌舞起,众人纷纷离了座席去城墙边观赏。

庆功宴的舞多为健舞。

破阵乐开场,随后是答谢河西军的金碗舞,到剑器舞时,池长庭与郭雍亲自舞剑助兴,引得城楼上下欢腾如沸。

直到一群纤细娇柔的舞姬甩着飞袖轻盈盈飘来时,周围喧哗声陡然一降。

软舞《六幺》。

领舞者,正是常年自称内教坊第一、却一次都没舞过的媚娘。

纤腰如柳,翩舞回风。

也许是看久了健舞,舞姬们乍一露面,有些自制力不足的少年郎甚至失态得洒了杯中酒。

“真是个绝色美人!”郭凉啧啧赞叹。

池棠心想,你那是没见过我朱师叔!

“当初第一个发现你哥的就是她,”想起这个,池棠忽然来了兴致,“她也是你哥的恩人,你看是不是得报答点什么?”

郭凉失笑道:“我哥大概已经把报恩的劲使完了,上回当面谢过陶姑娘之后,便只是酬以金银,不肯带她回王府。”

池棠对此不予置评,只道:“你们不能厚此薄彼,我们媚娘也要金银!”

郭凉大笑:“太子妃少她金银了?”

“我少不少她是另一回事,但你们那里的一份,是她应得的!”池棠道。

郭凉笑着点头:“金银是没什么,不过金银俗物会不会唐突了佳人?”

“那就赠珠玉首饰,平时可以拿来穿戴,缺银子的时候还能拿去当!”池棠道。

郭凉惊讶道:“太子妃还知道这个?”

池棠突然脸红。

身旁画屏、夏辉各自忍笑。

池棠干咳两声,道:“对,我知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们两个也不许说!”警告地指着画屏和夏辉。

跟在一侧的青衣看了看池棠,又看了看郭凉,默默地将佩刀从右手换到左手。

如果姑臧县主问她的话,她是说呢?还是说呢?

等了一会儿,又将佩刀从左手换到右手。

郭凉还是没有问她。

青衣不由看了一眼叼着一只鸡腿蹲在城墙一角的何必。

看到没有,这才是合格的暗卫,怎么动都不引人注意,这样才能不动声色地在暗中观察周围的动静!

哪像何高手,平时唠唠叨叨容易暴露不说,现在有人盯着他看也毫无察觉。

就这警惕性,怎么可能转正?

青衣特意又看了两眼,见何必还是没有反应,不由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何必宛如泥塑般的身影动了——

“啊——”

惊悚叫声中,一道模糊身影从城墙上跌落!

池棠也吓得惊叫起来,随后被青衣握住了手。

“没事!”青衣低声道。

她话音未落,城墙下那道坠落的身影突然掠地窜出,在一片抽气声中,如肋生翼,自舞姬们上空飞过,随后没入暮色人群之中。

城墙上下刹那寂静,随后爆发出如雷欢呼。

“这……”池棠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安排这一出啊!

“是何必,”青衣道,“可能是看呆了失足跌落。”

……

失足跌落这么丢人的事,何必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我就是让大家见识一下我的轻功!”他言辞振振。

但据周围目击者如其他暗卫称,何必在坠落前已经呆若木鸡了至少半刻钟,嘴里叼着的鸡腿也好久没动了。

“由此可见,媚娘舞姿倾城,连东宫高手都看呆了!”郭凉一边翻烤着手中羊腿,一边笑道。

媚娘啃着一只黄澄澄的山杏,口齿不清地说:“哼!他……不赔我花绳,我才不理他!”

池棠惊讶问道:“他没还你花绳?”

“没有!”媚娘悲愤地狠咬一口,“好不容易逮到人,一提花绳就骂了我一顿!还说花绳早让他丢了,我倒是想让他赔我,话没说完他人就跑了!”

“那他被你的舞姿倾倒后有没有去找你?”橙子兴致盎然问道。

“没有!”媚娘更加悲愤了,“我还好心去看看他摔伤没,他一见我就跑,活见鬼似的,我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可能是恼羞成怒了,”池棠猜测道,“现在回乐城的人都称你为落雁美人,昨天我爹见了何叔叔就喊他何雁,何叔叔差点跟我爹打起来!”

媚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嚷着“何雁”、“何雁”,笑得花枝乱颤。

池棠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山杏,也拿了一只。

咬了一口,却嫌酸,便问道:“我刚才好像看到有樱桃,采了没?”

贺兰山下果然果林成片,现在又正值秋季,更是枝头累累,挂红坠绿,池棠一见,连上山打猎的心思都没了。

还是看郭凉很想跟杜壑一起打猎的样子,她才勉强上山逛了一圈。

“樱桃在北面,有点远,还没采回来。”夏辉道。

池棠一听就来了兴致:“我也去采!”

樱桃林确实有点远,要穿过一片枣林才到。

刚进枣林,突然,眼前灰影一闪,池棠定睛一看——

“兔子!”

池棠忙拉住青衣:“我来!我来!”

一边捋袖,一边蹑手蹑脚上前。

兔子安安静静蹲在树下,无知无觉地任凭她靠近。

池棠屏住呼吸,越发小心地迈出步子。

距离野兔还有十步左右时,突然,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扑到了她面前。

池棠还没看清,就被青衣揽起暴退数丈。

旋即,几十道灰色人影四面窜出,将野兔所在的位置团团围住。

“怎么了?”池棠一边问一边探头看。

这一看,却惊叫起来:“老虎!”

她们距离原先的地方还不算很远,池棠这么一叫,就传了回去,顿时引起一阵恐慌。

“啊!老虎!”

“哪里有老虎?哪里有老虎?”

青衣却很镇定:“没事,暗卫可以拿下!”

说话时,暗卫已纷纷亮刃,蓄势待发。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飘飘摇摇地传来一道声音——

“猫儿!你又跑哪儿去吓人了?还不快回来!”

声音娇娇懒懒,妖妖娆娆,被人用内力从远方催来,依稀风情,隐约绰约。

光听声音,都能教人眼前浮现出一名颠倒众生的绝色美人来。

池棠呆了一呆,旋即惊喜喊道:“朱师叔!朱师叔!是不是你!”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

池棠愣住。

难道听错了?

不可能啊!朱师叔的声音这么好认。

人没回应,老虎却有了动静。

低吼一声,震得池棠浑身发麻,忙又喊道:“朱师叔!有老虎!你快来啊!”

这回终于有了回应:“它不是老虎,是我的猫儿!”

声音仍旧是远远地传过来,看不到人。

这时,郭凉带着亲兵赶到了,看到所谓的“老虎”,松了一口气,道:“这是猞猁,又叫山猫,一般不攻击人,不过毛皮不错,太子妃喜欢的话,可以猎了——”

郭凉话没说完,便觉左肩一痛,好像被石头砸了。

捂着肩退后一看,地上却是一只樱桃。

“不许欺负我的猫儿!还不快放了它!”

声音还是远远的,好像有些生气了。

池棠不懂了:“朱师叔,你躲什么啊?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快出来吧!”

又没了回应。

池棠皱眉大声道:“你再不出来,我就剥了你的猫皮!”

“出息了是吗?敢威胁你师叔!”那声音勃然大怒,一句话的功夫,声音就从百步开外到了二十步以内,好似随时会冲出来捏她的脸。

然而并没有。

池棠蹙眉想了想,问道:“朱师叔,你是不是毁容了不好意思见我?”

“你才毁容了!”咬牙切齿挤出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走了,我的羊腿都要烤焦了!”池棠道。

她已经隐约闻到了焦味,大概是刚才郭凉走得急,没把羊腿从烤架上拿起来。

朱弦轻哼一声,别别扭扭问道:“你爹在不在?”

池棠愣了愣,道:“他不在啊——”刚想说爹爹在山上,眼前猝不及防地红光一闪,多了一位红衣妖娆的绝色美人。

朱弦终于现身了。

池棠凭直觉咽下了没说完的话,高高兴兴喊了声“朱师叔”,朝她身上扑去。

扑到一半,瞥见那只老虎似的猞猁正朝朱弦走去,又吓得住了脚,指着猞猁道:“朱师叔,让你的猫儿走开些!”

“怎么还这么胆小!”朱弦嘀咕了一声,朝猞猁做了个手势,猞猁便叼着兔子转身走了。

池棠急了:“那兔子是我先看到的,你让它还我!”

朱弦嗤笑道:“你丢不丢人?跟只猫儿抢食!你不是还有羊腿吗?”

一提羊腿,池棠急急忙忙指了几个人回去看火,这才重新往朱弦身上扑。

将美人纤细柔韧的腰肢一搂,笑嘻嘻:“朱师叔,好久好久没看到你了,怎么又变美了!”

“活着就会变美,我也没办法,”朱弦一边揉着她的脸,一边漫不经心应道。

揉了两下,却蹙起了眉,又捏捏她的胳膊,惊讶道,“怎么瘦了这么多?你爹养不起你了吗?太子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太子不要你了?欸?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喊太子妃,太子娶妻了?”

没等池棠回话,便“噌”的一声,手中长剑猝然出鞘,眉目间杀气凛然。

“敢辜负我们棠棠,弄死他,换个男人!”

暗卫纷纷垂头退下。

这等虎狼之辞,他们是万万不敢听的。

池棠却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朱师叔每回久别重逢,就啰嗦得跟何叔叔一样!”

朱弦不高兴了:“我在说正经事!你到底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你爹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这儿?”

青衣挪了挪脚。

郭凉轻咳一声。

刚找好藏身处的暗卫首领随手摘了一片叶子丢到朱美人头上。

朱弦岂会被暗器沾身?

目光一利,搂着怀里小姑娘迅速一个闪身,并指一抬,便将叶子夹在指间。

她这才想起刚才好像有很多高手围着猞猁?依稀都是东宫暗卫?

这么说来,太子没有变心?

那刚才说的太子妃——

朱弦惊讶地打量了池棠一眼:“你就是太子妃?你都嫁人了?”

池棠红了脸,摇头道:“还没嫁,不过已经下诏册封了——”下意识在身上找了找,随后一拍脑袋,“册书没带出来!”

朱弦更不解了:“册封了,那不就是要待嫁?怎么还跑边关来?”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池棠心头一沉,挽起朱弦的胳膊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回去慢慢说!”

又同郭凉道:“我和师叔先回城了,你们继续玩,”突然压低声音,“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师叔!”

这里毕竟人多,万一把朱师叔的行踪传到京城,又惹出事端怎么办?

郭凉看了红衣美人一眼,肃然应下。

虽然不明白发生过什么事,但这么个美人,有点什么神秘排场都可以理解。

美人还不太愿意:“我没答应跟你进城啊!”

太子妃自有办法:“荒郊野外太危险了,师叔保护我。”

“你不是有那么多护卫?”

“他们都没师叔武功高强……”

顶点

第435章 惊天阴谋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5章惊天阴谋午后,马车摇摇,催人欲眠。

池棠口中说着惊险万分的事,身上却被晃得困倦不堪,忍不住靠在朱弦身上闭了眼。

“嘭!”

池棠猛然惊醒,却见朱弦手里握着一块掰断的木头。

还来不及心疼被她掰断一角的车门,就听到她咬牙切齿咒骂道:“狗皇帝!”

池棠忙捂住她的嘴,向外探了探。

车里只有她和朱弦两人,驾车的是面无表情的青衣。

池棠心虚地看了青衣一眼,缩回脑袋,小声道:“别乱骂,是我们殿下的父亲呢!”

朱弦拉下她的手,怒道:“太子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爹欺负你?”

池棠皱眉不悦:“你哪只眼睛看到太子殿下眼睁睁看着了?殿下已经很难了,不许你说他!”

“啧啧啧啧……”朱弦打量她一眼,嘲笑道,“还没嫁呢!这就护上了?”

池棠红了脸,轻哼道:“殿下也还没娶,不也一直护着我?”

朱弦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是啊!真是羡煞旁人!”说完,转头拈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池棠见她神情突然萧索,也不知该接什么,便跟着吃了一块点心。

因为赶着回城,午饭也没吃,刚才还不觉得,吃了一块点心,反而觉得饿了,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刚塞进去,就听到朱弦问道:“你爹打仗打得怎么样了?”

池棠正在吃东西,没法回答,只好鼓着两颊看她。

她故意笑道:“难道是打了败仗不好意思说?放心吧!我一定不当着你的面嘲笑你爹!”

池棠三两下咽下了食物,瞪着她道:“我爹胜了!他已经把突厥人赶出芦子关了!”

朱弦哈哈一笑,又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池棠有些奇怪:“朱师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照理说,爹爹来灵武郡的动静挺大的啊!

七夕庙会,庆功宴,还有今天的狩猎,动辄数万人参与,怎么朱师叔都不知道?

“刚来。”朱弦漫不经心道。

那就难怪了!

池棠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会跑这儿来?”

朱弦忽然神秘一笑:“这里有好玩的——”

……

朱弦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比较特别,特别地闲。

去年初冬,她从骊山逃回七凤谷,一开始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出来,躲了半年后,就开始觉得无聊了。

恰在这时,有位师兄从外面回来,说最近武林中有异动,可能会出现惊天阴谋之类的好玩事情,于是号召同门师兄弟姐妹们一起出山历练,朱弦就跟着一起出来了。

“什么惊天阴谋?”池棠好奇地问。

“不知道!”朱弦回答得理直气壮,“不过真的挺好玩的,我们一路抽丝剥茧,跟破案似地找出好多条线索,每次找出线索,就分开几路追踪,分着分着,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池棠忽然想起前阵子山匪暴动爹爹让查江湖人的事,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追着什么到这里来的?”

朱弦皱眉想了一会儿,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池棠双手捧茶递上:“路还长着,师叔您慢慢说!”

朱弦没骗她,这话说起来真的很长,一直到回了节度使府也没说完。

倒不是事情有多复杂,而是这其中涉及到的江湖门派势力池棠一无所知,导致朱弦费了许多口舌去介绍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有个姓唐的武林世家,以前都是偏居一隅、独来独往,今年突然派了很多很多弟子出来,在江湖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人们纷纷猜测这个被称为“唐门”的武林世家要搞大事。

为了弄清楚唐门弟子要搞什么大事,最近武林各门派都动作频频。

朱弦就是追着其中一批唐门弟子往这边来的。

“我盯梢的那个可厉害了!号称唐门十大长老之首,也是这批人里最能跑的,最远跑去了西受降城,我这不刚从那儿回来,就遇上你了!”朱弦道。

池棠眸光一沉。

西受降城在灵武郡以北,是这次叛乱的六府七州之一。

“……有人说他们满天下跑是在找稀世珍宝,还有人说他们是要称霸武林——称霸武林的猜测不知道怎么得出来的,可能是看人家弟子出来得多害怕了!”说到这里,朱弦有点鄙视。

“对了!还有一个说法,跟你们有点关系!”

“我们?”池棠心中一凛。

朱弦想了想,道:“跟你关系不大,跟你家太子有一点点小关系。”

池棠立即变了脸色:“跟太子殿下什么关系?”

朱弦满不在乎地说:“就是唐门的前任掌门被人用暗器杀了,这件事被唐门上下视为奇耻大辱、深仇大恨,这回前任掌门的女儿也出来了,就有人猜测唐门弟子倾巢而出,是要为前任掌门报仇!”

“那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池棠一时没转过弯来。

“笨死算了!”朱弦睨了她一眼,拍了拍她左臂上的如意环。

池棠顿时震惊得睁大了眼:“商、商、商大夫?”

“也不是他本人,不过杀死唐门前任掌门的就是商氏如意环,”朱弦说罢,又摇摇头,“我觉得这条不靠谱,都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闹这么大就为报个陈年老仇,不是让人笑话吗?”

池棠也觉得没那么简单,抓着朱弦问道:“你刚才说,唐门的弟子都擅长暗器,飞镖算不算?”

朱弦鄙夷道:“飞镖也能算暗器?江湖上有点身份的人,谁不自己打造一套特别的暗器?用飞镖?俗!”

“八天前,有一批人用飞镖杀人劫狱!”

朱弦脸色一变:“他们劫狱干什么?”

池棠想了想,道:“说来话长!”

朱弦给自己倒了杯茶:“时辰还早,你慢慢说!”

池棠也没骗人,她不懂武林世家,朱弦也不懂灵武郡世家。

等池棠说明白所有,天色都昏了。

“竟然是通敌卖国,太刺激了!”朱弦兴奋地一击掌,“我得赶紧告诉魏师兄去!是我先查到的!”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池棠忙跟上:“魏师叔也来了?”

“来了!我两天前刚跟他分开呢!就在定远城!”朱弦快步走到院子里,刚要上屋顶,又停了脚步回头道,“借我匹快马,自己走好累!”

池棠一边吩咐人备马,一边领着她往大门走。

“魏师叔也来了,那窦师叔呢?”

“他闭关呢!”

“你去了定远城还回来吗?”

“不回来去哪儿?线索可不就在这儿?”

“魏师叔也一起来吗?”

“那当——”

话音戛然而止,眉目间神采渐渐淡去。

池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唤道:“爹爹,你回来了!”

顶点

第436章 今宵有酒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6章今宵有酒深紫戎装,犹带猎杀后的血气。

袍角翻飞,大步流星往里走时,仍侧着脸与身旁人言笑。

不经意转过脸,含笑的眸光一滞。

和他身边所有其他人一样,蓦然怔住。

但池长庭的怔愣只有一瞬,随后笑了起来。

双眸微弯,唇角如钩。

“朱师妹,别来无恙!”

语气微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朱弦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同池棠淡淡道:“我先走了。”

“啊?哦……”池棠有点反应不过来,“那个快马——”好像还没准备好……

话没说完,朱弦已经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朝着门口的空当走去,仿佛没有看到站在门口正中的一众人等。

池长庭笑了一声,在她即将从身旁越过时,漫不经心将手抬起。

“噌——”

手中佩刀横出半截,恰恰拦在朱弦身前。

他转过脸看她,笑吟吟道:“今儿猎了獐子、马鹿、野雉,还有黄羊,想吃哪个?”

朱弦惊讶转头看他。

这人有病吧?他们不是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池长庭又笑了一声,拿着刀鞘将她撞退一步,抬头朝呆滞在原地的女儿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你师叔进去歇息?”

“啊?哦!”池棠愣愣应了一声,忙不迭上前抱住朱弦的胳膊,用力往里拉。

朱弦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瞥见他含笑的模样,忽又使不出劲来。

池长庭同郭雍等人打了声招呼,背着手跟在她们后面,闲闲笑道:“听说你们中午急匆匆回来了,烤好的羊腿也没吃上,我们晚上就吃烤肉,如何?”

“好啊!好啊!”池棠高兴得连连点头。

中午那只烤羊腿的香味她都闻到了,为了朱师叔的美貌不被人发现,还是忍痛离开了。

“今天猎了不少,想吃哪个?有獐子、马鹿——”

“都要!”池棠不嫌多。

池长庭笑道:“那就都烤了!”

“黄羊要清炖!”朱弦突然回过头,挑衅地看着他。

池长庭笑了笑,点头:“好,那就清炖!”

朱弦再次惊呆——

……

“你爹不是在山上中邪了吧?”朱弦忍不住问道。

“你才中邪呢!”池棠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他没中邪笑什么笑?”朱弦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池棠想了想,笑眯眯道:“爹爹可能是突然看到师叔,喜不自禁!”

“呵!”这种话朱弦能信?“我觉得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什么企图?”池棠好奇地问。

“不知道!”朱弦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打算怎么办?”池棠问道。

“我要静观其变!”朱弦正色道。

“哦?”池棠打量了她两眼,“真的不是舍不得走?”

朱弦猝然变色,立即起身要走。

池棠忙扑上去抱紧她:“不是!不是!别走!别走!是我舍不得师叔!是我和爹爹舍不得师叔!”

朱弦回头瞪她:“不许提你爹!”

“好好好!不提不提!”

池棠好声好气将她哄回来坐好,才小心翼翼问道:“朱师叔,上回我爹去救你……后来你们吵架了?”

一提上回,朱弦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没有!”

“没有你怎么不让他顺便把董原的令牌带回来?”

朱弦面色一僵:“我忘了……”

她确实是被池长庭气得忘了,一直到逃出好远才记起令牌的事,可身后还有追兵,她也不可能往回跑,只能先带回七凤谷。

“这次出山的时候,我悄悄回了趟骊山,把令牌埋回去了!”朱弦赔笑道。

现在埋回去还有什么用?

池棠叹道:“还好也没出事,下次碰到董原,你可要好好跟人家道歉!”

朱弦连连点头。

“所以真的不是跟我爹吵架气忘了?”池棠又问。

“不是!”朱弦面色一冷,打死也不承认。

池棠眸光微闪,道:“我想也是,我爹这么好脾气,又稳重识大体,怎么会跟你吵架?”

“呸!”朱弦大怒,“他好脾气!他识大体!难道都是我胡搅蛮缠?我活该?”

池棠“哦”了一声,道:“真的吵架了啊……”

朱弦面色一僵,冷哼一声,别开脸。

池棠不太明白:“我爹冒这么大的危险去救你,这么感人至深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吵上架的?”

“谁跟他吵架了!”朱弦瞪了她一眼,忽然,红了眼,“他说我惹祸,让我不要再回来连累你们……”

池棠愣了愣,不敢置信:“爹爹、爹爹真这么说?”

“我还能诬陷他不成?”朱弦含怒道,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委屈极了。

“不是不是!”池棠慌忙拿了帕子为她擦泪,“爹爹怎么说这种话?太过分了!比何叔叔骂媚娘还过分——”

“何必怎么骂媚娘了?”朱弦一边擦泪,一边倒有兴致问别人。

池棠简单说了一遍,逗得朱弦咯咯直笑:“何必真是优秀!对着个小美人儿也能说出这种话,哈哈哈……”

这话说得池棠颇为感慨。

她爹对着朱师叔这么个大美人儿还能那么说呢!岂不是比何叔叔更优秀?

出于一种父债女偿的心思,池棠将桌上的樱桃盏殷勤捧到朱弦面前,柔声道:“朱师叔,我爹确实太过分了,回头我说他去!你别理他,我这就给你备马,你尽管走,他要还拦你,我让东宫暗卫给你开路!”

朱弦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声,才吞吞吐吐道:“我、那个……清炖羊肉还没吃……”

池棠目光顿时古怪。

朱弦恼羞成怒:“我吃点羊肉怎么了?难道要饿着肚子走吗!”

……

吃羊肉当然没什么,堂堂太子妃还能少她点羊肉?

宴席一摆开,就连上了好几道羊肉,清炖的、炙烤的、蒸的、炒的,应有尽有。

这么多人出去打猎,可能只猎到一头羊吗?

朱弦用力咬下一块烤羊肉,心中忿忿,觉得自己又被池长庭忽悠了。

“师叔,我敬你!”小姑娘娇娇甜甜捧酒来劝。

哎……这……

罢了,今宵有酒,今宵醉……

因为朱弦的缘故,池棠只在自己院中摆了小宴。

夜深,宴罢,各自散去。

朱弦将醉眼朦胧的池小姑娘扶进屋坐下,起身道:“早点歇息吧,我走了!”

没醉,就还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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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想留你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7章想留你月色皎皎,庭户寂寂。

站在屋脊上往前院望去,已是笙歌散尽,灯影阑珊。

朱弦随随便便看了一眼,便踩着屋顶往反方向走去。

她才不去找他!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瓦片踩得咯吱响,朱弦也不在意。

使轻功也很累的,又不是做贼,那么费劲干什么?反正藏在树丛墙角的那些暗卫都习惯了。

“朱师妹,轻功退步不少啊!”

朱弦差点从墙头跌下来。

“看来退步的还不止轻功呐……”语声揶揄含笑。

朱弦稳住身子,瞪着巷子里负手而立的男人:“你怎么在这儿?”

“晚上喝多了,出来醒醒酒,”他语气如常地答着,目光似笑非笑地将她打量两下,“朱师妹也喝多了?”

朱弦嗤了一声,没有回答,提剑就要走人。

谁要跟他说话!

然而,刚迈出一步,却发现被他挡了去路。

节度使府后门的巷子窄得只够三人并肩,池长庭往正中一站,她要过去,难免要与他擦肩而过。

朱弦轻哼一声,足尖一点,轻飘飘上了墙头。

挡着巷子左右不能走,她不能从上面走吗?真当她轻功白练的?

踩着墙头,从他身侧走过时,她不自觉脚步微滞。

假如他又来喊她——

“朱师妹留步!”

朱弦再次差点从墙头跌落。

他低低笑了两声,道:“身手确实退步了。”

朱弦跳下墙头,恼羞成怒瞪他:“你一惊一乍的想干什么?”

他笑道:“想留你。”

朱弦心头一跳,却是退了两步,冷冷道:“我可没来找你,我只是碰巧路过!”

池长庭颔首而笑:“是我找你。”

朱弦顿觉心口怦怦乱跳,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你喝多了!”

他笑了笑,道:“有件事,想请师妹帮忙。”

朱弦狐疑看他:“不会又是保护你女儿吧?”

池长庭哈哈一笑:“朱师妹真是冰雪聪明!”

朱弦鄙夷道:“你还能有其他事找我吗?”

“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其他事?”他笑着反问道。

朱弦直想挠他一脸。

“我没空!”朱弦冷脸拒绝。

池长庭沉默片刻,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最近有些事——”待她看过来时,忽然一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朱弦警惕地看着他:“那哪里是?”

他不是想邀她去书房密谈之类的吧?

那她肯定是要拒绝的!

“朱师妹随我来。”他说完这句,顾自转身,踏月先行。

月光清皎,似将人镀了一层莹辉。

朱弦不自觉跟了两步,突然回神一顿,随后又继续跟了上去。

去就去!到了书房门口她还是要拒绝的!

……

池长庭却没有将她带去书房密谈,甚至连池府都没进。

而是径直向南,直到城门,然后上了城楼。

他是节度使,带个人上城楼那就是一句话都不用的事,但半夜三更带个绝色美人上城楼,还是引来了不少好奇的注目。

“你就不怕被皇帝知道了?”朱弦低着头,步履轻悄地跟在他身后,视线内只有青石地面上他轻微晃动的袍角以及不时露出的皂靴。

“他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管你?”

“哦?”朱弦感兴趣地抬头看他。

他停下脚步,侧身凭栏,负手远望天际,低声道:“我不是怕他,只是我不能教阿棠和太子之间有隔阂,”忽然转头看她,眸光映月,语气叹息,“上次的事,委屈你了。”

朱弦心中一酸,也停步转身,目光远眺。

城门外,月色如霜,覆沙似雪,入目清冷,又隐隐温柔。

“我有什么委屈的?还不都是我自己惹的祸?”朱弦轻哼道。

他轻笑一声,道:“上回我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朱师妹能原谅我么?”

朱弦瞥了他一眼,却见他眉眼含笑,一点悔不当初的样子都没有,不由怒道:“不能!”

他低声笑着,也没继续求原谅。

果然毫无诚意!

朱弦更生气了:“你现在不过是有求于我,才说这些话来哄我!我没那么好骗!”

一天天的,就想占她便宜!

“我确实有求于你,”池长庭点头道,“不过——”打量她两眼,“你现在武功好像退步不少?”

朱弦气得一跺脚,手中长剑倏然出鞘。

池长庭笑了一声,朝后退去。

他没有带武器,便只是一味闪躲,躲到五十招时,突然停步。

剑尖指在他颈间,微微颤动。

“退步了没?”朱弦抬起下巴高傲地问。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朱师妹真是习武奇才,数月不见,剑法又精进不少。”

朱弦收剑回鞘,傲然道:“再奉承也没用,我是不会答应的!”又睨他一眼,道:“棠棠身边都这么多护卫了,你还不放心?是不是太夸张了?”

池长庭淡淡一笑,道:“七日后,我将率军出关——”

“去哪儿?”朱弦吃了一惊,忙问。

“北征平叛,”池长庭低声道,“届时阿棠会留在回乐,如果你也留下,我便能放心许多。”

朱弦愣了许久,在他转头看来时,突然一个激灵,忙道:“有人通敌卖国!”

池长庭惊讶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来查这个的!”朱弦骄傲地说,随后,将白天和池棠交流过的内容又向池长庭简单复述了一遍。

池长庭听后眉头深锁,问道:“唐雄就在回乐?”

唐雄,就是唐门十大长老之首。

“就算不在回乐,也不会太远,”朱弦道,“我从定远城追着他到贺兰山附近就找不到了!定远城也有唐门弟子,魏师兄正在定远城盯梢!”

“你们追踪唐门弟子的事是谁负责的?”池长庭心中一动。

“没有人负责啊!”朱弦理所当然道,“我们都是自己玩!”

“那你能联络到其他人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有的人好远……”朱弦皱眉道。

“你把联络方式告诉我,我派人去找他们!”池长庭道。

原本他这边刚开始查江湖人,也不知道要多久才查到唐门,更别说查唐门弟子的行踪分布。

竟然这么巧有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在追着唐门弟子跑,可不就是现成的探子?

简直是天助!

只是——

“我为什么要给你?”那红衣美人斜睨着他,满脸写着“快来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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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爹爹太渣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8章爹爹太渣了眼波流转,明媚生情。

做足了高傲的姿态,眼里又满含期盼和试探。

池长庭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动作轻点,别跌跌撞撞,吵醒了阿棠。”他说完,顾自转身走开。

朱弦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愣了一愣,随后大怒,直接追上去用剑鞘戳他的背:“谁要回去!我又没答应你!”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转身,长剑旋即脱手。

兵器被夺,出于习武者的本能,朱弦第一反应便是要同对方拉开距离。

然身形未动,便觉手腕一紧,随后整个人被拉了过去。

一股烈辣的酒气扑鼻而来,冲得她脑中瞬间混沌,醺醺然看着眼前深紫衣缘上的瑞草绣纹。

他握着她的手腕,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拂在她脸上。

朱弦僵着身子,屏住呼吸,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甚至不敢看他。

他轻轻嗅了嗅,低声道:“朱师妹喝了不少?”

朱弦这才抬眸看他。

背着月光,他一双眼幽暗深邃,眼中笑意勾人。

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好看!

“没你多。”朱弦声音干涩地说。

她喝的都是果酒,比不得他身上沾染的酒气浓烈。

喝多的是他吧?

“哦?”他随口应了一声,握着她手腕的手有意无意地动了动,指腹隔着衣袖拂过她腕间肌肤,仿佛在温柔轻抚。

朱弦脸上渐渐发烫:“要不……你再闻闻?”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笑道:“城墙上呢,你想干什么?”

朱弦身子一僵,恼羞成怒将他一推,一阵风跑了……

……

朱弦一口气跑回节度使府,脸上被疾风刮得冰冷,心口却一阵阵发烫。

他那是什么意思?

城墙上……是不是不在城墙上就可以……

这厮绝对是喝多了!要不就是为了哄她留下保护他女儿!

不要脸!

至于吗?

他都要出征了,她留下陪棠棠也是应该的,至于出卖色相吗?

不过……他都出卖色相了,她这么跑了好像有点吃亏……

朱弦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踩着屋顶回了池棠的院子。

忽然想起池长庭的交代,刻意放轻了脚步。

放轻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都这个时辰了,棠棠又喝了不少酒,现在应该睡得正香,惊动不了她——

“朱师叔?你怎么回来了?”

朱弦又差点从屋檐上跌下来。

“朱师叔……你这个……轻功好像退步了……”池棠犹犹豫豫地说。

朱弦站稳后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父女俩说话怎么一个德行?

池棠讪讪一笑,扯开了话题:“朱师叔,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忘带东西了?咦?你的剑呢?”

朱弦这才发现刚才跑的急,剑忘池长庭手里了。

“剑……啊,对!我把剑忘了,回来找找——”说罢,打了个哈欠,“今天有点晚,我先去睡了!”

朱弦搪塞了两句,埋头往西厢屋里走。

今天先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池棠。

女孩儿裹着一件玉色的披风趴在窗台前,青丝未挽,婉转披散在身前身后,一双眸子清明莹亮。

“你怎么没睡?”朱弦奇怪地问道。

明明她走的时候小姑娘眼睛都睁不开了。

“本来要睡的,突然想起你那个唐门的事,总觉得不简单,应该尽快告诉太子殿下,就起来给殿下写信,写完就精神了。”池棠解释道。

朱弦“噗嗤”笑道:“太子妃真是忧国忧民!”

池棠捧着脸有点不好意思:“我又做不了什么,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殿下和爹爹——”突然一顿,神色困惑起来,“我本来是想先去告诉爹爹的,结果爹爹不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朱弦心虚地别开脸,打了一个特别夸张的哈欠,摆摆手道:“我也不知道,我好困,去睡了!”

话音刚落,房门就关上了。

池棠愣愣看了一会儿房门,转头对青衣道:“我也没问她啊……”

……

虽然朱师叔表现得有点古怪,池棠也没多想。

毕竟个中复杂程度不是随便想想就能想出来的。

晚上没找到爹爹,那就第二天再找。

不过到了第二天,她还没去找池长庭,池长庭先让人来喊她了。

池长庭一见她便开门见山道:“七月二十四,我将率军北征——”

“不行!”池棠霍然起身,“细作都没抓到,这个时候出征太危险了!”

“细作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池长庭浑不在意地说。

“这不是担不担心的问题!”池棠忙不迭将唐门的事说了一遍。

不料池长庭听了毫无波澜,点头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池棠惊讶地看着他:“爹爹已经知道了?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这事不是应该只有她和朱师叔知道吗?

池长庭神色自若道:“我自有办法知道——”

“是朱师叔告诉你的?”

池长庭语气微顿,点头“嗯”了一声。

“朱师叔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池棠更惊讶了。

朱师叔昨天明明一直和她在一块儿,什么时候跟爹爹碰过面了?

“这些细枝末节不必在意,”池长庭神色淡淡道,紧接着说起了他出征的安排。

“经略、丰安、定远三军我都会带走,郭凉领姑臧军三千留守回乐……回乐城内,我已经交代韦乐和杜壑严加防范,但可能有武林高手犯禁,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朱师叔会留下保护你——”

“朱师叔留下了?”池棠又惊讶了,“你什么时候请朱师叔留下的?”

池长庭顿时噎住。

池棠很快自己找到答案了:“朱师叔昨晚本来要走的,结果去而复返,莫非是爹爹把她劝回来了?”

池长庭含糊地“嗯”了一声。

池棠叹了一声,道:“爹爹啊,我身边不缺人保护,朱师叔这么喜欢你,你就不要欺负她了。”

“我哪里欺负她了?”池长庭矢口否认。

“师叔有难的时候就叫她别连累我们,我们有难了,又哄着她留下帮忙……”池棠不由抚额摇头叹气。

爹爹也太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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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绯闻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39章绯闻池长庭被女儿说得老脸一红,随即恼羞成怒地拿出严父做派,一把拍下她抚额的手,厉声厉色:“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跟谁学的这副老气横秋腔调?”

池棠认真想了想,道:“好像是商大夫。”

池长庭心里抽疼:“你学谁不好,学个糟老头子干什么?”

池棠撇了撇嘴,道:“我就学了这么一个动作,爹爹你不要小题大做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说说你欺负朱师叔的事吧!”

池长庭噎了许久,只蹦出一句话:“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池棠气呼呼地瞪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走:“我去给朱师叔收拾行李去!”

“站住!”池长庭喝住她。

见女儿回过头,仍旧面带指责,池长庭不由捏了捏眉心,叹道:“上回的事是我不对……我那不是怕你师叔不懂事,又跑回来找我们吗?再被弄进宫去怎么办?”

“就这样?”池棠半信半疑。

“不然还能怎样?”池长庭有点生气,“在你心目中,爹爹是这么刻薄的人吗?”

那倒不是……

池棠有点不好意思。

爹爹对姑娘家一直都是和气中带着疏远——李姝这种除外,但就算疏远,也不会态度恶劣,怎么就对朱师叔这么凶呢?

“那你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把人气走?”池棠嘀咕道。

池长庭叹了一声,道:“是是,是我失言了,我昨晚已经跟你师叔道过歉了,可还能被原谅?”

“这话你得问师叔去!”池棠道。

“她不是留下了?”

池棠一噎,嘟囔道:“师叔真没志气!”

池长庭睨着她道:“也没见你对着李俨多有志气!”

池棠骄傲道:“殿下才不会对我说那种混账话!”

池长庭笑了一声,摸摸她的脑袋,道:“灵武郡有大批江湖人流动,看着不太令人放心,你师叔和你在一块儿,爹爹心里踏实一些,她是个好姑娘,爹爹心里有数,以后不会再说混账话了。”

池棠安静了下来,神情乖巧地点点头,问道:“郭世子也和爹爹一起出征吗?”

方才他交代了许多人的安排,唯独少了郭雍——

……

从前衙出来,刚进后宅大门,远远就看到武威郡王世子郭雍从西面走廊走出。

“哎!太子妃啊!”他一如既往隔着老远就朝池棠招手。

放平时,池棠一般同他点个头就走了,今天却停下脚步,向郭雍点点头:“世子!”

郭雍惊讶得手都忘记放下来了:“太子妃今天怎么理我了?”

池棠不由有些愧疚。

她最近确实对郭雍挺冷漠的,虽然她的冷漠并没有打击到郭世子喜欢逗她的心情。

“莫非昨晚我烤的羊腿味道不错,得了太子妃的欢心?”郭雍抚着下巴猜测。

“你烤的?”池棠还真不知道,随即点头,“确实与京城风味不同。”

郭雍更惊讶了:“今天吃错药了?”

池棠干咳两声,好声好气地说:“世子对我父女襄助甚多,池棠不敢相忘,日后有机会必当图报……”

郭雍笑了:“原来是看我要走了才给好脸色!”

池棠嘿嘿一笑。

刚才爹爹说,郭世子奉的调令是支援芦子关,如今芦子关战事已了,他就得领兵回武威郡了。

叛乱的六府七州是朔方节度使的管辖范围,爹爹可以去平叛,但郭世子的兵不是朔方军,没有朝廷的调兵令不能参与。

“哎,对了!”郭雍突然神秘兮兮朝她眨了眨眼,“昨天那个红衣美人是什么来头?”

池棠顿时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仔细回忆一下,好像昨天除了爹爹和展哥哥,其他人见到朱师叔都看呆了。

“我问这个不是很正常?”郭雍理直气壮。

也对……

谁见到这么个美人都想打听一下。

“那是我爹的同门师妹,”池棠想了想,眯眼呲牙露出狰狞笑容,“她武功很高哦!上次有个不长眼的想调戏她,被她打得头肿得那么大!”抬手比划了一下。

郭雍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

池棠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动作,讪讪放下手,双手合袖端庄放在身前,肃着脸冷冷道:“你笑什么?”

郭雍笑得更大声了。

直到池太子妃恼羞成怒要走,才忙歇了笑声喊住她,揩了揩眼角,道:“我是高兴!真高兴!还好有太子妃提醒我,不然我就要吃大亏了!你放心,我一定不敢招惹你师叔!”

池棠觉得他的话阴阳怪气的,又不知道从哪里反驳,便仍是板着脸,冷哼一声,道:“我师叔这么貌美,容易引人觊觎,你出去别乱说!”

“不说!不说!”郭雍连连点头,“我爹我都不说!”

池棠满意地点点头。

郭雍笑了一声,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这美人师叔跟你爹是不是……嗯?”

“这我怎么知道?”池棠断然把自己摘了出来。

但转念一想,连郭雍都看出来了,她作为女儿和师侄竟然没看出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我年纪还小,不懂这些!”

郭雍哈哈笑了两声,问道:“你年纪还小,怎么就做了太子妃?”

池棠小脸一红:“当然是因为、因为太子殿下喜欢我!”

“太子殿下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

“当然!”池棠骄傲地说。

郭雍笑了笑,道:“你不是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吗?”

池棠顿时噎住,瞪了他许久,忽然神色端庄道:“世子请自便,我先行一步!”语罢,端庄垂眸,端庄转身,端庄离开——

才走了两步,郭雍就追平了她,不等她开口赶人,便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我听说,昨晚上,你爹带你师叔上城楼赏月去了!”

“真的?!”池棠震惊停步。

怎么突然发展到城楼赏月了?她到底错过了多少?

“真的,据说还举止甚是亲密!”郭雍兴致勃勃道,忽然瞥见郭凉从另一条路上走来,笑了笑,又道,“你那师叔确实是个倾城美人,很少有男人像我这么能把持得住的,比如我们年轻有为的杜县令,昨天就看呆了……”

第440章 旧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40章旧识乾封元年,七月二十四。

碧天如洗,雁去云稀。

北征大军出回乐城,东行至白池关。

白池关城门大开,风啸马嘶,整装待发。

池长庭最后摸了摸女儿的头:“好了,回去吧!”

抬眸一掠,目光落在池棠边上。

朱弦今天打扮得特别低调,还用帷帽遮了脸,即便如此,仍难掩身段风流,甚至显得神秘诱人。

池长庭微微一笑,又转回对着女儿道:“需要什么尽管去我书房找。”

池棠眨了眨眼,一头雾水:“需要什么?”

池长庭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待上了马,又引缰回眸,笑道:“乖乖在家等我,不许乱跑!”

说罢,就催马走了。

池棠目送至关了城门,才转过头问朱弦:“爹爹刚刚是在说我还是说你?”

“当然说你,关我什么事?”朱弦仗着帷帽之便若无其事地回答,转身上马车时却不慎手滑了一下。

死男人!交代女儿就交代女儿,看她一眼是什么意思!

她的剑都被他没收了,她能走得了吗?

池棠上了车后又琢磨了许久,也没琢磨出父亲大人的深意,便问朱弦:“我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他让我去他书房找什么?”

“我怎么知道?”朱弦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种想也不想就先撇清的态度引起了池棠的怀疑,她若有所思地将朱弦打量了好几眼,问道:“他的意思是不是让你去他房里?”

“没有!不是!瞎说!”朱弦断然否认。

“要不你先把帷帽拿掉再说话?”池棠认真建议道。

“不行!”朱弦忙护住自己的帷帽,深怕遭人偷袭,“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

“可我们在车里,又没人看到你。”

“不行,你爹不在,要加倍小心谨慎!”

池棠见劝不动她,也就放弃了,转而问道:“对了,朱师叔,你找到你的剑没?”

朱弦沉默片刻,道:“没。”

“会不会落在我爹书房里了?”

沉默。

暴起!

“死丫头!我还治不了你了!”

马车内响起一声尖叫,随后女孩儿笑声如铃,惹来车外诸多目光。

李式看了一眼马车,满心都是欣慰,特别想找人说说。

于是抬头朝马车另一边的郭凉笑道:“我们太子妃虽然年纪小,却很是临危不惧,从容坦然!”关键还很可爱!

郭凉看了他一眼:“临什么危?”

李式想了想,笑道:“临危的时候你没看到!”

郭凉淡淡道:“太子妃要是临危了,就证明你我都失职了,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

李式被她噎得半天没话。

半天之后,打量了她两眼,关心道:“县主似乎情绪欠佳?”

郭凉不冷不热:“没有,你多心了。”

李式讨了个没趣,便不再同她搭话,仍旧将注意力放回马车内去。

还是爱笑的女孩子可爱!

郭凉也没心思留意李式的想法,她满腹心思都在身后的动静上。

刚才马车里的笑声大约也传到了后面人的耳中,韦乐正笑道:“太子妃身边新来的女子似乎同太子妃是旧识,杜郎可认得?”

“太子妃身边的人事,府君还是少作打听为上。”杜壑淡淡道。

韦乐虽然官比他大,却十分忌惮他与东宫的关系,听他这么一说,真就不敢问下去了。

郭凉不由掐了掐手心,转头问李式:“李副率,那位朱姑娘究竟什么来历?”

李式正满面笑容地听着马车内莺声燕语,被她一问,顿时笑容一收,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道:“太子妃没有说,就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这位美人他是没见过,但也猜得出身份。

毕竟去年骊山秋狩那件事还传得挺广的。

就是因为猜到了,才更不敢多问。

但郭凉远在陇右,是不知道皇帝那点艳事的,听了李式的话,心里更加不悦。

什么神仙美人?问都问不得了?

马车内仍在笑闹,马车外的气氛却有些僵持。

一直僵持到了节度使府门口。

韦乐与杜壑依礼送太子妃回府后,就可以离开了。

杜壑却又上前一步,温声唤道:“朱姑娘!”

朱弦蓦然回头:“是你!”语气甚是惊讶。

这两人竟然是认识的?

一时间,不少人都紧张起来。

杜壑微微一笑:“朱姑娘初来乍到,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做东?”

“没有!”池棠断然拒绝。

好你个杜壑!我爹刚走,你就敢挖墙脚!

……

“朱美人和魏县侯家的小郎君认识很久了啊!比认识你爹早多了!”何必道。

“早多少?”池棠紧张追问。

何必算了算,道:“得有五六七年了吧?那时候魏县侯家的小郎君为了朱美人在七凤谷外跪了七天七夜的事,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还有这种事?!

池棠汗毛都竖起来了。

“为什么跪七天七夜?”郭凉冷冷问道。

池棠不由看了她一眼。

郭县主的脸色简直吓人。

也是,刚才就连她也没能阻止朱师叔跟姓杜的出去小聚,要不是打不过,郭县主恐怕都要暴起抢人了。

“这就厉害了!”难得有人一直追问催促,何必很是高兴,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江湖传闻,魏县侯杜家的小郎君在外游学时,对朱美人一见倾心,为了接近朱美人,书也不读了,学也不游了,一心一意跑去七凤谷拜师学艺,可七凤谷虽然外门弟子收得多,内门却不是那么好进的,杜小郎在七凤谷外跪了七天七夜,终于进了七凤谷,从此得偿所愿,日日夜夜伴美人左右——”

“不对啊!”池棠忍不住打断他,“杜二郎不是一直在京城闭门读书,还考了榜眼吗?”

“啊?这……”何必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试图解释道,“可能是他学成出山,又回家继续读书了?”

池棠想了想,问道:“七凤谷学成出山要几年?”

“这个……看资质吧?”何必也不太确定,“朱美人好像十岁就出山了……但是后来听说吃了亏,又回去苦练了好几年——”

池棠冷哼一声,道:“我听朱师叔说过,她三岁就开始习武了,到十岁出山,那就是七年,七年前拜入七凤谷,岂不是现在才出山?可他明明去年春天中的榜眼!”

“就算他资质胜过朱师叔,五年学成出山,出山后第二年就参加科考,随后就中了榜眼,你觉得可能吗?他又不是我爹!”

杜壑考上了榜眼,所以他必然没空去七凤谷学成出山!

没有学成出山,没有拜入师门,也没有日日夜夜相伴!

破案了!江湖传闻是假的!杜壑跟朱师叔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他们不是久别重逢出去小聚谁也拦不住吗?”何必弱弱地说。

第441章 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池棠同何必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后,又想起一茬:“朱师叔说她小时候出山吃过亏后,回去闭关了好多年,一直到两年前才又出来,一出来就遇到我们了!”

何必道:“可他们出去小聚了……”

池棠想摔东西。

手一举,却是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忙又抱了回来。

黑子吓得直在她膝上顿足,池棠忙安抚地撸了两下,黑子才渐渐安静下来。

可没人安抚池棠,池棠还是很焦躁!

朱师叔到底跟杜壑什么关系呢?好着急啊!

爹爹刚交代她们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的,不能爹爹回来朱师叔就没了啊!

瞥见冷脸的郭凉,小声问道:“郭县主,你跟杜县令——”

“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郭凉丢下一句,跑了。

没关系你待在这里听半天?

池棠颇有些恨其不争。

想了想,起身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我们去接师叔!”

何必跟在她身旁道:“没有很久吧?好像才出去一刻钟?”

“一刻钟差不多菜上齐了,正好我也饿了!”池棠坚定地往外走。

刚走出前厅,便听见一人欣喜喊道:“哎!师侄!”

池棠转头看去,正见家仆领着一名白衣青年,似乎刚从外面进来。

那青年面容俊俏,风尘仆仆,三分风流,七分姿态,正是许久未见的魏少游。

“魏师叔!”池棠高兴地迎了上去,“你怎么过来了?朱师叔给你传信了吗?”

“不是啊!”魏少游道,“是池师兄派人来找我,让我把定远城的事放一放,过来这边和师妹会合,”往她身后张望了两眼,“朱师妹呢?”

池棠击掌欢快道:“朱师叔出去了,我带你去找她!”

……

也不知杜壑出于什么考虑,选择在自己家里招待朱弦。

池棠拉着魏少游气势汹汹赶到时,他们也还没开始吃,听到仆从的回禀,一起迎了出来。

一着绿袍,清俊内敛;一着青衣,明媚张扬。

两人又年纪相当,看着竟然有些般配。

池棠扎心得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朱弦先开了口:“你追过来干什么呢?不是说了吃顿饭就回来吗?”目光往她身后一掠,面露惊诧,“魏师兄?”

池棠灵机一动,把身后刚跟上来的魏少游拉到前面来,道:“魏师叔来了!一定要来找你!”

魏少游愕然愣住,随即看到了杜壑。

“杜二?”他惊讶道。

池棠心中一沉。

魏师叔也认识杜壑,难道七天七夜的江湖传闻是真的?

……

“当然是假的!谁跟你传的?这都信?”朱弦鄙夷道。

池棠不服气:“凭师叔的美貌,别说跪七天七夜,就是七七四十九天,我也信!”

朱弦面色一缓,点头道:“说得也是。”

魏少游笑得捶桌。

刚吩咐完添碗加菜的杜壑回过头也是忍俊不禁。

池棠对此浑不在意,一心只想了解真相:“所以是跪了几天?”

“为什么要跪?”朱弦哭笑不得,“七凤谷是什么龙潭虎穴?还要跪了才能进?不能好好走进去吗?”

这……

好像有点道理……

池棠眨了眨眼:“那拜师学艺呢?”

“没有拜师,也没有学艺!”朱弦道。

池棠松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嘛!朱师叔闭关到前年才出来,哪有空认识杜二郎?”

“怎么没空?”朱弦睨了她一眼,“我是闭关,又不是坐牢,只是不出来行走江湖而已,下山玩玩还不是常有的事?”

池棠一惊:“所以……真的是七年前就认识了?”

杜壑点头:“确实如此——”

七年前,杜壑确实游历至渔阳,因缘巧合结识了下山游玩的朱弦、魏少游以及其他几名七凤谷弟子,并应邀到七凤谷作过客。

当年杜壑在七凤谷待了有大半年,后来收到家书就走了。

从那以后,山长水远,没有再碰过面。

直到去年初冬——

“……骊山行宫守卫森严,我又不熟悉,差点走错路被抓起来,幸好遇到杜二郎——”说到这里,朱弦感激得以茶代酒敬了杜壑一杯。

“那个,我——”我爹也去救了你了!

但这事不好明说,池棠只好在内心呐喊,并借助眼神企图传达给朱弦。

“你怎么?”朱弦并不能和她心有灵犀。

池棠撇了撇嘴,端起茶盏转向魏少游:“我敬魏师叔!魏师叔一路辛苦了!”

魏少游看了她一眼,笑道:“定远到回乐一路倒是不辛苦,节度使府到县衙这一路有点辛苦。”

朱弦奇怪地问道:“你刚到回乐,这么急着来找我干什么?”

魏少游正要开口,就听到池太子妃一阵猛咳,忍不住笑了笑,随后神色一肃,道:“我来回乐途中,恰巧遇到五名唐门弟子也从定远到了回乐,已经进了城!”

朱弦与杜壑俱是变了脸色。

“来人!速取城门录簿!”杜壑皱眉道。

池太子妃瑟瑟发抖:“他们会不会有阴谋?”

杜壑安抚道:“池公临去前诸多交代,城内外也已严加防备,如今又有朱姑娘和魏少侠在,当保太子妃平安无事!”

池太子妃还是一脸愁容:“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朱弦鄙夷道:“至于吗?太子不都把半副身家都给你了?”

池太子妃幽幽叹道:“可朱师叔的剑还没找回来——”

“什么?朱师妹的剑丢了?”魏少游大惊失色。

武林中人连丢出去的暗器都想着回收,何况随身佩剑?

朱弦红着脸低下头:“吃菜吃菜……”

侧过脸暗暗剜了一眼偷笑的池太子妃。

死丫头!

……

夜半子时,庭户无声。

西厢门开,一道黑影闪出,融入夜色之中,游走如鬼魅,一一避开节度使府内的明巡暗哨。

上回把轻功用到这么极致,还是在逃离骊山的时候。

朱弦没想到在半个自己的地盘上,她还得这么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但……

还是不要被人看到了——

“什么人!”

朱弦刚从屋檐倒卷掉下去推窗,就被人喝破身形,旋即数道寒光闪至,慌忙躲开,心中不由暗骂。

人都不在,还留这么多守卫?

屋里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朱弦一面躲闪一面暗骂。

是亮明身份?还是掩面逃走?

这是一个问题。

第442章 这样不公平 是亮明身份?还是掩面逃走?

这是一个问题。

但没等朱弦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对面就停了手。

“朱姑娘?”

好吧,也不用逃了……

朱弦轻咳两声,道:“我、我睡不着,出来——”

话没说完,眼前“唰”的一下,半个人影都没了。

“出来散散步……”她轻声喃喃。

一个人站在院中,形单影只,怅然若失。

晚风微凉,吹得脸上滚烫一片……

朱弦揉了揉脸,破罐破摔地踹了门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只从被踹开的门借了一点微弱月光。

朱弦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儿,才隐约看出屋内的陈设。

池长庭的书房,她只进过吴县太守府那个,不过也没细看,印象中,似乎跟眼前这个陈设差不多,差不多的乏善可陈。

正屋不过寻常会客布置,但是她到回乐这几天,似乎没听说他在书房会过客,大多在衙门里议事。

他的书房,好像只有他女儿进来过。

朱弦突然觉得心口剧烈跳了一下。

现在她也进来了……

进来了又怎样?以前在京城,陆家那个大姑娘不也经常出入他的书房?

朱弦冷哼一声,丢开那些胡思乱想,开始专心找自己的剑。

池长庭这厮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把剑还给她很难吗?偏这么多天她不问他要,他也不还她,非拖到临走了才暗示她自己来拿。

干嘛早不暗示?

要是他在的时候……好像有点过于刺激……

朱弦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才把思绪拉了回来。

虽说书房的守卫都发现是她了,可她还是不好意思点灯,便只摸黑寻找。

正屋是会客的地方,东屋摆着书案,应该是池长庭平时批阅公文的地方。

这两间屋子都没有找到。

剩下的西屋是卧房。

朱弦在西屋门口站了许久,才抬脚往里走。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纵然没有点灯,也能模模糊糊辨认出床头架子上挂着一把剑。

她慢吞吞走到床前,取下剑。

一入手,便知是自己用了十几年的那把。

她怔怔站在原地,指尖抚过剑鞘上冰冷的雕纹,仿佛还能触摸到他留下的温度。

池长庭……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把她的剑挂在床头?

他每日晨起与睡前看到她的剑,心里都在想什么?

朱弦痴痴想着,不自觉在床上坐了下来。

手摸到沁了夜凉的床铺,愣了愣,突然跳了起来。

这、这是池长庭的床!

惊过之后又生出逆反之心,重新坐了回去。

池长庭的床怎么了?池长庭又不在,她坐坐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那厮把她的剑挂床头,她找半天都找累了,坐下歇歇怎么了?她还要躺下歇歇呢!

池长庭要是有意见就出来反对啊!

看吧!池长庭没反对!

朱弦理直气壮地抱着剑躺了下去。

脑袋一碰上枕头,就察觉到了不对,忙弹坐而起,伸手往枕头上一摸,摸到了纸张。

拿在手里,对着窗眯眼辨认了一下。

似乎是一封信?

但是信上的字实在是看不清。

池长庭人都不在,枕头上放封信干什么?

总不会……总不会是给她的吧?

要不要带回去看看?

可此时她的心里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心痒得刻不容缓,便直接在屋里找起了火烛。

火烛不难找。

找到之后,朱弦刚想点火,又怕屋里有了亮光被人发现。

想了想,悄悄脱了鞋爬到床上去。

她放下帷帐,躲进床角,这才小心翼翼点了烛火。

烛光照亮了信封,上面空白无字。

翻到另一面,还是没字。

朱弦捏了捏信封,又掂了掂,似乎是空的?

枕头上放一个空白信封是什么毛病?

朱弦见信封没有封漆,便打开伸手进去摸了摸,却摸到了一张薄纸。

取出一看,脑袋轰然一热,差点把信摔出去。

纸上有字,行书风流俊逸,有如其人。

这些没什么,让她想摔信的是信上的内容——

“若硬枕不适,内侧有软枕。”

他凭什么就知道她会来!

他凭什么断定她来了会躺下来!!

他的枕头适不适关她什么事!!!

朱弦恨不得立即将信塞回去,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剑也不要了!就当自己没来过!让姓池的计划落空!

朱弦忿忿想着,但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信还没看完。

信上只有两句话,第一句让她暴跳如雷,第二句又轻易地安抚了她——

“昔日所欠,不敢轻忘,枕边有物,暂作抵偿。”

朱弦愣了愣,拿着烛火去照,果然在枕边发现一个绸布包裹。

打开一看,却是毛茸茸一团。

拉出来抖了抖,是件轻软裘衣。

朱弦轻抚裘衣,出了一会儿神,随后熄灭蜡烛,抱着裘衣躺了下来。

床的内侧,果然有一只软枕。

她摸了摸软枕,只觉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脑子里也都是他的身影。

一件裘衣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池长庭对她一点都不好,总是气她,赶她走,还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哎……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能说清楚吗?

一件裘衣,是不是太便宜了?

这样不公平啊……

……

次日上午,池棠都临完两张帖了,才见朱弦从屋里出来,眉眼恹恹,一脸的没精打采。

“朱师叔——”池棠喊了她一声,仔细打量了她两下,问道,“没找到剑?”

朱弦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

“我爹又欺负你了?”

“他又不在,怎么欺负——不是,我会被他欺负?哼!”朱弦恼羞成怒。

池长庭要是在,也是她欺负他!

嗯?欺负……

“朱师叔,你怎么脸红了?”池棠好奇地问。

“你眼花了!”朱弦断然否认,正色走到井边打水。

池棠忙跑过去拉住她:“朱师叔!这都秋天了,你别用冷水洗漱了,环儿!快给朱师叔端热水来!”

“江湖人哪儿那么多讲究?”朱弦嘀咕着,捏了捏小姑娘的手。

哎呀,好软……

难怪人家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她一定是看在池小姑娘的面子上,才对她爹忍气吞声的!

正这么想着,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头,禀道:“杜县令求见!”

池小姑娘柔软的小手倏地一紧,掐得朱弦差点喊疼。

“他来干什么?”池棠蹙眉警惕问道。

第443章 我太狭隘了 “这是什么?”池棠好奇问道。

夏辉和婢女们人手抱着一只绸布包,绸布包里鼓鼓囊囊,仿佛还是软绵绵的,好像很好抱的样子。

“给我一个!”池棠跃跃欲试。

夏辉笑着将自己手上的布包塞进她怀里。

满怀丰盈轻软,池棠一抱就爱上了:“这是什么料子?给我做个绣球吧?”

“先生吩咐外面铺子做的裘衣,”夏辉道,“是用灵武郡特有的一种羊毛做的,十分轻软,姑娘喜欢的话,再让人拿羊毛做个绣球。”

朱弦从擦脸的帕子下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那毛皮,又悄悄把眼睛遮上,继续认真洗脸。

“太好了!”池棠高兴地说,“我这几天正觉得日落后有些冷呢!”

“西北冷得早,据说八九月都可能飞雪!”

“阿郎真是细致周到……”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

朱弦洗好脸,默不作声地坐到一边吃早饭。

新做的裘衣不是只有池棠一人有,画屏、夏辉、媚娘都有。

“就这些了?”池棠蹙眉问道。

夏辉瞥了一眼埋头吃早饭的朱弦,道:“铺子里的人说,原本是五件,还有一件交代了要加急赶制,前天就让人取走了。”

池棠丢下裘衣走到朱弦对面坐下,拖长了声音娇娇唤道:“朱师叔——”

朱弦恍若未闻,专心进食。

“让我看看加急赶制的裘衣呗?”

朱弦沉迷于吃饭不能自拔。

池棠也不勉强,拍拍膝盖起身:“那你慢慢吃,我自己进屋去找吧!”

朱弦忙丢了筷子拉住她,瞪了她半天,压低声音道:“不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池棠笑嘻嘻道:“不总得穿,怎么不能看了?”

朱弦脸一红,恨得咬牙。

可不就是!

总得穿出去被人看到,这样偷偷摸摸给她,她怎么穿出来?

不能正常一点跟另外四件一起拿出来吗?现在就搞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似的!

“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朱弦板着脸赶跑了其他好奇目光,才拉着池棠进屋。

关上门,冷冷道:“在这儿等着!”自己进了里屋。

池棠才不等呢!笑嘻嘻甩着手跟上她。

朱弦回头威胁地瞪了她一眼,但是没什么效果,只好悻悻然随她去了。

进了里屋,爬上床,从床里侧扒拉出一只跟外面那些一模一样的绸布包。

一转头,池小姑娘已经跟着爬到她床上来了,朱弦便将绸布包用力往她怀里一塞:“看看看!随便看!”

小姑娘“哎呀”一声,抱着鼓鼓的绸布包四脚朝天倒在了床上。

乍一看,圆滚滚的。

朱弦忍不住扑上去挠她:“叫你看!叫你看!……”

池棠笑得满床打滚求饶,可朱姑娘这会儿正恼羞成怒,说什么也不听,最后池棠还是把怀里布包砸出去才止住了她的攻势。

布包在打闹的时候已经松了,丢出去被朱弦接住后就完全打开了,露出了红白相间的美丽颜色。

红是朱红,朱弦最常穿的颜色;白是雪白,和外面那几件一样的衬缀。

池棠躺着缓了两口气,才翻身爬到她身旁,摸了摸裘衣,笑嘻嘻问道:“加急赶制,爹爹是不是要赶在离开前亲手把裘衣送给师叔?”

“呸!”朱弦板起脸道,“他才没亲手给我!”

池棠惊讶道:“难道是让展哥哥给你的?”

朱弦支支吾吾道:“差不多吧……”

总不能说自己半夜跑到池长庭屋里找到的吧?

池棠愕然。

都加急赶制了,怎么没有亲自赠送?

爹爹在搞什么鬼?

“别瞎想了!”朱弦冷哼道,“他就是去年答应过送我一件裘衣,现在兑现了而已!”说着,将打包好的裘衣往床内侧一扔,“一件裘衣谁稀罕了?我自己弄不到?”

池棠看了一眼被打包得整整齐齐、又被精准丢到枕边的绸布包,嘿嘿一笑,道:“对!一件裘衣算什么?必须每年一件!”

朱弦脸一红,再次恼羞成怒朝池小姑娘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太子妃,杜县令求见!”屋外侍女禀道。

池太子妃从朱魔女的魔爪下钻出乱蓬蓬的脑袋,一双眼睁得浑圆:“他来干什么!”

……

杜壑是来找池棠的。

为的是汇报昨天发现的唐门弟子的行踪。

昨天和魏少游差不多时间进城的五名唐门弟子,在进城后找了间客栈住下,随后见了两名疑似同门的男子。

通过调查那两名男子,有了新的发现。

“那两人是七月初五进城的,七月初三,曾于贺兰山下会见青铜寨寨主!”杜壑道。

池棠变了脸色。

七月初一,杜壑招安青铜寨;

七月初三,唐门弟子会见青铜寨寨主;

七月初五,唐门弟子到回乐城;

七月初七,回乐城山匪越狱暴动。

“青铜寨的降匪安置在哪里?”池棠忙问。

原本青铜寨是向杜壑投降,但杜壑自觉安置不了这么多山匪,所以同寨主商议后,让他们暂且留在山上,等池长庭回来再作招安。

后来池长庭回来了,便于七月中旬处理了青铜寨和青岗寨的招安事宜。

“青铜、青岗两寨降匪都跟着北征了。”杜壑蹙眉道。

池棠心中一惊。

都是新招降的山匪,怎么直接带去北征了?不会太冒失吗?

尤其现在还发现青铜寨疑似勾结唐门,与七夕暴乱有关。

“我去报信!”朱弦霍然起身。

由于要说唐门弟子的事,魏少游和朱弦都在。

“还是我去吧!你留下保护师侄!”魏少游道。

杜壑抬头看他们:“二位稍安勿躁,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派了熟悉地形的人快马追赶。”

朱弦和魏少游都有些讪讪。

确实,他们俩就算追出去,也很有可能迷路。

“杜县令思虑周全,我就放心了。”池棠感激地说。

爹爹不在,要说能在大局上拿主意的人,还得是杜壑。

杜壑微微一笑:“是臣分内之事。”

池棠顿时自惭形秽。

看看人家杜壑,关心的都是正事,她呢?满脑子都是争风吃醋,还为此猜忌人家杜县令。

实在是太狭隘了!

第444章 你怎么像被绿了 议完正事,池棠等人相继走出前厅。

朱弦原本低头若有所思,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突然抬头道:“杜郎什么时候得空,好久没喝杜郎煮的茶了。”

“我也会煮!”池棠下意识抢了一句。

朱弦瞥了她一眼,仍旧去看杜壑。

杜壑也错愕了一瞬,随即笑道:“每日下衙后都可以,恰好刚收到京里送来的紫笋——”

“太子妃!”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转头一看,是郭凉。

池棠见她赤甲长刀,眉目冷厉,仿佛立时立刻就要上战场的样子,不由心中一惊,忙问:“县主要去哪儿?”

郭凉淡淡道:“出城巡逻!”

池棠看了看天色:“快吃午饭了……”

郭凉不为所动地“嗯”了一声,行礼出门,看也没看池棠以外的任何人。

池棠看了看离去的郭凉,又转头看杜壑。

杜壑笑了笑,继续说道:“恰好刚收到京里送来的紫笋,诸位不妨来品鉴一番。”

“他们不去,就我一个!”朱弦立即自作主张替池棠和魏少游拒绝了,“就今天吧,晚点来找你!”

杜壑微笑应下,告辞离开。

站在人来人往的岔路口,池棠也不好多说什么。

黑着脸回到房里,终于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跟杜壑相约单独喝茶!”

朱弦打量了她两眼,指着她哈哈直笑:“你怎么像被绿了一样?”

池棠黑脸转红,讷讷道:“郭县主才绿了……”

朱弦往榻上一歪,笑道:“她有什么好绿的?你没看杜壑一点都不在意?男人都不是她的,她醋给谁看?”

池棠回想了一下,果然是这样!

“杜壑怎么……我明明好几回看到他们俩在一块儿,还拉过手呢!”池棠搞不懂这俩的关系了。

“杜壑跟她拉过手?”朱弦惊讶道,“他都没拉过我!”

池棠倏地看她,满眼警惕。

这话什么意思?

朱弦嘻嘻一笑,道:“杜壑以前可喜欢我了,第一次见就跟了一路,一直跟到七凤谷门口,师兄们才请他进来作客,他一住就是半年,每天都采一枝红蔷薇放我门口——”

“后来呢?”池棠汗毛都炸起来了。

“后来不是跟你说过了?他收到家书回去了。”

池棠异常纠结。

这听起来怎么像杜壑始乱终弃了朱师叔一样?

“你、你不怨他?”池棠小心翼翼问道。

朱弦哈哈笑道:“我每回下山都会引人追随,师兄们就是见怪不怪了,才邀请他进来作客,他会留半年,是因为投了我师父的缘,我师父还亲自指点他武功呢!”

“那红蔷薇?”

“红蔷薇算什么?”朱弦笑嘻嘻道,“我门口还有白蔷薇、粉蔷薇、红牡丹、紫牡丹、桃花、李花、杜鹃等等,七凤谷里有的花我门口都有,还有果子呢!”

“我爹也送过你果子!”池棠见缝插针。

朱弦脸一红,凶巴巴道:“不许提你爹!”

池棠撅着嘴看着她。

朱弦轻哼道:“我跟杜壑没什么,跟你爹也没什么!”

池棠睨着她:“城楼赏月?”

朱弦噎住。

“书房寻找?”

朱弦脸红。

“加急赶制?”

朱弦恼羞成怒,捏住她两颊威胁:“再乱说,撕烂你的嘴!”

“疼、疼……”

朱弦冷哼一声,松开手,一边揉她的脸,一边悻悻道:“瞎操什么心?你爹才不会吃醋!”

当初老皇帝要她进宫,池长庭笑得比谁都开心!

“你约杜壑单独喝茶到底想干什么?”池棠还记着这事。

朱弦漫不经心道:“有点事请教他。”

“什么事?”池棠狐疑地看她。

“关你什么事?”朱弦睨了她一眼。

池棠急了,挨到她身边道:“你也可以请教我啊!干什么一定要请教他?”

朱弦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我请教你有意义吗?”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池棠不服。

朱弦想想也是,这事问谁她都没面子,问杜壑还真不如问池棠。

便揽着池棠轻声道:“我越想你爹这次出征的事,心里就越不安,刚招安的山匪,他怎么就急着带出去了?现在又出了问题,他到底怎么想的?”

这个池棠还真知道一点。

“青岗寨有个山匪对毛乌素沙漠地形比较熟,我爹是考虑有人带路,就想杀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朱弦还是愁眉不展:“青铜寨山匪勾结唐门,怎么能肯定青岗寨没问题?”

池棠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青岗寨应该是没问题的,青岗寨的二当家跟穆御史有些渊源,就算有问题,我相信爹爹也是有准备的。”

她刚听杜壑说青铜寨被带着北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应该相信爹爹的安排。

朱弦摇了摇头,道:“打仗的事我不懂,但总觉得你爹这次北征有点仓促,他不是刚到回乐一个月都没有?这就歇够了?”

其实这些问题,池棠也有想过,甚至比朱弦想得还要多一些。

池长庭在延安郡打仗时,主要是防守。

当时号称十万大军,有太子殿下坐镇京城调兵遣将,输送粮草军械,这样下来,打了两个多月。

而这次北征,是要深入敌腹。

池棠在东宫舆图上看过这一段,战线很长,路也不好走。

兵力上,池长庭只带了三四万人,其中两千还是刚招降的山匪,英勇善战的郭雍和河西军也走了。

后勤上,没有向朝廷请命,没有后方调兵遣将,也没有粮草军械补给。

孤军深入,光一想都让人胆战心惊。。

这么严峻的问题,她当然问过爹爹。

“爹爹说,打仗时决胜的关键有很多,不能一概而论。”池棠道。

“就这样?”朱弦错愕,这句话不是相当于什么也没说?

池棠正色道:“这样就够了!你看,我们担心的地方我爹都考虑过了,他是有准备的,至于具体怎么准备,他没告诉我们,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们要相信他!我爹才不会丢下我贪功冒进!”

上次去芦子关,爹爹是临时上阵,才有许多不确定。

这次他是主动出征,必然深思熟虑。

朱弦被她最后一句话说服了。

抱着小姑娘痴痴地想了一会儿,叹道:“棠棠,你说你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还有好多话要质问他呢!

池棠估算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战事顺利的话,可能要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哎,中秋快到了……

……

此时,八百里外的毛乌素沙漠中,池长庭将卷了刃的长刀插入黄沙之中,与走来的年轻将领狠狠碰了一拳,笑道:“可以回去过中秋了!”

第445章 爹爹太好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45章爹爹太好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池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我爹……到哪儿了?”

展遇笑道:“主公未时进城,说是半个时辰回府,让姑娘准备一下晚上的庆功宴!”

“庆功宴?”池棠反应不过来,“这……这就打完了?”

朱弦愣愣看她:“你不是说至少三个月吗?”

池棠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上回跟朱师叔估三个月都觉得估少了,可现在才过去三天……

爹爹又是飞回来的?

“打完了!”展遇也难得喜形于色,“行至毛乌素南境,斩获——”

“阿郎回来了!阿郎回来了!”

外头惊喜喊声打断了展遇的话。

池棠激动得从座上跳起来,狂奔出去。

转出影壁,一眼就看到了正迈入大门的熟悉身影。

“爹爹!”池棠高兴地喊了一声,就要朝他扑去。

“等等!”池长庭突然伸手做了个阻止靠近的手势。

池棠一个急停。

“先别过来!”池长庭一边说,一边动作迅速地解开身上染血的铠甲,随手往门外一丢,然后拍了拍身上衣袍,这才朝她张开双臂,笑道:“好了,过来吧!”

然而宝贝女儿没有再扑过来。

经他这么一打岔,池棠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十五岁,而不是五岁,当众扑进父亲怀里也太幼稚了。

于是像个大姑娘一样端端正正行礼问候。

抬头时,察觉有人盯着她看,便瞥了一眼过去,却对上一双戏谑含笑的眼睛。

“郭世子?”池棠惊讶得睁圆了眼,“你不是回去了吗?”

没等到女儿入怀还被截了注意力的池某人脸色一僵。

“你猜?”郭雍还一副要同他女儿玩笑一番的姿态。

池长庭重重咳了一声,将抬起的双手顺势放在女儿肩上,推着她转了个身,转头同郭雍淡淡颔首:“世子且去歇会儿,晚上我们一醉方休!”

说罢,揽着女儿的肩往里走。

池棠没有留意到父亲的小情绪,她在沉浸在爹爹三天归来的兴奋中。

“爹爹,你是不是又玩阴谋了?”池棠目光闪闪。

池长庭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有这样说亲爹的?”

池棠嘻嘻一笑:“那你是不是又走了半路就回来了?”

池长庭捏了捏她的脸:“聪明!”

“这次走到哪儿了?怎么郭世子又回来了?展哥哥说打了胜仗,跟谁打的?进了城怎么没直接回来……”

池长庭哈哈笑道:“别急,一个个来——”语声一顿,停步看向倚墙而立的红衣美人,“朱师妹。”

朱弦高傲冷漠地“嗯”了一声。

池长庭目光下移,落在她胸前,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朱弦“唰”的一下红了脸,忙将抱在胸前的剑放下,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跑了。

“咦?朱师叔怎么害羞了?”池棠惊叹道。

池长庭又笑了一声,揽着她往书房去:“想问什么,一个个来……”

……

朱弦下意识是要回房的,临到的时候转念一想,被人笑一下就躲屋里也太弱了,她又不是池棠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

所以她选择躲到了树上。

挑了一株较高的树,还能望见池长庭带着女儿往书房走。

即便是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仍觉得长身玉立,气度超然。

可刚刚那一看一笑却邪气得很……

朱弦一想起便觉得脸上发烫,继而身上也开始发烫。

真是见了鬼了!

她为什么要把剑抱在胸前?都不知道他在看哪里、笑什么!

不过,无论他看哪里、笑什么,都一样的讨厌!

朱弦忍不住又瞪他一眼,却正巧见他走进了屋里。

视线内一下子没了他的身影,心里顿时怅然若失。

本来是想不动声色地蹭在棠棠身边一起听听的,她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池长庭北征三天就回来了?

……

“北征怎么可能三天回来?当然是因为不是北征!”

池长庭笑道:“你不是都知道?没有朝廷诏令调兵,没有军械粮草补给,只有三万兵马,那叫孤军深入,是送死!”

“亏我还信了爹爹的鬼话……”池棠一边泡茶,一边嘟囔道。

当初她提出这些疑虑的时候,爹爹可是满脸自信地说了一堆“兵法有云”,她还真信了!

池长庭哈哈一笑,道:“涉及军事机密,也只我和郭世子两人知晓而已!”

这次的行动,不是为平叛,而是要揪出内贼。

虽说现在不是北征的时机,但迟早也是要北征的,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先把北征的路清一清。

“郭雍和我提过,六月初,你曾筹到一批粮食,在运往延安郡的途中,被突厥人劫走,事实上,在你们之前,也有多次粮草遇劫的状况发生,一是通敌者可恶,二则突厥兵嚣张——”以及欺负他女儿该死。

北征是假,引突厥人劫粮是真。

他们准备了五百辆假粮车,将精兵埋伏在车里,用老弱士卒护送,而精壮骑兵由池长庭领着假意奔袭先行,与粮草拉开距离。

至于传说已经回家的郭世子,则带着骑兵跟在运粮车后面。

果然有人给突厥兵通风报信,引来劫粮。

后面的事,就很残忍了。

劫粮的突厥兵、通风报信的细作一个也没放过。

这样还不够。

池长庭之所以进城没有先回府,是为了在城里内应得到消息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们还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突厥人的秘密粮仓,里面还有几万石的粮食,郭雍说,正是你们被劫的——”

话没说完,眼前的小姑娘便欢呼一声,朝他怀里扑来。

池长庭忙丢开茶盏,抱住女儿。

“爹爹!爹爹太好了!”池棠搂着他的脖子又跳又嚷,“他们抢了我给爹爹的粮,还杀了殿下给我的人……”说着,声音便哽住了。

池长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这件事,只要他知道了,肯定是要讨回来的。

敢抢他女儿的孝心,哼!

女孩儿感动了一会儿,又精神抖擞地起来要去准备庆功宴了。

池长庭笑着目送她离开后,进了里屋换衣。

目光不经意落在床上,动作一顿,随即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伸手抚平软枕上的褶皱,正要起身,眼角余光一瞥,却是愣了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顶点

第446章 池长庭醉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46章池长庭醉了夜至亥时,笙歌渐歇,杯残炙冷。

醉意漫过,席间一片慵懒,只有媚娘还在眉飞色舞同身边侍女描述着她去前厅献舞时的所见。

朱弦撑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唤道:“棠棠——”

“嗯?”边上的池小姑娘正眯着眼睛夹盆里的丸子,闻声转头,一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酒盏。

一时间,酒香染裙。

“太子妃喝醉了!”媚娘指着池棠咯咯直笑,也是醉态可掬。

池太子妃面露委屈,眼里波光朦胧,迷糊又可爱。

朱弦哈哈一笑,扶着她起身,朝席上道:“太子妃醉了,都散了把!”

小姑娘乖巧地靠在她怀里,由她扶进了屋。

朱弦扶她坐在榻上,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脸,轻声道:“棠棠,我要走了。”

池棠倏地睁大了眼,眼里挣出几分清明:“去哪儿?”

朱弦笑道:“本来你爹说他要出征,才托我留下照顾你几日,现在他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爹爹知道吗?”池棠问道。

朱弦轻哼道:“我想走就走,为什么要他知道?”

池棠皱眉道:“怎么又要偷溜?幼稚!”

朱弦大怒,掐着她的脸道:“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小姑娘突然扁了嘴,朱弦以为掐疼了她,忙松了手。

一松手,池棠就扑进了她怀里,搂着她的腰嘤嘤道:“师叔你别走……”

哎呀……这小姑娘……

朱弦抱着她,心里也是不舍。

可她上回都撂狠话发毒誓了,现在留下岂不是很没面子?

何况池长庭又没跪求她留下,哼……

这时,屋外突然有人来报:“姑娘,阿郎派人来说——”

朱弦心里猛跳了一下。

不是吧?难道池长庭派人来留她了?

“——阿郎喝多了,已经歇下了,让姑娘也早些休息!”

朱弦一怔,说不出的失望。

池棠朝外应了一声,仍旧抱着朱弦不放,娇娇劝道:“师叔,你就再留一晚,好歹让人有机会留你嘛……”

朱弦脸红了一下。

本来她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可……竟然被这死丫头说破了!

再留下岂不是很刻意?

“不必再说了!”朱弦淡淡道,“我意已决!”

快刀斩乱麻地将小姑娘从身上扒拉下来,往榻上一丢,道:“行了,你早点休息吧!不必相送!”

说罢,生怕这姑娘又要说什么堵她后路,赶紧闪了出去。

池棠慢吞吞地爬起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叹了一声,起身摇摇晃晃朝外走去。

青衣以为她还要去劝朱弦留下,便扶住她低声道:“想留总能留。”

池棠怔了怔,也不知她在说谁想留。

但仔细一想,谁都一样。

朱师叔想留下,总能给自己找到理由留下;爹爹想留朱师叔,也不可能没办法。

池棠点了点头,道:“给我端碗醒酒汤,我去前面看看。”

家里就两个主人,爹爹喝多了,她得起来做主。

不过到了前院,仆从们虽然忙碌,倒也有条不紊。

问了一声,得知展遇正在送客,池棠便想着去爹爹那儿看一眼。

“太子妃啊……”忽然被人喊住,“太子妃怎么出来了?”语声含笑,带着一丝戏谑。

池棠转过身。

灯下人影轻晃,笑意迷离。

“世子好像也喝多了啊……”池棠打量着他。

郭雍笑道:“你爹都说了一醉方休,我好意思不醉吗?”

他嘴上说着醉了,眸光也朦胧荡漾,说话却挺清醒的。

池棠抿唇一笑,道:“世子酒量挺好的。”爹爹都醉了,他看起来却还好。

郭雍笑了笑,低头从衣襟内取出一只锦囊,递给她:“送你的。”

池棠没有接:“这是什么?”

郭雍笑了一声,将锦囊丢给青衣,道:“我们在沙漠里杀尽了敌人和内贼,找回了丢失的粮食,从沙漠里出来时,看到一株矮树结了果实,我就摘了一颗,送你。”

池棠从青衣手中接过果实。

硬壳,黝黑,有点丑。

池棠蹙眉看了一会儿,不解地问:“这果实有什么特别的?”

郭雍想了想,道:“特别丑?”

池棠瞪了他一眼。

他哈哈笑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到了,突然想给你带一颗。”

池棠再看果实,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阴恻恻看了郭雍一眼:“你想要暗示什么?”难道是嘲讽她丑?

郭雍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不是……”他一边笑一边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太子妃美着呢!哈哈哈……”

池棠哼了一声,怎么还是觉得嘲讽呢?

正考虑要不要把果实砸回他身上,却见展遇送完客人回来了,忙丢下郭雍上前问起父亲:“爹爹醉得厉害吗?醒酒汤喝了没?已经睡下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忙着送客不太清楚,展遇答得有点含糊:“醒酒汤喝了,可能已经睡下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郭雍听着,突然笑了一声。

池棠敏锐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

那边朱弦刚刚收拾好行李。

她来的时候身无长物,走的时候竟然多了两大包。

其中一个大包就是新制的裘衣。

朱弦看着这两大包,有点犯愁。

谁行走江湖背这么多包?丑死了!

都怪池长庭,送什么裘衣啊……

要不不带了?

这么想着,却将裘衣抱进了怀里。

还是舍不得……

就这样走了吗?

收了人家的裘衣,是不是该去道个谢?

不告而别好像也很幼稚。

可是他喝醉了……

咦?喝醉了不是更好?

朱弦一下子想通了,“噌”的一下站起身,不再犹豫地打开了门……

……

院中灯火阑珊,没有人走动,只门口留了两名仆从。

周围侍卫也大多撤了,本来池长庭自己就是个高手,也不需要什么护卫。

朱弦悄然推窗而入,落地无声。

屋内只留了一盏昏暗小灯,照得各个角落都暧昧朦胧。

朱弦轻咳了一声。

没有回应。

“池长庭?”她又试探地喊了一声。

隔着屏风,床上没有任何动静。

“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她语气淡然道。

“还有,裘衣收到了,多谢!”

仍旧没有回应。

真醉得这么死?

朱弦探头看了一眼,突然心头嘭嘭乱跳起来。

第447章 小心火烛 灯火如萤,只点在临窗的墙角,将她的影子朦朦胧胧投在屏风上。

屏风内却是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朱弦踮着脚靠近屏风,心跳如雷。

走了两步,转念一想。

万一池长庭中途醒来,将她抓了个现行,场面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又轻咳一声,道:“我只答应你出征的时候帮忙照顾一下棠棠,既然你回来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语气自然,态度淡漠,公事公办,一点也没有掺杂个人感情。

虽然看似在摸黑靠近一个醉死不能反抗的男人,但动机绝对光明磊落,绝无欲行不轨的可能!

那她到底想干什么?

脚步一停,朱弦突然被自己问住了。

走之前特意来看他一眼?

是不是太苦情了?

而且这黑灯瞎火的,能看清什么?

再说了,光看一眼有什么意思?来都来了,不占点便宜就走,那还是人吗?

池长庭虽然年纪大了点,姿色还是可以的,身材也……

想到这里,朱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面挪着步子绕过屏风,一面继续自然淡漠地说话:“我这就走了,为了帮你照顾女儿,我的山猫都丢贺兰山了,还得回去找,也不知道要找多久,应该还在青铜峡一带吧……”声音渐渐发虚。

“池长庭,你听到没有?”她试探地问了一声,目光终于绕过屏风,看到了床——

不对!

朱弦正要后退,便听见身后传来回应:“听到了。”

近到令她忍不住惊叫。

然而刚张开嘴,就被人捂住了。

她本能地屈肘后击,也被人轻易捉住。

“别叫!”耳畔低声,灼热的气息拂在她耳后敏感的肌肤上。

朱弦身子一颤,脸上开始发热。

他缓缓地松开手,气息也离开了她耳边。

朱弦暴起转身,抡起拳头捶他:“你干什么吓人!”

他接住她的拳头,道:“谁吓人了?这好像是我屋里?”

“你在屋里不会吱个声吗?”朱弦恼羞成怒。

池长庭笑了一声,道:“我原本也不在屋里,这不是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进了我的屋,才过来看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才见不得人!”朱弦干巴巴地驳斥了一声。

池长庭握着她拳头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笑道:“那么,朱师妹半夜三更来我屋里,有什么见得了人的事?”

朱弦刚刚是假装忘了没把手收回来,现在他一动,就装不下去了。

冷哼一声,用力抽回手背到身后,仰起下巴道:“你刚刚不都听到了,我就是来跟你道别的!”

他“哦”了一声,问道:“去哪儿?”

“去贺兰山,青铜峡那边,我的猫儿还在那里。”朱弦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

“山猫啊……”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是猞猁吗?”

“嗯。”

“就是被阿棠当老虎的那只?”

“嗯哼!”朱弦听着他的话有点不对劲,“你都知道棠棠错认成老虎的事了,怎么还不知道山猫是猞猁?”

“一时忘了。”

朱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我走了?”

他没说话,一双眼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朱弦也是不懂,这时候怎么还高深莫测起来了?

“我真的走了?”她退了一步。

他还是一脸高深莫测。

可这么高深莫测她真的不懂。

朱弦有点失望,又退了一步,正要转身——

“朱师妹!”

朱弦反弹似地转了回来,意识到自己转回得太快了些,便冷脸挽回下颜面:“干什么?”

昏暗光线中,他唇角微微勾起。

“我备的软枕可还睡得惯?”

朱弦顿时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仗着屋内昏暗他看不清,仍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低低笑了一声,道:“朱师妹不是睡过我的床?”

“没有!”朱弦断然否认。

否认完赶紧回忆下是不是不小心留下了罪证。

仔细想想,觉得不太可能。

那天晚上她是来做贼的,身上不可能带什么容易弄丢好证明自己到此一游的小玩意儿。

“你是不是在床头内侧待过?”

朱弦呆了一呆。

真留下了证据?她明明走的时候还把褶皱都抚平了啊!

“师妹可知自己留下了什么?”他语声低缓,说不出的缱绻暧昧。

朱弦蓦地睁大了眼看他。

他眼里幽光流转,隐隐魅惑,却只容她看了一眼,便垂眸掩下了。

“我去看看……”朱弦轻声道。

她要是看不懂男人的眼神,也不可能自在到现在。

可池长庭……

她在床上坐下时,身子止不住发颤。

他勾引她,她愿意上钩,就这么简单。

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到一夜风流也愿意。

本来她也是临走前特意来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的,不然为什么听说他醉倒了就偷偷跑过来?

睡完池长庭就跑,想想还挺刺激的。

可是她都坐下了,池长庭怎么还没动作?

“在里侧,你找找。”他低声道。

朱弦轻哼一声,踢了鞋子爬上床。

找就找!

朱弦一气坐到了最里面。

可池长庭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这就看不懂了。

“没找到?”他问道。

“没有!”朱弦有点生气。

找什么找?她都主动上床了,难道还要她主动脱衣服?

大约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池长庭终于动了。

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探身向她,握住她的手。

朱弦屏住呼吸,只将目光放在他的手上,浑身颤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忽然轻声叹息:“傻姑娘……”

语落,将她的手拉到一旁被面上。

“摸到没?”他轻笑问道。

朱弦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在柔软被面上摸到了一块光滑细腻的——

“这是什么?”朱弦一下猜不出来。

池长庭松了手,淡淡道:“你是不是在床上点着蜡烛看信?”

朱弦一惊:“你、你怎么知道?”随即反应过来了,“是蜡油?”

池长庭点头。

朱弦终于明白过来了。

她在床上点烛看信,不小心滴了蜡油在被面上,被池长庭发现了。

所以池长庭让她上床就是让她来找蜡油?

朱弦幽幽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池长庭不为所动,语气严厉道:“下次不许在床上点火,容易引燃!”

所以池长庭让她上床,不但让她来找蜡油,还要教训她小心火烛?

是她不美?还是池长庭不行?

第448章 你还愿意吗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48章你还愿意吗事已至此,朱弦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道:“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去哪儿?”他一手按在她肩上。

朱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贺兰山啊!刚不是说过了?”

池长庭“嗯”了一声。

朱弦瞪着他:“你倒是放开我啊!”

他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挡着她的肩,仿佛在阻止她离开。

池长庭轻笑一声,道:“我没用力,你挣扎一下试试?”

这话过分了,为了面子朱弦也得挣扎一下。

一挣扎,他就用上力了。

这不是耍人吗?

朱弦恼怒得挥掌朝他攻来。

他捉住她的手腕:“朱师妹……”

朱弦抬脚踹了过去,又被他用腿压住。

“朱弦……”

朱弦差点软了身子。

她这么正常一个名字怎么能喊得这么缱绻勾人?再唤一声她真的要不行了。

朱弦捏紧手心,僵着身子冷冷道:“池长庭,你能说人话吗?”

说又不说,做又不做,就这么吊着人,太过分了!

“别走。”他低声道。

朱弦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便眨了眨眼:“再说一遍。”

他轻叹一声,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微微一松,任由她的手往下滑了少许,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朱弦,别走。”语声低柔,仿佛还带了点祈求。

朱弦觉得不太真实,警惕地看着他,试探道:“那你求我?”

话刚出口,马上就后悔了:“不求也行——”

“求你,”他凝视她,“求你别走。”

朱弦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好!”随后一个激灵,问道:“你是不是又要出征了?其实不用这样,好好说话,我也是讲道理的。”

色诱真的没必要……不过也挺好的……

朱弦悄悄挠了挠他的手心。

他低头笑了许久,摇头道:“不是。”

“那你吃错药了?”

“没有。”

“忘吃药了?”

“有可能。”

朱弦噎了一下。

他又笑了一会儿,手松开,绕到她背后,动作十分轻柔地将她送进怀里。

朱弦正觉昏昏沉沉,突然一缕酒香钻入鼻间。

“你是不是喝多了?”她恍然大悟。

等等!不对!

朱弦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推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回,皱眉道:“你不是喝醉歇下了吗?”

这一身穿戴整齐,还从外面进来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听说池长庭醉倒了,她会过来吗?

这厮醒着她还能讨到什么好处?

这不?又被他安排得毫无反抗之力!

他笑道:“我只是喝多了,没有喝醉。”

“哦?”朱弦不信。

眼神清明,出招敏捷,哪里像喝多了?

“不信?”刚说他眼神清明,就晦暗起来,“要不……你闻闻?”

朱弦顿时脸上烧了起来,揪着他衣襟的手松了松,又恋恋不舍地贴上他的胸膛。

掌心之下,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在跳动。

“那……我可真的闻了?”朱弦强作镇定道。

说出口时,突然发觉声音压低之后,“闻”听起来跟“吻”差不多。

不知他是不是也这样觉得,眸光越发深沉:“师妹请便。”

朱弦咬了咬牙,攀着他的肩膀一下子抬起身子,倏然停在咫尺之处,再一点一点小心翼翼靠近。

他一动不动地垂眸看她。

鼻尖轻触他的唇,朱弦心想,她都做到这地步了,他要再没反应,这男人她就不要了!

念头刚动,就被倾压而来的攻势击溃。

发髻在他掌心散开,他轻抚着,而后扶着她的后脑,迫使她更深切地迎合。

他半散的墨发从肩头落下,拂在她颈侧,凌乱地撩拨着她的肌肤,令她生出更多渴望。

这个男人,她还是要的!

她简直太想要了!

朱弦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只想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猝然停下,抬起头,眼中狂乱瞬间褪去,暗沉沉的,不知还剩了什么。

“信了?”他低声问道。

朱弦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还不够。”

他勾了勾唇,低头在她唇上一吻,却止住她的迎合,没有再深入。

“你还是个小姑娘。”他温柔轻抚着她的发。

朱弦蹙眉道:“我都二十一岁了!”

他笑了笑,道:“对我来说,还是个小姑娘。”

朱弦嗤笑道:“对你来说,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只是个小姑娘?”

他笑道:“是,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个小姑娘。”

朱弦鄙夷道:“那你这样压着一个小姑娘合适吗?”说着,故意弓身蹭了蹭他。

哼!虚伪的男人!

池长庭将她按回去,低声道:“我年长你许多,总要比你考虑得多一些,倘若你以后后悔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朱弦有些气恼,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

他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鬓角:“你还年轻,总要给自己留点后悔的余地。”

朱弦忽然想哭:“那你会后悔吗?”

他笑道:“少年人考虑事情不周到,才会留下悔恨,我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想不到的?既然已经深思熟虑,就不会后悔。”

“你现在深思熟虑过了?”朱弦拉着他的衣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池长庭睨着她道:“你以为随便什么女人都能占我的便宜?”

鬓发微乱,衣襟低垂,眸光似笑非笑。

朱弦觉得他这个模样实在是太勾人了,忍不住将手偷偷伸进他的衣襟。

他看也不看便捉住了她的手,低声问道:“我已经想好了,你还愿意吗?”

朱弦挣了挣手,瞪他一眼,道:“我半夜三更趁你醉酒爬你床上来,你说我愿不愿意?”

这其中用意很难解吗?大家心照不宣、半推半就不好吗?

池长庭笑了起来,将她整个搂进怀里,低声道:“别乱跑了,改天我陪你去把猞猁找回来,找个合适的园子养也行,只是不能养在府里,阿棠会怕。”

方才所有暧昧旖旎都不及这一抱的温柔醉人,朱弦顿时意乱神迷,只顾点头,觉得他说什么都好。

他吻了吻她的额,柔声道:“不早了,回去睡吧。”

这就不太好了。

朱弦抬头看他一眼,忽然攀着他的肩膀跪起身。

衣带不知何时松开了,她起身时,膝盖不慎压住了一边衣角,朱红软罗自肩头滑落。

黑暗中,如玉莹莹。

“池长庭,你……真的不要?”

第449章 我都知道 清晨,池棠匆匆用过早膳,往前院书房赶去。

到了门口,正见展遇从里面出来,随口问道:“爹爹在吗?”

问时,已经听到了里面熟悉的舞刀弄枪声,笑道:“那我进去了!”

展遇却拦下了她,对边上侍卫道:“进去通报一声!”

池棠有些意外:“来客人了?”

她来找父亲,除非是还没起或者有客人,否则是不需要通报的。

如果还没起,也是让她进院子里等。

只有屋里有客人,才会让她在外等。

这么早就来客人了?

可爹爹不是在练武吗?

展遇轻咳两声,道:“姑娘先候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似有什么急事,也不等池棠回应就匆匆走了。

这时,进去通报的侍卫也出来了,打开门,请池棠进去。

庭院内,池长庭正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并没有因为池棠进来而停下。

池棠便站在一边等他练完,心里却有点奇怪。

爹爹一般是刚起床的时候练武,所以他这会儿刚起?怎么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以及……客人呢?

池棠忍不住四下张望。

今天人特别少,别说客人了,就连往日伺候在侧的仆从也没看到。

正觉得奇怪,那边池长庭练完枪法了。

他随手将长枪插入石槽中,大步朝她走来:“有事?”

池棠一边踮起脚给他擦汗,一边问道:“爹爹,你昨晚有没有见到朱师叔?”

池长庭就着石凳坐下,闭眼享受着女儿的伺候,语气寻常地反问道:“怎么?”

池棠蹙眉道:“她昨晚就出去了,到今天早上也没回来,但是屋里行李都在,剑也在,应该还没走吧?”

说着,狐疑地打量池长庭一眼,问道:“爹爹,师叔昨晚有没有来找你?”

据郭雍说,爹爹是喝了很多,但并没有喝醉,如果朱师叔去找他,他肯定还醒着。

池长庭拿了茶碗,不紧不慢喝了一大口,淡淡道:“有。”

池棠愣了愣,继续问道:“那她人呢?”

池长庭神色如常道:“她说要回贺兰山看看她的山猫。”

“真的走了?”池棠急道,“她有说还回来吗?”

池长庭瞥了一眼卧房,道:“不是行李都在?你回去看看,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池棠听他这么一说,便回去了。

朱弦果然已经回来了。

池棠找进屋的时候,她正蜷着身子倚在床头休息。

大约奔波了一夜,神色有些疲惫。

池棠忍不住嘀咕道:“干什么连夜去看山猫?白天不能去吗?昨晚连月亮都没有,山里那么黑,猫儿站你面前都未必看得清!”

朱弦有气无力地睁开眼,一看到她,脸腾地红了,出人意料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池棠看得惊奇。

就算知道半夜看山猫很无聊,可朱师叔一向任性要面子,竟然会因此感到羞愧?

哎呀,师叔羞愧的样子真是可爱!

池棠笑嘻嘻地上来扒她的被子:“师叔,你怎么——啊!师叔,你脖子上怎么——”

朱弦忙跳起捂住她的嘴。

对上小姑娘惊讶好奇的目光,朱弦又红了红脸,小声道:“被虫子咬的!”

池棠看着她脖子上星星点点的胭红印记,不由瑟缩了一下:“山里的虫子这么毒吗?”

“是!特别毒!”朱弦咬牙道。

“让商大夫给你看看,拿点药膏吧!”池棠心疼地摸着她的脖子。

这样欺霜赛雪、美玉凝脂一样的绝美肌肤,竟然被毒虫咬成这样!

“不用不用!”朱弦急忙拒绝,“这虫没毒,过会儿就褪了!”

“你确定?”池棠不放心,“要是留下伤疤就不好了。”

“确定确定!”朱弦忙道。

池棠又打量了她两眼,皱眉道:“还是让商大夫来看看吧,师叔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别是受风寒了。”

朱师叔武功高强,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虚弱的样子,真让人担心!

“不用!我没事!”朱弦断然拒绝。

池棠严肃道:“师叔,不可以讳疾忌医!”

朱弦支支吾吾道:“我就是……一晚上没睡,有点累……”摇了摇池棠的手,小声道,“去帮我叫桶热水进来,身上难受……”

……

热水备就,屋里只剩了她一人,朱弦才松了一口气。

解衣,入浴。

闭上双眸,感觉到肌骨间难以言喻的酸痛终于得到了纾解。

本来想后半夜偷偷溜回来的,谁想到……根本走不了……

她忍不住捂住了脸。

池长庭真是……

……

屋外,池棠还在纠结要不要给朱弦请大夫。

朱师叔好像不太愿意看病,但她这样虚弱又实在让人担心——

对了!让爹爹来看看!爹爹也会医术!

朱师叔这么任性,也就爹爹对她有办法!

池棠顿时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世好主意,高兴得跳起来,这就准备出门去找爹爹了。

一转身,恰好见侍女提着一只食盒进来。

“这是什么?”池棠随口问道。

然而听完侍女的回答,池棠惊讶地打开食盒看了两眼,随后陷入了沉思……

……

朱弦刚洗好澡,就见池小姑娘吃力地提着一只大食盒走进屋来。

“怎么你自己提?青衣呢?”朱弦忙上前接过,放在桌上。

“想跟师叔单独说说话,就顺手提进来了!”池棠笑眯眯道。

朱弦笑睨了她一眼,把干帕子塞给她:“给我擦头发,我饿死了!”

池棠听话地跑到她身后替她擦头发。

朱弦打开食盒——

看到第一盘菜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第二盘,也没感觉。

等到四菜一汤都上了桌,摆在一起一看,朱弦就愣住了。

这是不是……太补了?

“是爹爹亲自吩咐厨房给师叔做的哦!”池小姑娘从身后探出脑袋,在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

朱弦红了脸:“你爹太客气了……”

拿起筷子埋头吃饭,心中忿忿。

死男人!也不知道避着点棠棠!

池棠吃吃笑了两声,又道:“爹爹是心疼师叔昨晚累着了呢!”

“咳咳咳……”朱弦呛了一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抹着眼泪回头看她,眼里惊疑不定:“你、你都知道了?”

池棠朝她呲牙一笑,神色既顽皮又得意。

“你们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第450章 想同池尚书谈生意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50章想同池尚书谈生意朱弦吓得筷子都掉了,忙拉着她的手道:“棠棠,你听我解释,我跟你爹——”

“要成亲了嘛!”池棠接过来说。

朱弦一愣。

成亲是不是太快了?他们昨晚才好上……

“不用害羞啦!我都猜到了!昨晚你是不是去找我爹道别,结果我爹没醉,就说了很多好话挽留你,你感动之下,终于决定不走了,所以才改成去看山猫——”

朱弦本来被她说得头都抬不起来,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

“我猜得对不对?”池棠洋洋得意地问道。

朱弦干笑两声,点头道:“棠棠你真聪明!”

池棠“嘿嘿”一笑,道:“我一看这些菜就知道了!爹爹心疼师叔昨晚奔波了一夜辛苦呢!”

爹爹终于知道对师叔好一点了,太感动,太欣慰了!

昨晚他们俩一定说了很多贴心话!

“对了,师叔,你们商量好婚期没?”池棠期待地问道。

朱弦默默吃饭不说话,反正小姑娘有她自己的想法。

“应该还来不及商量!”池棠很快自己想到了答案,并且有了新的好主意,“我先帮你们看看日子去!”

说着,也没心思擦头发了,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兴奋喊道:“橙子!快帮我拿本黄历!”

……

池棠趴在窗前翻黄历的时候,戚兰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池棠瞥了一眼,有些意外:“谁的拜帖?”

除了初来乍到手忙脚乱了一阵,之后池棠就很少看到拜帖了。

以她的身份,灵武郡内没有她必须应酬的人,大多数有身份的人都交给戚兰去接待了,而没身份的,连拜帖都递不进来。

什么人的拜帖能让戚兰拿进来?

“是沈记商行的。”戚兰说着,将拜帖递了过来。

“她有事直接进来不就好了?”池棠奇怪地说。

春曦真有事一般先来找画屏,再由画屏带进来,没必要特意递帖子。

戚兰微微一笑,道:“不是春管事,是沈记的东家,沈家的姑娘!”

她说着这话时,池棠也看到了拜帖上的字迹。

娴雅婉丽,是世家闺阁中最受追捧的卫体字。

……

沈知春跟在戚兰身后进来时,恭谨地低着头,背脊却很直,颈项的曲线柔美婉约。

她的礼仪学得很好,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姑娘还好。

她比印象中瘦了一些,眉目间不再是那种教导出来的温婉,有了一点池棠说不出来的变化。

她有很久没见到沈知春了,也有很久没留意沈家的消息了。

本来在吴县时,太守之女和商户之女的身份已经是云泥之别,更何况进京之后,池长庭步步高升,池棠也跟着水涨船高。

等到池棠封了太子妃,跟沈知春的差距就更大了,根本不可能玩到一起。

不过沈家一直都是走的东宫的路子,这点池棠是知道的。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沈家都是自己人。

因此她收下了沈知春的拜帖。

虽然玩不到一起,池棠还是对沈知春很有好感的,见了她便笑道:“沈姑娘是来这里巡视铺子吗?都快中秋了,怎么还跑这么远?”

沈知春抿唇一笑,道:“忙起来就顾不上年节了,今年中秋,恐怕要在回乐过了。”

池棠只当她在这里还有什么要紧事,也没在意。

又寒暄了两句,沈知春起身拜道:“不敢有瞒太子妃,这次来回乐,是为求见池尚书,冒昧登门,恳请太子妃代为引见。”

池棠笑容一收,意外地打量她两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淡淡一笑,道:“想同池尚书谈一笔生意——”

……

次日上午,池棠刚吃过早饭,外头便报进来说:“沈姑娘来了!”

池棠吩咐道:“让她在前厅等着,派人去跟爹爹说一声!”

“哪个沈姑娘?”边上传来一声问。

池棠转头见是朱弦,弯眸一笑,招呼道:“师叔起来了啊!”吩咐侍女给她拿早饭去。

“是以前吴县的沈知春。”池棠答道。

见朱师叔还是一脸迷惑,又加了两句:“我在她家园子办过白露宴,那次还进刺客了!”

这下朱弦记起来了:“差点毁容被你爹娶进门的那个?”

池棠僵了一下,正色道:“没有的事!不要乱说!沈姑娘冰清玉洁!”

朱弦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池棠想了想,指了个侍女道:“你去前厅看着,沈姑娘走了回来说一声!”

侍女应声离去。

池棠跑到正在梳洗的朱弦身旁,絮絮道:“我爹说过,沈姑娘是很有分寸的人,以前在吴县这么近,她也很少求见我爹,她这次是特意跑来回乐找我爹的,一定有要紧事!可即便有要紧事,她也是先找我,让我帮忙引见,我这才帮她递话的!”

朱弦丢开帕子,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道:“沈姑娘当然有分寸,她求见你爹当然有正经事,你跟我解释什么?关我什么事?”

她记起来了,池长庭第一次赶她走的时候,就说沈知春比她懂事。

哼!昨天早上她走之后,池长庭到现在也没见她,倒是见了别的女人……

“师叔啊,师叔吃醋的样子真好看!”池小姑娘笑嘻嘻抱住她的胳膊,语气娇娇。

朱弦脸一红,一指头戳在她酒窝上:“我什么时候不好看?不是,我哪有吃醋!”

池棠不以为意地拉她坐下吃饭,自己则坐在对面兴致勃勃跟她说起昨天翻黄历的结果。

朱弦听着,心里却有些怅然。

池长庭不可能娶她的。

棠棠要做太子妃,池长庭一定会想尽办法回京城。

可她不能在京城露面,否则就会连累他们父女。

如果跟池长庭回京,就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那是不可能的。

她自幼勤学武艺,就是为了不让美貌成为自己的累赘。

情愿在这西北之地偷得几日欢,日后他位极人臣,她逍遥江湖,也未尝不美。

倘若那狗皇帝死后,他们还你情我愿的话,也可以考虑下再续前缘。

至于现在——

大约他回京之日,便是分别之时……

朱弦慢慢地吃着,痴痴地想着。

一顿饭吃完时,刚才被派出去的侍女回来了:“沈姑娘已经走了!”

池棠立即拉着朱弦起身,道:“我们去问问爹爹,沈姑娘找他谈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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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 沈知春的来意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51章沈知春的来意沈知春虽然走了,池长庭却还留在前厅。

池棠拉着朱弦进来的时候,好奇地问了一句:“爹爹,你在等人?”

池长庭看了一眼满脸写着“我不想来有人非要拉我来”的朱弦,笑道:“是啊,我掐指一算,有人要来问沈姑娘的来意,就懒得挪动了!”

“你们聊,我先走了!”朱弦一脸冷漠地挣开池棠的手后,僵了一僵。

怎么这么轻轻一挣就挣开了?你不能抓紧一点吗?

好在甩开后池小姑娘又把她拉了回去:“是我想问!朱师叔就是陪我来的!”

朱弦轻哼一声,别开脸,没有再试图挣脱。

池长庭笑了笑,唤来仆人吩咐道:“今天送来的马牙枣,洗一盘给太子妃和朱姑娘吃!”

朱弦闻言瞥了他一眼,恰遇上他吩咐完仆人转眸看过来。

目光对上,他眸色一深,忽如那一夜抚上她肩头时的幽晦。

朱弦忙又别开脸,两颊隐隐发烫。

“爹爹,沈姑娘来找你谈什么生意?”池棠正乖觉地为父亲添茶,没有留意到屋内的暗涌。

池长庭回身坐下,道:“说起来,这事跟你也有关系。”

池棠动作一停,惊讶抬头:“什么事?”

池长庭执盏抿了一口,道:“沈姑娘有意将沈家七成产业献出——”

“七成?”池棠失声惊喊,“为什么?沈家出了什么事?她要献给谁?”

池长庭笑了笑,道:“今年年初,沈鑫喜得贵子。”

池棠愣了愣,问道:“所以呢?”

“他有意将沈姑娘送给陇右节度使为妾——哎哎,你哭什么啊?”池长庭忙从她袖笼里拉出丝帕为她擦泪。

池棠抽噎道:“他以前……说要为沈姑娘招赘,要把所有家产都留给她……大家都说沈鑫疼女儿,现在怎么……有了儿子就不要女儿了吗?这也太过分了……”

池长庭多久没见她哭得这样伤心了,不由方寸大乱。

“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家又不这样,沈鑫这些年没儿子是他生不出,又不是不想生,现在生出来了,自然就变心了,你爹能一样吗?”池长庭皱着眉低声哄道。

沈鑫虽然没续弦,家里却不少女人。

沈知春应该也是有所防备,才能应对得那么快。

他丧妻多年,也曾有人用女儿需要母亲教养的理由劝过他,但他始终记得阿菀刚去那会儿,小阿棠听了奶娘的话哭着问他,爹爹是不是要娶新夫人,不要阿棠了。

他怎么忍心?

或许没有母亲教养,女儿会不那么懂事,但至少她不会有沈知春那样的恐慌和算计。

池长庭暗叹一声,柔声道:“我们家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家的东西都划在你娘嫁妆里了,以后都是你的,要不以后爹爹的俸禄也交给你——”

“不用不用!”池棠吓得泪都停了,“太子殿下说我的嫁妆有礼部和东宫采办,你还是留着自己娶妻吧!”说着觑了朱弦一眼。

“胡说!”池长庭怒道,“礼部和东宫采办的能一样吗?你嫁给谁爹爹都要给你办嫁妆!”

说到这里,也看了朱弦一眼,缓了语气道:“别的不用你操心。”

朱弦刚被池棠一眼看得脸红,等池长庭看过来时,便凶狠地瞪了回去。

看她干什么?

她图的是他的钱吗?

她明明图的是他的脸和身材!

正想着,池小姑娘又看了她一眼,道:“日后要是有了弟弟妹妹,我是长姐,一定会照顾他们的!”

池长庭也看她一眼,道:“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你爹还没那么老!”

朱弦大怒。

她有答应过要给池长庭生孩子吗?

她不就是想玩他几个月?

可这父女俩虽然一人一眼意味深长,却谁都没有说破,她也没处反驳。

眼见他们还要揪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朱弦忙重重咳了两声,道:“沈姑娘的爹要把她送人作妾,然后呢?她来找你做什么?”

池长庭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一面拿了茶盏斟茶,一面语气淡淡道:“沈鑫意欲送女儿作妾,沈姑娘愿以沈家七成产业相赠,求我们帮她渡过难关。”

朱弦蹙眉问道:“那跟棠棠有什么关系?”

池棠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池长庭手执茶盏送到她嘴边,道:“沈姑娘手里的七成产业,五成是茶马互市相关的茶场、马场以及珠玉香料,两成是粮食,马场和粮食我正好有用,剩下的,我让她献给阿棠作嫁妆。”

池棠才喝了一口,就呆住了。

半晌才说出话来:“我们要拿沈家七成产业?这、这不会有事吗?”

池长庭笑道:“也不是白拿,沈姑娘现在还掌控着沈家的产业,所以能作主献给北征大军和东宫,如此忠君爱国,我们自然要为她请封,这样一来,沈鑫就不能将她送人作妾,等她脱离了沈家的控制,我们再还些回去,以她的本事,东山再起也不是问题。”

朱弦听得啧啧称奇:“这姑娘真厉害!”

池棠却还是有点担心:“她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七成啊!沈鑫不会发现?”

池长庭嘲讽地笑了笑,道:“沈鑫沉溺于娇妾爱子时,沈知春其实已经掌控了沈家九成的产业,只是她毕竟为人子女,婚事上不能作主,才用了这么一招!她人都到这儿了,沈鑫已经无可奈何!”

“她掌控了九成产业,只拿了七成吗?”池棠问道。

池长庭点头笑道:“是,九成产业,五成是茶马场,四成是粮食;茶马场是沈姑娘一手经办的,粮食是沈家的根本,她拿走了自己一手经办的,分走了一半沈家的祖产。”

池棠眼眶一红:“沈姑娘真是仁善,她爹太坏了!”

她原本还在为沈家父女相争感到难过,听到这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傻姑娘——”池长庭摸了摸她的脑袋,失笑道,“她要是拿走九成,不是要了沈鑫的命?沈鑫为了儿子也得跟她拼个鱼死网破,让出两成,免得把人逼急了。”

“这样吗……”池棠怅然若失。

池长庭点头道:“兵法有云,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就是这个道理!”

朱弦忽然笑了一声,撑起下巴看着他:“依我看来,这沈姑娘最聪明的地方,是知道该找谁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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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她别无选择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52章她别无选择池长庭抬头看她。

这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湖水色,乌发懒堆,甚是素淡。

一张脸却是颜色艳极,眼波流转间,是不自觉的媚意如丝。

池长庭微微一笑,转头对女儿道:“你先回去,我和你师叔说几句。”

“好哒!”

池棠欢快地跳了起来,一溜烟跑到门口,还很贴心地回头问道:“要不要帮你们把门带上?”

“不用了!”朱弦急忙喊道。

“哦哦!”池棠也不勉强,高高兴兴地把门外的人都带走了。

朱弦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这死丫头在高兴什么?就不怕她生个儿子跟她抢嫁妆吗?

呸呸!她才不给池长庭生孩子!

察觉到池长庭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知怎么,又阵阵心虚,轻哼一声,道:“我刚刚的意思是,沈姑娘来找你帮忙,确实没找错人,一来你为人高、嗯……高洁,二来,沈姑娘曾代棠棠受过伤,你看在棠棠的面子上也会帮她,要换了别人,直接让她人财两失,她都没处说去!”

池长庭笑了笑,道:“其实沈姑娘的愿意,是将沈家产业作为她自己的陪嫁。”

朱弦倏地抬头:“她想嫁给谁?”

池长庭低头饮茶。

朱弦冷冷一笑:“那真是恭喜池尚书了!”

池长庭轻抚杯沿,笑道:“她原本想取九成家业,我劝她让出两成,免得逼人太甚,引起反扑。”

朱弦嗤笑道:“池尚书真是替人着想!”

池长庭看着她笑了笑,招手道:“过来!”

朱弦扭头不理他。

他站起身,朝她走来。

朱弦心头乱跳,凶巴巴瞪他:“有话说话,不要过来!”

两人之间,也就两三步。

她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到了面前。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俯身欺近,低声问道:“身子好点没?”

那一晚的记忆涌出,朱弦顿时红透了脸,身子也有些发软。

她挣扎着去抓扶手,却摸到了他的手,只好缩了回来。

“沈、沈姑娘的事,还没说完!”她贴着靠背直起身子道。

他又欺近几分:“等会儿还要去太守衙门……”

“去就去,关我什么事!”朱弦冷傲道。

话是这么说,可当他摩挲着寻来时,还是乖乖转过脸迎上……

正辗转缠绵,门外却响起展遇平静无波的催促:“主公——”

池长庭动作微滞,猛然深入。

来如疾风,去如骤雨。

他抬起头时,眼中犹露不足。

“沈姑娘的事,晚上来我房里说!”他在她唇上轻咬一口,起身略整衣衫,大步离去。

朱弦紧抓着扶手,只觉双腿发软,心中却是愤愤不平。

谁要去你房里!

……

去就去吧!

沈知春的事,他总得给她说清楚。

朱弦心想,他不能前一天还跟她你侬我侬,一转头,就跟别人谈婚论嫁去了,这样她以后怎么见人?

可明明是他让她晚上过来,怎么她都来了,他还在跟下属说话?

有这么忙吗?

还是她来早了?

朱弦坐在梁上,心里嘀嘀咕咕。

下方,池长庭穿了一身竹青的家常服,侧对着她,负手而立,同下属说着唐门弟子的事。

眉形俊逸,鼻梁挺直,因为在交代正事,说话时语声略沉,唇角没有弧度,显得有些硬朗,眸光从容而冷淡。

即便如此,也让人看得出了神。

哎,这男人真是好看……

宽肩,窄腰,长腿,身姿轩昂挺拔。

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

忽然忘了刚来时的埋怨,心里沾沾自喜起来。

“……下去吧!”池长庭终于交代完了。

下属恭敬退下,却又有仆从捧着水盆、巾帕进来伺候梳洗。

眼看他发髻也松了,朱弦突然有些紧张。

这一副要宽衣就寝的样子什么意思?说好晚上让她来解释沈姑娘的事呢?他这是打算躺着解释?

正想着,屋内仆人已经退了干净。

池长庭走到梁下,抬头看她:“还不下来?”

我偏不!朱弦想。

然后就被拉了下去……

神智散乱间,呜咽着心生抱怨。

下次能不能先说两句话活跃下气氛?一点准备都没有……

……

“下次到里面来等我,坐梁上不累吗?”池长庭抚着她汗湿的发,声音有些暗哑。

“下次……我才不要……”朱弦恼羞成怒道。

说好来谈正事的,现在搞得她是来自荐枕席一样,先有点铺垫也好啊!

池长庭低笑一声,吻了吻她的额,道:“我刚到吴县的时候,觉得沈家这小姑娘的身世,同阿棠有点像——”

他语气有些感慨。

“都是自幼丧母,没有兄弟姐妹,而且沈鑫待她也有所保留,一面无奈地培养她,一面又想着生儿子,她既养得聪慧,就会心生不甘,沈鑫要将她送人作妾的事还没说出口,她就已经知道了,可见防备到什么程度?”

“我常常想,要是我也续弦纳妾了,阿棠是不是也会长成她这样,每每这么想,心里就会有些怜惜她。”

朱弦忿忿地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那你便好好帮她呗!”

池长庭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身上,低声笑道:“我不是已经帮她了?将良马和粮食捐献给军队,换取朝廷封诰,将茶场珠宝献给太子妃作嫁妆,换取太子的好感,哪一点不比给我作妾来得强?”

朱弦抚着男人劲瘦的腰身,觉得这事不好说。

“她就这么放弃了?”朱弦戳了戳他。

沈知春原本打的主意是带着沈家家产嫁入池家,可池长庭留下了财物,却不要人,这能答应?

反正换了她是不会答应的。

“不然呢?我不过是看在阿棠的份上怜她几分而已,还想怎么样?”他翻动身子靠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再说了,她别无选择,换了别人,可没我这么高洁,还肯为她请封,还她几分家产——”

语气微微一顿。

朱弦闷哼一声,狠狠在他背上捶了一下:“你不会、不会先提醒一下吗……”

他低声一笑,吻着她道:“我从前,既不会要别人,如今有了你,更不会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可放心了?”

话到耳边,断续破碎。

眼前光晕点点,逐渐放大,如烟火般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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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池棠的外祖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53章池棠的外祖白瓷清水,注入深紫砚台。

袖口红枫挽卷,露出一截凝脂皓腕。

纤白手指拈起墨条,没入砚台清水中,缓慢地打着圈儿,水色渐渐深沉。

清风入户,忽有一片花瓣落在墨上,金灿甜香,是桂花。

池棠停下动作,凑近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它碾入墨中。

花香自墨香中丝丝溢出,池棠嗅了嗅,忍不住抿唇一笑。

这一方墨写出的字会不会也带着花香?能不能染上他展信的指尖?

“吱呀——”

西厢房门开,朱弦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池棠瞥了她一眼,埋怨道:“师叔怎么才起来?你答应我今天上午去城外骑马的!”

朱弦动作一僵。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我们现在去?”朱弦小心翼翼问道。

“现在不去了!”小姑娘说完,低下头不再理她。

朱弦蹭到她窗前,讪讪道:“好棠棠,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小心睡过头了……下次你尽管进来喊醒我!”

池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幽幽道:“师叔没睡醒会打人。”

朱弦干笑道:“那你让青衣进来喊我!”

池棠又低下头,顾自磨墨不说话。

“哎呀,棠棠——”朱弦娇娇道,“你就原谅我这回吧?我们现在出去好不好?现在出去也不晚,还没到中午呢!”

“今天不出去了,”池棠不为所动,“我刚收到太子殿下的信,下午要给殿下写回信!”

“太子来信了?说了些什么?”朱弦顿时兴致盎然。

目光在书案上找了一遍,果然看到一叠信笺。

“不告诉你!”池棠冷漠地说。

朱弦倚着窗台笑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太子殿下想我们太子妃了呗!”

池太子妃红了小脸,没有反驳。

朱弦心中一动,凑近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京?”

池棠脸上红晕散去,怔了片刻,摇头道:“不知道,要等朝廷诏令。”

朱弦皱眉道:“那狗、那皇帝会不会一直不让你们回去?”

“不知道,”池棠还是摇头,旋即又笑了起来,“不过,太子殿下一定会在今年冬天之前来接我回去的!”

“哦?”朱弦挑了挑眉。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盲目信任呢?

“真的!”池棠对她的质疑表示不满,“我走的时候殿下就说了,最迟到秋收过后,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他刚送来的信上也是这么说!

朱弦勾了勾她的下巴,笑道:“那他最好别迟到,不然我就把太子妃拐去七凤谷过年!”

池棠嘻嘻一笑,问道:“七凤谷好玩吗?”

“好玩!”

朱弦当即为她介绍起七凤谷的好处来。

“……你要是去了,那漫山遍野都是你的长辈,那么多人宠着你,是不是很棒?”朱弦朝她眨了眨眼。

池棠连连点头,高兴地说:“等爹爹去七凤谷提亲的时候,我一定要跟着去!”

朱弦默默转身去洗漱了。

洗漱完,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对池棠道:“最近要出城的话,一定要喊上我,昨天听你爹说,这次抓捕城中细作,抓到不少唐门弟子,但是跑了大长老唐雄!”

池棠讶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昨天我爹说要跟你单独说两句,就是说这个?”

爹爹这么正经,师叔会不会嫌他无趣?

朱弦脸一红,嗯嗯啊啊应付过去了。

总不能告诉她是夜里跑她爹书房梁上偷听到的吧?

好在池小姑娘只问了这么一句,就把话题带回去了:“唐门弟子就跑了一个吗?”

“当然不是!”朱弦走过来道,“有唐门弟子招供,这次十大长老出来了七个,前任家主唐伯征的女儿唐菁也出来了,还有……”

她报了一串名字,每一个都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语气说出,可惜池棠一个也不认识,一串听下来,只记得都姓唐。

“是不是唐门弟子都姓唐?”池棠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他们不收外姓弟子,甚至不跟外姓通婚,武林中但凡提到姓唐的,都会想到唐门——”说到这里,朱弦突然神色古怪地看着池棠。

“怎么了?”池棠问道。

朱弦凑到窗前,犹豫片刻,小声问道:“棠棠,我记得你阿娘,好像也姓唐?”

池棠怔怔点头,随后会过意来,有些哭笑不得:“我娘跟唐门怎么会有关系?我娘是陈留人啊!”

“我记得你娘是孤女?”朱弦又问。

池棠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道:“孤女是孤女,可她又不是身世不明的孤女,我外祖家原本都在陈留,跟池家是邻居,后来才搬去京城。”

“你外祖家是世居陈留吗?”朱弦问道。

池棠一愣,摇头道:“这我不知道了,爹爹很少跟我提外祖家……”

不但很少提,她甚至没见过任何外祖家的人。

可是爹爹也没说外祖家没人,问起时,只说他们失踪了。

“你外祖那一代,正值天下大乱,天下一乱,户籍就乱,指不定你外祖家是从哪里迁来的呢!”朱弦小声道。

这些池棠还真都说不清楚。

不过她不清楚,总有人清楚。

池棠放下墨条,拢起掌心朝外大喊了一声:“何叔叔——”

心中默数三下,就听到了何必的声音:“喊这么大声干什么?我是暗卫啊!暗卫你懂不懂?暗卫是见不得光的,你这样喊破我的存在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不是我危险?是你危险啊!你暴露了自己的底牌!本来我们暗卫就是要出其不意、趁人不备,你这样我们的优势还有吗?”

第一轮质问过后,何必才出现在庭院中。

庭院里足有二十几个女孩儿,大多数人只随随便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低下头干自己的事了。

只有媚娘见了他突然站起来,幽幽瞪了他一眼,扭身跑开了。

何必不巧看到了她的眼神,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又忙摇头甩开,笑眯眯跑到池棠窗前,先向朱弦拜了拜,殷勤道:“朱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谁知这么寻常的一声问候,却惹来朱姑娘红着脸一记怒瞪:“关你什么事!”

何必委屈地撇了撇嘴,转向最温柔可亲的池小姑娘,抱怨道:“有什么急事非要喊我过来?你这儿是内宅,我过来多不合适,要是——”

“何叔叔,你知道我外祖家吗?”池棠打断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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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努力养家的池长庭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54章努力养家的池长庭池棠记得父亲提过,当年阿娘出嫁时,是何叔叔作为娘家人送的嫁。

这应该是很亲近的关系了。

尽管爹爹和何叔叔平时没什么交流,提起对方也都是一脸不屑,但池棠相信他们感情应该挺好的。

不然怎么就何叔叔一个男人可以随意出入后宅?

所以池棠觉得除了爹爹,要是还有人知道她娘的身世,应该就是何叔叔了。

然而何必听完她的话,一脸茫然:“什么?我不知道啊!你还有外祖?你娘不是孤女吗?这事得问你爹去,我哪知道?哦对,你爹不在家,那你晚点再问呗,很急吗?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找回来?”

“不用了!”池棠忙道,“不急不急,就是想起来问一下!”

何必“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爹娘的婚书上写着陈留唐氏,但她在京城是一个人,也没见她拜祭过亲人——”突然同情地看了池棠一眼,“她可能是被家人抛弃了。”

池棠愣了愣,问道:“为、为什么啊?”神色有点委屈。

朱弦皱眉将何必踹了出去,怒道:“没根没据的事,你也敢在棠棠面前乱说!”

何必倒是没被她踹到,身子飞出,抱着柱子卷了回来,也一脸委屈:“我没乱说啊!唐姐姐那个身子,请医用药都很费钱,池长庭当初为了给她治病,都沦落到去当赏金猎人了!要不我怎么会被抓到?后来池家老夫人说只要他考上状元,就出钱给唐姐姐看病,他又去考了状元,后面看上了御医,又卖身给齐国公,就这么搞,唐姐姐还是去了,这要是放在一般人家,能受得了吗?养不起就丢掉不是很正常?我就是家里养不起丢掉的……”

池棠眼眶一红:“何叔叔,你好可怜……”

“呃……也没那么可怜,师父也对我很好,”何必挠挠头,想了想,又道,“你看你娘,虽然被家人抛弃了,但是你爹不是对她挺好,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读书少,不太会说,总之你别想太多了,有没有外祖不都长这么大了?”

池棠也不瞒他:“何叔叔,你觉得我娘会跟唐门有关系吗?”

何必惊讶看她:“你脑子坏了吧?这是想到的?”

池棠看向朱弦。

何必忽觉浑身一冷,忙道:“我还要去巡逻,先走一步——”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

朱弦冷哼一声,松了拳头。

转头同红了眼睛的小姑娘对视片刻,笑道:“我还以为你爹是天之骄子,没想到也有落魄的时候。”

池棠愣了愣,摇头道:“爹爹不落魄啊,他只是很努力地养家,以前是,现在也是。”

“现在?”朱弦不解。

池棠正色道:“是!爹爹要出将入相,给我做靠山!”又看了朱弦一眼,“现在还有你!”

朱弦别开脸,嘟囔道:“那这个养家有点厉害……”

这时,外面小丫头跑进来回禀道:“阿郎回来了!”

池棠将桌上东西收拾了一下,从屋里走出。

出门时,脚步一顿,问朱弦:“我要去找爹爹,师叔一起去吗?”

朱弦脸色一变,断然拒绝:“我不去,我还要睡觉!”

说罢,生怕池棠强拉她去似的,匆匆逃回房去了。

池棠看得惊奇。

这么大的反应,就好像见了爹爹就不能睡觉似的……

……

池棠到书房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进了屋,池长庭正坐在书案前,案上铺满了一张张纸,他正低头细细看着。

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你师叔呢?”

池棠实话实说:“师叔说要睡觉。”

池长庭笑了笑,重新低下头看桌上的东西,口中寻常问道:“找我什么事?”

池棠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厚厚的信封,叹道:“我收到了太子殿下的信,殿下在信里写了很多军事上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机密,怕被人看到,又不想烧掉,要不拿来让爹爹保管吧?”

池长庭抬起头,愕然失笑:“太子说了什么要紧事?”

这孩子也太乖了,居然主动上交太子的来信?

不知道太子得知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小姑娘顿时面色机警地跑到他身边,小声道:“说了北征的事。”

池长庭哈哈笑道:“他倒是什么都告诉你!”

池棠抿唇一笑,道:“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看到信,回想了一下。

爹爹到回乐后,那叫一个动作频频,绝不是待几天就走的意思。

除匪患,捉细作,震慑突厥,扫清粮道,现在看来,似乎都是在为北征做准备。

池长庭点头道:“其实早在延安郡第一次大捷时,我就同太子通过信了,朔方数万大军既然落在我头上,就不会再让出去,”他勾了勾唇,“这一趟该有的军功,我都要拿下!”

“放心,爹爹不打没把握的仗,东宫那边,三十万大军的调兵令已经发出,军械战马齐备,关内粮食已熟,如今沈姑娘又送来马匹和粮草,只等秋收过后,就可以发兵了!”

池棠“嗯”了一声,道:“今年秋社是八月二十。”

秋社日是秋收结束的标志,出征之日,就在八月二十之后。

“我本来也想过将你先送回京城,但是太子的意思是,一动不如一静,京城未必比回乐安全。”池长庭道。

池棠弯眸一笑,道:“殿下也跟我说了,等他安排好一切,就亲自来回乐犒赏三军,接我们回京!”

池长庭轻哼道:“他没跟我说。”

军情也拿来哄小姑娘开心,真是……还行吧!

“爹爹,那你是准备北征回来后再去七凤谷提亲吗?”

话题切换得让人猝不及防,池长庭也愣了一愣。

他还完全没准备好跟女儿聊这个。

可他女儿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问完那一句,立即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不由分说地摊开在他面前,直接把他桌上原本铺着的东西给挡了。

“这些都是今年的黄道吉日,爹爹你看看,哪个日子合适?”池棠兴致勃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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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让你师叔过来一下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55章让你师叔过来一下池长庭扫了一眼,抄起糊她脸上:“要你多事!”

池棠扒下脸上的纸,正色道:“爹爹,你要抓紧点,不然师叔会被人抢走的!”

池长庭懒洋洋道:“你以为皇帝还有心思想美人?”

池棠神色更严肃了:“我说的不是皇帝,是杜二郎!”

池长庭眉心一跳:“谁?”

“杜二郎!杜壑啊!”池棠愁死了,“你还不知道吧?杜壑和师叔七八年前就认识了,比你可早多了,当年……红蔷薇……”

池长庭静静地听完,道:“我知道了。”

就这?

“你知道什么了?”池棠揪着他的袖角追问,“你不会是想知难而退吧?”

池长庭嗤笑一声,睨着她道:“什么难?”

自信是件好事。

池棠放心地拍了拍被她揪皱的袖角,问道:“爹爹怎么打算呢?”

池长庭沉默片刻,低声道:“总要先跟你娘说一声……”

池棠有些不安:“我没想到这些……”

好像曾经听谁说过,如果男主人要续娶,原配的子女都要出来维护下生母的地位?

她是不是太不为阿娘着想了……

可是阿娘的地位一直以来都太稳固,她完全没有过需要维护的想法。

包括现在——

“这是我该想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池长庭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心中却是苦笑。

原本是想回京祭坟之后再按部就班,没想到一时没忍住……

现在种种不宜还真是咎由自取。

池棠被拍得头直往下冲,正要皱眉抗议,不小心看到了他摊在书案上的东西。

“咦?这是……?”池棠拿起一张细看。

“是这次捉到的唐门弟子的口供,”池长庭道,“他们这次出来,是奉命寻找唐门令,就是他们门派掌门的一个信物,据说前任掌门死后遗失了,现在谁要是能找回去,谁就是下一任掌门。”

“他们选掌门这么草率的吗?”池棠惊叹道。

池长庭笑了笑,道:“虽然听起来有点草率,但这些口供比对下来,应该是事实了。”

“那他们要找掌门令,为什么要通敌呢?”池棠问道。

池长庭沉吟片刻,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等等!”池棠喊了一声,“噔噔噔”跑开,没过多久,拿着茶壶和茶盏跑了回来。

倒上一盏。

“爹爹喝茶!”

随后捧着脸靠在书案上,眼巴巴看着他:“可以说了!”

池长庭哈哈一笑,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放下后,开口却是先问:“唐门的情况你知道没?”

池棠点头:“都知道了,师叔跟我说了将近半个时辰!”

池长庭“嗯”了一声,道:“唐门弟子众多,人一多就会分党派,争权夺利,唐门中究竟分了多少派我们外人也不知道,但是这次抓到的多是大长老唐雄手下的派系;”

“江湖人称,唐门独来独往,不与外人接触,其实不然,唐雄就与朝廷中人有所勾结!”

池棠倒抽一口冷气,忙问:“他勾结了谁?”

这次唐门弟子都是从灵武世家家里抓到的,她还以为唐门就是勾结了某个或某几个灵武郡世家,结果是朝廷中人?!

池长庭淡淡一笑:“这人你也认得!”

“不会是韦乐吧?”池棠一下子就想到了灵武郡的最高长官。

池长庭笑着摇头,也不卖关子了:“是姚无忌!”

“姚无忌不是死了吗?”池棠一想起这个人就起鸡皮疙瘩。

姚无忌倒是死得很快,但姚无忌的爪牙就跟抓不光似的。

“唐雄早在二十年前就同姚无忌有来往了,具体借姚无忌的势力得了什么好处我们也不得而知,不过当初我们刚进京时,姚伯章拿出的那只假如意环应该跟唐雄有关。”

池棠突然暴跳起来,双目圆睁:“是他!一定是他!”

池长庭见她面目狰狞,忙将她拉着坐下:“什么是他?”

池棠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一直想不通爹爹武功那么高,又不是以一敌众,为什么会被苏瑾伏击杀死,一定是这个姓唐的用了暗器和毒药!”

池长庭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脸,柔声道:“这些事不要想了,唐雄通敌卖国,反正我们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池棠脸色松了一些,问道:“姚无忌死了,他怎么又去通敌卖国了?”

池长庭面色一凛,道:“据唐门弟子招供,唐雄可能又搭上了一条线,这次寻找唐门令,就有朝廷的人帮忙,作为回报,唐雄让手下的弟子帮着做了不少事,比如七夕暴动,比如给突厥人通风报信。”

“爹爹,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池棠义愤填膺。

“那当然!”池长庭生怕女儿又狰狞起来,急忙应下,又说了许多已经布置的安排,池棠的脸色才渐渐好转。

说着,就到了午时,池长庭特意将女儿留下一起吃饭,很是殷勤关爱了一番,终于见到小姑娘又甜甜软软起来,才放下心来。

吃完饭,池棠问道:“爹爹,那太子殿下给我的信要不要交给你保管?”

池长庭笑道:“你现在是太子妃了,来往信件本来就不能外传,自己门户严守起来,不必特意交给我保管了。”

“那好吧……”池棠一边收起信,一边皱着眉思考怎么严守门户。

正告辞要走,又被池长庭喊住。

“让你师叔过来一下,我有话跟她说——”池长庭淡淡道。

……

“我不去!”朱弦抱紧了被子,满身拒绝。

“爹爹说要跟你聊聊你的猫儿。”池棠解释道。

“猫儿有什么好聊的?”朱弦不信。

今天早上要不是天亮了他还不肯放她走呢!谁知道是不是拿猫儿骗她过去?

“爹爹说,上回你说想把猫儿带下山,得要好好商量下怎么安置。”池棠道。

朱弦眉头一皱。

她说过想把猫儿带下山?怎么没印象了?

“你去跟你爹说,我改主意了,猫儿下山会吓到人,还是在山上待着吧!就这样,我再睡会儿!”说罢,直接蒙头不理人了。

池棠无奈,只好派人去给池长庭传话。

池长庭听罢,微微一笑,道:“明天初一,让太子妃和朱姑娘准备一下,我们去玄武庙上香!”

顶点

第456章 追捕唐雄 八月初一,是朔方节度使池长庭到治所的第一个初一。

为祭死难将士与百姓,池长庭携女及治内官吏亲自登玄武观上香点灯。

按照身份次序,是池棠先,其次郭雍,池长庭反而排第三。

郭雍下来后,径直站到了池棠身边来。

池棠意外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世子找我有事?”

“马上到中秋了。”郭雍道。

然后呢?池棠疑惑看他。

他侧过脸对上她的目光,忽而眸光柔软一笑:“我在想……要不要回武威郡。”

池棠惊讶道:“中秋你不回去?”

郭雍看了一眼她身旁帷帽遮面的朱弦,含蓄地说:“我爹让我自便。”

池棠恍然大悟。

朝廷的调兵令里肯定包括最近且最精锐的河西军,郭雍现在回去,用不了多久又得回来,来来回回是有点折腾。

“你希望我留下吗?”他忽然认真地看着她。

池棠也认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郭雍脸色顿时一变,正要说什么,瞥见池长庭走过来,便朝他颔首示意,沉着脸走开了。

池长庭刚刚站定,突然从身上掉下一件东西。

朱弦那是什么身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将那东西捞在了手里。

定睛一看,是玉佩。

“帮我系回去。”池长庭道,语气十分寻常。

“自己不会系吗?”朱弦嘀咕了一声,还是走上前,将玉佩系回他腰间。

一时间,众人侧目。

池棠啧啧两声,小声道:“装得一点都不像!”

池长庭轻咳一声,问道:“郭雍跟你说什么了?”

“问我他中秋要不要回去。”池棠老实回答。

“你怎么说的?”池长庭又问。

“我还没来得及说呢!爹爹就来了!”池棠道。

“哦?”

池长庭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字,池棠便乖巧地主动交代了:“我觉得,当然应该回去了,之前不是说过,芦子关战事结束,河西军就该回去了?就算——”顿了顿,有些话还不太适合这个场合说。

就算朝廷还要调河西军,可是现在调兵令还没公开,算是军事机密,郭雍留下岂不是引人猜疑?

“反正,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去!”

池长庭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你说得对!”

女儿真是太乖太可爱了!

这么公事公办的态度,难怪郭雍气成那样。

仿佛又过了一把当年气太子殿下的瘾!

……

虽然郭雍问了,池棠也答了,但接下来的几天,并没有看到他有离开的意思。

“他是舍不得我们棠棠不想走呢!”朱弦笑道。

池棠眉头一皱:“身为将帅,怎么可以这么随性?”

她那么想念太子殿下,都没有要回京城!

“哎呀,棠棠啊……你是要气死郭世子啊!”朱弦搂着她笑得东倒西歪,末了又捧起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儿,笑道,“我们棠棠真是长大了,都被太子定下了,还有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思慕!”

池棠顿时红了脸,拍开她的手:“别胡说,郭世子才没有……”

其实她也不知道有没有,郭雍又没说什么。

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池棠推开身上的美人,肃容起身。

不行!她要去催郭雍回家!

一鼓作气走到内院门,却意外看到了春曦。

春曦衣发微乱,神色焦灼,正拉着看门的仆妇着急说着什么,看到池棠的一瞬,眼泪夺眶而出,“噗通”跪了下来。

“姑娘,秋光、秋光她不见了——”

……

不怪春曦这么着急,秋光已经失踪五天了。

“她平常一直闷在家里,连房门都不出,那天说想去玄武观看看,我就答应了……这阵事情多,我没陪她一起……出去就没再回来……”

“报官了吗?”池棠皱眉问道。

“昨天报了,杜县令派人……都没有发现,我才斗胆来这里……并非想惊扰太子妃——”她说着,抬起头看池棠。

五天前,正是初一。

那天郭雍也去了玄武观。

池棠抿了抿唇,道:“你先回去!”

春曦不敢多话,喏喏告退。

池棠看着她离开后,问道:“去看看郭县主在不在?”

郭雍是什么身份?春曦和秋光又是什么身份?她断不可能当着春曦的面把郭雍喊来问话。

只能先问问郭凉。

郭凉一般不在府里。

大约是对杜壑死心了,郭凉这阵天天出城,到黄昏才回来,沉迷于巡城不能自拔。

现在连中午都没到,正常郭凉是不在的。

然而侍女奉命出去,没多久就带了郭凉回来。

郭凉大步入内,神色微凝,一身铠甲还没换下。

“出什么事了?”池棠心中一紧。

看郭凉的样子,分明从城外匆匆赶回。

“我刚刚听说,陶姑娘失踪了!”郭凉道。

她听到消息赶回,一进门,就遇上池棠派人来请。

“七天前,我和哥哥在玄武观外遇见过陶姑娘,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她回来是想问一问郭雍,事后有没有再见过秋光。

秋光身份再卑微,也是郭雍的救命恩人,她不能坐视不理。

“去请世子!”池棠吩咐道。

然而,原本不在府里的郭凉了,在府里的郭雍却没。

“半个时辰前,主公收到线报,城西发现唐雄踪迹,遂与郭世子、魏少侠一同出城追捕!”来回话的是展遇。

池棠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秋光……该不会被唐雄抓去了吧?

……

出去追捕的人一直到天黑也没回来。

池棠渐渐不安起来,忍不住怂恿朱弦出城看看。

朱弦却断然拒绝:“我要是丢下你出城,你爹非骂死我不可!”

池棠睨着她道:“师叔可真听话!”

朱弦涨红了脸,忍了忍,瞪她一眼,道:“你不必激我,我不听他的,难道听你的?”

池棠只好转头劝何必去。

何必这一去,到天蒙蒙亮才回来,一落地就抱怨道:“会不会指路?城西是个什么鬼?出城往西能走到天荒地老好吗?我都快越过贺兰山了!黑灯瞎火在山里找了好几个时辰,还遇上一只老虎,赫!可吓死我了!还好我跑得快——”

“那你找到我爹没?”池棠问道。

第457章 贪生怕死的池长庭 何必不但找到了人,还是前后脚回来的。

相当于白跑了一趟。

不过何必不以为然,只要是比池长庭早一步到家,就算他完成任务了。

池棠也不在意,爹爹回来就好。

一夜的担忧顿时一扫而光,池棠高高兴兴跑出去迎接父亲。

廊下灯刚灭,晨雾灰蒙,乌压压进来一群人,看得不是很分明。

但是自家爹爹总是能轻易地认出来。

“爹爹!”池棠欢快地喊了一声,正要更欢快地迎上去——

“站住!”池长庭喝止了她。

池棠急收脚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女儿身后的朱弦,皱眉道:“你们该不会等了一晚没睡吧?”

两个女孩儿都是目光闪烁,不敢回答。

大约是当着外人的面,池长庭也没责怪什么,只是摆摆手,不悦道:“还不快回去睡!”

池棠“哦”了一声,却没有走开,一面往他身后寻找,一面问道:“抓到唐雄了吗?”

这一看,没看到疑似唐门长老的人物,倒是看到郭凉从后面走出,身旁副将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人。

“陶姑娘中了毒,能否请御医看一下?”郭凉道。

竟然被池棠大胆的猜测猜中了。

郭凉去找秋光,郭雍和爹爹去追捕唐雄,结果撞到了一起,在唐门弟子的藏身处找到了中毒昏迷的秋光。

可惜没有抓到唐雄。

事实上,连唐雄本人都没看到,只在藏身处抓到了两名唐门弟子。

至于唐雄的下落,还要审过两名弟子后才有结果。

“没想到秋光真的被唐雄抓去了……也是可怜……”池棠打着哈欠躺下。

“先别急着可怜,”朱弦一边为她盖上被子,一边嗤笑道,“回乐城离贺兰山这么远,还不知道她是怎么过去的,未必是无辜呢!”

“先把人救醒了再问……”池棠嘟囔着,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等她睡醒,已经是三个时辰后了。

一问之下,秋光却还没醒。

“起初县主请了常御医,但常御医自称不擅解毒,便想去请商侍医看看——”

节度使府里有三名宫里出来的大夫,常、方两人是太医院的御医,商陆则是东宫药藏局的侍医。

论品级,商陆比不上常、方二人,但论解毒,两名御医肯定是比不上商陆的。

“商大夫怎么说?”池棠问道。

画屏眉间微蹙,道:“商侍医当时被池公请去——”

“我爹请商大夫做什么?”池棠惊得手里帕子都掉了。

“我去看看!”朱弦一阵风跑了。

……

朱弦闯进书房一看,心都凉了。

“池长庭,你……”开口语声微颤。

“你看你造的孽,连朱姑娘都吓成这样,小棠知道了不得哭晕?”商陆一边收针,一边叨叨埋怨。

池长庭神色一动,立即朝外吩咐道:“去接一下姑娘,说我没事,让她慢慢走,别摔着了!”

商陆嗤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摔着?”

池长庭略过他的话,抬头朝朱弦安抚地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刚跟唐门弟子打过交道,谨慎起见,让商陆替我看看有没有遭到暗算。”

“你这哪是谨慎?就别欺负‘谨慎’这个词了!”

商陆收了最后一针,睨了他一眼。

“一回来就拉着我看诊,都看过一遍了,隔两个时辰还要复诊——对!现在是复诊,不是诊了三个时辰,别怕!”商陆对着朱弦解释道,“还有这个施针,是为引毒,但是你先给我中个毒啊,没毒我引什么?

此时此刻,商陆只恨自己读书少,找不出更犀利的词来讽刺池长庭,只能干巴巴地说:“我行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你这么怕死的!”

池长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你先别走,等会儿阿棠来了,还要你跟她解释一下。”

商陆看了一眼呆立门口痴痴望着池长庭的美人,嘀咕道:“我还是去外面待着吧!”

说着,抱着他的医箱溜了。

池长庭微微一笑,站起身,朝朱弦招手道:“过来。”

朱弦听话地朝他走去,一双眼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的家常袍子,头发简单地在脑后一束,墨色发丝垂下,披散在两肩,将面容衬得温柔俊雅,含笑的双眸也显得格外多情。

“真的没事?”朱弦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得陌生。

他伸出手,勾着她的腰肢进怀,低头笑道:“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我一个养家糊口的老男人,贪生怕死就是日常。”

“贪生怕死你还亲自出马?”朱弦睨着他道。

“正因为贪生怕死,所以要尽可能除去有威胁的人。”

朱弦轻哼道:“那我还真是看走眼了!”

他抵着她的额,眸中深浅浮动:“现在发现已经晚了。”

朱弦被他看得身子发烫,正想踮起脚吻他,却见他眸光一动,突然撤了搂她的那只手,眼中旖旎尽散。

朱弦忍不住在他腰际捏了一下。

他警告地瞥了一眼过来,旋即挪开,蹙眉朝外喊道:“跑慢点!这么大的人了!”说话时,举步迎上。

“爹爹!”池棠扑到父亲身旁,拉着他的手前后左右地打量,“真的没事吗?商大夫怎么说?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

“没有没有……”池长庭忙将商陆喊进来,耐心仔细解释保证了一遍,才哄得女儿缓了脸色。

“唐门的毒到底有多厉害?商大夫都能解吗?”池棠还是不太放心。

商陆想了想,道:“唐门以前的毒我都能解,近二十年研制的新毒就未必了,人家研制新毒要时间,我研究解毒更要时间。”

池棠变了脸色:“那这人岂不是太危险了?”

“也没那么危险,”池长庭微微一笑,“对付唐雄,以毒攻毒就可以了。”

什么毒?池棠茫然地看着他。

“我听说,前掌门有一子一女,一直没能继任掌门,其中就有唐雄的功劳,”他看向朱弦,“这次前掌门之女好像也出山了?”

“啊对!”池棠兴奋地喊道,“就是那个唐、唐……”

唐什么来着?

……

“蜀中唐家堡第十三代弟子唐菁——”

女子抱拳行礼,下拜时忽又忍不住抬起眼,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

“拜见太子殿下——”

第458章 孤要亲征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58章孤要亲征青年面南而座,白衣金簪,如隔云端,气度高华渺远,不可攀近。

唐菁第一次见到这样尊贵风流的人物,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人却意外地敏锐,她刚抬眸,便被他捕捉到了。

一眼清冷无波,却看得她下意识低下了头,心头怦怦直跳,暗暗惊叹。

一国储君,毕竟不同凡人。

他手中茶盏落下,轻磕出声,打破一时的僵冷。

“说灵武。”语声淡淡。

唐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我派长老唐雄,受人指使,勾结突厥人,率心腹弟子潜入灵武郡预谋不轨,我派原应清理门户,但指使唐雄的人势力庞大……”

“谁?”太子殿下依旧语气淡淡,未有所动。

唐菁轻声说出一个称呼。

太子殿下抬眸看她:“可有证据?”

“唐雄身边有我的人!”唐菁目光灼灼道,“这次我派弟子倾巢而出,是为寻找失踪二十五年的掌门令,唐雄与那人早有勾结,出山后直奔那人治地,求助那人的势力帮忙寻找,作为回报,率其心腹弟子为那人沟通西受降城的突厥叛军,七月,唐雄收到消息,称掌门令在太子妃父女手中——”

“掌门令?”太子殿下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一冷。

唐菁心中一紧,忙道:“是我派掌门信物。二十五年前,我派掌门遇难,掌门令遗失,据称落在了已故掌门外室女手中,而那名外室女,据说就是礼部尚书兼朔方节度使池长庭的原配,太子妃之母唐氏!”

李俨眉心紧蹙,沉吟不语。

唐氏的身世一直很普通,原籍陈留,后迁入京城,都有文书,也有邻里为证,没有人特别去查过。

但再往上一代,却正值朝代更迭、战乱频起的时候,许多户籍文书都找不到了。

这样说来,唐氏出身唐门,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池长庭知道吗?

“那名外室,是不是叫燕绮?”李俨问道。

唐菁吃了一惊:“殿下也知道?”

旋即醒悟过来。

当年燕绮刺杀前掌门,用的是商陆的如意环,商陆如今可不就是在东宫?

李俨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出。

闻礼紧随跟上。

这女子原是先找上闻礼,再由闻礼引见给李俨。

这次密见,也是在闻礼家中。

走出门时,李俨问道:“她要什么?”

“掌门之争,她要唐雄的命。”闻礼答道。

李俨“嗯”了一声,道:“送她去见池长庭。”

闻礼恭敬应下。

李俨忽然脚步一顿,低声道:“有关唐氏的身世,不得外传!”

唐门既然沾了通敌卖国之罪,就万万不能同池家扯上关系。

闻礼再拜应喏。

李俨正要继续朝外走,却有一名灰衣暗卫无声冒出,递上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标记。

李俨眼神变了变,立即拆阅。

匆匆一览,目光骤缩。

“即刻召齐国公、魏县侯……及东宫诸臣丽正殿议事!”

话音未落,夺马绝尘而去——

……

齐国公匆匆赶到丽正殿外时,只见群臣云集,文武皆有,却都等在门外,神色均是茫然。

还没来得及问一声,便听见冯安招呼道:“国公来了,快请进!”

丽正殿内,太子正坐在书案后,提笔运腕,眉心紧锁,神色是少见的凝重。

左右各摆了三张书案,东宫掌启奏出令的中舍人、舍人均伏案疾书,负责传令的东宫通事舍人则侍立待命。

其中一名通事舍人就站在太子身侧。

太子原本在说些什么,看到他语声一停。

“出什么事了?”齐国公心中一沉。

李俨将面前批好的令书交给身侧的通事舍人:“即刻下达!”

通事舍人奉命匆匆离去。

李俨抬头看着齐国公,神色淡淡道:“孤欲亲征,京城就交给舅舅了!”

齐国公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李俨没有再重复,又一道令书送上,他一边低头批复,一边吩咐道:“凡东宫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左右内率调兵令,写好立即送达,京兆驻军调令则晚两个时辰送出!”

齐国公脸色大变:“殿下调走了东宫卫,若是京城有变——”

“东宫十卫,孤只带走八卫,京兆驻军也会调走,天子十二卫不动,便足以制衡,为防生变,左武卫、左金吾卫、右领军卫五品以上将领,孤都会带走——”语气一顿,吩咐道,“这一则调令加上一句,如有抗令,格杀勿论!”

齐国公听得心头一跳,把质疑的话吞了回去。

左武卫、左金吾卫、右领军卫,这三支是效忠皇帝的,以强硬手段带走五品以上将领,即便皇帝重新派任,也不足为惧。

剩下九支,有三支效忠太子,还有六支中立。

如此,京城的兵力刚刚好足够制衡。

“战马、军械——”

“随军带走!”

原定八月二十一日由池长庭发兵北征,京城这边的战马、军械都是早就备好的,连押送的人都已经定好,现在直接由太子带走,也并无不妥。

“可是关内新粮未到——”

“那就搬空长安、洛阳的粮仓!”太子殿下的语气突然浮躁起来,眼中隐隐狠戾,“没了粮食,孤看谁还敢动!”目光倏地掠向一名刚刚停笔的舍人,“拟令!关内、河东、河南所有新粮不必入仓,直接运往灵武回乐!”

齐国公回了神,问道:“长安、洛阳的存粮派谁运送?”

“萧琢!”

齐国公再次变色:“萧琢正受圣宠——”

赵王死后,陆氏已经遭到皇帝猜忌,唯有萧琢没有暴露,越发受到皇帝信重,连升三级,取代崔久成为掌拟诏书的中书舍人。

“事已至此,圣宠不要也罢!”李俨冷冷道。

语罢,有宫人抬箱入内,打开,玄甲沉沉。

李俨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抬起双臂,任宫人卫自己披甲戴胄。

“孤留下的兵力,是让你们自保的,”李俨淡淡道,“只要不流血,就让他们闹,等孤回来收拾。”

齐国公皱眉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为何突然亲征?”

李俨闭目道:“灵武郡军防外泄,十万突厥兵不**近!”

齐国公大惊失色:“是谁!”

李俨睁开双眼,握住递来的陌刀,眸底血色翻涌:“无论是谁,孤都会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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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只杀池长庭一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59章只杀池长庭一人西风薄云,半笼残阳,将偌大的太极宫分割成阴阳两色,一色血红,一色夜黑。

夜黑之色渐渐漫过甘露殿,殿内灯火陆续亮起,旋即又被宫人罩上灯罩,透出的光昏昏沉沉。

这样,才不会令病中的皇帝陛下感到刺眼。

“陛下,该用药了。”语声温和谦顺。

披衣靠在床头的皇帝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斯文俊秀的脸,眉目之间,是恰到好处的恭敬。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声中的暮气令殿内宫人心惊肉跳。

唯有病榻前的青年面色如旧,捧着汤药,身形一动不动。

皇帝咳完之后,问道:“七郎呢?”

“魏王殿下去了望仙殿,应该快回来了。”

皇帝接过汤药,不紧不慢地喝完,递还给青年后,又咳了两声,语声低缓道:“周仪啊,今天看到九儿没?”

周仪将药碗交给内侍,神色微黯,道:“公主还是不愿见臣。”

皇帝笑了笑,道:“她还怨你呢!这孩子怨气可真大,想必连朕也怨着呢!”

周仪温声道:“公主一向敬爱陛下,怎么会怨陛下?只怪臣没能及时救下贵妃,令公主遭逢丧母之痛,是臣愧对公主。”

“周仪,你恨朕吗?”皇帝突然问道,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周仪愣了愣,对上皇帝的目光片刻,起身,伏地跪拜,语气恭敬道:“臣祖上曾官至五品,臣父临终,惟憾不能见臣复祖上荣光,而今得陛下恩赐,臣父九泉之下,可瞑目矣!”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又开始咳嗽。

周仪爬起身,为他顺着背脊。

皇帝缓过之后,笑道:“五品算得了什么?你去司农寺吧!如今都盯着关内道的几个粮仓,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朕给你封爵,等到九儿母孝过后大婚,也光彩一些!”

周仪眸光一亮,再次伏地大拜:“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笑了笑,道:“你看那杜壑,出身世家、考了榜眼又如何?太子能给他的,也不过区区县令罢了!”

话音落时,殿门突然打开,推门声仓促突兀。

皇帝刚刚脸色一沉,便见心腹内侍李良辅疾步走来,神色凝重。

“何事?”皇帝也是心中一紧。

李良辅犹豫地看了周仪一眼。

“但说无妨。”皇帝道。

李良辅这才近前低声道:“东宫紧急调兵——”

皇帝面色瞬变,一口气没提上来,捂着胸口朝后倒去。

“陛下!”周仪冲上前扶住。

李良辅吓得满头冷汗,赶紧把后半句说完:“是太子要亲征!”

皇帝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说什么?”

李良辅道:“太子要亲征突厥,东宫禁卫都要带走,听说连夜召集,天亮就出发!”

“亲征突厥?”皇帝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声,随后哈哈一笑,“亲征突厥?他居然要去亲征突厥?果然已经视这天下为囊中之物了?竟如此心系家国!哈哈哈……”

原以为调走池长庭是斩断太子一臂,没想到这几个月几乎被这逆子架空了。

他都做好了被逼宫退位的准备,太子居然要跑去亲征突厥?

可真是他的好儿子!

皇帝正觉精神大振,想起身琢磨下接下来的安排,刚刚挣起,忽觉眼眩头痛,摔回床上。

“快请御医!”

殿内慌乱疾走。

一个时辰后,才安静下来。

前来探病的重臣和后妃都被请了回去,甘露殿病榻前,只留了蜀王李代、魏王李修及驸马都尉周仪。

“听闻太子要亲征突厥,朕又身体不济,你兄弟二人于朝政上要多上点心。”皇帝闭着眼睛缓缓道。

李代拜道:“儿定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李修握着皇帝的手道:“父皇春秋正盛,怎么说这种丧气话?儿一定觅得名医,治好父皇的头疾!”

皇帝睁开眼,眼神恍惚了一下,叹道:“太子说明镜是黔王余孽,朕至今也没功夫去查证,且不论真假,明镜献上的药,是确确实实有效的。”

周仪抬起头,轻声道:“精通丹药之术的道人,臣也认得一个——”

……

因皇帝突发头疾,周仪在宫中留了一宿,次日照常进衙署,到黄昏下衙还家。

此时,太子已经率军离开了京城,留下的几道皇太子令惊得满朝措手不及,但闹了一个白天,也渐渐消停下来。

周仪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崇仁坊的新宅走去。

走了好几千人,街道上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

秋风扫过,连一片落叶也不肯留下。

到了新宅门口,下马,进门,一路仆从相迎。

周仪径直进了书房,屋内,一人闲坐喝茶,白衣清雅,卓然出尘。

见到周仪进来,那人抬眉浅笑,语声真挚:“恭喜周郎高升!”

周仪撩袍坐下,淡淡道:“我已向皇帝举荐安道人。”

皇帝虽然没有当场下令召见,但也足见心动。

太子离京这样的好机会,怎能被头疾拖累?

“辛苦周郎了!”那人抬壶斟茶,亲手奉上,仿佛他才是主人。

周仪接过茶盏,却放回了桌上,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和你想得一样。”

“为姚无忌报仇?”周仪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道:“虽然姚无忌待我并无半点为父之慈,但人都死了,我既有余力,就顺手替他报个仇吧!”

周仪眉心一皱,道:“与姚无忌之死有关的,可不止皇帝一人。”

擒获姚无忌的,是太子;直接动手杀死姚无忌的,是池长庭。

那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太子离京,是不是你干的?”

那人摇头失笑:“我哪有这本事?不过是意外之喜。”

“灵武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周仪追问道。

“池长庭要死了——”

周仪猛然起身,朝他扑去,却被握住手腕,轻而易举拦下。

“秦归!”周仪目眦欲裂。

秦归轻轻一推,将他摔回座上,起身拍了拍衣角折痕,冲他微微一笑,道:“周郎放心,我只杀池长庭一人,绝不殃及无辜。”

那个小姑娘,他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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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不要和我抢世子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60章不要和我抢世子京城的动静还没来得及传到回乐,回乐的朔方节度使府中,虽然大人忙碌,小姑娘们还是整体悠闲的。

晨起时,池棠随口问了一下秋光的情况。

“今天早上商大夫诊过之后,说是毒基本清了,再吃三天药就可以了。”画屏答道。

池棠点点头,没说什么。

秋光被救回后,一直留在池府。

也不完全是郭氏兄妹的面子,主要是因为秋光同唐雄一起待了那么多天,想从她口中问出点线索来。

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问出什么。

池棠没想法,夏辉却很有想法:“毒清了,是不是可以走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画屏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就是心疼春曦,商行里已经够忙了,还要两头跑照顾她。”

夏辉嗤笑道:“郭县主不是派了人照顾她吗?还怕郭县主的人照顾不好?她陶秋光什么时候这么金贵了?”

“那倒不是,”画屏眉间微微一蹙,压低声音道,“是因为秋光被退婚了,春曦担心她想不开,这几日特意陪着她。”

“秋光定亲了?”池棠有点意外。

秋光不是喜欢郭雍吗?

“上个月定下的,”画屏脸色不太好看,“是沈记隔壁商行管事的儿子,也是外乡来的,都交换庚帖了,这回听说秋光失踪七天回来,硬是要退婚,还到处嚷嚷,说秋光——”她气得一个急呼吸,才重新开口,“还是沈姑娘亲自出面,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婚也就退了。”

一众女孩儿都听得义愤填膺。

只有池棠没听懂:“说秋光什么?”

“说她失贞啊!”媚娘气得拍案而起,“我要告诉朱姑娘去!让朱姑娘去揍他们!”

池棠忙拉住她:“师叔还没睡醒呢!你现在去告诉她,她肯定先揍你!”

媚娘悻悻坐了回来,不甘心地说:“难道就这么算了?”

夏辉冷笑道:“春曦一贯这么眼瞎!”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屏叹了一声。

池棠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她们!”

秋光会不会想不开她不知道,春曦肯定有点想不开。

上个月定亲,大约是为断秋光的念头。

春曦为了秋光,还真是操碎了心。

平时也就罢了,这个关头,她真的有点担心春曦。

“今日商行里可还忙?”池棠问道。

问也就是随便一问,沈记商行最近一定忙疯了。

沈知春要将七成家业献出,其中涉及了庞大的清点工作,春曦身为回乐这边的管事,怎么可能不忙?看她眼下一片青黑就知道了。

春曦无奈地笑了笑,道:“正想同姑娘说,最近商行里太忙了,我两头跑怕顾不上来,因此想将秋光接回去,好就近照顾。”

合情合理,池棠便点了头。

头刚点下去,便听见秋光喊她:“太子妃!”

转头一看,原本病恹恹躺着的秋光不知什么时候挣扎撑起身来,整个人苍白单薄,我见犹怜。

但说出的话却让人一点都怜不起来。

“太子妃……你已经是太子妃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跟我抢世子?”目光既脆弱又倔强。

屋内静了片刻。

“啪——”

春曦一掌掴在她脸上,气得浑身发抖:“陶秋光!你昏头了吗?”

这一掌打得很实在,将秋光的目光都打散了。

她失焦地看着春曦,脸上迅速泛红肿起。

“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她轻声说了一句,突然捂脸大哭,“你们都不要我了,是不是!”

“陶姑娘怎么了?”门口传来问声。

转头一看,郭凉正皱眉看着秋光。

春曦别过头,擦了擦眼泪,转回向郭凉行了一礼,道:“多谢县主这几日对秋光的照顾,今天商大夫说她的毒已经清了,我正同太子妃说想带她回家。”

郭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脸紧绷明显不悦的池太子妃,忽然笑了笑,道:“我也正想找太子妃告假回家呢!”

池棠讶异道:“你要回家?”

没条件留下的郭雍不肯走,奉令在身的郭凉反而要走?

郭凉点头笑道:“过完中秋就回来,公务在身,可不敢忘!”看了秋光一眼,道,“陶姑娘虽然毒已经清了,可身子还虚弱着,我想带她去王府将养一阵,不知合不合适?”

池棠哪知道合不合适?

“她和逃犯接触过,能不能离开这里还得问过我爹,至于出了节度使府,你们想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日后不要再让她出现在我面前。”池棠没再看秋光,掸掸袖子走了。

她堂堂太子妃,也是有脾气的!

刚走出门,郭凉就追了上来。

“陶姑娘冒犯太子妃了?”郭凉问道。

池棠冷冷地“嗯”了一声。

她身边的侍女倒是想说,可这话也不好说出口。

郭凉叹了一声,道:“这陶姑娘看着挺可怜的,又救过哥哥的命,可不知怎么,总是叫人喜欢不起来,这回我救了她,再帮她养好身子,就算是替哥哥还了这份恩情。”

池棠听她这么一说,脸就绷不起来了,只是还带着气嘟囔道:“人家要的可不是你这样的还呢!”

郭凉笑了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可哥哥没那意思。”

池棠不想再说秋光了,拉着她的手神秘兮兮地问道:“陶秋光失踪的事,是不是杜县令特意到城外告诉你的?”

陶秋光失踪,应该只有春曦和县衙的人清楚。

当然街坊邻居可能也知道点,可他们也不会特意去告诉郭凉。

郭凉却摇了摇头,道:“是县衙的人说的。”

池棠一愣,杜壑没有亲自说啊……

“杜二郎初到回乐,刑傅氏、剿山匪,整个灵武郡最难啃的两块,他眼也不眨地啃了下来,何等果决,这样果决的人,至今没有半分表示,什么意思我还不懂吗?”郭凉淡淡笑道。

池棠沉默片刻,道:“走的时候把你哥带上……”

和郭凉说完话不足一个时辰,郭雍就找上了她。

池棠原以为他是来道别的,还甚是感慨。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了一个很让人讨厌的问题:“陶姑娘怎么得罪我们太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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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如何对付池长庭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61章如何对付池长庭“陶姑娘怎么得罪我们太子妃了?”

郭雍勾着唇,神色似笑非笑,手里还拿着池棠刚刚放飞起来的纸鸢。

“得罪?”夏辉先炸了,“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罪我们太子妃?她那是冒犯!”

郭雍从善如流地改口:“她怎么冒犯我们太子妃了?”

夏辉冷笑:“世子怎么不去问她们?”

郭雍笑了笑,看着池棠道:“陶姑娘说她得罪了太子妃,太子妃要赶她走呢!”

池太子妃终于将目光从纸鸢身上移开,抬起眼睛,阴恻恻地看着郭雍。

郭雍忙道:“我没信她啊,我这不是来问你吗?”

池棠仍旧阴恻恻地看着他,语气森森道:“有话说话,为什么要抓我的纸鸢!”

她放了两刻钟才飞起来的纸鸢!

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他抓下来了!

郭雍一愣,看看手里的纸鸢,又看看池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池棠连吸两口气,用力缓和情绪。

不生气不生气!

为了纸鸢生气太幼稚了!只会让人笑话!

“别生气别生气哈哈哈……”郭雍笑得停不下来,“还你还你哈哈哈,要不要帮你再放起来?”

池棠板着脸夺过纸鸢,交给夏辉,吩咐道:“你们先回去,我跟世子说几句话!”

人都离开了,郭雍还在笑:“怎么不放了?放纸鸢我很在行的!”

池棠调整了下表情,冷冷淡淡地说:“你不是要问陶秋光哪里冒犯我吗?”

郭雍含笑看着她,道:“是啊,她哪里冒犯你了,我替你出气!”

池棠突然想起初来回乐被当地世家刁难时,便是他智计百出助她护她,为她出气。

心中蓦地一软,语气也冷淡不起来了:“她说让我不要跟她抢你。”

郭雍愕然,旋即失笑,不敢置信:“她真这么说?”

池棠凉凉地看着他。

郭雍又笑了一声,突然一掌拍在身旁树干上。

“贱人!”神色怒狰。

池棠忙不迭从树下逃开,一边拍头上碎叶,一边皱眉道:“没看到树下有人吗?”

郭雍看了她一眼,又笑了起来,走近抬手,似乎想要帮她拨去发上碎叶,被池棠机警地躲开了。

郭雍笑了笑,道:“你别听她乱说,我跟她都没说过几句话,小姑娘想象力挺丰富的。”

他笑吟吟看着她,神色温柔纵容,刚才那狰狞的样子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池棠沉默片刻,正色道:“郭世子,我觉得她冒犯了我,是因为她污蔑我跟你的关系,虽然我曾经救过你——”

“我喜欢你,和你救过我无关。”郭雍笑道。

起初他也以为自己想报恩,又或是沉溺于模糊记忆中那双羞怯的手。

但不是,他就是喜欢她。

一见她就欢喜,越见她越欢喜。

池棠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更加正经起来:“谢谢世子的喜欢,但我只喜欢太子殿下!”

郭雍笑了笑,道:“还生我的气呢?再帮你把纸鸢放起来好不好?”

池棠噎了一下,道:“世子的想象力也挺丰富的!”

郭雍笑容一淡。

“我已经喜欢太子殿下五年了!”池棠郑重地说。

前世三年,今生两年,是五年没错。

“我从还没见到他就喜欢他,见到他之后更觉得这世上无人能与他相比,自从拿到太子妃册书,我每天都会翻看好几遍,能嫁给太子殿下,是我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事!”

“太子殿下对我也是一样,他为了娶我,受了很多委屈,做了很多努力,虽然我暂时离开了京城,但是他每每来信,都会反复承诺,冬天之前,他一定会接我回京!”

池棠语气一顿,认真地看着他。

“我都不骗你,你也不要骗自己了!”

郭雍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又笑了起来,道:“明天我就和阿凉一起回武威了——”

池棠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厮终于肯走了……

“中秋过后,大军直接在关外集合,我不会再来回乐,”他忽然轻叹,“池小棠,今日一别,当后会无期……”

“怎么会?”池棠不假思索地说,“我和殿下大婚,你不得进京庆贺?”

郭雍瞪了她一会儿,拂袖而去。

池棠正觉一阵轻松,突然,身后有人语气凉凉道:“心心念念?梦寐以求?”

池棠吓了一跳,转身看到父亲,顿时羞红了脸:“爹爹,你怎么偷听!”

池长庭负手身后,眼神冷睨:“这世上无人能与他相比?”

池棠羞得埋头抱住他胳膊嘟囔:“这种场合提爹爹也不合适啊……”

……

八月十二,郭氏兄妹率军离开回乐。

至于有没有带上秋光,池棠就没再留意了。

一转眼,便迎来了中秋。

今年的中秋,是池棠迄今为止过得最热闹的一个中秋。

因是家宴,男女并未分席,宴厅内坐得满满。

池长庭在上首主位,举杯颂祝酒辞,声色灼灼,风仪朗朗。

他的左手边依次是魏少游、朱弦、李式、戚兰和何必,右手边则是池棠、杜壑、画屏、夏辉和媚娘。

祝酒辞罢,众人同饮,恰笙歌起,夜宴伊始。

池棠喝了两杯,觉得浑身暖融融的,说不出的高兴,心中一动,便招来侍女悄声吩咐了两句。

这点动作怎么瞒得过池长庭?

侍女还没离开,就见他转头看了过来,目光询问。

池棠“嘿嘿”一笑,起身施礼道:“愿献一曲,为爹爹助兴!”

琵琶入怀轻拢,绣着娇稚桂花花瓣的袖口略褪,指尖一拨,弦动音起,绵软如吴侬语。

曲声中,魏少游含笑起身,向池长庭敬酒。

酒盏送至唇边,还未饮下,变故发生了——

“啪!”

杯碎,酒洒。

人毫无预兆地向前仆倒。

“魏师兄!”

离他最近的朱弦疾冲过去扶住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魏少游身上时——

“啪!”

又一声惊碎。

池棠反射性望去,瞳孔急剧放大——

……

“唐门有机关、毒药、暗器三宗,唐雄最擅长的是机关,但毒药和暗器也不会太过逊色——”

“他会如何对付池长庭?”李俨负手西望,枯草平野,明月远山。

“去年新制奇毒,名,桃花七日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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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已经出事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62章已经出事了“桃花七日醉……”

池棠不自觉低声喃喃,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的父亲。

上一次见到他这样双眸紧闭、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是前世兴和十三年的十月二十三。

唐门弟子继续说道:“……是去年新制的毒药,吸入时有桃花香,中毒后没有任何症状,但是七日内不能沾酒,沾酒就会毒发——”

“毒发会如何?”朱弦问道。

“起初如同醉死,七日内没有解药,便会真正死去。”

屋内寂默。

“能解吗?”池棠问商陆。

商陆神色凝重摇头。

新制的毒,他一时也无解。

朱弦拔剑指向唐门弟子:“解药呢?”

那名弟子突然诡异一笑:“大长老说,想要解药,让池长庭的女儿去青铜寨——”

池棠目光骤缩。

“啪!”

剑身拍在那名弟子脸上,鲜血淋漓,他却咬牙没有喊出声。

“解药!”朱弦冷冷道。

眉心压重,血珠渗出。

那弟子却并非怕死之人,甚至还笑了出来:“我没有解药,我们这些人都没有,解药在大长老手里,只要池长庭的女儿上山,他就给你们解药。“

“他要我去干什么?”池棠转身问道。

父亲倒下后,商陆诊出毒素,杜壑便去提审先前抓获的唐门弟子。

这名弟子主动站出来,说自己知道这是什么毒。

原来是为传达唐雄的话。

原来早有预谋。

唐门弟子笑道:“你去了就知——”

话音戛然而止,青衣突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血腥味散开,那名弟子濒死的惨叫声中终于有了恐惧。

“我去青铜寨!”朱弦收剑道。

池棠忙拉下青衣的手,却只看到一片朱红衣角消失在门外。

“姑娘不能去!”展遇拦在门口,“你去了唐雄也未必给解药,朱姑娘去抓到他也是一样!”

池棠点头道:“我不去,暗卫去!”

她去了也是受制于人,解药对方想给就给,不想给她也没办法。

而且就算去换到了解药,爹爹也还是会为了她再次犯险。

“所有暗卫都去,把青铜寨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唐雄!”

门外风声簌簌,数道极淡的影子在空中掠过。

池棠突然心中一动,急声喊道:“何叔叔!”

门外身影一闪,何必到了眼前,皱眉问道:“什么事?”

“你去武威王府报信,请郭世子和郭县主回援!”池棠道。

爹爹突然倒下,展遇和李式迅速关紧了节度使府,以防生变。

她还没来得及想到后面会跟着什么,但是以防生变的手段越多越好!

何必听完,一声不吭消失在她眼前。

转眼,又闪了回来。

“你写封信给我,万一我在路上遇到什么不测,还可能有人替我把信送到。”何必道。

池棠鼻子一酸,立即吩咐送上纸笔。

杜壑看着何必拿信离开,道:“唐雄原本就有通敌之嫌,这件事背后难保没有突厥人的手笔,我们不能一味封锁消息,应传令城门乃至白池关严加防守!”

池棠点头:“取符印,我来写军令!”

军令不是谁都能写的,至少韦乐和杜壑都不行。

池棠也不行。

冒写军令,盗用符印,被人揭发出来,每一项都是重罪。

但池棠不怕,就算出了事——

不,已经出事了!

对她来说,天已经塌了!

杜壑拿了军令立即唤人送出,又道:“用人不疑,此事还应知会韦太守!”

池棠点头:“外面的事你安排就好。”

杜壑施礼告退,匆匆离开。

池棠走到床边坐下,握住父亲的手。

温热的肌肤安抚了她一些不受控制的细微情绪。

池棠从未感觉自己如此镇定。

大约是,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慌了。

眼下对她来说,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保护好爹爹,等朱师叔回来。

竭尽所能,不计一切!

李式布置完池府防卫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床边太子妃的背影。

双肩纤柔,姿态可怜,偏将背脊挺直,直得有点僵硬,显得倔强又笨拙。

李式不由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低声唤道:“太子妃。”

她“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式安慰道:“节度使府内外已经戒严,太子妃放心。”

她点头:“我放心。”

李式感觉自己没有安慰到她心上,不由惭愧。

静静站了一会儿,又道:“倘若真出了什么乱子,臣拼死也会护送太子妃和池尚书离开。”

“好!”她不假思索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脚步匆匆,旋即急声响起:“报太子妃!突厥大军攻破白池关,距回乐已不足五十里!”

“你说什么?”池棠霍然起身,面色煞白。

来报的是杜壑从京城带来的心腹家仆。

“杜县令命人传信白池关,信使行至半路,遇白池关将士败走……突厥大军夜袭白池关,来势凶猛,不过半个时辰,就攻破了白池关,正朝回乐逼近,太守及县令都已上了城楼——”

李式脸色大变,急道:“臣这就护送太子妃与池尚书出城!”

池棠仍旧问杜氏家仆:“杜县令怎么说?”

家仆答道:“县令只让告知太子妃,未有多言!”

池棠心中一紧。

杜壑明知她会听从他的建议,却只字不提。

那定是不建议她离开了。

“若突厥大军距离回乐已不足五十里,此时逃离,未必安全,”展遇语气沉沉道,“且主公身为朔方节度使,若被人发现临敌而逃,底下的将士也会无心守城,一旦城破,倘若突厥大军有意追杀,我们逃在路上,吉凶难卜!”

池棠抿了抿唇,问杜氏家仆:“突厥大军多少人?”

答道:“数以万计,具体兵力还在探!”

“回乐守军呢?”

展遇答道:“城外驻经略军一万八千人,除此之外,西一百八十里驻丰安军八千,东北二百里驻定远军七千!”

家仆忙道:“县令已令人向丰安、定远两地求援。”

尚可一战!

池棠点头,道:“你去回杜县令,我这里一切都好,让他好好守城!”

家仆大喜拜去。

池棠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远出门外,攀上檐角,檐上圆月将落,略显黯淡。

天,快亮了……

……

五百里外,李俨翻身上马,身后乌甲黑骑三千,肃穆如夜。

薛策拉住他的缰绳,面色焦灼:“殿下真要脱离大军急行?”

李俨“嗯”了一声,道:“暗卫留给你,若军中有变,立斩犯将!”

语罢,扬鞭冲出,没入夜色。

倘若来不及救她,纵有百万雄师,也只是废物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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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池棠很怕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63章池棠很怕天际隐有微光,而眼前山岭中沉沉如永夜。

暗卫首领无声比划了几个手势,灰影如鬼魅没入山岭,四面散开。

他自己也正要进山,忽然听见北面果林方向传来一声清啸。

啸声似兽,却被人用内力从很远的地方催过来。

他略作犹豫,向北面掠去。

林中昏暗,但那道朱红的身影还是十分显眼。

他停下脚步,正要出声相唤。

突然,一道影子从树梢扑下,迅捷如电,轻盈如风,准确地落到红衣女子身前。

暗卫首领乍一看,心中一惊,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猫儿——”红衣女子蹲下抱住猞猁的脖子,低声道,“帮我找一个人,拜托了……”

首领闻声皱眉。

他也听说过猞猁这种野兽十分机敏,但没听说还能帮忙找人的。

然而猞猁在她说完之后,低吼了一声,仿佛在回应她的请求。

等她起身时,猞猁绕着她走了一圈,突然朝山里窜了出去——

……

曦光如期而至,透过窗纱,温柔洒落在眼睑上,似在唤人醒来。

可池棠实在觉得太累了,趴在床边,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突然,地面一震,如闷雷炸响。

池棠惊得跳了起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地。

“太子妃!”

夏辉从屋外冲进来扶住她,神色担忧,也慌张。

池棠呆呆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窗外。

“天亮了……”她喃喃道。

地面犹在震颤,杀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在耳,清晰在心。

昨晚发生的事一点一点回到脑中。

“突厥兵攻城了吗?”池棠问道。

“应该只是在同城外驻军交战,”展遇站在门口,温声安抚道,“姑娘别怕,局势尚在预料之中。”

池棠点点头:“我不怕,”转向夏辉,吩咐道,“盛碗粥来,我要服侍爹爹用膳。”

粥很快就盛来了。

然而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并不能主动吞咽食物。

展遇只好撬开他的嘴巴,将清粥直接灌进去,再用内力催下。

灌是灌下去了,却难免有些狼狈。

池棠第七次擦去他嘴边流出的粥水时,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世人都赞他风仪无双,此番却被人欺辱至此。

怎叫人不心痛?

展遇也心中酸涩,低声劝道:“主公这里有我,姑娘去睡会儿吧?”

池棠抹去眼泪,道:“我服侍爹爹吃完就去睡!”

喂完半碗清粥,池棠并没有离去。

她握住父亲的手,轻声道:“你们出去一下,我跟爹爹说两句悄悄话,”顿了顿,“门带上。”

左右退去,屋内静悄悄,只剩她和爹爹两个人。

池棠在床边跪下,将脸贴在床沿上,拉着父亲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他的手自然落下,带着一点点熟悉的压力,就好像爹爹在抚摸自己的脑袋。

池棠眼眶一热,低声呜咽:“爹爹,阿棠好怕……”

……

一觉睡醒,已经到了午后。

池棠一边认真吃着午饭,一边听李式回禀城外战况。

“……突厥兵力比预估的要多,城外驻军不敌,已经退入城内,不过守城比攻城容易,回乐的护城河引的是黄河的水,上游堵不住,城墙也尚可……”

说到城墙时,明显底气不足。

他们都是从京城过来的,看惯了京城巍峨气派的城墙,对回乐的城墙自然看不上。

而且池棠也听父亲说过,回乐的城墙确实有些不够用。

“城墙虽然有几年没修了,但是据城门守将说,敌军要想用破坏城墙来攻城,起码也要七天,七天足够援军赶到了!”李式安慰道。

无论他说什么,太子妃都只是在认认真真吃饭,脸上没什么反应。

能吃得下也是好事,李式看着颇觉欣慰。

青衣了他一眼,沉默着上前一步,将放在远处的一道菜同池棠面前的一道调换了下位置。

池棠愣了愣,筷子停在半空。

“别只吃面前的。”青衣低声道。

池棠“嗯”了一声,夹起她刚换过来的菜,继续细嚼慢咽。

李式呆呆看了一会儿,心疼得快哭了。

这哪里是能吃得下?分明是硬逼着自己吃下去。

“太子妃……”李式几乎哽咽了,“有我们在,不会教太子妃受苦的……”

他见过太子殿下如何地疼她,也见过池长庭如何地宠她。

没有人要求这样一个娇娇气气的小姑娘坚强。

纵然池长庭倒下了,也还有很多人护着她。

池棠咽下碗里最后一口饭,才放下筷子,抬头严肃道:“你刚刚说的攻城守城,我有一个问题——”

她吃饭的时候,一直在默默思考李式说的战况,除此之外的话都没留意听。

“太子妃请说!”李式道。

“城墙可守七天,那城内余粮能支撑几天?城外驻军退进了城,粮草供给还够吗?”池棠皱眉问道。

李式愣了愣,道:“这方面……恐怕要问杜县令了……”

池棠犹豫了片刻,摇头道:“算了,我知道这些也没用,不用问杜县令了。”

杜壑昨晚离开后,一直没有回来,连得用的随从,也只来过一次,可见忙成什么样了。

守城的事,自有城墙上那些人拼尽全力。

但最终生死存亡,还是要看援军的速度。

最近的援军是丰安、定远两军,接着就是武威郡的河西军。

丰安、定远两支兵马不算多,且没有震得住场面的将领。

她真正等的,是郭雍的河西军。

池棠突然有些懊悔。

当初没有把郭雍赶走就好了……

也不知何叔叔到哪儿了……

……

酉时日沉,随着暮色四合,城门上挂的灯笼也一个一个亮了起来。

姑臧城守城将领正例常巡逻,目光不经意远眺,却看到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那是什么?”他自言自语道。

夜色中,一道身影绝尘而来。

从城楼上俯瞰,好似有人用笔画了一条线。

而这条线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直到画到了城门前。

然后那个用身体画了一条线的人突然仆倒在地,生死不知。

没过多久,一张手书送到了守门将领手里。

将领扫了一眼,脸色大变。

“备马!去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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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谣言攻心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64章谣言攻心明月中天,亥时初漏。

夜始深,人方定,马蹄落如骤雨不休。

一声喝令,敲开姑臧城门。

轻骑两支,似箭离弦,穿城门而出,所过之处,吹角连营,三军惊起。

快马如飞,冷风灌进领口,遍体生寒。

郭雍咬紧牙关,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道路,睁到眼睛发酸。

若是当初厚着脸皮留下,怎会累得她字字泣血求援……

……

池棠猛然惊坐而起,耳边嘶喊声依旧,原来不是梦里。

“发生什么事了?”池棠晃着尚未完全醒来的脑袋,一边问一边爬下床。

橙子上前扶她,神色惶惶,却答不出来。

池棠无心安慰她,跌跌撞撞往外跑。

呼喊声穿墙入院,杂乱而愤怒,其中偶然夹杂着“池长庭”三字,听得池棠胆战心惊。

仿佛整个节度使府都被敌人包围了。

“青衣呢?”池棠惊惶问道。

青衣昨晚明明是睡在她屋里的。

刚问完,青衣便从外面回来了,外衫随随便便一披,看起来也是刚刚被惊醒跑出去的。

“谣传节度使弃城而逃,有将士及百姓围府!”青衣道。

池棠勃然变色:“谁传的!”

青衣摇头,道:“杜县令来了——”

……

杜壑不得不来。

他一介文官,上城墙一昼夜刚刚下来。

此时官袍上血迹斑斑,也来不及整理一番,就站到了池棠面前,可见心中焦灼。

“突厥兵择通汉语者列队城门外,齐声呼喊,称池公已弃城而逃!”

“嘭!”茶盏敲落,池棠气得浑身颤抖。

“池公中毒的事,只有韦太守、雷校尉及臣三人知晓,突厥兵临城下,池公迟迟未能露面,将士们早已生疑,如今被突厥人一挑拨,便纷纷来问!”

“外面那些是谁挑起的?”李式咬牙问道。

“都是城里的百姓,”杜壑道,“突厥兵在城外呐喊,百姓也能听到,谣言已经在城里传开,百姓们闹着要见池公,部分将领也在门外!”

“杜县令的意思是?”池棠问道。

杜壑会来这一趟,心里应该有了决断。

“臣以为,太子妃可召见众将领,告诉他们真相——”

“不行!”一直没有过问军情的展遇断然反对,“现在只是猜疑,未必有什么动作,至多再撑两天,援军就到了,要是现在让他们知道主公中毒,焉知不会有人心生异志、献城投降?”

池长庭不出现,也有震慑力。

要是没了希望,才会大乱。

“可如今这般,能撑得住两天?”李式皱眉道,“就算安抚住了将领,还有百姓,倘若有人带头强冲怎么办?”

杜壑沉默片刻,道:“倘若有人强冲,东宫内卫需得担起保护太子妃的责任!”

屋内一默。

那就是要武力镇压了。

城外强敌环伺,城里还在对百姓动刀。

分明败军之相!

池棠站起身,走到卧房门口,倚着门朝里望去。

床前的屏风暂时撤了,可以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双眸紧闭,面色安然,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池棠想起去年初冬,他假装醉倒,暗中去救朱师叔那次,有金吾卫强闯入府。

那时她毫不犹豫站出来相拦。

毫不犹豫,是因为有恃无恐,因为有爹爹和殿下让她倚仗。

现在没有了倚仗,她还敢不敢?

池棠抿了抿唇,转身道:“驻军将领、世家家主,都让进来吧!”

展遇顿时拧眉。

原本持这建议的杜壑也面露犹疑。

“让他们进来,告诉他们真相,”池棠垂眸道,“我就不见他们了,你们仔细看着,那种天生反骨的,进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其余将领都是我父女所倚重的,离开的时候,每人派两名东宫内卫贴身护卫。”

谁威胁到爹爹,她就杀了谁,没有什么敢不敢的。

她素来没什么狠心肠,除非有人要害她深爱的人。

李式一愣,随即振奋道:“臣遵命!”

展遇看着她,轻轻一叹,也没再反对。

杜壑施礼应下,又问道:“外面的百姓,太子妃有什么想法?”

池棠轻声道:“让我再想想。”说罢,缓步朝外走去。

众人退到两侧,躬身相送。

走出书房,绕径转廊,一路清风明月相伴,夜色极美。

她走在长廊上,府外喧闹声掩盖了步声轻悄,侍女们沉默跟在身后,放眼望去,仿佛只有她一人前行。

耳边听到的那些喊得撕心裂肺的,是回乐城中最普通也最绝望的百姓。

她可以对将领们动手,却不知该如何对百姓们动手。

他们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其实就算他们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也无济于事。

他们想要的是希望。

可是希望,谁不想要呢?

她比谁都想看到爹爹安然无恙地站出来。

池棠停下脚步,望着夜空。

夜空中,明月皎皎,星河黯淡。

她突然想起幼时,爹爹教她观星。

他说星移斗转,预示着世事无常。

无常,让你无法一直得意,也让你在绝望时看见一线生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因为不小心把心爱的手鞠球掉了荷塘大哭。

说完这句话,他就从身后拿出了那只手鞠球。

池棠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

爹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她一定会守住回乐城,朱师叔也一定能抓到唐雄!

……

朱弦追着猞猁已经离开青铜峡很远了。

这只猞猁是她从西受降城附近的狼山上发现的,不过是将它从猎人的陷阱里救出,一同玩耍了几日,猞猁便跟着她了。

相处至今,也不过两三个月,其实并没有什么很神奇的通人性的地方。

只是她毫无头绪,便随着猞猁四处乱窜。

眼看距离青铜峡越来越远,朱弦不由停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却在这时,隔着树丛,突然响起猞猁的吼声。

初时似急似怒,听得人浑身发麻,突然转为凄厉。

朱弦心中一惊,屏住呼吸,无声掠去。

月光如丝,照见树下兽身抽搐,边上一名黑衣人忿忿踢了一脚,恼怒道:“晦气!被个畜牲费了一筒梨花针!”

朱弦眼眶一热,咬紧牙关,剑尖无声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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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虚伪的信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65章虚伪的信星河低转,昼夜将替,越近黎明时分,夜色越是浓重。

池棠回房后,就直接躺下了,但是一直没有睡着。

外面的喧闹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哭声、火光,甚至已经能听到侍卫的拔刀声。

她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忽觉腹内抽痛,算了算,仿佛是快到小日子了。

“我想吃枣粥。”池棠轻声道。

橙子忙应声跑了出去。

池棠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一眼望见廊下灯笼残照,如染血红。

灯下,媚娘正披衣而立,泪眼盈盈,大约是吓坏了。

看到池棠开了窗,便朝这边走来。

“太子妃……”语声哽咽。

“没事,”池棠柔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媚娘擦了擦眼泪,絮絮问道:“郭世子的援军怎么还没到?武威郡很远吗?何侍卫也还没回来,他不是轻功天下第一吗?”

池棠哈哈笑道:“没有天下第一,他已经承认不如朱师叔了。”

媚娘哼道:“他是看朱姑娘貌美,说好话讨好人家!”

池棠笑得更厉害了:“何叔叔哪里知道什么貌美,每回都惹朱师叔和媚娘生气。”

媚娘扁了扁嘴,道:“他好好地回来,我就不气他了,也不再问他要花绳了……”

池棠蓦地一怔。

嘴里说着最好的结局,心里却是最坏的打算。

池棠失神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了东屋。

东屋的窗边摆着书案。

池棠抬起袖子,往砚中添了点水,墨条轻碾,低声道:“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侍女们退到屋外,仍旧投来担忧的目光。

池棠专注地看着水色渐浓,放下墨条,铺纸择笔。

笔尖蘸墨将落时,又犹豫停住。

她要争取最好的结局,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能等到来不及了,才后悔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可这封信,她该写些什么呢?

“见字如晤,望君节哀——”才写了八个字,就停了下来。

不行,这句划掉。

说节哀,不是提醒他哀吗?

“曾梦前世,亦蒙君怜,许为侧妃……前世种种,终不如今生相知相许……”

前世的缘分,是她心里甜蜜的小秘密,他知道了会不会也觉得甜蜜美好?

还有许多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情话,再不说,也没机会了。

“自宜君一别,思君日甚,翘首惟盼相逢……可憾情深缘浅,若有来生,愿——”

笔端一停,突然心如刀绞。

若有来生……

她这已经是第二世了,还会有来生吗?

即便还有,可这一世他终究是要伤心了。

池棠抬袖拭了拭眼泪,写道:“来生之事,不可捉摸,今生缘了,切勿相念,愿君早日得聘淑女——”

笔端再次一停,怔愣片刻,泪如雨下。

不过哭了片刻,又用力抹去眼泪,换了一张纸,重新提笔。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浪费在哭泣上。

刚才那张写得不好。

他收到信的时候,应该刚得知她不在了,心里正伤心,她又说了许多动情的话,不是让他更难过吗?

煽情了半天,最后又说什么希望他忘了她,感觉还挺虚伪的,一点都不真诚!

那要说些什么,才会让他得知她的死讯后不那么伤心呢?

池棠犹豫了一会儿,重新下笔——

“见字如晤……殿下厚爱,铭感于心,然恨当年年幼,不识情爱……自入灵武,蒙郭郎倾心相护——”写到这里,抹了抹身上的鸡皮疙瘩。

咬咬牙,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虽非所愿,终有两意……”

倘若她死了,就让他以为她变心了,就让他忘了她吧……

他那么好,她实在不舍得他伤心难过,不舍得他孤孤单单,情愿他恨她厌她,重新寻一位好姑娘,爱她护她,娶她为妻——

“啪!”

泪滴纸上,迅速洇开。

池棠忙用袖子按了按,好在只是在角落上,没有糊了字迹。

难过也是没办法的,把殿下让给别人怎么能不难过?

当年阿娘临终时,也让她和爹爹不要惦记她,心里应该也是难过的吧?

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可天有不测风云,她若先走一步,怎么忍心留他一人孤零零?

如果回忆是悲伤的,那就不要回忆了。

往后余生,只愿他欢喜无忧——

角声起,陡然收笔。

抬头,惊觉曦光已透窗纱。

她咬着唇写下最后一句:“祈君长安,更无多言。”

搁笔抬头,打开了窗。

空气沁凉,仿佛还带着新鲜的血气。

池棠低头,手指虚虚抚过信纸。

纸上墨痕未干,敌人已来犯。

既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该去争取最好的结局了。

“把我床头的匣子拿来。”池棠吩咐道。

床头的匣子,装的是她离京后,太子殿下寄来的每一封信。

他的来信和她一样,没什么规律,有时是回信,有时是突然有什么事多写了一封。

她的突然有什么事多是在告状,傅氏放蛇、军粮被劫之类的;

太子殿下的突然有什么事多是军国大事,他也没个忌讳,反倒是她紧张得还给装信的匣子上了锁。

开锁,掀盖。

信件几乎装了满满一匣。

她将新写好的信细细吹干,折好,放入信封,又将信放在信匣的最上面。

想了想,抱着信匣跑进卧房,从枕边挖出太子妃册书。

忍不住又打开看了一眼,弯眸一笑,将册书放进信匣,放在最上面。

若是她今天一去不回,别人看到册书,自然知道将这只信匣交给太子殿下,他就能看到她留给他的信了!

若是好好回来了,这么一封信……一定要记得赶紧毁尸灭迹!

池棠将锁虚挂在信匣上,又将信匣放回床头。

眷恋地看了一眼,转过身——

“取太子妃礼衣——”

……

大袖连裳,九钿双佩,是太子妃的礼会之服。

她受封太子妃之后,很快就离开了,礼服还是后面送过来的。

这也是她第一回穿,端的是雍容华贵、端庄大气。

当她身着礼衣走出节度使府时,门口喧闹声陡然一停。

池棠扫了一眼,忍着腹内抽痛,傲然道:“我是太子妃,我还在回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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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城破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66章城破池棠登上城墙时,正逢平地日出,照得塞上秋色绚丽。

但这时谁也顾不上赏景。

突厥兵已经开始攻城了,城墙上下奔走忙碌。

“太子妃!”杜壑疾走迎上,抱拳施礼后,指责地看了李式一眼。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带太子妃来?

太危险了!

池棠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朝他同行的将领点头道:“家父的情况诸位都知道了吧?”

众将领纷纷点头,目光不一。

池棠神色从容道:“家父虽然不慎遭突厥人暗中投毒,但是他昏迷前已经有所预料,也有所布置,早在三天前,我们已经派人快马向武威郡王求援,近处的丰安军、定远军也派人去了;丰安、定远二军今日可以赶到,武威郡的援军最晚两天后也能到——”

“所以,我们只需再守两日,便能出城迎战,一雪前耻!”

说完这话,众将领脸上都露出了振奋之色,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配合她的面子。

但她今天来,也不只为鼓励两句而已。

“御医正为家父解毒,这几日家父虽然不能指挥作战,但我身为太子妃,理应与众将士共同进退——”

她说得慷慨激昂,却把韦乐和杜壑吓得脸色都变了。

“太子妃,这——”

“今日守城,将由东宫内卫轮替,我与李副率亲自督战,回乐城,我们一定能守住!”

说到这里,众将领明显真的振奋起来。

东宫内卫那是什么水平?

年轻力壮,还武艺高强,要不怎么会被派来保护太子妃?

这样一支高贵的禁卫,众将领想都没想过可以用来守城。

那简直是天降奇兵!

杜壑也将反对的话吞了回去。

回乐守军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群龙无首。

太子妃虽然不会打仗,但至少是个首,安抚军心是足够的。

这样还没完。

池棠突然抬起手。

抱了琵琶后一直躲在后面不肯出来的青衣迅速将琵琶塞到她手里。

池棠抱住琵琶,朝众将领微微一笑,道:“我既不懂兵,也不懂武,就是连擂鼓的力气也没有,便以琵琶一曲,为将士们助威!”

说罢,抱着琵琶走到城墙边。

肃立,拨弦。

起调威严庄重,杀气凛然。

是《将军令》!

池棠曾私下为父亲弹奏过《将军令》,当时被偷听的郭雍嘲笑毫无杀气,此后她一直没再弹过。

现在,她依然对这支曲子不熟。

但她无所谓!

将士们要的是她在这里。

她要的也是他们在这里!

在这里,一遍遍打退凶恶的敌人;

在这里,守住这座城池,守住节度使府中她的父亲。

指尖拨弦时,胸口如有磅礴之气急欲涌出。

她不知道什么是杀气,只知道如果她舞得了大刀,就绝不会在这里弹琵琶!

那些人!那些突厥人!

是那些人勾结唐雄!

是那些人害她父亲!

她不能亲手杀死这些人,也要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们被别人杀死!

日光逐渐灼烈,映照在她脸上、衣上、发上,闪闪发亮。

曲调由慢而快,如鼓声渐急,阵阵频催,每一个节拍都似鼓槌敲击在人心上,直敲得人热血沸腾。

谁也没料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能将《将军令》弹出沙场点兵的威赫与杀气。

杜壑也听得心中激荡,几步冲到战鼓前,和着曲声击响战鼓。

“弓箭!准备!”雷校尉大喊一声,不再消极防守。

底下攻城的突厥兵也发现了上面的不对劲,箭矢纷纷射向杜壑和池棠。

杜壑自己有武功,躲起来毫不费力。

池棠身边有青衣和李式,也不受影响。

反倒被敌人的攻击又激出血性,曲调越发慷慨激昂。

城墙下,百步之外,突厥首领眯着眼睛望着城墙上突然出现的人,指了指,问左右:“那是谁?”

周围都是灰扑扑的铠甲,只那一人衣着锦绣,日色下,似金玉珠宝,灼灼有光。

左右也认不出,但可以猜得出:“听说池长庭的女儿是太子妃,也在回乐城中,可能是她?”

“池长庭的女儿?”首领眼睛猝然亮起。

池长庭杀他多少部众,就是将其千刀万剐也不足泄愤。

苍天有眼,竟然让池长庭的女儿落在他手里!

他仰天大笑数声,指着城墙上的女子:“这个女人,是我的!”

语罢,抬起的手顺势往前一挥。

阵型分开,一辆巨型战车缓缓驶来——

杜壑瞥了一眼,脸色瞬变。

那是……

随手拉了一人继续擂鼓,冲到城墙边细看。

高约五丈,长约十丈,上下五层,配有机弩——

突厥蛮夷,怎么可能有这样精良的战车?

这是军器监今年年初刚定稿的新型冲车!

杜壑顾不得愤怒,立即冲到池棠身边,沉声道:“敌军有机弩,城墙上危险,太子妃快走——”

“我不走!”池棠大声道。

眸光如冰如火,指下弦声铿锵。

杜壑也是通音律之人,听着这乐声不由眉心一跳,下意识去看她的手指。

嫩白似糯的手指上已见血痕!

可那女孩儿似走火入魔般浑然不觉,依旧杀气腾腾,指尖拂动如疾风。

“嘭!”

杜壑一手按在弦上,厉声道:“再弹手指就废了!”

池棠茫然看着他,一时未能醒神。

这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

青衣反应最快。

一手推开池棠,一手横刀拦截。

池棠猝不及防之下,手上没有拿稳,琵琶脱手坠落,在箭垛上磕了一下,从城墙上掉了下去。

“我的琵琶!”池棠哭了出来。

她不是心疼琵琶,只是这一落,仿佛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没有用。

还是不行。

大型机弩一发数十箭,威力惊人,即便东宫内卫也难以躲避。

“轰——”

撞木撞击城门,发出沉闷又骇人的巨响,震耳欲聋。

池棠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只是木木地被青衣抱在怀里,从血肉横飞中一步步艰难后退。

退下城墙前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身着胡服的突厥人从墙头冒出,挥舞着大刀朝墙头将士身上砍去……

“轰——”

这一声撞击带着额外的凄喊。

她从马背上回头,看到无数人从城门方向逃窜而出。

回乐城,还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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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太子殿下来了 城门撞破的声音沉闷如苍老的呻吟。

杜壑咬牙踹下一名爬上城墙的突厥兵,朝雷校尉吼道:“守内城门!援军到了!”

回乐作为边关重镇,修有两重城门。

敌军若闯入外城门,可以将外城门一关,来个瓮中捉鳖。

但一般情况下,外城门破后,士气都会大伤,将士们丢盔弃甲者多,很少有顾得上守内城门。

杜壑只能用援军的假消息鼓舞一下已经跌到谷底的士气。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韦乐也喊了起来:“援军来了!援军真的来了!”语气欣喜若狂。

杜壑心中一紧,匆匆扫了一眼,瞬时大喜过望:“援军来了!守内城门!”

援军真的来了!

东北向来的是定远军!西北向来的是丰安军!东面来的——

杜壑突然一愣。

东面也有一支军队!

玄甲黑骑,阵型如重剑长枪,剑尖枪头的位置杀意凝聚,锐不可当。

“那是……玄甲军?”韦乐喃喃自语。

杜壑也不敢确定,但还是毫不犹豫点了头:“是玄甲军!是朝廷援军到了!”

“玄甲军?真的是玄甲军?”

守城将士无不精神大振。

本朝军伍中人,很少有不知玄甲军威名者。

玄甲军,原是太祖养女平阳长公主所创建的轻骑兵,骁勇善战,未有败绩。

后来平阳长公主卸甲隐退,玄甲军也不知所踪。

有说被平阳长公主带走了,也有说被太祖坑杀了,还有说转为了秘密军队,不过以杜壑看来,最可信的一种说法是被打散了编入禁军中。

无论哪种说法,总之,玄甲军已经没了。

所以,这一支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管是何方神圣,总之,是友非敌!

那一支玄甲军奔袭速度极快,突厥大军兵马众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玄甲军如长枪般刺入阵中,所到之处,阵型散乱,溃如山倒。

剑尖枪头位置上的那一人以陌刀斩杀数人后,疾驰中取弓搭箭,毫不迟疑射出,去若流星。

杜壑正赞叹他这一箭的果敢英姿,突然发现突厥阵中大乱。

定睛一看,那人一箭直取的,竟是敌方主帅!

那人一箭射出,并未作任何留恋,直接率军往城门奔来。

到了城门处,勒马一停,马上身姿英挺,似曾相识。

“玄甲听令,分兵五百,守外城门,进门立斩,逃窜勿追!”

喝令声清冷肃杀,听得杜壑顿时愣住。

怎么会……

“还有援军!”韦乐再次大喜喊道。

杜壑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西面地平线上,又出现了一队骑兵,来势凶猛急迫。

杜壑垂下刀尖,笑了起来。

援军都到齐了,大局已定——

突然,被人揪起,对上一双暗沉怒极的眼睛。

“太子妃何在?”

……

城内比想象中更乱。

刀光、血光交错,哭声、喊声一片。

李俨很快看到了她。

杜壑说她已经在东宫内卫的护送下回了节度使府,然而没有。

她就站在回乐城的主道上。

身上穿着华贵的礼衣,发髻上的金翠钗钿有些歪乱。

苍白的小脸上,双唇抿成一线,眸中碎光微颤,既脆弱又勇敢。

她身旁是持刀护卫的青衣,身前是不足五十名东宫内卫。

他给了她暗卫百名,内卫八百,调姑臧军三千。

可是现在她身边却只有不足五十人!

她就用这不足五十人,面对已经闯进城的突厥兵拉起一道防线,将被突厥兵乱刀追砍的百姓护在身后。

但五十人实在单薄了,根本没被自以为胜局已定的突厥兵看在眼里。

李俨看到她时,一名突厥兵正大笑着骑马朝她所在的方向冲去,态度轻佻地作势伸手去够她的发髻。

她脸上的惊惶刺入他的眼睛,如有鲜血漫出,瞬间染红了他的眼。

他运极内力,将手中陌刀掷了出去。

刀尖从突厥兵背后没入,又从胸口刺出。

突厥兵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池棠被这变故惊得呆了一呆,随后抬头望去。

玄甲黑骑,如乌云压城,沉凝而肃杀。

那张脸上墨眉绯唇,肤色冷白如玉,一双精致的瑞凤眼中怒意汹涌,杀气滔天。

可池棠一点也不怕。

她呆呆地看着他,就这么看着,感觉身上一点点开始回暖,感觉自己一点点变得软弱。

她听到身边人都在惊喜地喊着“殿下”,李式喊了,青衣也喊了。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俨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

可这姑娘好像吓呆了,目光怔怔,无声落泪的模样直教人心疼入骨。

李俨小心翼翼将她搂进怀里,不敢抱她太紧,生怕身上坚硬的铠甲压疼了她。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低声道:“我来了,没事了……”

怀里安安静静的姑娘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猛地跳起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大声哭喊:“殿下……殿下……阿棠好怕,好怕……”

……

郭雍勒停坐骑,静静地望着前方。

前方身着玄甲的男人折下了修长的身子,让女孩儿能搂到自己的脖子。

彩章大袖,在玄色铠甲上旖旎铺开,袖中露出的手腕在男人颈后交错,被一身玄甲衬得更显纤白精致。

那是他心急如焚赶来搭救的女孩儿,她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地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亲昵又信赖地搂着那个男人的脖子,哭得娇气可怜。

郭雍提了一路的心缓缓落回原处,疲惫席卷而来……

……

池棠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还做了许多梦。

梦见太子殿下带了百万大军从天而降,梦见朱师叔找到解药解了爹爹的毒,梦见他们回了京城,她终于嫁给了太子殿下。

又梦见大婚之夜,殿下问她有没有好好保存太子妃册书,她得意地打开信匣,赫然发现放在最上面的是——

池棠猛然睁眼,吓出一身冷汗。

还好是个梦……

她刚这么一想,目光回笼,却见太子殿下坐在床边,一双眸幽深莫测地看着她,手里正展开着一张纸笺,上面依稀有她的字迹。

第468章 殿下一来什么都好了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68章殿下一来什么都好了“殿、殿下……你、你在看什么?”

池棠一边磕磕巴巴地问着,一边往枕边摸去。

他没有回答,目光仍旧幽深莫测地看着她。

指尖触碰到熟悉的木质,信匣还在原处。

再往上一摸,却摸出了莎莎纸声。

信匣打开了……

与此同时,池棠也看到了他指间夹着的空白信封,一颗心顿时如坠冰渊。

“殿殿殿殿殿下,”池棠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偷看我的信!”

话一出口,池棠自己先吓了一跳。

她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她居然还敢嚣张?

她是不是活腻了?

“不不不,殿下随便看,这信本来就是写给你的——不不不,这信不是写给你的——不是不是,是写给你的,但不是给你看——”

池棠突然泄气。

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清,又担心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忙先拽住他的衣角。

李俨垂眸看了一眼衣角,举起手中的信,淡淡道:“当年年幼,不识情爱?”

池棠连连摇头:“识识识!”

“蒙郭郎倾心相护?”

更用力地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虽非所愿,终有两意?”

“一意一意!一心一意!”

“愿君早日得聘淑女?”

池棠突然哑声。

别的都是违心之言,这一句却是真心的。

没有听到她的否认,李俨顿时蹙起了眉。

池棠抿了抿唇,翻身坐起。

坐起的一瞬,腹部突然抽疼。

她蹙眉忍了忍,手脚并用爬进他怀里。

坚硬冰冷的铠甲已经卸下,他怀里温暖得令她湿了眼眶。

“殿下……”她跪在他膝上,仰起头看他,双眸湿漉漉的,似一只乞怜的幼兽,“殿下你抱抱我……”

语声带着鼻音,软糯含糊。

李俨眸光顿软,将她抱起,坐在自己怀里。

她含在眼里的泪突然滚落下来,抽泣着唤他:“殿下……殿下……”也不再试图解释什么,只是一遍一遍依恋地唤着。

李俨低头吻了吻她的额,柔声道:“没事了……”

池棠忍不住恃宠而骄起来:“殿下,我肚子疼!”

李俨垂眸看着她,将掌心贴上她小腹。

他掌心的温热透过中衣传来,池棠羞红了脸。

虽然好像是亲昵得有些过了,可这样被太子殿下爱怜呵护着,池棠实在不舍得拒绝,便将红彤彤一张脸埋进他怀里,放任自己浑浑噩噩,什么也不去想了。

她不想,太子殿下还没忘:“下不为例。”

池棠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扁了扁嘴,小声道:“我没想到殿下会来,还没来得及把信毁掉——”

嗯?这么说好像不太对?

“殿下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

好像也不对……

“我要是知道殿下会来,一定早点把信毁掉——”

还是不对……

池棠扁了扁嘴,可怜巴巴看着他:“殿下,我变笨了,话都说不好……”

他忽然笑了起来,随后吻住了她。

久别重逢,一触即发。

池棠用尽力气迎上,却被他轻易压入枕席间。

不自觉攥紧的双手被他撬开,十指扣入,紧紧交缠。

“殿下……”她不自觉唤了一声,语声带喘,娇媚得自己听了都脸红。

他猝然停下动作,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抬起头,眼中幽光流动,看得池棠喉咙发紧。

他抬起身,为她盖好被子,抚着她的脸,低声道:“满纸谎言,骗得了谁?”

池棠眨了眨眼。

什么?没有骗到殿下?

他笑了一声,道:“阿棠几日前还来信诉尽相思,怎么说变就变?”

池棠不服气:“我比较善变!”

“为何同孤的来信还有太子妃册书放在一起?”那么用心收藏他的来信和册书,心思清浅到一眼望穿,同这封信上的意思截然相反。

“这不是为了能送到殿下手里吗?”池棠自觉考虑得很周到。

“哦?”太子殿下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

池棠顿时一个激灵。

她在干什么?难道要力证信上写的是真的?

“谎言终究是谎言,当然骗不了殿下!”池棠正色道。

李俨笑了笑,道:“以后不要再写这样的信,孤不喜欢。”

无论真假,他都不喜欢。

池棠又想哭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殿下,我以为我要死了……”

李俨听得揪心,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是孤不好,孤不该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倒也不是一个人……”池棠含泪道,“还有爹爹……”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总觉得她一个人。

提起爹爹,池棠又红了眼眶:“殿下,爹爹他——”

“已经服过解药了。”李俨道。

池棠愣了愣,旋即高兴得将他一推,迫不及待下床:“我去看看爹爹!”

李俨将她拉了回来:“人还没醒,不急,先换洗一下,吃点东西再去。”

池棠羞红了脸往他怀里钻。

殿下是不是对女孩子太懂了一些……

……

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池棠刚要往外跑,又被太子殿下拉住手。

“走慢些,别又不舒服了。”太子殿下神色淡淡道。

池棠又被说得红了脸,埋头被他牵着手往外走。

出了内院,便见东宫内卫肃立各处,节度使府内外都很安静。

池棠左右看了看,问道:“回乐城已经守住了吗?突厥退兵了?”

爹爹的毒解了,回乐城也守住了。

好像太子殿下一来,就什么都好了!

池棠不由崇拜地看着他。

走在前面的太子殿下语气寻常答道:“暂时退了,还需警惕两日;孤与河西军都是轻骑先行,大军还要两天才到——”

“郭世子也到了?这么快?”池棠震惊了。

她怎么算都觉得郭雍最早也要明天到,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正惊叹着,太子殿下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池棠立即正色道:“还是殿下最快!”神色一软,依依地抱住他的胳膊,“我怎么也没想到殿下会来,像做梦一样……”

太子殿下唇角微勾,继续前行。

池长庭房里人不多,大概多数还在外面忙碌。

池棠一眼就看到了神色疲惫的朱弦,正要上前同她说话,却从旁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你是唐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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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惊鸿一醒 “你是唐菀的女儿?”

声音很陌生,态度也不太客气。

池棠蹙眉看了那人一眼。

说话的是一名黑衣女子,二十多岁模样,面容冷艳,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看她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

池棠经常接触的态度有两种,一种是客气的,一种是不客气但是亲昵的。

像这样既不客气又不亲昵的,肯定不是自己人。

不是自己人还理她干什么?

池棠看了她一眼,便仍是跑向朱弦,高兴地问道:“朱师叔,你抓到唐雄了?”

朱弦一直抱剑倚靠在房门口,神色疲惫地望着里面,只在池棠进来时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转了回去。

现在听到池棠的问话,也就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突然想起什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朱师叔,你受伤了!”池棠惊叫起来,“伤得厉不厉害?”

朱弦身上裹了一件披风,是以池棠刚进门时没看清她的模样。

现在一见,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还穿着中秋宴上的衣衫,只是已经破破烂烂。

有的可能是被树枝勾破的,有的明显是被兵刃割破的。

手臂上已经有一些处理过的伤,包着白布,还渗着血,看着触目惊心。

“没事。”朱弦心不在焉地回答。

“没事?”商陆抬头看了过来,满脸心疼,“手臂上都是暗器的伤!暴殄天物啊!唐雄太不是人了!把这么个美人伤成这样!有的暗器还是有毒——”

“有毒?!”池棠吓得小脸煞白。

商陆见太子殿下冷冷瞥来,忙道:“不是什么厉害的毒,都解了,暗器也没伤到要害,没事没事!”

这时,黑衣女子突然看了朱弦一眼,冷冷道:“唐雄还算怜香惜玉,没有使上梨花针,否则你这美人可就死得不那么好看了!”

朱弦眸光一暗,没有说话。

池棠不喜欢黑衣女子说话的语气,皱眉道:“我师叔武功高强,才不怕什么梨花针!”

商陆笑道:“梨花针可不是一般的暗器,那是唐门十大暗器之一,针上要是再淬了剧毒,啧啧……”

突然又见太子殿下朝他看来,忙乖觉改口:“不过朱姑娘武功高强,一定能躲开!”

池棠这才松口气,一边打量朱弦,一边问道:“伤得多吗?伤口全处理过了?就手臂上这些吗?”

“当然不止!”商陆道,“我就处理了她手臂上的伤,其他地方不给我看——”

“其他地方能给你看吗?”池棠瞪了他一眼,转头招呼青衣,“快给师叔处理下伤口!”

朱弦蹙眉挣开她的手:“等会儿再说!”

“等什么?池长庭没那么快醒!至少还得要三四五六七八天吧?”商陆堵了朱弦一句,说罢又转向黑衣女子,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是吧,唐姑娘?”

唐姑娘?

池棠愣了愣,再次看向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神色淡淡点头:“毒虽然解了,正常也要睡足七天才醒,不过池尚书内力不俗,也许可以早几天醒。”

池棠打量了她两眼,问道:“你是谁?”

黑衣女子扯了扯嘴角,道:“我是你姨母。”

池棠呆住了。

“什么?小棠还有姨母?”商陆喊出了池棠的心声。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冷淡地看着池棠。

池棠眉心一皱,转身进屋去了。

这个从天而降的姨母不但没有让她觉得亲切,甚至隐隐能感受到一丝敌意。

爹爹从未说过她有姨母,她才不信别人乱说!

屋内床上,池长庭安然而卧。

池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区别,不由忐忑问道:“毒真的解了吗?”

“解了,”身后响起太子殿下的回答,“商陆和御医都诊过了,脉象正常,只是有些虚弱,多是进食不足的缘故。”

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确定,池棠也松了一口气。

想起差点回不来见爹爹,池棠不由心中一酸,在床边坐了下来,握住他的手,低声喃喃道:“爹爹,今天好危险,我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见你……”

李俨心疼地扶住她的肩。

这姑娘一定吓坏了。

池棠顾自絮絮叨叨:“爹爹,你醒来是不是会骂我?那你就赶紧醒来骂我吧!没有爹爹看着,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做傻事……可我还是有一点点觉得自己厉害,那曲《将军令》好像比上回弹得好多了,杜县令还击鼓应和……”

李俨蹙了蹙眉。

《将军令》?

击鼓应和?

杜壑?

“……这次多亏了朱师叔,爹爹醒来要好好谢谢师叔,她两天不到就把唐雄抓来了,为此伤得好重,身上伤口多得商大夫都看不下去了,希望不要留疤……我看她脸色也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受内伤,可她不肯去歇着,一定要守着你醒来——”

说到这里,池棠蓦地一愣,盯着爹爹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小声问李俨:“殿下,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我爹眼皮动了?”

李俨摇头。

他根本没看池长庭。

虽然没有找到共鸣,池棠还是紧张了起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眼睛,想了想,道:“朱师叔真的伤得很重,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处理过的伤口还在渗血……”格外仔细且夸张地描述了一遍朱师叔的伤势。

也不知是不是太夸张导致有点失真,池长庭毫无反应。

池棠叹了一声,幽幽道:“爹爹,你武功这么高,是可以早几天醒的,那你就早点醒吧?别让大家担心了,你看太子殿下都赶来救你了,你不得醒来招待殿下?你要是不招待,那就只能我招待了……殿下救了我们父女,我心里真是感动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李俨听得眉心一跳,突然觉得池长庭可以晚几天醒了。

却在这时——

“啊!爹爹!”池棠突然惊叫起来,“爹爹醒了!爹爹醒了!”欣喜若狂。

李俨吃了一惊,忙往床上看去。

果然见池长庭艰难地掀开眼皮,目光虚弱地掠过池棠,随后定在他身上,杀气陡现——

第470章 太子殿下身边的女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70章太子殿下身边的女人池长庭醒是醒了,但醒来后只来得及警告了太子殿下一眼,又昏厥过去了。

能醒就代表没事了。

一时间,里里外外喜气洋洋。

朱弦也终于听劝去休息了。

池棠更是容光焕发,就着爹爹醒来后该如何如何的问题一顿嘱咐。

李俨坐在一旁陪了她一会儿,李式来了。

“殿下,众将及治官求见!”

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回节度使府后就没有再出来,给出的指令就是让郭世子决战事,韦太守决内务,展遇与戚兰决府内事。

现在估计都决得差不多了。

不等太子殿下回应,太子妃便善解人意地说:“殿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说罢,继续拉着戚兰道:“爹爹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李俨默了片刻,起身离开。

池棠正说着话,不经意瞥了一眼离去的太子殿下,突然停了声音。

皱眉看着太子殿下出了门,突然指着外面问商陆:“那人到底是谁?”

商陆惊讶看她:“不是你姨母?”

池棠恼道:“我是问,她为什么跟着太子殿下!”

……

李俨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太子妃冷着脸,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谁惹她生气了?

李俨面色微沉,扫了一眼屋里的人。

屋里除了侍女,也就一个商陆。

商陆“呵呵”一笑,撇清道:“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招惹她!”

这边说着,那边太子妃就瞥了一眼过来。

暗示得这样明显,李俨还有什么不懂?

走到她身旁坐下,低声问道:“是不是又疼了?要不回去歇着?”

听说女孩子这几天都很容易生气,虽然之前没见她生气过,但不代表她就不会生气。

谁知他这么一哄,小姑娘神色更恼了。

“不要!”回答得甜脆响亮。

便是生气也这样可人。

李俨眸光一软,碍于周围都是人,不好拥她入怀,只能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问道:“阿棠怎么了?”

问的时候,顺便自省了一下。

他肯定不会做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难道有人趁他不在说他坏话了?

会是谁?

商陆应该是不敢的,戚兰肯定不会,展遇也不像多话的人。

难道——

李俨将目光投向了卧房。

“殿下忙完了?”池太子妃睨着他问道。

李俨看向她,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忙完了;突厥首领阵前中箭,生死不知,敌军已退兵五十里,至少今晚是不会再来犯——”

“中箭了?真的吗?”池棠兴奋得忘了生气,“让他朝我放箭!报应了吧!殿下你不知道,那个机弩射出的箭好可怕,青衣都差点没拦下,我的琵琶就是那时候掉的……”

李俨见她不自觉挨近自己,便不动声色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抬头朝外吩咐:“拿进来!”

池棠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外面。

门外一名侍卫听令进了屋,手里捧着一只残破不堪的——

琵琶!

“我的?”池棠愣愣看他。

李俨点头,抚了抚她的秀发,柔声道:“孤已经听说了,琵琶一曲将军令,可恨孤来得晚,未能一堵太子妃绝世风姿。”

池棠被他夸得脸都红了:“才不是……我明明弹了好几遍……”

李俨微微一笑,借着抚她鬓边发丝的动作,摸了摸她的脸。

她不自觉地将脸贴上他掌心蹭了蹭,眸光熠熠问道:“对了,突厥主帅是谁射死的?殿下一定要好好奖赏人家!这一箭可算为我报仇了!”

李俨眸光微动,含笑不语。

池棠眨了眨眼,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惊喜得难以自抑:“是殿下吗?真的是殿下啊!殿下太厉害了!”

虽然屋里还有外人,不适宜搂搂抱抱,但姑娘都扑进怀里了,李俨自然也不会往外推,便顺其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身子。

熟悉的甜香钻入鼻间,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从生气不理人到投怀送抱也就半刻钟都不到的时间,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商大夫不由感慨:“我怎么就遇不上这么好哄的姑娘?”

池棠顿时红透了脸,忙不迭推开太子殿下,正襟危坐,神色一冷,道:“殿下不介绍一下这位唐姑娘吗?”

说着,看了一眼黑衣女子。

女子也在看她,目光冷冷,带着几分挑剔。

池棠很不喜欢。

不知道刚才她和殿下说话时,这人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她。

商大夫说这女子是太子殿下带来的。

太子殿下出去的时候,她跟着出去,太子殿下回来,她也跟着回来。

她家太子殿下身边居然跟了个女人!

除了以前在吴县用过侍女,太子殿下身边什么时候跟过女人?!

还是这样一个明显不喜欢她的女人。

不但不喜欢,似乎还有些敌意。

太子殿下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给她脸色看?

李俨终于明白他家太子妃刚才在生什么气了。

他没有亲自介绍,而是朝黑衣女子颔首淡淡道:“还不拜见太子妃。”

女子抿了抿唇,下跪行礼:“蜀中唐家堡第十三代弟子唐菁,拜见太子妃!”

商陆原本低头暗笑,听到唐菁的名字,身子一僵,猝然抬头。

池棠也呆了一呆,忙问:“你是前任掌门的女儿?为什么说是我姨母?”

唐菁扯了扯嘴角,道:“唐菀——”

“唐氏钦封陈留郡夫人,乃太子妃之母。”李俨冷冷道。

唐菁沉默片刻,改口道:“唐夫人乃是家父流落在外的骨肉。”

池棠哑声许久,才喃喃出声:“不可能,我爹从来没说过啊……”

李俨斟了一盏茶送到她手边,道:“消息是从唐雄那里传出来,”

池棠怔怔接过茶盏,道:“唐雄先前要我独自去换解药……”

“是为掌门令!”唐菁冷笑道,“唐门的掌门令自家父遇刺后失踪了二十多年,唐门便二十多年没有掌门,今年年初,家祖母同十大长老议定,谁找回掌门令,谁就能继任掌门——”

“有人告诉唐雄,掌门令在唐夫人手里,他便与那人联手,杀池长庭,绑唐夫人之女,夺掌门令!”

池棠气炸了,直接把手里的茶盏砸了出去。

“什么掌门令!我们家才没这破东西!”

唐菁看着她,淡淡一笑:“对,你们没有——”

顶点

第471章 认亲 唐门的掌门令不在池棠手里,也不在池长庭手里。

“当年家父突然遇刺身亡,唐雄欲夺掌门位,害死了我叔父和堂弟,祖母为保住唐门嫡支,谎称掌门令遗失,将唐家堡事务托于十大长老,蛰伏以待!”

所以,唐门的掌门令根本没有丢失,一直在唐家堡好好待着!

“是谁说的掌门令在我家?”池棠咬牙切齿。

闹了半天,居然只是个谣言!

唐菁没有回答,而是请示地看了李俨一眼。

“是梁王。”李俨道。

池棠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在情理之中。

唐雄原本同姚无忌有勾结,姚无忌死后,应该是经苏瑾的关系投入了梁王门下。

“唐雄请梁王帮忙查掌门令下落,梁王查到唐夫人的身世,因此怀疑掌门令在你父女手中。”唐菁道。

池棠觉得这些人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他查了?说不定他就是想要骗唐雄来对付我们父女,故意说我娘跟唐门有关呢?”

唐菁皱眉道:“你娘不是孤女吗?年纪也对得上——”

池棠不以为然:“你们家认亲只要年纪对得上就行吗?”

唐菁噎了一下,垂眸掩去厌恶之色,淡淡道:“那就等池尚书醒了再说。”

燕绮贱人的后人,若不是东宫的关系,她也不想认。

这时,边上有人嘲讽地笑了一声,道:“你们不会是以为唐夫人是燕绮的女儿吧?”

说话的是商陆。

唐菁皱眉看着商陆:“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商陆哈哈大笑:“燕绮确实有个女儿,和唐夫人差不多年纪,但是不姓唐,姓燕,小名唤作阿宝!”

“那个孩子呢?”唐菁追问道。

“死了,”商陆笑容转冷,“十岁的时候,一场急病,没有救过来,怪我当时医术不精,眼睁睁看着她咽了气。”

“你道她为什么要杀唐伯征?因为阿宝死了!”

“阿宝死了,唐伯征凭什么还活着?”

唐菁面色铁青:“疯子!”

这故事太凄惨了,池棠听得浑身发冷,说不出的难受,下意识往太子殿下身边蹭过去取暖。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嗤笑一声,懒洋洋道:“别人是疯,你是蠢,随便几句话就赶着来认亲了!”

声音是从卧房内传出来的。

池棠愣了愣,旋即大喜跳下坐榻:“爹爹——”

池长庭又醒了。

说好要七天才醒的,第三天就醒了。

第一次醒来没撑多久,才过一个时辰又醒了。

这样的拼劲简直令人肃然起敬。

池长庭醒来还是躺在床上,可能醒了有一会儿了,将外面的谈话听得不少,一见池棠进来就悠悠嘱咐道:“你如今是太子妃了,少不得有人要跟你攀亲,警醒些,别被人骗了。”

门外的唐菁原本就被商陆气得没缓过来,又连被他骂了两句,脸色更难看了。

池棠却是连连点头,乖巧应道:“爹爹没说过的亲戚,我一个都不会认!”

池长庭刚醒,照例是商陆先上前替他查看状况。

他便躺着打量女儿。

池棠被他目光一扫,突然觉得不对,赶紧将双手往身后藏。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手怎么了?”池长庭厉声问道。

池棠期期艾艾道:“就是不小心割伤了……不严重,不信——你问商大夫!”

正在把脉的商陆“呵呵”一笑:“你说不严重就不严重咯!”收回诊脉的手,语气凉凉道,“不严重,你们父女俩都不严重!”

池棠一听就急了:“爹爹不是毒已经解了吗?怎么又不好了?”

商陆冷笑道:“他这么急着醒来,身子自然还没恢复,有什么奇怪的?”

池棠扶着床沿蹲下,皱眉道:“爹爹啊,你——”

“太子殿下来了,我能不起来招待吗?”池长庭睨着她道。

池棠脸一红,讷讷道:“我开玩笑呢……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听到……”也是没想到,爹爹会反应这么剧烈。

池长庭“呵”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指,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池棠吞吞吐吐道:“嗯……就是弹琵琶不小心割伤了……”

“弹琵琶割伤?”池长庭蹙眉问道。

这一段他没听到。

当众提这一段,池棠有点不好意思,便左右看看,道:“你们出去忙吧,我跟爹爹说说话!”

商陆嘱咐了一句:“别说太久,吃了晚饭早点休息。”就先出去了。

李俨“嗯”了一声,也走了。

池棠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唐菁跟在他身后离开,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池长庭看在眼里,蹙眉问道:“那女人是太子带来的?”

池棠恹恹地点了点头。

池长庭冷笑道:“即便那女人说的是真的,可燕绮杀了唐伯征,那女人对你也没什么好心思,太子把这么个玩意儿带过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肯定有理由的!”池棠分辩道。

池长庭冷笑两声,道:“你说我敢不醒来吗?”

“爹爹啊——”池棠娇娇地唤了一声,将脸贴上他的手背,蹭了蹭,叹道,“爹爹没事太好了……”

池长庭也叹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难为你了……”

头顶熟悉的压力令她一下子湿了眼眶,就这么趴着,低声絮絮:“我也没什么难为的,里里外外都有人帮着……”

“朱师叔和暗卫去贺兰山捉拿唐雄……何叔叔去武威求援……突厥大军……杜县令……”

“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来了!”说到这里,池棠忍不住兴奋起来,“殿下一箭射杀了突厥首领!千军万马之中,直取敌方主帅性命!”

“这有什么?”池长庭酸溜溜道,“我要不是在这儿躺着,我也能一箭射杀突厥首领!”

池棠“嘿嘿”一笑,附和道:“那是自然!他们就是知道爹爹太厉害了,所以只敢跟爹爹玩阴招!”

池长庭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指,道:“你上了城墙,已经足够鼓舞士气了,还弹什么琵琶?打仗的时候那么吵,谁听得清你的琵琶?平白弄伤了手指!”

池棠好声哄道:“那我下次就抱个琵琶做做样子不弹?”

“哪还有下次!”池长庭瞪了她一眼。

池棠嘻嘻一笑,忽又叹道:“我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朱师叔才伤得厉害——”

“哦?”池长庭抬眸望向门口。

第472章 装模作样 池棠一时没有留意到父亲的目光,顾自继续说道:“真的,朱师叔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伤,衣衫都割得破破烂烂的,真的太惨了……这次多亏了朱师叔抓到唐雄拿了解药,才解了爹爹的毒——”

“咳咳咳……”门口传来一阵干咳。

池棠回头一看,朱弦正抱臂靠在门边。

衣衫已经换过了,不过穿得不怎么整齐,外衫随意一搭,头发也披散着没有挽起,好似急着出门没来得及梳妆,不过也美得要死。

只是美人的神色仍旧是一派冷傲淡漠,和平时一样装模作样。

“解药不是我带回来的。”朱美人冷冷淡淡道。

池棠惊讶道:“唐雄不是师叔抓到的?”

“唐雄是我抓到的,解药不是我给的,”朱弦道,“我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带着那个女人给你爹解毒了。”

池棠顿时皱眉:“竟然抢师叔的功劳!”

池长庭笑了一声,道:“没有功劳,不是还有苦劳?”

朱弦嗤了一声,一脸不屑。

池棠嘻嘻笑着,恰见侍女提着食盒进来,便热情招呼道:“朱师叔,爹爹还很虚弱,你来伺候爹爹进膳吧?”

朱弦别开脸,冷哼道:“我可不会伺候人!”

池棠想想也是:“那还是我来吧!”

池长庭瞥了她一眼,道:“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池棠笑眯眯地去扶他坐起身。

还没用力,就被人往后一拉。

“受伤了逞什么能?”朱弦睨了她一眼,轻轻松松将池长庭搀扶起来。

池棠从她身后绕到左边,口中嘟囔道:“师叔也受伤了……”

“我又没伤到手!”朱弦不以为意。

“可是青衣说师叔受了内伤。”小姑娘很是担忧

朱弦被池长庭似笑非笑看着,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行走江湖,哪有不受伤的?唐雄那么烂的身手,怎么伤得了我?不过一点轻伤罢了!”

“他身手那么烂,师叔怎么会受伤的?”池棠好奇地问。

朱弦恼羞成怒:“他擅长阵法机关!不知道在山里布了多少陷阱,要不是——”突然一滞,声音低了下来,“要不是这样,怎么会找这么久……”

池棠怔怔看着她,直觉有什么不对,又不知从何问起。

因此侍女盛好粥端过来时,她就没来得及反应,被朱弦抢走了。

“你也去吃饭吧,这里你师叔来就好了。”池长庭道。

池棠有点不放心:“师叔不会伺候人——”

“她那是谦虚。”池长庭道。

池棠虽然不觉得朱师叔是个谦虚的人,但爹爹都这么说了,她也就点头了。

临走又嘱咐道:“商大夫让爹爹吃完饭就歇下,我等会儿就不进来打搅了,你们两个也别说太久的话,来日方长哦……”

朱弦再次恼羞成怒:“啰嗦!”

池棠“嘿嘿”一笑,出去了。

朱弦余怒未歇,舀起一匙粥直冲冲往池长庭嘴边送。

池长庭垂眸看了一眼,没有吃,又抬眸看她,问道:“要不是什么?”

朱弦一愣,沉默了一会儿,道:“池长庭,我的猫儿没了……”

“唐雄在山里布了迷阵,要不是猫儿带路,我可能到现在还转不出去……猫儿身手敏捷,被他误认为人,一筒梨花针,全都使了出来……要不是它,梨花针可能就落在我身上了……”

正说得伤心,忽然被他握住了手。

他从她手里拿下汤匙放回碗里,一手拿过碗,一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抹去脸上的泪。

朱弦怔怔看着他,突然大怒:“你不是自己能动!装什么残废要人伺候!”

池长庭一边舀着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女儿要孝顺我,为什么拒绝?”

“你女儿都受伤了,你还好意思让她伺候?”朱弦愤愤道。

“不好意思,所以不是换成你了?”池长庭道。

朱弦哼了一声,道:“那你怎么不继续装下去?”

面上不悦,心里却是一甜。

这厮起初一定是故意想使唤她,后来看她难过就装不下去了——

“再装我怕会被你烫死,”池长庭舀起一匙粥,叹道,“这么滚烫的粥,吹也不吹就往我嘴里送……”

朱弦涨红了脸,恨得咬牙,可看看他略嫌苍白的面容,又不舍得动手。

池长庭吃了一口,抬眸看了看她,忽然捉住她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

朱弦一下子就气不起来了,轻哼道:“你知道就好!”

“伤到了哪里?”他低声问。

朱弦红了红脸,道:“也没哪里……你快吃饭!”

他松了手,舀起粥,低声笑道:“我竟不知,原来师妹待我如此情深——”

“闭嘴!”朱弦再次涨红了脸,“我不过是、不过是……”

他含笑抬头,素衣墨发衬得眉目隽雅。

“不过是还没睡够你罢了……”

……

池棠自是不知她爹跟她师叔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她离开爹爹的房间后,去了魏少游屋里探望。

魏少游是和池长庭一起中的毒,为了方便一起照顾,就安置在了隔壁厢房,由画屏和夏辉轮流照顾。

同样是今天服下的解药,但魏少游没有像池长庭一样如有神助地醒了,还是正常昏睡着。

从魏少游房里出来,恰见太子殿下从外走来。

目光相撞,他脚步微微一顿,身姿如劲松修竹,眸光似雪月白露,教人百看不厌。

池棠盯着他看时,他又向前走了几步,道:“孤还没用膳。”

池棠眨了眨眼,睨着他道:“殿下没用膳,怎知我也没用?”

他微微一笑,道:“孤让人守着太子妃出来,免得错过与太子妃一同用膳。”

池棠转念一想,又问:“殿下今日刚到回乐,没有人设宴为殿下接风?”

“战事未了,不宜大宴?”李俨牵起她的手,低声道,“便由太子妃设小宴为孤接风,如何?”

池棠还惦记着刚才的不快,原想拒绝一下,但看看周围那么多人,拒绝了难免让太子殿下没面子,便不知所谓地嘟囔两声,由着他牵着手朝外走去。

直到出了院子,又走了两步,感觉周围人少了,才装模作样左右瞄了两眼,假惺惺问道:“怎么没看到唐姑娘?”

第473章 吃醋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73章吃醋她一提唐菁,李俨便想起她方才的醋意。

回头一看,果然见太子妃目光闪烁,一脸装过头的若无其事。

李俨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孤让李式带她下去安置了。”

池棠“哦”了一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酸了一句:“殿下照顾得挺周到的。”

话音刚落,太子殿下突然转身,池棠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怀里。

“唐菁通过闻礼找上孤,告知唐雄勾结梁王,要对你们父女不利,孤带上她,是为防唐雄对你们下毒。”他环着她的腰肢,低声解释道。

这样亲密的姿势,这样温柔的语气,池棠整个人都软了。

低下头抵在他胸前,声音也软得一塌糊涂:“可是……都已经到了,殿下还带着她……”

李俨抚了抚她发顶,低声道:“池公身子尚未康复,你府里总不如平时严谨,那唐菁是擅毒的,孤不放心留她与你相处。”

话到这里,池棠一点也酸不起来了。

抬起头,满脸羞愧:“殿下,我错了……”

李俨微微一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柔声道:“阿棠没错,是孤没有事先解释清楚,”顿了顿,“阿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孤很喜欢。”

话是好话,但池棠还是忍不住鄙视了一下:“是不是我怎样殿下都喜欢?”

他唇边笑痕一深:“阿棠知我。”

池棠脸上一热,咬了咬唇,揪住他的前襟,轻轻往下拉了一下。

女孩儿小脸微仰,杏眸流波,盈盈若春水。

这样动人的暗示,如何能拒绝?

李俨眸光一暗,捧起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随后一路寻觅而下,正要吻上她的唇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道异样的目光。

周围不是没有人,但这种时候都自觉低下了头。

却有一个人正目不转睛盯着这边。

李俨抬头望去,看到了武威王世子郭雍。

郭雍被抓了个正着,也不慌张,反倒冲他笑了笑,依旧抱着佩刀靠在树上,懒洋洋地望着这边。

李俨不由蹙眉。

莫非“倾心相护”是真的?

正想着,面前闭眼等待的女孩儿似乎不耐烦了,蹙起眉,睁了一只眼偷看他。

李俨忍不住笑了笑,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

他一点也不想拿他们的亲热去刺激谁。

太子妃动情时的可爱,凭什么要被别人看了去?

只不过这样的蜻蜓点水似乎让太子妃不太满意,她睁开眼,小嘴撅了起来。

李俨附耳低声笑道:“有人看着,我们进屋再……”

池棠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侍从侍女,不由大羞,拉起他的手埋头往宴厅跑去……

……

爹爹安然醒来,太子殿下又陪在身边。

池棠再没什么可以操心的了。

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开窗看那飘落的枯叶,都觉得似三春彩蝶般朝气蓬勃。

庭前洒扫的侍女们也一扫前两日的沉闷,衣衫斑斓,笑语娇俏,看得人心情大好。

池棠笑眯眯坐在窗前由侍女们伺候洗漱时,看到媚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媚娘一向爱惜容貌,每日妆容精致,衣饰配色都十分讲究。

不过这几天府里人心惶惶,媚娘也就没了梳妆的心思。

可今天人人都换上了鲜亮的衣衫,媚娘却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的灰白旧衫子。

池棠一见那衫子就心里一个“咯噔”。

没等她多想,媚娘已经进了屋来,看着她,柳眉轻笼愁烟,欲言又止。

“何叔叔去送信路上一定辛苦了,可能送到之后休息两天再回。”池棠安慰着彼此。

媚娘却不吃她的安慰:“郭世子昨天就到了,他就算休息一天,今天也该回来了吧?可我怎么想,都觉得他不像是会留下休息的人。”

池棠也觉得不像。

被媚娘这么一说,池棠顿时不安起来,立即让人去请郭凉。

然而郭凉却不在府里。

“郭世子在吗?去请郭世子!”池棠道。

郭雍倒是在的。

池棠匆匆进了前厅,郭雍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正要问话,一抬头,看到郭雍的模样,却愣了一愣,磕磕巴巴道:“郭世子,我、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郭雍看起来就好像十天半个月没睡过似的,面色青白,眼皮耷拉,没精打采极了。

和平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大相径庭。

郭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笑道:“可不是吗?我为了驰援回乐,一路上马不停蹄,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准备好好睡一觉了,还得被太子妃召见,为人臣子,我容易吗?”

池棠被他说得满心内疚,讷讷道:“你辛苦了——”忽又郑重一拜。

郭雍急忙避开,皱眉道:“太子妃这是干什么?”

池棠严肃地说:“郭世子这份恩情,我一定会铭记于心!”

郭雍嗤笑了一声,道:“铭记于心干什么?先把我折损的战马赔一赔!”

池棠满口应下:“你给个数目,直接交给太子殿下,殿下会给你补上的!”

郭雍噎了一下,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失笑摇头,问道:“太子妃召见微臣有何指教?”

提起这个,池棠脸色就忐忑了起来:“去姑臧报信的信使还没回来,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郭雍回答得很干脆,“城门守将直接送了你的手书进来,我看到手书就和阿凉一起点兵出发了,兵贵神速,其余的都没空过问——欸,你怎么了?”

郭雍抬脚欲上前,又收了回来,只皱眉看着她,神色焦灼。

池棠扶着桌角,身形摇摇欲坠,声音都哑了:“何叔叔走的时候,特意问我要了手书,说、说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也许有人能拿着手书把求救的消息继续送到……”

话未说完,眼泪便掉了下来。

郭雍收到的是别人转达的手书,他连何叔叔的面都没见到。

难道竟是一语成谶?

郭雍看到她落泪,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自觉上前道:“你别哭啊,这——”

“太子殿下到!”

一声高喊打断了他的话。

他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朝外。

紫衫玉带的太子殿下正大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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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池棠的新目标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74章池棠的新目标李俨还没进门,就看到了屋里的太子妃。

小脸似水洗过的白净,眼睛红红的,活像一只小白兔。

郭雍则站在她身前五步远处,转回半身看他,神色似笑非笑,颇显不驯。

李俨尚未细想,便蹙起了眉。

实在是这情形,太像有人欺负了他家小白兔后还跟他挑衅。

不过小白兔很快说出了真相:“殿下,何叔叔去了武威报信,还没回来。”言辞之间,颇多忧惧。

李俨转向郭雍问道:“信使何时到姑臧?”

郭雍拜答:“八月十六,酉时。”

李俨听得心中一惊。

回乐到姑臧快马至少一日半,中间还得换一次马。

何必自然是骑了快马出去的,但是不到一日就到了,想必是没有换马,后半程全凭过人的轻功脚力。

这次他和郭雍快马驰援,都折损了不少战马。

马尚且如此,人呢?

李俨立即唤来李式吩咐道:“即刻令人快马至姑臧县,问何必下落!”又转回安抚池棠,“何必知道情况紧急,必然竭尽全力,伤身是难免的,许是一时走不动,需要养几天再回来。”

池棠也不敢多想,便点点头,先抱住这个可能了。

抹了抹眼泪,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李俨看了郭雍一眼。

郭雍乖觉地行礼告退,临走却又看了池棠一眼,笑道:“太子妃别忘了刚才答应我的事!”

说罢,施施然扬长而去。

李俨不由蹙眉:“你答应他什么了?”

池棠也正想呢!

苦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他折损了好多战马,让我赔他,”又嘀咕道,“我不是说了让他去找殿下要……”

李俨眉心一松,道:“不必理他!”

说罢,从袖中取出两封信件递给她。

池棠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她的字迹。

确切地说,是她模仿爹爹的字迹。

那天惊闻突厥破白池关,她模仿爹爹的字迹发出两道军令,调丰安、定远两军救援。

这两道军令怎么在太子殿下手里?

“孤问丰安、定远两军主将要了回来,之后让池公补两道给他们,”李俨道,“调兵令是池公昏迷前写下的,你从未写过!”

池棠握着两道军令,讷讷道:“我当时也是没办法,我怕他们不听我的,才假冒爹爹的名义……”

“孤知道,”李俨握住她的手,将军令缓缓抽出,“阿棠做得很好,当时的情况,不会有人比阿棠做得更好,是孤来晚了,只来得及为你善后。”

他将军令仍旧放回自己袖中。

“现在这样处理一下,只是为免过后有人拿这件事作为你的把柄,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又道,“孤已向陇右、关内、山南诸道发令,日后各地兵马需认太子妃调令。”

池棠愣了愣,问道:“我调他们干什么?”

李俨搂她进怀,低声道:“待池公病愈,孤与池公将一同北征平叛!你在回乐等我们!”

她听了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看得李俨有些不安。

毕竟刚经历过这样的事,小姑娘心里难免留下阴影。

要不将她送到姑臧去?

正要询问她的意见,她突然揪住他的衣角,眼波盈盈,满脸心疼:“殿下太辛苦了!”

昨天还没听他提这些事,应该都是一早起来办的。

忽然想起郭雍的憔悴,忍不住抬头打量起太子殿下来。

太子殿下乍一看还好,但细看之下,眼里也布着血丝,想必还没休息足。

也是,郭雍从姑臧过来,急行军不足一日夜就累成这样,太子殿下从京城赶来,还不知路上多久没合眼了,来了之后就是一堆事,马上还要准备出征。

太子殿下太可怜了!

池棠心疼得不行,忙拉着他坐下,殷勤小意奉茶,问道:“殿下今天什么时辰起的?”

李俨接过茶盏,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答道:“卯时正。”

“这么早!”池棠更心疼了。

她比太子殿下晚了一个半时辰起来都觉得没睡足!

“孤平日也是这个时辰起的。”

“可殿下这些天那么辛苦,今天不能多睡一会儿吗?多睡半个时辰也好!”池棠围着他打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俨微微一笑,将她拉到身前,低声安抚道:“昨晚饮了阿棠敬的酒,孤早早就睡下了,睡得甚是安稳。”

池棠睨了他一眼:“殿下昨晚只饮了一盏酒。”

他捏了捏她的手,道:“想到和阿棠在一块儿,便觉心里安定踏实,自是好眠。”

池棠听得心中一软,低声道:“我也是……殿下来了,我就睡得特别好——”突然反握住他的手,“就算这样,午睡还是要睡的!”

李俨含笑点头:“好,听太子妃的。”

……

池棠有了一个新目标,她要好好给爹爹和太子殿下养身体!

午膳过后,先去了父亲房里,亲眼盯着他躺下闭眼后,又往前衙寻去。

太子殿下目前暂住前衙。

原本太子驾到,理应腾出正院让太子入住。

但池长庭病着,李俨就没让他挪动。

可是太子之尊,不可能住偏院,太子殿下又拒绝住到别处去,就在前衙收拾收拾住下了。

池棠是来督促太子殿下午睡的。

眼下对她来说,最最要紧的就是调养好爹爹和太子殿下的身体。

但是她找过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在议事厅议事。

“都谁在里面?”池棠随便逮了一名侍卫问道。

“姑臧县主、李副率和杜县令。”侍卫答道。

池棠有些意外。

怎么是这三人?

河西援军应以郭雍为首,怎么单独召见郭凉?李式只负责护卫,杜壑倒是管事的,可他跟郭凉、李式放一块而能有什么事?

想不通。

池棠有心想催促太子殿下休息,但里面在商议正事,她也不好进去打搅,只能留下话,自己到太子殿下起居的屋里等着——

郭凉等人退下后,侍卫便将太子妃的话报了进来。

太子殿下脸上的冷肃顿时一散,温和地“嗯”了一声,便背着手走了出去。

到了后面一看,却见正屋门半掩,青衣给了他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

他点了点头,放轻脚步,从门缝之间侧身进入。

正屋内光线昏昏,坐榻上的小几被搬到了一旁。

女孩儿半蜷着身子侧卧,睡颜甜谧。

他走到她身前,单膝而跪,拾起她迤逦垂地的裙角,俯身凝视片刻,低下头,轻吻她的脸……

第475章 夜袭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75章夜袭池棠醒来时,眼前昏昏暗暗。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放下手,赫然看到自己身边坐起了一个人!

“青衣!”池棠失声喊道,身子反射性后退。

才一退,身后就撞上了木质靠背。

“阿棠?”熟悉的声音瞬间安抚了她的慌张。

与此同时,青衣破门而入,带来斜阳暖晖,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也将眼前人的模样照得清晰分明。

墨发披散,镀着金红的阳光,锦被滑至腰间,身上还穿着墨紫的衫袍,是和衣而眠。

“殿下?”池棠眨了眨眼,惊愕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怎么和她睡一起?

池棠顿时红透了脸,忙不迭拉起被子遮住身子。

这一拉,发现自己也是和衣而眠,才松了一口气,放下被子。

“孤回来时,看你已经睡着,就没让人惊动你。”李俨解释道。

池棠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周围。

她果然没被惊动,就睡在正屋的坐榻上。

太子殿下也不是和她睡一起,而是搬了一张躺椅放在她边上。

也算是相对而眠了。

想到这里,池棠又红了脸,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刚站起身,目光微垂,恰好将她偷偷摸摸的样子看在眼里,眸光一动,弯下腰,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册书已下,你已经是太子妃了,”拉起她的手在唇边一吻,“阿棠已经是孤的妻了。”

其实就算同榻而眠也不是不可以吧……

李俨眸光闪烁,蠢蠢欲动。

池太子妃还是很害羞,红着脸嗫嚅道:“总是……还没大婚……”

忽然眸光闪了闪,仰着红扑扑的脸看他,娇娇问道:“太子妃册书是不是同民间的婚书一样?”

她听说过,两家结姻是有一份婚书的,婚书还要有衙门加印才算数。

李俨想了想,摇头道:“孤记得民间的婚书有通婚书和答婚书两份,我们却只有一份。”

池棠惊讶道:“殿下怎么这都知道?”

“孤看过律典,”他在她身旁坐下,将她身子扳过去背对着他,“在民间,男方求娶用通婚书,女方应嫁,则有答婚书,比这一份册书有趣多了。”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开她睡得凌乱的发髻。

“我觉得册书也挺好的!”池棠道。

“好在哪里?”

池棠低下头,有些害羞:“只要是让我嫁给殿下的,就很好。”

他动作一滞,忽然从背后搂住了她,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孤就是可惜,阿棠有册书,孤却什么都没有。”

池棠“噗嗤”笑道:“殿下真幼稚!”

他低笑出声,将她搂得更紧了……

……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就有人求见了。

李俨只好丢下拆了一半的发髻,先进里屋更衣。

池棠心念一转,挥退侍女,跑到房门口,小声问道:“殿下,你是不是这两天还想跟突厥兵一战?”

屏风映出太子殿下披衣的动作一滞,随后语声惊讶响起:“你怎么知道?”

池棠有点得意:“殿下昨天还没那么忙,今天就一直在召见各种人,一定是有什么动作,北征又不急在这一天两天,我就猜这一天两天一定有别的事要安排!”

李俨从屏风后转出,手里还拿着玉带未系,眸光含笑地看着她:“阿棠真是冰雪聪明。”

池棠被夸得有些飘,得意洋洋道:“殿下是不是要用姑臧女军去打?”

李俨将玉带塞到她手里,问道:“何出此言?”

池棠一边为他围带,一边自信地说:“我先前来找殿下的时候,殿下正在召见郭县主、李副率和杜县令,召见李副率是为府内守卫,召见杜县令是为城内安排,召见郭县主,就是要用姑臧军,是不是?”

李俨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不是。”

池棠一下呆住了。

“不是?”她有点着急,“怎么会不是呢?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同时召见他们三人?”

李俨神色一淡,道:“孤曾命他们三人护卫你,然孤到回乐时,你身边不足五十人。”

池棠愣了愣,忙道:“这不能怪他们,都是情有可原的,郭县主是我亲自点头让她回去过个中秋,杜县令忙着守城,东宫内卫也被我派去守城了,李副率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这不能算失职啊!”

李俨将玉带扶扶正,牵着她的手往外走,道:“情有可原之处,孤心里有数,放心吧!”

他都这么说了,池棠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柔顺地任他拉回榻上坐下。

“孤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来不及回来陪你用膳——”

“我答应了爹爹一起晚膳的,殿下自己别耽误了晚膳就好。”池棠道。

李俨点点头,俯身摸着她的头,低声道:“今晚夜袭突厥营地,孤在城门督战,若有惊动,不必害怕——”

……

事实上,突袭突厥营地,惊动的是突厥人。

这一夜,回乐城内安详得很。

不过池棠也没睡着,一直等到暗卫探到突袭成功的消息归来,才心满意足睡去。

不知是不是这次夜袭让突厥人受创不轻的缘故,天还没亮,突厥大军就拔营撤兵了。

我方大军还没到,就打得敌方落荒而逃。

这无疑是大胜!

池棠简直高兴坏了,特意找了负责夜袭的玄甲军将领,打听到整个夜袭计划的细节,跑到爹爹病榻前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池长庭听了却不以为然:“急这一时干什么?等大军到了直接包抄不好吗?现在还被人逃了!”

这个问题池棠还真没想过,一下子被驳倒了。

可她还是深信太子殿下的英明神武:“殿下这么决策总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池长庭不屑地睨了她一眼。

李俨这厮太阴险了!

趁他病着,就疯狂在阿棠面前出风头。

估计等他养好了身子,女儿眼里就再也没有他了!

池棠哪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苦苦想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去问殿下!”说完就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哎!你给我回来!”气得池长庭连装虚弱都忘了,直接跳下床去追。

刚追了两步,忙又回床上躺下。

池棠走到门口就回来了。

因为太子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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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通风报信的人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76章通风报信的人“……殿下为什么没有等大军到了再……呢?”池棠说问就问。

李俨听罢,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脸不善的池长庭,答道:“此番叛乱的突厥人主要是阿史那部落和阿史德部落,表面上是以阿史那为可汗,但号召起五州七府的却是阿史德;一直以来领兵作战的都是阿史那,这次阿史那中箭而亡,底下副将不能自专,已经打算撤军回去投奔阿史德……没有等大军,是因为等不到大军!”

池长庭不由惊讶:“殿下对突厥人的情况知之甚详啊?”

突厥大军可能撤军这件事,池长庭也能推测得出来,但是反叛部落之间的猫腻他就没李俨知道得这么详细。

李俨朝旁扫了一眼。

池长庭蹙眉令展遇带人退下。

池棠左右看看,不太确定:“那我……”

“留下无妨。”李俨朝她点了点头。

她便高高兴兴搬了张凳子给李俨坐,自己坐到床尾洗耳恭听。

李俨坐下后,开口第一句却是问道:“你们可还记得王黎?”

父女俩都愣了一愣。

还是池棠先想起来了:“哦!是那个暗恋衫衫的人!”

顿时惹来池长庭和李俨的惊讶目光。

他们倒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

池棠兴致勃勃道:“上次梁王要娶衫衫,不是他特意跑过来通风报信吗?他一定是不想衫衫嫁给别人……”

池长庭与李俨均听得一笑。

“……这次也是他通风报信吗?”池棠最后问道。

李俨点头:“自上回后,孤一直有留意他,梁王通敌、突厥大军密谋围攻回乐的事是他通过太原的探子传回来的,也是因为他,孤才能及时来援!”

池棠意外:“不是因为唐菁?”

李俨道:“唐菁只知唐雄欲对你们父女不利,并不知大军动向,恰好王黎来信。”

王黎只知突厥密谋围攻,而不知如何谋;唐菁只知如何谋,却不知谋后动作。

也是碰巧,两人的消息同一天到,否则不能这样周全。

“王黎不齿梁王通敌,陆续送来许多情报,对我们北征十分有利!”

“孤出京之前,已经下了三道调兵令,调河西、陇右、京兆驻军共三十万;”

“京兆驻军及河西军明日即到,陇右军及萧琢所运军资八月二十五之前到,而今秋新粮九月之前能送到——”

“因此孤初定九月初一,大军北征!”

说到这里,李俨打量了一眼卧病在床的池长庭,问道:“不知池公何时能起来商议北征行军路线?”

池长庭轻咳两声,看了女儿一眼,含糊道:“明天吧……”

……

第二天,池长庭果然起来了,而且起得很早。

自己起得早不说,还把池棠和朱弦也喊起来了。

“这才卯时啊!”池棠愤怒了。

回乐入冬早,卯时根本连天都没亮!

侍女将院门外展遇的话传了进来:“主公吩咐两位卯时二刻到大门口。”

这么赶?

池棠虽然诸多抱怨,还是赶紧起来了。

正抓紧时间吃早饭时,才见朱弦黑着一张脸从房里出来,直接拿着冰冷的井水往脸上泼,泼到脸上冷若冰霜,才随随便便把青丝一绑,冲池棠道:“好了!走吧!”

池棠关心道:“师叔不吃点东西?”

朱弦气冲冲道:“气都气饱了!”

池棠也生气。

都不提前说一声,一大早就把人喊起来!

两人踏着重重的步子到了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各自气都消了一半。

大门外,仆从静候,车马俱备。

阶前,有两人相对而立,似乎在说些什么。

一个似笑非笑,容色灼灼有光;一个淡然清冷,风姿皎皎出尘。

恍如珠联璧合。

池长庭见她们两人出来,便丢下李俨使了个眼色:“上车吧!”

池棠一面走出,一面嘟囔问道:“要去哪儿?怎么昨天不说?”

池长庭简单地回答:“出城!”

池棠见他不说,只当不方便说,也不再追问,又看了李俨一眼,忍不住冲他弯了弯眸子,娇娇道:“殿下也一起去吗?”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好!”

池棠一愣。

什么好?

太子殿下已经转头吩咐人牵马出来了。

池棠看得回不过神来。

所以太子殿下原本没有要一起去吗?

“呃……殿下——”

“今日无事,便陪太子妃一道出城吧!”太子殿下神色淡淡道。

池棠看看太子殿下,又看看一脸嘲讽的爹爹。

不是……那个……你们俩今天不是要紧商议北征行军路线吗?

……

不管池棠怎么想不通,车马都抓紧启程了。

池长庭虽然没给她们留多少吃早饭的时间,却让人在马车上放了一个大食盒。

池棠打开翻了翻,嚷道:“师叔,爹爹特意给你准备了牛乳燕窝粥欸!”

朱弦偷偷瞄了一眼,轻哼一声,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口中却道:“不是给你准备的吗?”

“不是啊!”池棠小心翼翼将燕窝粥端出来,“我才不喜欢吃燕窝!”

朱弦忙将粥碗接过来,道:“燕窝养颜,你年纪小,以后就知道燕窝的好处了!”

池棠皱了皱鼻子,摇头道:“以后我也不吃,养颜的东西又不止这一种,我吃雪莲不行吗?”

朱弦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有钱!”

池棠“嘿嘿”一笑。

朱弦吃着东西没法说话,池棠便掀起帘子往外看。

正好听到爹爹的说话声:“殿下身份尊贵,岂能行于车右,还是走前面去吧!”

太子殿下没有答话,而是转头看向她,问道:“怎么?”

“我们这是去哪儿?”池棠趴在车窗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从前她打开车窗,只会看到爹爹一个人。

今天却有两个,将她的视线挤得满满的,心里也挤得满满的。

关于早起的那点怨气早就没了。

李俨是临时得知消息强行加入的,也不知道去哪儿,便转头看池长庭。

池长庭还要卖关子:“去了就知道了!”

池棠见他面色不虞,想了想,弯眸道:“爹爹今天格外英姿飒爽呢!”

身后朱弦嗤了一声。

池棠又加上一句:“朱师叔也这么说!”

池长庭原想再板板脸装装样子,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车马出城后,约行了一个半时辰。

池棠渐渐认出了他们要去的方向。

然而下车时,却猝不及防地愣住。

“爹爹,这是……”池棠有点不安。

李俨也面露意外。

朱弦更是愣在了原地,眸中波光颤动,似悲似喜。

面前不远处,一株枣树下,鼓起一个土包,好似谁的葬身之地。

“你见过的那只猞猁,”池长庭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是它找到了唐雄,破了迷阵,令暗卫安然下山——”

“也是它救了你师叔……”

第477章 大军到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77章大军到朱弦缓步走到猞猁坟前,不由红了眼眶。

然而她的悲伤刚刚涌出,就被惊吓了回去。

只见身旁的池小姑娘还没站定就开始掉眼泪,越哭越伤心,没两下就哭得喘不过气来。

“你哭什么啊?”池长庭也看不懂了。

他家姑娘虽然心软,可也没多愁善感到这个程度吧?

“我、我心里难过……”池棠抽抽噎噎拉着朱弦的袖子擦眼泪。

“你偷偷玩过我的猫儿?”朱弦问道。

这伤心的程度,她都自愧不如。

池棠摇头:“没、没有……吓人……”

吓人还哭成这样?

朱弦啼笑皆非,故意道:“这么心疼猫儿,给它整点祭品吧!它生前最爱吃兔子,我看你的黑子养得挺肥——”

“不要!”池棠叫了起来,双眸瞪得浑圆。

池长庭蹙眉看了朱弦一眼:“不要吓唬孩子。”

朱弦红了红脸,抬袖往池棠脸上一顿抹:“行了行了,别哭了,你又跟它不熟,哭那么伤心干什么,人家猫儿也不领情!”

池棠拉下她的袖子,红着眼睛道:“我不是……我是想起那天突厥攻城,好多人……”

好多人就倒在她眼前。

最近的一个距离她只有五步远,血朝她的脸喷溅而出,被青衣用身体拦下。

她认得那个人,是东宫内卫的一员。

她跟他打过招呼,听过他笑眯眯地喊她“太子妃”。

她带着他们上了城墙,却没有把他们全部带下来。

还有当初运送军粮遇袭身亡的十四人……

……

“殿下,你知道小武吗?”池棠抚着眼前简陋的墓碑轻声问道。

从贺兰山回来,他们没有回城,而是去了回乐东面的马家滩。

当初运送军粮的十四名太子内卫,就是在马家滩遇袭身亡。

后来派人来收尸的时候,就地葬在了马家滩,墓碑所向,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京城。

李俨低头看着碑上简单的几个字,“嗯”了一声。

池棠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真的知道,不由诧异看了他一眼。

李俨道:“他不太爱说话,人却很机灵,当初暂住吴兴王府时,他负责守王府内院门。”

那时他经常穿着侍卫服趁池长庭不在去探望受伤的池小姑娘,小武每次都能做到目不斜视,仿佛没有人从眼前经过。

“后来殿下住进陆家后,有一次我跟衫衫偷听许航说话,被小武发现了,他也没有出声。”池棠补充道。

李俨点点头,走了两步,手落在另一块刻着“博平邢重”的墓碑上。

“邢重今年十五岁,正在长身体,特别容易饿;去年夏天,你时常到东宫来玩,有回遇到他值守,听见他腹中饥饿声,便拿了碟点心给他,此后,他便心中待你亲近——”

“我知道!”池棠含泪道,“有一回殿下来我家,我想去看看殿下,又不好意思进去,阿重就自顾自替我报了进去,我瞪他,他就笑……”

朱弦听得瞠目结舌:“太、太子殿下这记性也太好了吧?”

棠棠会记住这几个人她能理解,毕竟跟自己有点渊源。

可太子殿下手下几千名侍卫,他居然也能记得那么仔细?而且记住的都是跟棠棠的渊源,可见当初在挑选这几人的时候,确实是用了心。

这份用心着实令朱弦感动。

但似乎没有令太子妃的爹感动。

池长庭听了她的话,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朱弦顿时为太子殿下感到不平:“你嗯什么嗯?太子殿下对棠棠这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池长庭道:“别说话!”

朱弦怒了。

自己难伺候,还嫌别人啰嗦?

正要再对付他两句,刚张开口,便察觉到了异常动静。

脚下有极为轻微的震颤,仿佛地底闷雷从远处滚来。

再看池长庭,已是皱着眉走向李俨:“东面有大军临近,数以万计,距离三十里!”

李俨沉吟片刻,道:“可能是晚到的朝廷大军。”指了一人前去查探。

马家滩和贺兰山分别位于回乐城的东面和西面,距离都不近。

这么跑了一趟,废了不少功夫,此时,西面天际已经只剩了少许余霞,而大军临近的东面天空则是完全暗了下来,有星星点点的光陆续亮起,似星辰聚。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并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一面往回走,一面等着探子回报。

半个时辰后,没等到探子回来,却听到了一阵嗒嗒马蹄声。

蹄声未近,喊声先传了过来:“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语气中尽是重逢的欣喜,又带了一丝丝久别的委屈。

池棠一听这声音,立即从车窗探头出去。

夜幕星光下,一人一骑一阵风似地跑来,没过多久就到了跟前。

大概是太激动了,下马时差点栽下来。

他忙稳住身子,扶了扶头盔,单膝跪地,大声道:“臣薛策叩见太子殿下,臣、臣幸不辱命!”

李俨下马扶他:“辛苦了!”

薛策却没起身,一把扑过去抱住李俨的腿,放声大哭:“殿下!表哥,你可吓死我了……”

哭声响彻郊野。

李俨只哄过小姑娘,对上这么个少年郎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沉默地站着。

池棠看出他的尴尬,便出声替他安慰道:“十一郎别哭了,殿下好好的呢!毫发未伤,还打跑了突厥十万大军呢!”

薛策哭声顿时一停,转头看她。

“池四?”他震惊道,“你们大晚上跑野外来干什么?私奔吗?”

……

不管途中如何惊险,见面又如何尴尬,总之,薛策带着朝廷大军赶到了。

大军赶夜路,也是为早点见到太子殿下。

现在见到了,索性就原地扎营休息了。

李俨、池长庭等人也没再回城,遣人回去报个信,便留在军营,同薛策等将领互通有无。

薛策这一路并非顺风顺水。

趁太子离军意图哗变者有之,私下逃窜者有之,京城传来的消息也不少。

“斩杀将领三品以上一名,四品三名……死于乱者……忠心有功者……”中军帐内,薛策一一回禀。

李俨点头:“难为你了。”

薛策摇头哽咽道:“领兵自有将军们,我也就是负责杀杀人……”

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任职太子卫,除了风光也没做过什么,这一回才是动真格,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李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问道:“这几日京里有什么动静?”

他脱队急行的事,相对较为隐秘,至少尽量瞒着京城那边。

因此京里送出的消息,仍旧送到大军中。

薛策听他这么一问,却是看了池长庭一眼,道:“有一件事,同池尚书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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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周仪的消息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78章周仪的消息次日清晨回府,一进门,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魏少游醒了!

然而当池棠兴冲冲赶去探望时,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魏少游回复池长庭的问候时,看起来一切正常。

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只除了昏迷多日看起来略有些虚弱。

但池棠从进门开始,一刻钟内接收了他七八个眼色,终于引起了池长庭的注意:“师弟有话要同阿棠说?”

魏少游在他的目光压迫下干笑两声,讷讷道:“是有点事……呃……不瞒师侄,我好像、好像得罪画屏姑娘了……”

……

“他有病!”画屏怒道。

池棠惊了一惊。

画屏一向温柔软和,上次见她这么生气还是瞿文甫欺骗她感情的时候。

难道魏师叔也欺骗画屏感情了?

这么一想,池棠也怒了:“他怎么欺负你了?朱师叔帮你揍他!”

“对对!”朱弦正坐在她旁边嗑瓜子,闻言连连点头附和。

“那倒也不至于……”画屏缓了语气道,“昨天他醒来时,碰巧屋里只有我在,他就说了些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池棠不自觉地也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吃,一边目光灼灼地等着画屏说下去。

可惜画屏的表情过于正常,让嗑瓜子的两人有点失望。

“他说多谢我照顾他,这么一来,我跟他算两清了。”

池棠一愣。

这话怎么有点像她跟郭雍说过的?

“什么两清?”朱弦着急追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搞不清的?”

“谁跟他搞不清了!”画屏深吸一口气,眉宇间还是怒意难平,“他说他以前救过我,现在我照顾他算是报恩了,是这个两清!”

“魏师叔救过你?”池棠惊讶得把举起的瓜子又放了回去,“他什么时候救过你?我怎么不知道?”

“是有一次,”画屏面露无奈,“就是花神庙那次,卢八让人绑了我,是魏少侠、展郎和青衣救了我,后来展郎和青衣赶着回来救姑娘,是魏少侠送我回来的。”

这……

池棠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说不是救命之恩吧?确实是救了画屏;可说是救命之恩吧?又有些古怪。

“哈哈哈……”朱弦听了拍桌狂笑,“魏师兄这是老毛病了哈哈哈……他老担心自己太过英俊潇洒,一不小心救了人家姑娘就会惹人家以身相许哈哈哈……”

说着,拉了一下池棠。

“你还记不记得山神庙那次,我们好不容易把你从那个姓苏还是姓姚的女人手里救出来,他怕你看上他,又把你推出去了,哈哈哈哈……”

这么一说,池棠确实有点印象。

当时窦师叔还把魏师叔骂了一顿。

“魏少游哈哈哈……”朱弦还没乐够,“他一定是觉得上回救了你,你已经对他芳心暗许,所以这次他中毒昏迷,你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哈哈哈……这可太让我们魏少侠为难了哈哈哈……”

画屏涨红了脸,道:“我只是奉太子妃之命每天去看看他而已,又没亲自动手照顾他,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夏辉跟我轮流!”

刚说到夏辉,夏辉就进来了,听到自己被提起,疑惑地看向画屏。

“在说魏少侠!”画屏压下怒气道。

她跟夏辉最为亲近,昨天的事已经告诉过夏辉了。

夏辉点了点头,道:“我刚听说,杜县令去探望魏少侠,两人打起来了。”

朱弦惊得嘴里瓜子都掉了,忙问:“谁赢了?”

夏辉摇头:“没输没赢,被池先生拦下了,”看了画屏一眼,“杜县令说,画屏是京兆杜氏的女儿,这次只是奉太子妃之命协理内务,让魏少侠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画屏顿时愣住。

“啧啧啧啧……”朱弦连声惊叹,“杜壑还有这气性?哎呀,他们两个都没为我打过架呢!”

池棠也颇为惊叹:“杜二郎……还挺有做哥哥的样子啊!”

杜壑必然是杜氏下一代家主,他能护着画屏,那可就太好了!

夏辉抿唇一笑,将手里拿着的一叠信挑出两封递给画屏:“京里来信。”

“谁的?”池棠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

“是杜娘子和杜六姑娘。”夏辉代为答道。

杜娘子给画屏写过几封信,杜容却是第一次。

画屏捏着两封信,还没拆阅便泪光盈盈。

千里之隔,尚有人惦记,这是她从前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池棠也很感动,吸了吸鼻子,故意道:“阿容变心了,她以前都说最喜欢我的,现在只给画屏写信,不给我写!”

话刚说完,夏辉便将剩下十几封信全都往她怀里一塞,道:“有杜六姑娘的信,就是得找找!”

池棠欢呼一声,抱住了满怀信件,正要翻找,突然心中一动,抬头看着夏辉。

夏辉把所有的信都送出去了,手里空空,孑然一身。

朱弦也注意到了,随口问道:“你哥没给你写信?”

夏辉抬起头,静静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池棠心里像被扎了一下。

夏辉离京后,一封信也没收到。

那个说会一辈子竭尽所能照顾她的哥哥食言了。

大约是觉得气氛僵冷,夏辉笑了笑,道:“没事的话,我先——”

“太子妃,太子殿下来了!”禀报声打断了夏辉的话。

太子殿下来了,也不能直闯太子妃闺房。

池棠便放下信件,出去见他。

李俨就在门外,双手背在身后,眸光温和地看着她走出,忍不住微微一笑。

池棠不由脚步轻快起来,蹦蹦跳跳跑出门,到了他面前,却仰起脸娇娇埋怨:“不是早上刚一起回来吗?都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殿下来找我干什么?”

他含笑道:“刚得了个好消息,迫不及待来告诉阿棠。”

“什么好消息?”

他从背后拿出一封信,举在她眼前。

“去姑臧的人回来了,带回了何必给你的信。”

池棠尖叫一声,跳起来抓住信,高兴得想哭。

拆开信一看,却只有歪歪扭扭两个字:活着。

“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随风说,暗卫不可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何必光凭那一手极具特色的字,就不可能入暗卫。”李俨低声笑道。

随风是东宫暗卫的首领。

池棠将信上极具特色的两个字又扫了好几遍,抱住太子殿下的胳膊娇声道:“那殿下就给何叔叔开个后门呗?”

李俨看了她一眼,唇角笑纹加深:“好!”

语声温醇,眸光醉人,池棠忽觉醺醺然,很想吻他。

然终究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只能轻咳一声,撇开目光。

目光再次落回信上,忽然想起夏辉,抬头问道:“殿下有周师兄的消息吗?”

太子殿下脸上笑意一收,沉默片刻,道:“昨晚阿策提起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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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让她以后别再缠着我 东宫藏娇正文卷第479章让她以后别再缠着我回到屋里,人已经都散了,十几封信还散在榻上。

池棠坐回榻上,从中翻找出陆子衫的来信,拆开看了起来。

今年六月,陆大夫人产下一子,陆子衫做了姐姐。

因此她的来信大篇幅都在说自己新得的弟弟如何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继上回的满月就会叫姐姐后,这次又出现了不足两月就会识字,逗得池棠边看边笑。

看着看着,猝不及防地冒出一句话:“阿棠,我想嫁人了。”

池棠被惊了一惊,忙往下看。

“小八还小,需要家族亲长护佑,但是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要像大姐姐一样做官是不可能了,唯一能想的,就是给他找个厉害的姐夫——”

池棠微微一怔。

当初的衫衫,坚持要昙花为自己盛放,现在……

果然是做了姐姐,懂事了吗?

人真的可以变得很彻底啊……

但衫衫的改变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逼迫,懂不懂事,都是她自己满心欢喜的选择。

池棠说不出这样好不好,只是难免有些惆怅。

大约长大了,自然就会收敛性子,以前说的孩子话,终究是做孩子时才会说的话。

池棠不由想到,如果她也有了个弟弟,应该也会像衫衫一样喜欢他、爱护他……呃,她也没几斤几两,也只能给弟弟找个厉害的姐夫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嘿嘿”一笑。

太子殿下就很厉害了!

再往下看,就是在分析比较陆小八的姐夫人选了。

先把各种表哥拉出来遛一圈,再说说京城里的适龄青年。

到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

“我觉得杜二郎还不错,要不就他吧?”

池棠“啪”的一声将信拍在桌上,吓得橙子一个激灵。

她也顾不得安抚,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杜壑是不错,可这回守城战过后,杜壑跟郭凉又暧昧起来了!

她都好几回看到两人眉来眼去了!

不行!她得打消衫衫的念头!

池棠把榻上的信一拢,捧到书案上一放,开始磨墨写回信。

世间如此多娇,杜壑不过了了。

况且他疑似心有所属,我们陆七姑娘值得更美貌出众的少年云云。

写完赶紧封好,先让人送了出去,才继续看其他人的信。

最先看到的是薛筝的来信。

自从上回芳姑事后,薛筝虽然与她重归于好,对她也如从前一般照顾,但言行上是远不如从前亲昵了。

她离京后,薛筝还是第一回来信。

信也不是很厚,拆开一看,和陆子衫相反,薛筝的信说的都是正事。

赵王长子袭爵;

上洛公主闹着要退婚;

董婕妤产下小皇子复宠;

诏令晋陵公萧公望进京;

陆先生调任门下给事中——

池棠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收紧,将那几句话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她霍然起身,吩咐道:“去看看大人在不在府里!”

池长庭并不在府里,一直到晚膳时分才回来。

池棠一听说他回来,便迫不及待拿着薛筝的信赶了过去。

“什么事?”池长庭关心地问道。

池棠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索性把信递给他,问道:“周师兄是什么意思?”

池长庭接过扫了一眼。

信上和周仪有关的就三句话——

“周驸马升任司农少卿,上欲以驸马亲妹配崔九郎,崔氏拒之。”

池长庭顿时蹙眉。

就三句话,内容却很丰富。

驸马亲妹,是夏辉。

皇帝想把夏辉配给崔久,崔家拒绝了。

拒绝是正常的。

崔氏是世家之首,崔久又是崔家最出色的子弟,岂是寒门出身还做过奴婢的夏辉能配得上的?

提这样一门亲事,对崔氏来说是奇耻大辱,对周家来说,则是自取其辱。

但信里只说崔氏拒绝,却没说周仪拒绝。

周仪要是拒绝了,就是皇帝的原因,周仪没拒绝,原因就会被归在周家身上,乃至夏辉身上。

“他谄媚奉上的时候,都不为夏辉考虑一下吗?”池棠又生气又难过。

池长庭将信还给她,淡淡道:“以后你便没有这个师兄了。”

池棠愣了愣,有点不安:“爹爹……”

已经到了要断绝关系的程度吗?

“他已经同我们背道而驰,绑在一起对谁都不好。”池长庭神色平静,没有意外,更没有愤怒,“你不必怨怪他,只是日后再相见,也不可信他。”

池棠想问夏辉怎么办,眸光数闪,终究没有问出口。

对爹爹来说,甚至对现在的周仪来说,夏辉都是微不足道的。

“爹爹,陛下让周、周仪做司农少卿是什么意思?”池棠改口问道。

周仪任司农少卿的事,今天上午太子殿下也跟她提了。

这事也是昨晚薛策向太子殿下回禀的。

听起来是个特别的任命。

池长庭眉间微微一蹙,道:“司农寺掌仓储委积,皇帝是想要周仪来截我们的粮!”

池棠顿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周仪是爹爹的弟子,要周仪来截爹爹的粮草,这是逼着周仪跟爹爹决裂……

“那、那会被截下吗?”池棠也顾不上去想周仪的处境了。

眼看出征在即,要是粮草被扣下,那可就糟了。

池长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太子出京前,让萧琢领h太子令去调京、洛两地存粮,周仪差不多也是那两天刚上任,应该来不及截下这一批,他们能动的只有新粮——”顿了顿,“差不多等萧琢到了就知道了!”

……

萧琢到的那天,何必也回来了。

何必回来可不挑时辰,天还没亮就往内院闯,被暗卫拦下后,还嚷嚷着要跟太子妃复命。

青衣也知道池棠这几天都在牵挂他,便直接报了进去。

池太子妃果然风风火火裹着斗篷就跑出来了。

“伤是伤了点,不过也不严重,就是得再养一个月才能恢复巅峰状态,要不是我状态不好,他们能抓得到我?我的轻功除了朱美人就没人能追上——”

“我爹能,”池棠掩嘴打了个哈欠,“我爹能追上朱师叔,也能追得上你。”

何必嗤之以鼻:“说不定是朱美人让着他,你爹一贯讨姑娘欢心。”

池棠听他说得有点酸,便安慰道:“何叔叔,你不在的时候,媚娘很惦记你——”

话音未落,何必突然急匆匆从怀里摸出一团东西塞到她手里。

池棠打开一看,是一团乱糟糟的彩色细绳,揉在一块儿,一眼望去,打了无数个不知道能不能解开的结

“我养伤的时候,看到人家家里的小姑娘在玩花绳,就问她要了一根,你帮我还给那个谁,”何必轻哼一声,特别叮嘱道,“让她以后别缠着我了!”

说罢,拍拍手,高高兴兴走了,留下池棠对着花绳半天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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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0章 中毒的后遗症 池棠坐在亭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摇摇头,起身走出,准备回去继续睡会儿。

这时,正院的灯亮了起来。

池棠停下脚步望去,见侍从进出忙碌,井然无声。

“什么时辰了?”池棠问道。

“卯时。”

果然卯时了。

池棠咬着唇站在原地,犹豫地望着正院。

池长庭和魏少游康复后,正院就让出来给太子殿下住了。

太子殿下果然是卯时即起。

那她要不要……

池棠突然将斗篷拉起,遮住半张红扑扑的脸,往正院走去。

刚好她也醒了,找太子殿下一起吃早饭去?

殿下见了她会不会吓一跳?

……

有没有吓一跳没看到,但是她刚到门口就被请了进去。

太子殿下大步从屋内走出,连发髻都还没梳好,双眸熠熠,亮得发光。

他到了跟前,便抬起双臂,虚虚地将她环住,摸了摸她身上柔软的皮毛,问道:“怎么起那么早?冷不冷?”语气温柔得醉人。

池棠弯着眸子,将何必回来的消息告诉他。

他笑了起来:“那就好!”抬头嘱咐青衣,“去把太子妃的常服取来!”

池棠有些意外:“要干什么?”

所谓常服,并非家常穿的衣服,而是作为太子妃日常会见的服饰。

李俨牵起她的手,转身往里走,道:“萧琢押运的军资到了,既然起来了,就随孤一起出城看看!”

……

池棠起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直到跟着太子殿下从正院走出时,看到了在门口迎候的众人。

站在最前的池长庭和郭雍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池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跑到父亲身边,小声解释道:“爹爹,何叔叔回来了,我是起来见何叔叔,顺便去迎一下萧五叔!”

再详细就说来话长,不适合现在解释了。

池长庭脸色只略略一缓,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道:“去就去吧!”

……

萧琢看到她,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意外,随即含笑行礼。

池棠觉得萧琢就跟朱师叔一样,几个月没见,又好看了。

举手投足自带烟云水汽,风仪动人,说话不疾不徐,却令太子殿下和爹爹都赞赏点头。

池棠渐渐相信,假以时日,萧琢也不会比自家爹爹差多少。

当然还是差一点,差一点亲女儿给加的分。

萧琢带来的军资十分可观,包括粮食、马料、军械以及负责就地取材制作战车的工匠。

巡视一圈后,李俨问道:“今秋新粮如何?”

萧琢轻叹拜道:“臣有负殿下所托,今秋新粮已为司农寺新上任的周少卿入了京、洛粮仓。”

池棠听得心头沉沉、喉头微哽。

周仪截了爹爹的粮……

周仪竟然真的截了爹爹的粮……

“你能运来这些,已经不负所托,不必自责,”李俨说着,看向池长庭。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江南沈氏献粮两百万石——”

“吴郡那个沈氏?”萧琢失声问道。

池长庭点头:“都是江南道的新粮,已经从江南运出,借道山南,从陇右过来,要劳烦五郎去接应一下了!”

萧琢大喜拜道:“萧琢荣幸之至!”

池棠看着他们谈笑风生、踌躇满志的样子,心里却仍有些忧虑。

再过七天就要发兵北征了,看起来似乎什么都备齐了。

只是不知爹爹的身子好透了没?

午膳后,池棠便让人唤来商陆,给父亲再好好看看,还需要进补的话,她得提前把药材都备上。

和商陆一起来的还有朱弦,和池棠一起站在边上眼巴巴等结果。

商陆很是随便地按了几下脉就收手了:“好得很,壮得跟头牛似的!”

“真的?”池棠怀疑地看着他,“你不认真看看?”

就刚刚那手势,看着似乎很敷衍。

“诊个平安脉还要我多认真?”商陆嗤笑道。

见姑娘们还是怀疑,商陆便捋起袖子指着池长庭道:“那我们就从望闻问切一项项来,首先是望,你们看他这脸色——好不好看?”

池长庭失笑。

池棠和朱弦不禁点头。

前几日还略显苍白,现在看起来简直容光焕发,尤其从朱弦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内力充沛的体现。

“闻——你说句话来听听?”

池长庭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商陆也不敢勉强他,便指着朱弦道:“你懂,你听听他的气息,有没有问题?”

朱弦摇头。

“问——你自己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池长庭淡淡看了他一眼。

商陆若无其事继续说道:“切我已经切过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池棠摇头。

朱弦却犹豫了片刻,问道:“他之前中的毒,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池长庭闻言眸光一动,看了她一眼。

“什么后遗症?”商陆反问道。

朱弦忙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不是江湖上很多奇毒都会留下后遗症吗?比如失聪失明失智什么的。”

商陆打量了池长庭一眼,摇头道:“失聪失明是没有,有没有失智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们考考他?”

两人连连摇头。

“行了!”池长庭摆摆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都回去吧!”

语气微顿,又道:“朱师妹留步。”

待屋里没了第三人,池长庭的目光就意味深长了起来。

朱弦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忍不住凶巴巴先声夺人:“有话快说!”

池长庭笑了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问道:“师妹是担心我有什么后遗症?”说着,将她紧紧按进怀里。

朱弦顿时红透了脸,身子也软了半截,强词道:“不就、不就担心你失智——唔……”

大白天的,这样不合适吧……

朱弦虚弱地推着他的手。

这么随便一推,他便真的停下了所有动作,将手从她衣内撤出时,还很温柔地抚平了她衣衫上的褶皱。

朱弦瞪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死男人,欲拒还迎不懂吗?

他低低笑了一声,重新搂住她,吻了吻她的发,低声道:“李俨这厮眼睛利得很……毕竟还没成亲……教阿棠学去了不好……”

朱弦掐了一下他的腰身,轻哼道:“现在知道教阿棠学去不好了?”

他轻叹道:“是,怪我没忍住——”微顿,附耳低声絮絮,“你再忍忍,回京我们就成亲,到时候……”

“滚!”

第481章 成婚 池棠刚从父亲房里出来,没走几步,就遇上了郭凉及其副将。

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看着她们行礼时,池棠突然想起上回在前衙看到郭凉的事,便小声道:“我上次看到殿下召见你和杜县令、李副率……呃,殿下惩罚你们了吗?”

郭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我等护主不利,理应受罚。”

场面话没什么好听的,池棠越发压低声音问道:“殿下罚你们什么了?”

郭凉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正常的惩罚,罚俸、降级、贬职。”

见池太子妃一脸关心,便详细说给她听:“杜县令罪责最小,且守城有功,只罚俸三月;李副率除了罚俸外,还降了一级,我——”顿了顿,有些讪讪,“罚俸一年,降三级,还有贬职……”

“啊!”池棠心疼。

郭凉安慰道:“也没什么,只是从姑臧军正使贬成了副使,但我们姑臧军就没正使了,我这个副使也一样。”

池棠叹了一声,点头道:“当初是我答应了让你走,我是不怪你的,但殿下这是赏罚分明,也是应该的。”

郭凉莞尔道:“我明白,殿下没有罚错,三人中原是我罪责最重。”

池棠振奋鼓励道:“大军北征,有的是你立功的机会,被罚的很快就都回来了!”

郭凉语气一顿,点头应了下来。

她身后的副将却突然面色古怪,似有不平,又似黯然。

池棠心中起疑,正要询问,突然从旁跑来一名侍卫,称道:“太子殿下有请太子妃!”

有些疑问,问太子殿下也是一样的。

“殿下,这次北征,姑臧军已经安排好了吗?”池棠一进门便关心地问道。

李俨正站在书案旁,刚想抬手招呼她过来,一听这话,将手放了下去,淡淡问道:“你遇上郭凉了?她对你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池棠将她与郭凉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道,“我看岑副将面色有异,是我说得不对吗?”

李俨神色略缓,道:“姑臧军留下守城,不随军北征。”

池棠怔愣片刻,问道:“姑臧军留下守城,是殿下觉得她们适合守城,还是为了罚她们上回守城时不在?”

李俨默了片刻,道:“是将功折过;郭凉心怀歉疚,会护你更周全。”

“可是……”池棠觉得不太对,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有些着急。

李俨蹙眉问道:“是不是那个副将心怀不满?”

池棠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副将确实是有些不满。

“殿下不要怪岑副将,”池棠道,“岑副将很好,她很有志气,想做大将军,所以她每天练兵练武是最努力的!”

语气微顿,有些感慨。

“其实岑副将出身也不差,可是她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做到副将,和她一样出身的男子就不用那么辛苦。”

李俨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大概明白她要说什么。

池棠自己却还不是很明白,反握住他的手,神色有些迷茫,又有些了悟。

“其实陆先生也是这样——”

“先生的才学是我爹爹也拜服的,可是一开始只被允许进宫做个女官,教导教导公主,一直到先生名扬天下,才得以入仕;”

“先生志在指点江山、治国安民,岑副将志在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很多男子也有这样的志向,他们就能很轻松走上这条路,可是因为先生和岑副将是女子,她们就要比男子更优秀更努力,才能被允许走这条路!”

她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激动地抓紧他的手,声音也有些上扬。

“殿下,我听说以前平阳长公主组建了一支玄甲军,为太祖立下汗马功劳,但玄甲军的将士也都是男的,郭县主组建了姑臧女军,她的野心和志向比平阳长公主更大,她们不是闹着玩的,她们比谁都渴望上阵杀敌!”

“殿下,我不要她们留下保护我,你让她们去战场上将功折过吧!”

说到最后,都把自己感动哭了。

李俨微微一笑,低头吻去她挂在眼角的泪,柔声道:“好,听太子妃的。”

池棠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又觉得不自信,“其实我对军事一窍不通……殿下不必迁就我,到底合不合适还是殿下说了算……”

“孤觉得太子妃说得极是——”李俨拉着她的手往书案边走去。

“女子从军,确实更加艰难,她们能坚持到现在,且立过不少战功,孤不应低估她们。”

“殿下……”池棠感动得又想哭了,只觉得这样的太子殿下,值得写一篇文采飞扬的文章来赞颂他。

可惜她没什么文采,脑中搜刮许久,连个合适的词都想不出来,最后只能潦草地说了一句:“殿下太好了!我最喜欢殿下了!”

这一句,却取悦了太子殿下,他喜不自禁似的,将她抱在怀里笑了许久。

池棠也笑了一会儿,忽然瞥见桌上摊着的东西。

“通婚书?”池棠惊讶地念了出来。

李俨松开一只手,从书案上拿起她看到的那张纸。

池棠接过细看。

字不过五行,用端正的隶书写成——

“李俨顿首顿首,触叙既久,倾瞩良深……谨奉状不宣,陇西郡李俨顿首顿首。”

池棠看着纸上太子殿下的郡望名讳以及赤红的一个衙门印章,心头怦怦直跳。

殿下说得对,民间的通婚书比太子妃册书有意思多了。

“还有这个,是和通婚书一起交给衙门的。”他又递过来一张纸。

通婚书还写了不少客套话,到了这一张,就简单明了多了:“李俨自第三男,年已成立,未及婚媾。承贤池氏第四女……愿结高媛……若不遗,伫听嘉命。”

池棠看看纸上字,又抬头看看李俨,眸光盈盈,却说不出话来。

“通婚书是我翻了衙门的文书自己写的,加盖的是回乐县的印章,”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神色温软至极,“我们便在这里成了婚约,如何?”

池棠含泪乖巧点头,声音软软问道:“答婚书怎么写?”

李俨回头找了一张范本给她,她立即伏案抄了起来。

这样乖……

李俨只觉心都化了。

“写完答婚书就是成婚了吧?”她边写边嘀咕。

李俨就在她身后看着,闻言“嗯”了一声。

“成婚之后呢?”池棠不自觉地问道。

“之后……”李俨开口有些暗哑。

成婚之后,应该洞房啊……

第482章 只能私底下给殿下看 九月初一,大军北征。

人一走,池棠顿时觉得家里空空落落、冷冷清清。

午睡醒来,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又从床内侧挖出信匣。

一打开,就看到太子殿下亲手写的《通婚书》。

猛地合上,红透了脸。

身子情不自禁微微颤抖,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抚过时的触感。

成亲了,就会这样……吗?

他就可以把手伸到她衣衫底下,贴着她的肌肤——

池棠忙将信匣一丢,从床上跳下,逃也似地跑了出来,将刚进屋的媚娘吓了一跳。

“姑娘你——”媚娘指着她一脸惊愕。

池棠心虚地捂住脸。

不会吧?这都能被看出来?

“你眼睛怎么肿了?”媚娘心疼地问道。

池棠一怔,摸了摸眼睛,有点不好意思。

送走爹爹和太子殿下,她心里还是难过的,午睡前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好吧,可能不止两滴……

虽然不是第一次离开他们,可这回爹爹才来了不到两个月,太子殿下更是半个月都不到。

相聚的时间那么短。

池小姑娘的心情很好猜,媚娘问完心里就有答案了,忙安慰道:“姑娘别难过,他们几个月就回来了,几个月很快的,我们把灵武郡能玩的都玩一遍,他们就差不多回来了!”

池棠点了点头。

媚娘便殷勤问道:“姑娘想玩什么?媚娘陪你!”

池棠看了她一眼,突然兴起:“那我们来翻花绳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看到媚娘就会想到翻花绳。

然而媚娘一听这话就拉下了脸:“不玩!”也顾不得哄池棠了。

池棠也不勉强,换了个建议:“那你跳折枝舞给我看?”

谁想曾经哭着喊着要跳折枝舞给她看的媚娘却再次断然拒绝:“不要!”气鼓鼓的。

池棠睨着她道:“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恃宠而骄。”

媚娘小嘴一瘪,委委屈屈看着她。

池棠想了想,抬手招呼她近前,附耳低声道:“要不……你教我跳春莺啭?”

媚娘的眼神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池棠被看得脸一红,恼羞成怒撞了她一下:“教不教?”

“教教教!”媚娘笑嘻嘻点头。

想了想,悄声道:“春莺啭的舞姿很不端庄,姑娘只能私底下跳给太子殿下看。”

池棠红着脸点头。

她本来也不想给别人看。

但媚娘又想了想,皱着眉摇头:“不行不行,私下献舞,我怕太子殿下定力不足直接把你往床上抱。”

池棠呆了呆,羞得捶她:“你胡说什么!殿下才……”后面的话就含糊不清了。

这个是真有可能……

那天她没跳春莺啭,太子殿下还不是把她往……又这样那样的……

“不过没关系,”媚娘笑嘻嘻道,“姑娘先学会了,洞房花烛之下起舞,一定别有一番风味!”说着,朝池棠挤了挤眼。

池棠羞恼归羞恼,心动还是心动的,于是板起脸道:“少废话!你管我什么时候跳!”

“不管不管!”媚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站起身道:“我先去换春莺啭的舞衣!”

“还要特意换舞衣?”池棠有点意外。

“那当然!”媚娘正色道,“我听人家说,工匠要做好活计,就要先把工具准备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对对!就是这句!”媚娘高兴地说,“回头让人给姑娘也裁一套春莺啭的舞衣,这个必须要有的!舞衣就是舞姬的战袍!”

池棠“噗嗤”一笑,道:“那你快去换你的战袍吧!”

媚娘欢快轻盈地跑了出去。

池棠穿好衣服等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人影一闪,就见何必扒着门探出脑袋:“棠棠,有件事——”

“我换好啦!”媚娘欢声喊道。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曼妙身影如蝶儿莺儿般轻盈盈、俏生生飞了过来。

青丝盘作飞髻,鹅黄舞衣曳地,低襟半臂,露出细颈香肩,锁骨下半截香艳起伏。

池棠都看呆了。

“嘭!”

斜扒着半扇门的何必不知是没站稳还是怎么的,一头栽倒在地。

媚娘这才看到何必也在,顿时脸色一冷,用力哼了一声,提起裙摆跑了。

池棠回过神来,忙让人去扶何必。

“不用!”何必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往媚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嘴里嘟囔道,“干嘛穿成这样……”

“那是媚娘的舞衣。”池棠解释道。

“好端端的,穿什么舞衣……”何必还是嘀嘀咕咕。

他一贯话多,池棠也不在意,问道:“何叔叔,你急着找我什么事?”

何必这才停止嘀咕,抹了一把脸,道:“我刚刚在外面碰到我小师妹了——”

“那个出卖你的小师妹?”池棠记得这件事。

何必顿时一脸屈辱:“这种事你记那么牢干什么?我那么多英雄事迹你怎么不记?上次我——”

“碰到小师妹了,然后呢?”池棠忙打断他。

何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小师妹一个女孩子住客栈我不放心,想问问你能不能让她住到节度使府来。”

池棠震惊了。

何叔叔竟然也有这么体贴女孩子的时候?

“怎么?不方便吗?”何必皱眉问道。

“方便!方便!”池棠忙点头,立即唤来戚兰安排下去。

又问道:“何叔叔的师妹怎么称呼?”

“小师妹叫何止。”

池棠愣了愣,尴尬笑道:“你们师父取名还挺有特色的……”

何止姑娘就在门外等消息。

池棠让何必先去迎她进来,自己也打算出去看看。

据她所了解的,这位小师妹当年对何叔叔可是非常的无情啊!

不但用计欺骗何叔叔的感情,还把何叔叔出卖给了她爹——

为什么是爹爹呢?

因为涉及了爹爹,导致池棠对这件事一直不能定性,也无法界定小师妹是好人还是坏人。

但对何叔叔不好是很明显的。

可何叔叔不但一点都不记恨,久别重逢,还依旧对她关爱有加,这就让池棠十分好奇了。

然而刚出了院门,就遇上不知从哪里回来的朱弦。

“朱师叔,你怎么了?”池棠关心地问道。

只见朱弦眉头深锁,神色烦躁,好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