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华年》 第1章 懒得管你 2008年5月17日,大三下学期,刚刚立夏的北京气温在缓慢抬升,朝阳体育馆的游泳馆内,人并不算太多。 下午15:00,深水区,汤周所在的泳道里只有他一人。他游得肆无忌惮,去的50米用的自由泳,折返时则流畅地用上了蝶泳。双臂双腿同时抬起再重重拍下,激荡的浪花甩了旁边泳道躺着“仰泳”的方守正一脸。 “咳咳咳。”男生呛了口水,翻了个身,扒着身边的浮标抹了把脸:“公共泳池你搞这么大动静,有没有点儿公德心?” “这不是没人么。”汤周哈哈一笑,“你躺着一动不动,别叫人以为你被淹死了。” “我想歇会儿怎么这么难。”方守正缓缓半蛙半自由泳,游到岸边,按着边缘用力上去,转身坐下,“昨晚上刚熬了夜,今天想补补觉,就被你喊来了。你说你烦不烦,在我们学校游就挺好。人也少,还便宜。” “又不是为了游泳来的。”汤周皱着眉头,埋怨方守正“不解风情”,“你们学校泳池能有多少女生?” “……色情狂啊你。” “你懂什么?”汤周也到岸沿撑了上去,坐在方守正旁边。男生赤裸的上身八块腹肌很明显,周身肌肉线条流畅而不突兀,一看就是名运动健将。他指了指不远处浅水区与深水区交界处的一个女人身影,笑说:“看到没有。一个女的漂不漂亮,在泳池才好检验。不化妆,穿着泳衣,长相和身材乃至肤色深浅都暴露无遗。” 方守正顺着他指的方向瞥去。那边的朵朵浪花中,有个戴着紫色泳帽的女子,脸在水中忽上忽下看不清楚,偶尔露出水面的胳膊修长纤细,其他的则隐在水下。他皱了皱眉:“这不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吗?你怎么看见的?你眼睛带红外线了?” “我都盯她一个星期了。”汤周很诚恳地坦白,“就俩字,‘极品’。” “一个星期,这还不叫‘色情狂’?” “你盯秦莹莹十几年了我说你什么了没有?”汤周表示强烈抗议。 “呵呵。你说了呀。”方守正一脸无辜,“你说我变态,还说我有病。” “……好吧,那算打平。”汤周笑道,“总之今天是喊你来帮忙的。总不能老这么盯着,得想办法认识认识啊。” “认识什么啊,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方守正不解。他瞥了一眼那边的“紫泳帽”,对方已经游到了岸边停下来略作调整。她扶着岸沿浮出头颈,从侧面看去挺鼻深眸、浓眉大眼,是个典型的北方美女。 但不管什么地方来的,总归只要是美女,便合汤周的胃口。方守正默默又骂了汤周一句,却听他说:“什么女朋友啊?你听赵心婷说的吧?人家又不喜欢我,难道要我跟你似的,一棵树上吊死?” “懒得管你。就你这样,换我也不敢喜欢你。”方守正回到泳池。汤周见他要走忙加了一句:“你看怎么样?比莹莹好看多了吧?” “……呵呵。” 汤周听方守正轻笑两声,却没想到他忽然伸手从他脸上把泳镜扯了下来。 “操!”汤周被泳镜旁的橡皮筋崩得脸色都变了,手刚往脸上一放,就听方守正喊了一声,“哎呦美女,对不住。我朋友泳镜飞了,没砸着你吧。麻烦帮忙捡一下!” 随后,是一阵划水声。汤周疼得猛吸冷气,再回过神来时,见方守正已游到了十米开外,自己的泳镜被那个“紫泳帽”拿着,他盯了一个星期的美女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隔了两个泳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的?” “贱人果然是贱人。”汤周暗骂了“方建仁”一句,脸上表现得则犹如春风般和煦:“哈,是我的。不好意思啊,刚才不知道怎么就崩掉了。” “紫泳帽”像条美人鱼般缓缓而来,轻盈地从泳道间的分道浮标下通过,面对汤周如一朵出水芙蓉。她把泳镜递给他,眼睛里带着笑意:“我知道啊。是你朋友拿下来往我这儿扔的。” “……”可真是个美好的会面。所幸汤周并不是个腼腆的男孩子,从高中时他就是全校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应付起眼前情形还算颇有心得。他露出自己标志性的阳光大男孩笑容:“哈哈,以为你注意不到呢。” “一个大帅哥连续一个星期在这个时间来这里蝶泳,不想注意到很难哦。”“紫泳帽”的回答也很爽快。 “哈哈哈。我也就是看这边人少,才试试蝶泳。”汤周爽朗地笑了起来,“你的自由泳也游得很不错啊,每天都来。” “紫泳帽”歪着头,风情魅惑:“我喜欢在水里的感觉,轻飘飘的,很自在。不过……我蝶泳总游不好。” “很好学。要不然我教你?哈哈哈,绝对不比花钱请的教练差。” 方守正游到泳道另一头,再回头看时,见汤周已和“紫泳帽”相谈甚欢。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紫泳帽”穿着黑色的比基尼,更显肤光胜雪,而且前凸后翘,身材确实很好,应该也是常年运动的。 随后,汤周果然手把着手教“紫泳帽”蝶泳,两人占了一条泳道,动作亲密犹如情侣。 “这个汤周啊。”方守正无语地暗自摇头,这样的情形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早已习惯。 下午17:00,三人换好衣服从游泳馆出来。几人已经做过了自我介绍,汤、方二人知道这个“紫泳帽”叫做“荀文绣”,就住在附近的小区,是个小服装店的店主,有人看店,她便乐得清闲。 汤周厚着脸皮说要请荀文绣吃晚饭,谢谢她帮自己捡了泳镜。荀文绣则说这顿饭该她请,毕竟以后还要拜托他常来教蝶泳。方守正实在看不下去,借口还要回校值实验的夜班,先走一步。 荀文绣看着方守正离去的背影,抿嘴微笑,露出两个梨涡:“你这位朋友挺腼腆的呀,怎么跟你混一起了?” “嘿,你是跟他不熟。熟了之后他说的话能把你气死。” “看起来还是不熟比较好。”荀文绣笑盈盈的,眸光如水,“那你呢?” “我?”汤周摊手,“你觉得呢?” “我们认识不到两个小时,我怎么知道呢?”荀文绣笑得仍然让人心动。 “那有的是时间了解。”汤周顺杆而上,“晚饭想吃什么?这附近你熟,推荐个馆子。” 次日一早6:00,方守正还在实验室桌面上趴着打盹,就接到了汤周“报喜”加炫耀的电话:“你猜兄弟昨天在哪过的夜?” “……滚蛋!我要睡觉。没事我挂了。”方守正打了个哈欠。 汤周忙拦住:“别挂啊。都大三了你怎么还过得跟老学究似的。睡啥觉啊,我昨天一晚都没睡觉。” “你小心点儿吧。”方守正冷哼一声,“友情劝你一句,那周围都是富人区,这女的漂亮倒是漂亮,说是开个服装店,但无所事事的,我猜不是小三就是二奶。你别惹了不该惹的人,后悔都来不及。” “那更好啊。”汤周笑说,“也是,你懂什么。” “……懒得管你。”方守正又骂了一句,彻底挂断手机。 第2章 不眠夜 又一个在锐光网吧刷夜的不眠夜。何晓曦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局“losttemple”,多少局“turtlerock”,多少局“terenasstand”。她只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半职业的war3暗夜精灵玩家,也到了看着恶魔猎手想吐的程度,更不用提她本来就不太喜欢的老鹿(暗夜精灵英雄“森林守护者”)。 相邻机位坐的是霍辰,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长得有些像牛头人酋长(兽族英雄)。他用的是兽族,粗糙的手指在操作剑圣(兽族英雄)时灵动若飞,开局不到1分钟,在双方首发英雄的第一次会面时,便一个跳劈把何晓曦的dh(暗夜精灵英雄“恶魔猎手”简称)斩在刀下。 “曦姐……你反应有点儿慢了,要不然回去歇着吧。还10分钟到7点,也不差这一会儿。”霍辰侧头看着何晓曦。女生淡眉细眼,因为常年窝在机房或者网吧,面色苍白。此刻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不少血丝,看上去很疲惫。霍辰想,自己的剑圣把她方才打野练级的dh从满血生生磨到红血,最后一个技能带走,这中间对方分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离开,但她却魂不守舍的,连“回城”都没点,对他们这个级别的玩家而言,这实在是个再低级不过的错误。 何晓曦揉揉太阳穴,指尖有些滑腻。一整晚对着电脑,她知道自己肯定又是油光满面。右鬓角有颗新冒出来的痘痘,按上去微痛,这痛楚能让她清醒。她轻初口气,转了转脖子:“打完这一局吧。汤周说他什么时候来?” “曦姐你不睡觉吗?我觉得有点困了。一会儿吃完早饭回宿舍补觉。”霍辰跳过了何晓曦的问话,他想,社团里也就这个唯一的女生会直呼团长的名字。没办法,毕竟他们是老战友。 何晓曦却不打算放过霍辰:“汤周什么时候来?马上就该院际赛半决赛了,又是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霍辰为难地抓狂:“老大……老大他可能有自己的急事吧。”他其实知道何晓曦话里的意思,去年也是这个时间节点,汤周出了意外。他亲眼看到何晓曦发飙,太过可怕,不堪回首。 何晓曦冷笑:“急事?又是去泡妹子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知道你还问。”霍辰全神贯注在游戏界面上,“唉,老大向来桃花运旺,羡慕不来。” “呵呵,桃花运也是桃花债哦。”何晓曦的dh已经在祭坛复活出来,又买了二英雄娜迦(中立英雄),科技也升到二级,但因为初始的失误,她与霍辰之间的差距被逐渐拉开,哪怕最后出动了角鹰+小鹿(暗夜精灵兵种)的组合,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剑圣带着小y(兽族英雄)和飞龙(兽族兵种)撕开了她的防守战线,一路打到了老家,把两个英雄再次干净利落地送回了祭坛。她的娜迦甚至连级都没有升。 无奈,没办法翻盘了。何晓曦打出“gg”投降,看了眼网吧的时间,6:58,只得关机下网。 临走时她又瞅了瞅手机。发给汤周的最后一条消息时间是昨晚21:00:“你什么时候到网吧?” 没有回信。 何晓曦叹了口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脸上的汗也好、油也罢,都被清水一洗而空。对着洗脸盆上有些昏黄的镜子,她看见自己的小眼睛周围也有了淡淡的黑眼圈。像是画了个眼影,倒是显得眼睛大了些,她自嘲地笑笑,然后拔掉头顶新冒出的一根白发,随后戴上墨镜。 网吧楼梯口除了霍辰以外,还有上学期新加入航空科学与工程学院war3战队的大一小男生——肖奕之。他见到何晓曦沉着脸出来,立刻热情地打了招呼:“曦姐,明天晚上要是老大还不来,您和辰哥能不能也带我一起打打?我在网上虐了一晚上菜鸟,没劲透了。” 何晓曦穿着件短袖t恤,肩头披着件运动服外套,戴着墨镜,对她而言这是既简单又舒服的装束,但被肖奕之这么一喊,她却觉得自己像个黑社会女老大。她尽量温暖地笑着回复:“行啊,我没问题。不过你得问问你霍大哥愿不愿意。另外这是汤周的事情,咱们总共就四个人,本来说好的训练计划,是他爽约。给他打电话催他回来吧。” 霍辰也笑说:“小肖,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关键时期,按照事先的猜测,我接下来面对的对战就是打暗夜,你曦姐的对手则正好打兽族,所以我还是得多跟曦姐一起练练。你要是打累了就多看看录像。你不是喜欢madfrog么?” 肖奕之笑得有些羞涩:“辰哥训导得是。” 三人的早饭就在网吧楼下的小摊解决,何晓曦喝着淡而无味的豆浆,嚼着新出锅的油条,看着周遭往来的人群,忽然想起当年与汤周初见的情形。 那是两年前,大一刚军训完,下午16:00,在院机房。趁着老师不在,只有勤工俭学的学生负责“看守”,不少人就玩起了游戏。她也从移动硬盘里调出了冰封王座,正准备开局,旁边的人忽然凑了过来,带着“谄媚”的笑:“同学,你的游戏能先借我拷一下吗?我忘带了。” 那是个很好看的男生。容长脸,眼若秋水,鼻如悬胆,相貌十分周正,还带着一脸六月骄阳般的笑容和嘴角对称的纹路。也许是也刚参加完军训,所以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但对于何晓曦来说,吸引她的并不仅是这个男生帅气的外表,还有他娴熟的游戏技巧。他拷好游戏,装了浩方(对战平台),随后登录账号,建好房间,开始游戏。他开局选的人族——在那个年代,人族的种族优势并不明显,但他兵分三路,打野、开分矿、骚扰对手互不耽误,不到十分钟,便打得对手丢盔卸甲。 apm(每分钟操作次数,又称“手速”)很高,头脑很清晰,还有不错的大局观。何晓曦想,在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中,玩游戏玩到这个境界,非常难得。 紧接着他开了第二轮,地图何晓曦很熟悉,“turtlerock”,但让她惊讶的是,他的大法(人族英雄,全称“大法师”)没有学“水元素”,而是点了个“暴风雪”的技能,买了两只小动物带在身上,单枪匹马往左下方有大怪看守的金矿点冲去。 “这……怎么打?”何晓曦也刚结束一局,索性没有再开新局,聚精会神看着男生“作死”。左下方的大怪是7级的食人魔首领(俗称“黑胖子”),有冲击波等强力技能,身边还围着会远距离攻击的小怪,一个一级大法不管怎么样的神操作,都是打不过的。 “山人自有妙计。嘿,你看着。”男生鼠标轻点微晃,很快到了7级的食人鬼首领附近,把两个小动物放在左侧的树丛凹洞前,然后操作着大法去挑衅“黑胖子”。 趁敌人追来的时候,他的大法轻轻巧巧绕进了树丛凹洞里,两个小动物正卡在门口,像是一左一右两个门神,牢牢地守护着大法。而包括“黑胖子”在内的所有怪只能盘桓在外,干瞪眼就是打不着,活生生被大法的3次暴风雪砸死。 短短1分钟,大法从1级升到了将近3级,何晓曦看到男生在战斗结束前,已从大本营抽调了4个农民过来,几乎在“黑胖子”倒地的瞬间,一个新的分矿便已正式建成。 很取巧的小窍门,不用多说,这一场游戏他又赢得干脆漂亮。 “挺厉害呀。”何晓曦由衷赞赏。 男生很得意:“网上也有此处卡图的教程。但这个是我自己研究发现的,哈哈。” 自己研究发现?看来的确是个技术流。何晓曦来了兴趣:“要不然咱俩打一把?1v1,ei地图。” 第3章 1v1 “呃……”男生——汤周有些迟疑地打量了对方一下。打游戏方面,他难免对女生带着几分偏见,但人家都开了口,他向来自诩“翩翩公子”,总不好拒绝,便笑道,“好啊。我浩方账号‘周游’,我建房间喊你啊。” “嗯。我的账号是‘h2x’。” 进入游戏,汤周选的仍然是人族。地图固定两个初始矿点,连探路的必要都没了,他看了一眼那女生选的种族,心想女生果然都喜欢用暗夜,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 对待女孩子,汤周想,不管对方长得什么样,他都不能太过凶残,更不能用猥琐流。所以首发大法,商店练级,拉农民开分矿……争取在15分钟左右结束战斗,让对方输得不会太难看。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汤周万万没想到,这个女生竟然大着胆子首发英雄买了中立的小黑(中立英雄,全称“卓尔游侠”),带着两个骷髅兵直接骚扰他开分矿,趁他不注意射死了一个农民,2个骷髅兵顿时变成了3个,后边还跑来了2个弓箭手,虽然都很脆,但走位相当猥琐。接连几次闪过了水精灵和大法的攻击——这并非巧合,是她有意为之。 同时控制英雄和小兵躲避自己的攻击,而且老家的科技、造兵都没落下,操作很流畅。apm至少在130左右,而且不是无的放矢的“抽筋流”。汤周觉得要阴沟里翻船——他虽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逼得小黑回城,然而方才屏幕上方有个红点闪过,那似乎是对方的二英雄熊猫(中立英雄,全称“熊猫酒仙”)。 这一波,对方最后死了4个无足轻重的骷髅兵,自爆了一个精灵,自己这边死了俩农民(人族兵种),被小精灵(暗夜精灵族兵种)爆了一个水元素,还有个footman(人族兵种)在混战中被野怪砍死了,怎么算怎么亏。汤周忍着要吐血的心情,决定认真对待。 于是,家中防魔塔建起来,在好不容易开了分矿之后,汤周的大法拉着二英雄圣骑,带着3个footman、2个火枪(火枪手,人族兵种)和4个农民决定去对方家里强拆。 “呵呵,要tr?”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tr是towerrush的简称,指的是直接借助各类防御塔对敌方展开冲击。 汤周没说话,他的大队是从分矿附近的野怪点练完了之后出发的,相当于走了个对角线,然而刚看到女生放在老家最外的月亮井,就见小地图上自己老家附近出现了一片红。 tr流遇上了大树流,这是汤周最头疼的事情。无奈,他只得全队回城。点下“回城卷轴”的一刹那,他知道自己的节奏乱了,这场对战,他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技术上他未必不如这个女生,只可惜从一开始就轻敌,现在只求不要输得太难看。 何晓曦则笑得很得意。她这次人品爆棚,打怪的过程中接连吃到了两次“经验之书”,再加上之前的第一拨偷袭,她的小黑在最后的大战中级别比汤周的大法高了整整一级,二英雄熊猫与圣骑旗鼓相当,偏偏对方回城时的站位也不好,还没来得及摆开,就被她点死了一个残血农民,随后几棵远古守卫者踏踏实实地“坐下”,嘁哩喀喳地对着敌方猛丢石头。 汤周仍在负隅顽抗。他尽量保全有生力量,无奈对方又派了两只小鹿带着减速技能蹦到了面前,只慢一步,圣骑技能没放出来,眼睁睁看着小黑躲到了够不着的角落逃了一命。这是最后一个翻盘的机会,汤周默默叹了口气,此后他的火枪虽然打死了2个弓箭手,但战争古树却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把才1级的圣骑狂抽耳光至红血。然后战争古树回头吃树,熊猫一口火把圣骑送回了祭坛,脑袋顶亮起一道金光——它升到了2级。 “gg.”汤周颇有绅士风度地微微一笑,打出这两个字母后,退出游戏,把键盘推开。 “厉害。”现实中,他对何晓曦大加赞赏,碍于在公共机房,他不好说话,便加了“h2x”为好友,发了一句话:“你是我见过玩游戏玩得最好的女孩子。” “只是女孩子里玩得最好的?”何晓曦不甘心地回复,“你见过的男生里也有比我厉害的?” “当然啊。那个人叫‘汤周’。” “汤周?是谁?”何晓曦好奇。 汤周轻笑一声,打了四个大字:“区区在下。” “……”何晓曦不知该怎么形容汤周的“自大”和“不要脸”,她笑着看了他一眼,打了一行字,“真是别具一格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做何晓曦。” “你好。再来一局?”汤周觉得有必要证明实力扳回一局。 何晓曦却无情拒绝:“快到17:00了,我要去教学楼开班会。不好意思啊,下次吧。” “都17:00啦?”汤周也关了电脑,低声说,“差点儿忘了,我也要开班会。一起去教学楼啊,正好顺路!” “好啊。” 出了机房,何晓曦才注意到这个叫做“汤周”的男生很高,长胳膊长腿的,她只到他的肩膀,所以他轻轻松松迈着步子,她却要紧捯碎步才跟得上。幸而他很细心,注意她走得辛苦,便刻意放缓了步子。 到了大楼外,何晓曦习惯性地戴上墨镜。汤周揶揄道:“哈哈,装酷嘛?” “不是。保护眼底。防紫外线啊。” “这么爱护眼睛,玩什么游戏啊?” 何晓曦轻哼:“我乐意。” 汤周嗤笑,心想这可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子,不是装酷,是真酷。所以他继续问道:“咱们一个院的,你也是大一新生吧?” “嗯。我是空气动力学系的。” “我是飞行力学与控制系的,你好你好。”男生依旧笑得如夏日暖阳,“真是奇怪。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游戏打得这么好?哈哈哈,你男朋友教的吗?” “为什么要男朋友教?”何晓曦斜仰着头,“就不能是我学会了教男朋友吗?” 汤周大笑,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何晓曦本以为这是个颇有“偶像包袱”的男生,却没想他大笑起来一点儿都不顾及形象,鼻子上笑出了小小的褶皱,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微斜的刘海上光线随着发丝来回晃动。真是个阳光大男孩,这是汤周给她的第一印象。 两人班会的教室就在隔壁,临分开时,汤周问何晓曦要了手机号,说:“班会估计最多开一个小时,给你半小时吃晚饭,18:30我在机房等你哈。” “你还真是个自来熟啊。”何晓曦心想汤周的口吻像是两人已经认识了十好几年,这孩子可真是个网瘾少年。 汤周笑说:“难得遇到个对手。你也该感到庆幸才是。独孤难求一败嘛。说好了,不见不散。” 第4章 占位(上) 呵,不见不散。 何晓曦捂着脸打了个哈欠,思绪从回忆中抽出,回到现实。 霍辰吃一根油条明显不够,又要了一笼包子,随后往三人中间一推:“你们也吃点儿啊。” 肖奕之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师兄你自己吃就行。” “你是打不死族的,但没必要把自己往巫妖方向整,你吃的还没曦姐多呢。”霍辰看着肖奕之的小身板,很为他担忧。 “我这不是……”肖奕之腼腆地笑,“这不是怕放开了吃,像师兄一样往憎恶(不死族兵种,又称“胖子”)方向发展么。” “嘿你这小子,说谁呢?”肖奕之退了肖奕之脑门一下。 何晓曦也笑了起来:“就是,说谁呢?小肖,你也不看看你霍师兄,他哪里是往憎恶方向发展,分明已经是了!” “曦姐不厚道。”霍辰“幽怨”地盯了何晓曦一眼,把她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何晓曦没再理霍辰,她也没吃包子——看了一晚上暗夜精灵种族的魔鬼身材,她觉得自己也该减减肥。 回到宿舍时已是7:45,室友们已经习惯了她的作息,跟她说了句“早点休息”,便各忙各的去了。她简单洗漱,刚爬上床,就听到手机响了两声——有信息。 手机落在上衣兜里,上衣还在床下的书桌上。 实在累得不想再爬下去拿衣服。何晓曦想,就这么睡过去吧,不管什么短信了,爱谁谁,反正除非天崩地裂,她才不想再下床。 她仰面朝天,戴上眼罩睡觉。然而方才那个不期而至的手机铃声却似在小小的宿舍里产生了回声,在她耳边响个不停。 心不定,睡不着。 她把眼罩提起一角,屋中已经没有别人了——今天是周日,其他的三个室友之中,陈静雯和郑许然都跟男朋友约会去了,魏亚男这个学霸一早去了图书馆自习。只有她这么“堕落”,又这么辛苦。 是睡还是起,thissaquestion. 就怕是系里又有新通知。何晓曦给自己找了个痛快起床的借口,扯着床栏杆努力坐起来。 光脚踩在温凉的梯级上,稍微一滑。她想其实自己爬不惯这样直上直下的梯子,所以每次都觉得提心吊胆的,听人说,楼下有个宿舍的女生特意买了个斜梯搭在床上,就为了上下床用。初听这个消息时,她觉得那可真是矫情,但这时却觉得有个斜梯可真是救了老命。 从上衣兜里找到手机,她把衣服扔回原地,反正是运动服,无所谓皱不皱。然而打开手机她却很失望,连续两条信息,其实是一条,来自10086的亲切问候,告诉她话费不足20元,请赶紧充值。 “烦死了!”何晓曦暗骂一声。她的手机充值卡就压在书柜架子上那个汤周送的伊利丹小手办底下,但她这时却没心思充值。唉,明日事明日毕,反正还有十几元话费,总不至于连一天都撑不过去。她把手机扔到床上,随后爬回去躺下,看着纱帐的纹理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中午。太阳开启了暴晒模式,屋中有些闷热,何晓曦只觉身上潮乎乎的,出了一层细汗。睁眼就是身边的war3海报,上边有lyc的亲笔签名——大二时汤周去上海看wcg比赛时想尽方法帮她要来的。这是她最喜欢的暗夜选手,因为这张海报,因为这个签名,所以她承诺过永远不会对汤周生气。 不管他做了怎么过分的事情。 轻轻摸着海报上的签名,她想这回是再也睡不着了,于是翻身拿过枕旁的手机,见上午10:25,汤周回了一条信息:“今晚20:00,老地方训练,不见不散哦。我记得你明天上午没课,下午上飞行力学吧?” “是啊,咱们两个系一起,干嘛,你要翘课?” 汤周回得很迅速:“不翘啊。你才睡醒吧?昨晚上放大家鸽子是我的错,我明天帮你占位子啊?”这就算是赔罪了。 “whatever.习惯了。”何晓曦有气无力按了一句话表示默许,揉揉眼睛下了床。她想,能对汤周这种态度的女生,也就自己一个了吧。 这不是他第一次帮她占座。从大一到大三,他帮她占了无数次座位,她早记不清了。总有女生会羡慕她,甚至觉得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孩,不好看也没有身材,连身高都不超过160,凭什么能对院草同学吆五喝六。一开始她还会为这样的话生气,但遇到的多了,她渐渐习惯,便只是耸耸肩膀,淡笑说三个字“他乐意”。她想,这是她升级之后学会的大招。 可这大招让人很蛋疼,除了一时震慑以外,对她自己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第5章 占位(下) 何晓曦还记得汤周第一次帮她占位子。确切地说,那不算占位子,而是强行拉着她坐在一起。 在那节课之前,他们已经在机房打了三次,认认真真地对战了十二三场,输赢大概在三七成左右,她三汤周七。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这时的汤周已经不是她初识的样子,他扯下了最后的“偶像包袱”,在游戏里用各种猥琐流的招式阴她,完全不顾忌她是女生。 她时常会中招,有时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如出3个鸟德(暗夜精灵兵种,有吹风技能),操作上爆发一波,把汤周的山丘吹到天上死活掉不下来——虽然她的老家最后还是被隐身的坦克给端了,但她输得很开心。像是个小孩子做了恶作剧,哪怕被家长抓着,可是看到大人们被搞得狼狈不堪就已经很知足。 “很少有打人族的能够撑住我前期的攻击。”她觉得既然汤周没了绅士风度,那么她当绅士就好,“虽然你打得很猥琐,但确实很厉害。” 汤周甩了甩手腕子:“过奖过奖。彼此彼此。”他发出这句话,过了5秒钟,又加了一句,“前边是说都很厉害,后边是说咱俩都很猥琐。” “切,我就知道。” 那次对战结束于中午14:00,下午16:00是她大一的第一节“理论力学”课。她跟同寝的三个女生一起到了教室。 “这节课咱们跟飞行力学与控制系的一起上。应该是个大教室,不知道能不能坐到前排。”说这句话的,是她的室友魏亚男,纯学霸,刚拿到教材便已把前三章倒背如流。 “飞行力学与控制系?”何晓曦想这个系的名字挺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 她怀着这样的疑问踏进阶梯教室后门,甫进门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她:“何晓曦!过来过来!” 汤周坐在倒数第二排,旁边清一色的男生,随着他的喊声都向何晓曦行了注目礼。 女孩子顿时面红耳赤,平凡如她,这辈子也没“享受”过此等待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装作没听见,然而室友陈静雯却轻推她一下:“晓曦,那边有个男生喊你。你以前同学呀?” “呃……”何晓曦还没跟室友讲过自己其实是个“游戏少女”,一时不知如何介绍汤周,只得将错就错随她们猜想,然后带着“我想一刀削死你”的表情走到汤周旁:“干嘛呀?” “唉我跟你们介绍,这就是那个打游戏特别特别牛的女孩儿。”汤周把她的底儿倒是一下子全都抖了出来,随后拍了拍身边空座,“来,坐。正好跟你商量个事儿。” “牛人好!”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对着何晓曦打招呼,让女孩儿更觉难堪。 魏亚男也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晓曦,你要是坐这儿的话,那我们前排还给你留位置么?” “当然留啊。”何晓曦还没回答,汤周先开了口,“这位美女,我跟晓曦就说一会儿话。要是上课了呢,她就先在这儿坐着,等中间休息了再转移到前排去呗。反正前半堂课就是背景介绍,听不听的没那么要紧。” “你……好吧。”何晓曦想骂汤周怎么这么快就替自己下决定了,但见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她实在不想真的去找地缝,也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好呀,晓曦你一会儿过来哈。”魏亚男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带着陈静雯和郑许然往前继续走。 何晓曦其实也很好奇汤周有什么急事非要此时跟她说。不等她开口,就见男生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说:“我跟你讲,过几天社团招新,你得跟我一起去。” “啊?为什么呀?” “你看呗。”他把那张纸拍在她面前。 何晓曦拿过来,见那纸脏兮兮的,排版风格简单粗暴。半张a4纸上,印了模模糊糊的阿尔萨斯和伊利丹两人,底下是两行硕大的黑体字:9月17日下午15:00,航院war3战队,期待你的加入! 再往下是三个字“联系人”,旁边则是团黑疙瘩,似乎沾过水,仔细辨认才看得出来那是个人名,叫做“聂浩洋”,旁边是11位的手机号码。 “院战队?”何晓曦失笑,“我……我没这个想法啊。” 汤周急了:“那多浪费啊,兄弟,有你这技术,再加上我,咱们打校际比赛没压力呀。” “喊谁兄弟?” “……口误、口误。”汤周陪笑,“我想过了,咱们……”他没说完,就见任教老师大步流星地走进教室,微笑着清了清嗓子,“大家好,上课了啊上课了。先不说话了……” “哦。”汤周听话地闭了嘴,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飞速地写着:“咱们去试试他们。如果战队的人很厉害,就以后一起比赛。如果水平一般,等加进去之后就踢了他们。”写完,他还在底下画了个笑脸。他的字开阔疏朗,利落洒脱,倒很符合他张扬的个性。 何晓曦接过纸条,默然无语。她想这可真是汤周的猥琐风格,什么叫做“如果水平一般,等加进去之后就踢了他们”,说白了不就是过河拆桥嘛。 第6章 入队(上) 过河拆桥。在汤周眼中,现在的自己是否也是桥呢? 手机又响了起来,大三的何晓曦看着屏幕上的短信发件人,有些哭笑不得。 聂浩洋,他们的师兄,当年的那座“桥”。伟岸、宽阔、可靠的大桥,就连目空一切如汤周,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发了一句话:“晓曦,马上院际赛半决赛了吧。可惜我在上海实习,没办法到现场给你们加油。祝你们一路顺利,拿个大奖。等我回来请你们吃饭。” 是他惯有的语气。在何晓曦的印象中,这是个温和儒雅的老大哥,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哪怕在网上随机遇到了猪一般的队友,他也从不爆粗口,最多也只是笑笑,然后无奈地说一句“唉,游戏嘛,开心就好。” 这总让他们嘲笑他是tvb剧看多了,被那句“做人嘛,开心最重要”洗了脑。汤周则每次都会加一句:“都tmd输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聂浩洋每次都一脸“慈爱”地看着汤周,像是个七八十岁的长者宽厚地看着“热血沸腾”的孙辈,然后说:“你以后就明白了。” 这样的回话,让汤周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混无着力之处。而这也是他们跟聂浩洋对战的感受。 两年前的社团招新日,何晓曦清晰记得,那是个周六的下午。她与汤周在学校的主干线上没找到招新的战队,在校园绕了一个小时,最后跑到航院主楼的侧面阴影下,才找到了支着张破桌子的聂浩洋。彼时大二的学长穿着件文化衫,胸前简单粗暴地印着“霜之哀伤剑”。后来何晓曦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像宣传“海报”一样,印阿尔萨斯或者伊利丹,聂浩洋回复说“霜之哀伤”的颜色比较少,图案比人物简单,相对便宜点儿,毕竟战队经费有限。 真是个毫不造作的理由。 聂浩洋身旁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个身形矮瘦,穿着格子衫的男生时不时有气无力地喊几句,带着些许四川口音:“战队招新了啊!航院的学弟学妹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架势像是跳楼大甩卖。 如此丧气的战队,一点斗志都没有,这让何晓曦不禁打起了退堂鼓。然而汤周已经先她一步走到桌前,大剌剌坐下,说:“几位师兄,我是航院的。想加入战队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聂浩洋毫不计较汤周的没规矩,也坐了下来,娃娃脸上带着一层被太阳晒出的细汗。他掏出个本子,一本正经地说:“但是你要先回答几个问题。” “不直接来一局嘛?”汤周疑惑地指着面前的两台笔记本。何晓曦看到,两台本子之间连了根网线,看来可以打局域网的1v1。但她还是觉得汤周的关注点偏了,难道不应该问问,为什么是提问,而不是拿个表格让他们填填么?毕竟一路走来,他们也见到了不少社团的招新模式。 “先看看你对游戏的了解,再看看有没有必要对战嘛。”聂浩洋仍旧好脾气。他身后一个矮瘦男生却笑着拆台:“得了吧。队长你就是想让咱们桌前别这么冷清。” “哦。理解。”汤周依旧露出标志性的大笑,“师兄您问吧。” 他们说话时,那个矮瘦男生则把注意力偏向了何晓曦。他笑问:“你是我们院的学妹吗?陪男朋友来的?哈哈哈真难得。要不然也加入我们战队呀,妹子进队不收费。” “我吗?”何晓曦一怔,连忙摆手摇头,“您误会了。我就是来参加战队的呀,我不是他女朋友。” “what?”那矮瘦男生的五官活生生挤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加惊叹号,另一个一直没说话臭着张脸的男生也瞟了过来。只有正坐着跟汤周聊天的聂浩洋抬了抬头,然后相对淡定地说:“三儿,你那么惊讶干嘛?这说明war3现在影响力越来越大了嘛,很正常。我们也希望能够有越来越多的女性玩家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既然是要参加战队的,你也先问问看。” 聂浩洋字正腔圆的言辞让何晓曦想笑,十分想问一句,大哥你当你是谁,真以为自己是暴雪发言人嘛? 那个被称为“三儿”的矮瘦男生扯了扯格子衫,勉强装出一副“前辈”面孔,开口却问了个让何晓曦很无语的问题:“那你说说看,war3有几个种族啊?” 何晓曦摘下墨镜,哑然失笑:“师兄,我还是帮你省点儿事吧。我打ne(暗夜精灵简称),可以同时打3个疯狂电脑。浩方账号是h2x,级别14,胜率82.16%。最近基本都是全胜战绩,前些年刚打的时候输得比较惨。” “小骗子,谁说你最近都是全胜战绩的?”汤周听了一耳朵,顿时不干了。 “呃……不好意思,忘了跟你对战的事了。咱们这不是算线下战么?”何晓曦下意识地把汤周排除在外。 “82.16%?”对于在场的3位师兄来说,这个成绩并不算十分可怕。毕竟如果是个老手长期混在菜鸟房,这个胜率就很有水分了。但对于一个能够得到这个成绩的女孩子,不管成绩里有多少水分,方才的问话都很过分。于是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冷酷男推了推聂浩洋。 聂浩洋很自觉地站了起来,微笑着对汤周说:“你们一起来的是吧?女士优先。咱们先看他们打一局。” “行啊。”汤周也站了起来,把椅子摆摆好,随后双手环抱在胸前,对聂浩洋问道,“这位师兄怎么称呼?打什么的?” “杨墨,随机。”男生对着屏幕,看也没看汤周一眼。 “随机?”何晓曦心里有点打突,看来对方不是菜鸟就是大神。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选的仍然是ei地图。开局何晓曦在左上方金矿,放好祭坛和战争古树后,派了个小精灵到对家巡视,发现杨墨随到了不死族,祭坛里dk(不死族英雄“死亡骑士”简称)成长得正欢。 看见小精灵绕进了自己的大本营,杨墨派了个食尸鬼(不死族兵种,又称“狗”)过来“恐吓”,何晓曦则让小精灵迅速离开,滚到中立英雄处附近的树丛开始采木头。 双方的首发英雄都很传统,很快,何晓曦的dh在商店附近打掉蓝胖子(食人魔魔法师的俗称)后遇到了遛狗的dk,敌众我寡,dh买了双鞋转身跑路,回到家喝了口奶带着2个弓箭手去杨墨大本营骚扰侍僧(不死族兵种),同时老家生命之树开始升二本。 开局打得“和平友好”,对手不菜,反应很快。这是何晓曦的第一感觉。而且很显然,杨墨比汤周要踏实很多,哪怕面对的是个女对手,他也并没有轻视,而是稳扎稳打,不留丝毫空隙。 杨墨的大本营建得十分紧凑,建筑封家,进出金矿仅留了半条道,旁边还守了个冰塔。dh冒着枪林弹雨跟弓箭手配合勉强把一个侍僧杀得红了血,就见屏幕下方一个大红点带着几个小红点冲了回来。 dk抬手使用技能,一坨“死亡缠绕”丢给半血的弓箭手,却没想到那道绿光沾身瞬间,弓箭手隐身,死亡缠绕丢了个空。 “漂亮!”围观几人纷纷鼓掌叫好。聂浩洋还多夸了句:“意识不错。” 的确,死亡缠绕不是靠极限操作能够闪避的技能。隐身的发动需要1秒,说明在看到dk出手前,何晓曦就已经操作弓箭手按下了i键。这靠的是绝佳的判断。 然而那个弓箭手终究没有躲过死亡的命运。杨墨的dk撒了把显影,4只狗精准地围住了弓箭手,何晓曦只能瞧也不瞧地操作dh带走了那个红血的侍僧,随后领着其他几个小兵撤退,顺便用酒馆旁的小精灵买了只熊猫,两队合一,杀向分矿…… 第7章 入队(中) 你来我往,俩人杀得酣畅淋漓。 这是几个观众的直观感受。 “挺厉害的呀。你跟她打谁赢得多?”聂浩洋问得很直接。 汤周很得意:“46开吧。她4我6啊。这位杨师兄四个种族都打得不错?” 杨墨百忙之中抬了抬头,张了张嘴,最后说了俩字:“算了。” “什么算了?”汤周没听明白。 聂浩洋笑着扮成一朵“解语花”:“他是来不及说。杨墨,那你别怪我把你卖了啊。” “随便。” “好。”聂浩洋说,“他四个种族都能打,但人族打得最好,其次是不死族。所以这位妹子……是叫何晓曦对吧,能把他打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人族打得最好?”汤周顿时来了劲,“杨师兄,一会儿咱俩来次人族内战啊。” 聂浩洋笑说:“不用不用。咱俩打一局,也得让杨墨歇歇。” 那个被称为“三儿”的矮瘦男生在旁解释:“是啊,我们队长可是人族的大神。你如果打赢了他,进战队也免费。” “……”汤周问,“请问进队交多少钱啊?” “每人10元。当然,学妹本来就免费。” 汤周扶额翻了个白眼:“好吧。为了这10块钱,我拼了!” 期间又有几个航院的男生来问战队的事情,但紧接着就被旁边电脑里的对战情形吸引,围绕在旁。汤周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不等聂浩洋说话,便先自顾自“招揽”起了生意:“想要进我们战队的话,得掂量掂量哦。能打过我们技术最烂的妹子再说。” “……”听了这句话,何晓曦很不爽,然而此刻对战已经到了白热化,她没办法分心骂人。 她和杨墨这时都升了三本,分别是70左右的人口,她的dh到了4级,二英雄熊猫3级;杨墨的dk同样是4级,二英雄巫妖2级半。图上的野怪点已经全部被刷完,两个人围绕着两个分矿争来抢去。她出的是熊鹿流,以小鹿居多;杨墨则没有按照通常的模式出“天地双鬼”(即不死族兵种石像鬼+食人鬼的配合),而是蜘蛛+女妖(不死族兵种)的“女妖占据流”。 此时双方在不死族的分矿大战。女妖都被小鹿点上了“减速”,熊猫的2级火焰呼吸搭配1级醉酒云雾把3个女妖喷成了黄血,紧接着一个女妖被秒杀,dh随后抽干了另一个女妖的魔,但还是有一个女妖突破重重阻碍,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了占据,成功地俘获一头几乎满血的熊。 众人都认为,这将是游戏的一个转折点。 几乎瞬间,被占据的熊德起身,给在危险边缘的dk用“返老还童”技能加了个血,随后趴下开始反攻。 而这时,随着一头小鹿倒下,巫妖成功升成3级,紧接着杨墨的三英雄地穴领主(不死族英雄,俗称“小强”)加入战局,释放“穿刺”技能。这个技能释放的时机和位置其实并不好,只戳起了2头小鹿,换回了暂时安宁。 然而小强的作用也只到此为止。汤周见何晓曦双手飞快连点,连他都没看清她的操作,就见dk身上的“返老还童”被净化(小鹿技能),然后她的三英雄老鹿出现在“小强”身后,召唤出4个树人,集中兵力对着小强一顿狂殴。 小强瞬间翻身倒地,与之相对应的是熊猫被巫妖冻成了红血。但在dh又一坨死亡缠绕要把熊猫送回家之时,熊猫所在蓝光闪现——它被何晓曦保存回家。 又是一次意识上的交锋。 杨墨轻出口气。他又浪费了一次技能,这个女生实在强悍得可怕。 紧接着,双方各有一只熊和憎恶加入战局,熊猫则在家补满了血重新加入战局。而此刻,何晓曦在牺牲掉老鹿的同时,也让dh在打掉两只石像鬼后终于升到了无敌的6级。 看着dh头顶冒出的金光,杨墨终于打出了“gg”,退出游戏。 “算我入战队了么?”赢了比赛,何晓曦不瘟不火地瞟着电脑对面的人。这个人是三名师兄里最不好说话的,她不太喜欢他的傲气。 杨墨依然面无表情,说了个“好”,起身让座:“你来?” “好好好。我来。”“解语花”聂浩洋连忙坐下。 何晓曦自然也把座位让给了汤周,在他开游戏前,还笑着加了一句:“咱们一起来的,我赢了,你要是输了,那可就太丢人喽。” “边上看着。平时看你是女孩子让着你来着,你还当真了?”汤周死鸭子嘴硬,但看他难得的凝重神情,何晓曦知道他此刻绝对不像嘴里说的这么轻松。 挺有压力的吧。毕竟话都吹出去了,这是条只能赢不能输的路,旁边还有一群人看着。 是的,现在这些三三两两的围观群众已经彻底变成了围观群众。再没人提入战队的事。这源于杨墨的一句话。他臭着张脸站起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些围着“三儿”问怎么加入战队的人,放了个大招:“想合法在机房打游戏的人可以撤了。想找玩伴的人可以撤了。浩方或者vs胜率在70%以下的人可以撤了。报了其他社团的人也可以撤了。进入战队之后,每天晚上要训练4个小时,战队是很认真的事情,也希望大家认真对待。如果想不听我们的自己练。也可以,像她一样打赢我就行。”他指的是何晓曦。 航院教学楼的阴影笼在他脸上,虽说不上有多帅,但棱角分明,很有男子气概。让何晓曦觉得自己面对着的是个瘦版的“铁面无私”。比起聂浩洋,这个叫杨墨的师兄似乎更像战队的队长。不怒自威,气场强大,哪怕刚才输了一局,也没有影响到他的震慑力。 那个“三儿”也只得呵呵呵地干笑几声,然后说:“大家都听到了,师兄说话了,就这个要求。当然,想私底下切磋交流的,我们也很欢迎。都记下账号了是吧?浩方上私我。” “黄师兄,你打什么种族的呀?”何晓曦听到一个男生问。她也才知道,“三儿”姓黄名堃。 “我?”黄堃抬着胳膊亮了亮可怜巴巴的肌肉,“当然是兽族。” “别说笑了。老老实实看比赛。”杨墨不满地瞪了黄堃一眼。黄堃吐了吐舌头,说:“说的是。看比赛。” 何晓曦则暗暗好笑。心想这位杨师兄倒真是不一般的认真,这么随便的街头对战,被他说得跟wcg总决赛一样。 第8章 入队(下) 此时汤周和聂浩洋的人族内战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两人用的地图是tr,开场汤周的大法想偷练地图左下角的“黑胖子”,结果练到一半就被聂浩洋抓了个正着。见状不对,他当机立断回城,剩下的残血“黑胖子”自然便宜了聂浩洋。但他也得了两个远程兵的经验,不算太亏。 二英雄两人统一出了熊猫,随后几乎同时升完二本,开了分矿,破法、男女巫数量也相差无几。用的都是万金油打法,何晓曦想,这将是一场持久战,纯拼操作。 接下来,两人都是双线操作,大法带着一小队杂兵一边打野一边骚扰对方,熊猫带着农民和男女巫加一个破法开矿,期间汤周发现聂浩洋的两个分矿点,一个拿下,另一个因为聂浩洋的及时回防没有攻取成功。聂浩洋也打下了汤周的一个分矿点,同时探查到了另外两个。 打野方面,双方的进展也没有太大差距,很快,两边的大法都到了4级,熊猫都是2级,三本一起升好,两人的人口数都到了70,随后他们的发展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聂浩洋抢先出了两个骑兵,另外开始抓紧造直升机。汤周在二本时就放下了狮鹫笼,这时同时出了两只狮鹫和两只龙鹰。 趁直升机还没“出生”,汤周召集所有兵力,直接杀向聂浩洋的主矿。 “有点急了。”何晓曦想。显然,汤周是个进攻型选手,聂浩洋打的则是防守反击战。对于汤周来说,不出骑兵是相当冒进的一步,他指望用狮鹫直接克制对方,可这一波如果打不下来,对方的直升机一旦大批量出来,那他就很难翻盘了。 更不用提,他是牺牲了出三英雄圣骑的时间。聂浩洋的祭坛已经亮起了光,汤周的祭坛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是指望用自己的爆发换一波强杀,一次性解决问题。可聂浩洋的主矿箭塔星罗密布,汤周的龙鹰虽能放下云雾暂时控住箭塔,但少了龙鹰的输出,他的攻击力就打了一定折扣,偏偏聂浩洋打得不急不慌,防得密不透风,走走停停,两个牧师的点疗用得出神入化,熊猫身上还带着个大群补。 然而,汤周的操作也极其强横。他集火带走了敌方一个骑兵,付出了一个破法的代价。但在他破法倒地的瞬间,站在他这一侧电脑旁的围观群众都清晰看到,他事先派了个农民跑到酒馆,买了个娜迦出来。 “这……买错了吧?”有人暗中嘀咕,杨墨瞪了一眼:“观棋不语。” 有这么个公正严明的裁判在旁,自然不敢有人多说废话。此时聂浩洋的圣骑已经诞生,汤周的女巫放了减速在他身上,眼见又打算集火一拨将其带走,却没想到打到黄血时,圣骑竟然身上亮起了粉色光芒。 “whatthefuck.”汤周低声骂道。 这次何晓曦也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无敌?没学圣光?”杨墨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汤周显然也没想到一直中规中矩的聂浩洋会不走寻常路,他手下的操作有点乱,导致龙鹰的乌云衔接上出现了空隙。虽然这空隙很短暂,大约只有2秒,但聂浩洋还是抓住了时机,箭塔集中攻击,瞬间射死了汤周的一个女巫。 何晓曦看得清楚,聂浩洋的操作失误了,这时其实他应该选择射死女巫旁的牧师,可点偏了。 但并不亏。 此时汤周的娜迦已经冲到了战场,对方的两台直升飞机也升到空中,其中一台刚起飞就被龙鹰的空中枷锁套了个正着,然后被两只狮鹫迅速扑杀。紧接着汤周在扫兵的同时开始攻击对方的农庄,娜迦的冰箭也拼命往对方的大法身上招呼…… 两人旗鼓相当,不乏亮眼表现,汤周主动激进,聂浩洋则细致精准,无奈这毕竟是聂浩洋的主场,随着他的农民一次次变成民兵冲上战场,再加上源源不断的兵力产出,汤周只觉敌人越打越多。与此同时,龙鹰的魔也已被耗尽,在箭塔的强势打击下,再加上敌方熊猫使用大群补带来的打击,汤周最终选择回城,面露难色。 从兵力上来看,他损伤得并不算多,回到老家之后立刻点了个小群补,但聂浩洋已经带着4个新产出的直升飞机追到了家门口。 “唉,gg。”汤周叹了口气,在看到狮鹫被直升飞机击杀的那一刻退出了游戏。当然在这之前,他还是“负隅反抗”了一下,借着娜迦的冰箭,熊猫喷出一口火,同时秒掉了对方的2个女巫和残血的圣骑,瞬间升到了3级。这让看到他退出的围观群众扼腕叹息:“怎么就退了,还是有机会的。” 何晓曦却知道,真的没有机会了。汤周最强力的武器已经没了,即便再出狮鹫,也已经打不过聂浩洋成群结队的直升机。而地面部队里,破法很难与骑兵抗衡。三英雄没有出圣骑,代表续航能力的减弱,这一切都是汤周的弱点,他没办法打后期了。 在个漂亮的“翻盘”表现后退出游戏,这个选择让汤周输得十分体面。当然,何晓曦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落井下石机会,她笑着鼓掌:“打得不错呀。就是谁说的平时让着我来着?方才总该用出全部水平啦?” 汤周被呛得面色讪讪,聂浩洋及时起身伸手:“打得真好!欢迎加入战队,有你们两个人,明年的院际联赛我就不愁了。我能赢也是侥幸。游戏嘛,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汤周跟聂浩洋握手,这个和善文雅的师兄让他觉得很亲切,所以他也继续展现自来熟的本质,顺手掏出钱包,笑说:“愿赌服输。我交队费。” 没有比赛可看,周边的围观群众逐渐散去,当然,其中也有几人要了他们的平台账号,约定以后有空切磋。 “好吧,战队招新结束。”黄堃咧着嘴大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没想到这么快真的招到了宝。” 汤周揽着黄堃肩膀,厚着脸皮笑说:“黄师兄,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虽然我的技术很厉害,但毕竟还是输给了队长。” “去你的。”黄堃倒也不跟他客气,“我说的分明是咱们何妹子。据我所知全校各院系战队里,女生不出五人,打得这么好的就更罕见。妹子可是咱们未来的大杀器。杨墨,你说是不是?” “是。”杨墨依然言简意赅,“他也不错。”后一句指的则是汤周。 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下周比赛。” “啥比赛?”汤周没跟上杨墨的跳跃式思维,幸而“解语花”聂浩洋及时补充:“我们下周跟计算机学院的战队约了一场友谊赛。你们想上场试试也行,不想上也没问题。不用怕,别看他们都是搞电脑的,但玩游戏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我们。反正友谊赛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玩得开心就好。” “认真对待。”杨墨斜了聂浩洋一眼。 “对对对。当然,只要上场还是要认真对待,这样才能真的享受比赛过程嘛。”聂浩洋哈哈一笑,“走,今晚上庆祝你们加进战队,师兄们请客吃饭,聊聊天,增进了解嘛。” “等等。”黄堃则伸手一拦,“这么有纪念价值的时刻,咱们合个影呗。”语罢,他居然从桌斗里拿出了一个简易三脚架支在几人面前,又拿出个崭新的佳能数码相机拧在上边,笑说:“我最近刚学会的,拍得不好你们见谅。” 第9章 开始 那张照片现在就粘在她的书桌上。五个人,在阳光下,笑得都很灿烂。现在看着,只觉物是人非。何晓曦想。还有一个月,她的大三生活将告一段落。大四学生将从昌平校区转到位于市区的本部,她和汤周自然而然也会从战队中离开。 未来他们应该不会有太多交集了。或许偶尔会在网上遇到,可以约着打一两把游戏,但也仅限于此。3年的相处,她比他任何一个女人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都要多得多——当然,他从不承认有女友,对这个花花公子而言,他的身边只有追求者、朋友、暧昧者这几类女生。哦,还有一种叫做“兄弟”,这个类别里目前只有她一人。何晓曦自嘲地想,谁想当你的兄弟,那我是不是可以喊你一声“sister”。 对于汤周而言,这句话的答案当然是“不可能”。这可真是不公平。何晓曦想笑也想骂人。汤周喊她“兄弟”,证明看得起她;但她要是喊他“姐妹”,那就成了羞辱。这恐怕是世间最双标的性别歧视。 所以瞧,她多了解他。可惜了解得有点晚。如果她能早早了解汤周,也许她早就会退出战队,哪怕不退出,她也会跟他保持距离。免得他坑了她的室友和她自己。 “晓曦,我给你带了份儿炒饭。放你桌上了。” 陈静雯跟男友约会结束,中午回到寝室,带着热腾腾的兰州炒饭——这是何晓曦的最爱。 “对了,还给你加了两小勺辣。但最近太热,你还是少吃点儿辣,免得上火。”陈静雯在她床下抬头。隔着床栏,何晓曦能看到她温柔纯净的笑容。她没办法拒绝陈静雯的笑容,就像小女生永远没办法拒绝一只卖萌的玩具小熊一样。 陈静雯就是这么甜美、温柔、文静、可爱。她的笑容能够融化任何东西,何晓曦想。然而汤周例外。 跟所有的少女一样,刚进入大学的时候,陈静雯喜欢帅气阳光的大男孩,尤其当这个男孩在篮球场上大杀四方,是众人焦点。 汤周可真是精力旺盛的男孩子。大一期中考试前,何晓曦自以为很了解他。 除了每天晚上跟着战队一起训练,汤周在周末还参加了院篮球队。鉴于他的游戏技术,战队的“纪检委”杨墨对他睁只眼闭只眼,聂浩洋和黄堃更对他放任自由——毕竟在与计算机学院的友谊赛中,汤周首发出场,这回他终于给自己正了名,用最近热火朝天的“sky流”把对方的兽族选手打得开局不到二十分钟就按下了“gg”。 不过让汤周不爽的是,电竞比赛在学校的影响力显然不如常规的体育比赛。来到现场的女生总共10个,其中9个都是陪男朋友来的,唯一一个单身是队友何晓曦。 可惜在他心中,何晓曦不算女生。 她很特别。特别到有时候他想帮她变成个正常女生。 “晓曦,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女生形象。”汤周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是在大一的9月下旬。机房的空调坏了,何晓曦在电脑前闷热难耐,便提着t恤领子扇了扇,还横着架起了二郎腿——这是个很典型的男生动作,但她实在管不了那么多。 这让坐在她旁边的汤周忍无可忍,开口提醒。她却高挑眉毛:“我跟你的动作一样啊。而且我穿的是长裤,又没露点。” “……咳咳咳。”紧挨着何晓曦另一边的聂浩洋差点被呛着。黄堃立刻堵上了耳朵:“我啥都没听见。” 只有杨墨仍然保持着淡定:“心静,自然凉。” “哦。”何晓曦笑了笑,然后矮下身子把裤腿卷到了膝盖。 “……这是哪门子的心静自然凉。”汤周回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决定放弃抵抗,从此以后这句“晓曦,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女生形象”就成为了他的口头禅。 与此同时,汤周也意识到打游戏只会让他跟妹子们越离越远,身边最后可能只剩下何晓曦这个从头到脚没一丝女人味的女人,很可惜,那时“女汉子”这个辞尚未流行。 所以他积极主动地参与院系的其他体育活动,充分利用着自己与生俱来的体育天赋以及后天的锻炼成果,很快就在院篮球队打上了小前锋的替补位,随后在航院与理学院的比赛中,第四节比赛出场。 虽然只打了一刻钟,但还是展现了他全面的技术,得了8分,还抢下来一个篮板,成绩十分突出。那场比赛何晓曦被陈静雯拉去当拉拉队,她看到航院的男生穿的是红颜色的球服,汤周还束了个红颜色的发带,露出饱满的前额,发带上是稍显凌乱的刘海,精神抖擞,踔厉风发。 何晓曦带着欣赏的目光看汤周的球赛:这样的男生混在球队中,阳光开朗,卓尔不凡,每个转身、带球、投篮都动作标准帅气,让人看得很舒服,旁人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诚然,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汤周打游戏时相当的猥琐,而且经常脑子一热就开始犯二,狂妄自大得像个傻叉。 她是少数人。 所以她觉得,自己完全不必像陈静雯她们一样给汤周那么卖命的加油。太熟悉一个人,他的各种光环她都免疫。 可偏偏汤周打完了比赛,要来惹她——当然,事实上他招惹的是陈静雯。 他打球打得大汗淋漓,下意识地拎起衣服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整齐结实的腹肌。然后环视场边一圈,忽然眼前一亮,对何晓曦笑着招了招手,走到她面前:“嘿!你也来看球啊。早说啊,刚才我打得还行吧?” 周边一圈女生盯着他,他却偏来跟她聊天。何晓曦觉得汤周一定在故意坑自己。很好,有他这个辅助在,自己这波仇恨拉得稳稳的,然而现实中她连个群伤技能都没学过,为什么要接受这种诡异的命运。何晓曦想,自己最好这时候变身守望者(暗夜精灵英雄),无论是“影遁”也好,“闪烁”也罢,都能迅速逃离战场,装作不认识他。 幸好,汤周很快就把这个拉仇恨的辅助技放给了别人。 有至少4个女生来给他送水。汤周显然挑花了眼,所以他再次露出那个极有感染力的笑容,看向何晓曦身边的陈静雯:“你是我兄弟的室友吧?哈哈,我记得你,多谢!”他从她手中接过农夫山泉,“如果有空,以后可以常来看我们练球。当然,来看我和晓曦打游戏也行。” 何晓曦记得,陈静雯当时笑得柔和腼腆,纯净温暖。如果没记错,那是陈静雯和汤周的开始。或者说,是陈静雯单方面的开始。 一个小悲剧的开始。 第10章 他很喜欢你 回到现实,大三的何晓曦轻轻吹去兰州炒饭的热气,“色眯眯”地看着陈静雯换睡衣。 毕竟“同居”了三年。陈静雯当着她自不避讳,该脱脱、该露露,一边解下内衣,一边跟她抱怨“北京怎么这么热,早知道大学我就选西安交大了”——这句话她这三年每年都会说一次。 啧啧啧,真是秀色可餐。何晓曦想,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多半是汤周梦寐以求的。但随后她就暗骂一声,跟这些男生整天混在一起,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如此龌龊了。 “你们最近又要去比赛吧?”陈静雯换好睡裙,把披散的长发盘起,“看你经常去刷夜。” “嗯,对。”自从陈静雯跟汤周闹掰后,她很少会问他们比赛的事。事实上,何晓曦觉得陈静雯没有强烈要求她这个室友退出战队跟汤周绝交,就已经十分克制了。更不用提在此之后,她仍然和善如初,就仿佛她跟汤周相识一场,跟何晓曦这半个“媒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哪怕仅是因为这个,她也认准了陈静雯是这辈子的好友。 “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比赛了吗?”陈静雯问,“如果得了冠军会怎么样?” 这个答案何晓曦相信陈静雯知道。很久以前,汤周跟她们一起吃饭时说过。如果得了院际赛的冠军,就代表学校去参加校际赛,如果得了校际赛的冠军——或者哪怕得不了名次,只是被战队的经纪人看到,就可能加入真的职业战队,趁着这两年还年轻,去打打职业联赛。 然后,或者继续走游戏这条路,或者回归大学的老本行。“其实你别看晓曦经常输给我,”汤周话声方落,就被何晓曦一筷子敲在脑门上,“……好吧,别看晓曦打得一般,但未来如果走这条路,发展绝对比我们好。” “为什么呀?”陈静雯不解。 “物以稀为贵呀。”汤周详加解释,“打游戏的女生少,打得好的更少。举个例子,大赛的视频总有解说吧,现在谁愿意听男的在那贫嘴啊,对于广大玩家来说,如果有个专业的女解说,绝对捧上天去。所以晓曦,我觉得你业余的时候,是不是考虑考虑学学播音什么的,练练发声。反正看视频只听声音不看长相。” “怎么,我说话不好听吗?” “怎么说呢……声线太硬朗,中气十足的,堪比街边广场舞大妈。让人听了一点遐想都没有。” 那顿饭后,何晓曦还记得,她晚上训练时状态神勇得出奇,把汤周虐了十几遍。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陈静雯的问题她终归要回答。何晓曦便笑说:“没什么以后了。已经大三了,最佳时期就快过了,我们拼力能够打到冠军,这样霍辰和肖奕之可以进校队。然后,该干嘛干嘛吧。” “嗯。”陈静雯爬上自己的床,打开电扇,她微侧着头说:“其实你和汤周挺不容易的,想不到就这么坚持了三年。” “是啊。”何晓曦还在扒饭。她想说真正坚持下来的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汤周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动辄找借口去泡女生,昨晚还在外过夜,但这些话没必要说给陈静雯——那只会让她更懊悔大一时瞎了眼。不过,就连聂浩洋和杨墨也不得不承认,汤周的天赋高得可怕,他练两个小时,顶得上别人练两晚。那么多人迈不过去apm200的坎,他却轻轻松松就过了,而且意识也很不错,还愿意踏实下来分析数据,除了冒进冲动这个臭毛病,其他的已经和真正的职业玩家没有多大差距。 正因如此,何晓曦才为汤周觉得可惜。他明明有天赋,却不定心,真是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条件。 “其实……”陈静雯的关注点自然不在汤周的游戏技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懵懂无知的闺蜜思考思考人生大事,“你不觉得,汤周很喜欢你吗?” “啥?”电扇嗡嗡作响,何晓曦觉得自己没听清楚。 陈静雯温和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不觉得,汤周很喜欢你吗?” “不觉得呀。”何晓曦觉得陈静雯一定是被外边的太阳晒中暑了,才会说出这么不合常理的话,“他喜欢美女,大家都知道啊。在他眼里我连个女的都不是。” “喜欢谁不喜欢谁,从来都不是自己给自己设定好的。大一下学期时我就看出来了。他很喜欢你,只是他也很幼稚,所以不敢认真面对自己的感情吧。”陈静雯说出一句很有深意的话,躺下睡觉。 “不是……雯雯,你看出什么来了?”何晓曦追问,但陈静雯没再回话。 何晓曦只能默默地继续扒着饭,顺便打开笔记本戴上耳机,打算看一会儿游戏录像。罗技鼠标下,是印着女猎手(暗夜精灵族兵种)图案的鼠标垫。这都是大一参加war3新生赛的奖品。 大一上学期的war3新生赛,由校电游社团主办,个人报名参赛。当时陈静雯常常到机房看他们训练,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汤周,汤周虽然没表态,但也并未拒绝,于是大家总开他们的玩笑——当然,这个“大家”不包含杨墨。 当时天气渐渐转冷,有男朋友的女生们流行起了织围脖,技术好的会织手套帽子,甚至是毛衣。陈静雯买回了两团灰色毛线和两根粗针,说她打算给汤周织个元宝针的围脖。还让她帮忙参考参考起针要多少合适。 “什么叫起针呀?”何晓曦问了个让陈静雯无语的问题。那个文静温柔的女孩子顿时打消了再向她咨询建议的念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静雯织了拆、拆了织,经常出现织了一半发现少针的情况。她很努力,但就连何晓曦这个门外汉也看得出来,这条围巾织得前紧后松,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但作为室友,她不能打击陈静雯,于是想方设法安抚她的紧张情绪:“自己织的围巾,主要是送心意。我觉得你不管送汤周什么,他都会开心的。” 后来想想,或许正是她推波助澜的态度,才给了陈静雯莫名的错觉和信心,越陷越深。 那时她们想得都很简单,她以为汤周就是简简单单的阳光大男孩,之所以没明确接受陈静雯,是因为他有男生面对感情的羞涩和害羞,却没想到变故来得那么快。 第11章 他有女朋友了 何晓曦和汤周都参加了新生杯,顺利地在11月24日的半决赛会师。那是感恩节,学生会在校园组织了找“复活节彩蛋”的活动,但她没心思参加。上赛场前“最后的晚餐”,汤周跟她说:“真可惜。还以为能够会师决赛呢,这是老天都在嫉妒我们的才华。” 她觉得他太过天真:“咱俩都是航院的。你真以为冠亚军能够给同一个学院的吗?” “也好。这样至少咱们之中有一个会进决赛。”汤周的回复里充满了自信,“等着看我拿冠军。” “哼。” 那场比赛他们俩都不紧张,除了比赛地点以外,其他的跟每晚的训练没有本质差别。聂浩洋三人甚至都没去现场看,就连杨墨都说:“平时看你俩打都看得快吐了,谁胜谁负的关键在于汤周会不会犯他冲动冒进的臭毛病。所以我们三个在家打赌就好。谁输了,谁请客。” 他说的“家”,指的是院机房。 让何晓曦觉得欣慰的是,聂浩洋和黄堃赌的都是她赢。黄堃的说法很符合他的风格:“战队里就这么一个妹子,我不支持她支持谁?” 聂浩洋笑得十分和蔼可亲:“是啊,支持支持。玩得开心就好。” 身为“纪检委”,杨墨只提议赌,自己却不参加赌局。汤周倍感寂寞:“没人支持我?” 杨墨挑眉:“你自己呢?” 汤周仍在“垂死挣扎”:“我连选择余地都没有?” 杨墨难得露出微笑,笑得让几人毛骨悚然:“你如果选择晓曦赢,我可以跟主办方举报你打假赛。” “你看,我也没选择余地。很公平啊!”何晓曦低头扒着炒饭。 汤周被何晓曦噎得无话可说,陈静雯瞧他“可怜”,给予援手:“我支持你吧。” “哈哈哈,重色轻友哦。”几人之中,黄堃起哄起得最来劲。 “什么重色轻友,”汤周笑道,“人家还不是看我被你们欺负得可怜。放心,静雯,我就是为了你这句话,也一定得赢!” 半决赛在阶梯教室进行,因为是新建的教学楼,设备先进。所以幻灯片能同时连接两台电脑,完全展现对战场面。阶梯教室来的人很多,听说是“航院内战”,大半观众也来自航院,而且女生明显比之前多了一些——大约占了全场2成,在15人左右。 两人背对着屏幕比试,校电游社团派了个人来当裁判以显示对战的正规和公平。当然——不回头偷瞥大屏,主要是靠比赛选手的自觉。 所以,不知道是被几位师兄的偏心刺激,还是因为要对得起陈静雯宝贵的支持,抑或是面对如此多的女观众不敢不用全力,这场半决赛汤周打得十分踏实,很少犯低级错误,最后竟然真的坦坦荡荡地赢了。 “呼……”汤周摘下耳机,起身跟何晓曦礼仪性地握手,大笑说,“等得了冠军,奖品分你一半!” “呵,不是就送一套游戏鼠标键盘嘛,你怎么分呀?” “你是要键盘还是要鼠标,我都随便啊。”汤周自信爆棚,仿佛那些奖品对他而言已是囊中之物。 “得了吧。我就等着拿个第三名的奖品就行。”按照赛制,三四名其实不用比赛,决赛结果揭晓后,半决赛时与最终的冠军对战的一方便自动被评为季军。 所以汤周听到这句话很开心:“借你吉言。” 何晓曦把电游社团提供的笔记本收拾好,将提包交到组织方手中,偏头看到裁判正跟汤周核实结果,陈静雯则在帮他关电脑。 她想,陈静雯可真是贤惠。此时大家都已默认陈静雯就是汤周的女朋友,都觉得两人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却没想到,三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时,另一个女生忽然蹦到汤周面前。 不知那女生在楼门口“伏击”了多久,身上还带着浓重的寒气。她很熟络地一把拉住汤周,完全没顾旁边还站着别人:“我找到了两个复活节彩蛋,走啊,咱们一起去兑奖。” “……好啊!都有什么奖?”众目睽睽之下,汤周竟然由着那个女生拉着跑远,只来得及在下楼梯时跟她和陈静雯说句“再见”。他们走得很快,只几步就手拉着手跑到了路灯下,然后那女生从身后的书包里抽出一条长长的围巾,汤周听话地低下头,由着她把围巾绕在脖子上。 这什么情况???何晓曦瞬间震惊了。她傻傻地看着陈静雯,见她也是目瞪口呆,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那个女生,我好像在高数课上见过。” “高数课?是动力学与控制系的?”何晓曦问。 陈静雯苦笑两声:“应该是吧。就咱们两个系一起上呀。”言罢,她闷着头,脚下步频越来越快,一路几乎横冲猛撞闯回了宿舍楼,差点撞到路人——这也是何晓曦见过她最失态的一次。 回到宿舍,陈静雯闷头把已经织了一大半的围巾全都拆掉。她没有哭,但这个动作却把魏亚男和郑许然吓得不轻。郑许然扯着何晓曦偷偷问:“怎么了?跟汤周闹别扭了?” 何晓曦还没回答,陈静雯就先开了口:“还闹别扭呢。我都没有资格跟他闹别扭。他有女朋友了!” “什么?”在床上看书的魏亚男也坐不住了,“这、这、这……”作为学霸,她难得有辞穷的时候,结巴了好一阵,才骂了出来,“人渣啊!” 作为汤周的朋友,何晓曦这时处境尴尬。她当然不可能为他说好话,但听魏亚男骂得这么重,还是觉得刺耳。于是她说:“我……我明天问问他吧。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能有什么误会呢?”陈静雯拦下她,“别问了,反正也没开始什么。我就当不认识他好了。至于你跟他,你们是一个战队的队友,该怎么相处怎么相处,别为了我生出龃龉,影响你们成绩。不过借着我看清楚一个人,大家以后心里有数就好。” “那怎么行。”郑许然却不依不饶,要为她打抱不平,“晓曦,你可不能给他好脸色看。你是我们宿舍的,咱们得一致对外!” “我知道。”何晓曦握紧拳头表示决心,“雯雯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出这口气!” 第12章 总之先道歉 现在回想两年前的那些旧事,何晓曦只觉当时的自己真是既幼稚又天真。她当时何曾想过,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又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陈静雯与汤周暧昧时代的结束,她和汤周无数女性朋友“过招”时代的开始。 感恩节过后足足有三天,她没有跟汤周说过一句话。哪怕在训练时也是这样。就连向来沉默寡言情商趋近于零的杨墨也瞧出了不对劲,所以作为战队的“纪检委”,为了维持战队的稳定和谐,趁着大家吃晚饭时,他特意开了金口:“汤周,跟晓曦道歉。” “啊?”汤周愣了一下,“为什么啊?” 杨墨板着张脸,摆出一副师兄的架势:“女孩子生你的气了。不管为什么,总之先道歉。” “说得对。看看,你们杨师嫂教导有方。”聂浩洋鼓掌支持,“晓曦平时脾气那么好,一定是汤周你做错事了。道个歉嘛,大家开心就好。” 黄堃也笑着点头:“晓曦你有啥不开心的,跟师兄说说看。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汤周只觉在战队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他叹口气,说:“好。我错了。晓曦,我不该在半决赛赢你,今晚决赛赢了的话,奖品全是你的!” 三位师兄当和事老。何晓曦总不好一点儿面子都不卖,便冷冷地开了口:“你以为我是因为半决赛输给你才跟你生气?” “不然呢。我也没得罪你啊……是……是吧?”汤周尴尬地笑了笑。 “是什么吧?”何晓曦仍然不给他好脸色,“你……”她话要出口,但想到这终归是旁人的私事,还是忍了下来:“你好好比赛。等赛完之后再说。” “行。”汤周笑笑,“来给我加油,看我拿冠军。” 决赛仍然在阶梯教室进行。这次跟汤周决赛的是个来自机械工程学院的男生,打的是不死族。地图抽签抽到了terenasstand。 这是张对人族相对有利的地图,所以汤周打得激进冒险,选择了“圣骑流”。虽然英雄占了个“圣”字,但汤周的打法跟“圣”一点关系都没有。mf到3级以后,圣骑偷偷溜到敌人分矿杀侍僧——猥琐得非常符合他的性格。 何晓曦在现场全程紧张。她当然希望汤周能赢,大半个学期的共同训练,让她熟悉他操作上的所有套路和习惯。所以她知道哪里是汤周在给对方下套,哪里是他的失误。对方选手的操作虽然很彪悍,甚至比汤周打得还强硬,但偏偏在前期的发展上,在这张地图上人族有不死族难以比拟的优势。而汤周把这个优势应用得淋漓尽致。 运气+天赋,大一新生杯时的汤周是那个时代的宠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终,他取得了胜利。 比赛结束时,何晓曦身边响起不少女生的尖叫。在这些人里,她也看到了上次送汤周围巾的那个女生。那个叫做“章暖”的女孩兴奋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冲到台上去,高喊“得冠军的是我男朋友”。 电游社团的社长是商院的任冲,长得跟恐惧魔王的英雄头像有几分相似,也是一名打不死族的war3高手,曾经号称h大war3第一人。他现场宣布了此次新生杯比赛的前三名,并颁发奖品。何晓曦上台领了个印着女猎图案的鼠标垫,汤周抱着罗技鼠标和雷蛇键盘下场,走到她身旁直接把两样东西放在桌上:“你看,我说到做到。” “我不要。”何晓曦心想,自己要是把他的奖品拿回宿舍,那就真的要被郑许然扫地出门了。 汤周却还在调笑:“你还生我的气呢?拿着呗,事先说好的。要不这样,键盘我拿着,你拿鼠标?” 她听他抱怨过好几次,说那台从家里带的旧笔记本键盘已经按得快坏了,尤其是左边的alt键,几乎全都陷了下去,打游戏的时候看血量十分费劲。 两人推来搡去的,她到底还是拿了鼠标——促使她下这个决心的,是章暖伸过来的手。那女生在汤周下场不久就跑到他身边,笑说:“这鼠标看起来真不错。” 汤周说:“是挺好的。所以我觉得晓曦一定能体现它的价值。”语罢,他抓起那个鼠标推到何晓曦面前,“拿着呀。你不是还有话跟我说么?” “……”何晓曦觉得汤周对章暖的态度很蹊跷,似乎也不像是女朋友。周边聂浩洋三人都看着她,无奈之下,她只好把鼠标放进书包,然后说:“师兄们,那我们俩先走一步。有点儿私事要聊。” “私事啊……”黄堃嘿嘿笑道,“师兄明白了,你们慢慢说。” 杨墨则闷着脸瞟了汤周一眼:“别因为私事影响训练和战队。” 聂浩洋打了个哈哈,他开口时汤周已经和何晓曦走远。那俩人不用听也知道,队长的训导多半仍是那几个字:“玩得开心就好。” 第13章 你怎么回事儿? 章暖很尴尬,喊了一声“汤周”,汤周抬头对着她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你也看到了,我跟我朋友有事,改天再见。今天多谢你来给我加油。” 随即他追在何晓曦身后出了教室。 何晓曦在前走得昂首阔步、器宇轩昂,这回换做汤周紧跟着她一路小跑——诚然,他本不用这样惺惺作态,但偏要摆出一派狗腿子的模样,显然是为了展现“认错的诚意”。 两人一路从教学楼走到一食堂背后——这里向来偏僻,连条长椅都没有,就算是约会的情侣也很少在此出现。 此刻已是夜里21:00,北风从狭隘的过道穿堂吹过,刮起“呜呜”风声。何晓曦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汤周忙从书包里拿出条围巾:“你要不要围一下?这儿太冷了。” “不围。”那围巾长宽不等,一看又是某女生的纯手工出品,而且并不是章暖送的那条蓝白条纹的。何晓曦一下子就火了:“你究竟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汤周被问愣了。 “这……围巾是怎么回事?” “啊?哦。”汤周看看手里的物件,恍然大悟般大笑起来,“你说这个啊。你生气也是因为这些围巾?哈哈哈,我还以为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了呢。闹了半天,你吃醋啊?” “谁吃你的醋了。”何晓曦怒道,“我吃杨师兄的醋,不对……我就是吃黄师兄的醋也不会吃你的醋啊。我是问你,你之前跟陈静雯算什么?” “静雯?”汤周怔了一下,“这么说是有两三天没见到她了。她怎么啦?” 他的态度让她更生气。何晓曦说:“你明知故问。她喜欢你,你别说自己看不出来。” 汤周抓了抓后脑勺,一脸无辜:“喜欢我的女生很多啊。那又怎样?我对她态度不好?” “你……”何晓曦无语,她想说你错在对她太好,但感觉自己跟这人说不清楚,“你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该对她那么暧昧不清。” “谁说我不喜欢她?我挺喜欢静雯的呀。”汤周奇道,“所以我才拿她当朋友的啊,怎么就暧昧了?” “我……你……”何晓曦越来越觉得与汤周无法沟通,这人的脑回路好像跟常人不太一样,“我说的喜欢跟你说的不一样。” 汤周这才醒悟:“哦。可我从没答应过她什么,不是吗?我连碰都没碰过她啊。她这些日子过得不也挺开心的么?” “那你就该一开始跟她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呀?”汤周疑惑,“她也没说要做我女朋友,我一上来就跟她说我只拿你当朋友……这不是显得太自作多情了吗?而且多让人家尴尬难过啊。再者,她想多了……这……也不全是我的问题吧?” 的确,不全是他的问题。还有他们这么一大群蒙在鼓里的围观群众在推波助澜。何晓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同时觉得自己在被汤周洗脑,简直三观尽毁。 倒是看她沉默,汤周又问:“所以你生我的气,这几天不理我,是因为我没跟你室友谈恋爱?何晓曦你是不有毛病啊,这什么逻辑?我跟陈静雯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嘛,这人倒打一耙,还来教育起她了。何晓曦两手叉腰,只觉气得肝疼。她瞪了面前的大男生一眼,开口说的话却觉得自己仿佛在无理取闹:“总之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 “哦。”汤周双手环抱胸前,“那我去跟陈静雯道歉,你能不能消消气?” “……你!”何晓曦感觉彻底被他打败了,“你以后别见她最好。” “别见她?可咱们两个系还在一起上课呢,你要我翘课啊?” “别刻意见她,懂了吗?” “yessir!”汤周敬了个礼。这个一点儿都不正经的态度让她只觉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白费。他又道:“那你不生我气了吧?唉,晓曦你真不仗义,咱们可是一个战壕里的队友,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死没良心的,我对你不好吗?” “……”何晓曦被他问得说不出话,虽然汤周最后那句抱怨很像小媳妇,一点儿都不符合他平日的风格。汤周对她当然好,他做什么都想着她。拉着她一起参加战队,新生杯比赛的消息也是他主动分享给她的,此外,他陪她一起去挑笔记本,从教学楼去机房的时候常常骑车带她,遇到一起上的课还会帮她和她同宿舍的女生都占好位子,今天这么尴尬的对话他也没跟她翻脸。要说像对待女朋友,汤周对她怕是更暧昧,可偏偏从没有人起她的哄,或许是因为真的没人把她当女生看。 第14章 生命之泉 到大一上学期将近结束的时候,院草汤周的花心本质已经在航院内部成了公开的秘密。这当然给他减分不少,也让许多对他有好感的女生自然而然远离了他。 但让何晓曦诧异的是,竟然有女生因此觉得他更有魅力。后来她逐渐明白,这可能是基于争胜心理。那些女生多半认为汤周像是losttemple中心生命之泉附近那一大坨怪,对敌的人里谁先打掉了,谁就在比赛中占据了一定优势,还能拿到丰厚的战利品——虽然这不一定能决定最后的结局。 汤周依然来者不拒,桃花运旺得让黄堃眼瞎。尤其在航院与商院的校篮球决赛中,原本院队的小前锋是个大三师兄,这时已经打算退役——毕竟到了大四他就要去市中心的校区,很难回到昌平大学城来比赛。所以汤周作为主力小前锋出场,场边的拉拉队声势浩大,除了航院自身的,还有好些慕名而来的,甚至有其他学校的。 “这是要开后宫的节奏?”室内篮球场很热,何晓曦把羽绒服抱在怀里,墨镜卡在头顶,在场边围战。她的室友没人陪她来,但这不妨碍有许多女生抢着与她站在一起。许多人都知道她,她是院草的兄弟,汤周中场休息的时候有很大概率会从她身边的女生手里拿水——这让何晓曦觉得,自己其实是losttemple里那个生命之泉。 所以何晓曦身边集结了许多美女,越发显得她从身高到长相再到仪态,方方面面被人碾压。何晓曦感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中了个守望者的毒镖,受到不间断的伤害,但也从中看到了商机。 “三儿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卖票?我是c位,紧挨我的10元钱,往外一个的8元,以此类推。或者拍卖?价高者得。”何晓曦跟身边的黄堃打着小算盘。 黄堃低头看了看自己站的位子,10元的vip贵宾席,顿时明白为什么身边的女生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他想了想,摆了个兰花指高声叫道:“汤师弟,我爱你!” “你再这样我要问你收100元。90元是精神损失费。”何晓曦只觉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不远处的汤周则在场上明显趔趄了一下,十拿九稳的一个传球愣没接到。 “哈哈哈。”黄堃笑得小人得志,然后塞给何晓曦一瓶水,“我觉得咱们应该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啊?”何晓曦迟疑。 黄堃笑说:“测测汤周是不是有异性没人性。对了,这瓶水我事先让食堂阿姨加了点儿盐。” “啊?”何晓曦拿起水瓶看了看,仔细辨认,水中果然还有点点白色颗粒,“那这不是拧开的嘛?” “你俩是兄弟,整天在食堂互相抢肉吃,你当他介意啊?”黄堃看热闹不嫌事大,“试试呗。” 何晓曦想,就是为了看汤周喝盐水那一刹那的表情,她也要冒这个险,哪怕会被周围一圈女生用眼神戳小刀子。但没关系,这点儿护甲(厚脸皮)她还是有的。 中场休息时,她看到黄堃热情地跟汤周打招呼。汤周也果然一边擦汗一边走到她面前。瞬间她的周边长出一堆手臂,每只手上都拿着饮料。红牛、冰红茶、茉莉花茶……不一而足。只有她拿着瓶简简单单的娃哈哈矿泉水,往他面前一晃:“喝不喝随你。” “喝。当然喝!难得你给我送水嘛。”汤周有些惊讶,接了水转头就跟黄堃下了最后通牒,“三儿师兄,你再像刚才似的吓我我要退战队了。” “你要是退了,杨墨那小子非得生撕了我。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不禁逗呢?”黄堃笑眯眯地道歉。 汤周拧开水瓶的刹那面露诧异。他微笑着看着同样微笑看他的何晓曦,把水还到她手里:“算了,我还是喝别的吧。”语罢,从她身后拿了瓶脉动,还对那女生打了个招呼:“哎呀段师姐大驾光临,小弟不胜荣幸。” 何晓曦听到那位“段师姐”娇滴滴地笑:“别客气。又不是专门来看你一个人的,好好表现,我到那边发水去了。” 很好,高段位选手终于出现了。 仅仅听了这句话,何晓曦就觉得对方这个“英雄”已经过了6级的坎,学会了终极大招,一点儿都不像陈静雯那个刚出祭坛的小丫头,而且连初始技能都忘了点。 可汤周呢? 何晓曦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放弃,于是把那瓶“娃哈哈”举高了些:“喂,为什么不喝我送的水啊?”问出这句话时,她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女生,哪有女孩子脸皮这般厚的。 汤周低头笑了一下:“你给我送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是不是当我傻。否则……现在当着我的面,你先喝一口我就喝。” 这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简直就是在求“间接接吻”,但何晓曦只能暗自感慨,汤周是满了级快成精的,果然没办法瞒他。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只能拼了。所以她把这瓶水递给黄堃:“来,给你心爱的师弟演示一下呗,喝一口。” “……”黄堃干笑几声开始扯闲篇,“反正汤周有水喝就行,管他喝谁的呢。啊对了,打完球赛之后跟我一起去机房,杨墨给你们找了个同伴。” “同伴?打什么种族的?”汤周奇道。 黄堃一脸坏笑:“虫族。” “……啊?”何晓曦觉得碰上了脑筋急转弯,“有这个种族吗?” “魔兽没有。星际有。”汤周无奈摊手,“原来是个生手。星际里边没有英雄,操作上他会很不适应吧。” “所以不是靠你们俩帮忙带带嘛。” “切,哪儿那么多闲工夫。”汤周不屑一顾。 “这不是为了战队的未来嘛。”黄堃又劝了一句,“初期主要靠晓曦带。人家点名说了,想打暗夜。嗯……我觉得他是为了咱们战队有女生才主动来的。” “女生?在哪儿啊?”汤周朗声大笑,不等晓曦把一瓶盐水往他身上泼,他已转身跑到了场地另一边。 “嘿这小子。”黄堃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哈哈,晓曦,别生气。” “生什么气?他一天不打击我他就不高兴。我都习惯了。”那时她好不容易才消了气,勉强接受了汤周是个“花花公子”的设定。她有时觉得或许是自己想错了,汤周并不是主动去暧昧的,这其实是个被动技能。但事实证明,其实他想不暧昧就可以不暧昧,比如对她,他向来都是态度很明确地损她,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 毕竟她和“段师姐”是两个世界的人,甚至活得像是两个物种。何晓曦看到,“段师姐”这时也已经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场地的另一侧,从斜挎着的一个大饺子包里又拿出几瓶水,分发给中场休息的球员。 她认识这位“段师姐”,她是大二的,跟杨墨一样,都来自空气动力学系。确切地说,是她的“亲学姐”。她叫段媛,是院系乃至全校的风云人物。身高一米七,五官还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几乎参与了院学生会所有活动的主持及外联工作,甚至还作为女主角,在h大的招生“大片”出场——何晓曦十分怀疑,汤周高考志愿报了h大航院,就是冲着她来的。段媛业余做平面模特的兼职,所以何晓曦常会在一些时尚杂志的边边角角见到她。 段媛就像是美剧里常提到的“cheerleader”(拉拉队长)或者“dramaqueen”,高居食物链顶端。 第15章 新人 最终航院以12分的领先优势赢得了篮球决赛。汤周全场得了18分,被评为本场mvp。但他没有等到最后的颁奖环节,就跟黄堃和何晓曦一起匆匆离开。 两辆自行车,黄堃自己骑一辆,汤周骑一辆,还得带着何晓曦。看着对自己行注目礼的几个女生,何晓曦想这可真不赖自己。黄堃嫌她重带不动她,这又能怪谁——但事实上,人们都说女生“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她两样都占齐了,实在不知道还能从哪儿再减几斤肉下去。 在院机房门口,他们三人见到了杨墨以及何晓曦未来的“徒弟”——崔煜。 那是个瓜子脸,五官柔和的男生,偏梳着莫西干发型,左边耳垂上还戴了个小耳钉。上衣是件稍显破旧的皮夹克,下身牛仔裤,典型的嬉皮士装束。 “给大家介绍一下。”杨墨的脸上再次露出难得的笑容,“崔煜,跟我来自同一个系——人机与环境工程。以前打星际虫族,最近想试试魔兽。晓曦,人交给你了,好好教。” “同学好。哦不对,师父好,还请好好调教。”崔煜跟杨墨截然不同,他微笑着对何晓曦伸出手,露出的右腕上有个刺青。 “你好。不用喊我‘师父’,千万别喊我‘师父’,喊我名字就好。我叫何晓曦。”何晓曦只觉汗颜,这个“调教”是什么鬼。她有些走神,下意识地跟他握手,却见汤周一把攥住了崔煜的胳膊。 “不错啊。”他由衷赞叹,“你这个刺青图案是刺蛇还是飞龙?(都是虫族兵种)” 崔煜只觉遇到了知己,忙说:“是刺蛇。前辈您也打星际?我看到你得了新生杯魔兽冠军的,真厉害。” 还好,外表看起来特立独行,但给人的感觉倒是豁达赤诚,也不算轻浮。何晓曦暗自松了口气,她就怕来了个脑回路跟常人截然相反的,那教起来就麻烦了。 汤周微笑:“我以前高中时看同学打过,自己没怎么玩过,不然怎会连兵种都分不清楚。” “咳咳,你们慢慢聊。聂队长不在,托我多吩咐你们几句。”杨墨清了清嗓子,“最近没有比赛,期末考试在即,大家要好好复习功课,不要沉迷游戏。成立战队的时候,我们跟老师都立过军令状,如果挂科的话就自动退出。退出的人数多了,战队也就会自动解散。希望大家严格要求自己,为战队争口气,也不要给别人留下‘打游戏的都不好好学习’这种印象。当然,如果你们谁的专业课成绩在75以下,就算院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边也过不去。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大家心里有数,我先回去看书了。” “回去之前,新人入队,先拍个照留念呗。”此刻,黄堃又拿出了他的相机。 杨墨难得说这么一长段的话。何晓曦已经习惯了这位杨师兄的作风,不愧是战队的“纪检委”,她就知道,他又发大招了。 所以在场的3个大一新生连连点头,乖得像小学生。何晓曦能够理解自己和汤周为什么在杨墨面前这么怂,但见崔煜顶着一个莫西干发型学乖宝宝,只觉违和感严重,待杨墨拎着黄堃离开后,她忍不住戳了崔煜一下,笑问:“新来的,你怎么也这么怕他啊?” 崔煜吐了吐舌头,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呀。他是我们校学生会主席,我在他手下干过活。话说咱们队长究竟是什么人啊?不会更可怕吧!” “放心啦,聂队最好了!”何晓曦说。她现在深深地认为,杨墨和黄堃之所以让聂浩洋当战队队长,除了聂浩洋技术过硬以外,完全是因为他们可以理所当然地把一大堆杂活甩给他:比如组织比赛、发票报销、跟院领导周旋…… 想到这里,何晓曦看向汤周,对他诡异地笑了笑。汤周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只觉背后发寒,所以他决定暖暖场:“我打球打累了,今晚就不练了吧。机房不好说话,咱们出去找个火锅店搓一顿?加深了解嘛,顺便欢迎新同学入队。” “好啊。”两人都没有异议。仍旧是两辆自行车,何晓曦习惯性地坐汤周的后座,崔煜却说:“师父,还是坐我的后座吧,有事弟子服其劳嘛。而且汤前辈说他累了呀。” “当我求你,别喊我前辈行么?喊名字就好。”汤周无奈,“咱俩同级的啊。说得我跟老头子似的。” “嘿嘿嘿,行。” 何晓曦坐稳后戳了戳崔煜:“我也再提醒你一下,别喊我‘师父’,喊我‘晓曦’就好。我也是大一的,大家都正常点儿。” 其实她十分的忐忑不安。她从没教过别人打魔兽,更何况是按照半职业选手的质量来高标准严要求。这就是她起初没想过加战队,只想单打独斗玩游戏的原因。但是汤周说得对,那样太浪费,可是能力越大也就代表责任越大。 她轻叹口气,暗忖应该先了解了解崔煜的底子,可一会儿他说的肯定都是他打星际的经历,偏偏她又不了解星际,这可怎生是好。幸而,汤周似乎想帮她一把。他骑着车领先崔煜半个身位,侧头道:“你怎么想起打暗夜的?其实我建议你打人族。现在打人族最牛的sky,以前也是打星际的,你看,珠玉在前嘛。” “打人族?”崔煜无情拒绝,“嘿嘿,我以前在星际里打虫族,最烦的就是人族了!” “……”看着汤周被噎得不知该怎么接话,何晓曦强忍着笑,心想这个崔煜可真是个人才,一句话就把天给聊死了。 崔煜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喜欢暗夜,因为配音声音很性感啊。而且暗夜还有女英雄,女兵种也多,多养眼啊。” 好吧,这一定是汤周的亲兄弟。 “有道理。”汤周笑道,“说得我都后悔了。哈哈,怎么当年没选着去打暗夜呢?但我要劝你一句啊,虽然暗夜有女英雄,但真正扛把子的还是男英雄哦。” “这个我知道。杨师兄跟我说,暗夜最常用的是恶魔猎手。” 很好。何晓曦觉得心里有了底,松了口气,看起来他还不是全然的零基础。杨墨果然是个讲究人。 “对了,”汤周这时却转了话头,“晓曦,我才想起来,还没问过你是怎么就开始打魔兽的,而且为什么会选暗夜呀?你该不会也是……喜欢女生?” “……吃饭时候说。” 第16章 新三剑客 “我初中的时候就玩了魔兽一,因为我堂哥玩。”等待上菜的时候,何晓曦嘬着酸梅汤,开始回忆,“看过魔兽的小说。其实我挺喜欢这个故事的,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故事线,很宏大。” “所以你喜欢打战役?”汤周瞬间反应了过来。 何晓曦说:“是啊。每次一出新的魔兽游戏,我都会先把战役打一遍。所以,我为什么会打暗夜……答案很简单,喜欢伊利丹呗。” “但是人族有血法这个高富帅,还有阿尔萨斯。你为什么不打人族呢?”汤周耸肩,“伊利丹可是觊觎嫂子觊觎了上万年,多猥琐。” “喂!”何晓曦在餐桌底下狠狠踢了汤周一脚,“什么觊觎,人家那是痴情好吧。你说我可以,不许诋毁我偶像。” “还偶像……”汤周大笑,“最后还不是阿尔萨斯的手下败将?” “所以我讨厌阿尔萨斯啊。”何晓曦回答,“血法又没有感情线,光看脸的话……就war3这个捏脸的技术,都长得挺畸形的。” “这倒也是。”崔煜旁听良久,终于插上了话,“要不是模型身材还行,那脸我也看不下去。” “唉,你们这些男生啊,就只知道看脸,浅薄。”何晓曦白了两人一眼,“总之呢,游戏一发售,我就买了,还是正版哦。从war3打到冰封王座,一开始还打不过呢,就问我们班男生……但我买得太早了,那时班上玩的人也少,所以我就只能上网查攻略。” “听起来很艰辛啊。”汤周笑说,“一开始你也是个手残?” “我又没你的天赋。”何晓曦没好气,“我堂哥打得也挺烂的。所以除了中文攻略,我还去看国外玩家的攻略呢。好不容易打完普通电脑的战役,又把疯狂电脑的又打了一遍,接下来就发现其实不打战役,光打对战也挺好玩的。然后每天学习结束后,我就跟电脑打一局。每个地图,从简单到中等,再到疯狂。war3是从2002年发售的吧?打到现在,3年,高考结束的这个暑假又格外努力地在对战平台上练了练,所以……大一一见面不就灭了某位新生杯冠军嘛,呵呵。” “就这样?”崔煜问。 “是啊,就这样。”何晓曦瞪大了眼睛,“这样还不够呀,还想我怎样?” 崔煜看了汤周一眼,笑说:“我还以为有段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比如你有个男朋友打游戏打得特别好,你为了陪他玩……” “这么能联想怎么不去拍电视剧。”何晓曦说。 汤周则笑道:“哈哈,我一开始跟你想得一模一样。不过后来想想,也是,她这样子怎么像是高中时就谈男友的。” “你又想被踢了是不是?”何晓曦怒道。 汤周忙笑着转移话题:“不对啊。你那么喜欢剧情,怎么不去玩魔兽世界呢?那才是故事线。” “那是网络游戏呀。而且我不喜欢做任务,也不喜欢参加公会,还得买点儿卡,又烦又费钱。我喜欢魔兽争霸,除了喜欢剧情以外,就是单纯喜欢这样的游戏模式,玩得很享受。像聂队说的,开心就好嘛。” 很快,火锅锅底上来,肉与菜也都上齐,汤周举起杯子,对崔煜说:“来,欢迎你的加入。哈哈哈,上一届是三剑客,咱们这一届的三剑客也凑齐了。” “欢迎欢迎。” “多谢。” 三人碰杯之后,何晓曦聊起了正事:“崔煜,你对魔兽了解多少?” “不算太多。”崔煜有些难为情,“我是最近才刚开始练的,嘿嘿,其实是看了你们新生杯的比赛,觉得挺有意思才开始的。杨师兄让我先跟电脑打着玩玩,我也就在网上查了查攻略,刚把暗夜的几个英雄玩熟,对兵种了解得差不多了,但是具体的战术该怎么调整就不是太明白了。要补的课挺多的。” “哦。”汤周说,“这不要紧,有我们在,保证你下学期开学前变成大牛。不过说到新生杯,星际也有新生杯比赛吧,你去参加了吗?” “参加了呀。”崔煜笑说,“跟晓曦一样,得了个季军。” 季军,何晓曦和汤周对他的操作底子大约有了数。何晓曦觉得还算满意:“那接下来我建议你先看看wcg的录像……以moon的为主,当然,前提是把期末考试给准备好。” “嘿嘿,行。” 三人边聊边吃,眼见到了22:30,何晓曦看了眼身边的账单,155元。她从钱包里拿出50元递给汤周:“我先撤啦。再晚回去宿舍要关门了。你们是现在走还是再聊一会儿?” 崔煜忙道:“我们也走吧。钱拿回去,我们吃饭哪有让女孩子也付钱的道理。” 汤周笑说:“从头到脚晓曦哪像女孩子了?兄弟之间吃饭嘛,aa正常。不过……”他也没接钱,“平时也就算了。今天是我篮球赛赢了,理所应当我请客。下次下次。” “哦。这样的话就不跟你客气了。再说我不像女孩子我削你。”何晓曦恶狠狠瞪他一眼。 结完账后,何晓曦却没想到汤周会把他的自行车交到她手上:“帮个忙。” “帮什么忙啊?我……我又不会骑。”何晓曦慌了。 汤周陪笑:“推着也行。我们篮球队约着去唱k,我从这儿直接过去了,把车放你们宿舍楼下就好。钥匙给你。我明天去找你拿哦。” 他把枚小小的钥匙扣在她手上,不等她拒绝便已跑远。 “这……”何晓曦叹口气,只得勉为其难地推车。她倒不是完全不会骑自行车,只是小时候摔过一次狠的,导致右腿打了1个多月的石膏,从此就留下了心理阴影,总觉得自己骑车不如走路踏实。 看着站在一旁愣神的崔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要不然先骑车回去吧。我这边……可能挺慢的。” “没关系。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回去多不安全,我陪你一起走。” 幸好汤周不在。何晓曦十分欣慰,如果他听到崔煜这番话,一定会大笑着说“她哪里不安全了,是长相还是身材”。虽然很多时候,就连何晓曦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汤周说的是大实话,但她终归还是喜欢被人照顾的感觉。所以她对崔煜的好感度上升了一个level:“好啊,一起走。” 第17章 生化危机(上) 次日周六,下午15:00汤周到何晓曦宿舍楼下喊她“还车”。她从寝室的窗户往下看,见那个男生站在航院女生宿舍大门口,身前站着个女生,两人聊得十分热闹。 外边零下3摄氏度,何晓曦想偷个懒把钥匙从6楼丢下去,但又怕砸着人——砸到汤周还无所谓,砸到其他的花花草草可怎么办。为了公德,她只得顶着一天半没洗的头发,随随便便套了件毛衣跑到楼下。 “钥匙,接着!”何晓曦没穿大衣,走到楼门口就觉得冷风瞬间把自己给吹透。她连忙把钥匙往汤周面前扔去,扭头就往回钻。 她深刻地认识到,暖气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没有之一。 偏偏汤周要拦着她亲近暖气。他把她喊住:“晓曦,干嘛见着我就跑!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我……你能快点儿说么,我冷。”她双手缩在袖筒里。 “谁让你下楼不多穿点儿。”汤周十分利索地脱了自己的羽绒服罩在她身上,“给你十分钟,上楼穿个厚外套,咱们去机房。” “啊?不用不用,快拿回去。”何晓曦急了。大冬天的,她可没胆子在女生宿舍楼下穿着汤周的衣服,让这位校草同学经受大寒的考验。所以不管是因为良心还在人性未泯,还是为了保护自己免遭暗杀,何晓曦第一时间把他的羽绒服塞了回去:“去什么机房,你忘了昨天杨师兄的警告了?” “我一时顺口说错了。”汤周依然阳光明朗,“去教室自习。互帮互助嘛。你期中高数得了94分,不拉兄弟一把好意思吗?” 何晓曦这才注意到汤周背着个大大的书包,沉甸甸的。“唉……”她无语,只得点头应允,“等会儿。我得去拿书。” 宿舍楼没有电梯,她拾阶而上,爬得气喘吁吁。所以一想到一会儿还要再下楼,晚上回宿舍还要再上楼,她就觉得悔得肠子都青了。刚爬到三楼,她就想掏出手机跟汤周说“我觉得我感冒了,补课的事情下次再说”,但觉得这样做实在太不仗义,只得咬着牙继续往上爬,同时恨得牙痒——明明手机里说清楚一会儿去自习就好了,他还非要先让她下楼一趟,一定是故意的。 没办法,如果汤周因为挂科退出,那战队实力一定大减。所以她这么做,是为了大局着想。 何晓曦,你是个高尚的人、无私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她一路给自己洗着脑,终于回到寝室,用最快速度收拾好了书包,除了高数的书和练习题以外,还拿了几本两个人共同的专业课笔记和课件——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汤周这孩子多半上课没怎么听过讲。 事实证明,她真的是个女生。所以第六感很准确。 “张老师说,这章和这章是重点。这一小节你先不用看,印其他的就好。” “好的好的。”汤周连声答应,“救命恩人啊,爱死你了。还有什么?” 何晓曦没理睬汤周的口不择言,又扔给他一份课件,语气里都是嫌弃:“你怎么什么都没记?上课都干嘛了呀。” 汤周撇嘴:“战队训练,球队训练,我还能上课认真听讲?你当我是南孚电池啊。” “少说一样,还有跟一大群妹子周旋呢。”何晓曦揶揄。 “呵呵,呵呵。”汤周干笑。 “……其实我觉得……”何晓曦思忖着用辞,“你要是……嗯,怎么说呢……你们班喜欢你的女生也有吧,让人家平时给你讲讲……也不会落下这么多功课。” “晓曦,我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人。”她却没想到,这个建议居然被汤周鄙视了。 “我?我哪种人?” 汤周一本正经地说:“我承认啊,我是有点儿花心……” “有点儿?呵呵。” “行吧。我是很花,但我不是小白脸。” “有什么本质区别啊?” “当然有了!”汤周说,“小白脸是占女人便宜,利用别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人品问题,底线不能触犯。” “哦……好吧。那你为什么要我这个女生给你讲题啊?” 汤周此刻求何晓曦帮忙,自然没底气回她一句“你不是女生”,便陪笑说:“这不是互帮互助么。哈哈,你给我讲题,我陪你打游戏啊。” “用你陪我打?” “我说的不是魔兽,我说的是李三光。” “哦……好吧。”何晓曦沉默,表示认输。她知道汤周说的是生化危机系列,李三光是玩家给游戏的人气角色“里昂”起的绰号。2004年新出了生化危机四,她不敢打,偏偏又想知道剧情。于是汤周打给她看。在看过前三部之后,她不得不承认,看汤周玩其实很享受。他做过功课,操作熟练反应快,认路一流,动作一气呵成,无论是用刀用枪还是用体术,从观赏的角度来说都很爽,甚至有看电影的感觉。那些忽然扑过来的村民也好、boss也好、隐形虫也好,在他面前都不再可怕。 当然,不能这么便宜汤周,她得提要求:“我要看专家难度的,无伤通过。” “行。我又不是你,”汤周一口答应下来,“无伤通关无压力。” “印你的复习材料去!” 第18章 生化危机(下) 两人接下来进入了“好好学习”的状态。何晓曦几乎从头到尾给汤周讲了一遍微分,所幸他高中数学底子不错,学起来并不算慢。下午17:30,两人见自习教室里有人啃起了煎饼,何晓曦也觉肚子开始叫唤,正想着一会儿是去一食堂还是校门口的“美食广场”,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是短信。 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何晓曦打开才发现,这不是短信,而是彩信。一张照片,拍得模糊不清,但仔细看看还是能认出来,背景像是旅馆的长廊,一男一女紧紧抱着站在一个房间门口。 女的手里的包她认识,男的羽绒服她也认识。 “咳咳。”何晓曦忍着笑把手机拍在汤周面前,“你得罪人了?” “什么呀?”汤周满脸疑惑地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就不禁骂了出来,“我操!这谁啊,偷拍我啊,能不能再龌龊点儿?” “我不知道啊。反正没拍到裸照,你怕什么。嗯……我看看,至少不像是黄师兄的手笔。”何晓曦笑说,“但给我发干嘛,我又不是战队的‘纪检委’。就算给杨师兄发,他才不管你这些破事。嗯……你们谈上了?” “什么谈上了?没啊……这个号码,等我查查。”汤周把那个手机号在自己手机里搜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对应记录,不禁叹气,“唉,一定是有人嫉妒我。” “嫉妒你?”何晓曦抢过手机,又仔细看了一下那张图片,发现左下角还有个拍摄日期,正是昨晚。她想她可真是不明白汤周,都这般亲密了还不是男女朋友,他们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幸好陈静雯没有看到这一幕。想到此处,她白了汤周一眼:“好啊。昨晚把自行车扔给我就是为了找学姐去啊,你可真行。微分也别找我讲了,找你的段学姐教吧。”语罢。她起身收拾东西就要走,汤周忙抢过她的高数教材,紧紧抱在胸前:“别啊晓曦,你这不就中了人家的离间计了么。” 何晓曦无奈。她又不是汤周的女友,哪有什么离间计可中,她烦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发这种莫名其妙的照片给她,让她感觉怪怪的,没什么心情好好讲题。为此,吃完晚饭之后汤周把笔记本带到机房,陪她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生化危机4。她又给他加了许多条件,看着他拿把小刀被变身后的邪教教主打死两次,她才觉得心情开朗许多。 见她笑得细长的双眼眯成了两条缝,汤周才装备枪械披挂上阵,终于成功通关。 那时已是晚上20:30,汤周揉了揉手腕:“要不然再看会儿书?” 她却觉得意犹未尽,把方才生的气抛到了九天之外,拉着他说:“我还想看看艾达王那条支线。” “差不多的剧情呀。”汤周板着脸,学杨墨的语气,“年轻人,不要沉迷游戏。” “我削你哦。”何晓曦低声威胁。 “我就不信你敢在机房打我。”汤周成竹在胸,“你不怕上明天校园论坛十大热帖,你就打。” “……嗯,”何晓曦觉得汤周给自己提供了个新思路,她也得改变威胁他的方法,“那我就把刚才那张照片发到校园论坛上去。” “别胡闹。”汤周忙道,“照片上有别人,不能伤及无辜啊。” “我把她给p掉呗。” “把谁p掉?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随后照片中的女主角出现在何晓曦面前。 这可真是尴尬死了。何晓曦只觉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僵。段媛是汤周的什么?她不甚明了。她只知道汤周并没有承认她是女友,既然如此,自己便当什么都不知道。 汤周倒比她自然许多,他抬头微笑:“在说游戏里的人物啊。你想看我们打游戏吗?” “什么游戏?”段媛低头看了看屏幕,发丝垂下,柔美妩媚。然而她只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抬起了头,面露嫌恶和恐惧:“丧尸游戏啊。你喜欢玩这个?多恶心呀。” “……呃……”汤周勉强笑笑,“还好啊。剧情挺有意思的,背景很宏大。在国外评分也很高。” “呵呵,对这个不太感兴趣。你们玩吧。”何晓曦看到段媛目光里露出“可惜”两个字,脸上则是逐渐冷下的笑容,随后她扭头离开。 汤周对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但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振作起来,侧头对何晓曦笑道:“艾达王剧情是吧。那说好了,打完这个,明天咱们可得好好复习。” 大三的何晓曦看着面前空荡荡的一次性饭盒,仔细揣度着陈静雯方才的话。她想,这是个小误会。陈静雯误以为汤周喜欢她,那是因为如果段媛也喜欢玩游戏,汤周和她早就在一起了。 而自己,对于汤周来说也许不过是个合格的玩伴。 第19章 好景不长 20:00,锐光网吧。何晓曦到网吧包间的时候,霍辰和肖奕之已经开始了对战,汤周翘着二郎腿坐在肖奕之后边指导,见何晓曦来了,拉了把椅子到自己旁边:“晓曦,坐啊。” “嗯。”何晓曦从书包里拿出一打课件,“上周的。本来想昨天给你的。” “谢啦。”汤周收好课件,“我看学校ftp上有生化危机三的电影了。改天一起看?” “嗯。”何晓曦其实想说,她现在已经不太害怕看这个系列的电影了。她还记得看第一部的时候,是大一下学期刚开始。这是部老电影,但画面和特效都很良心,所以她第一次打开时躲在宿舍的床上,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撑过了电梯失控的桥段,结果看到水里的女尸睁开了眼,她被吓得几乎一脚把笔记本踹下床。她想看,却不敢接着往下看,直到有次在机房训练累了,她大着胆子又打开了那部电影。 看到女尸睁眼时,她本来害怕,汤周却及时凑过来说了句“哎呦,美女呀”,一下子让她的恐慌情绪全部消散。崔煜则添了把火:“生化危机一,我看过。不可怕,后边就出了两只舔舔,连暴君都没有。” “谁说我怕了?”何晓曦死鸭子嘴硬。 “呵呵。”汤周嗤笑,“一个丧尸都能吓你个半死。更别提舔舐者了。崔煜,你知道我帮她打游戏时觉得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啊?” 汤周“哈哈”大笑:“晓曦的尖叫最可怕了!” “哈哈哈。”向来只会“嘿嘿”的崔煜难得也大笑起来。坐在他三人对面的“纪检委”杨墨立马从显示器后探出头:“干嘛呢?” 崔煜吐了吐舌头。汤周则笑道:“没事。我们锻炼锻炼晓曦心理素质。这不是新的赛季要开始了嘛,临阵不乱,非常重要。” “滚。”何晓曦骂道。但骂归骂,就在两人的调侃声中,她有惊无险地“pass”了激光走廊的桥段,然后第一个丧尸即将登场。 崔煜到底比汤周贴心,知道前方大批丧尸出没,便扯下她左侧的耳线,把自己的右侧耳机塞到她耳朵里:“换个背景音听,试试看。” 他听的是那个年代最红的“网络歌曲”——两只蝴蝶。 伴随着庞龙的声音,果然一点儿恐怖气氛都没了。 现在回想,那似乎是他们三人最和睦的时光了,也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 两个月后,当她壮起胆子看生化危机二,汤周和崔煜已经撕破了脸。所以她那时费心于处理两者矛盾,看片的时候一直回想着以前的温情时光,生生把个恐怖片看成了感情片。尤其最后看到被制成生化武器的马克拼死保护爱丽丝时,只觉感动。 此后,崔煜终于与战队决裂,私下跟他们再无交集。 可到了今天,她却没想到竟是汤周主动跟她提起崔煜:“今天上午崔煜给我打电话,说商院战队想约我们打友谊赛先练练手。你们怎么看?他还说,如果战队人少,他就让二队来友情支持一下。” 比他们只低一届的霍辰知道崔煜是战队旧人,但对于肖奕之来说,崔煜却有另一个身份:“还是那个校电游社团社长呗?” “对,就这孙子。”汤周微笑,“以前你曦姐的跟屁虫,特别会阿谀奉承。” “真的吗?曦姐果然牛逼。” 何晓曦没搭理肖奕之,直接对汤周下了命令:“跟他说,友谊赛我们会打,但是支持就不必了。我们人数够用,还比三个人多一个呢。” “嗯。我也是这么想。”汤周笑得欣慰,然后他忽然右手按在何晓曦肩头,认真地说了一句,“晓曦,你放心,这次我们一定能得冠军。” 何晓曦淡然以对:“冠军不是靠吹出来的。你最近能不能好好训练,先把别的事情放一放?别再出去年的意外。” “好啊。”汤周摸了摸她的头,他难得有对她这么亲昵的动作。 何晓曦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里有些许担心,这让她心里略觉温暖。毕竟只有汤周知道,大一时她曾经跟崔煜谈过一次恋爱。短暂得犹如烟花,可惜并不像烟花那么美丽璀璨。 崔煜是她的初恋。这句话她自己以前都觉得荒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梳着莫西干发型,手上有纹身,耳朵戴耳钉的男生。她觉得那不是自己的style,她原以为她喜欢的男生会类似聂浩洋。 可喜欢就是喜欢。陈静雯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对。人不能控制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她记得大一下学期崔煜开始教她骑自行车。她不太会脚支着地刹车——当然这可能是因为她腿短,若是汤周,他一定会嘲笑她二等残废,但崔煜总好脾气地扶着她,而且动作一次比一次靠近。 以致汤周有次拿着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那也是条彩信,是她没扶稳自行车的瞬间,崔煜抱了她。当时虽然很快她就推开了他,但还是面红心跳,有史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少女情怀”。 汤周轻咳两声,语气不乏揶揄:“算扯平了不?” “扯什么平,我们这是正常学骑车,跟你去开房怎么能一样?”何晓曦脸色通红。 汤周“哼”了一声:“我记得没错的话,杨师兄是不是说过战队内部不许谈恋爱?” “没有。”何晓曦断然否认,“杨师兄说的是,队员谈恋爱的前提是不影响训练。再说了,我又没谈。” “没谈?鬼才信。”汤周皱眉,“我去问崔煜!” “不许去!”何晓曦厉声喝住他,然后低声说,“你……把这张照片转给我。” 汤周无奈:“你们女人真矫情。不过究竟是谁一直盯着咱俩,我不查清楚,总觉得不踏实。”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说她是“女人”。 就在照片事件发生不出一周,崔煜约她中午一起吃饭,跟她表白。他说他看她新生杯比赛时就很喜欢她,所以才想加入战队跟她学着一起打暗夜,希望她能当他女朋友。 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跟她表白,何晓曦没有多做考虑就答应了下来,但并没有在战队内公开。只是这个表白感觉有点过于平淡,但她想,她本来也就不可能谈那种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的恋爱,平淡是真,这样也很好。 似乎是为了稳妥起见,崔煜跟她说,院际比赛刚刚开始打小组赛,他不想让大家分心,所以恋爱的事情不如等这轮比赛全部结束之后再公开。 所以他们在战队时一切如常。只是每天的中餐和晚餐都在一起吃,崔煜有时还会拉着她在操场上散步。但那时两个人都忙,并没有太多时间单独相处,她唯一的信念就是,等打完了比赛,就可以好好出去约会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约会。 院际赛赛制三局两胜。航院战队以往的首发是杨墨,但那时杨墨已经许久没上场,取而代之的是何晓曦。何晓曦之后就是汤周,聂浩洋在最后托底。这是他们最常用的阵容,如果遇到的对手比较弱,则会用崔煜替换何晓曦,之后派黄堃出战,汤周托底。 在何晓曦的耐心教导下,操作本就有功底的崔煜进步很快。战队内对战,黄堃已经完全打不过他,甚至杨墨用暗夜跟他内战,十局之中也会输六到七局。 他没有赢过的只有三人,聂浩洋、汤周还有何晓曦。然而,何晓曦总觉得他在跟自己对战时并没有出全力。 第20章 田忌赛马 参加院际赛的一共有20支战队,分成4组,每组前两名出线。航院战队小组赛全胜,以a组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八强。小组赛中战队水平参差不齐,有些院并没有真正的战队,往往就是同宿舍几个男生商量一下,抱着“不来白不来”的侥幸心理报名。 所以小组赛结束后,这些“滥竽充数”的队伍大多数被淘汰出局。接下来航院战队首场对阵的是b组第二名交通科学与工程学院,这是支新成立的战队,聂浩洋三人对对方的了解是零,于是赛前只能按照万金油打法准备。 所幸对方只是操作上比普通玩家略好,在他们面前则被打得狼狈而逃,四强赛第一场,仅何晓曦和汤周两人出场就解决了整场战斗,半决赛,他们将迎战老对手,也是卫冕冠军商院——据杨墨说,去年他们就是在半决赛中不敌商院被淘汰,最后获得了第三。 彼时崔煜在校电游社团只是个小小的社员。他说大二上学期社团会选拔干事,他很有希望往上走。 “难得我们之中有个加入正规组织的。以后上边有人,好办事。”何晓曦记得,汤周当时很为崔煜感到高兴。 崔煜忙谦虚:“嘿嘿,我这叫什么正规组织。我就是想在社团多学点。” “加油加油。很有理想啊,年轻人。”汤周的语气老气横秋的,让何晓曦听不下去。 她白了他一眼,说:“是啊。难道都像你一样,只知道玩啊?” “这么快胳膊肘就往外拐了。”汤周低声吐槽,何晓忙踢了他一脚,让他保密。 商院是老对手,对方的主力一个打不死族,一个打兽族,都很厉害。于是备战的两天里,战队众人设计了详细的计划,最后决定由汤周打头阵,其次崔煜上场,最后是何晓曦。 “反正对方战队里就两个厉害的,新生里没听说有特别牛的种子选手。汤周嘛,对谁都应该没问题。你要是输给任冲了,师兄我在校园论坛上直播吃键盘。去年师兄我可是赢了他的,也不是太难,你不能给我丢了面子。”聂浩洋开着玩笑,话多得有点反常,“第二场崔煜试试手,难得碰到兽族高手嘛,换换感觉。” “我不是兽族高手吗?”黄堃提出严正抗议。 杨墨轻轻吐出一句话秒杀了黄堃:“差一点。去年你连人家的第三人都输了。” “……”黄堃沉默。 聂浩洋继续说:“依我对任冲的了解,他们肯定孤注一掷,把厉害的都派在最前出场,第三个可能是试水的。所以崔煜输了的话,那就晓曦上。我们老一辈的这一次都休息一下,哈哈哈,等到了决赛再说。” “好的。没问题。”何晓曦笑说,“师兄们安心等好消息。” 聂浩洋则仍然说着他的口头禅:“除了汤周以外,大家都不要有太大压力。哈哈哈,玩得开心就好。” 汤周很委屈:“为什么除了我以外?队长你太偏心了。” 杨墨说:“你太浮躁,给你点儿压力你才能少犯错误。不服?” “不敢。” 何晓曦当时想,从加入战队至今,他们也跟商院队伍或正式或“友谊”地打了四五场比赛,聂浩洋的这个计划已经十分科学了。 但她却没想到,商院有个熟悉“田忌赛马”套路的谋士,这场比赛一上场,对方派出的同样是个打暗夜的女生。 “这什么情况?隐藏杀招吗?”有何晓曦“珠玉在前”,汤周倒是不敢轻视对手。他一步步推进,总觉得这个看似有点儿菜的女孩子肯定有大招没放出来,直到把对方的恶魔猎手杀了两次,他才确认,这丫头虽然微操和意识都不错,但论起专业,距离他还有一定距离。 于是汤周决定保留点绅士风度,干净利落地集齐了70人口部队,在正面战场一次性解决了问题。下场后,他有些担忧地看着何晓曦——很明显,对方的两员大将安排在第二、三位出场,如果崔煜赢不了,那么何晓曦第一次托底,只怕压力会很大。 计划赶不上变化。何晓曦耸了耸肩,无奈地表示“既来之则安之”,只能放手一搏。等汤周坐到身边,她还微笑说:“你都赢了干嘛还愁眉苦脸的。这不是崔煜还没开始嘛,对他有点儿信心,也许根本轮不到我上场。” “很难啊。”聂浩洋双手托在娃娃脸下,难得也露出了担忧的神情,“不过没关系,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但这很奇怪。”汤周很敏感,“商院是强队,怎么会如此排兵布阵?按照常理,他们会以为咱们这边的出场阵容是我、晓曦、队长您。您是最强的,他们怎么也应该全力跟我和晓曦拼。” 聂浩洋皱眉:“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他们猜到我们会有调整。可惜出场人员报过了,就不能改了。唉,这次真是我的问题。失误,失误。” “也可能他们觉得汤周你是新生杯冠军,已经比队长厉害了。”黄堃笑说,诚然,聂浩洋并不在乎这样的调侃。 汤周却摇头:“都不像。像是他们知道我们的安排,刻意做的调整。” “这种话不能乱说。”杨墨有些生气,“知道出场顺序的只有咱们六人,大家都是队友,怎能互相猜忌?” “是我失言。”汤周认错,“先看崔煜的比赛吧。” 崔煜的对手果然是擅打兽族的洪岳阳。两人抽签选中tr地图,这对暗夜较有优势。洪岳阳开场出了剑圣,熟练地杀了只小乌龟后升了半级,买了双鞋就去崔煜家中骚扰。崔煜则首发白虎(暗夜精灵英雄月之女祭司简称),准备用女猎流。 “很冒险啊。”这基本是“一波流”的打法,不成功则成仁,何晓曦暗叹口气,心想汤周的打法越来越稳重,怎么崔煜却有了跟他一样的毛病。洪岳阳是老手,剑圣到暗夜基地扫一眼就知道崔煜的打算,哪里能容他真的把女猎流打成形。 果然,等到崔煜带着一队女猎跑到兽族大本营时,对方家里已经备好了箭塔和地洞,乱箭齐发,两个女猎当场成为了剑圣的经验。这一波打得巨亏无比。 很难翻身了。何晓曦甩了甩手腕,准备上场。 “加油。”聂浩洋几人异口同声。 第21章 爆发 下场时,崔煜与何晓曦擦肩而过,说了句“对不起”。 何晓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啊。你打得已经很不错了。” 随后她上场,听到主持人说“这是一场暗夜和不死族的较量”时,忽然觉得十分诡异。三场比赛都有暗夜,今天可真是暗夜精灵族的盛世……可惜前两场暗夜全都输了,不知道自己能否扳回一城。 对面是个大三男生,长得跟恐惧魔王的英雄头像有几分相似,正是校电游社团社长任冲。 何晓曦有些紧张,毕竟面前的这个人曾经是h大war3的扛把子人物,校内唯一一场输掉的对战就是去年跟聂浩洋那场。 但按照聂浩洋的说法,汤周赢任冲应该也没问题,照这么看来,他的水平可能跟自己旗鼓相当?何晓曦觉得很开心。她其实没什么心理压力,每次上场前,她都会“换位思考”,想到对方在h大的电游圈那般的有声望有实力,此刻却跟自己这么个小女生对战——她感觉压力的天秤全都偏到了任冲一方。 “师兄好。”何晓曦努力堆出个甜美的笑容,对任冲主动伸手。 任冲则冷冰冰地跟她握手,说:“你好。”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地图抽到了secretvalley(sv),何晓曦心里打了个突。这个地图矿点少,地图小,不死族打暗夜占着绝对优势。 真是老天不开眼。何晓曦暗骂了一句,正常开局,立刻派小精灵出去探路。 她的大本营在7点位,所幸老天爷并没有放弃她,任冲的大本营在10点位,两者相距很近,适合前期压制一波流。方才崔煜打了个不成功的女猎流,何晓曦想,或许任冲会认为自己不会用相同的战术。 但她偏要用。 战争古树放下,她却没想到任冲直接派食尸鬼跑到她的基地对着还没建成的战争古树强拆。 无奈,何晓曦只得取消建筑,有些吐血地看着那个食尸鬼在自己的家中大摇大晃,除了被生命古树一巴掌扇掉了些血后,它过得十分惬意,直到何晓曦买的中立英雄小黑从酒馆赶回。 小黑沿途用黑暗之箭射死了两只小动物,变出了两个骷髅兵,借着兵力优势,她趁着任冲的dk还没来得及给食尸鬼补血前射死了对方。 从几次交锋中,何晓曦看出任冲的操作虽然熟练,但比起聂浩洋略差,甚至比不上汤周。但任冲显然不是个像汤周一样容易冲动犯错的人,这场比赛仍会打得很辛苦。 何晓曦心里有了数,并非没有胜机,就看能否抓住。很快,她的女猎成群结队地涌了出来,但台下的汤周却看着任冲的界面皱了眉。 “战术很有针对性啊,晓曦要吃亏。”汤周说,“这张图两家近点,暗夜用女猎的一波流是大概率事件。但越往后拖对晓曦越不利,唉,没办法。” 聂浩洋说:“天时地利都不占,就看晓曦能不能爆发了。” “但愿有奇迹出现。”向来严谨的杨墨终于说出了一句跟他本人并不相符的话,随后他“噫”了一下,微笑点头,对何晓曦赞赏有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何晓曦用的不仅是女猎流,还有大树流。因为两家相距甚近,她举家搬迁,战斗时又多了一些有生力量。这比女猎流更冒险,但对何晓曦来说,如果女猎一波拿不下来她也要gg,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所有的赌注都押上? 她真的爆发了。 何晓曦觉得此刻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双手则异常高速地将每一个想法变作指令下达给电脑里的英雄、建筑、小兵。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借助药水制造的假夜晚,让一个残血的女猎躲过了被死亡缠绕致死的命运——虽然任冲很快甩了一把显影,但她到底占了点儿小便宜。 台下,汤周看向杨墨。他相信这一幕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杨墨则带着欣慰的笑容,只差站起来鼓掌。 但汤周疑惑的是,杨墨都高兴成这个样子,作为何晓曦的男友,崔煜的脸色竟然凝重得不像话。 是有什么自己也没看出来的问题么?汤周蹙眉,仔细关注战场局势。他怕自己漏了些关键的赛点,更怕何晓曦遗漏,可何晓曦并没有给任冲翻盘的机会。虽然任冲的操作很厉害,但何晓曦突入而来的爆发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在被打到劣势后,他愈发缩手缩脚,蜘蛛一个个死在女猎的飞刃下,新出的巫妖刚出祭坛就被何晓曦神一般的操作放了个沉默,连同死亡骑士一起,什么技能都放不了。 而小黑前期mf时打到的一瓶无敌药水,则在最关键时给了任冲致命一击。 双方打了约有半个小时,任冲在屏幕上沉重地打下了“gg”。 “哈!我赢了!”何晓曦兴奋得过了头,险些忘了跟对手握手告别。她几步冲到观众席,双手展开,向队友们送上拥抱。这时候她才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只觉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聂浩洋永远都像个宽厚的兄长,他象征性地抱了抱她,然后温然笑道:“好了好了。先把手放松一下。还有决赛等着你呢,打得不错,我请饭,想吃什么随便点。” 杨墨则难得笑得露出了牙齿:“以形补形,吃猪蹄吧。晓曦,明天训练时特准你看部电影。” 黄堃老实不客气地抱着何晓曦:“妹子真牛!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那是不是要把你拍死在沙滩上了?”汤周接了一句,然后揽过何晓曦。他没抱她,而是搭着她的肩膀——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何晓曦跟崔煜是男女朋友,他当然得避避嫌。所以他笑说:“不想看电影的话,明晚我打寂静岭给你看怎么样?算额外奖励。” “真的啊?”何晓曦“格格”笑了起来。 “当然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我可没答应。”杨墨说,“只给晓曦放假,没说你也放。” “别啊。”汤周跟杨墨“撒起了娇”,“杨师兄,今天这场比赛我也赢了一局啊。这么差别对待不好吧?” “是啊。今天说起来就我一个人输了。”崔煜终于走了过来,也抱了抱何晓曦。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难掩失落,“晓曦,真没想到你能力挽狂澜。” “你输给洪岳阳很正常。”聂浩洋说,“他的水平不在任冲之下,但任冲这人太好面子,再加上在校电游社团任要职,就被竖成了‘校war3第一人’的形象,其实从真实实力上来说,咱们学校比任冲厉害的人不少。” “好面子?”何晓曦第一次听到聂浩洋对别人有较为负面的评价,她笑说,“队长,你去年赢了任冲,他不是要恨死你啊?” 聂浩洋笑得眼睛周围一圈皱纹:“是啊。所以师兄十分感谢你帮我分担仇恨。哈哈哈。玩得开心就好嘛。不过……”他笑着看向崔煜,“小崔,不如你退出电游社团吧。不然你未来的日子可能会过得很凄惨。” “啊?噢。”崔煜抓了抓自己的莫西干头,“没事。明年上学期社长就要退了,管不了我多久,再说社里那么多人,他哪里记得住我一个无名小卒。” 何晓曦笑说:“怎么是无名小卒呢?马上咱们就是冠军战队了。” “哈哈,这种话不是平时该我说的吗。你小心乐极生悲。”汤周给何晓曦泼冷水,“别太浮躁。” “呵,这该是你杨师兄的话吧!”黄堃捅了汤周一下。 完了,真是疯了。何晓曦想,只不过赢了个半决赛,却好像比赢了决赛还高兴,大家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第22章 猜忌 当晚在学校门口的小餐馆,点了四个凉菜六个热菜之余,聂浩洋果然要了一大盆“黄豆炖猪手”。何晓曦很没淑女风度地一手抓着一个,吃相狂野到极点。 “晓曦,能不能注意点儿女生形象。”汤周忍不住吐槽。 何晓曦嘻嘻哈哈地做鬼脸:“赢了就是王道,我才不要什么女生形象。” “说得是。吃得开心就好。咱不惯他啊,臭毛病。”聂浩洋又给何晓曦夹了一块。 汤周被聂浩洋训得低头暗笑,拿过一瓶啤酒给几人满上,他注意到崔煜一直默默地吃菜,整场饭局没有跟任何人互动过,甚至包括何晓曦。 然而何晓曦一直傻乐,显然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意识到崔煜的不对劲。 他一定有问题。汤周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借着酒劲,他直接开了口:“崔煜,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 其他四人都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他两人,聂浩洋还加了一句:“汤周,你今天怎么啦?被杨墨附身了?” 这笑话很冷,并没有起到暖场的作用。 汤周站起,举着满当当的酒杯直视着崔煜:“这句话我不说出来会憋死,所以哪怕会得罪你,还请见谅。我先干为敬。”语罢,他一仰脖,一整杯啤酒都灌了进去,然后他又给自己满上,说:“今天虽然赢了,但大家都知道赢得有多困难。这不是巧合。我觉得商院一定知道我们的排兵布阵。崔煜,你是不是不小心在社团里说出过什么?” “汤周!”崔煜还没说话,杨墨先拍了桌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话过了。” 而包括何晓曦在内的其他几人则蒙了,何晓曦忙打圆场:“你是不是喝多了?崔煜怎么会出卖我……我们呢?” 汤周说:“我没说他出卖我们。我只是觉得他平时在电游社团,那边人多口杂,也许有人刻意套他的话,他没注意便说出去了。这没什么,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如果有的话,以后注意。咱们这次赢得太侥幸,实在禁不住再来一次。” “这么说你认准是我了?”崔煜笑得让何晓曦觉得可怕,“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么多女朋友,指不定哪个女生跟你吹吹枕边风你就什么都说了。” “我从没跟她们说过比赛的事情!”这是何晓曦第一次看到汤周发飙,“你不要血口喷人!” 崔煜不甘示弱:“我血口喷人?那你刚才是什么?只许你含沙射影,你以为你是谁?” 汤周真的怒了,但偏偏这会儿笨嘴拙舌地一句话也回不出去。何晓曦看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只怕两人在酒精的刺激下打一架,忙擦了擦手先按住崔煜:“大家都是为了战队好。都少说一句呗。” “晓曦说得是。”聂浩洋也难得板起了脸,“眼里还有我这个队长,就把刚才的话都给我收回去。干嘛呢你们!本来开开心心的,找不痛快吗?” “……好。”汤周见聂浩洋真的生了气,不得不卖他面子,他聚起酒杯,先道了歉,“是我真的喝多了,不该对战友猜忌。我自罚一杯。崔煜,请你见谅。” 崔煜哼了一声,也倒了一整杯啤酒,态度却很敷衍:“自家兄弟嘛,无所谓。我也说错了话,我道歉。” 两人都干了一杯坐下,然后面色如常地夹菜吃。何晓曦却觉得仍是山雨欲来,心知两人必然结下了疙瘩,绝非一两杯酒可以化解。 何晓曦好不容易赢了比赛的兴奋心情被突如其来的队内矛盾冲淡,她很不高兴,对汤周有稍许怒意。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就是他先起来挑事的,更何况赢都赢了,这会儿追究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只会打击全队信心,有百害而无一利。 饭局结束后,几人分别离开。崔煜自然是骑车带着何晓曦先去女生宿舍,然而经过校园的约会圣地——情人湖时,他却停了车,说:“晓曦,我晚上喝得有点急。要不然你陪我在长椅上坐一会儿吧。” “好啊,你小心。”何晓曦晚上喝的是橙汁,这才想起方才好像崔煜一直没停下酒杯,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她很心疼:“下次别喝那么多。大家都是自己人,也没人灌你嘛。” “呵,自己人。”崔煜的语气里都是嘲讽,这让何晓曦很不适应。 她说:“汤周的话是有点过分,但他不是道歉了嘛。其实今天我玩得很开心,哪怕我最后没有赢,我也觉得挺高兴的。聂队总说玩得开心就好,享受游戏本身才是我一开始的初衷。” “呵,聂队。”崔煜冷笑一声,握着她的手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今天这么重要的比赛,这么厉害的对手,聂队自己不上?” “不是要锻炼咱们三个新人吗?” “你怎么这么天真。”崔煜面寒如冰,“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不然呢?”何晓曦不满,“就是打游戏而已,简简单单不好吗?你们几个男生怎么比我弯弯绕还多,拍红楼梦呢?” “我不是猜测,我有真凭实据。”崔煜从兜里拿出张折了好几层的a4纸,“你自己看看。如果不是今天赢了,我……唉……” “这是什么?”何晓曦半信半疑地打开纸,见那是校医院诊断单的复印件。病患姓名是“聂浩洋”,诊断多是她看不懂的医疗术语,但有几句话她还是看得明白。 单子上写着,病患自述右手疼痛,诊断结果是右手屈指肌腱急性腱鞘炎,建议避免剧烈运动,休息一个月。单子的日期是四天前,也就是他们安排此次比赛出场人员的前一天。 崔煜看她神情,又说:“聂浩洋得了腱鞘炎,当然不能上场。但他不该瞒着我们,否则这场比赛如果输了,背锅的是谁?” 何晓曦愕然无语:“这诊断单你从哪儿来的?” “任冲给我的。”崔煜说,“就在今天比赛临开始前。你知道吗,他跟我说是汤周陪聂浩洋一起去医院的。所以只有咱们两个被蒙在鼓里。” 汤周陪聂浩洋一起去医院,崔煜刻意提及这一点,他想说明什么?这张单子是汤周给任冲的吗? 不会的,汤周不是出卖同伴的人。聂浩洋也不是会让人背锅的人。何晓曦坚信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你可能想多了。聂队不说只是为了不想打击士气。而且就算今天输了,大家也肯定不会怪我们的。” “呵。”崔煜仍在冷笑,“我听杨墨说,等这轮比赛结束之后,聂浩洋就不打算做队长了。新的队长会在咱们三个里边选出来,但我不会选汤周,你呢?”他握着她的手加了几分力,让她微痛。 “我?”何晓曦想说他们三个人里,理所当然是汤周当队长,她从来没想过选别人,可崔煜跟汤周势同水火,一边是男友,一边是队友,她能怎么办。 头疼,这是她最烦的情况,为什么玩个游戏也要搞得这么复杂。 她没说话。只是觉得外表放荡不羁的崔煜,原来也有自己并不认识的一面,细腻、陌生而诡异。 第23章 孰是孰非 所以第二天晚上训练时,虽然汤周从ftp上下载了寂静岭1,但何晓曦没理他,而是自顾自打开了生化危机2的电影:“杨师兄不是没给你放假嘛,你先好好训练。” “唉,行。”汤周自嘲,“人家女生都排队等着看我打游戏的,我昨天还研究了好久地图和攻略,你别后悔。” “后悔什么啊?”何晓曦歪着头嗤笑,“你期末不找我补习高数了?” “算你狠。”汤周回到自己座位,临走前他对着崔煜笑了一下。崔煜一直在认真看录像,并没有注意到汤周的神色,但汤周这一笑何晓曦却看得很清楚。 那个笑的含义很明确,鄙视。 何晓曦边看着生化危机2的开篇边想,汤周或许对崔煜有很深的误会,她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跟汤周单独聊一聊。这个结总要打开才好。 可崔煜一定不同意她跟汤周单独见面,说不定两个人还会为此吵一架。唉,真是烦死了。何晓曦揉了揉眼睛,迟疑许久,才在qq上发了条信息给汤周:“有空吗?” “想问我崔煜的事情?”汤周回复得很迅速。 “不止。”何晓曦迅速地打着字,余光瞟着崔煜,生怕他忽然看她屏幕,只觉“心惊胆战”,“聂队手上有伤?” “是啊。你也知道啦?”汤周回得很轻松,“腱鞘炎。休息休息就好。但聂队不让我跟大家说,怕你们担心。” 他顿了顿,反问一句:“你从哪儿知道的?崔煜?” “嗯。他说是任冲告诉他的。所以任冲肯定能猜到我们的排兵布阵嘛。”她打出这行字之后,隐约觉得有些诡异,总觉得那天崔煜跟她说的话有些问题。 “他这么跟你说的啊。”汤周发了个笑脸,“任冲知道就知道好了,干嘛告诉崔煜啊?” “……看咱们不顺眼,想挑拨离间?” “就当是吧。” “聂队的手有伤的话,决赛能上么?” “不知道。不过三局两胜,咱俩赢了就得。机械工程学院嘛,他们里边最厉害的不就是所谓的新生杯亚军么,有我这个冠军坐镇,你怕什么。” 汤周的回复中语气仍然轻松,这让何晓曦压抑的心情总算好了些:“还有个问题,以后你想当队长吗?” “可以啊。”汤周没多想就回了话,“当队长的话要处理那么一大堆杂事,你肯定不喜欢接过去啊。不过你得帮我。” “哦。好啊。” 何晓曦打出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她还是想支持汤周,同时她终于想明白了崔煜的话中哪里不对。 崔煜是怎么知道汤周陪着聂浩洋一起去医院的呢?任冲完全没必要把汤周出卖给崔煜。更何况,汤周也没什么事情需要任冲帮忙,值得他出卖队友。那句话很突兀,除非…… 她不敢想下去了。 电影看到快结束的时候,战队群响起提示音,是聂浩洋对决赛的出场人员进行安排。 “决赛:首发英雄:汤周。二英雄:何晓曦。三英雄:聂浩洋。大家一起加油!为了冠军拼了!” 这是他们最常用的出场顺序,也是最稳妥的人选,但何晓曦却觉得心里一沉。 她看到黄堃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杨墨发了句“加油”,随后汤周开了个玩笑:“人族的首发通常是大法,我有那么老吗?” 聂浩洋说:“你的意思是晓曦长得像山丘?” “哈哈哈,身高和长相都有些……”汤周刚发出来,就被何晓曦踢了一脚。 接下来,一直没说话的崔煜却在群里发了条信息:“队长,我想跟你打一局,希望你能指点一二。” 何晓曦张了张嘴,想说崔煜几句。他明明知道聂浩洋得了腱鞘炎,这时要跟他对战,那不是明摆着想让他受的伤更严重嘛? 或许崔煜是想用这个方法逼聂浩洋承认他有问题?她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知道自己心里很别扭。 她听到汤周轻出了口气,随后他迅速打了行字:“想打人族找我呗。赢了我再找队长练。哈哈哈,打怪要一关一关来嘛。” “呵呵。我是觉得,聂队上场比赛没参加,或许需要人帮忙热热身。” 这还是两个人吵架之后第一次“交谈”,但火药味重得厉害。 何晓曦实在看不过去,只得发了一句:“没关系,我陪队长练练手吧。” 聂浩洋发了个“汗”的表情:“什么时候我这么吃香了,大家抢着跟我练?你们平时不都绕着我走的么。” “队长最厉害了嘛。”何晓曦感觉接下来的话跟自己的性格一点都不像,“跟高手过招,才能有效提高实力。” “……啧啧啧,这马屁拍的。”黄堃都看不下去了,“队长成功收获疯狂女粉丝一名。” “哈哈哈哈哈,”汤周发了一连串的笑,“女士优先,跟高手过招的宝贵机会还是让给晓曦。崔煜,你没意见吧?” “没有。”崔煜自然不能跟何晓曦争。他不满地瞥了一眼何晓曦,见她已经关掉电影界面开了游戏。 何晓曦清晰地记得,那次队内的训练赛她放了水,出了好几个不该犯的失误,所以干净利落地输给了聂浩洋。汤周和崔煜则打得比正式比赛还紧张激烈,但最终仍是新生杯冠军技高一筹。 “唉,又是暗夜被人族血虐的一天。”黄堃叹了口气。杨墨则看了何晓曦一眼,目光中很欣慰:“大家今天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昨天比赛强度太大,注意劳逸结合。” 何晓曦想,杨墨一定也知道内情。大家都在照顾着聂浩洋,唯有崔煜一人要揭穿队长的“伪君子”面具,一点儿战友情谊都没有。孰是孰非,已经十分明显。 她很难过,十分不想承认自己喜欢的人原来如此卑劣。她想,一定有误会,或者崔煜是被一时冲昏了头脑,或者他是被任冲带来的信息离间了,毕竟他是杨墨推荐来的人,杨师兄终归不会看错的。她相信崔煜一定会及时醒悟,重新回到战队的怀抱。 然而,她那时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渐行渐远的起点。 决赛时汤周果然力克新生杯亚军,先下一城。然而何晓曦的心情受到崔煜出卖战队这件事情的影响,打得乱七八糟,明显不在状态,而对方则发挥神勇,抓她打野抓得精准无比,这场暗夜内战,何晓曦无比郁闷地输了。 第24章 公平 大比分1:1,何晓曦下场时沮丧至极,心中万分愧疚,看着聂浩洋欲言又止。聂浩洋却“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说:“没什么。游戏嘛,开心最重要。哈哈哈,本来我以为你不给我上场机会了呢,吓死我了。难得进一次决赛啊。” 然后他揉搓着右手登台,微笑着跟对方打招呼:“徐队长,好啊。多多指教。” 对方正是机械工程学院战队的队长徐辉,打兽族。他跟聂浩洋是老朋友,曾经在他手下吃了不少次亏,对着聂浩洋伸过来的手,他倒吸一口寒气,表情夸张得离谱:“怎么是你?唉,最烦跟你打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嫌弃,但也能看出,他们私交真的不错。 聂浩洋“哈哈”一笑:“我很喜欢跟你打啊。来,握手。” 地图抽到了“terenasstand”。作为sky的脑残粉,聂浩洋自然选择了经典的sky流。首发大法,迅速开矿,二本,买兽王,带着一大波男女巫直奔兽族家中tr。 他的操作仍然精准,节奏掌握得很好,开局很顺利,面对徐辉前期剑圣的骚扰也应对得很从容,看不出手上有伤。兽族一直被他压制,这场比赛应该没有悬念,何晓曦暗自慨叹,对她来说,聂浩洋才是当之无愧的h大war3第一人,虽然他自己从不愿承认这个说法。 “上场前聂队吃了止疼药。”汤周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应该能支持完整场比赛。” “那等到比赛结束之后,会不会更疼啊?”何晓曦更觉担心。 汤周耸了耸肩膀:“止疼片不治病啊。反正这场比赛结束之后就能好好休养了,他也是想拼一把。” “嗯。希望对方早点gg。”何晓曦说。她侧过头去看崔煜,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崔煜从观众席已经离开,只有杨墨和黄堃紧盯着赛事,全神贯注。 徐辉毕竟也是老手,对聂浩洋的sky流有一定的防范,他的操作或许不如对方,但防守得也算严密,更何况这是决赛的最后一场比赛,自然不肯轻易认输。两个人不知不觉打了24分钟,何晓曦注意到聂浩洋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所幸徐辉的小y已经被杀残了血,剑圣的魔已不足以支持他再用一次疾风步。 不出一分钟,比赛就能结束。 何晓曦又激动又紧张,但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了暂停。 校电游协会派来的裁判中止了游戏,看向教室门口的几人。 当中的正是任冲。 任冲手里拿着张单子,带着一脸让人憎恶的笑容走到聂浩洋与徐辉之间:“不好意思,为了比赛的公平公正,先停一下。” “公平公正?”聂浩洋不解地抬头,徐辉则跟他对视一眼,也露出迟疑的神情:“任社长,出了什么事?地图和电脑都是你们社团提供的,我们肯定没人作弊的。” “电脑没人作弊。可是人呢?”任冲意味深长地看着聂浩洋,“我这儿有盒药,你认不认识?” 聂浩洋惊讶地看着那个药盒,诧异莫名:“这……确实是朋友之前送我的。” “那是什么药?”何晓曦有不祥的预感,她站起身来,只看到那个药盒上边都是英文,打头的字母是“a”。 汤周也皱起了眉:“我不知道。但队长比赛之前吃的只是最普通的芬必得啊,应该没问题。” 任冲则说:“在座的各位对这个药熟悉的人不是太多吧,那我告诉你们。这个药叫做‘adderall’,在国外很流行,用来治疗‘多动症’和‘嗜睡症’。因为直接刺激中枢神经,有些国外明星也会用这个药减肥。那么恕我问一句,聂队长并没有这些病症吧?” “我……是。”聂浩洋十分配合任冲的问话。 任冲说:“没有这些病症,为什么要服用这个药呢?有些国外的电子竞技队员会吃,是因为这个药里边有苯丙胺。苯丙胺是什么大家听着可能觉得有点陌生,那我换个说法,提纯之后,就是冰毒。” “冰毒?”何晓曦震惊了。不等她开口,杨墨已大发雷霆:“任冲,你小心说话!我告你诽谤!” 任冲往后退了一步,继续说:“我可没说他吸毒,就算他一次把这一瓶全都吃了,也够不上吸毒。但是,苯丙胺能让人精神集中,在电子竞赛中更清醒,还能提高反应力。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所以,在咱们学校,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允许有人利用药品来赢得比赛。” “你胡说!”聂浩洋总算明白过来,他顾不上比赛,倏然起身,和善的娃娃脸被气得变了形,“我没吃过!这瓶药我连开都没开过!你不信的话,等这场比赛打完,我接受校医院检查。” 汤周也急了,他几步跑到任冲面前,怒道:“我作证!我们队长赛前只吃了芬必得,那只是最普通的止疼片,什么别的作用都没有。” 听了这句话,任冲笑得像只老狐狸,盯着误入陷阱的猎物:“你确定他吃的只是止疼片?呵呵,不管怎么样,至少他都在赛前吃了药了,对不对?” “你!”汤周没想到自己的话却成为了对方的有利证据,他被气得浑身发抖,只想揍任冲一顿。而这时,一直在旁发愣的徐辉也站起了身:“任社长,那么我提个折中的建议吧。这场比赛也打得差不多了,我认输。你们带着聂队去检查,只要结果没有问题,那么就是我们输,他们赢,怎么样?我相信聂队,论实力我确实不如他。哈哈哈,全校也没有比聂队厉害的嘛。” 何晓曦几人感激地看着徐辉。这确实是个坦诚豁达的真汉子,而且他就这么面不改色地抽了任冲一个耳光,真是大快人心。 任冲的脸色果然很难看,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先把那个药瓶交给了一旁的裁判:“聂队说他没开过。可这瓶子是打开的吧。” “是。”裁判点头。 何晓曦气急了,高声道:“这药瓶落在你手里的,谁知道是谁开的!” “呵呵。”任冲冷冷瞥了何晓曦一眼,“果然一个战队的,都赖皮上瘾。” “你丫说谁?”汤周一把扯住了他的脖领子,但转眼间就被另外两个男生架开。这时汤周的身体素质优势完全展现出来,他双臂一挥,用力挣开,其中一个男生甚至被他推倒在地。 “咳咳。”任冲被汤周方才那一拎挤得满脸通红,心知不是他对手,这时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往后退,“说不过我就上手?” 聂浩洋强忍怒气,连忙对汤周和跃跃欲试的杨墨打了个手势:“大家都别冲动!冷静!” 任冲继续道:“徐队,我非常欣赏你的坦诚和谦虚。但这个法子恐怕行不通。作为一个电子竞技者,这种药首先就不该留在身边。其次你也说过了,那是聂队药检通过的状况,万一没通过呢?我觉得为了公平起见,不如你们这场比赛成绩作废,大家再重新赛一场。” 几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以为任冲闹这么大的架势,是为了直接把航院判负,但若只是重赛,这并非让人难以接受的处理方案。 何晓曦想,就是太过憋屈。 聂浩洋揉着右手起身:“也好,就这样吧。杨墨,你来。” 但对方战队却很尴尬,徐辉说:“可我们只有三个人,今晚都上过场了。” “这容易。”任冲说,“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出谁,地图的选择权也放给你们。这样很公平吧?”说后半句话时,他看向聂浩洋。 聂浩洋铁青着脸,努力沉下气:“可以。” 徐辉沉吟一阵,对聂浩洋说:“聂队,这个比赛方式我也可以接受。大家都是冲着冠军来的,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心中的冠军。” “行了,我知道。”聂浩洋听了这句话,娃娃脸上终于露出平日的笑容,“都是兄弟,不用多说。” 第25章 亚军 片刻后,机械工程学院的战队选出了最终一赛的选手——新生杯亚军程志远,他选择的地图是ei。杨墨没有随机,跟程志远一样,他也选择了不死族。 杨墨老家在十点方向,首发英雄是巫妖,程志远大本营位于两点方向,首发选择了小黑。两个人一起到商店练野怪,杨墨的巫妖放了个“冰霜”技能抢走了蓝胖的经验,吃了本智力之书,程志远则点掉了杨墨一只红血的食尸鬼,同时先买走了鞋子。 随后,双方且战且退,分别练掉了老家附近的小型野怪点,杨墨得到了一个+3的攻击之爪,程志远则获得了+3的智力斗篷。双方几乎在同时升了二本。 稳妥起见,杨墨的巫妖先带着一队狗去开分矿,程志远的大部队则浩浩汤汤杀到了九点方向的雇佣兵据点。 这是双方发展的第一个重大分歧,将对未来的战局走向造成重大影响。 台下观众都很紧张,何晓曦更是捏着为杨墨一把汗,同她注意到,现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崔煜竟然一直都不在。 其实单从技术上看,崔煜已在杨墨之上,这时挑大梁的本该是他。联想到半决赛的事情,何晓曦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此刻场上变动突起。杨墨的二英雄死骑已经从祭坛出生,正要赶去帮巫妖打分矿。然而死骑走到半路,却被正在打雇佣兵据点的程志远派兵围上,才一级的死骑血少防薄,哪里架得住这种围殴的局面,忙乱中,杨墨只来得及操作死骑放出死亡缠绕打死对方的残血骷髅兵,领了极其微薄的经验之后,死回了祭坛。 随后,程志远的大部队不顾继续打雇佣兵据点,往下骚扰杨墨开分矿。 少了死骑的补给,再加上开矿时不少食尸鬼已是残血状态,杨墨不敢硬抗,只得回城。 留下的分矿矿点野怪经验,全都便宜了程志远。巫妖和小黑的等级差距被放大到了一整级。 “唉。”汤周双手抱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聂浩洋按住他的肩膀,温然安慰:“继续看吧,玩得开心就好。”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本来是我们到手的冠军。”汤周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 聂浩洋叹口气:“命该如此。怪我,怪我。不过总算比去年进步了一名。” “队长,这怎能怪你。”汤周怒气冲冲地瞪着场边的任冲,“是小人捣鬼!我以后……” “别说气话,那没用。”聂浩洋耐着性子劝说,“汤周,你要变得成熟些了。” 何晓曦想,若换了别人对汤周说这句话,他定然有一千种方法怼回去,但他对着聂浩洋,偏偏只有老实点头的份。 场上,杨墨中前期的发展没赶上程志远,这种劣势导致了中后期的崩盘。在杨墨还打“天地双鬼”时,程志远先一步升了三本,兵种转型为“憎恶”和“毁灭”。最后一次大型对战,杨墨一直打到弹尽粮绝,眼见对方还有大半支队伍,只得认输。 看到杨墨打出“gg”的瞬间,何晓曦一下子皱着眉掉了眼泪。汤周见状忙拍她后背,安慰说:“别难过,还有明年呢。” “嗯。”何晓曦低声哭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那场没有输……都怪我。” 聂浩洋劝道:“别这么说。晓曦,没有你我们都进不了决赛。” “是啊。师兄托你的福才得了亚军。”黄堃忙从兜里掏出包纸巾,“还要领奖呢。领奖完了还有拍照呢。你是咱们队花,哭着脸上台怎么办啊?笑一个,笑一个。你不笑的话,师兄给你笑一个。” 汤周也揶揄着哄她:“就是。晓曦,我可是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男生给女生递纸巾,你自己包里不备着的吗?你看三儿师兄比你温柔贤惠多了。妈呀师兄你别笑了,吓死我了。” 何晓曦骂了一句“讨厌”,同时被这句“温柔贤惠”逗得破涕而笑,她睁着凄迷的双眼四下看去,见这时崔煜终于出现了,正在任冲身边不知说着什么。 紧接着,他走回战队队友旁,略带尴尬:“对不住大家。今天晚上没安排我参加比赛,所以方才被社团拉去做了些后勤工作。听说,得了亚军?” “对。”聂浩洋微笑,“一会儿咱们去北门外的湘菜馆子吃庆功宴。小崔,如果你社团那边没什么事情了,就一起来。” “好。” 第26章 命该如此 领了亚军奖品——每人一个40g的移动硬盘后,黄堃找人帮忙拍了照战队6人合影,随后几人出发去吃饭。何晓曦坐在崔煜的后座上心不在焉,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想法,只觉压抑沉闷,难受至极。 这次庆功宴,何晓曦没有喝橙汁,而是跟其他几人一样喝啤酒。当然,她喝得不急也不缓,全凭心情,也没人灌她,倒是聂浩洋一直唠叨个不停:“晓曦,你还是少喝点儿。跟我们几个没事,以后步入社会了,可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你会喝酒,人家会灌你的。” “知道啦师兄。”何晓曦看着已经有点大舌头的聂浩洋,只觉难过。这是她在h大见过的最好的男生,对每个人都像老大哥一样体贴周到,但为什么老天对他这么不公平。 杨墨则一直默默地灌酒,直到被聂浩洋拉住:“你也别喝闷酒。伤身。” 杨墨点了点头,但转眼又开了一瓶。 黄堃早喝high了,不顾这是公众场合,放肆地骂起了任冲的祖宗十八代,汤周则在旁添油加醋,俩人像在说对口相声,把任冲编排成了全校war3第一贱人。 全场之中,似乎只有崔煜最冷静。他没喝什么,但还算体贴地照顾着所有人,给大家盛汤、盛饭、夹菜,只差没有一口一口地喂饭。 酒过三巡,酒足饭饱。聂浩洋忽然把酒瓶一撂,站起身来:“我有话说。” 大家顿时都板板正正地坐好,就连汤周也是一副小学生听讲的坐姿。 聂浩洋拿湿毛巾擦了把脸,按着汤周肩膀,忽然笑了起来:“唉,我这个队长真是对不住大家。都快退了,还给战队抹了个黑。”他笑得瘆人,让何晓曦害怕。 “队长,你千万别这么说。”几人连忙劝道,何晓曦注意到,崔煜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 聂浩洋摆了摆手,继续笑说:“你们想想,多有意思。明天学校论坛上今天的事情肯定是热帖,以后你们一出去,人家都会说,呦,这就是航院战队。那个磕了药的队长带出来的队伍……” “队长!”汤周忍不住大喝一声,“你说什么呢!谁要敢这么说,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杨墨也起了身,抱住了聂浩洋:“不会的。真相是什么明眼人都有数。你记得徐辉说的话吗?” “哈哈,其实我多想让你们一出去,人家就说这是校冠军战队。”聂浩洋没理杨墨,他自顾自地给自己插刀子,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其实是我的错,那瓶药我要是当初一收了就扔掉,也没今天这么多事。大家这一年练得这么辛苦……汤周,晓曦,当时招到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几个多高兴,我……对不起。” 他强撑着对着桌子鞠了个躬,脑袋几乎磕在桌子上。何晓曦哭得最厉害,她看到除了崔煜以外,其他几个男生也都红了眼眶。汤周仰头看天,太阳穴上青筋明显:“队长,那药究竟是谁送你的?” “是……”聂浩洋长叹口气,摆了摆手,“算了,往事已矣,不说了。大家拿我当个教训吧。” “队长!”汤周又急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都这会儿了,你还要为别人去考虑吗?谁为你考虑了!” 聂浩洋抹去眼泪,缓了缓神:“没办法,我就是这个性格吧。所以……我其实不太适合当队长。”他微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家。我手上有伤,接下来不能再比赛了。马上大三,我也该专心学业了,以前落下的课有点多。这个队长的位子,汤周,你更适合。” 杨墨和黄堃对视一眼,很显然,他们对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黄堃说:“是啊,我和杨师兄也都不适合当队长。当然,如果以后有比赛,有需要用到我们的地方,你们还是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汤周却没想到队长的交接来得如此突然,他微怔:“我?这么快?队长,我……我还没想过怎么当好……” “这不是有晓曦帮你嘛。”聂浩洋并没有提崔煜,“没有人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会跟你交接,有些文件,还有些注意事项。其实你们也都知道的,就是再顺一遍。” 何晓曦听到聂浩洋说“没有人有异议”时,感觉身边的崔煜踢了踢自己的脚。但她确实没有异议,她想这一次,她只能跟随自己的内心做决定,哪怕崔煜会跟她吵一架——吵架更好,她也有许多话想借此爆发呢。 然而她不说话,却没想到崔煜会大着胆子张口。他霍然起身,端着杯啤酒一干而尽,说:“诸位,对不住。我……我想了想,也许我该退出战队了。” 杨墨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崔煜说,“还有,晓曦……”他还要再说,汤周迅速打断:“你等等。”语罢,他看向聂浩洋等三位大二的“三剑客”,说:“队长,师兄们,这件事能不能让我们三个单独谈?” “也好。毕竟现在开始,你就是队长了。” 第27章 VIP 趁着聂浩洋结账的功夫,汤周带着崔煜以及何晓曦出了饭馆,缓缓往学校走去。两个男生都推着自行车,何晓曦也是步行,她站在两人中间,只觉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距离饭馆稍远一些,汤周先开了口:“如果你对我个人有意见,那么我诚恳道歉。现在战队正是缺人的时候,我们能不能把之前的个人恩怨放一放?” 他难得这样忍气吞声。 崔煜却摇头拒绝:“我不是为了个人恩怨。你也知道,现在战队跟电游社团势同水火,我只能选择一边。等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不希望我的简历上只写着参加了这个比赛,参加了那个比赛……还都是校内的小打小闹。没有实习单位看中这些。我希望我能真的学到些什么。” 何晓曦看到汤周咬了咬后槽牙,她觉得他肯定想骂人,可他又忍了下去:“所以你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意义吗?” “对”。崔煜很直白,“而且如果以后电游社团打击战队,战队恐怕连亚军都得不了。那平时付出的这些努力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他顿了顿,看向何晓曦,“晓曦,你觉得呢?你们想赢院际比赛,无非也是想被选入校队。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聂队的技术那么强大却进不了校队吗?为什么汤周是新生杯冠军校队却从不联系你?你们真的以为只要院际赛得了冠军就能进校队吗?” 何晓曦倒是从来没想这么深远,此刻被崔煜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砸过来,才觉出蹊跷。但很显然他的问题汤周都有答案:“因为进校队的选拔操控在电游社团这堆孙子手里呗。哼,将熊熊一窝,看看任冲是什么样的大傻逼,就知道底下都是什么样的龟孙子。” 汤周没忍住,终于还是骂了人,而且骂得异常难听,何晓曦从未听他这样说过别人,更何况他骂的对象里也包括崔煜。 崔煜却没生气——他占据着优势,在他眼中只有输家才会跳脚地骂大街,但这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他保持着涵养:“晓曦,任社长说如果你跟我一起退出战队,就让你进校队。以你的实力肯定能打主力。” 他顿了顿又说:“当然,汤周,如果你把战队队长让给我,你也可以进校队。” 真是得寸进尺。 “你tmd做梦!”汤周猛地把车停住,“下辈子也不会把战队队长给你。” “也是。就一个光杆司令,我也不稀罕当。”崔煜冷笑,跟他一起停下,然后看着何晓曦,“你怎么说?” 一边是男友,一边是队友。何晓曦想,她要选谁很明确,这没什么好犹豫的。 所以她挑衅地看向崔煜:“我没什么远大的想法,也不想跟一堆孙子混在一起,不耽误你去攀高枝了。而且,谁说他是光杆司令?还有我这个小兵啊。” 语罢,她歪着头看汤周:“走吧,队长。”她勉强笑着,忍着没哭,她不想在崔煜这个孙子面前哭,只想汤周速度点儿领会自己的意思。 汤周当然明白,于是他说:“凭什么我们走?崔煜,赶紧滚蛋!” 崔煜恶狠狠地瞪了何晓曦一眼,见她看都不看自己,更觉生气:“晓曦你可想好了,我走了咱俩就完了!” “奇怪,我刚才忘了跟你说分手了吗?我稀罕当你女朋友?”何晓曦怒道。 “好。你们有种!”崔煜骂了一句,头也不回地上车骑走。 “记住哦。是我把你甩了的!”对着他的背影,何晓曦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拼了命喊了一声。气贯长虹。 汤周则等他骑远,才温然劝道:“晓曦,咱们去操场逛会儿?” “不想去,太远了!” “好。”汤周见她哭得难过,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张纸放到路沿上,说,“坐过来!” 那张用来当垫子的纸看起来很熟悉,何晓曦仔细辨认,忽然认了出来:这是亚军的奖状。她一下子破涕为笑,也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奖状垫在地上,然后双手抱膝坐在上边。 她个头小,这样坐着像是只受伤的小兽;汤周同样的姿势坐着则觉得两条腿无处安放。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只想哄得何晓曦别再哭了:“队花,你刚才帅惨了知道吗?不过今天晚上哭了3次,事不过三啊。为了这种人值得吗?” 何晓曦回手擦去眼泪:“事情这么多,一次全哭完就好了。再说我哪里是为了崔煜哭,我是为了聂队长!” “哦。是是是。”汤周“哈哈”一笑,“哭好了吗?你看这是学校主干道,人来人往的,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滚蛋。”何晓曦吸了吸鼻子,把头侧靠在胳膊上,自嘲地说,“唉,谁年轻时没喜欢过几个人渣。” “我就没有啊。”汤周笑说。 何晓曦没好气地吐槽:“切,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就是人渣!” 她这时骂得再难听,汤周也不会对她生气。男生微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好啦。那你还支持人渣当队长。” “放开。”何晓曦甩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但我有条件。” “行。什么条件?” 何晓曦说:“你以后不许对我摆队长架子!” “就这个?” “就这个。” 汤周举起右手三个手指:“我发誓啊。你看,三位师兄还在的时候,就快把你宠天上去了,我一点儿地位都没有。所以本队长郑重承诺,从今往后,你这个队花vip的待遇只会有增无减,我这个队长坚决为队员做好一切服务工作。” “贫嘴。”何晓曦不屑。她想,难怪汤周身边总围着那么多莺莺燕燕,他确实很会哄女孩子开心。想到这里,她忽然“嗤”的笑了一声:“汤周,我在想……以后咱们战队里不会都是女生吧。” “……不管男女,只看技术。”汤周认真道,“我得对得起聂队嘛。再说了,能碰到你一个打游戏打得这么好的女生已经很不容易了,想组个娘子军我得什么人品啊?你都不知道,我教我们班那帮女生打魔兽……唉……不堪回首。” “你还教过她们呐?怎么了?”何晓曦好奇。 汤周忍着笑:“对游戏感兴趣的女生本来就少,愿意打魔兽的更少。好不容易我们女体委说试试看……结果刚打到个攻击之爪,就问我……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难以抑制。 “问你什么了呀?快说呀。” “她问我,攻击之爪的装备界面在哪儿。我一开始没听明白,鸡同鸭讲地跟她说了好久,最后才知道原来她把魔兽当仙剑打了,哈哈哈。” “哈哈哈。”何晓曦也笑了起来,她明白汤周的笑点,虽然这很不厚道,“这样你就不教她了?一点儿耐心都没有。” “没啊。她见打不过简单电脑就说不玩了,我也没辙啊。” 何晓曦大笑,然后说:“其实我觉得,你如果真的想让她玩,可以给她打战役看啊。她肯定会喜欢这个剧情。” “那多费时间啊。魔兽的战役我都打了好几遍了。再说了,就她那操作……就算感兴趣了,也得费个一年半载才能练到半职业水平,我还是往乐观了说的。” “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哈哈。跟你客气什么。”汤周觉得腿都坐麻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走不走?送你回宿舍?” “……”何晓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任性起来,明明今天大家都很累,明明再过半个小时宿舍就该关门,她却偏偏不想回去,“你是不是说要做好服务工作?” “是啊。” “我想看你打寂静岭。” “今晚?”汤周打了个哈欠。 “嗯。好不好啊?” “当然好啊。那咱们去外边网吧刷夜吧。反正明天周六。”汤周跨上自行车,“上后座。我得先回宿舍拷游戏,咱们要抓紧时间!” 第28章 刷夜 这其实是何晓曦第一次在网吧刷夜。不过她的室友早已习惯她“学习-游戏-吃饭-睡觉”四点一线的人设,所以没有人表示惊讶。汤周带着她到了锐光网吧,要了个小包间。然后把移动硬盘插上电脑,安装好模拟器,开始打寂静岭1。 老游戏的画面实在太渣,到处是棱角的人物模型,布满了大雾与飞雪的地图画面,许多谜题都很绕,再加上令人崩溃的地图,汤周以前即便打过,这时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为了节省时间,何晓曦开着另一台电脑帮他找攻略。大约一个小时后,汤周顺利带着男主角进入小学四处扫荡小怪,她则无意中点开了学校的论坛,顺手进入“电游”板块,看到了最新的帖子。 晚上22:42分发的,发帖人叫做“潮平两岸阔”,正是“聂浩洋”的id。标题为“因个人问题,正式退出航院战队,向我的队友和伙伴们说声对不起”。内容也很简洁:“因为个人问题,本人今日起宣布退出航院战队,非常对不起一直支持我的队友和老师,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战队队长已由汤周接任,相信战队会在新队长的带领下越来越好!再见,我最爱的队友们、朋友们、兄弟们,还有我们最可爱的小妹妹晓曦。” 底下已经有了十几个跟帖。抢到沙发的账号是“与日争辉”,是徐辉的id:“聂队走好。不管如何,你都是我心中最厉害的h大魔兽选手!是个让人尊敬的对手!以后常联系!” 接下来的7个回帖都是“+1”,后边无非多了几句祝福的话,来自几个他们相熟的战队队长。 第8个回帖的账号是任冲的,以校电游社团社长徽标作为头像。他说:“祝未来一路顺风。” 那么豁然大度。何晓曦真想对着他的脸说“呵呵”。 再往下则是杨墨和黄堃的。杨墨倒真的回复了任冲“呵呵”,黄堃同样,只不过后边又加了一句话:“我们也爱你啊,聂队。” “你要不要说点儿什么?”何晓曦问汤周。 汤周忙着打怪,扫了一眼说:“跟师兄们保持队形呗。我账号密码你知道的哈。” “嗯。”汤周的账号和密码跟他的浩方账号密码一样,这都是战队里众所周知的秘密。 她很快用汤周的号回了任冲一句“呵呵”,紧接着又登了自己的账号。 已是夜里23:37,学校的宿舍楼早已熄灯断网。所以他们的回复不会有太多人看到,何晓曦退出帖子,看到论坛最上方是院际赛经典赛事录像回顾。 最近更新的当然是决赛。很遗憾,聂浩洋与徐辉的比赛并没有被放上去。 真是不公平。何晓曦满心愤懑,怒意满满地关了论坛网页,继续看寂静岭的攻略。 然而正在这时,汤周忽然笑了起来。 小包厢四台电脑,就他们两个人。汤周的笑声把她吓了一跳:“怎么啦?” 汤周说:“你知道寂静岭1的邪教教主吧,就是达丽雅。” “知道啊。” “刚才她出现,男主不是喊她全名嘛。她姓‘葛蕾斯边’,连名带姓一起听,就像是‘达丽雅你个大sb’,哈哈哈。” 这什么笑点。何晓曦想,汤周真幼稚,然而他又说了一句,却让她也跟着笑了:“再一看达丽雅这张脸,哈哈哈,感觉跟任冲真tmd绝配!” “哈哈,是挺配的。” 接下来,她看着汤周操作着游戏主角哈利从表世界进入了里世界,画面变得锈迹斑斑、血红且充满着铁丝网的背景让人不寒而栗。 汤周不停地转换着视角,呲呲啦啦的收音机声则时不时伴随着怪物的到来响起,伴随着背景音乐营造着诡异的气氛。 她最害怕这样的气氛,以往会紧张,但经历了今天的事情之后,不知是因为汤周在身边,还是因为她实在太累,她发现游戏中的可怕与现实相比只是小case。 她内心毫无波澜,只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恍惚中,仿佛自己也行走在一个满是铁丝网的环境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知道她一定要找到个东西或者一个人,才能活着出去。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追赶她,她手无寸铁,不知怎么反抗。直到在黑暗的尽头,她看到了那个追逐她的怪物——一个类似蝙蝠的,浑身通红的怪物,面容却是崔煜。 它猛地扑了过来,扭曲凶残。何晓曦一下子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的,靠在汤周的肩上。他正靠着卡座仰头睡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是暂停了的游戏界面。 包厢内空调很足,她身上盖着一件薄外套,春秋天时她见汤周穿过。 外套?何晓曦有些惊讶。此时已是5月下旬,天气炎热,两个人穿的都是短袖,这件薄外套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似乎是感觉到肩上重量变轻,汤周也深吸口气醒了过来:“我去买水,你想喝什么?” “可乐吧。” 汤周离开后,何晓曦看到自己面前的电脑显示时间已是凌晨3点。脖子微微有些酸,她揉了揉,然后打开了学校论坛。 聂浩洋的告别帖下没有新的回复。 她只觉悲伤,又看起了寂静岭1的攻略。 “咱们继续?”她还在找睡着前汤周已经打倒了哪儿,汤周已拿着两瓶可乐回来。 她本来想说如果觉得累就再睡会儿,但见汤周精神清朗,便笑着说:“好呀,继续。” 然后她看着汤周打游戏一直打到了早上6点30,终于完美通关。看着哈利抱着新诞生的婴儿逃出寂静岭,汤周抻了个懒腰,笑说:“接下来咱们玩寂静岭3?我听人家说,寂静岭2的剧情跟1不连着。” 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何晓曦暗忖,也不知道是自己缺代打,还是他缺观众。 但她觉得有些累了:“不玩了吧,歇一会儿咱们去吃早饭。” “好啊。我知道有家早餐摊子的小笼包特别好吃,学校里边没得卖。” “呵呵,是啊。”何晓曦轻哼一声,“你经常和段学姐一起去吃吧。” “喂,”汤周不好意思地抗议,“我可是陪你打了一晚上游戏,你要不要这么以怨报德?” 何晓曦轻笑:“好的好的,我错了,队长大人。我请你吃早饭呗。” “这还差不多。走吧。” 吃早饭时,两人聊起了4月刚上映的“寂静岭”电影,看着何晓曦一副十分向往的样子,汤周笑说:“咱们也该准备期末考试了。等考完了我就陪你看啊。” “哦。”何晓曦随口答应,见不远处的早餐摊老板对自己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她想,这位老板一定不是第一次见到汤周带着女生一起吃早饭,他一定以为她跟之前的那些女生一样,当然,也有许多不同。比如她没那些女生好看,也没那些女生身材好,但汤周对她的态度也应该与对其他人截然不同。他们是同仇敌忾的战友。 既然是战友,便该有一起奋斗的目标:“你觉得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以后电游社团一直针对我们……” “不怎么办啊。既来之,则安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明目张胆对咱们下黑手。”汤周说,“也就崔煜把个社团社长看得那么重要。至少咱们现在是亚军战队,有我这个新生杯冠军,还有你这个全校打魔兽最厉害的女生,哈哈哈,不着急。等大二新生招新,看看咱们的运气。此外,就是小心谨慎,不能像聂队一样被他们给阴了,其他的就靠实力说话,等到堂堂正正得了冠军,他们还敢不让我们进校队?再者,就算进不了校队又怎么样?就像聂队说的,玩得开心就好。咱们努力学习,以后又不一定非干这行。” 他的话像是道阳光,把何晓曦心中的阴霾彻底驱散。是啊,她也真是可笑,竟然忘了她来到大学的最主要目标。游戏什么的,从一开始就只不过是业余爱好。 第29章 暧昧 何晓曦现在回想,刚跟崔煜分手的那段日子其实自己过得很开心,一点儿不像个失恋的小女生。 汤周尽心尽力把她照顾得很好。许多人嫉妒她,觉得汤周虽然没承认过什么,但何晓曦享受的全是女友才能享受的待遇,这是其他与他亲热过的女生都不曾有的特权。除了帮她打开水以外,他几乎什么都做了。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复习功课,一起打游戏,一起逛超市,每天有说不完的话。他顶替了崔煜继续教她骑自行车,当然,她这时自行车已经有了一定基础,所以汤周教得轻松很多,大多时候是跟她一起骑车逛大学城。全天24小时,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他时间他们几乎都在一起。在暑期即将到来时,他们还一起排队买火车票。甚至有传闻说汤周在宿舍楼里为她跟别人打架。 她起初以为他打的是崔煜,所以觉得很蹊跷。汤周如果要打崔煜的话早就打了,但他不是个事后报复的人,崔煜更不会傻到主动去招惹他——毕竟作为院篮球队的小前锋,校篮球队的替补队员,汤周的身体素质大家都心知肚明,崔煜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汤周打的是个何晓曦完全不认识的人,听说是他的同班同学。起因是那晚他两人在论坛上对聂浩洋的告别帖发的回复。不知哪儿来的好事者,说他们回复的ip地址是同一个,时间都在熄灯时间之后,两个人肯定是一起在校外。所以有人笑话汤周“饥不择食”。 一开始听到这样的谣言时何晓曦连理都没理。她常年跟战队的人混在一起,早练得不怕这些调侃了,反正清者自清,喜欢传谣言的那些人,她就算当着他们的面拿着大喇叭喊“我们是去网吧刷夜”,那些人也不会相信。 所以当她听到有关打架的传言时,起初并不相信,直到亲自跟汤周确认。 “是打了呀。他鄙视我的审美,打他不应该?”汤周说得理所当然。让何晓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损的是谁。 彼时陈静雯已经有了男朋友,早已不再计较此前受的打击。甚至在听了航院战队遭遇到的事情后,也觉愤愤不平。当然,陈静雯有时也会提醒她不要跟汤周过从甚密,何晓曦则表示自己十分清醒,她心里很明白,从本质上来说,她和汤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觉得,汤周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觉得亏欠她。毕竟她在男友和他之间选择了他,而她找男友毕竟不像他找女友那么轻松。更何况汤周的桃色新闻虽然少了很多,但并没有全断,尤其跟段媛,只是因为期末考试稍有收敛。 对这些“桃色新闻”,何晓曦没什么感觉,她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男的,也肯定会喜欢段媛,所以她能理解汤周。于是她当时全身心投在ps工作上,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就做起了新学期战队招新的宣传单。 “我觉得我们应该充分吸取师兄们的经验。之前聂队他们就是太低调,一点儿都不懂做宣传。”汤周在教室指手画脚地给她出意见。 “怎么做宣传?” “口号要响亮!”汤周说,“你看,当初战队那张宣传单根本看不出来战队的实力。聂队那么牛的战绩,居然提都没提。” “……怎么提啊?难道你要聂队那么温和的人,用初号字、黑体、加粗,写上‘吊打校电游社团社长’嘛?” 汤周点头:“这个思路很正确,就该这么写。你不是也赢过任冲嘛?” “呵呵呵,”何晓曦汗颜,“这么写的话,咱们战队会被取缔的。你以为任冲他们干不出来这么龌龊的事情么?” 汤周退而求其次:“好吧。那咱们实事求是,把我的‘新生杯冠军’写上去,这总没问题了。” “这个可以。”何晓曦点头,加了一行字,二号字,小标宋,“战队队长,2005级新生杯冠军。” “还有,战队,2006年院际赛亚军。唉,我操任冲十八代祖宗!一说这个‘亚军’我就恶心。” “这位同学,注意素质。” “得了吧。我连你那份一起骂了,你还得谢我呢。” “……好吧。多谢你啊。”何晓曦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了吧?” “谁说的,咱们大招还没放呢。”汤周沉吟,“你就这么写,全校最能打的学姐全程陪练,期待你的加入。别忘了留出放招新时间还有地点的位置。” “滚蛋,什么叫做全程陪练?”何晓曦挑眉怒道。 汤周笑说:“先写上,等招了人再说呗。” “……唉,聂队要是看见这个宣传单页,一定后悔把队长交到你手里。” “是啊,后悔没早把队长交给我。”汤周得意洋洋,“现在这个年代嘛,打得好不如夸得好,你看看任冲被包装成了什么样子,咱们再差也不能输给他。争口气。” “也对。”何晓曦从网上下了张war3的美图作为宣传单背景,觉得做得差不多了,才又调出另一个jpg文件,“给你看个东西,不许嘲笑我。我之前学ps的时候练手用的。” “什么啊?” “你看呀。”何晓曦哈哈一笑,“我对这个作品还是很满意的。不管是总体色调,还是人物形象……都十分匹配。” 文件已经打开,汤周只看了一眼就笑喷了:“你把他们p在一起了?哈哈哈,发我发我。我要好好收藏。不对,是好好珍藏。” 她从学校找到了任冲的照片,再加上恐惧魔王的头像,然后跟寂静岭1的邪教教主达丽雅p在了一起,还十分恶趣味地加了一圈粉红色的小桃心。 所以图片的效果非常“震撼”。 她把这张图发给了汤周,然后见他打开了战队的qq群。自从决赛那晚之后,他们就没再开过这个群,此刻再看到决赛之前发的那些话,只觉物是人非。同时他们发现,群的文件共享里,黄堃放了一个文件包,是这两个学期他拍的战队的所有照片。 聂浩洋、杨墨、黄堃三人仍在,聂浩洋还把群主的权限转给了汤周。新任队长轻叹口气,说:“晓曦你知道么,我还真没踢过人。这人也真是的,不讲究,自己不知道主动退么?”语罢,他点中崔煜的qq昵称,把他踢出了群。 “他忘了吧。诶!你等等!唉,算了。”何晓曦本想拦他踢人,无奈汤周手速太快。 汤周不解:“干嘛?你还想留着他啊?” “当然不是!我是想让你给我设个管理员权限,然后我来踢嘛。” “哦……”汤周朗然大笑,“下次啊。疏忽了。”语罢,他把她迅速设成了“管理员”,随后把任冲和达丽雅的“结婚照”发到了群里:“瞧一瞧,看一看,晓曦ps专业出品,自学成才啦!” 黄堃迅速发了个“大拇指”过来:“牛。哈哈哈,太传神了。你们期末考试结束了没有啊,怎么还不回家?” 杨墨则回复说:“这女的是谁?长得有点儿老。” “哦,一个恐怖游戏的反派大佬。我们在做招新宣传单。” “……用这个图做招新宣传单???”杨墨无语。何晓曦想,杨师兄的笑点仍然又冷又诡异,这可真是奇怪的脑回路。 聂浩洋过了一会儿才回信息:“崔煜怎么不见了,被你踢了?” “人各有志呗。” 杨墨说:“招新的时候如果忙不过来,随时喊我们帮忙。” “好啊好啊,先谢谢师兄们了。” 聂浩洋又嘱咐了一句:“做事别赌气,别冲动,别带着晓曦跟你一起胡闹。晓曦在边上能看到我说话吧,多管着点儿他。” “好的。”何晓曦只得也冒了个泡,但觉得聂浩洋这个叮嘱的口吻怪怪的。 汤周轻咳两声,说:“队长你别拆我台。哪有让队员管我的?” “呵呵。”难得聂浩洋学会了嘲讽技能。 “呵呵。” “呵呵。” 杨墨、黄堃紧跟着保持队形。 然后何晓曦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也发了两个字。 “呵呵。” 第30章 招新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何晓曦觉得有些苦涩,她其实很怀念那时,那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哪怕放了暑假,汤周仍然每天给她一个电话,约着一起上网虐菜,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了大二下学期那个意外事件发生。 大一结束后的暑假,看到汤周几乎每天18个小时泡在网上,她很好奇,有天在一局2v2的对战结束后,她说打累了,要休息一会儿,然后问他:“你放假在家中没别的事情么?” “能有什么事啊?又不是高中还有假期作业。” “帮爸妈做做家务之类的。” “没看出来,你还这么贤惠呢。”汤周发了个大笑的表情。然后他又发了一句:“我爸常年出差,家里有阿姨做家务。” “土豪你好。”何晓曦注意到他没说他妈妈的事情,但既然他不愿意提,那她也就不方便多问。 再开学时,他到火车站帮她拿行李。在出站口见到笑得嘴都合不拢的汤周时,她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他真的是她的男友,但这种悸动刚在心中出现苗头,就被她按下。后来,她很庆幸自己的理智。因为美好的时光终究短暂。 第一次分歧发生在招新之后。 他们在老一代“三剑客”支摊子的老地方重新开张。汤周喊来一群院篮球队的兄弟来捧场,显得战队“人丁兴旺”。 “看见没,这都是我们的替补队员。”见有人来询问情况,汤周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我们战队实力超强的。” 何晓曦则戴着墨镜坐在椅子后边,摩拳擦掌,准备随时可能到来的对战。新学期新气象,看着眼前一批批的大长腿,她觉得自己的心情非常好。 “宣传单页做得不错。”何晓曦正在犯花痴,身边忽然坐过来一人。那人倒是不客气,坐的正是汤周的位置。 “啊……”何晓曦转过头,十分惊喜,“聂队,您来给我们捧场呀!” “哈。来看看你们。”聂浩洋揉揉她的脑袋,“最近变胖了点儿嘛,日子过得不错。” “你怎么一来就打击我?”何晓曦哈哈一笑,“你要不要来试一把?手伤怎么样啦?” “养得差不多了。但这么久没动过游戏,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就不试了。” “聂队来啦?”汤周也笑着凑了过来,扶着聂浩洋肩膀,“你看,场面还算热闹吧。” “挺好的。”聂浩洋起身,却被汤周一把按下,“队长,你就坐这儿呗。我反正还得四处招揽生意呢。” “哈,招揽生意……”聂浩洋忍俊不禁,“我就知道从你嘴里听不到好话。那你们俩是什么,老板和老板娘啊?” “队长你怎么也开始胡说八道了。”汤周把话题岔过,“杨师兄和三儿师兄呢?今天不来?” “稍后就到。你杨师兄说不能空手来,去扛水了。黄堃得拿相机和三脚架呢,也比较慢。” “太客气了吧!” 他俩说话间,有个高高壮壮的男生钻过人群坐到了何晓曦对面:“学姐,您……您好。我是航院的大一新生,我叫霍辰,听他们说,要先跟您打一场看看实力,才能进战队?” “是啊。”何晓曦摘下墨镜,“你打什么种族?平时在哪个对战平台玩呀,胜率多少。” “我打兽族。平时在vs和浩方都玩过。胜率都在85%左右。” 很好。何晓曦心底有了数:“你选地图吧。” 那一场她费了一番力气才赢了霍辰,汤周在旁看得越来越兴奋,聂浩洋和后来的杨墨、黄堃也感到十分欣慰。霍辰的实力在普通学生中离顶尖还差一些距离,但对于当时的航院战队来说,已十分珍贵。 随后,何晓曦和汤周又轮流跟十余个对战队感兴趣的新生进行了对战,他们现在求才若渴,并没有如当年的杨墨一样提出十分苛刻严苛的条件,对于何晓曦而言,先“哄进来”十分重要。 当然,汤周还是对质量有一定的要求。所以这十几人中,最后被他真正留下的只有四个,全是男生,除了霍辰以外,其他三人分别叫做詹林、岳文羽、葛长平。其中岳文羽的水平最厉害,在与何晓曦的对战中,他抓住何晓曦的一个小失误,用不死族最终取得了胜利。 因此,他也是唯一一个没交入队费用的新队员。自然,黄堃在旁又给几人拍了张合影,笑说:“照片稍后还是放在群里。” “晚上我请客。”汤周感觉美好的未来就在前方招手,信心满满,“聂队,杨师兄、黄师兄,您三位也一起。” “呃……”聂浩洋面露为难,“太不好意思了。我晚上17:00的选修课,真的去不了。还是你们自己吃吧,我们三个反正就在群里,以后有的是机会聚。” 何晓曦心知聂浩洋为人厚道,这是怕新老两位队长在一起他喧宾夺主,哪怕汤周不在乎,但他也不能妨碍他立威信。汤周看他坚持,也只得做出让步:“那好。等我们有好消息,咱们一定要好好聚一次。” “好。一定。” 第31章 正牌vs冒牌 聚餐时,除了战队的六人以外,还有篮球队的四个男生。一桌十人,只有何晓曦一个女生,她坐在汤周身边,汤周一直主动给她端茶送水,服务得十分周到,因此她感觉四个大一新生看自己的神情有些诡异。就像聂浩洋说的,他们真的以为她是“老板娘”。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得不承认其实她很享受这样有些暧昧的状态。可刚上了两个热菜,汤周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短信,面露异样,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回去。随后,他喊服务员再加副碗筷,并让大家把椅子挪了挪,在他身旁另一侧腾出个空座。 又过了越有五分钟,一个娇柔的女生声音在包厢外响起,让在场所有男生的骨头都酥了。何晓曦闭着眼睛都知道,那是汤周的绯闻女友——段媛。 虽然汤周从没承认过,但段媛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正宫,一进门就笑道:“不好意思。下午我跟闺蜜约着去王府井逛街去了,没来得及赶回来给你捧场。” “没事,学姐坐。”汤周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逛街逛累了吧?” “是啊,累死了。小周周,下次你得帮我拎包啊。可不能再放我鸽子了。”段媛穿着件低胸的连衣裙,下半身还是包臀款式,把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袅袅婷婷地入座,跟每个人都打了个招呼,尤其是何晓曦:“晓曦妹妹,我那还有些新学期的课本呢。你们宿舍要不要呀?要的话我让小周周帮忙拿给你啊。” “小周周……”何晓曦被这个称呼刺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对方毕竟是一番好心,她忙笑道:“不用了。聂师兄和杨师兄他们都帮我借好了。” “是嘛。真不错。你看,能打游戏的女孩子就是占便宜,学姐我真羡慕你。” “呃……”篮球队的男生自然都认识段媛,但新来的大一新生却都看呆了,葛长平是四人里胆子最大的,先开了口,“队长,这位学姐是……” “是咱们院的院花呗。”汤周微笑,“也是院篮球队的啦啦队长。所以跟我认识。” “什么啦啦队长,篮球队有啦啦队这个设置吗?”段媛巧笑倩兮,一指头戳在汤周额头上,“篮球队要是没你呀,我才懒得去看呢。” 这么公然的打情骂俏。何晓曦只觉自己作为一枚合格的电灯泡快要亮瞎了。她默默地埋头吃饭,尽力保持微笑,汤周则作为师兄跟几个新生聊着学院的事情,后来不知怎地他话锋一转,就说到了上学期的院际赛。 “咱们战队有我,有你们曦姐,当时还有三位师兄,比赛时所向披靡,一路杀到决赛。”汤周讲得抑扬顿挫,像说书,“结果决赛的时候被个贱人阴了一把,才得的这个亚军。否则我跟你们说,冠军没跑。” “队长,人家是怎么阴你们的呀?”问这句话的是霍辰。 “唉……电游社团的社长是聂队的手下败将,一直看我们不顺眼。所以就对我们吹毛求疵,贯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汤周含糊其辞,他要保护聂浩洋,当然不能照说实情,“所以我跟你们说,咱们战队跟他们势不两立啊。你们想在战队待着,就不许加入电游社团!这是底线。” 何晓曦看到四个新生面面相觑,她想,汤周这话说得造次了。 果然,詹林问:“可是学校的各种比赛应该都是电游社团组织的吧。我们跟他们闹得这么僵……是不是不太好?” 汤周立刻睁大眼睛:“道不同不相为谋听过没有?坚守原则嘛。比赛该报名报名,咱们的资格总是够的。” 詹林仍然担忧:“可是校队不是电游社团下属的么?师兄你是新生杯冠军,也在校队里吗?” 何晓曦暗暗叹气,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比一代精,自己当年加入战队全凭一时热情,懵懂无知,哪像詹林考虑得这么周到。 汤周则顾左右而言他:“只要院际赛咱们得了冠军,校队难道还对我们紧闭大门吗?” “所以不管怎么说,实力最重要。”何晓曦觉得自己总得帮汤周一把,“明晚18:00校机房见啊。” 第32章 队长的架子 饭局散场后,何晓曦见段媛挽着汤周胳膊要走,她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去:“汤周,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哦,好啊。”汤周转而对段媛笑道,“我先……” 段媛翘嘴微嗔:“好啦,你们先去呗。晓曦妹妹找你,肯定有要紧的话呀。” 何晓曦带着汤周往校门走,眼见周围人都离得较远,才说:“聂队说让咱们别赌气,你刚才干嘛呢?一上来就提这种要求,会让大家很反感,显得我们特别霸道。好不容易才招来这4个。” 汤周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不悦神情:“可我不想战队里再出一个像崔煜那样吃里扒外的人。你或许不知道,我本来也没想跟你说的。今天刚知道,崔煜进了校队了,还在男生那边散布消息,说他也要成立个战队。” “可是今天没看他出来招新啊。而且一个院不是只有一个战队嘛?” 汤周说:“你怎么那么天真,规则还不是他们定的?所以我怕他是打算吃现成的啊。就想不如把丑话说在前边,愿意留下的自然留下,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趁早给我滚蛋。” “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何晓曦皱眉,“叫那些新生听了多心寒。” “我这不是只对你说么,我又没当着他们的面说。再说了,你就不怕再被从背后捅刀子吗?” 何晓曦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想让他们跟你讲义气,可他们现在跟你本来也没什么义气可讲啊。之前的事情他们又不清楚。你想想,聂队他们当年招新的时候,有跟我们提过他和任冲的事情吗?有给咱们下这么多约束吗?” “所以我不是给他们讲了么?聂队他们当年就是太好说话,才让崔煜混进来的啊。” “可是……你又没讲清楚。”何晓曦有些不耐烦。 汤周则真的生了气:“我觉得我讲得挺清楚的。你要是不满意的话你当这个队长呗,你去讲!” “你!”何晓曦火了,她本来不想跟他吵架,可也不知道怎么了,两个人竟然越说越不投契,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吵架。她还想再说什么,段媛已经妩媚妖娆地走了过来,拉着汤周的手笑说:“吵架啦?为什么吵呀,不会是因为我吧?” 这只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调笑,何晓曦此前早已习惯,但这时却听不得,只觉心烦意乱。她狠狠横了两人一眼,怒道:“我跟他什么关系因为你吵架?别太自作多情。”言罢,转头就走。 回去的路上她急怒攻心,她想汤周真是个混蛋,这么快就对她摆起了队长的架子,把之前做过的承诺全都抛在了脑后。 她气得想哭,跑回宿舍后,一时冲动,掏出手机就打出了一条短信:“算了,反正你现在有新队员了,少我一个不少,那我退出战队好了。你好好当你的队长!”但打出这句话后,她不禁又想起聂浩洋、杨墨、黄堃三人,心想如果自己退出的话,聂浩洋他们三人一定会非常失望。这是他们的一番心血,自己不能赌气做出以后会后悔的事。 而汤周这么反常,或许是被崔煜进校队还要组建战队的消息刺激到了。在这个关键时刻,她该继续支持他的。 她叹口气,一字一字地把短信删去,重新打字:“对不起,我不该质疑你。毕竟你是队长,战队的事情你做决定就好。” 不出5分钟,汤周给她回了电话。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喂?当面没吵完,还想打电话接着训我啊?” “晓曦,我刚才不是……我说错了话,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好吗?” “我没生气。”但很显然她还赌着气,“反正你是队长,我是队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汤周在手机另一头似乎在笑,他说:“还说没生气?我真的错了。就算我是队长,但要是没你这个队员,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切,你可别这么说,段学姐听见会生气的。” 汤周笑说:“怎么会?我回宿舍了啊,你以为我在哪儿?” “我管你在哪儿。我累了,88。”她不等汤周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一切恢复了正常。她又回到了大一上学期的状态,上课、训练、吃饭、睡觉。所不同者在于她取代了当年杨墨的位置,成为了队中的“纪检委”。 她负责制订训练计划,还负责督促这些“游戏少年”好好学习。这个角色让她板着脸训人的时候越来越多,再加上她技术出众,很快就在队内树立了“黑社会女老大”的形象。 新一届的新生杯如约而至。霍辰4人都及时报了名,汤周这时充分展现了一个队长应有的风范,他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新人身上,陪他们训练,陪他们复盘,一起看录像,把所有他知道的技巧、打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与此同时,崔煜的航院二队也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但目前来看,这个“二队”对汤周的威胁并不大,毕竟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二队”听起来更像是替补队。 与新生杯几乎同时进行的,则是院际篮球赛。汤周仍然打主力,每次比赛的时候战队所有人都会去给他捧场。与大一不同的是,这一回她身边围着的都是战队的男生。 她戴着墨镜,一身运动服站在场边,身旁围着一圈男生,越发觉得自己不像是“队花”,反倒像是“黑社会女老大”。至于什么叫做“女生形象”,她早忘了,也不在乎,反正她再怎么女人,也比不过段媛。 中场休息时,汤周有时会来到她这侧拿水,有时会跟其他篮球队的队员一起,等着“啦啦队”发水。除了院际篮球赛以外,校篮球队的比赛汤周也会参加,他每次都喊她一起去。这些比赛有些在昌平的大学城,有些则在市区别的学校。在这个过程中,她见到了他的一些朋友和以前的同学。看着他们对他的态度,何晓曦才知道,原来他这个“花花大少”的特性,并非从大学开始。 院际篮球赛中,航院一路过关斩将到了四强赛,与自动化学院对战。第二节结束时,航院有5分的领先优势,总分34分中,汤周一人独得了16分。 所以第三节比赛开始后,对方对汤周的防守更加紧密,动作也愈发粗暴。仅过了4分钟不到,汤周就被人推了一把,左脚一崴,摔倒在地。 他篮球队的队友立刻把他扶了起来,但汤周刚站起来,就吸了一口气:“不行不行,还是换人吧。” 有个男生把他扶到一旁坐下,段媛递上一瓶水,问:“要不要去校医院?” “没事。就是崴了一下,养两天就好。”汤周摆了摆手,“轻伤而已,我哪儿那么娇气。” 但不出两分钟,他就看到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站在身前,旁边还跟着两人。 霍辰一脸地无奈,还忍着笑:“老大,曦姐说了你得跟我们去医院,没得商量。” “……”汤周听到段媛哼笑了一声,他只得把方才说过的话抛到脑后,抬头看了眼对面戴着墨镜的女生,随后在葛长平的搀扶下单脚蹦到了一边,笑说:“你们现在眼里只有她了是吧?还说什么了?” 霍辰腼腆地笑了笑。葛长平的胆子明显比霍辰大一些,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何晓曦的原话:“曦姐说,打篮球挺危险的,瘸了没关系,反正不影响打游戏,但如果手受伤您就完蛋了。” “什么叫‘瘸了没关系’?”汤周失笑,“行,跟你们曦姐交待一句,打篮球没那么容易受伤。” 现在回想,那是她第一次把手伸得那么长,管他战队之外的事情。 第33章 人心 事实证明汤周的左脚只是简单的扭伤,冷敷了两天就行走如常,但后来几场篮球赛他的确没上场,便把全部精神都放在了电竞上。 也许是因为魔兽争霸在国内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这次新生杯高手如云。岳文羽最终得了亚军,冠军是计算机学院一个打人族的选手。霍辰得了第四名,詹林和葛长平都没进四强,所以没成绩。 一个亚军,一个第四,汤周对战队新人的成绩十分满意。为此,他在校门口一家烧烤店订了包间,说要请大家吃饭。但岳文羽却拒绝了,还说他得了亚军多亏这段日子队长和诸位队友的帮忙,这顿饭一定得他请才行。 汤周很欣慰,调侃说岳文羽有他当年的风采,以后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何晓曦一直觉得,岳文羽是整个战队里最文弱的孩子。他与聂浩洋一样都是娃娃脸,但不同的是,他长得也像个小孩子,圆眼睛、圆脸,戴着一副圆框的眼镜,唇红齿白,身形也很小,乍一看像是十五六岁的小男生。所以虽然他的岁数不算小,但即便在新人之中,霍辰、葛长平和詹林也都习惯性把他当做小兄弟看。 吃饭时六个人其乐融融,汤周信心满满地拍着岳文羽的肩膀:“小羽,你决赛那场就是输在经验上了,其实操作你不比对方差。放心,接下来好好练,等到明年院际赛的时候,你就是咱们战队的绝对主力了。” 岳文羽腼腆地低头微笑,右脸颊有个大大的酒窝:“多谢老大鼓励。对了,老大,我听人说以前电游社团的社长任冲打的也是不死族,是咱们学校打war3最厉害的,您觉得我现在的水平跟他比,差得远吗?” “谁说他是咱们学校最厉害的。”汤周挑眉,“我跟你说,咱们老队长和你曦姐都赢过他。” 岳文羽说:“可是您也说过,一场比赛的输赢并不能决定实力的高低。”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能肯定地告诉你,至少老队长的实力绝对在他之上。你队长我虽然没跟他对战过,但绝对不比他差。至于你嘛……好好训练没问题。任冲最熟的只是那些最基础的打法,他的心思不在游戏上,意识已经过时了。现在的他说不定还比不上上学期跟我们比赛时候的状态。” “哦。”岳文羽连连点头。 这时詹林却好奇问道:“老大,可我怎么听人说咱们老队长的实力是靠……靠作弊来的呢?” “混蛋,谁跟你说的!”汤周顿时火了,“我亲眼所见,当时……聂队绝对没有作弊过,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队长和竞技选手,不管别人说什么,你们都不能信。” 他这一板起脸,气氛顿时沉重了许多。何晓曦见4个大一男生都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肉串,心想还得靠自己来岔开话题,便说:“你们看了最近学校论坛了吗?” “看论坛的什么东西啊?”霍辰问。 何晓曦拿起一串烤茄子:“就是那个《关于规范管理h大电竞战队的最新规定》呗。”那是校电游社团在通报了新生杯赛事结果同时放的大招。 规定里有二三十条,大多是废话,但有一条却让何晓曦觉得很心烦。那条规定写明:如果一个学院有两个以上的战队,在参加院际赛之前,需要先在院内进行比赛,胜者方能代表本学院报名。 “额……没怎么注意。”霍辰挠头,除了汤周以外,其他几人也都莫名摇头——他们很反感这种官方文件。 于是何晓曦耐着性子给他们特别讲了其中最重要的规定,汤周则说:“大一的时候不看也罢,但以后还是要多关注关注。这些规则性的东西,有时候稍不留神就踩陷阱了。” “是啊。”何晓曦说,“虽然看着挺烦的,但还是得看。此外呢,虽然我跟队长没跟你们明确说过,但你们可能也从其他渠道了解过,崔煜以前是我们战队的,他现在组了航院的二队。他现在好像还是电游社团的组织部部长吧?总之说到这儿,大家也应该明白了吧,这个新改的规定就是针对我们来的。” 汤周则说:“大家倒也不用担心。他这是在给自己挖坑。我听说,他的二队现在有5、6个人了,但这次新生杯没一个打进四强的。咱们可占了两个。我看,他们战队里水平最高的就是崔煜了吧。呵,从没赢过我们和你曦姐!” “是啊。”何晓曦微笑,但却注意到听了这句话后,岳文羽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啤酒杯:“我……老大,曦姐,大家……我其实有话想跟你们说。这次聚餐,其实也是我跟大家的道别。” “不是吧。”何晓曦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小羽,你不会是要去二队吧?” “嗯。”岳文羽点头,幅度很小,他的话声也低如蚊呐,“崔队长说,让我直接去校战队……其实他还说,我们可以一起过去,避免内耗。他让我帮忙带话,如果老大您愿意去,他可以把队长的位子让出来。您二位都可以进校战队,其他人可以在校战队当替补。大家都是航院的,没必要闹得这么僵。他希望借此也缓和战队跟校电游社团的矛盾。” “你信他的话吗?”汤周面寒如霜,一双桃花眼目光冰冷,何晓曦想,他没有当场掀桌子已经很克制了。她也很生气,更觉恶心。崔煜实在太虚伪,但面前的这四个孩子没办法理解他俩为什么会这样想,毕竟崔煜当年的那些话只有她和汤周知道。 岳文羽大着胆子说:“我……我觉得……崔队还是挺诚恳的,而且他说得有一定道理。我也去校战队训练的地方看过,如果能够现在就加进去,明年3月就可以去参加大学生联赛,咱们校队的排名还可以,这样还有可能被职业……” “既然你信他,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其他人是不是……”汤周终于忍到了极点,他看着这个小男生,想着这大半个学期的日子和付出,只觉心寒。何晓曦看到他虽然努力克制,但太阳穴旁的青筋又爆了起来,她怕他气急之下又说出什么误伤别人的话,忙拉住他的手,说:“汤周,你想想聂队。” 听了这句话,汤周在暴怒下勉强控制住情绪:“晓曦,我吃不下去了,咱们走。岳文羽,日久见人心,你给我记住了。” 第34章 四人团 汤周拉着何晓曦走出烧烤店,大步流星,几乎快走到校门口,才停住步子:“唉,我忘了自行车了。” 何晓曦被他扯着一路小跑,这时才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对他摊开掌心:“好啦。知道你不想回去。把钥匙给我,我给你推过来呗。” “唉……我还没这么怂。”汤周拒绝了她的提议,苦笑说,“这都tmd什么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队长当得挺失败的?” “不失败呀。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何晓曦耸耸肩膀,“你不是还有我这个队员嘛,怎么叫做失败?” “是。”汤周有些失神地看着远处,“可这四个人,真的没有一个跟过来。晓曦,我挺害怕的。万一一个人都不来,全都走了,咱们连三个人都凑不齐,那明年的联赛怎么办?” 他难得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何晓曦只能尽力宽慰:“方法有很多啊。把师兄们喊过来帮忙喽;你从你们班里喊个打得还算凑合的过来集训;反正三局两胜,咱们不是还有两个人嘛……最差最差,不过是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等大三么?我无所谓,就是觉得……太对不起你。” “那你就尽力做到最好呗。还有你得答应我,打篮球时小心点儿,万一伤到手呢。” 汤周脚下一停。他微皱眉头,但只沉吟片刻,就痛下决心:“行,我明天就退了学院和学校的篮球队。” “啊?你说真的吗?可是你不是很喜欢打篮球的吗?”何晓曦很惊讶。相识一年,她也知道汤周当时进入学校篮球队后着实兴奋过一阵子,更何况球队里有很多跟他关系好的队友,这些他都不要了么? “真的啊。”汤周认真地说,“我一个朋友跟我说过,如果精力只够做一件事情,那就全力做好这一件事情。更何况咱们还要忙学习呢。” 何晓曦低着头,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她想,如果汤周足够理性,那么他应该选择全力去打篮球,毕竟他已经进了校队,虽然只是替补。 他二人边说边走,本以为那四个年轻人真的全都被崔煜“策反”,却没想到刚走到半程,就见对面走过来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他身后还跟着个普通身材的男生。 正是霍辰和葛长平。 霍辰还扛着汤周的自行车,走得呼哧带喘:“老大你怎么走那么快啊?我给你打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你真是的……自行车都没骑走。” “咳,我……手机静音了。放下放下!傻不傻啊你们。”汤周偏过头去揉了揉眼睛,本来还有些僵的脸终于笑了起来。他顾不得队长的架子,冲上去跟那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何晓曦在旁微笑,只觉这个初冬的夜晚十分温暖,她忽然觉得,如果黄堃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把这个感人的画面留下来。 当晚何晓曦亲自在qq群中操作,把岳文羽和詹林踢了出去,她暗忖,这种踢人的感觉的确很爽。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汤周本以为崔煜会有进一步的行动,但对方却蛰伏下来,悄无声息,仿佛航院从没有这个二队一样。不过从传言中,几人听说岳文羽进入校队之后立刻被委以重任,成为了任冲倾力打造的“接班人”,毕竟这位昔日的电游社长马上就要离任了。 但在2006年结束之前,他们的战队里也发生了些小小的变化。 葛长平有了喜欢的女生。 葛长平来自飞行工程与控制系,是汤周的同系师弟。他喜欢的女生宁华是他们系的文艺委员,那是个温文尔雅、多才多艺的女孩。 何晓曦感到很庆幸,汤周虽然很花心,平时也偶有学妹跟他传些若有若无的绯闻,但他还没把魔爪伸到宁华身上,否则好不容易集齐一桌可以打麻将的战队,怕是只能斗地主了。 当然,对于跟女生交往这件事情,汤周也有自己的原则。圣诞节前一周,战队四人吃饭时,葛长平跟汤周诚心请教怎么讨女孩子开心时,汤周很诚恳地先分享了自己的底线:“首先,兄弟的女人不能碰。其次,兄弟喜欢的女人也不能碰。” 霍辰在旁认真记笔记:“还有呢?” “最重要的一条,兄弟也不能碰。”汤周说,然后指了指何晓曦。 “滚蛋!”何晓曦怒道,“我把铁板牛柳扣你脑袋上信不信。” “信。我错了。”汤周大笑,“啧啧啧,看到了吧,多危险。” 霍辰和葛长平还想活命,所以谁都没敢接汤周的话。 汤周又问:“你先想想,你要追的女生是不是在这三条里边啊?比如,是不是你曦姐?” “不是不是不是。”葛长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没那么大胆子。” “谅你也不敢。既然不是,那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汤周笑说,“那个女生是什么类型的?” “嗯……反正跟曦姐截然相反吧。”葛长平揣度着用词,“挺温柔的,长发飘飘的,平时不怎么多说话,特别和气。就是一看见她,就觉得……就觉得特别安静。” “……”何晓曦感觉自己被各种打击,什么叫做“截然相反”,这真是汤周起的坏头,太过分了,“所以你一看到我就觉得特别聒噪?” “没有。”葛长平继续摇头,“我看到曦姐大气也不敢喘,是寂静,对,寂静。” “哈哈哈,确实。晓曦身高一米五,气场两米八。”汤周还添油加醋。 “喂!人身攻击,有点过分了吧。谁身高一米五了?”何晓曦身高一米五六,确实不高,但在她心中,这与一米五有着本质区别。 “好好好。咱们继续说正事。”汤周笑说,“长平,按照你的描述,这个女孩子应该喜欢文艺一些的男生。嗯……你平时吧,首先得穿得清爽点,就算是最普通的打扮,也别把乱七八糟的颜色往自己身上穿。黑白灰,最多加上深蓝浅蓝,简简单单的就够了。胡子该刮就刮了,头发也记得及时理……诶,平时我还没觉得,老实交代,你和霍辰多久没理过发了?” “还有我的事呢?”霍辰慢吞吞地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红烧肉汁,“我……我又不追女生。” “唉。”汤周扶额,十分心累,“你们俩啊,我说什么好。你们跟整天窝在宿舍打游戏的男生不一样,得出去见人。作为我手下的队员,不要求长得多帅,至少把自己整理得干净清爽些好吧。明天就给我出去理发去。还有你俩这羽绒服,袖子都脏得反光了,多久没洗了?” “老大,我一冬天就这一件。” “……我……你……真是要命。”汤周张口结舌,简直绝望。何晓曦则在旁幸灾乐祸:“队长,你这是要给他们当妈啊。” “扯淡。”汤周难得对女生爆粗口,“要当妈也得你当。作为战队唯一的女生,你怎么这么堕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这样,你……你就忍得住?” “你不是说我没女生形象嘛。” “你再没女生形象也比他俩好多了。以后敦促他们的事情归你。” 见他们又要没完没了地开始斗嘴,葛长平忙说:“老大老大,我错了。我一定改。还有呢?” “还有……得有点内涵吧,你总不能跟人家张口闭口全是魔兽。你会什么乐器吗?” “您看我像会乐器的样子吗?” “……也是。那学个吉他吧。比较容易上手,你去鼓捣个旧的,不用太贵。改天我教教你,保你三天出师,至少能先弹一小段。” 汤周这句话简直语惊四座,不仅葛长平震惊了,连何晓曦和霍辰也都呆住了:“你还会吉他呢?” “是啊。”汤周一得意就管不住嘴,“这么经典的把妹技能……咳咳咳,技多不压身嘛。” 何晓曦继续追问:“可我从来没见你弹过呀。” 汤周笑说:“没遇到需要用的机会啊!” 臭流氓。何晓曦暗骂了一句,接下来她只听汤周满怀热情地继续跟葛长平分享追女生的经验。霍辰旁听得津津有味,同时问出了一句大家都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老大,你为什么不谈呢?” “谈什么?男女朋友吗?” “是啊。” 汤周想了想,回道:“因为在一起有可能分开。不在一起就不会分开呀。” 第35章 不讲义气 院元旦晚会结束后,接受了汤周特训的葛长平向宁华表白,惨遭拒绝。 小男生回到战队的怀抱,郁闷不语。彼时,战队因为有二队的压力在,趁着节假日或者周末刷夜训练已成了常态,所以汤周在听了葛长平长达八个小时长吁短叹后,终于听不下去:“有点儿出息成不成?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追女生嘛,你得有点儿毅力啊。有我在,你放心。” 葛长平从此自诩汤周的“亲传弟子”,除了打魔兽以外,开始进行全方位系统性地改变。 这在何晓曦看来,十分不务正业:“其实你们知道吗,女孩子不太在乎这些形式化的东西。最重要是你要让她看到未来和希望。” “你懂什么?”汤周一句把她给顶了回来,“除了某人,有男生追过你吗?至于某人……呵呵,那也不算追吧。” “某人是谁啊?”葛长平在旁八卦。 “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容易挂。”何晓曦用杀人的眼神把葛长平给逼退。 很快,大二上半学期临近结束。由于汤周毅然决然地退出了篮球队,他总算能够在游戏之余认真听课,所以这次期末考试并没有过多地麻烦何晓曦给他补习。自然而然,何晓曦也不好意思让他再打恐怖游戏给自己看,这些时间两个人都用在了分析下学期的竞赛对手上,自然,绝大部分技术分析工作是汤周完成的。 因此,汤周进步飞快,何晓曦已经很难赢他。她甚至有时候觉得,就算是当初的聂浩洋,这时的水平可能也已被汤周超过了。 他真正成为了他们的队长,是战队的灵魂和支柱。只要有他在,何晓曦觉得,战队就会所向披靡。 汤周跟其他几个学院的战队约了3-4次友谊赛。比赛之中,他每次都把霍辰和葛长平派上场,霍辰胜多败少,葛长平却一场都没赢过。 在这样的打击下,葛长平越来越郁郁寡欢。 只有何晓曦在身旁的时候,汤周偶尔会跟她提起对葛长平的失望和无奈:“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幸好还有霍辰在,明年的联赛就靠咱们三个吧。” “没问题呀。你也不用太紧张,”何晓曦劝道,“多想想聂队的口头禅,玩得开心就好嘛。” 汤周苦笑:“说得是,我确实心态不好。还有,我看对战平台上有新春赛事,你不打算去试试看?” “嗯,我已经报名参加单人赛啦。但我估计打不出什么名次,高手太多了。每年新春赛排在前边的都是大神,我能进两百名就很开心了。” 汤周问:“那双人赛呢?咱们一起吧。就咱俩的默契,冲一冲,争取杀进前100。” “……”何晓曦看到汤周里眼睛闪着光,她却只得轻叹口气,“你说晚了呀,我已经报名啦。你要不然去问问霍辰?” “你报名了?你跟谁一起报名了?”汤周顿时沉下了脸,“你怎么就不想着先问问我呢?你认识的人里,谁比我打得还好?” 何晓曦只觉此时的汤周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不禁笑了起来:“我跟你讲过的呀。我堂哥。他平时在国外,每年就圣诞节连春节这几天回来。他嘛,打游戏打得比你差很多,但我是他认识的人里打游戏打得最好的人啊,哈哈哈,我得带着他玩啊。而且我们住得近,比赛的时候他拿着电脑到我家来,方便开黑啊。” “开黑……瞧你那点儿出息。”汤周白了她一眼,“你以前也跟他一起打的吗?能打到多少名?” 何晓曦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不说呀?” “哈哈,不说就不说。”汤周这才恢复了以往的笑容,“我去问问霍辰有没有报名。你啊……不讲义气!” 第36章 除夕(上) 寒假中,何晓曦一直关注着比赛进程。她和她堂哥的组合不出所料,积分赛中连前500名都没进;但“周游”和“日月星辰”的账号则一路上升,最后止步于152名。与此同时,他们几人的单人赛事进展也不错,她人品爆发,最终得了88名的好成绩,霍辰得了243名,汤周阴沟里翻了船,在一场必胜的比赛中掉了线,接下来几场比赛他明显意兴阑珊,最终成绩在300名开外。 “我家阿姨拖地的时候把路由器的电源给断了。”对于那场比赛中莫名其妙的掉线,汤周在网上这样给何晓曦解释,“输了这一场,再打别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还挺完美主义的。”何晓曦取笑他,随后问,“你注意到葛长平的情况了吗?” “注意到了。他也报了单人赛的名吧,但是就打了前两场比赛,后边全都弃权了。” “是啊。我本来以为他是不是碰到的都是高手,可我看他那两场比赛都赢得很顺利。” “也许是累了吧。”汤周发了一连串的省略号,随后又说,“毕竟高强度练了一学期,连我都觉得游戏界面看着挺烦的。让他换换心情,等开学再说。” “嗯。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聂队你好,聂队再见。”汤周调侃了一句,关掉聊天界面。 他们继续着一天一个电话的频率,甚至是2月17日,除夕夜。晚上20:10,何晓曦还在饭桌前打麻将,就接到了汤周的电话:“晓曦,过年好啊!给你拜年啦!” “谢谢啊!也给你拜年哦。”她以为这个来电只是简简单单的问候,却没想到汤周并没有结束的意思:“晓曦,你那边好热闹,干嘛呢?” “红中!”她手忙脚乱地出着牌,“打麻将啊。你呢?” “我在看春晚。”汤周说,“今年的节目怎么这么没劲,你看了吗?” “没看。等等……南风是吧,我碰。”何晓曦笑说,“看春晚这么老土啊。你没点儿别的娱乐活动?” “是啊。”汤周的语气有些失落,“我一个人过除夕,阿姨也回老家了。不看春晚就一点儿过节气氛都没了。” 何晓曦很惊讶:“你一个人?那你等等我。”她叹口气,捂着手机对桌上其他三人说了句“等我一下”,随后跑到自己屋中去翻蓝牙耳机。她觉得那边的汤周听起来很可怜,同时预感这个电话会聊很长时间。 相比起汤周那边的冷清,她这边非常热闹。她家在东北的一个小镇上,寻常家庭,亲戚朋友住得都不算远,除夕夜大人们一起包饺子,他们几个小字辈就凑在一起打麻将。她觉得汤周应该庆幸,这个除夕,大家聚餐的地方选择了她家,否则这蓝牙耳机不知道能否借到。 “晓曦,你男朋友啊?”她回来带好耳机,听到右手的堂哥调侃了一声。 “不是。一哥们。”何晓曦清了清嗓子,对汤周说,“你怎么一个人过节呀?你爸爸呢?” “嗯,他去国外出差了。人家又不过春节。”汤周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反正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在家他也不会不放心。我都习惯了。” 何晓曦一边打麻将一边回话,随后问了一句:“那你妈妈呢?” “……”汤周顿了一下,“去世了。” “啊……我……对不起。” “没关系,你又不知道。”汤周的语气很轻松,“很久了,我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何晓曦迅速转移话题:“现在春晚播什么呢?” “歌舞节目,还行吧。陶喆和蔡依林合唱呢。” “唱的什么呀?” “《今天你要嫁给我》。哦,该相声了。《免费电话》,哈哈,真应景啊,咱们这个电话是免费的就好了。”何晓曦隐约听到汤周笑了一声。 “唉……你等会儿啊。”何晓曦觉得自己就是心软,才这么一步步妥协。她迅速点了个炮,然后起身说,“今天手气太臭,为了我的压岁钱着想,我还是先撤了。老爸,你替我打吧。” 而后她迅速跑回了自己房间,打开电脑:“不打电话了。麻溜地给我到浩方来,让你虐几轮,好好过年。” “哈哈哈。那我不是每天都在过年?”汤周得寸进尺,但这句话还没说完,何晓曦就恶狠狠地把手机给按断。 他们打了两局,何晓曦就觉得输得没了劲,心想自己真是个自虐狂,好好的除夕为什么要主动给汤周送这种温暖。于是她说:“咱们要不然去打2v2吧,一起虐别人行不行?” “嗯……我还有个别的主意。”汤周说,“我听他们说最近dota挺火的,也是魔兽衍生出来的,5v5,每个人就控制一个英雄就好。打起来轻松些。要不要试试?” “好啊。” 很快,何晓曦就觉得自己想当然了。在那么一大片酒馆找英雄她就找了半天,直到被队友骂了一句,才连忙选了个看起来像恶魔猎手的英雄,打开后发现技能基本不认识。而这时战斗已经打响,她在队友的催促下随便找了条路冲了出去,结果又被骂了一顿。 “那个敌法,干嘛呢?出门不知道买树枝啊!” “敌法走下路啊,你来我这儿干嘛?” “有病啊,选什么大法啊,你们会不会玩?”大法是汤周选的英雄。 “大法也光着身子就tmd出来裸奔了,你们是敌人派来的吧?” 被骂得实在难堪,何晓曦灰溜溜地退了游戏,稍等片刻,她看见汤周在qq上说了一句:“这个游戏太可怕了。我也撤了。我都忘了当年最开始玩游戏是被怎么骂的了。” “哈,那怎么办?接着2v2吧?” “打魔兽打得快吐了。你还会什么别的对战游戏,操作上轻松点的。” “嗯……大富翁4?” “……你真是个人才。等等啊。我找个软件。” 第37章 除夕(下) 何晓曦以为汤周真的去下载大富翁游戏软件,没想到过了二十分钟,他却发过来一个网页链接。 “晓曦,你也下载一下这个,安装好了喊我。” “这什么呀?”何晓曦莫名其妙地打开链接,却见那是个“远程终端链接”软件。她更觉奇怪:“干嘛啊?我怎么觉得你要黑我电脑。” “你电脑里有什么值得我黑?快点儿把软件装上!” “你等会儿。” 又过了五六分钟,她装好软件,随后按照汤周的要求打开软件,一步一步进行,直到卡在一个需要输入验证码的界面。 “来,给你变个魔术。”汤周把5位数字验证码发来,她逐一输入,点了确认后,就见面前的界面忽然变了,那个界面很熟悉。桌面是张美女图,是生化危机电影系列的女主——爱丽丝,也是汤周近期心中的女神。 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何晓曦微笑接起:“怎么?问我魔术感受啊?” 汤周笑说:“是啊。牛不牛?这是我台式机啊。接下来你别动鼠标,不然我这边就乱了。” “哦。所以现在我能够操作你的电脑是吗?”何晓曦恍然,立刻用鼠标直奔“我的电脑”而去。 “不许动!”汤周急了,“何晓曦,大过年的能不能听话些?” “哈哈,你电脑里有什么小秘密怕我看到啊。” “是啊。一大堆a片呢,怕教坏你。”汤周叹气,“我给你玩寂静岭3吧,怎么样?攻略我用笔记本查好了,这回不用你现场指挥。” “啊?好啊。”何晓曦忍不住想笑,看来汤周果然是闲到了一定境界,才会提这种诡异的请求。不过除夕守岁夜,他们俩“一起”玩恐怖游戏,也真奇葩。 她想把手机关上,但看着汤周把游戏全屏,点了“开始”键,再加上游戏音效响起,她忽然觉得,哪怕汤周不说话,她就这么隔着手机听他轻微的呼吸声,她也没那么害怕,就像他就在身边一样。 同样的,汤周也一直开着手机,偶尔会提醒她几句:“这边有怪。啊,这就进里世界了……哎呀我操,这是哈利吧(寂静岭1男主),怎么这就死了?太惨了。” 随着故事展开,她逐渐加深了代入感,有时候也跟汤周聊几句情节,顺便讨论各种怪物引申的含义。正看得入戏,汤周打开一扇屋门,她身后也忽然传来了开门声。何晓曦“啊”地叫了一声,回头看去才松了口气:“妈,你吓死我了。” 汤周应是也听到了这句话,于是很识相地暂停了游戏,一句话没说。 何妈妈探头看了一眼屏幕,埋怨几句:“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都玩什么呢。酸菜饺子煮好了,你去不去吃啊?” “不去了,我减肥。” “减什么肥啊?把胃都减坏了。不行,今天必须吃饺子。” “你都说必须吃了,干嘛还问我去不去啊?” “顺口呗。”何妈妈笑说,“那这样,我给你端一盘上来,好吧。” “好啊。妈你最好了。”说到这里,何晓曦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汤周,她该把手机关掉的。可现在已经说了这么多,此刻再关未免太过刻意,反而尴尬。 她希望妈妈赶紧出去,然而她还有话要吩咐:“晓曦,我前几天有件事忘跟你说了。前几天我不是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吗?大家聊起孩子才知道,你刘阿姨她儿子跟你同岁,就在外交学院学西班牙语,也在昌平分校区。我们寻思着,这外交学院不就在你们学校隔壁么?你们这次开学嘛,一起买票回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何晓曦暗忖刚才真是失策,现在才是真尴尬。她轻吁口气,说:“妈,我才多大你就给我介绍相亲了?” “这可是以后的外交官啊,等毕业之后再找,就轮不到你了。”何妈妈中气十足、理直气壮,“闺女我跟你说,你好歹自己着着急。你这长相随你爸,跟我没什么关系。不是妈妈说你,真不算漂亮的。趁着年轻还说得过去的时候赶紧找,要不然越拖越……” “妈,我是你亲生的不?”何晓曦已经能听到耳机那边汤周压抑着的笑声,只觉真是流年不利。她强忍着不耐烦,撒娇说:“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一起回学校就一起回学校。多谢老妈,饺子该粘上了吧?” “哦……好好。我给你拿饺子去。” 几乎在何妈妈出门的一刹那,汤周的大笑就传了过来:“阿姨真是未雨绸缪。” “喂!”何晓曦生了气,“你再说我关电脑了。” “我错了。”汤周继续笑,但也只笑了一小会儿,就静了下来,“晓曦,我挺羡慕你的。你妈妈对你真好。” 何晓曦听他这么说,只为他感到难过:“你今晚吃饺子了吗?” “不是全国人民过春节都吃饺子。”汤周轻声说,“我们这边的风俗是吃八宝饭。不过我今天自己煮了冻饺子吃了,胡萝卜猪肉馅,挺好吃的。” 说话间,何妈妈已经把饺子送进了何晓曦的卧室。看着热腾腾的饺子还有备好的腊八醋,何晓曦却觉得忽然没了食欲。她觉得就自己一个人吃,很不仗义。 “你干嘛呢?怎么不说话了。光顾着吃没空理我啊?要不然你边吃着,我这边继续游戏?”汤周说。 “……你觉得对着一屏幕血和怪物,我吃得进去?” “这倒也是。”汤周沉吟了一下,退出了游戏界面,然后打开网页,随便点开了一个美食节目:“看这个呢?” 何晓曦心想她怎么忘了汤周早就把哄女生的技能点加满了,于是笑着说:“还行吧。就是这节目里的东坡肘子看着比饺子香多了。我现在想吃酱肘子了。” “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汤周叹了口气,“唉,谁要当你男朋友,那不是要累死了。” “……” “生我气了?”汤周笑说,“晓曦,你跟你妈说,别担心你嫁不出去。这样,如果你到三十岁还结不了婚,我娶你呗。就这么每天一起打打游戏聊聊天,也挺好的。” 这句话对汤周来说或许只是随意调侃,但何晓曦生起了气:“干嘛,拿我当备胎啊?” “不是不是。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才没当真。回去打你的寂静岭去。”何晓曦想,她就不该起给汤周留饺子的心,真是多余。 汤周则很惊讶:“你不是说看着游戏画面没胃口么?” “我还每天蘸着辣酱吃馒头,就着酱豆腐喝粥呢。习惯了就好。” 第38章 萧潇 刘阿姨的儿子叫做萧潇,是个典型的东北男生。人高马大,直率豪爽。国字脸,长得十分威武,很有未来外交部发言人的风范。 寒假临结束的两天,何家父母轮番上阵对何晓曦实行了“轰炸”。核心内容是:多认识个人又不会少块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女孩子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门当户对是婚姻幸福的基础,同一个地方的人知根知底以后结婚了也不会为过节回谁家吵架等等…… 何晓曦觉得自己进了个传销组织,被成功洗脑。 家长们给他们买的是上下铺的软卧票,萧潇很自然地把自己的下铺票换给了何晓曦,又把她带的大包小包全都稳稳妥妥地搬到了行李架上,随后熟练地削了个苹果递到她手里:“认识就是缘分。来,吃个苹果!” 他热情得让何晓曦有点受不了。 为了避免遇到尴尬场景,何晓曦立刻给汤周发了信息:“我警告你,明天不许来火车站接我。” “这么快就有人帮忙搬行李啦?看来我低估了你的魅力。或者是高估了未来外交官的眼光?”汤周几乎秒回,“友情提醒,如果你不喜欢他的话,其实可以不用他帮忙的,免得以后说不清楚。” “谁说我不喜欢了?”何晓曦也不知道自己发这条信息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她想,或许她就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嫁不出去。更何况萧潇很符合她爸妈的审美,跟她也有许多共同话题。 火车21:00发车,路上要开12个小时。第一个小时,她和萧潇一直在聊天。 萧潇首先发问:“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何晓曦想回一句“游戏攻略算不算”,但怕吓着对方,所以回得中规中矩:“小说这类的。前几天看了《平凡的世界》,挺不错的。” “太巧了,我前几天也刚看完呢。”萧潇合掌大笑,“你最喜欢书里的谁呀?” “田晓霞吧。” “男的呢?” “那里边的男的我都不太喜欢呀。”何晓曦笑了起来,“不过觉得写得很真实。如果身边有这样的人,我会很敬重他们。” “嗯。听说你是h大航院的,你们课上是不是会讲到各种类型的飞机啊?” “会涉及一部分。但我是空气动力学的嘛,现在刚大二,主要学一些力学的基础内容。其实跟物理课类似。” “真佩服你们这些学工科的。我以前就是觉得自己不是个学数理化的脑子,高中才一定要学文。” “唉,其实我学得也挺费劲的。你学小语种也很厉害啊,我连英语都说不利落。” “其实习惯了就行。语法单词这些背一背嘛,其实我一开始最困难的是不会发小舌音。英语里用不到这个音,咱们平时说话更没有了。” “啥是小舌音?” “我给你演示一下。”萧潇发出了个在何晓曦听起来很诡异的声音,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北边的老毛子有另一个音叫做大舌音,是这样的。” 听完之后,何晓曦笑说:“这两音个我都发不出来。你可真厉害。” “这是我们的基本功,不然大一就得考虑转系了。”萧潇说,“不过我也挺好奇的,你说这些地方的人,他们老祖宗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儿说话啊?太奇葩了。” “哈哈哈。”何晓曦大笑,“是啊!” 萧潇又问:“你们平时课程忙吗?” “还可以吧。反正大二吧,打基础,课比较多正常。” “你们是大四回本部是吗?” “对,你呢?” “也是大四。所以咱们可以一起在昌平待到大四,然后一起去市区。”萧潇微笑,“可惜到了市区,学校离得反而有点远了。” “还好啦。市区交通也方便啊。” “嗯。晓曦,那你周末都有空么?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可以先把昌平附近的景区玩一遍。” “我周末……”何晓曦有些迟疑,她怔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实话实说,“尽量抽出时间来吧。社团活动比较多。我是我们院战队的,一般都在训练。” 萧潇显然没转过弯,他打量了一下何晓曦,问:“你……练体育的?什么项目?” 何晓曦失笑:“电子竞技。魔兽争霸。” “哦……”萧潇恍然,“我知道。我也玩,你这么厉害啊,都进战队了?” “一般啦。你呢?” “我肯定不如你。我就打打一般电脑,疯狂电脑有时候都打不过。”萧潇笑得很腼腆,“平时玩得比较少。那你以后要带带我。” “行啊,没问题。”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从火车站出来,两人合打一辆出租。她坐在司机身后的位置,萧潇略一迟疑,也同她一起坐在了后排。 随后两人聊了一路,从大学的食堂聊到了家乡的趣事,何晓曦第一次见识到话这么多的男生,心想学文的人果然跟理工科的截然不同。 回到学校之后,萧潇送她到了宿舍楼门口,然后拉着自己的行李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何晓曦忽然觉得,遵从爸妈的计划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她能感受到萧潇也背负着一些父母的压力,所以他们俩最初的交流略显尴尬,但幸运的是,他们还算有共同话题,相谈甚欢。 她收拾好行李,跟室友们分了分各自老家的特产,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陈静雯喊她一起去吃午饭,她却看到手机亮起,汤周用出了召唤技能:“回宿舍放好东西没有?放好了就到西门的地锅店来。三缺一。” “还三缺一,当打麻将啊!”她抱怨了一句,但还是迅速动身。 她背了一书包的红肠和塔糖,借了陈静雯的自行车,一路骑得有惊无险到了地锅店。然而还没进门就被霍辰喊住:“曦姐,在这儿。” “怎么在门外呀?”何晓曦惊讶,“换地儿啦?他俩人呢?” “葛长平说他有话单独跟老大说。” “哦?好吧。” 只等片刻,葛长平从饭店中探出头,对两人招了招手:“曦姐,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事。”何晓曦搓了搓手,“怎么这么客气。” 霍辰则横了葛长平一眼:“我也等着呢,你怎么挺好意思的。” 葛长平“哈哈”赔笑,揽着霍辰说:“你皮糙肉厚,耐冻。” 何晓曦笑说:“我东北来的,也不怕冻呀。” 汤周就坐在大厅最深处的一个四人座。几人落座,何晓曦从包里拿出红肠和塔糖,一人分了一包:“过年礼物,人人有份。” 霍辰和葛长平连声道谢,汤周则取笑:“这么快就发喜糖啦?” “……有的吃还贫嘴?”何晓曦轻斥。 另两人则面面相觑:“曦姐啥情况?” 何晓曦没好气地说:“不许瞎打听,什么都没有,不吃拿回来。” 汤周说:“是啊,跟你们开个玩笑就当真,太浮躁。不过呢,在吃饭之前,长平倒是有新情况要汇报。” “是嘛?” “嗯。”葛长平点头,然后深吸口气,“我……对不起大家,打算退出战队了。” “啊?”何晓曦惊讶,“为什么呀?” “……我……”葛长平有些难为情,“总也提高不了,不像你们。每天都训练……我可能真的没有天赋。所以这个时间,我想不如放在别的事情上。而且……而且我女朋友也不希望我总打游戏。” “女朋友?”何晓曦恍然大悟,看向汤周,“这是出师了呀。” “……”汤周微笑,“所以这顿饭咱们既是送别,也是庆祝吧。难得,战队终于有个脱单的了。” “是啊,恭喜恭喜。”何晓曦附和。战队经过3次分别了,这是最温情的一次。她想,一来是因为葛长平离开的原因,二来也是因为他毕竟不是战队主力。如果换了霍辰走,汤周不管如何也会多留几次。 吃完饭后,当晚她回到宿舍时,先收到了汤周的短信:“你要是谈恋爱的话,不会也从战队退出吧?” “不会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信我吗?” “如果你男朋友不让你玩游戏呢?” “哈,那他不是自己作死。你也知道,对我而言不会有比游戏更重要的男生啊。” “也是。杨永信在召唤你。” 第39章 惊喜 葛长平的离开并非对战队完全没有影响。三局两胜,现在战队只剩下3个人,倒是不用再纠结出场的人员安排,但这也意味着没了替补,所有人都不能出问题。 无形中,每个人的压力都增大了许多。尤其霍辰。 他毕竟跟二队的矛盾不像汤周和何晓曦那么大,偶尔也会在网上跟岳文羽约着对战,所以汤周和何晓曦总能从他那里得知二队甚至校队的消息。 霍辰说,二队现在总共有5个人,岳文羽是主力,其次是崔煜,再次则是詹林,其他两人的水平则一般。 “那就是说没什么好怕的呗。”汤周表示不屑,“4月8日院内预选赛,大家都加把劲。” “可是……”霍辰却并不觉得轻松,“我跟岳文羽对战的时候很少能赢了,他比以前厉害了许多。听他说平时都在校队训练,有时候还出去打其他的赛事,接触到的人跟学校内部完全没有可比性。他真的进步了,从意识到操作,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所以我想,詹林、崔煜他们,也并不可小觑。” “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汤周不快,但嘴上虽然这么说,他心里也知霍辰所说在理,“这样,我们也找找关系,别总自己单练。”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经常跟几个相熟的院队组织友谊赛,;或者发动同学的力量,私下找其他学校的校队对战;甚至借助网络的力量去参加各种社会上的比赛,可惜社会赛事通常耗时比较久,他们的许多时间都耗费在积分赛,然而积分赛很难碰到真正的高手。 同时,何晓曦则默默地拉下脸,借着女生身份,在各种对战平台上去加成绩靠前的人为好友,一个个地询问是否有时间玩一两把。她没敢加排名前100以内的那些高手——那基本是各个战队的主力,绝对抽不出时间理她,就算人家愿意理她,她这样的半吊子去耽误专业选手的练习时间也实在是不道德。100名之后的,尤其150名往后的,基本是各校校队主力的级别,其中也不乏社会人士。 这些人的素质良莠不齐。有的人直接拒绝她的邀请,有的人会骂她神经,有的人怀疑她是骗子——哪怕能够看到她的账号信息,甚至还有些人因为她是女生所以出言调侃。 过程很艰辛,她从没跟别人说过。她知道,如果那些人说她的话被汤周听到,依着他的脾气,他绝对会上网骂一顿,如果那个人就在附近,说不定他还会直接打上门去。接下来他会说这种事情让他做就好,本来这就是队长的责任,她这个组员应该靠边歇着。 可汤周是男生,又冲动又自负。高手都有脾气,难得碰到几个像聂浩洋那般温和儒雅的,如果让汤周去跟这些人打交道,效率一定很低下。 所以何晓曦觉得,先忍着委屈,等事情有了成效,她再跟汤周说才稳妥。就当自己提前在社会大学上一课,多学点跟人交流的方式方法,也不错。但是跟人聊天总要时间,所以她不得不把训练时间暂时压缩,大多数时候缩在寝室不去机房或网吧,免得被汤周看到她的聊天记录。 她常常不去训练,这让她的队长大人很不满。连续一个星期她每天训练时间不足1个小时,汤周终于在周日把她单独约到食堂问话:“晓曦,作为战队的老人,你得做好榜样是不是?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是不是那个外交学院的?” “啊?”这段时间她忙得乐此不疲,有些冷落萧潇,顶多每天晚上聊聊天,各自吐槽学校的奇葩事件,经常被彼此逗得哈哈大笑,但还不算恋爱状态。毕竟比起汤周,她和萧潇疏远多了。但什么叫做“做好榜样”,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整个战队就3个人,霍辰那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一直都是他们三人里训练最刻苦的。 “啊什么啊?”汤周板着脸很不高兴,“谈就谈,没必要瞒着我。我又不是不让你请假。” “可是……我没谈啊。”何晓曦笑了起来,“我最近有别的事情在忙,你再耐心等三天好不好?” 汤周脸色稍缓:“真的?唉,神神秘秘的,你究竟在干什么呀?再有两周就该跟二队比赛了。我们都指望着你呢。” “哎呀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吃菜。你红烧肉不吃,我吃喽。” “你少吃点儿吧。”汤周无奈,“整天吃完了就在电脑前边坐着,小心胖成球。跟外交官以后一起出去,简直给祖国母亲抹黑。” “……你才抹黑呢。”何晓曦很生气,想反驳但也知道自己确实身材一般,只得郁闷地把肉又夹回给他,“不吃了!” “吃也行。晚上去操场跑两圈呗。”汤周笑说,“我也得少吃点儿。自从不去篮球队训练,最近感觉自己都胖了。” “呵呵。”何晓曦知道他这是手痒了,之前还在寒假的时候,他有次远程连接给她打游戏,打寂静岭4打到一半,忽然莫名其秒地提了一句“明天我给你打篮球经理吧”,她那时就知道,汤周是技痒了。他之前夸下海口说暂时不玩篮球,但他玩性那么大,怎么可能说到做到。 更何况打篮球的时候有一群女生围观,还有段师姐当“啦啦队长”,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很怀念吧。自从退出篮球队后,就连段媛也很少来找他了,或许在很多人中,他现在就是个沉迷游戏的男生,本来耀眼的光环少了许多。 想到这里,何晓曦叹了口气:“等到这轮院际赛全都结束了,咱们拿了冠军,进校队了,你想怎么打篮球就怎么打。反正院队不是说了嘛,随时欢迎你回去。” “还得等那么久……”汤周却高兴不起来,“他们说最近我走了球队实力大减,下周跟老对手商院有场比赛,想问我能不能临时去凑个数。商院诶……你懂的,任冲也是商院的哈。我去报个仇呗。” “任冲又不打篮球,你这不是地图炮嘛。那崔煜还是咱们院的呢。”何晓曦仍不同意,“大战在即,谨慎为上。” 汤周极失望地叹了口气:“那……我去现场看看总可以吧。” 何晓曦笑说:“我又不是队长,你爱去看就去看呗。反正咱们院的比赛,哪天啊,我们一起去捧场。” “3月25日下午15:00。” 随着何晓曦的努力,终于有个“高手”加了她的好友,并且愿意跟她切磋一下。五局里她输了四局,最后对方放水了一局,随后给了她一个qq号,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qq。你们如果想找人练的话,可以跟他联系,就说是我介绍的。他是个职业队的队长……不过说是职业队,也就比你们稍微正规一些而已,好在他们人手也多。我想,他也希望有人共同切磋。” 这对何晓曦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一刻不停,立刻跟这个叫做“禹哥”的人联系。禹哥很快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然后跟她说:“不如先打一场看看实力。” 对方显然不是只想跟她一人对战。何晓曦想,她给汤周准备的“惊喜”总算可以大白于天下。 第40章 邀请 “你最近都是在忙这个?”看着何晓曦一脸的兴奋,汤周不知该怎么正确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惊讶、喜悦、感动,无法言喻。 “是啊。我跟他们约了明天比一次。不过时间可能比较晚,22:00开始,咱们得去网吧……算了,直接刷夜吧,反正是周六。” “没问题。”汤周笑着跟霍辰说,“做好被虐的准备。” 霍辰憨笑:“平时跟你们在一起我早被虐习惯了。” 周六晚21:30,三个人依旧是在老地方——锐光网吧碰头。 在包厢坐好后,汤周把一个小盒子从书包里拿出来,推到何晓曦面前:“我之前托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本来想这次咱们院际赛夺冠后送你的,不过……先给你吧,就当是这些天你这么辛苦的奖励。” “什么呀?”东西入手很沉。她打开,见是个栩栩如生的伊利丹手办,变身为恶魔状态的版本。一看就是正品,翅膀上的纹理摸着很有层次感,每个细节都做得和游戏里的一模一样,底座上还刻着war3的标志,摸上去手感细腻。 她爱不释手,连声道谢。汤周笑说:“唉,看你这么喜欢……这可给我出难题了。等院际赛夺冠的时候我送你什么好,总不能比这个差。” 何晓曦眼睛直勾勾盯着伊利丹的手办,笑得有点花痴:“哦。这很简单呀,你送我个真人大小的伊利丹玩偶就行。” “干嘛?你抱着睡觉啊。”汤周顿时泄了气,“这么变态!” “多有安全感啊。” “……安全感???你忘了他对守望者的态度啦?唉,女人。” 霍辰坐在两人对面的机位,觉得十分看不下去:“老大……那我呢?” “啊?哦。”汤周难得露出憨笑,“等夺了冠,人人有份。” 三人先打了两场热了热身,22:00,禹哥准时在qq上联系何晓曦,说他的队员已经准备就绪,能否开始,是1v1,还是2v2。 “单挑吧。我们就三个人,各开一局,同时进行。”何晓曦回复说。 对方很配合,当即选了三人开好对战房间,发了密码过来。 何晓曦看了看对方选择的种族,心想这位禹哥倒很有意思,选的三人分别打的也是人族、暗夜、兽族,正好是三场内战。 硬碰硬,纯拼技巧、意识、操作。 游戏正式开始。 之前那位好心的“高手”打的是兽族,跟何晓曦对战的过程中,他基本能在二十分钟内解决战斗,而且让何晓曦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而跟眼前这人对战,何晓曦觉得虽然吃力,但到底还能挣扎一下。25分钟后,她认输退出,见对面的霍辰已经不服软地开了新的一局,汤周却仍在坚持。 他和对方那个人族玩家打的是lt地图,他抢先打掉了右上角红龙看守的矿点,对方则比他多开了一个矿。随后两个人就开始了激烈的分矿争夺拉锯战。此刻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两个人的主矿均因开采殆尽而崩塌。 双方人口此时都到了一百,汤周的英雄配备是山丘加圣骑,对方则是大法加山丘。汤周的部队是贝塔加舒克(直升机+坦克),对方是男女巫加狮鹫。 从兵种上看汤周占优。但对方的大法已经升到了六级,带着主力部队满地图飞,打法极其猥琐。汤周的分矿被对方偷了好几次,何晓曦看他脸色越来越深沉,知道汤周难得遇到了棘手的对手,即便对聂浩洋,他也很少会这么狼狈。 可他还在坚持,而且在每个分矿都建起了密密麻麻的箭塔和圣塔,同时借着已经升到6级的山丘,去敌方家中强拆。 然而58分钟时,汤周操作失误,圣骑的圣光只差一点给到山丘,导致残血的山丘被对方一锤打死。随后对方疯狂地拆掉了他最后一个出英雄的国王祭坛,汤周见大势已去,只得退出。 “呼!真是好久没打过这么爽的一场对战了。确实厉害。”汤周甩了甩双手,脸上的阴霾已散尽。 何晓曦则因聂浩洋的事情起了担心:“手没事吧?” “没事。”汤周说,“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对方的禹哥则给何晓曦发来了信息:“你们打人族的兄弟不错啊,在大学生里能打到这个水平,还进不了校队?你们校队都什么水平的啊。” “……一言难尽。”何晓曦想,家丑不可外扬。 禹哥回道:“明白明白。那你跟他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你们学校又不要他,他可以来上海找我。” “我加他直接说吧。来回传话太烦了。”汤周听到对方邀请后,问何晓曦要了禹哥的qq号。 给他qq号时,何晓曦忽然觉得有点慌。她怕汤周真的答应了对方的盛情邀约,这毕竟是他一开始对未来的谋划之一。可他要是走了,他们其他人怎么办? 似是能看出她隐约的担忧,汤周拍了拍身边卡座的空位:“想看就坐过来。” 何晓曦凑到他身边,见汤周已经跟禹哥互加了好友。他有意让她看得清楚,把聊天界面开了全屏:“禹哥你好。听晓曦说,你想让我去上海,是去你们战队吗?” 禹哥说:“是啊。我们其实是给其他职业战队找候补队员的,本质算是个训练营。你如果愿意来的话,我这边可以给你安排,住宿不用担心。” 汤周又问:“可我现在在上大二。” 禹哥说:“没问题。我这边也有好几个大学生,你可以申请延毕,先来尝试半年到一年,再考虑是否选择这个行业。毕竟能玩到这个程度,你不会对这个行业一点想法都没有吧。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考虑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 汤周说:“那么我们战队,就我一人去吗?” 禹哥说:“嗯。老实说,其他两位虽然很不错,但距离我们的要求还有一定距离。” 汤周看了何晓曦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说:“人家就是实话实说,别太伤心。” 何晓曦白了他一眼,说:“知道你牛,去你的上海。” “行,去你的上海。”汤周的语气跟她的语气截然不同,像骂人。随后,他回复禹哥说:“我想再考虑考虑。至少等我们的院际赛结束。” 禹哥说:“院际赛?就是你们学校内部的比赛对吧。要是大学生联赛你考虑考虑也罢了,学校内部比赛……” 汤周倒是有话直说:“但我是我们战队的队长。这时候抛下大家离开,太不仗义了。” 禹哥停了一会儿,随后表示理解:“年轻人很重情义嘛,我明白。行,那就等你们院际赛结束啊,这些天大家多联系,交个朋友。” 看他关闭了聊天界面,何晓曦觉得松了口气,他至少院际赛还会在,可那之后呢?她勉强笑着,对汤周说:“恭喜你啊。院际赛之后就脱离苦海了。” “傻不傻啊你。”汤周推了她一把,大笑,“你以为我真去呢?我疯啦?这么孤注一掷的事情,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学业不顾啦?” “那你……你……”何晓曦张口结舌。 汤周笑说:“你好不容易找这么靠谱的陪练,我直接把人家推了多不合适。至少人家能陪咱们练到院际赛,赚了啊。” “……”何晓曦不知该怎么骂汤周的“不要脸”,他这是把平时对付那些小姑娘的本事全用过来了,不主动、不负责还不拒绝,但却给对方一种他愿意的错觉。 第41章 零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队内训练。晚上一点左右,霍辰先趴在桌上睡着,汤周则抻了个懒腰,问身边的何晓曦:“你困吗?” “还好。知道晚上要熬夜,所以我下午补了觉了。” “我也是。”汤周低声说,“你看霍辰,年轻就是好啊,随时随地都睡得着。” “说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一样。” “就咱俩还醒着了,不玩魔兽了吧。”汤周从书包里拿出移动硬盘和手柄,“你知道三大恐怖游戏吗?” “呃不知道……哪三大啊?” 汤周说:“我陪你玩过寂静岭和生化危机了对吧。这占了两个,今天不想玩总是暴力打怪的,所以咱们玩第三个。” “是什么呀?” “零。没听过吗?” 何晓曦长长地“哦”了一声,她听人说过这个游戏,游戏的操作不是太难,类似鬼屋探险,主角用相机做武器把鬼怪及时拍下来就能避免被伤到。对她来说,这种虚幻没有实体的鬼怪比有实体但血肉模糊的怪物更可怕,所以她一直没敢玩,也没想过让汤周陪她玩——毕竟这个游戏对动作的要求不高,她觉得他不会感兴趣。 但既然他主动提出,何晓曦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了。 她不知道汤周的胆子究竟是什么做的,能在这么个可怕的鬼屋里四处转悠,看到鬼怪怨灵还跟她解释:“你看,那边有一个,哦,游魂,不伤人。” 哪怕面对的是忽然扑过来的怨灵,他似乎也没什么惊慌失措的反应,倒是何晓曦几乎一下子叫起来,但对面霍辰还在沉睡,她只能紧捂嘴巴,看着汤周有条不紊地给那个鬼拍照片。 “……汤周……”游戏进入第二章节,何晓曦听着诡异的音乐越来越紧张,终于坚持不下去,“这个,挺好玩的哈。咱们还是留着白天玩吧。” “哈哈哈!”汤周不禁笑出了声,“你害怕啦?不是说看我打游戏特别有安全感嘛。” “……关了关了关了!”看到游戏里主角身后又飘过去一个白影,何晓曦只觉头皮发炸,强迫汤周退出游戏界面,看着蓝色的电脑桌面,她才舒了口气。 “喂,还没存档呢。”汤周却很不满,但紧接着笑了起来,“原来你怕鬼啊。” “……谁不怕?”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汤周拍了拍胸膛,“你看,我就不怕。我出去一下。” “你……你去哪儿?” “厕所,怎么了?” 何晓曦觉得汤周一定是故意的,包厢很黑,就霍辰陪她在,还沉睡不醒。往四下看去,感觉哪个角落都可能随时冒出个阿飘,然而人有三急,她不可能不许汤周出去,便只得妥协:“我……我也去。” “男女有别啊。你当高中小女生课间结伴去厕所呢?” “……不管!” “好好好,怕了你了。”汤周无奈,“提醒你啊,鬼故事里厕所也是高发地带。” “去死。”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她的恐惧情绪稍微缓和。汤周去前台买水,她在一旁静候。包厢之外不算冷清,约有一半的机器前坐着人,其中有些是她相熟的,比如同院同学,或者其他学院战队的人员。 她甚至看到了岳文羽。 大一的小男生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全神贯注在电脑屏幕上,并没有注意到她就在一旁。他左侧的机位也是开着的,但座位却空着,椅背上挂着件皮夹克。 那皮夹克她看着眼熟,是崔煜的。 自从吵崩之后,她还会见到崔煜。毕竟都是一个学院的,他们有两门院内公共课在一起上,崔煜偶尔会翘课,她却次次都在。遇到的时候她每次都装作看不到他,他也视她如无物。 却没想到今天这么巧会在网吧偶遇,看来二队也在积极备战院内赛事。 她不想看到崔煜,更怕汤周看到崔煜也不高兴,心想汤周怎么买个水这么慢,但转头看向前台,见汤周又要了两盒泡面。 正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崔煜边打电话边走过来,声音甜得发腻,整个人都沉浸其中,全然没看到面前的她:“……好了,我知道。你也早点休息。嗯……你说下周末啊,我当然没忘了,三周年纪念日嘛。嘿嘿嘿我也爱你。这位同学,借过一下,我进去。谢了。” 他拍了拍何晓曦肩膀,从她身边挤回自己的座位。也许是因为网吧太黑,他仍然没有认出她。 何晓曦只觉浑身发冷。“三周年”,那她算什么?崔煜从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那当初他对她表白,拉她的手,还抱过她,她究竟算什么? 她没等汤周,扭头跑回了包厢。 第42章 看片,吃面 汤周抱着满怀的东西进了屋,见何晓曦趴在电脑桌前侧头对着墙,便把三瓶水先放下,然后轻推她的肩膀,低声问:“困啦?还吃红烧牛肉面吗?” “嗯,吃。”何晓曦含糊着回了一句,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正常。她想自己真是有毛病,当初分手她也没这么伤心,都过了快一年了,这会儿闹什么情绪。难道她不知道崔煜本来就是个人渣嘛?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不出一分钟,汤周把泡好的面放在她身边:“奇怪,你现在不怕鬼啦?” “不怕。”何晓曦想,怕鬼的人该是崔煜,她又没做过亏心事,“继续游戏吗?” “呃……等会儿。好歹让我吃完东西啊,我就两只手。要不然看片吧。”汤周打开网页搜索,口中低语,念念有词,“我看看啊……嗯,去年上映的《寂静岭》,据说跟第一代游戏……晓曦,你怎么啦?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他见她一直没说话,感觉气氛有点诡异,只见何晓曦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面泡好了。你看篮球赛去吧。” “……”汤周叹了口气,还是打开了《寂静岭》,“看什么篮球赛啊,一群大男人抢个球,连个女的都没有,多无聊。” “中场不是有啦啦队吗?长得美,身材好,穿得还少。” “烦死了。寂静岭的女护士身材也好,过来好好看片。”汤周往后靠着卡座椅背,轻拉她胳膊,何晓曦却把他推开:“我还得吃面呢。” “好。”汤周只得又坐过来,把耳线一端塞在她耳朵里,“一起吃。你要榨菜不?” 他凑在她身边,偏着头看着她,见女孩吃着吃面,忽然两滴泪掉进了面汤里。 “我看见那孙子了。”他见对面的霍辰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便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别哭了。鼻涕都快吃嘴里去了。” “那你还不给我纸巾。”何晓曦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觉得好笑,又笑了出来。不笑还好,这一笑,本来吸进去的鼻涕又流了出来。 太狼狈,一点儿女生形象都没有,幸好面前这个人不计较。 “唉,你这样的话,院内赛我敢把你派上场吗?” “你有别的选择吗?”何晓曦从他手里接过纸巾,好好擦去眼泪和鼻涕,才道,“你知道吗?崔煜有女友。” “有就有呗。这我就得说说你了,人家都跟你分手多久了,你都有了外交官了,还不让他找?” “不是。他有个相处了三年的女朋友。” “……”汤周脸上戏谑的笑容渐渐沉了下去,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摘下耳机起身。 “你干嘛去啊?”何晓曦打了个机灵,一把拉住他。 汤周说:“让他过来给你道歉。” “算了。”何晓曦死死扯着他,“幼不幼稚啊?而且……太恶心了,不想见他。” 汤周依言坐下:“也好。那就在赛场上让他好看!”随后他又笑道,“我说呢,当时就觉得你俩很奇怪。” “看片,吃面。” 对着寂静岭的里世界吃泡面果然有吃重庆火锅的感觉,何晓曦想。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一桶,汤周比她吃得更迅速,处理了垃圾后,他回来笑道:“刚出去看见崔煜趴桌子上睡着了。我其实挺想把那两盒方便面汤都浇他脑袋上的。” “你也就敢说说。”何晓曦见霍辰睡得还很沉,略一沉吟,把电影画面暂停,问道,“汤周,我能问你个事吗?” “好啊。” “你觉得……他喜欢过我吗?” 汤周犹豫了一下,没正面回答:“我实话实说。不是有句话吗,人有三件事情藏不住。贫穷、爱情、咳嗽。” 结合他之前所言的“奇怪”,何晓曦明白了他话中隐含的意思:“你是说没有?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呢?”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汤周说,“至少有些好感。至于为什么找……我只是提一个可能,不一定对。崔煜的女朋友肯定不是咱们学校的,甚至不在北京,否则我们一定知道。你想,大一那会儿咱们每天都在一起,大家都不傻,不可能一点儿端倪看不出来。所以,他也许是因为在北京觉得一个人太无聊,身边正好有你在。朝夕相处什么的……你明白吧?” 何晓曦想,她明白。汤周的话说得很客气,这已经是最好的一个猜测了。她本来就不该想太多,怎么会有男生真的喜欢她,她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甚至连普通都不如。 那么萧潇对她是真的喜欢吗?她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43章 球赛(上) 接下来的一周,何晓曦在极度亢奋的训练中度过。她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比赛上,她第一次那么想赢。哪怕知道自己与真正的职业队相差甚远,但与以前不同,她不仅想要为聂浩洋他们出一口气,要完成与汤周和霍辰夺得院际赛冠军的承诺,更重要的是,她要让崔煜的二队彻底翻不过身来。 她不是个大气的人,何晓曦想,她的报复心很重,重到让自己都惊讶。 所以当萧潇联系她,问她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出去玩时。她不仅拒绝,而且饱含愧疚地回了一句:“对不起啊。我想我最近都没有时间。” 萧潇已经被她拒绝习惯,他的言辞仍然温和有度:“要劳逸结合嘛。你们队长怎么管得这么严,一天都不放你出来?这周六是我们班集体春游,很多人都带着朋友一起。大家都知道咱们两个每晚聊天,都想见见你呢。” “实在不好意思。再过两周的那场比赛攸关战队生死存亡。等比赛结束了,我就陪你好吗?” “可是那场比赛之后,不就该你们的院际赛了么?”萧潇现在对她的日程表已经非常熟悉。 “那……这周日你有空来我们学校么?”何晓曦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萧潇情绪,这才想起虽然两人相距甚近,但自开学至今的小半个月里,两人除了电话和qq联系以外,竟然只见了一两次面,只是在两校之间的小饭店吃饭而已,“我只有下午15:00-18:00有空,正好是我们院和商院的篮球对抗赛,一起看好不好?” “嗯……好吧。”萧潇说,“那我去了,会见到你很多同学吧?” “是。”何晓曦说,“别担心。大家都很温和。” 3月25日下午15:10,何晓曦先陪着萧潇逛了逛校园,比预定时间稍晚些来到篮球馆。第一节比赛已经打到白热化的程度,商院14分,航院10分。霍辰一见她就向她招了手,高声喊:“曦姐,这儿!” 葛长平和他的文艺范女友宁华也在一旁。何晓曦心知这肯定是汤周喊来充场面的,倒是汤周这个本尊人并不在。她四处看了看,见他果然跟航院篮球队的替补席凑在一起,全神贯注地看比赛。 航院这时正在进攻,结果传球时被对方拦截成功,汤周满脸惋惜。 何晓曦带着萧潇到了霍辰身边,因为是两院私下的赛事,围观的人其实不算多,所以他二人很显眼。汤周在对面一下子看到了她,对她挥了挥手,霍辰则偏过头对萧潇笑说:“曦姐夫您好,那是我们战队队长。我是战队里唯一的晚辈霍辰。” “哦。你好你好。”萧潇并没有否认这个“姐夫”称谓,他跟霍辰热情地握了握手,随后笑说,“常听晓曦提起你,说你打兽族特别厉害。” “一般。我比曦姐差远了。”霍辰说,“姐夫您也打啊?哈哈哈那我们战队算不算是有外援?” “我?我不行。”萧潇连连摇头,跟霍辰吐槽,“我跟你曦姐打过几次,快被她骂死了。” 何晓曦抿嘴笑说:“那怪我吗?霍辰你评评理,我们跟人家2v2,他也是暗夜。好不容易熊鹿都攒出来了,总决战的时候我看他的娜迦快死了,让他找头熊补血。结果他一个操作,所有的熊一起站起来了,能赢的仗生生被翻盘了,我能怎么办?” “说什么呢,真热闹。”汤周这时已经从对面绕了过来,刚走到几人身边就听到何晓曦在讲述被萧潇坑的经历,不由得抱打不平:“晓曦你这就不对了。你忘了咱俩打dota时被人骂的事儿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你好啊,我是晓曦的朋友汤周。”他与萧潇热情握手。 “你好。我叫萧潇,是外交学院的。” “知道啊,听她提起过。未来的外交官嘛,前途远大。” 葛长平则插了句嘴:“老大,你们俩什么时候转行打dota了?” 汤周说:“寒假。本来打魔兽的,结果你曦姐被我虐了好几局,打累了,我们就去dota了。从来没玩过嘛,第一次试水,什么都不懂,结果被人骂得狗血淋头,我的妈呀……再不敢打了。心理阴影。” 萧潇说:“你们假期也不忘训练啊,我本来以为电子竞技就是打打游戏,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么辛苦。” 汤周笑说:“是啊。没日没夜的,不然怎么能够打出名堂来呢。不过假期那也不算训练,就是无聊了上网玩会儿。” 几人说话间,第一节比赛结束。何晓曦看到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汤周身旁:“好久不见啊,怎么,被管得连篮球都不打了,聚会也不参加,好久没看到你这个人了,还以为你谈了小女朋友,把我们都忘了呢。” 初春的天气还很冷,段媛穿的是件皮草,轻柔地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材,米色的毛领下是洁白如玉的肌肤,她画了淡妆,精致性感。 段媛穿了双高跟过膝靴,腿部线条又细又长,她本来身高就接近170,这时加上靴子,只比汤周略矮,在人群中鹤立,站在何晓曦旁将她衬得又矮又普通。 所以何晓曦想,段媛说的那句“小女朋友”一定是故意的。她有些不快,但怕萧潇多想,便挽住了他的胳膊,说:“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学院的大美女段师姐,我们队长女朋友。你看看,是不是郎才女貌,特别般配?” 她说完这句话后,看到汤周瞪了自己一眼。段媛则笑着对萧潇伸出手:“你是晓曦的男朋友吧?帅哥你好呀,我是他们队长的好朋友。至于女朋友嘛,他们队长一大堆女朋友呢,都好久没见过我了。” “呵呵,哪有。”汤周尴尬地解释,“我这不是忙么。再说还得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呢,免得老师把我们当成非法组织给取缔了。” “哎呦。我以为晓曦得了个院二等奖学金都被树成游戏玩家里的标兵了,你们已经安全了呢。以前战队那三个人从没得过奖学金,战队不也活得好好的。”段媛娇笑,“我也是航院的,姐的消息渠道比你多好吗?好了不说废话了,你们队长让我来问问你,接下来上场打两节比赛行不行?难得你来,友情帮忙,不会这点面子也不卖吧。” “我……好久不练,就怕手生。” “什么好久不练啊,我听他们说,前天晚上都快熄灯了,还见你一个人在篮球场练呢。想打就打呗。” 何晓曦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她想是不是自己管得太多,但当时退队的决定分明是汤周自己下的,他身为战队队长,这本就是他该做的。但如果这么放不下,是否反而会影响比赛呢? 段媛又道:“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人家很久没见你打球了呀。诶,你看晓曦干嘛啊?怎么,队长做事需要队员批准吗?” 这句话问得在场几人都很难堪,何晓曦忙说:“汤周,你自己心里有数,反正……别伤手就好。你听听段学姐的话呗。” 汤周如蒙大敕:“那我先试着打一节哈。就这一次,其他的等比赛完了之后再说。”语罢,他转身往对面跑去换球衣。 第44章 球赛(下) 第二节比赛开始,汤周在场上横冲直撞,拼抢积极,几乎忘记自己“小前锋”的身份。 但拼抢之中,身体碰撞难以避免,他又是对方重点防守对象,很快就在冲撞中被推坐在地上,但他反应很快,单手一撑就站了起来,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只是在运球间隙他揉了揉手腕。 萧潇则发现了小问题:“他是不是没怎么活动开?今天天儿有点儿冷,刚才准备活动的时间好像不太充分。” “是吗?”何晓曦隐约有些担心,但她想汤周是运动达人,总该心里有数。 很快一刻钟过去,第一节比赛结束,商院以2分之差落后航院,汤周这时已经打出了感觉,投球运得越来越顺手,跟几个老朋友的配合也渐渐找到找回默契,航院这一轮得分十八分,其中十分是他一人贡献。 他打得酣畅淋漓,神采飞扬,何晓曦觉忽然觉得,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意气风发的他了。然而,这个小小的放松机会已经过了,他该收收心。 于是趁着汤周回到他们旁边休息时,她说:“把衣服换回去,小心感冒。” “呃……”汤周明显没有尽兴,他灌了一大口水,说,“队长他们喊我帮忙打两节。这才一节。” “可你刚才不是说就试着打一节嘛?”何晓曦说,“你自己说的呀。” 霍辰则打起了圆场:“再打一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曦姐,难得老大高兴嘛。” “是啊。”段媛也劝道,“晓曦,你管他管得未免太严了。呵呵,我这个女朋友都……” 汤周毫不客气地打断段媛:“晓曦接了杨师兄的旗帜,是我们战队的纪委嘛,哈哈,她管我应该的。没事,我就再打一刻钟,比以前的强度小很多了。” 何晓曦知道他是特意解释了一句给萧潇听,既然如此,她总不好不给他面子,只是段媛话里话外的意思太讨厌。她叹口气,说:“那你自己注意,要是对后边跟二队比赛有影响,我打死你!” “一定一定。” 语罢,他重新上阵。 然而这次对方的防守动作更猛烈,不出7分钟,他被对方后卫撞倒,又过两分钟,在争抢篮板球时他和对方的中锋撞在一起。那是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落地时踩在旁边一人脚背上没站稳,一下子扑在汤周身上。 与这样一个超过两百斤的庞然大物发生冲撞,汤周没来得及撤开,被他压倒在地,何晓曦看到他的左手重重地抵在了地板上。他闷哼一声,在对方后卫起身之后,抱着手没有起来,跟他一起倒在地上嚎得更惨烈的,则是那个被中锋踩了一脚的队友。 “汤周!”何晓曦顿时傻了眼,她第一个冲到他旁边,蹲在地上想要看他的手。她甚至早于他的其他队友。汤周则抱着左手缩成一团,不停地呼着气。他疼得脸色煞白,看见何晓曦在面前,咬牙说:“没事没事,就是扭了一下。” “不管怎么样,先去医院看看。”霍辰与葛长平随后到他身旁,汤周在霍辰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但仍紧握着左手抵在胸口,随后在几人陪同下往校医院而去。 “左腕腕骨骨裂。”这是在拍过x光片后,校医院最终给出的诊断结果。那大夫的神态并不紧张:“不要紧。年轻嘛,恢复得快。一个月不要动,再恢复两个月就好。以后不会有什么后续影响。” “一个月”“两个月”,几个时间节点抛出来,何晓曦觉得心一下一下地沉了下去,从失望逐渐上升为绝望。此刻已过了晚上19点,她把萧潇劝回了外交学院,只跟霍辰及篮球队的几人等在诊室门口,等着汤周打好石膏。 段媛不在。 何晓曦坐在长椅上,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墨绿色踢脚线,她从一开始的担忧和心痛中清醒过来,擦干眼泪后,这时心里只剩下熊熊怒火。 对商院中锋的怒意,对段媛的怒意,对航院篮球队队长的怒意。更多的则是对汤周的怒意。 确实,篮球是他的爱好,可她难道除了游戏以外就没有别的爱好吗?霍辰就没有别的爱好吗?何晓曦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委屈。 她就算长得不好看,但也想跟其他女孩子一样去逛街,买新衣服,谈恋爱。她也想放松放松看韩剧,看言情小说,可她这么累是为了谁啊。就算进入校队,她在游戏这方面的发展前景也不会比汤周长远。其实崔煜说得很对,哪怕是校际赛,在真正的业内人士眼中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她已经不是大一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了,没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打游戏除了喜欢以外,就是因为身边的这些队友而已。 可汤周偏偏不明白。 他明明知道战队就三个人,谁都不能出问题,跟二队的生死战就在两个星期之后,还非执意去打球,他怎么玩性就这么大,这么自私,这么幼稚!还说什么让二队好看,现在崔煜估计快笑死了。 何晓曦越想越气,直气得发抖,以致霍辰递了个面包给她也被她一把推开:“我不吃。吃不下。” 霍辰的心态平和很多:“曦姐,事情已经这样儿了,你再生气也……也没啥用。” “我知道。”何晓曦尽量压着自己的火气,免得误伤无辜,“于事无补。但还有什么解决方法?” “……曦姐,实在没人的话,要不我试试。”葛长平说得很没底气,语罢还回头看了一眼在旁皱眉的女友宁华,“我就临时帮帮忙。” 临时帮帮忙,这话说得很耳熟啊。 何晓曦叹了口气,拍了葛长平肩膀一下:“多谢,我心领了。”她没多说什么,葛长平的水平对于她现在面对的形势,只是聊胜于无。 诊室门打开,汤周面白如纸地走了出来。他的手做了固定,痛楚稍缓,见何晓曦在门口等着,他先到她面前,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女孩抬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没事了是吧。我走了。祝你早日康复。” “晓曦!”他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她猛地甩开。眼睁睁看她跑远,汤周转头去看霍辰,见那高高壮壮的男生两手一摊:“这回真帮不了你了老大。曦姐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幼稚。对你老大来说没有哄不好的女生。”汤周言笑自若,心底却打着鼓,此外,对霍辰他也还有句话说,“对不起啊。我这一伤……” 霍辰却很豁达:“大不了再等一年嘛。反正我就是图大家一起玩着高兴。但曦姐……她最近不太一样。” “是啊。她是不一样。”汤周叹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后,何晓曦直奔操场。她心烦意乱,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所幸这时春寒料峭,操场上只有几对情侣在互相取暖。她在看台的角落蜷着默默流泪,直到感觉眼泪都干在脸上,皮肤被冻得发紧,她才回了宿舍。 “顺理成章”地,第二天她发了39c高烧。晚上霍辰给她发信息问她来不来训练,她回了一句“发烧,不去”。汤周紧接着给她打了电话,她直接挂断,然后吃了一片泰诺,蒙头大睡。 接下来两天,何晓曦再没见到汤周。期间,他发了短信、qq信息诚挚道歉,她都没理他。一半是因为她还在生病,另一半则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真的心累了。 手伤后的第三天,汤周和何晓曦两个系同上“理论力学”。他一早跑到教室给她一整个宿舍都占了座,可怜巴巴的样子甚至连陈静雯都起了恻隐之心,她想拉着何晓曦坐过去,但她却像没看到他一样,自顾自坐到了教室的另一侧。 下课后,汤周紧跟着何晓曦,眼睁睁看着女孩骑上自行车往宿舍飞快骑去。他暗骂一声,心想崔煜真是有毛病,教什么不好,偏要教她骑车。 汤周心知这次真是激怒了何晓曦,可他必须要硬着头皮哄她消气,所以等到下午放学,他没吃晚饭就堵到了何晓曦的宿舍楼下,他想她总要回来。 难得看汤周会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人,有些认识他的人路过调侃,问是不是“惹女朋友生了气”,汤周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可比惹毛女朋友要恐怖多了,事情太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第45章 绝交 汤周没想到18:30,何晓曦确实回来了,却有人在旁。萧潇拉着她的手说:“这周日要不然咱们去十三陵?也算给你放松放松。” “去墓地放松,亏你想得出来。”何晓曦淡笑,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而后她往宿舍门口一拐,就看到了拦在面前的汤周,于是她特意加重了声音:“好呀,反正周末我不用训练,咱们出去玩。” 随后,她想装作看不见汤周,却没想到那个手上还打着石膏的男生先跟萧潇打了个招呼,用的还是受伤的那只手。他态度卑微地问道:“我能跟晓曦说句话不?” “……嗯,好啊。”萧潇当然知道何晓曦为什么生气,他也觉得汤周确实有点儿不靠谱,也生气因为那个意外何晓曦此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但见对方如今这幅惨兮兮的伤员模样,总不好断然拒绝。更何况,托汤周的福,何晓曦总算对游戏心灰意冷,可以有时间跟他出去玩了。 汤周先递了一盒小柴胡颗粒上前:“听说你感冒了,我去校医院开的。” 何晓曦却别过头去,环抱双手在胸前:“我自己有手有脚,不会去买药嘛,用得着你一个伤员送温暖。” 她态度冷漠,就连萧潇都觉得有些看不过去,见汤周可怜巴巴地拿着那盒药无所适从,他便接了过来,又劝道:“晓曦,你就听听他想说什么呗。好歹是队友,就算你以后不打算玩了,也总得把话说明白嘛。” “你要退出战队?”汤周从萧潇的话里听出了隐语,他一下子起了急,“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何晓曦板着脸看他,“留下有什么意思?你指望就靠我和霍辰得冠军?我……我退出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去加入二队,好歹这些天没白练。” “你说什么?!” “我说加入二队。” “加入二队???你tmd开什么国际玩笑!”汤周的脸色骤然间从陪笑变成了暴怒,他难得这么放低姿态,这些天也是忍够了。 “喂,注意点儿用词。”萧潇推了汤周一把,“放尊重点。” “尊重?”汤周大怒,“我……你知道什么!何晓曦,你给我想清楚!你要是敢进二队,我就跟你绝交!” “绝交就绝交,我现在不像跟你绝交吗?去二队怎么了?至少夺冠希望比跟着你大,人家的队长也不像你这样!幼稚、自私、重色轻友、满脑子都是讨学姐开心!”何晓曦仍旧板着一张脸。她当然没有去二队的打算,那么说只是为了气汤周。但她也知道自己脑子一热,这句话说得有些过火了,该是触碰了汤周的底线。 而汤周也确实幼稚,他不仅生气,还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她说:“行。崔煜比我好是吧?他那么好你跟他分手干嘛?那你去找他呗,去了之后就别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怕被打,掉头就跑,只留下萧潇微张着嘴,一头雾水地看着何晓曦:“呃……他说什么?” “汤周你去死吧!”何晓曦怒不可遏,大骂了一句,随后抢过萧潇手中的药就往汤周背后砸去。 汤周被药砸中,他回身捡起塑料袋,脸色阴沉得可怕:“不吃也好。免得我一番好心全都被当成驴肝肺!” 何晓曦被他气得差点哭出来,但她到底骂不出更难听的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这时,她才想起这时除了生气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看着微露苦笑的萧潇,她叹了口气,解释说:“二队队长是我前男友。一直没跟你说,别生气。其实我们就谈了一个月都不到,后来因为比赛的事情吵翻了。而且我最近才知道,他那时另有女友,所以……” “我明白,那是你以前的事情,不用跟我解释。”萧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转头看着汤周走远的方向若有所思,而后说,“但你为什么要骗他呢?你只是不想玩了,并没有想去二队啊。”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赌气吧。”何晓曦很失落,“你看,其实我也挺幼稚的。” “是啊。”萧潇温和回复,“你该回宿舍了吧?我也得抓紧时间回我们学校了。” “好,再见。” 回到宿舍后,何晓曦习惯性地开了电脑,她顺手就点到了浩方,但想了想,还是把笔记本移到一旁,先把课本拿了出来。 她不想碰魔兽了,闹心。以前玩是因为有伊利丹,但现在一想到冰封王座的界面她满脑子就都是汤周受伤的画面。所以至少暂时不玩了,她要收收心。更何况最近耗在游戏的精力太多,学业落下不少。上学期只拿了个院二等奖学金,这次怎么样也要拿个院一等奖学金才是,如果能拿到校级的则更好,否则多对不起自己的大学时光。何晓曦暗忖。然而没等她看两页书,就听到笔记本传来了qq的群提示声,点开一看,见系统提示她被群主“周游”取消了管理员权限,随后她被他踢出了战队群。 “汤周你个王八蛋!就会打击报复!”她暗骂了一句,正想把笔记本关上,就见有人给她发来信息。 是聂浩洋。 可敬可爱的聂队只发了几个标点:“???” 何晓曦自嘲地笑了一声,说:“聂队,您问汤周去呗。” 她想,看他们两个人闹得这么不可开交,聂浩洋一定觉得很心累,因为他随后发了一句话,还配了个汗颜的表情:“好,我去问他。唉,真是胡闹。晓曦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稍晚些,黄堃也发来了信息:“怎么啦?汤周手抽按错了吗?” “手抽没抽我不知道,但他手断了倒是真的。估计是手断的时候脑子也进水了。” “哦,我听说了。你说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还跟你聂师兄和杨师兄商量着怎么帮你们呢。”黄堃说,“不生气啊,师兄训他去。这小子昏了头了。” 黄堃的语气仍然亲切,何晓曦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感到这么多天的委屈像是想找个地方宣泄而出。她抹了抹眼睛:“随他便吧。” “那怎么行!”黄堃坚持。 又过了约半个小时,聂浩洋给她发了条信息,说:“晓曦,好久没见面了。这周六中午在西门的重庆火锅店咱们聚一次吧。” 她知道聂浩洋一定是想给她和汤周当和事佬,她不想去,但聂浩洋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她只得回了一句“好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她手机上收到了萧潇的信息:“晓曦,这周末我有事,没办法陪你去十三陵了,以后有时间再联系吧。对不起。” 他的语气仍然温和有度,但比平日多了一些距离感,让人感觉冷冰冰的。何晓曦微微叹气,她知道萧潇这是在跟她委婉地说分手。又是一个月不到就结束,其实她并没有付出太多感情,所以并不觉得太难过,只是略觉遗憾。她想,这一个月里萧潇的付出比她的付出要多很多,他一直在迁就她的时间表,也许是真的累了。 她想,自己的性格或许并不太适合谈恋爱,也或许她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恋爱。 第46章 你不许走 周六中午,何晓曦的感冒已经好了大半,她依约到了火锅店,一进门就被霍辰拽到了最里的小包间。聂浩洋坐在主位,娃娃脸上依然是和善的笑容,他左手边空了个位子,右手边坐的则是黄堃,随后是杨墨、汤周,何晓曦和汤周之间仅隔着霍辰。 几人都热情地跟何晓曦打招呼,只有汤周一动不动,还说了一句:“不是去二队么,来我们这儿干嘛?”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被杨墨踹了一脚:“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都忘了是不是?道歉。” “我又不是没道过歉,也得有用啊。”汤周抱怨了一句,随后看也不看地对何晓曦说,“对不起啊。”态度敷衍,毫无诚意。 这样的道歉何晓曦当然不能接受,所以她也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哦,没关系。”然后她拿包重新站了起来,“师兄,我还有事,你们慢慢吃。” “晓曦。”聂浩洋忙起身,“我说话是不是又不管用了?” “没有。”汤周说,“您也看到了,晓曦自己想去二队,觉得那边发展好呗。我反正现在手残了没办法上场,跟着我也是白搭。” “你手残还有理了?”杨墨怒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没数吗?晓曦、霍辰练了这么久,都白练的是不是啊?人家不该跟你生气吗?霍辰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也就算了……” 听了这句话,何晓曦有些想笑。她知道杨墨明着骂汤周,实则也是在揶揄自己脾气不像霍辰那么好。确实她没霍辰那么能忍,但这还不是汤周给惯出来的。她只得坐下,低头说:“算了师兄,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深吸口气,继续道,“从大一到现在,都这么久了。你们有谁相信我真的会去二队吗?” “那肯定不会啊。”黄堃先开了口,“都知道你就是说句气话。” “是啊。”霍辰笑说,“曦姐你要是去的话早就去了。老大他也是在说气话。” 何晓曦说:“是啊。可是战队已经交到我们手上了,就为这么点儿小事还得让三个师兄出来劝和,我觉得我也挺失败的。所以我累了,不想玩了,更何况现在这样,就凭我和霍辰也很难打得过二队。” 聂浩洋说:“晓曦,那如果我们三个来帮忙呢?就帮你们这一次,至少先过了院内赛那一关。不管结果如何,比过再说。战队现在是你们的,可毕竟也是我们三个的心血。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聂队,”何晓曦为难地抬起了头,她心知聂浩洋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三个人”,但到时候上场的肯定只是他一个,毕竟不管黄堃还是杨墨,这时连霍辰都赢不了,上场也是白搭,“那你的手……” “都养了大半年了,一两场比赛没问题。就怕我这么久没练,有点生。所以最近这一个星期我们三个都在重新训练着,尽力而为嘛。”聂浩洋笑说,“但没有你的话我们就真的不来了,现在汤周不在,还指望你这个主力呢。” 黄堃则说:“是啊。我嘛,就给你们当啦啦队。反正打兽族我已经打不过霍辰了。所以你们也别闹了,小霍多不容易啊,你们俩多为人家孩子想想。” 汤周扶额失笑:“三儿师兄,瞧你这话说的,跟我俩闹离婚似的。” 霍辰恍然醒悟:“老大,你占我便宜!” 何晓曦这时也没办法再绷着脸,拿起手里的包就重重地砸在汤周身上:“你再瞎说!” 汤周却刻意用受伤的手对着她的包:“你再打试试,我告你家庭暴力哦!” 她连忙收回了包,看着他手上的石膏,又急又气:“你还乱说!左手不想要了是吧?” 汤周这才不再冷着脸,转而赔笑说:“这不是得看你消没消气么?晓曦,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女孩子老生气容易长皱纹,还容易变黄脸婆。” “滚!”何晓曦骂道,“我气性没你大,我又没乱踢人。” “行。不就加你回群么?” “回去干嘛呀,反正你想踢就踢。” 两人开始正常斗嘴,其余几人总算松了口气。饭局按照惯例,以黄堃的合影结束。当晚何晓曦回到寝室后,发现汤周果然把她拉回了群。她点了“同意”后,汤周在群里发了热情的“欢迎新人”信息,随后迅速把群主权限让给了她。 “……”对汤周这种“釜底抽薪”的做法,何晓曦只觉无语。 让出群主权限后,汤周在群中又说:“晓曦,你要是觉得不解气的话,就把我也踢了呗,但是之后得把我加回来。” “无聊。你当我是你啊,滥用群主权限。” 这句话后,汤周单独给她发了个私聊信息:“吃饭的时候没问你,我那天说的那句话,你男朋友他没跟你吵架吧。” “没有啊。” “那就好,不然我真是……太对不住你了。对不起啊,晓曦,我不该提崔煜的。” “知道就好。”何晓曦叹了口气,稍等一会儿才发道,“但是我们分了。” “什么?” “你不认字啊?” “我……对不起。但他就为那句话跟你分手?这也太不爷们了。” “他挺好的。是我之前太忽视他感受了。”何晓曦说,“可能我也太不成熟,整天打游戏,不太适合现实世界吧。” “哦。别太难过。肯定有更好的等在前边呢。” “借你吉言。其实我真的不难过,就是觉得……自己这次挺愧对人家的。你呢?” “我什么?你说段媛吗?”汤周发了个“汗”的表情,“还没跟你说呢,以后别说她是我女朋友好吗,我没女朋友。” “那她是你什么啊?” “就是普通朋友呗,我仅仅是觉得她很漂亮而已,其他的想法从没有过。她自己也很清楚啊。不然你见过哪个男的在医院打石膏,女朋友都不在门外等着的。” “哈哈,也是。”何晓曦觉得有些蹊跷,这是他的私事,他本不需要跟她解释。所以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汤周则仍在发信息:“晓曦,你以后不许再跟我说离开战队了,好吗?你是我最信任的战友,是那种上了战场可以把后背托付的人,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走。所以那天我真的慌了,才口不择言。” 难得看他会说这么认真且温情的话,何晓曦觉得心中一暖,回道:“可是咱们总有离开战队的时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嘛。” “在正常散伙之前,你不许走。” “好吧,我答应你。” 第47章 院内赛(上) 4月3日,周一,校电游社团出了个最新公告。 “为了竞赛公平起见,避免比赛时战队请外援帮忙,本次院内赛及院际赛,只允许今年3月1日之前注册为战队队员者参赛。 此外,考虑到不少战队人数不够三人,比赛允许一名选手最多出战两次。为公平起见,反复出战者,在第二场比赛时有优先选择地图的权利。”那是个扫描件,白底黑字,有红色的文头,最底下还盖了“h大电竞社团”的章。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当晚,社团“老中青”三代人凑在机房,何晓曦愁眉苦脸地看着聂浩洋三人,不知所措。 聂浩洋这次终于再也说不出来“玩得开心就好”,然而他也不能像黄堃和汤周那样骂脏话。最终只得对何晓曦说了句“抱歉”:“本来以为能帮你们的。现在看来,我们是爱莫能助了。” 何晓曦忙说:“聂队,您也不想的,有什么好道歉的。总之是某人捅的篓子。” 越想越生气,她狠狠地白了“某人”一眼,一脚揣在他腿上。 “某人”满脸陪笑:“要不我去医院先把石膏拆了,反正到比赛那天也养了半个月了,我凑合凑合……” “疯了?”杨墨横了汤周一眼,有些为难地说,“崔煜好歹是我师弟,我去找他私下聊聊,看看能不能为我们破个例。毕竟只是要求3月1日之前注册为战队队员的,也没说后来退出的就不算,还是有空子可以钻的。” 聂浩洋摇头:“你也疯了,怎么可能?” 汤周说:“是啊。而且让我们去求他,恶心死我好了,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弃权算了!” 何晓曦则下了决心:“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底下那条规定对咱们有利。我上场两次呗,第二次还有选择地图的权利呢。” “这是个法子,可是消耗太大了,不是长久之计。”聂浩洋说,“但也没别的路了。不管怎么样,至少院内赛赢了二队,他们不能去参加院际赛,那这一年就算废了。” “是啊。我就是这个想法!”何晓曦笑说,“后边的院际赛能赢几场是几场喽。玩得开心就好嘛。而且你们在担心什么呀,不都是一队不要的才去二队么,一堆替补而已,要相信邪不胜正。” “对,邪不胜正!” 几个男生也笑了起来。黄堃拍着何晓曦肩膀说:“还是咱们晓曦厉害。我们几个大男生倒没你洒脱。” 话虽这么说,何晓曦和霍辰却不敢掉以轻心。接下来几天他们连清明假期都没有放,就全身心投入高强度且有针对性地训练之中。所幸他们也有帮手,二队和其他院的战队也有交手,聂浩洋与部分队长私交甚笃,便问对方要了录像来分析。 “还是聂队的面子大。汤周以前要就要不到。”何晓曦看着四个来自不同战队的文件夹,很欣慰。 聂浩洋微笑:“也不全是。此一时彼一时嘛。一方面是他们看我面子,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希望二队能赢。毕竟未来在院际赛里遇到一个缺兵少将的航院战队,对他们也是好事。” 然而过完假期,4月7日,亦即院内赛前一天,崔煜却趁何晓曦放学时堵在了她的班级门口:“晓曦,借一步说话。” “干嘛呀?我没话跟你好说。”何晓曦挽着陈静雯的胳膊就往外走,崔煜却跑了几步又拦在她面前:“晓曦,我就是不想看我们院这么内耗,院内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们那边现在汤周不是受伤了么?全靠你,压力很大吧。” 他的装束仍然和一年前没什么区别,但是说话语气却越来越官味十足,而且就连“关心”的语气也那么高高在上。何晓曦站住,跟陈静雯说了句“亲爱哒,我稍后去食堂找你”,然后仰头对着崔煜冷笑:“这话说的,好像内耗是我们造成似的。哎呀,原来是我申请的二队嘛?那我这就去电游社团申请撤销二队哦。崔部长,你就是社团的对吧,有表给我填吗?具体流程你比我清楚吧,教教我呗。”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跟吃了枪药似的。”崔煜皱眉。 “你女朋友说话好听,那你干嘛劈腿呀?”何晓曦神情是笑,语气却冷冷的。崔煜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说了句:“我……对不起。”语罢离开。 去食堂的路上,何晓曦按捺不住自己“得胜”的心情,给汤周打了个电话,吐槽了一下崔煜的“精神病”。汤周笑说:“这会儿来招你?他真是想得开。恭喜崔部长成功开启困难副本,‘前女友的复仇’。” 第48章 院内赛(中) 次日上午10:00,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场比赛,何晓曦对岳文羽,暗夜与不死族,lt地图。 “学姐,请多指教。”小男生面对何晓曦的态度仍然谦逊。 何晓曦笑笑:“不敢。你现在不是校队主力嘛,我哪敢指教。大家都拿出自己实力就好。” 按照之前得到的情报,岳文羽应是对方目前最强的选手。何晓曦不敢有所怠慢,她首发dh,放下两棵战争古树,同时派小精灵出去探路,发现两人大本营一个在12点方向,一个在6点方向。 显然这是要用女猎流的节奏。这也是暗夜族前期压制不死族的常规性操作。 岳文羽对何晓曦的战术有所准备,他首发dh,随后带着一队狗和死亡权杖到何晓曦老家进行骚扰。然而这次何晓曦派出探路的小精灵正好撞上了岳文羽的dh,使得她对这次骚扰做好了准备,还在家中放下了一棵远古守卫者。 “运气不错。”汤周很欣慰,他很紧张。 岳文羽既然骚扰不成功,便迅速开始mf练级。然而何晓曦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出女猎,反而在dh打野到了2级之后,便带着5个ac一起去开分矿,迅速升了二本,却只造了一棵知识古树。 霍辰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这不像是曦姐平时的玩法。” “她最近新练的,你没注意吧。”汤周说,“崔煜以前跟她学过,太了解她,所以她一直都在尝试改变啊。你曦姐这是……打算直接出角鹰兽加奇美拉吧。” “确实。我记得曦姐之前都是喜欢用熊鹿流的。那么岳文羽如果要克制曦姐,一定会出憎恶。可是憎恶没办法打空中单位。” “而且双方距离这么远,暗夜对不死族开矿的牵制会小很多。”汤周说,“彼此彼此,双方都不会太缺钱。” 二英雄双方出的也都很中规中矩。何晓曦出的是老鹿,岳文羽出的则是巫妖。 此时岳文羽率先打掉了地图中心生命之泉的野怪,何晓曦则双英雄再加上4只角鹰兽打掉了地图十点方位的岛矿。双方的首发英雄都升到了4级。 该战一场了。双方心中或许都有了这样的想法,于是不约而同往对方分矿而去,然而或许是老天真的在帮何晓曦,她此前放在路旁大树下的小精灵恰巧看到了岳文羽的部队,在被敌人杀死的同时,小精灵果断自曝,带走了一个残血的骷髅兵和dk的小半管蓝,随后何晓曦紧急按下回城,赶在岳文羽打到分矿的刹那赶了回去。 然而岳文羽打得仍然强硬,dk和巫妖带着5只狗、两只蜘蛛和2只天鬼冲了上来,迅速拆掉了暗夜的月亮井,随即蜘蛛网下一只角鹰兽,但2只天鬼却被ac和角鹰兽的配合瞬间打爆,暗夜的dh成功升到了5级。 被网住的角鹰兽已经残血,但何晓曦的熊德也从大本营跑来。虽然还不会趴下变熊,但正赶上给角鹰兽套个治疗。 随后,何晓曦的打击对象变为了dk,并在死掉3个ac的代价下,最终把dk打得不得不点了回城逃跑。 这一波何晓曦略亏,但她的分矿终究没有被打掉,而且ac在后期本就没有多少用处,虽然死得多了点,但她并不心疼。 此刻何晓曦已经成功开了3个分矿,岳文羽两个,双方都升好了三本,有足够的金钱支持,何晓曦迅速造了2个奇美拉栖木以及3个月亮井,为爆奇美拉做准备。 “如果岳文羽这时趁着曦姐地面部队不占优,反攻一波怎么办?”霍辰有些紧张。 汤周说:“晓曦也在防着这一点,所以她的老鹿没学光环,升了召唤的技能嘛。4个2级的树人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再加上一只熊德,2个ac,级别占优的恶魔猎手,还好。” “那如果岳文羽这时全都出天鬼呢?” “来不及了吧。刚才死了两个天鬼,晓曦这边已经有5个角鹰了。等他的天鬼数量能够跟角鹰兽抗衡的时候,奇美拉早把蜘蛛都给喷死了。” “也是。”霍辰这才放下了心来,“哈哈哈,我看到岳文羽把准备出的憎恶给取消了。” 聂浩洋看了许久,这时才开口:“接下来只要不出低级错误,这场比赛咱们就能赢了。就希望晓曦能早些结束比赛,少些消耗。” “很难啊。”汤周微微低头,“岳文羽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们也能猜到咱们是派晓曦打两场,一定会往后拖的。” 而他猜得也果然不错,这场比赛虽然何晓曦赢了,但岳文羽却一直都没有认输,甚至所有的祭坛和大本营都被何晓曦拆了,建筑全都暴露了出来,他也并没有打gg,而是等待何晓曦一个个地把建筑全都拆掉。 “我靠,怎么这么不要脸!!!”竞技赛场上难得遇到这种情形,汤周被岳文羽的比赛态度震撼得直接骂了脏话,结果被赛场边的裁判出示了一张黄牌警告。 “你给我黄牌?你看看他的比赛态度啊!你是不是……”汤周被气得想连裁判一起骂,结果被黄堃和杨墨死死捂住了嘴,强行按回了座位,而这时何晓曦终于拆掉岳文羽的最后一个伐木场,对方自动退出。 时间已经到了11:35。 一场比赛打了1个小时35分钟,而且大半程高强度,何晓曦下场的时候只觉手腕发酸。汤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聂浩洋则递给她一个冰袋:“打得好!辛苦啦。累了吧? “还好。”何晓曦也对岳文羽后半程的“耍赖”很无语,但这就是比赛规则,她也没别的办法。她抱着冰袋感觉手一点点冷下来,但手背却依旧温热:汤周并没有松手,而是在轻轻揉着她的手背,帮她放松。 她对他笑了笑,说:“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看岳文羽和崔煜。” “哈哈,也是。”汤周说,“所以说战队的气质很重要。你看,咱们虽然打猥琐流,但做人不能太猥琐嘛。” 此时裁判已经宣布了比赛结果,同时横了汤周一眼。杨墨清了清嗓子,汤周只得勉强压住情绪:“罚我红牌也没事啊。我反正不上场。” “你不上场还有理了?人家罚了你红牌,万一后边再起什么幺蛾子呢?你多为我考虑考虑好不好。”何晓曦冷哼了一声,然后轻推霍辰肩膀:“小伙儿,看你的了。” “好的。争取12:00去食堂吃午饭。”霍辰对众人招手,大踏步走到电脑前。 第49章 院内赛(下) 按照此前汤周几人的推算,二队会派实力最强的岳文羽首发,其次则是詹林,最后是崔煜。 三场比赛中,最难的就是何晓曦与岳文羽的第一场。詹林在离开战队前就打不过霍辰,虽然在校队练了一阵,但汤周几人认为霍辰只要正常发挥,与詹林的胜面至少是五五开。所以如今见何晓曦竟然赢了岳文羽,战队顿时士气大增,就连一直板着脸的杨墨也露出了微笑。 但几人没想到的是,岳文羽并没有从电脑后离开,他甩了甩手,站起身跟霍辰主动握手,说:“还是我哦。按照规则,我可以选地图。那就tr吧,没问题吧?” 这个状况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何晓曦恍然:“难怪他刚才拖了那么久,是在休息啊。” “唉,简直无耻。好,我不骂人……我就觉得蹊跷。”汤周说,“怪不得新规则那么奇怪,我还在想什么时候电游社团这么为民考虑了,原来还是……唉,真是大意了。” “tr地图不死族占优势。”聂浩洋叹了口气,“对方是有备而来啊。” 显然,岳文羽也打算速战速决。毕竟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所以他直接选择了蜘蛛流,在刚升二本之后,就对霍辰展开了围剿战。 而霍辰显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毕竟他此前两天准备得都是跟詹林的人族对战,更何况私底下玩的时候,他也一直都是岳文羽的手下败将。 这场比赛从一开始他就被拖到了岳文羽的节奏之中,此后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果然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被对方的蜘蛛流打到崩溃。随后他习惯性地打出“gg”,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对不起,我输了。” “输就输了,没什么的。”聂浩洋安抚道,“我们谁也没想到嘛。” “是啊。”作为同样打兽族的前辈,黄堃跟霍辰平时很熟,“没事。反正输了的话也是汤周的错。” “这也是我的错?”汤周叹了口气,然后让霍辰低下头来,随后重重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霍辰啊霍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输就输呗,你gg什么?这才打了多久,你曦姐休息好了吗?不会拖时间啊?” “啊?我……我……唉……我没反应过来。”霍辰这才反应过来,早知如此,自己也该学学岳文羽的样子,逃出去几个苦工满地图造点地洞才好,不管怎么样,至少能够给何晓曦多争取些调整时间。 “好啦,你也别说他了。本来霍辰就是个老实的孩子啊。”何晓曦见霍辰内疚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忙柔声宽慰,“没事,接下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真正的实力。” 语罢,她深吸口气站起身,见不远处崔煜微笑着对她招了招手:“晓曦,你想选哪张地图?”表现得坦然大度,非常有绅士风范。 他打的也是暗夜,跟她惯用的是同一个种族,不管选择哪张地图,从对种族的优势上来说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他对她十分熟悉,所以他很有自信。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何晓曦这次选择的竟然是人族,打ts地图。 崔煜不由自主地看向观众席的汤周,神情惊诧莫名,像是顶了一脑袋的问号。然而观众席中除了汤周以外,其他人也十分惊愕。霍辰甚至直接变成了结巴:“这……这……这什么情况,曦姐手滑选错了?”虽然他们不可能完全不会其他种族的打法,但放在比赛里,何晓曦这样做无异于自杀。 汤周则笑得乐不可支:“没什么情况啊,我给你曦姐加了个人族光环呗。就这几天,哈哈哈,总要有个杀手锏嘛。” “你是教她猥琐流了是吧?”杨墨叹了口气,“真行。” 汤周耸肩:“不然怎么速成?再说人族那么多打法,就这个晓曦最熟悉了,上手还快。” “……”聂浩洋也不禁加入了吐槽大队的行列,“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猥琐。只是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总不会怕我们跟崔煜告密吧。” 汤周笑说:“这倒不是。晓曦本来想着不一定能用上呢,她说,她觉得跟我学猥琐流这件事情说出去太……丢人。不到万不得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怕影响她在你们心中的光辉形象呗。” 霍辰捂着脸偷笑。聂浩洋却摇了摇头:“唉……你们俩。但这样太冒险了。一定是你的建议。” “也还好。”汤周不好意思地点头,“聂队你看,霍辰显然慌了。这几天我和晓曦就只练这一个地图来着,所以别的不敢说,只要让晓曦获得了先手,那就已经赢了一半了。崔煜不是一个心理素质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比赛前出那么奇葩的公告,还不是因为太想赢么?相反,咱们已经没什么好输的了,所以就索性破釜沉舟一次呗。更何况,崔煜毕竟是晓曦教出来的,就算进了校队有新发展,但底子晓曦是了解的。” 此时崔煜和何晓曦已经打了几次遭遇战,然而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聂浩洋看得明白,何晓曦显然不敢跟崔煜正面对战,总是点到即止便迅速转移。所幸崔煜并没有看出这一点,他仍然沉浸在“何晓曦究竟打算怎么打人族”的情绪中,甚至没注意到何晓曦并没有用万金油打法,而是开了三个分矿后,在其中一个分矿憋起了坦克。 这与她打暗夜时的打法截然不同。她的习惯向来是在大本营建造各种兵营,分矿最多放个商店再加上几个远古守卫者。 所以当一堆坦克被女巫套上了隐身,浩浩荡荡地强拆了崔煜已经升好了三本的大本营时,他竟然没反应过来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正在拆何晓曦的一个分矿,拆得很亢奋。那个分矿竖了七八个箭塔,看样子新开不久。他刚拆到一半,系统提示老家被攻击,等他回过神来时,生命之树已经化为乌有。 “成功了!”何晓曦松了口气,对她来说,这才算是真正的“掌握胜机”,毕竟崔煜还有大量的部队在外游荡,所以她迅速地把汤周的老家给拆得七七八八,尤其是月亮井。 没有了生命之树,崔煜一时无法回城,但他也有2个分矿,于是迅速开始补救措施,并杀到了何晓曦的大本营,期望能够“以老家换老家”,然而人族的箭塔密密麻麻,他偏偏没有造投石机,更没有奇美拉。一排熊顶着枪林弹雨冲在最前,虽然加了回血的技能,但还是转瞬就被射死了一头。 与此同时,人族的大部队也回来了。 何晓曦就算再不习惯打人族的正面战场,这时也占着主场优势打了个尽兴。她的大法现在5级,山丘4级,圣骑2级,山丘一个锤子扔出去先砸死了一头残血的熊,紧接着女巫自动减速,坦克则冲上去乱轰一气。 同时,民兵也纷纷出动,对于她来说,这是一场不成功则成仁的战斗。 坦克一辆辆被毁,对方的熊鹿也一头头倒下,在这个过程中,崔煜的恶魔猎手甚至升到了6级,但还没用出大招就被山丘锤死。同时,崔煜的部队一时之间无法得到补充——人口数不够,他就算新造了建筑,也无法迅速利用;何晓曦的狮鹫笼则源源不断地生产着新兵,这是一场持久战,此消彼长,她能感觉到手腕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但没关系,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她想起汤周的调侃,是的,“前女友的复仇”,这就是她准备给崔煜的困难副本,所以这是她的主场,怎么能输? 去死吧,崔煜!这是此时此刻支撑着她的信念。 她赢了。 在崔煜“gg”的瞬间,汤周已经欢呼着冲了上去,不等裁判宣布结果,便一把将何晓曦抱了起来。他只有右手能用力,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抱着她转了好几圈,直到何晓曦连声喊晕,才缓缓放下。 “去食堂,我快饿死了。”何晓曦大笑。 第50章 不是汤就是粥 散场时,时间已经过了13:00。 从机房出来时,汤周特意凑到二队几个人面前,神情极其诚恳地说:“崔队,其实我觉得我们也不应该内耗了。我们大可以不计前嫌,握手言和。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加入我们这边一起参加后边的院际赛。” “真……真的吗?”崔煜还没说话,岳文羽倒先开了口。 崔煜脸色微沉,但还是转过身去说:“既然一队的队长都这么说了,你们如果有想暂时过去的,可以去报名。反正一队现在人少,去了一样有上场机会,也能为后边的比赛积累些经验。大家都是航院的,也是为学院出一份力。如果得了冠军,我会问院方要些学分奖励,至少可以算体育或者选修课成绩嘛。”话说得仍然官方且漂亮。 “队长,那真是太好了。”岳文羽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会砸过来,这无异于天上掉了个馅饼。 随后他兴高采烈地喊了汤周一声“老大”,说:“以前都是我太不懂事。大家现在能在一起最好了,就当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啊。就当都没发生过。”汤周朗然大笑,跟他握了一下手,而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猛地一拍头,装出满脸抱歉,“哎呦,你看我这个记性。电游社团之前不是发了个通知嘛,说为了防范请外援,参加比赛的得是3月1日之前在战队登记的吧。可是你那时登记的不是二队么?可惜了可惜了,看来不行,真不好意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语罢,他不顾脸上还僵着笑的岳文羽,转身右手揽着何晓曦,左手搭着聂浩洋,说:“走,咱们庆功去喽。” “逗人家这一下很开心是不是?太猥琐了。”何晓曦忍着笑把他胳膊推开,“你搭着霍辰去,我打了两场,我累了。我手腕都酸死了。” 她是真的累,方才不觉得,这时连手机能拿不稳,跟陈静雯几人报喜的时候手直颤,还是聂浩洋帮她按的键。 汤周倒是听话,果然揽过了霍辰。他大笑说:“我刚才过去,你们不会以为我真跟他们言和吧?” “我……还真是……”霍辰不好意思地抓着头笑。 何晓曦推了霍辰一把:“你看,姐跟你说啥来着?你欠我一顿饭。” 聂浩洋则温和地泼了汤周一盆凉水:“那句话你要是真心说的,我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以后也不用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聂队,你看你这话说的,多让人丧气。你忘了人家怎么落井下石的了,我刚当上队长,那小子就想挖着晓曦一起跑?”汤周不服气。 “什么叫做挖着我一起跑?说得我跟人参似的。”何晓曦被气得直笑,“聂队说得不对嘛?哼,你当我们都跟岳文羽那么天真呢。” “晓曦,怎么连你也拆我的台。”汤周说,“你看看崔煜对你的态度,再看看今天岳文羽的‘职业道德’,我跟他们握手言和,多脏啊。” “这话说得对!”杨墨和黄堃这时却站在了汤周一边,尤其黄堃还笑着加了一句,“哈哈哈,我觉得你们好不容易赢了二队,要是在院际赛里最后连小组都没出现,那可就真是恶心死他们了。就这么办吧,怎么样?” 汤周不禁失笑:“三儿师兄,你这是在咒我们吧?你究竟站哪边儿的?” 聂浩洋则有些担忧地看着何晓曦:“晓曦,你差不多是连续打了三个小时,手现在好些了吗?如果以后一直这样,唉……其实如果方才岳文羽真的肯回来,你们后边的压力会减轻许多。你……回去之后好好放松放松,千万别留下隐患。” 何晓曦微笑:“我没事。我倒是宁可累点儿,只要开心就好。” 只要开心就好。 这是她当时留在战队的初衷,可现在她还开心吗? 大三的何晓曦看着霍辰和肖奕之,以及就坐在身边的汤周,怔然出神。电脑屏幕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但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忘记打游戏最初的心境了。 那时,她看得更多的是电脑屏幕,她更关注伊利丹,可一路走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看得更多的变成了汤周。再听到他的绯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起初揶揄他的心情。更多的是不高兴。 她希望他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 何晓曦有些难过地想,这次的院际赛就是个分水岭。这些天她还能再放纵一下自己,还能再这样对汤周吆三喝四,可院际赛之后,两人都退出战队了,她还有什么借口? 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记得那次院内赛后,吃饭时她的手甚至酸得举不起筷子。因此,汤周点的都是汤、粥这类用勺子就能吃的饭菜。虽然他只有一只手,但他还是主动帮她盛好——何晓曦十分确定,若不是顾及周边有别人,他甚至想一勺勺都直接喂到自己嘴里。 黄堃笑着损道:“就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你说你叫汤周也就罢了,吃饭也非得不是汤就是粥嘛?”这句话说完,何晓曦本以为汤周会怼回去,却没想到他面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51章 和好 那是他们在大二下学期,最温馨的时刻。 何晓曦记得,之后的院际赛,她带着战队一路挺进八强,但不小心在来例假的时候吃了冷饮导致肚子疼,所以四强赛打得乱七八糟。她几乎是趴在桌子上打完了整场比赛,输得当然是惨不忍睹。 比赛结束后,她几乎疼昏了过去。汤周那时已经拆了石膏,手能做一些简单不费力的动作。他陪她打完点滴,骑车带她回宿舍楼。 五月上旬的北京温暖和煦,两个人穿的都是单衣,汤周的单车穿行在校园中,阳光下拉出长长的斜影。从校医院出来到女生宿舍,道路两旁的合欢花刚刚绽放,粉色的花苞上有白色的丝茸,一朵朵扇子般团在树梢,那一路的景色很美。如果换了别的女生,一定会觉得十分浪漫,可她却觉得很累,就靠在了汤周背上——反正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 将近两年的相处,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被汤周洗了脑,不再对他说她不是女生而感到气愤,反而觉得这样不分男女也挺好。或者说,她是被自己洗了脑,她一直觉得汤周不可能喜欢她。而她也不可能跟他在男女感情方面有所发展,毕竟他是个人渣,当朋友很好,当男友太糟心。 在平日里这样的暧昧对她来说是很幸福的小时光,但那次不一样。 当时,她心里在乎的是这一年的辛苦训练就这样付诸东流,虽然所有人都跟她说没关系,但她还是矫情得想哭。而且她还在伤心生气,一想到那场球赛,她就难受。 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她知道汤周一定能感觉得到。 在女生宿舍楼下,汤周停下车来,在何晓曦要进宿舍时忽然拉住她的手,然后把她扯进了怀里,温然劝道:“好好哭吧。都是我不好,明年我保证不会犯一样的错误。” 何晓曦越被他劝就越觉得恼火,毕竟她向来是个记仇的人,于是她狠狠地拧了他胳膊一把,趁他呼痛松手时转身跑进大门:“今年期末你自己复习吧。我还是很生你的气,不想见你!” 她说不见就不见,很快期末考试之后就是暑假,汤周有时在qq上找她,她却很少回复。当然,空闲的时候他们仍然会一起打打魔兽,汤周的手已经好了,这对他来说也是复健训练,所以强度不可能一下子提上来。 暑假她没回家,和陈静雯一起在航天博物馆找了份讲解员的实习机会。这工作不算太忙,需要背的很多东西她在课上接触过。闲下来时,汤周也会问她要不要看他打零系列或者寂静岭,她却没了心情,说正在陪陈静雯玩新出的《仙剑奇侠传四》,剧情十分感人,她已经成为大boss玄霄和小紫英的脑残粉。 这个答案估计让汤周觉得很震惊,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信息,说:“晓曦,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你还真是个女生。” “去死。”她回得简单扼要。 7月下旬,汤周难得一连十天没理她,直到八月上旬的一个周日,早上8:30,他忽然给她打了电话:“晓曦,你在宿舍吗?” 她周六休息,当时正在睡懒觉,被他电话吵醒,不禁把起床气全都撒在了他身上:“这么早找我干嘛?” “下楼。我给你带早点了!” “???”她当时满脑子浆糊,从床位下来的时候一脚踩空,差点摔到地上。所以当她洗漱完毕,穿好衣服跑到楼下时,脚踝仍然很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八月的骄阳下,那男生穿着件白色的war3文化衫,宽平的肩膀上挎着个黑色的书包,清俊疏朗,看到她后笑得一脸灿烂。他大步迎上前来,微挑眉问:“你的脚怎么了?是不是当讲解员得穿高跟鞋,穿不习惯啊?” 何晓曦十分佩服他的脑洞大开:“不是。穿高跟鞋的话,我每天陪那么多人,早走残了。我这就是刚下床没注意,不小心崴的。” “哦,那就是听说我来了,激动的呗。”汤周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晓曦,你猜我去哪儿了?” “你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你不会自己看啊。”汤周低着身子,几乎把文化衫上的字扯到她眼前。 “上海wcg……你……你去看现场了!”看清楚后,何晓曦之前的困意一扫而空,顿时尖叫了起来,“你怎么不跟我说呀!” “哈哈,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你反正在北京实习,又去不了。”汤周得意洋洋,“我找之前那位禹哥去的,看了看他们战队的情况,觉得不太适合我,但托他的关系混到比赛现场当了几天服务人员。” “服务人员!”何晓曦顿时瞪大了双眼,“你都见到谁了?” “该见的想见的能见的都见啦。”汤周笑说,“而且呢,想到你没办法去,我就帮你要了个……”他刻意卖了个关子,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海报,“你看看,是谁的签名?你最喜欢谁?” “lyc的?” “哈,自己看。” 于是她接过那海报,看清后,又爆发出一声响彻行云的尖叫,随即捧着海报一通狂亲,完全像个脑残追星族。这波音浪攻击让汤周只觉耳膜刺痛,几乎被打出“致聋”效果。他蹙眉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头温柔地看着何晓曦笑说:“我这次够仗义不?” “够!” “是不是好队长?” “是!” “还生我的气吗?” “生!”何晓曦说出这个字后,失笑着连连摆手,“哈哈,逗你的。不生气啦。今天我休息,要不带你去博物馆看一圈,给你当回私人讲解员。” “谢谢啊,不用了。你还不一定比我知道得多呢。”汤周笑说,“你答应我以后不再跟我生气就算你有良心了。要是你的良心大大得好呢,那就中午请我吃顿饭。” 第52章 罅隙 怎么又走神了。 何晓曦右手撑在下巴底下,微阖双眸。汤周带回了一个她偶像的签名,他们终于握手言和。她有时候觉得,以后就算自己有男友,那个人送的礼物也不会比汤周送的更贴心。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同样了解他的喜好,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比那些女人都懂他,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这个世上,也没有哪个女人比她对他更贴心。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正是汤周过生日,何晓曦用实习的工资买了个最新款的游戏手柄送他当回礼。那个手柄被汤周珍之重之地收在怀里,没口地道谢。他说:“以后我给你打游戏,全都用这个手柄,保证打得更流畅,全程无伤轻松easy。” 所以何晓曦“以牙还牙”,说:“那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惹我生气。” 很显然,这个要求和她之前的承诺互相矛盾,但汤周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然而,两个人虽然都做了让步,看起来也“和好”如初,但发展到这个地步,难免有了罅隙,表面上何晓曦可以为了海报忍耐,但内心的隔阂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弥补。更何况,并不止这一件事。 所有的情绪都是一点点累积而成的。 自从寒假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何晓曦一直身心俱疲,尤其这些天,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打不起精神。或许是因为她终于对无休止的游戏有了厌烦,也或许是因为想到这学期末就要从战队离开难免依依不舍。 她难得有这样细腻的女孩心思。她想着真是讽刺,她的“男人婆”特色被汤周嘲笑了三年,没想到竟然真的“脱胎换骨”,她越来越像个正常女生了。 汤周看着她的疲惫神态,低声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然你早点儿回宿舍休息吧。” “我不要。”何晓曦深吸口气,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我怎么听说你最近老往市区跑,来回折腾不累吗?” 她想,自己这其实是明知故问,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犯过傻了。 “呃……”汤周显然也没想到她会问得这样直白,他的神态有点儿难堪,“大熊他上周不是生日会吗,约我们去朝阳游泳馆来着。然后么……就碰到个人……”大熊是他室友曾亮的外号,那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男生,家住朝阳,紧挨使馆区一代。他很喜欢热闹,每年过生日都会开party,何晓曦还记得,去年他的生日会开在三里屯的一个酒吧。汤周本来想去,但因为手受了伤不能饮酒,只得告假在校。 否则,那时多半也会从酒吧勾搭回来一个美女吧。 所以此时此刻,何晓曦当然明白汤周说的这个人是什么人。对他这种行径,她虽然觉得无奈,但毕竟不好管,更何况这总比打篮球的危险系数低一点。何晓曦自我安慰了一句,翻了个白眼不去看他:“那你以后别抢我碗里的肉吃了,我怕被你染上莫名其妙的病毒。” 霍辰在旁咳了一声,肖奕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汤周则讪然笑道:“知道,知道,我有数,你放心。” 何晓曦自然知道他有数,毕竟与去年相比,此刻的战队诚可谓“人才济济”。但这就像是回光返照——她总有这样的感觉。 大三上半学期的战队招新,他们三人不好在海报上吹嘘,只得老老实实回归了本来路线。倒是二队的招新海报做得格外花哨,还写上了“院电游社团社长崔煜”的字样。 这简直就是官方组织的盖章认定,直接把一队的“新生杯第四名”霍辰秒杀成渣。 招新时,二队的摊子专门设在了一队旁,导致正儿八经的航院战队门可罗雀,虽然汤周问篮球队借了个喇叭,一直在说“二队去年连院际赛都没进”,把嗓子都快喊哑了,但大一新生们哪里知道什么是“院际赛”“院内赛”,于是最终只来了肖奕之一人。这个小男生是汤周的本校学弟,听说在高中时就跟着汤周一起打游戏,是被他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 肖奕之的不死族打得很有当年岳文羽的风范,但招新时与何晓曦对战,却输得很惨。看着小男生一脸的目瞪口呆,汤周十分骄傲地说:“快喊‘曦姐’,这是咱们队前辈。” “前辈个屁。”何晓曦笑骂。虽然她跟汤周一届,但生日上她是9月份,汤周是次年的8月份,相隔约一年,从这个角度而言她的确是“前辈”,只是平日里少有人提,她也从不在意。 肖奕之进队后,大名鼎鼎的航院战队终于又凑齐了一桌麻将。汤周高兴地在校论坛的电邮版块发贴刷屏刷了3天,结果被人举报,id被封了一个月。 “肯定是崔煜那个孙子举报我,你信不信?”汤周发现自己登录权限被禁后,第一时间给何晓曦打了电话。 何晓曦难得为崔煜说句好话:“他才没那么无聊。说实话……是我觉得你这样儿太有损我们战队的形象,我投诉了一次。当然,很可能不止我一个人投诉。比如聂队、杨师兄他们……” “所以你不但承认自己无聊,还想说聂队和杨师兄无聊?” “……88。”何晓曦挂了电话,心想汤周真是脑回路清奇。 接下来,肖奕之经过战队其他三人悉(lun)心(liu)调(nve)教(dai),新生杯重新夺回了全校第一。这让汤周无限感慨:“咱们战队真是人才济济。小肖,你记住了哦,如果这回二队来找你加入他们的话……” “我就啐他们一脸。” “很好!”这个答案让大家倍感欣慰。 此刻聂浩洋这三位战队老前辈已经到了市区的本部,所以平时与战队的联系越来越疏离。汤周与何晓曦这时才真正感到战队完全交到他们手里,如果在大三的这次院际赛他们仍然没有得到理想的名次,那么明年只剩霍辰和肖奕之两人的战队,更将陷入颓势。 所以,两人肩膀上的担子更沉了几分。 第53章 我感冒了 上半学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去,寒假期间何晓曦报了个老家的驾校,每天早出晚归,连网上的魔兽争霸新春联赛都没顾上。 期间,她参加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看到许多老同学都“拖家带口”,聊着各自的生活或发展,她不知怎地,忽然很失落。 她的大学生活似乎除了学习就是游戏,虽然也有实习、有校园活动,但比起其他人来说,就是一片灰暗。这片灰暗之中,汤周仿佛是她能想起的唯一色彩,可这色彩并不属于她,只像个流星划过她的天空,不知会落到哪里。 当然,同学聚会也让她知道了许多老朋友如今的去向。其中一些人她很久没联系,这时才知道原来同在北京读大学,这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那样孤单。 是的,孤单。何晓曦第一次在聚会结束后感到这样清冷和寂寞。她下意识地想给汤周打电话,这才想起寒假结束前,他送她到火车站时,她曾跟他说:“我这个寒假会很忙,尽量用短信联系吧。你打我手机我也不一定会接。” 汤周当时脸上闪现了一丝失落,但很快就点头答应。所以自然而然地,他们俩的联系并没有像大二时那么频繁。 看着上次通话还是十天前,何晓曦呼出一口白气,还是把手机放下。 就这样一直到除夕,何晓曦挂念着去年孤零零一个人的汤周。她想,不知道他今年年夜饭吃什么。按照何家的规矩,这一年的除夕轮到在她大伯家过,她自然没办法陪汤周玩游戏,所以下午包饺子时,她包得心不在焉不在状态,连她堂姐都瞧出她有问题。 “你这是闹相思病还是感冒了?” 何晓曦很感谢堂姐的提醒,这给她开拓了一个新思路。她揉了揉鼻子,说:“好像是有点不通气。昨天练科目二,可能冻着了。” “要不要吃点儿感冒药?”听她病了,身边的亲戚都很热心。 何晓曦却表现得很“懂事”:“哎呀没事。吃了感冒冲剂容易犯困,我还要守岁呢。” 结果何爸爸果断下了死命:“那怎么行。好好养病最要紧。一会儿先给你把饺子煮了,你带回家吃,晚上早点儿睡,不许熬夜。” “好吧。”她表现得很失落,但其实很开心。 何晓曦想,她可以借机给汤周打电话了,这该是一个惊喜,也许他会很感动。这会是新学期新赛季不错的开始。 她18:30回到家,打开电视机,自己下了饺子,看各种电视台介绍各地的春节民俗,好不容易熬到20:00春晚开始,她急切地给汤周打了电话。 没有人接。 也许正好手机不在身边。她想。 20:10,这是去年汤周给她打电话的时间,何晓曦掐准了点儿打过去,响了三声,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你找他有事吗?他去上卫生间了,一会儿过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像舞曲。 何晓曦觉得心被揪了一下,她第一反应是想挂断电话,但她不能——她只是拜个年而已,没什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 只是,汤周说过他妈妈已经去世,而这个女的声音很年轻,自然不可能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何晓曦想,至少这个春节他不是一个人过,所以她尽量显得跟他不熟,说:“哦。我是他同学,没什么事,就是祝他春节好。你把话带到就行,我挂了。” 然后她关掉电视,回到自己屋里看着打开的电脑屏幕出神。原来一个人过春节是这种感觉,她想,屋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隔壁的电视声音。窗外偶尔会传来鞭炮声,天地间都很喧嚣,只有她像是被所有人都抛弃了一样。 她很难过,也很后悔,她不该撇下一家人回来,她应该留下打麻将的。但她也没办法再回去了,那就早点儿睡吧。 至于守夜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20:40,何晓曦的手机忽然响起。她接起,听到汤周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一长串:“晓曦,你也春节好啊。多谢你给我打电话。你前些日子太忙,又不让我给你打电话,我就没来得及跟你说。今年我爸他们公司奖励他带家属三亚行。所以我没在家里,没办法陪你玩游戏了。对不起啊。刚才那个女生,就是我在这儿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吃饭呢,什么都没有,你别多想。” “哦。你跟她有没有什么,也不用跟我解释啊。”她说出这句话后,听到他那边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似乎有人靠得很近跟他开玩笑,说,“看不出来,小女朋友管你管这么严。” 汤周回了一句:“别乱说!”这句话他说的时候似是捂着耳机,所以何晓曦听着觉得有些沉闷。随后,她听到了他清晰的声音:“你说话鼻音怎么这么重?感冒了吗?” “嗯。对……我感冒了。”何晓曦吸了吸鼻子,“我昨天练科目二,车少人多,一直等着,可能着凉了。我有点儿累了,要去睡觉休息了。” “你注意身体啊。吃药、喝水。什么时候考科目二啊?” “初八下午。” “依你的反应能力和操作,肯定没问题的,这些日子一定把身体养好。”汤周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来得及在寒假都考完吗?” “来得及。我们这边人少,好约。我买好回去的票了,二月二十五日。” “还是早上9:30那趟,北京站?” “对。” “好。我也去订票了,到时候接你。我这边有事先挂了,祝你早些康复。别再冻着了!” 听到他说来接她的时候,何晓曦终于感到一丝欣慰。但随即她就觉得自己有点悲哀,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纠结于汤周对她的这些“小恩小惠”了?她居然会因为接他电话的是个女生而难过,可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她想,也许是相处久了,自然就有了感情;也可能是她终于成长了。所以她得尽快找个合适的人,赶在还年轻的时候,跟其他女孩子一样谈场正常的恋爱,不能整天守着电脑了。 第54章 各种活动 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后,课程压力不再像大一大二时那么重,何晓曦的英语六级和计算机二级在大二时都过了,所以训练之余,她终于有了许多课余时间,可以投入到学校的各种活动中去。 只是不管什么活动,似乎都逃不开汤周的身影。 3月5日学雷锋,校学生会组织自愿献血,何晓曦一早就去献血车排队,结果刚等了5分钟,就看见汤周左手提着个手拎袋从车里走了出来,右手还压在左臂弯处,显然刚刚抽完血。 “你也来啦?”汤周笑呵呵地打量她,“你这小身板够献血资格吗?” “所以我等着排队抽血化验嘛。”何晓曦认真作答,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揶揄,而且予以反击,“居然也让你献啊,不怕血里有毒吗?” “我又不像你整天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都快血脂超标了吧!”汤周笑说,“谁要是输了我的血,保他立刻满血复活!” “……满血复活,哈哈,你是牛头人酋长吗?”何晓曦职业病发作,一听“满血复活”就联系到了魔兽的英雄技能表,不禁笑了起来,又问,“你献了多少,疼不疼呀?” “400cc。这算什么疼,跟之前骨裂比差远了。怎么,你害怕嘛?打算献多少?” 汤周的语气让何晓曦觉得不爽。正巧这时护士也递来了表,于是她大大方方地在400cc处划了个对勾,却被那护士无情拒绝:“你第几次献?” “第一次啊。” “第一次只能献200cc哦。”口罩后边的护士眉眼弯弯,“小姑娘还是悠着点儿。” 汤周则拿了个画着红十字的红色小本在何晓曦面前晃了晃:“小姑娘,不要逞强非跟我学。我这都第三次了。前两次也都是200cc。” 何晓曦觉得自己被气得肝疼,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3月12日植树节,校植树协会组织学生们自愿报名,去博物馆后一大片荒地种树,何晓曦也报名参加。总共有五六十人前去,每4个人一组,偏巧她在的这一组除了她以外,其他三个人都是男生,这三个男生她还都认识。 霍辰、肖奕之还有汤周。 看着面前三个人,何晓曦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这哪里是参加植树协会的活动,分明是航院一队集体春游。 果不其然,集合之后汤周就发了话:“你不是说要植树嘛?我就跟植树协会的会长报了名,说咱们战队全员支持他们的活动。总窝在机房也不是事,大家出来锻炼锻炼,挺好的。来,为你们曦姐的英明决定鼓个掌!” “滚蛋。”何晓曦听着稀稀落落的鼓掌声,看着周边人送过来的注目礼,只觉心累得无以复加。如果地上有缝,她一定会钻进去……不对,她应该拿铁锨挖个坑把汤周扔进去埋起来。 随后,3月14日晚,院学生会组织了一次交谊舞会。何晓曦特意和陈静雯在寝室里对着网上的视频教程学了三个晚上的慢三,到了舞会现场,见领舞的赫然是汤周。跟他搭档的则是个大二的小姑娘——虽说是小姑娘,但美丽妖娆并不逊于段媛。相比较而言,她这个大三学姐更像发育不完全的黄毛丫头。 他们两个在综合厅的正中央翩然起舞,汤周穿着件熨帖的燕尾服,那衣服似是量身定做一样,显得他身形挺拔,气质温润,简直就是从电影里走出的贵公子。何晓曦想,这绝对是院学生会借来的,人长得帅就是好,占学校便宜占得理直气壮。作为领舞,他们这对自然先跳,主要是给众人做好示范,所以两个人跳得相对专业,进退有节,张驰有度,这让何晓曦很无语——汤周果然说得没错,把妹的技能点他都点上了。 一曲“thereisnonight”跳罢,主持人号召大家一起跳得尽兴,于是“群魔乱舞”时间来临。何晓曦手足无措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进了舞池,可没有一个男生来主动邀请她。舞池正中央,汤周换了舞伴跳得正高兴,对方是个长发飘飘的姑娘,看上去很眼熟,这更显得她可怜兮兮的。正在这时,终于有人主动到她身前,还喊了她一声“曦姐”。 竟然是霍辰。 霍辰有些难为情:“曦姐,老大说如果没人约你,就让我先陪你跳会儿。免得你太没面子。” “……”何晓曦想骂人。 偏偏霍辰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就陪你跳两曲啊。过一会儿肖奕之就来。我……我也有想约的人。” “……行吧。”何晓曦随着霍辰走入舞池,没跳两步,就被跺了一脚。 霍辰180斤的体重,此刻像是兽族英雄牛头人酋长。一脚下来,何晓曦深深感到了“战争践踏”的威力:75点伤害,5秒眩晕。霍辰忙把她扶到一旁,满脸歉意:“曦姐,你没事吧?” “还行……”何晓曦想,得亏她穿了个小皮靴,把脚面护得严严实实,但为了霍辰的终身幸福,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几句,“姐劝你一句,你一会儿跟别人跳的时候,宁可让人家踩你,你可千万千万千万看准了。” “您就是我亲姐。” 何晓曦坐在休息区揉了好一会儿,肖奕之才急急忙忙地跑来:“下午去市区买东西,回来遇上前边追尾堵车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舞会进行了四十分钟,何晓曦见汤周已经换了六个舞伴。霍辰也换了两个,但是他不像汤周那样从容,刚才的事情显然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跳舞的时候他很少看着对方,一直死死盯着地面。 此刻何晓曦脚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看着面前的小男生,她微笑着说:“我被你辰哥踩瘸了。你要是有想约的人就直接去约,不用顾我。” “那我坐会儿吧。”肖奕之呼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太会。还是老大厉害。哈哈,我记得老大他高三下学期开学正好是情人节,他收了好几板巧克力,还分给我吃,唉,羡慕不来。” “是嘛。”难得听汤周高中旧事,何晓曦来了几分兴趣,“你们学校早恋风气盛行嘛。你就没谈个小女友?” “没有……大家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主。”肖奕之打了个哈哈,“我们学校校长管得比较松,只要不影响学习、不是特别过分就行。” “这挺好的。”何晓曦继续打探,“汤周那时没谈个小女朋友吗?” “啊?没听说过。”肖奕之挠了挠头,“老大好像一直都没有特别喜欢的女生,你看他现在也没有特别喜欢谁啊,不然早有女朋友了。我总觉得他像是心理有障碍似的。” “哈哈,你说他有病呗。” “曦姐,这话可是你说的,别害我哦。”肖奕之忙道。 第55章 你约我啊 这时,又一曲结束,何晓曦看到汤周跟舞伴说了几句话,然后一个人往休息区走来。 “难得,你也跳累了?” 汤周却整了整衣服,笑着对她伸出了手:“谁累了?你跳了半首就下来,好意思说我。来,我带你跳啊!” “我不是被霍辰踩伤了嘛。”何晓曦被他强行拽了起来,连声抱怨,“还不都是你喊他过来的!” 汤周则半抱着她往舞池中间走去,解释说:“我不喊他过去就没人搭理你了,你参加个活动从头坐到尾,尴尬不尴尬?也不看看自己,参加舞会都不化妆,谁理你。” “你走慢点儿。”何晓曦低下了头,她其实化了妆,但在舞池这种昏暗的灯光下,她的淡妆完全显不出来。这一点,陈静雯一来到这里就说了。何晓曦也对着小镜子仔细看过,明白自己的确失策。她的肤色本来就不算白,粉底打得太薄,自然衬不出妆容。眼妆部分,她只会画最简单的眼线,扫点儿眼影,但她眼睛本来就小,别人有的贴双眼皮贴,有的戴假睫毛,自然显得她就是没化的那个。 至于眉毛……她连眉笔都没有,总不能拿眼笔乱画。更何况描眉这么细致的技术活,她可不敢自己乱动。左思右想,似乎还是天然些就好,虽然淡一点儿,终归不古怪。 此外,她也没有像样的舞裙,挑来选去,最后穿的是件普通的连衣裙“滥竽充数”。那裙子是黑红相间的英伦格,里边是黑色的打底衫和打底裤,这身最寻常不过的女大学生打扮,对她这个常年穿得像个男孩子的人来说,已经很稀罕。 至于身材,她也很普通。更何况身高在这儿摆着,分给哪一部分都嫌短。 她最大的挑战是脚上那双高跟皮靴,这让她站在汤周面前时,终于能用鼻尖对着他的肩膀。但她不常穿这种鞋,再加上刚被霍辰踩了一脚,被汤周扯着没走两步就崴了一下。 “……小心!”汤周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然后凑在她耳边问道:“没事吧?你别刚一进舞池就又回去了,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去死!那你扶好了我嘛。否则要你何用?”何晓曦咬牙坚持,同时她觉得,能这样“义正辞严”给汤周下命令的,整场舞会估计也只有她才这么奇葩。 汤周自然满口答应。跳舞时,男方的右手本应只是虚扶着女方后背,但这时他的右手却紧紧揽着她的腰,这让何晓曦省了许多力气,同时,也使得她轻松跟上了他的节奏。 何晓曦很庆幸,事先她认真练过,所以没出现踩到汤周的意外。 两人难得挨得这样近,灯光变幻中,何晓曦看着汤周一直微笑着看自己,只觉心神荡漾,脸红心跳。在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有了错觉,一种她就是整个舞会主角的错觉。或许每个跟汤周一起跳过舞的女生都会有这样的错觉,何晓曦想。她吃过亏,很多次,所以她得学乖一点,不能被这样的假象迷惑。毕竟刚刚过去的除夕,她是在泪水中守了夜,大年初一早上还顶着一双肿得桃子一样的眼睛,而且谁都怪不得。 可这样暧昧的气氛,她还是有些小小的期盼。 何晓曦深吸口气,攀着汤周的肩膀,说:“我听他们说,今天是白色情人节。你知道嘛?” “是啊。院学生会就喜欢找这种噱头做活动。”汤周低声问,“情人节呀,你今天有安排?” 何晓曦反问:“你今天没安排?” 汤周说:“当然没有,你约我啊?” 何晓曦半开玩笑:“不约。除夕想约你,现在没心情了。” 她觉得汤周扶她扶得用力了些。他温然低语:“还生气呐?我跟你赔罪。一会儿等舞会结束了,咱们出去刷夜呗。” 她嗤笑转头,装作不屑一顾:“我不稀罕。” 一曲终了时,她推开汤周,自顾自往座位方向走去:“不耽误你约其他女生了。” 汤周这时却跟了上来:“我也累了,下去歇会儿。”他随在她身后,一路到了休息区,摘了领结,靠在肖奕之身边的椅背上笑问:“脚崴得疼吗?幸好你没跟外交官在一起,不然你们以后结婚了,你怕不是要丢人丢到国际上去?” “我揍你哦!”何晓曦随口骂了一句。汤周不提,她几乎忘记还有萧潇这个人。现在回想那个男生确实很好,也很成熟,春节时还给她发信息主动拜年,她妈妈去跟刘阿姨聚会时,萧潇在旁也全程有礼有节,而且一直在说她的好话。 这让何妈妈很郁闷,回家之后把她骂了一顿。 不过听说萧潇在学校已经找了女友,双方感情发展很稳定。 想着被自己错过的那个人,何晓曦心中唏嘘。游戏害人啊,否则自己这时候也会跟陈静雯她们一样,平时上课,看书,闲暇时跟男友约会,日子过得很惬意。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到手机震动,来电显示“关宏强”。她连忙起身,综合厅太吵,她匆匆出来接起电话:“喂,怎么今天忽然想起给我打电话?” 第56章 老同学 关宏强是何晓曦的初中同桌,也是她那时的好朋友,可惜高中时他跟着父母出了国,后来就失去了联系。寒假时同学聚会,关宏强难得也在,她才知道他后来拿了绿卡,又以华裔的身份回来参加高考。沾了政策的光,当年门门功课都需要她补习的他居然考到了r大,在读工商管理。同在北京,于是就加了手机号,却没想到一个多月过去,他真的联系了她。数年未见,如今的关宏强早已不是初中时瘦弱的“小豆苗”,也许是美帝国营养太好,也许是国外教育更加注重文体结合,所以他健壮匀称,阳光开朗。 关宏强笑说:“hello.晓曦,你猜我在哪儿?” “不会在我们学校吧。”何晓曦有点儿惊讶,其实不难猜,他在别的地方也不可能给她打这个电话。 “bingo!猜对啦!你在哪儿呢?我来找你玩啊。” “啊?你真的在我们学校啊。”何晓曦又惊又喜,“我在我们学校综合楼,一进东门,你沿着正前方主干线往前一直走就能看到。我到楼外接你啊!” “好。我……应该就在附近,我看一下路啊……一会儿见。”关宏强挂上电话,何晓曦则直接出了楼门。 晚风微凉,她刚才走得急,没拿大衣,这时站在楼门口被风吹着,觉得有点儿冷。但听关宏强的语气,他应该很快就会到,何晓曦想,忍忍无妨。 她等了约有三分钟,四周天色已很昏暗,路灯不足,她实在看不清楚过往路人的面孔。幸好她站在综合楼的灯光下,还算显眼。 所以关宏强先看到了她,然后对她高举着手打了个招呼,随即跑上阶梯,不由分说给了一个热情的拥抱——寒假同学聚会时,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想来是在国外养成的习惯。 老友相见,何晓曦也很高兴。她礼节性地拍了拍他肩膀,说:“欢迎欢迎。对了,你今天怎么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呗。哈哈,开个玩笑,你们隔壁的k大有我一个朋友,我去看他的。晚上吃完饭之后他被导师喊走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过来找你。你怎么在综合楼……”他看了看旁边的海报,“你们院的舞会?” “是啊。”何晓曦说,“你要去看看吗?” “好啊!我说你怎么穿的这么漂亮,还化了妆。”关宏强打趣道,“一定有喜欢的男生吧。业余生活很丰富嘛!” “才没有!”何晓曦拉着他回身,“其实平时我不是窝在机房就是在寝室,大学生活都荒废了。” “还是那么喜欢玩游戏呀。现在不看《大众软件》了吧。” “……一会儿见到我同学,别揭我老底。”关宏强的话一下子把何晓曦拉回了他们的初中时代。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综合厅,此刻许多人都跳累了,所以场中显得很空。汤周在跟个她不知姓名的女孩子跳舞,休息区中肖奕之抱着她的大衣,旁边的座位上还放着她的包。 见她入座,肖奕之忙把包收起,说:“曦姐你刚去哪儿了?老大拿着你衣服出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找我?找我干嘛?” “他说你出去接电话这么久,怕你又冻感冒。”肖奕之这时也注意到了跟在何晓曦身边的关宏强,忙笑道:“这位是……” “嗯,跟你介绍一下,他是我初中同学,现在是r大的高材生,关宏强。” “厉害厉害。”肖奕之忙道,“关师兄好,我是曦姐的队友,肖奕之。” “你好!”关宏强与他握手,随后问道,“队友,你们什么队呀?” “魔兽争霸的游戏战队。”何晓曦略带羞赧,“是不是挺不务正业的?” “怎么会,e-sports在美国很火的!”关宏强说,“瞧不出来嘛,晓曦你现在这么厉害。” “哈,厉害什么,就是校内的小打小闹。” 肖奕之则趁机拍马屁:“曦姐确实挺厉害的。我们战队排名第二。” “你们战队总共几个人啊?” “4个。” “……嗯嗯,”关宏强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晓曦一眼,点了点头,“是挺厉害。” 他是旧友,这句话是褒是贬,何晓曦当然有数。所以她觉得还是得为战队正名,便说:“我们人这么少,是被奸人谋害,否则肯定是学校第一战队。而且要看质量啊,比如你面前的肖同学,新生杯冠军。再比如我们队长,跟我一届,也是新生杯冠军,现在实力稳稳的全校第一,还有职业队想找他去训练营呢。” 肖奕之觉得有些听不下去,毕竟“实力稳稳的全校第一”这种话,怕是汤周自己也不敢公开说。没想到平时对队长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曦姐,其实心里还是挺崇拜他的。 说话间,舞会又结束一曲。何晓曦注意到汤周带着霍辰往休息区过来,却不料趁着音乐暂停,关宏强把书包放下,拉着她往舞池走去:“是跳慢华尔兹是吧?来都来了,那咱们跳一曲!不然你穿这么漂亮不都白搭了。” “好,我不太会跳,你小心点儿。”何晓曦感到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晚上两个帅哥陪她跳舞,这种经历以后说出去未必会有人信,只恨黄堃不在,没人用相机记录下这珍贵的时刻。 他们跳的是蓝色多瑙河,初中音乐课的必学曲目。关宏强不像汤周那么迁就她,何晓曦则跳得有些胆战心惊,毕竟方才踩着高跟鞋在阶梯上站了那么久,她觉得脚底实在有些吃不消,生怕露怯。 前进、后退、旋转、停顿,她仔细回想与陈静雯在寝室练习的口诀和步骤,同时还要兼顾节拍,只觉紧张得直冒冷汗。所幸她不笨,全曲跳完,虽然觉得脚都快累变形了,但完成得很完美。 趁着音乐没再开始,她忙拖着关宏强下来,说:“我还有两个队友介绍给你认识。他们也都在。” 回到休息区,显然肖奕之已经跟汤周和霍辰介绍了情况,汤周率先主动表示友好:“关同学你好。我就是他们队长,汤周。这位是我们战队中坚力量,霍辰。” 趁着几人寒暄的功夫,何晓曦连忙坐下,轻舒了口气。她听汤周问关宏强说:“这么晚了不好回市区,你晚上住哪儿?要不然我们问问,看看男生宿舍有没有床位。” 关宏强则说:“不用。我一会儿回k大的同学那儿,他已经给我找好床位了。明天我们约好去泡温泉。晓曦,你要不要一起啊?温都水世界,可以玩一天呢。” “啊?!”何晓曦愕然抬头,“我……”她想说不太方便,但周围围着的都是男生,她虽跟他们称兄道弟,终归还是得有底线,于是她顿了顿,看向汤周,“明天有训练是吧。” 汤周这时却显得十分体贴:“你的技术,不训练打二队那帮人也没问题。” “……”何晓曦语塞,悄悄伸出手去,狠狠地拧了汤周胳膊一下。汤周疼得打了个激灵,立刻心领神会,改口说:“不过比赛临近,还是得及时调整状态。关同学,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办法放人。” 何晓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去年因为生理期导致四强赛发挥失常,这件事汤周记得果然很清楚。 关宏强笑叹口气:“好吧。那下次约你。” 汤周则说:“既然如此,今晚的训练就算了。大家再稍微等会儿我。散场前我去带个头儿,结束后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你们也好叙旧。” 何晓曦想拒绝,毕竟“叙旧”这件事拉上一群不相干的人实在感觉太奇怪,但汤周盛情难却,关宏强已经先应了下来。 第57章 叙旧 最终参加叙旧聚会的只有何晓曦、关宏强、汤周、肖奕之四人,霍辰约好了跟父母视频聊天,舞会散场后便走了。 去西门地锅店的路上,何晓曦穿着高跟鞋不好骑车,她仍然习惯性地坐在汤周的后座上。 另一对则比较诡异——关宏强没有自行车,为了赶时间,只好跟肖奕之共用一辆。看着肖奕之弱不禁风的身子板,关宏强不禁叹了口气:“我第一次骑车带男生。” 肖奕之的回复很轻柔:“关师兄,其实我不一定比曦姐沉。” 汤周大笑。 何晓曦则斥道:“这很值得你自豪吗?” 到了地锅店,何晓曦注意到汤周要了三瓶啤酒,一瓶果粒多,说:“咱们只喝酒助助兴,随意就好。” “喝酒助兴”,何晓曦起初天真地以为汤周这是在客套,随后就发现,他这是找了个套她黑历史的完美借口。 每人一瓶啤酒,对汤周或关宏强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边喝边聊,两人的话匣子也慢慢打开。汤周从游戏开始,说到他和何晓曦如何认识,步步深入,终于引导关宏强开始揭露何晓曦的老底:“唉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她就是一心扑在游戏里。我初中是她同桌,整天缠着我给她找《大众软件》。我们地方小,报摊都没卖这个的,但我求她给我讲题啊,考试作弊还得靠她呢,没办法,只能求我哈尔滨的表哥帮我搞。幸好他定,他看一本,给我寄一本。” 汤周朗然笑说:“魔兽1不需要什么攻略啊,晓曦,你看《大众软件》都想看什么?” 何晓曦无语:“关你何事?” “我知道啊。”结果关宏强又把她出卖了,没有一点儿犹豫,“仙剑、轩辕剑。跟李逍遥的脑残粉似的。就98仙剑那画质,她居然觉得李逍遥那猪腰子脸帅……” “你还鞋拔子脸呢!”何晓曦忍无可忍,骂了一句,“关宏强,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记仇,不就因为我说李逍遥比你帅么?” “……那赛特和李逍遥谁帅?陈靖仇呢?”关宏强问。 “当然宇文太师帅啊。”何晓曦笑了起来,仙剑一、轩辕剑三、轩三外传她已经很久没玩过了,在初高中的寒暑假,她玩了无数遍,对剧情、秘籍甚至bug都烂熟于心,现在回想,仍然觉得其中的故事让人荡气回肠,水墨画风的画面让人赏心悦目。只是这些rpg游戏太浪费时间,大二的暑假,她陪陈静雯打仙四时,就全程用了修改器,只为了看剧情,已经没有精力去一点点走迷宫打怪升级了。 汤周则显然听得一头雾水,李逍遥他还勉强知道是谁,但宇文太师、陈靖仇、赛特这些就离他太过遥远。初中那会儿他玩街机比较多,比如拳皇、魂斗罗等等,或者就是三国英雄传、红警、帝国时代、生化危机、古墓丽影,他更偏向于游戏是否刺激、操作是否有挑战性等等。 关宏强又说:“对了晓曦,我还记得你胆子小,打仙剑将军冢和血池的时候绕迷宫走不出来,还求我跑你家帮你打。后来到了苗疆,回到十年前打水魔兽,被它在后边追着,吓得都快哭了,也是我帮你打过去的。怎么现在胆子变大了吗?魔兽里边的天灾兵团没吓死你啊!” “吃菜吃菜。”何晓曦忙给他加了块排骨,“这说明我成长了。” 汤周听到此处,微笑问:“你还帮她打过什么?” 关宏强说:“那时ps2刚刚风靡,有时候放了假,她到我家,我给她打生化危机。那时她太怂了,又想看又不敢看,连音效都不允许我放。” “是嘛……”汤周看了她一眼。何晓曦觉得一定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她觉得汤周笑得很僵,“看起来晓曦确实比以前有所进步。” 关宏强说:“我俩都不怎么认地图,解密也经常卡关,也是多亏了杂志上的攻略,才能最后通关。可惜杂志后来被老师给没收了。” “往事不堪回首。我那次被李老师罚站罚了一下午。” “但你没供出来是我给你的啊。看在这么仗义的份上,我敬你!”关宏强满上一杯啤酒,仰头而尽。 肖奕之觉得自己坐在一边插不上话很尴尬,听他们说到被老师查没杂志,终于觉得有了共同语言:“老大,你高三的时候带着我们一起去网吧打帝国和红警,还被钟主任和贺今朝查到过呢。” “咳咳咳……”汤周觉得肖奕之一定是喝醉了,“就那么一次,又不是好事,你记这么清楚干嘛。” 关宏强笑说:“所幸我高中就出国了,否则说不定也会拉着晓曦逃课去网吧。哦不对……应该是晓曦拉着我去。” “我高中学习很刻苦。不然考不到这儿来。不像你……钻政策空子。”何晓曦不快。 关宏强则揉了揉她的脑袋:“所以你得感谢我,幸好我不在,没人陪你玩游戏,不过现在我回来啦。” 何晓曦轻哼一声:“但现在陪我打游戏的人很多呀。” “魔兽嘛,我反正玩得一般。但我可以陪你打别的呗。”关宏强说,“当时生化危机1没通关我就走了,你不还拉着我哭了半天吗?” “我才没有那么幼稚。”何晓曦只觉被关宏强说得越来越心虚。初中时的事情她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生化危机1的游戏情节她也并不是不知道,后来找汤周打,更不是因为想重温旧梦,只是因为那次在机房她看到ftp上有这款游戏的重制版,一时兴起下载下来,但打了一会儿就被丧尸啃了好几口,被吓得完全乱了阵脚,汤周实在看不过去接了手,才有了这时候他们的相处方式。 但这要怎么解释,更何况她为什么要解释? 汤周没有再接话。关宏强因为要赶回k大,所以也并未耽搁太长时间。临别时,他又抱了何晓曦一下,笑说:“等你大四到了市区,咱们就能经常见面啦。常联系。” 回程时,仍然是汤周骑车带何晓曦。他骑得有些慢,很快被肖奕之甩下一段路。肖奕之回头等两人,汤周说:“我有点儿累。小肖,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们。” 难得听他说累,何晓曦觉得他这是在公然赶她下车,便说:“那你停车,我下来。我穿着高跟鞋不好跳车。” 汤周却仍骑着:“把你带回去的力气还有。晓曦,今天你本来想跟他一起过节?” “他?你说关宏强么?没有啊。你不是听到了吗?他碰巧来的。而且人家就是我的老朋友……”何晓曦觉得气氛沉闷,不知为什么要跟汤周解释这么多,“你不高兴了?” 汤周晃了一下把:“我……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是啊,他有什么不高兴的,何晓曦沉默了。感觉自己晚上没喝酒怎么也醉了,居然能问出这样不合逻辑的话。 路灯昏黄,三月初的夜晚月色正好。天空星光闪烁,何晓曦仰头看着天空,想这本该是美好的一晚。闻着汤周身上的淡淡酒气,她终于下了决心,低声说:“关宏强初中和我坐同桌,你就知道他那时才多高了。我们俩就像两个小学生似的,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偷看游戏杂志,所以革命友谊深厚,但也仅此而已。我……我喜欢个高的男生,比较有安全感呀。” 汤周说:“我看他现在挺高的。” “……”何晓曦觉得自己的一番努力真是白费,顿时泄了气,“这倒也是。我是该考虑考虑。” 汤周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第58章 什么刷夜 接下来的日子,何晓曦偶尔会和关宏强联系,他喊她一起玩魔兽世界的网游,说自己已经混成了小工会会长,还说魔兽世界跟别的网游不一样,自由度更高,不是只有打打杀杀。她一定很喜欢。 她本来觉得网游太耗时间,但架不住关宏强盛情难却,更何况关宏强还加了一句,他说他和他女友就是在魔兽世界里认识的,等她熟悉熟悉游戏,他就给她安排个靠谱的男孩子陪她一起玩儿。 这话说得怪怪的,让何晓曦感觉关宏强的工会像婚介所。不过她到底心怀万一的希望,于是就偷偷跑到学校的书报亭买了张点卡,然后郁闷地发现这款游戏太高端,自己的笔记本根本运行不起来。学校机房的机器甚至不如她的笔记本,万般无奈,她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了网吧。自然而然,她刷夜成了常态。 室友们已经习惯她刷夜,大家都下意识觉得她刷夜必然是和汤周在一起。但3月28日晚,学校临时通知辅导员到各宿舍送温暖,小礼品必须每个学生当面签收,这不像宿管阿姨那般好糊弄。晚上22:30,陈静雯打爆了何晓曦的手机,她却因为全神贯注做任务没听见,无奈之下,两年来陈静雯第一次给汤周打电话。 “你好,什么事?”汤周几乎不记得“陈静雯”是何许人也,接起电话时很疑惑。 对方说话语气温柔却直接:“我是晓曦室友。她说她在网吧刷夜。但马上辅导员要来,我打不通她电话,你能喊她赶紧回来吗?” “什……什么刷夜?” 陈静雯没听到汤周的惊讶,已先挂断。 10:45,何晓曦还在不亦乐乎地收集任务材料,旁边是关宏强的60级满级账号为她保驾护航,这时忽然有个人一把扯下她的耳机,幽幽地在她身后说了一句:“何晓曦你真堕落!你不是不玩网游么?还学会背着我刷夜了!” “啊?”何晓曦顾不得正在被小怪攻击,连忙回头,见汤周板着脸站在身后,脸色很不好看。 她又惊又怕,第一反应竟然是把电脑界面关掉。汤周哭笑不得地用力扯了她起来,皱眉骂道:“你有病啊!我又不是老师,不查你玩游戏!赶紧走,你们辅导员就快到宿舍了。回晚了等着明天写检查吧!”她被他扯得胳膊生疼,出网吧的这条路走得跌跌撞撞。 他骑车带她一路风驰电掣,何晓曦坐在后座,被初春傍晚的凉风吹得鬓发飞扬。但她心里像是被压着块大石头,沉甸甸得透不过气。她想看汤周的神情,也想听他说话,可他偏偏一言不发,只闷着头往前骑。 路上她接到了关宏强的电话,他在那头有点儿惊讶:“出了什么事,你掉线了吗?” 何晓曦简要说明了情况,挂了电话。汤周仍然沉默。 到女生宿舍楼下,10:53。楼门口稀稀落落地已经没什么人,汤周低着头说:“你赶紧上去吧,我也得赶回宿舍了。” 何晓曦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啊。我……我玩魔兽世界是……” “你爱玩什么玩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汤周甩下一句话,转身骑远,“你别误了比赛就行。” 上楼梯时,她迎面撞上下楼的辅导员。对方说了一句:“回来这么晚呀。看书也要注意时间哦。”把慰问品交到她手上后,并没有多问什么。 何晓曦轻吁口气,庆幸躲过一劫。也许是因为时间靠近清明节,所谓的“慰问品”是一盒青团。次日一早,她在汤周平日自习的教室找到了他,她摆出一副赔罪的样子坐在他身边,也拿出了书:“巧啊。” 汤周低着头看流体力学的书,在她坐下来的一刻说:“不是玩游戏么,你还知道来自习啊!” “你什么时候变身杨师兄了,也想考研么?”何晓曦把那盒青团推到他面前,“早饭还没吃吧?” “我们也有,你自己吃呗。”汤周推开盒子,面无表情,“最近你不来机房,都去网吧,就是为了跟他一起玩游戏吧?” “机房的电脑配置太低啊,这个游戏要求高,带不起来。再说了……我也不是为了跟他一起玩游戏……”何晓曦说。 “好吧。”汤周叹了口气,“那以后呢?天天去网吧?” “也不是……我的账号在关宏强那边,他说平时我要是没时间他就先帮着练。反正他公会里人多……等周末再一起玩。” “也好。”汤周合上了书,淡笑说,“别再出昨晚那种事情了,吓死我了。你室友都以为你跟我出去刷夜了,找我要人,我还以为你被人贩子拐了呢。” 汤周难得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话,看着他亮亮的桃花眼,何晓曦慌乱间错开了眼神。她想说,其实关宏强有女朋友,她就是最近觉得很无聊,所以才借打网游来缓解情绪,顺便重温魔兽剧情剧情。毕竟不管是谁,打了那么多年同一款游戏,总也有懈怠的时候。 可面对着此时的汤周,她说不出来。 第59章 没有下次了 接下来又到了4月初的“院内赛”。有汤周坐镇,二队虽然人数众多,但上学期的招新并没有给战队带来真正的高手,所以2:1,除了肖奕之惜败给岳文羽,汤周和何晓曦两位老将出马,顺利拿下比赛。 尤其汤周在第三场比赛对阵崔煜时,更是毫不留情。他打爆手速,用对阵职业玩家的态度,干净利落地把崔煜的恶魔猎手一次次杀回祭坛。不过20分钟,崔煜就打出了gg。 这让在场边旁观的何晓曦觉得太过残忍:“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敌人,你这么欺负他干嘛?跟人家留点儿面子不行吗,好歹当过我徒弟。” 汤周微笑:“对对手最大的尊重不就是拿出全部实力嘛。嘿嘿,我哪儿知道他现在菜成这个样子?下次……哦没有下次了。” 但很显然,崔煜并没有被两人这样一唱一和地嘲讽影响心情,评委宣布结果后,他对着兴奋的正牌航院战队哂笑:“你们也就这点儿追求。” 汤周没理他。何晓曦则微笑以对:“你连这点儿追求都不没有呢。都是校队的,连院际赛都进不去,脸上很光彩吗?呦,最近换造型了啊。果然升了官之后就是不一样。”如今的电游社团社长崔煜穿着衬衫和牛仔裤,回归了寻常大学生的装束。莫西干头变成了板寸,耳钉也摘了下来,比以前中规中矩,也愈发显得成熟。 他拉着个女孩子,似乎是大一的新生。女孩子长得很文静,清丽甜美,看样子单纯天真,所以根本听不懂他们的唇枪舌剑。这让汤周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学妹,找男友的话,还是带着点儿脑子比较好。多了解了解情况。” “是啊。”崔煜笑道,“汤队长当然经验丰富,从大一到现在,总得有二三十个女友了吧。” 何晓曦感觉自己的战队因为汤周而被描述得像是反派,只得催促大家匆忙离开。这次赢了二队,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相反,她觉得有点儿侥幸:“还好这次比赛规则没再发生变化。我就怕他们再临时加个双人赛什么的,毕竟二队人多。” 汤周则说:“也许明年就会变了。电游社团毕竟不是他一家开的,现在5个人以上的战队全校也不超过10个,他们总得考虑考虑大面上的影响。” 经过院内赛后,就是院际赛的小组赛,这对他们毫无压力,一路平顺,他们来到了半决赛。这期间汤周常常不在学校,他似乎不满足于学校内部甚至是大学城的美女们,尤其近些日子,明显眼光越来越挑剔,身边换的女人也越来越频繁。 何晓曦觉得已经麻木了,也厌倦了。她回想这三年跟汤周的纠缠,觉得自己实在是既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所以应该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对手身上——半决赛对决的是新崛起的队伍,“国际学院队”。 新生杯“国际学院队”有两人进入了四强,一个打兽族,一个打暗夜。该战队其他人则都是老对手,不足为虑。为此,半决赛定的出场顺序是何晓曦首位,霍辰其次,第三场肖奕之。对航院来说,这场比赛不会太困难,故而汤周有些懈怠。但越是面对没什么挑战性的对手,何晓曦反而越是紧张。距离决赛只差一步,她生怕阴沟里翻船,为此,她近些日子彻彻底底投入了训练中,约有一个月时间没有再碰魔兽世界。 5月20日,汤周把那个叫做荀文绣的女人约到了学校。那女人果然漂亮,比段媛更性感,尤其那双半含着水的狐狸眼,就连何晓曦都觉得勾魂摄魄,更不用提霍辰和肖奕之两人。 荀文绣对游戏自然是全然不懂的,而且看起来她并没有上过大学,所以跟他们在一起没有多少共同话题。饭桌上她说得更多的是开店、赚钱以及明星八卦,3个男生听得津津有味,只有何晓曦吃了一半就觉得吃不下,借口回宿舍做作业,提前撤退。 回到宿舍后,她给汤周发了条表示不满的信息:“你把她带到学校干嘛,这不是影响大家训练吗?” “哈。‘520’啊,约会圣日啊。”汤周回复,“你们都羡慕嫉妒恨是吧。不过你不该啊,你是……自惭形秽?” 从大一到大二再到大三,何晓曦觉得汤周对自己的打击从浅到深,终于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不过半决赛在即,她没时间跟他生气。 夺得院际赛的冠军,似乎已经变成了她的执念。何晓曦想,如果放在恐怖游戏里,她肯定会是个游荡在机房或者出没在网吧的游魂,不停地呢喃着“我要赢”“灭了他们”。 5月25日,半决赛正式开始。霍辰和何晓曦两人状态很好,2:0顺利结束战斗。当晚,四人在外庆祝挺进5月31日的决赛,这次荀文绣并没有出现,让何晓曦缓了口气。 肖奕之和霍辰因为次日一早都有课,聚餐后早早回校,汤周见何晓曦难得露出轻松的神情,便说:“我记得明天上午咱们都没课。好久没一起刷夜了吧。我昨天从ftp上下载了生化危机三的电影,要不要一起看?还有寂静岭2的游戏,许久不打了吧?我东西都带齐了。” 他已经很久没陪过她了。何晓曦几乎忘了上次一起打游戏是在什么时候,仔细回想,似乎已是去年寒假的事情了。她以为在关宏强说出那些话后,他不会再陪她了。 同时,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她也快忘了。现在她只觉得,这是汤周最近在外边玩腻了,才又想到了身边还有这个相对清淡的消遣方式。 所以她就算答应,也答应得无精打采,不像以往那般兴高采烈:“好,去网吧。” 第60章 伤 两人依然是在网吧开好了包间,可这次四人包间里已经先有了两人。网吧老板跟他俩相熟,陪笑说:“凑合凑合吧。今天人多。” “随便吧。”汤周有些不高兴,“我忘带耳线了,本来想着包间没人,就直接声音外放了呢。” 那老板说:“这容易,我给你找个就是。” 然而,那老板还没把耳线拿过来,汤周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 何晓曦见他微笑接起,说:“怎么今天给我打电话?” 包间中到处是电脑的嗡鸣声,所以她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能从汤周的话声中猜到,那头是荀文绣。 他说:“啊,今天吗?你现在已经到我们学校啦?”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下啊?” “哈哈,对对,惊喜。” “在哪儿见面?” “好,我在网吧,我马上下来接你。” 随后,他挂了电话,略带愧疚地看着何晓曦:“晓曦,荀文绣一会儿过来,马上就到。我今天没法陪你打游戏了,改天?” “哦,好。反正现在我还来得及回宿舍。”何晓曦强笑两声,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等汤周再说什么,她已经抓起书包起身:“我得赶紧回去,不然一会儿熄灯了。” “晓曦,对不起啊。” 她没理他。 她连电脑都没关,就从网吧匆匆跑出来,开自行车锁时,只觉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暗骂汤周这次真是太过分了,或许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她以后再也不要看他玩游戏了。 汤周很快也会下来,她怕被他看见自己哭,连忙骑上车就往学校走,然而就在转弯出十字路口时,她看到了荀文绣。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四个男的,两人在前,两人在后,每个人都板着脸。荀文绣本人则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脸上还青了一片。那四个人都很壮实,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钢管。 “天呐!”何晓曦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她连忙掉过车头,然而这短短的距离,自行车的速度优势完全体现不出来,她几乎和荀文绣几人同时到了网吧门口,这时汤周已经下了楼。 “汤周!快跑!”她先喊了一声。汤周一惊,但那四个人已经冲了上去。 有人在喊:“我们老大的马子你也敢动!今天废了你!” 云云。 何晓曦吓得几乎脑海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都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骑车横在几人前,然后迅速跳下车,借着自行车把那四人挡了一下。随后她一边朝汤周跑去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她的防身利器,可这时偏偏一时之间掏不到。 汤周倒是反应迅速,拉着她掉头就跑。然而他带着她一个女孩子,当然跑不过四个壮汉,偏偏那网吧背面是片有些荒僻的老住宅区,他们很快被四个人围住。 汤周眼疾手快地先抢下一个人的钢管,又把另一人踢得捂着腿倒地。可他不是专业练武的,就算反应快些,也险象频生。 何晓曦被甩在一旁,终于拿出了那瓶压在书包最下的喷雾,再抬头,就见汤周手中的钢管被一人架住,另一人空手死死抱着他的左臂,还有一人高举钢管就要打他右胳膊。 何晓曦想也没想就挡了上去。 她只觉左肩挨了重重一下,疼得眼前一黑,然后趴在了地上。但同时她也举起了那罐喷雾,喷中了两个人。 “不亏。”这是她当时唯一的想法。 后来的事情她一团混乱,因为肩上的伤实在太疼了。她只记得她倒在地上,从一个歪着的角度看到,两个人捂着眼睛惨嚎,一个人抱着腿还没起来,汤周拿着那根钢管很神勇地把另外一人打跑,这时她看到附近过来了不少围观者。那几人估计是看讨不到便宜,便仓促离开,她没看到荀文绣,想必她早就跑了。 随后,汤周回来抱起了她:“晓曦,晓曦!你怎么样?” 她捂着左肩疼得直抖,汤周没有再问,直接横抱起她出了人群,然后打了个黑车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这么晚了,校门口早没有了出租,而校医院当时只有急诊,他生怕何晓曦被伤到骨头,耽误了治疗。 幸好x光片显示,何晓曦的肩骨无碍。倒是那急诊医生又惊又气:“这伤怎么来的,打架斗殴?你们这些大学生怎么回事?” 汤周在旁站着,嗫嚅着不知怎么回复。何晓曦这时精神状态已经好了一些,就随口编了个瞎话:“我们在外边吃饭呢,边上一桌喝high了,有人发酒疯。我没躲开,也不知道是被酒瓶子砸的,还是椅子。” “哦。是有点儿像酒瓶子。”那医生仔细辨认伤势,“你得庆幸,幸好酒瓶子没碎,不然这么大的力道划下来,你这会儿就惨了。” 然后那医生看向汤周:“小伙子没受伤吧?” “没有。” 那医生调侃了一句:“女朋友伤成这样,你怎么一点儿事都没有。哈哈,下次反应快点儿,白长这么大个儿了。” “您说得是。”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的话截然不同,那医生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给开了些活血化瘀、消炎止疼的药,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膏药八到十个小时换一次;云南白药换药的时候喷;止疼药6个小时才能吃一片,不是太疼尽量少吃,不能过于依赖哦。” “好,我记住了。”这次两人倒是异口同声。 回去的路上仍然没有出租车,两个人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等来辆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黑车。两人一起坐在后排,何晓曦面无表情。汤周半抱着她说:“你要是生我的气就骂我一顿,打一顿也行。” 她挣了一下,但汤周却没有放开她:“你别动!车太颠了。我不是怕你疼么?” 听了这句话何晓曦很想哭。汤周的怀抱很温暖,对她的态度温柔得异于寻常,但她却觉得生气,而且除了生气以外,还有别的情绪从心底涌出,让她控制不住地想发脾气。可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发这个脾气,于是她动了动左手,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还好,不影响。决赛我还是要去的,你别拦着我。” 这种沉静,比她去年发飙生气更让汤周觉得害怕。他低声问:“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么?” “挨都挨了,生气管什么用。”何晓曦淡淡地说,“我习惯了。” 而后她看着车窗外,只觉心死如水,没再理汤周。 那司机在前排打电话跟人侃大山,完全没注意他们的对话。 汤周不想与她冷战,努力活跃氛围:“我没想到你居然带着防狼喷雾。” “是啊。我这么不像女生,当然不需要。呵呵。”何晓曦一句话把他顶了回去。 隐约间,她觉得汤周好像抱她抱得紧了些,但她肩膀实在太疼,让她觉得这是错觉。恍惚间,她觉得随着车的颠簸,汤周的嘴唇似乎碰了她的耳朵。 第61章 不是情侣 到学校时已是午夜一点半。何晓曦的伤势需要静养,但这时宿舍已经关门,汤周只得带着她在西门附近的旅馆开了一间房。 旅馆的前台认识汤周,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这更增加了两人的尴尬情绪,以致两人都没多说什么,直到进入房间才发现,那前台显然误会了两人关系,给开了间大床房。 “反正就一晚,就……凑合一下吧。”汤周轻吸口气,感觉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随后把药和书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何晓曦没有理他。拿了膏药之后,她自顾自去洗漱。对着厕所的镜子去看肩膀的伤势。那是一道长约十厘米的伤痕,中间微微凸起,颜色发白,周边都是红色的隐血。还好,其实比她脑补的画面要好许多。 何晓曦呼出口气,忽听汤周敲门问道:“晓曦,你自己方便贴膏药吗?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我自己够得到。” 她咬着牙把膏药贴好,回到屋中侧着身子躺了下来——左肩的伤疼得厉害,她完全没办法平躺,哪怕就这样向右侧着,也觉得痛楚一阵一阵传来,跟她的困意打着架,争夺对她的控制权。 汤周凑到她身后,手轻轻地按在她肩上说:“我看看伤势好不好?” 结果被她骂了一句“耍流氓啊你!”他只得悻悻收手。 他想帮她盖被子,也被她冷冰冰地推开,然后何晓曦自己面无表情地把被子拉好——虽然有些费劲。看着她的身影,汤周几经思索,半跪在她面前问:“现在觉得好些了吗?”他这才看到,何晓曦在默默地哭。 汤周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当然知道今天那种紧急情况下,她做出那样的抉择代表什么。他既高兴又后悔,想起这几个星期只觉荒唐,想到今天在网吧说的那些话更想抽自己一耳光。他知道这次一定伤了她的心,所以她才前所未有地抗拒他。 然而这次无论如何,道歉也好,认错也罢,割地赔款在所不惜,他都要哄好她。所以他又往前凑了凑,与她相对,几乎呼吸相闻。 然而何晓曦却不想看他,她想转过身去,但一动就疼得吸了口凉气,汤周忙伸手扶她,被她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开。 然而汤周却“屡败屡战”,他左手一把攥住她打过来的手,然后抱住了她。他右手按在她的后脑勺,没给她一点儿挣扎余地,低头吻了她。 汤周的气息扑面而来,何晓曦僵住了,这是她的初吻。哪怕谈过两次恋爱,但崔煜和萧潇甚至都没怎么抱过她,自然更没有其他接触。倒是她和汤周,从动作的亲密程度来说,早已经超过了那俩人。可她一直觉得男生兄弟间也会搂搂抱抱,也会嬉笑打骂,但眼下这个动作,是只有情侣之间才有的。 但他们又不是情侣。 她想反抗,偏偏汤周的臂膀把她箍得很紧,她又怕再扭到肩膀的伤处,只能任由汤周亲着。他亲得很温柔也很专注,渐渐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想起她也曾觉得他帅得赏心悦目,觉得他大笑的时候很有感染力,觉得他打篮球的时候神采飞扬,觉得看他打恐怖游戏很有安全感,觉得他跟电游社团寸步不让的时候正气凛然;她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喜欢被他照顾,喜欢欺负他、使唤他,喜欢看他,听他说话。人群中,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去找他,她的脚步也总下意识地跟着他。 他们之间有许多独属的美好回忆。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太了解他,一次次被他伤害,才渐渐淡化了这些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厌烦。 但只有何晓曦自己才知道,有多厌烦就有多喜欢。她再理性也有软弱的时候,被心爱的人拥吻着,这是她以往不敢想象的场景。她只想纵容一下自己。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很紧张,只觉心脏几乎停跳。 如果这只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该有多好。她闭上眼睛,回手抱着他,搂着他的脖子,怕他下一刻会离开。 汤周并没有离开,但他的呼吸显然急促了很多。他自然而然掀开了被子,手放在了她腰上。何晓曦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她知道汤周的想法,所以她很害怕。 时值初夏,她穿得并不多。她感到汤周的手探进了她的上衣,温柔地经过她腰上的肌肤,还在继续往上,她怕他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怕自己就这样一直纵容下去。但幸好,他克制住了。 汤周脸色通红地起身,仍然跪回地上,手却已从她衣服里收回,转而摸着她的脸。他的呼吸沉重,一点点松弛,看着她的目光则充满融融爱意。随后他像是想起件极好笑的事情,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我没压到你肩上的伤吧?你说明天咱们看见霍辰和肖奕之,该跟他们说什么?” “说什么啊?” “说我们是男女朋友啊。” “谁答应当你女朋友了?”何晓曦仍然嘴犟,但也知道对于汤周来说,承认有女朋友,这简直是破天荒的一步。她想,这会让很多人大跌眼镜,但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高兴。 这中间经历了太多事,隔了太多人,以致她到现在仍然觉得这并不真实。所以她很不踏实:“……总之先不说。” “为什么?”汤周半开心半不解,他当然明白,何晓曦这句话就相当于答应了,这是他觉得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他按捺不住想告诉所有人。 “马上要决赛,我不想让大家分心。”何晓曦偏过头去,“而且我还没消气,看到你就烦。” 汤周感觉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但他能理解:“我……之前不是不知道么?我还以为你喜欢那个老同学呢。” 这显然不是道歉,而是恶人先告状。何晓曦起身抓起被子蒙着头,“我困了。医生说让我静养,我要睡觉。” “……晓曦,晓曦?”汤周轻唤两声没有回应,只得起身关了灯,然后躺在她身旁,“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特别像老夫老妻。” “滚蛋!你睡地上。”被子底下传来女孩闷声斥骂。 “……我坐椅子上总行吧。”汤周无奈起身,拉了把椅子放在床旁。 何晓曦没有说话。止疼片的药效逐渐起作用,她上下眼皮打架,终于睡熟。 第62章 纵容 何晓曦再醒来时已是白天。屋内窗帘很厚,只能从缝隙看到点点天光。屋内开着一盏小夜灯,气氛暧昧。她的被子掉了一大半,但腰上很沉。 汤周躺在她身后,左臂搭在她腰上,睡得正熟。想着他平素行径,她很紧张,但感觉身上没有什么异样,想来他只是睡在旁边,并未造次。屋内空调开得很足,汤周的怀抱温暖又踏实,这让她觉得懒洋洋的,只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不起来。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心中理性的那一半一直在骂她,说她太傻,她和汤周注定没办法长久,他或许能一时把她当女友,但长期下去,他总有一天会伤她的心,会再跟段媛或者荀文绣那样的人在一起,投入人家的怀抱。 到了那时,她就是个笑话。所以要趁这一切没来之前赶紧结束。 但她拿不准这一切会在多久之后发生。她相信汤周是真心喜欢她的,在这个期间内,他会把她宠得所有人都羡慕,这是她不敢想象的幸福。 如果纵容自己一下,只谈这么一场华丽的恋爱,然后就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在一起呢?余生至少有所缅怀。这是何晓曦心中的另一个声音,不去想汤周之前的恶劣行迹,不去管未来他也许是个渣男,反正大四毕业就是分手季,那之后就可以再也不见。 她摇摆不定。 就这样又想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腰上的手臂动了动,汤周抱她更紧了些。 汤周醒了。而且这一醒,他的手就有些不老实。 她慌忙推他:“昨晚我们……你后来有没有……” 汤周微怔,随后笑道:“你想什么呢?真有什么的话你能现在才醒?你是想说我不行还是想说自己比猪睡得还死。” “哦。”何晓曦只觉脸烧得滚烫,推了汤周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好像……跟猪怎么过一样。” “……何晓曦,你这个思想很成问题!”汤周失笑,看了一下手机,“都快九点了,该换药了吧。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去卫生间。”何晓曦终归没敢让他帮自己换,洗漱、换药……她忙碌时,只听房间里汤周打开了电视,似乎在看游戏频道。 大白天游戏频道通常转播比赛录像。很可惜,此刻转播的是星际争霸的录像,他们都不感兴趣。 随后他去洗漱,她看电视。坐在床上看着屏幕,何晓曦想汤周说得对,这种感觉真的很像老夫老妻。此刻一场星际比赛结束,播了两个广告之后,节目终于出现了她感兴趣的内容:最新动作游戏热门强推。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白发帅哥,手里拿着把十分酷炫的武器,动作流畅华丽,让人看得热血沸腾。介绍说,这款游戏叫做鬼泣4。 何晓曦忽然觉得,这游戏如果让汤周来打,肯定看着很爽。不过如果提出这样的要求,汤周肯定会很鄙视她。毕竟这个游戏没什么恐怖的成分,凭借她的反应能力,也完全可以打,所以说白了就是懒。 懒就懒吧。何晓曦想,这不就是女朋友的特权么。她低头微笑,觉得心里两个小人的吵架终于有了结论,但在这之前,她不能就这么便宜他。 她肩膀还很疼,但比起昨晚好了一些,逐渐开始往酸痒的方向发展。所以汤周从卫生间出来时,正看到她慢慢抬高肩膀又放下。 “好些了吗?”他忙坐到她身旁,扶着她的胳膊。 “好一点点。”何晓曦说,“你说,他们之后会不会再来打你?毕竟昨天是这些人吃了亏。” 汤周沉吟:“我把荀文绣的手机拉黑了。这些天总之就在学校里待着吧,避过风头就好了,反正下学期就到总校区了……”说到这里,他抱住何晓曦,“之前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这样了。我后悔死了。晓曦,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昨天看他们打到你,我那时真的跟他们拼命了。” 这句话她信。她记得昨晚上她被打倒后,他一个人拿着钢管把另一个同样拿钢管的打手打得抱头鼠窜的情形。虎虎生风,很帅,有几分游戏里主角的风采。说起来,昨天他们两个人的配合也算默契,放在游戏里,她既是个mt还会魔法攻击,汤周则是个敏捷型英雄+狂战士的组合,两人反杀四人,战绩很完美。 只是这放到现实里,太狗血了。 看她沉默不语,汤周又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之前确实是我不好。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我们好了……你就是我最后一个女人。答应我吧,好吗?” 何晓曦浅笑:“我还不是呢,什么叫做最后一个。” 汤周从她话中听到了些许希望,他凑到她耳边:“你现在肩膀好些了吗?只要你愿意,我们……” 女孩摇了摇头,但并没有坚定的拒绝。她粲然一笑,回手揽着汤周的脖子:“那我有个条件,你如果答应,我就当你女朋友。” “好,你说。” “结婚之前不发生关系。当然,你更不许去找其他人。”何晓曦直勾勾地盯着汤周,“我只想好好谈恋爱,好不好?” 汤周显然很失落,何晓曦看得出来他想问“为什么”,她便又加了一句:“你不答应的话,那就当昨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回复到之前,你随便去找别的女人,我谈恋爱你也别管……但是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当你朋友了。等到决赛之后,我就再也不见你。” “别。”汤周忙道,“我答应。晓曦,那你也答应我件事。” “什么?” “只许找我一个人陪你打游戏。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比跟那些女人在一起开心。”汤周说得很认真。 晚上训练时,虽说两人约定暂时保密,但汤周看她的目光显然跟以往大不相同。温柔和悦,含情脉脉,这让何晓曦觉得既慌乱又甜蜜,所以只练了两场,就借口说不太舒服要回宿舍。 “我送你回去。”汤周说。 何晓曦则摇头:“不用了呀。我自己骑车来的。” 汤周坚持:“没关系。那就骑你的车送你回去,我一会儿再走回来好了。” 霍辰斜瞥了他一眼,笑说:“老大你什么情况?是不是又惹曦姐生气了?” 肖奕之则低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晓曦对着两人后脑勺分别弹了一下:“好好练你们的。霍辰,别因为决赛你不上就懈怠。” “曦姐说得是。” “那我们走?”汤周问道。 决赛在即,不能打击他。于是何晓曦只得点头同意。到机房外,她如以往一样坐上后座,汤周则主动拉着她的手扶在腰上,笑说:“你可以抱紧一点。” 送她到宿舍楼下时正是晚上19:00左右,楼门口的“晚高峰”。汤周陪着她把车停好,而后在宿舍门口灯光最盛的地方,他忽然在她头顶亲了一下,然后就把她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在霍辰和小肖面前忍得好辛苦,在这儿总没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何晓曦暗骂,基本半个宿舍楼的人都认识他。看到他们俩在一起,估计很多人觉得眼瞎。 她的头顶刚好到他下巴,被他抱着,需要费力地仰着头才能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这不像他其他的“女友”。所以在汤周还要进一步低头亲她时,她连忙躲开,跑回宿舍大门:“人太多了。影响多不好。” 汤周只得笑叹了口气,转身往机房步行而去。 决赛前他们过的基本是这样的日子。何晓曦感觉自己每天都在打游击战,躲避汤周的目光,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心理很变态,明明两个人互相喜欢,为什么谈恋爱却要像猫捉老鼠一样。 所幸,决赛已经不远。 第63章 冠军 决赛何晓曦第一个上场,随后是汤周,最后是肖奕之。 这是何晓曦定的出场顺序,汤周考虑她的肩伤,原本打算把她放在最后出场,但她却毅然决然地要求打头阵:“熬了三年,如果决赛都没出场,哪怕得了冠军,我也会很遗憾。” 出场前半个小时,她吃了一颗止疼片。服药时她想起了两年前的聂浩洋,不禁叹了口气。她这次看伤没在校医院,又是只有汤周陪着,就连她的室友和霍辰、肖奕之都不知道,一切都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有留一点空子给别人。 对手是化院,一支实力中上游的队伍,这是他们第一次杀入决赛,每个人都很兴奋,但看着汤周和何晓曦却觉得有点紧张。毕竟从日常交锋来看,他们连赢对方的霍辰都有些困难。但比赛中各种情况都会发生,谁知道幸运女神是否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四强赛时他们赢了商院。”汤周笑说,“任冲和老洪都毕业了,商院青黄不接嘛。所以咱们这次机会很大,正常发挥就好。” “那我上场喽。”何晓曦甩了甩手腕,跟其余三人击掌。 再次坐到比赛座位上,等待地图下载,何晓曦暗自喟叹。不得不承认,崔煜在经营方面是个人才,前几年的赛事半个广告都没有,奖品全靠校方自己出钱,但到了这一届,也许是因为电竞大环境良好,也许是因为前三届比赛在校内打下了一定基础,这次校电游社团的外联工作相当给力,就连比赛地图都是特制的,像很多大型赛事一样,一些专有区域印上了赞助商的logo。同样的,比赛奖品也由厂家赞助,冠军是给战队2000元运营费用,但要求战队所有人穿着印着赞助商商标的服装在学校做一个星期活动。 看在钱的份上,拼了。 何晓曦怀着这样的信念,看到对方是人族,地图又是ts,便首发了炼金术师,开始了孜孜不倦的练级之路。 这是个非主流的打法,而且要打到后期,尤其英雄升到6级之后才见成效。霍辰看向汤周,见他十分安逸地笑了起来:“你曦姐稳赢。”听他说话的语气,霍辰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的确,何晓曦打得很稳。论操作,她本身就在对手之上,独发炼金术师,减防技能配合女猎,在第一次和大法的遭遇战中就一兵未死地杀了对方一个footman、一个农民,成功打乱了人族开分矿的节奏。同时,仗着单英雄的经济优势,迅速开分矿、升科技,迅速出了三本熊德……没什么悬念,甚至炼金术师还没有升到6级,对方已经认输gg,何晓曦先下一城。 汤周上场则更无悬念。作为能够被职业训练营看中的人才,两年磨砺,让他的技术更加扎实,打法也更加华丽。反正这是决赛,他也不需要再为后边的比赛留力,所以单方面秀起了操作,中期双方50左右人口时,汤周的人族和对方的不死族正式开始决战,他200+的手速迅速把对方碾压成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收割完了人头,同时还开了个分矿。 这不是一个水平级上的战斗,对方只能望洋兴叹,甘拜下风。 何晓曦与汤周就这样以“2:0”的比分拿下了比赛。拼了三年,虽然只是一个院际赛冠军,但她看汤周笑得那么开心,感觉他像是得了大满贯一样高兴。 而比赛的燃点在颁奖仪式上。作为队长,汤周接过奖杯,在感谢了院方、老师、队友、前辈等人后,最后他说:“我还有个要特别感谢的人。从大一的时候开始,我们一起进入战队,一起训练,除此之外,我陪她打游戏,她给我补课,三年来我们有过矛盾,也有过争吵,但从来没有分开过。她容忍着我的坏脾气,我的急躁和幼稚。没有她,我们战队不可能得这个冠军,我也不可能是现在的我。这个人在座很多人都认识,今天我也很荣幸地告诉大家,我很爱她,她已经答应作我的女朋友了,所以在座各位,好好珍惜你们身边会打游戏的姑娘。”语罢他下台,半跪在何晓曦面前,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把那个奖杯揣进她怀里,随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她的脸颊。 周边有杨墨、霍辰、肖奕之,还有许许多多他们共同的朋友,或者敌人。黄堃依旧在拍照,而且率先起了哄。 主持人则十分机智地临场发挥:“让我们把掌声献给这一对游戏情侣。哈哈哈,该怎么夸你们呢?咱们学校最能打的一对?” “最能打的是跆拳道社团的吧。这个真的比不过。”虽然脸上很烫,但何晓曦还是没忘了“实事求是”。 汤周搂着她大笑。 随后则是战队内部的庆功宴。聂浩洋不在,但也从上海发来了贺电,由杨墨转告:“恭喜你们双喜临门。我和你杨师兄当年还打赌来着,觉得你们肯定是一对。杨墨,你欠我一顿饭。汤周,以后对晓曦好一些,该收心收心。下学期你们大四了,要早点为将来做准备。” 杨墨一字一顿地念完了聂浩洋的短信,包括那句“杨墨,你欠我一顿饭”,然后说:“你们聂师兄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汤周,你如果以后做对不起晓曦的事情,大家都饶不了你。” 汤周笑说:“肯定的。我保证,绝对不会。以前的那些联系人我都删干净了,欢迎大家检查。”他把手机就放在餐桌转台上。 何晓曦微笑。 散场时,其余四人很有默契地摆脱了电灯泡的身份,汤周拉着何晓曦往她的宿舍走去。一路上何晓曦都没有说话,汤周自顾自地笑说:“以后我们结婚了,这个奖杯多有纪念价值。等有了孩子还能跟他说,你看当年爸爸妈妈不仅学习厉害,连打游戏都打得这么好。” “嗯。”听他开始憧憬未来,何晓曦觉得有些慌。一切似乎发生得都太快了,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总觉得仿佛自己和汤周的身份互换了,她想要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恋爱,只求眼下过得开心就好,可汤周想要的却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他想要一辈子。 一辈子跟他在一起?何晓曦很害怕。那自己不是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怕他出轨? 在宿舍楼下,汤周例行抱她,然后趁她这次没反应过来,他亲了她脸颊,随后柔声问:“那明天见?” “好。”何晓曦的态度却恹恹的。 她缓缓爬楼,路上遇到一两个曾经跟汤周有过暧昧的女孩,其中有些人曾经敌视过她,她当时理直气壮地可以怼回去,这时却觉得心虚。所以她低着头,尽量避免被人认出来。但她还是能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说:“就是她呀。你没看学校论坛吗,今晚不是什么游戏比赛么,比完了之后汤周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表白了……” “追了这么久,还真是追上了。” 听着这些议论,何晓曦觉得没多少人羡慕自己,反而觉得她像是撞了大运。虽然表白很让人感动,但大家都在等着看什么时候汤周移情别恋,毕竟他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花心的特质全校闻名。她想,如果有赌局的话,连她自己也不会赌自己赢。 可偏偏汤周跟她说要结婚,要有孩子,他的未来计划里都是她。 她回到宿舍,看到三个室友摆明了要对她进行三堂会审。陈静雯并没有说什么,但郑许然却先急了:“晓曦你和汤周真的好了?没事吧?” 何晓曦“嗯”了一声,说:“我今天有点累了。其他的事情咱们改天再说行不行?” 陈静雯则微笑着说:“晓曦,我觉得你压力好像有点大。其实谈恋爱是两个人自己的事情,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你看我早就跟你讲了,汤周很喜欢你。” “也许吧。”何晓曦低着头苦笑。她要忙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何晓曦把这些天准备的脏衣服全都清洗一空,随后下楼打热水,准备洗漱。这让宿舍里其他人笑她果然是在过“大喜”的日子。 忙碌结束,她感觉自己心情舒爽,这才打开电脑,来到学校论坛。她看到区域板块的热帖里,第四届war3院际赛圆满结束的帖子被置顶。按照惯例,帖子里贴了决赛的视频录像,还加了个副标题“航院情侣吊打化学院宅男”。何晓曦暗笑,心想这个标题也不知崔煜是否看过,他倒是没放过这个热点。 帖子的内容则主要是描述决赛过程,最后着重讲述了颁奖情况,并配了张照片。 照片中,汤周把奖杯塞在何晓曦的手上,何晓曦坐着看他。拍的是两个人的侧面,构图很美好。 她把那张图下载保存,深吸口气,心想自己该干点儿正事了。 第64章 拉黑 何晓曦进入qq战队群,发了一段话:“感谢大家长久以来对我的帮助和关心。今天终于得了冠军,我想这也给我的战队之路画了个圆满的句号。聂队说得很对,我们应该为将来多做打算。所以,是时候跟大家说再见了。多谢各位,祝大家前途似锦,一帆风顺。” 然后她以自己最快的手速把群主权限让给了汤周,退出战队群。 紧接着,她把汤周的qq好友和各游戏平台的好友都删除,退出qq,随后在手机联系人里把他拉黑,然后关了手机。 好了,这就算结束了吧。何晓曦想,自己很冷静,这就是她被那些人打了之后最初的设想。是那些人把她给打醒了,本来她以为就这么一直下去,每天跟汤周一起玩闹也很好,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们都在一天天成长,还有一年就要步入社会了,谁也不可能一辈子玩游戏,她会有她的平凡家庭,汤周则会有他的另类人生,此后他们的生命不会再有交集了。 随便汤周再作什么死,她都不想管了。她也不该让他活在幻想里,那样让她很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像是在欺骗一个纯情少男的感情,不道德。 所以及时抽身吧,她后悔了。 她没想到,一个小时后,汤周却仍有办法联系到她。 他落下面子给陈静雯打了电话,陈静雯无奈地把手机递给在床铺上看书的何晓曦,满脸疑惑。 “晓曦,是我做错什么了?”汤周的声音勉强保持镇定,“你下楼来,我们好好聊聊行不行?” “没有。你没做错什么。”何晓曦说。 “可为什么要拉黑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诀别的话?为什么要退群?你不要我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放屁!”何晓曦没想到汤周竟然暴怒了,他难得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你给我下楼来!当面说清楚。究竟哪里不合适!刚才上楼前还好好的!是不是你碰到什么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太晚了。我挂了。我们先都冷静地想想吧,你也不要再给我室友打电话了,我不会让她接了。”语罢,她直接挂断电话,把手机还回陈静雯。 陈静雯满脸疑惑:“究竟怎么了?晓曦,你不喜欢他吗?” 何晓曦摇头:“我……我就是觉得害怕。你说得对,压力太大。” 陈静雯有些着急:“可我还说了你别在乎别人呢!”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敲宿舍门。陈静雯开了门,见门外是个极漂亮的女孩,是航院他们这一届“动力学与控制系”的系花,她们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何晓曦看她很眼熟——大一下学期,她曾经和汤周传过一个星期的绯闻。 那女生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一进屋子就往何晓曦看了过来:“汤周打电话找你。怎么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有意思,没见过有人能把他逼成这个样子。” “麻烦你跟他说,我不想接。”何晓曦无奈,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了汤周的任性和幼稚。 那女生则二话不说把手机扔到了她的床上:“真把我当传声筒了?要说你自己说,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帮你,真是的。” “唉……不好意思啊同学。”何晓曦不得不接起电话,只听汤周的声音急促而慌张,“晓曦,你下来见我一面。就算我求你了。你如果不下来,我保证今天你们宿舍别想安静!”又是乞求又是要挟,果然是他的风格。 何晓曦叹了口气,一击秒杀:“干嘛,想跟我展示你前女友的数量吗?我确实比不过你呀,知道你厉害。” “我……不是这个意思。”汤周顿时压下了原本有些嚣张的气焰,“我只承认你一个女朋友。三年了,你见我承认过别人吗?” “你承不承认是你的事情,愿不愿意被你承认是我的事情。” “所以你不愿意当我女朋友?” “对。”何晓曦想,她一定要撩些狠话,汤周才会死心。 她听到汤周在电话深吸了口气,接下来他的声音有些抖:“我不信。那天我亲你,这些天我们在一起……你不会对我没感情。今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是我女朋友,你也没有拒绝。你怎么会不愿意?” “段学姐跟你不是男女朋友,但我跟别人介绍说她是你女友时,你也没有当场拒绝。那是为什么?”何晓曦说。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同的,可是说着说着,想起当时的情形,又气又痛,就带了三分真心,“汤周,好多事情堵在我心里,好多个坎,我过不去。答应你是因为怕影响决赛;今天没有当众拒绝你,是因为不想让你难堪。这些天我很开心,谢谢你,但我们就这样吧。” “……对不起,晓曦……我……打扰了。” 这回汤周主动挂了电话,他道歉的声音非常疲惫,也十分伤心。何晓曦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那个系花时,她觉得轻松了许多,想来他不会再打来了。 那系花临走时,对她竖了个大拇指,说:“你真厉害。这么绝情的话,我都说不出来。姐们,真给我们争气!” 接下来果然没人再来骚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然而一切都安静了之后,何晓曦却反而看不进书。她躺了下来,转过身去看着贴在墙上的海报。 那是汤周送的。 她感觉心底有些隐约的刺痛,忽然觉得很愧疚。她想,或许不该那么伤害汤周。可这就是报应吧。他这三年伤她的时候,他怎么就不多想想。 何晓曦就这么静静躺到了22:40,距离熄灯还有20分钟,她下了床,打开了电脑和手机。 qq刚一上线,提示音就吵作一团,她看到三位师兄和两个队友都给她发了询问的信息。 手机中有3条信息来自陌生的手机号,但发的内容是一样的。 “晓曦,我是汤周。你怎么了?是我刚才说错话了吗?我马上到你宿舍来,下楼见我一面好不好?” 何晓曦想,这三个手机号也许都是汤周的室友的。 随后是杨墨的短信:“汤周快疯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你们回去路上出了什么事?” 黄堃说:“你别吓唬我们。” 霍辰说:“您不会把我们也都屏蔽了吧?” 肖奕之则显现了大一新生的天真:“曦姐,你是不是把手机放在衣服兜里不小心挤着了?你把老大拉黑了你知道吗?” 她谁也没回。 第65章 坦承 次日一早去上课,何晓曦这才想起这节“空气动力学”的课她们和汤周的系一起上。这可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进到教室后,她看见汤周果然守在门口。 他身边有个空位,何晓曦却无视,跟着同寝的其他三人一起坐到了前排。 她能感到汤周的目光一直灼烤着她的后背,让那道伤隐隐作痛。老师讲课讲得很快,虽然讲义事先已经打好,但是她还需要不停做笔记。写字的时候,她能感到肩膀牵扯着伤势,所以写了一会儿,她就不得不回手按着肩膀。 昨天比赛时她也曾感到同样的痛楚,但激战中无法顾及,更何况那时她被夺冠的情绪所掌控,也无暇顾及这么多。 下课后,她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图书馆,正要把包往肩上背,就觉手上一轻。她回首看,见汤周握住了书包带子:“有伤就别背了。把包给我。” 她不好当众驳他面子,毕竟还要考虑战队的形象。于是她任由汤周背过了包,由着他握着她的手腕出了教室。 他握得很用力,像是生怕她跑掉。他拉着她一路走出教学楼,然后又拉着她往实验楼方向大步走去。 她低声说:“放开我。”但汤周恍若未闻。 这个时间点,实验楼附近人很少,他带着她走到实验楼背面的墙角阴影中,看左右没有人,才把她松开,但两臂分别撑在她身边,把她挤在狭小的空间里。 何晓曦很紧张。 她抬头看着汤周,见他双眼通红,面容憔悴,似乎这一晚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不仅如此,他像是哭过。 “晓曦,你知道我妈妈去世了对吧?”他低声问。 “嗯。” 汤周深吸口气,像是用了全身力气,才又开口:“但还有很多事你不知道,这件事,我本来想以后跟你说的,但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我妈妈在我初中的时候去世,当时我十二岁。她是出了车祸,在上班路上,被人酒驾撞死。很突然,谁都接受不了,我很难过,但我更难过的是,我爸爸后来……为她自杀过,但被我及时发现了,所以没有成功。” “天呐。”何晓曦听傻了,她没想到,汤周的父亲竟然会是个情种。 汤周哽咽着说:“我很害怕。你知道么?你问我为什么打恐怖游戏不觉得可怕,因为如果你经历过……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担心一闭上眼睛,唯一的亲人就可能偷偷抛下你……这种鬼日子经历了整整大半年,每天在漆黑的夜里盯着墙看,听着隔壁的动静,也就什么都不会怕了。所以那时候我很反感爱情,我觉得海枯石烂、生死不渝这种辞,都是……都是害人的。” “后来我就觉得,如果在一起,也许就没办法承受分开的痛苦。既然如此,那我就谁也不喜欢,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就好。跟那些女人在一起,只是各取所需,分开不分开无所谓。但是你不一样。”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人有三样东西藏不住。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人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特别踏实,心里就是满满的。我怕你跟我分开,我以前一直觉得就这样吧,每天跟你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骑车带着你满校园转……虽然不是男女朋友,但至少不会吵架,不会真的分开。可是马上毕业了,每次一想到以后可能总是见不到你,一想到你也会有男朋友,我就很难受。所以既然确定你喜欢我,那我就不想再放下这个机会。晓曦,你知道我说要你做我女朋友时,我有多紧张么?你知道你答应时,我多开心吗?” 他紧紧地抱着她:“别再跟我说分开了。我没有当你是普通女朋友,你就是唯一的那个了。我没想过这辈子能再碰到第二个跟你一样让我放下这些的人。你如果觉得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掉,只求你别跟我分手。晓曦,昨晚的那些话不是你真心的对吗?我……我已经很久没那么难过了……” 何晓曦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泪如雨下。她觉得汤周真是个又傻又可怜的孩子,同时深深懊悔昨晚上的一时冲动。这时候脑海里的两个小人早已全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只知道,她哪里舍得伤他那么深,她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浪子回头的驿站,但却没想过她是将要溺死之人手中的那根稻草。 这段“小插曲”过后,何晓曦与汤周顺利和好,终于开启了正常的恋爱模式。 同时,2000元的冠军奖金也交到了战队手上,汤周全部转给了新队长霍辰;此外,赞助商还多给了500元,特意要汤周和何晓曦用“魔兽情侣”的身份配合参加校区活动。何晓曦觉得十分尴尬,但为了钱只得妥协。 活动结束后,他们终于能像寻常的小情侣一样约会。周末,他们的约会地点从机房换到了昌平的山山水水,随后扩展到了北京的各大风景胜地。 汤周带着她爬西山,上鹫峰,去鬼见愁,看百花山。她是长年累月不锻炼的人,总是喊累,他便或背或抱,不辞劳苦。有几次去怀柔、密云或延庆,晚上回不来,他们就在农家乐住宿。起初何晓曦担心汤周会管不住自己,但他每次都很自觉,这让她觉得也许汤周真的在改变,为了她而改变。 但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还是会梦到他跟她分开,拉着那些女孩子,她们都比她美,比她身材好,比她更有女人味。所以有时她会无来由地生气,忽然吃着吃着饭就沉下脸,对汤周说:“你对我不好。”汤周除了莫名其妙地道歉,别无二法。 但即使这样,第一次吵架仍然来势汹汹。 期末考试结束后,所有大三学生彻底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要收拾行李,准备搬宿舍。 面对铺天盖地的东西,所有人的内心都只能用一个辞来形容——崩溃。 在这时何晓曦很佩服汤周的远见,除了铺盖这些必用的东西,其他物品他之前已经分批打包,寄存在了黄堃租的房子里——聂浩洋去了上海空客做技术支持,跟异地四年的女朋友终于在一起;杨墨留校明年读研,黄堃则留在北京工作。 然而黄堃的租住房地方有限,也只放得下汤周一人的行李。所以何晓曦只得去超市要了几个大纸箱,把书、衣服、化妆品、鞋、包以及各种零碎物品分类打包。当然,最重要的是汤周送她的伊利丹手办和海报,这些都放到了贴身的书包里。 为此,她一连有三天没有见汤周,当然,汤周也在忙,忙着帮各位兄弟打包。 第66章 没怎么,再见 为了方便学生搬宿舍,校方约定6月15日早6:00开始,租的公交车将从航院女生宿舍开始,来回折返于两个校区之间。男生搬迁则排在后边。这个安排的用意很明显。 这也是最让何晓曦不爽的地方。 搬宿舍前一天晚上,她坐在空荡荡的床上,看着空荡荡的白墙——海报揭下来之后,后边的墙白得十分显眼。连笔记本电脑都收了,她百无聊赖,只有给汤周打电话。 “老婆,我正好想给你打电话呢。”电话另一头,汤周很高兴,“电扇都给收了,现在就靠宿舍的那个大电扇,吹了跟没吹毫无差别。” “是啊。我这边蚊帐都收了,幸好我们宿舍楼层比较高。你明天什么安排啊?” “明天?明天要忙一天喽。刚才我们女班长拍了几张照片发过来,女生宿舍太可怕了,密密麻麻全是箱子。一大早就要开始做苦力喽。” “嗯……你明天帮你们班女生去搬行李?” “是啊。”汤周坦承,“当然啦!我是我们班主要劳力嘛。男生虽然多,架不住东西更多啊。” 何晓曦听他自吹自擂,不禁笑了起来,随口问道:“是啊,你是壮劳力。那我怎么办呢?” 她其实有预设好的答案,而且她觉得汤周肯定会说出她期待的答案。比如“那我不帮他们了,来帮你”,或者“等我帮她们搬完了就来帮你”,再或者更夸张点“要不然今晚咱们先搬过去”。 当然,不管哪种,她都会笑着跟他说:“不用,我们班男生也会来帮我们搬啊。你好好休息。” 然而汤周的回答却让她失望了。他抢了她的台词:“你不是有你们班男生吗?” “呃……那怎么一样?”何晓曦小小的不开心,“我只想让你帮我搬呀。” 汤周安慰道:“我也想帮你,可我分不了身啊。乖啊,听话,等明天在本部顺利会师吧。” 听了这句话,何晓曦只觉心中阴暗情绪作祟,让她控制不住自己:“那你是一定要去帮你们班女生搬行李,也不管我喽?” “……怎么会这么想?”汤周诧异了,“我不是只帮一个人,是帮很多人。这没什么好介意的,更没什么好比较的啊。在我眼中,帮她们搬家只是工作。” “可是在我看起来,你就是觉得她们都比我重要。” 汤周似是被气得笑了起来:“老婆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是啊。我以前还不是你女朋友呢。”何晓曦觉得越说越生气,然而这时再要回到听话懂事的乖女友状态,她实在做不到,所以她脑子一热,不知怎地说了那句话,“你非要去,那就分手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了悔,可已经收不回去了。 “……”汤周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为了这件事就要跟我分手么?你……你先好好冷静一下。明天有很多事,我今天要早点休息,先挂了。晚安。” 这么长时间,汤周第一次先于她挂断电话。何晓曦觉得很生气,可却不知在对谁生气。宿舍里魏亚男则仍然在看书,她的东西最少,只有两个小箱子;郑许然和陈静雯在一起绑箱子,她们的男朋友都不是h大的,所以明天都有时间来帮忙搬家。 陈静雯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汤周抽不出身很正常啊。反正明天咱们宿舍有两个额外劳力呢,东西又不算太多,你不用担心啊。” 是啊,她不用担心。其实她也从来没担心过,她只是……矫情而已。 当晚她没有睡好。翌日一早5:40,她就醒了过来,一身是汗。 她打开手机,看到晚上23:25,汤周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老婆,我没办法不管班里的人直接来帮你搬行李,这样做太自我,你能理解吗?我爱你,别生气了好吗?” 她没有回复,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复什么。毕竟这一次错的是她,可她偏偏不想道歉。 6:05,公交车准时抵达女生宿舍楼下,大批男生也在大学3年间第一次有机会进入女生宿舍。在阳台上,她看到汤周也在,但让她惊讶的是,肖奕之也在他身边。 大一早已放了暑假,肖奕之此刻留在学校做数学建模大赛的准备工作,何晓曦想,她能猜到汤周为什么会喊肖奕之过来。 果然,肖奕之直接跑到她的宿舍,一进门就喊了“曦姐”,然后说:“老大说给我一个提前锻炼的机会。当然,就算老大不说,曦姐您需要帮忙我也一定来呀。” 她微笑,心知这已经是汤周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然而她究竟想要什么,此刻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此时也并没有时间让她想这么多。 忙乱、辛苦、劳累——直到下午16:00,她才在新的宿舍把所有行李都收拾妥当。期间汤周一直没有跟她联系,何晓曦想他多半是忙不过来。 肖奕之这时已经回了分校区,她百无聊赖,走到男生宿舍楼下,只见青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茂盛的爬墙虎——楼很旧,与分校区的新楼截然不同。 女生宿舍楼同样有着沧桑的历史感。何晓曦忽然觉得有些怅然。回想分校区,感觉那像是一个精致的温室,把他们保护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整整三年,而搬到本部来,周边就是繁华的大都会,校门外虽然也都是大学,但学校西北方就是五道口的商业区,灯红酒绿,那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这就是她未来要踏入的社会。她不打算读研,与汤周已经订好了暑期实习的单位,这个暑假开始,她就要去一家做家电的公司上班,暂时在空调部做客服。 何晓曦坐在男生宿舍楼前的长椅,这个地方很显眼,就在树荫下,但仍然闷热难耐,这是个下雷阵雨的天气。她想,汤周或许会看见她,如果看不到的话,那么等到快吃晚饭时,她就给他打电话喊他下来。主动求和,这就算是她道歉了。 然而,何晓曦没想到竟然看见汤周从宿舍外走回来,他抱着个箱子,浑身是汗,头发像水洗过一样。他的身边还跟着个女生,两人有说有笑。 那女生她记得,动力学与控制系的章暖,大一时她给汤周送过围巾。3年过去,她愈发甜美,长发飘飘——她想起来,舞会时第二个跟汤周跳舞的也是她。 两人一眼就看到了何晓曦。汤周忙走到她身前,说:“我帮章暖把箱子送到宿舍就过来。等一会儿就好。” 章暖则对她微笑:“都怪我不好。大部队都搬过来了,才想起书柜里边有个箱子忘了拿,正好下楼碰到你家汤周,又是老朋友,就喊他帮个忙,专程陪我跑了一趟,不介意吧?” “嗯。”何晓曦也微笑看着两人,“我来只是想说,晚上我有几个老同学聚会,就不陪你吃饭了。你小心别累着。” 她转身时,听到章暖对汤周说:“那正好。你帮我这么大忙,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至于汤周怎么回复,何晓曦觉得她已经不想听了。 她一个人在学校里逛了很久,直到天黑。她不敢回宿舍,生怕在楼下碰到汤周,被他撞破她的谎言,便躲在绿园的小亭子里怔然发呆。 她想,也许昨天晚上她和汤周是真的分手了吧。这很好,本来她就没想过两个人会真的在一起,现在只不过是印证了她最初的设想而已。 什么救命稻草,那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还好,之前的1个多月她过得很开心。或许她的每一段恋爱注定都短暂,这个时间不由让何晓曦暗自喟叹,她是被诅咒了么? 可这次比以前的那两次都要开心许多,但正因为这么开心,她才觉得自己此刻更难过,她很后悔,如果回到那天晚上,她才不会帮汤周去挡那个钢管。汤周是个大混蛋,那一点都不值得。偏偏刚一想起他,汤周的电话便打来了:“老婆,你在哪里吃饭?吃完了吗?我去接你。” 她去擦眼泪,这才想起墨镜还没有摘,大晚上戴墨镜,估计很多路过的人会以为她有毛病吧。何晓曦自嘲地笑了笑,回道:“不用接我了。你和章暖吃完饭了是吗?” “嗯。”汤周说,“就去食堂而已。” “章暖是你们系的吗?” “呃……不是啊,怎么了?”汤周回复地有些迟疑,显然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没怎么。再见。”她直接把手机关机,只觉身心俱疲。 第67章 我会当真的 没有手机看时间,何晓曦也不知道自己在亭子里待了多久,直到周边的情侣全都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 蚊子很多。她才想起之前都是汤周带着风油精或者花露水,她从来都没这么细心过。忙了一天,其实她很累,也很饿,但这时她才觉得饥肠辘辘,可什么都不想吃。 她想,汤周背她或者抱她时偶尔会嫌她沉,那这晚就算减肥了吧。 她轻叹口气,扶着亭柱缓缓起身,只觉脚下有些发软。她一步一步往宿舍走去,然而走到半路,就觉天空雷电交加。北京的雷阵雨总是下得很快,第一道闪电打过,几乎瞬间,她就觉得有雨点掉在身上,不出1分钟,已经发展为瓢泼大雨。 这可真是戏剧化。何晓曦想,她原以为失恋时淋雨这种狗血场景只有影视剧中才会出现,却没想到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但她能够想见,别人淋雨是楚楚可怜,她却只可能是狼狈不堪。 她对本部的校区还不熟悉,中间迷了两次路,这让她想起游戏。汤周的方向感总是很好,在那些复杂多变的游戏地图里永远都不会迷路,所以看他打游戏,她总觉得很有安全感。 可惜这安全感不能带到现实中来。 等走到宿舍楼下时,她浑身上下都已被淋湿。她觉得自己明天肯定要重病一场,幸好去实习单位报道还要再等一个星期,接下来可以好好休息。 然而宿舍楼门口却有那个她不想见的人。 汤周也没有打伞,整个人像是被水中捞出来的一样。雨下得这么大,楼下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他垂头丧气地站在橱窗旁,宿管阿姨似乎在劝他早点回去,他不为所动。 这可怎么办? 何晓曦站在黑暗处,汤周暂时还没有看到她。她觉得自己像是要面对最终boss,既然不想把他打死,那就只有躲开。所以她回忆了一下出学校的路线,扭头离开。 她庆幸钱包里有身份证,于是找了家破旧的招待所。前台看她的眼神充满疑惑,何晓曦想,如果换位思考,自己也会觉得面前这个浑身湿透满面仓皇的女孩子像是个逃犯。 还好,顺利入住。 旅馆的时钟显示,此刻已是午夜。 她冲了个热水澡,觉得舒服了许多,躺在床上她打开手机,瞬间无数信息涌了进来。 多数是汤周发的。起初是个问号,随后是一二十条“我错了”“你在哪儿”,最后一条是23:47,他说:“你室友说你还没有回到宿舍。宿舍已经关门很久了,你究竟去哪儿了?大家都联系不上你,你知道我们很担心你出事吗?我要去报警了。” 还有陈静雯、郑许然和魏亚男发来的消息,也是在问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何晓曦冷静下来,想着汤周说要去报警,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她想了想,还是给他拨通了电话。 拨通的瞬间他就接了:“你到底在哪儿?”他气急败坏。 “总之我没事,你别报警。”她说,“我会跟室友说的,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但是汤周,以后别跟我联系了。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不等他多说一句,她直接把电话挂掉,然后迅速拨通陈静雯的号码:“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大家都早些睡吧。就是……跟汤周分手而已,我不想见他,所以在外边躲一躲。” 陈静雯叹了口气:“我当初的话真的说错了。幼稚的不是他一个。晓曦,我现在都快站到他那边了……你先好好休息吧,好好想想。” “我知道。谢谢你啊。” 这一晚也许是因为累了,她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9:30她才起床,回宿舍时她没想到汤周仍然在。他显然昨晚上后来还是回了男生宿舍,所以衣服换了一身。 更令她惊讶的是,汤周半靠着自行车后座,怀里居然抱着把吉他。 周边零零落落围着几人,有人先于他看到了何晓曦,打趣说:“女主角来了。”汤周忙站直身子,凝视着她,露出温和的微笑。 当然,他笑得很憔悴。 他斜挎着吉他,晃晃悠悠地向她走过来:“其他的别说。不管怎么样,先听我弹完好吗?好不容易练的。” 何晓曦点了点头。她摘下墨镜,板着脸站在一旁。 前奏短暂,他很快开口。 “莫名地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汤周弹唱的是《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一首经典老歌。他弹的节奏稍缓,唱得也比原唱要忧伤许多。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认真唱歌。唱得一般,但弹琴伴奏,再加上高大俊朗的外表,这些都无形给他的唱功加了许多分。她知道,这样忧郁的汤周,一定又能收获一大堆脑残女粉丝,更何况歌词本身就很让人心动。如果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生,也一定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他。可她这时脑海里想到的全是他在大二时说过的话,他说弹吉他是“把妹的技能”,还说之前没弹,是因为“没遇到需要用的机会”。 所以,她就是那个“机会”?可她也跟他说过,女生并不看重这些外在的形式,她希望看到未来和希望。 周边许多人对她投来羡慕的目光,何晓曦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不习惯当众中焦点,但因为汤周那句话,她不能中途逃脱,所以她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缓解尴尬。 她注意到,汤周的脸色和嘴唇都是惨白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虽然撑着笑,但有气无力,眸中无神。这让她微觉诧异,她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汤周往旁躲了一下但没躲开,她只觉指尖干烫:“你发烧了。”何晓曦大惊失色,伸手按住了他的琴弦,“别弹了,去医院。” “那你陪我一起去。否则我就不去。”汤周拽着她的手耍赖,她第一次感到他的手也有这么冰冷的时候,这说明他的体温还在往上升。 何晓曦被他烦得无计可施,但心也顿时软了下来,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汤周会生病,而且病得很重。她叹了口气,重新戴上墨镜,看着周边人说:“拜托让条路出来,我要带病人去医院。” 汤周轻笑,他收了吉他,扶着自行车说:“走吧。” 看他自己走路都不稳,何晓曦只觉头疼。她从他手上生抢过自行车把,说:“到后座上去,烦死你了。我推你去医院。” 汤周笑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骑车带我去。”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先回你宿舍,把吉他放下再去!” 最终他们没有带自行车一起去医院,两人走走停停,何晓曦只觉汤周步履沉重,与平日截然不同。他贴着她问:“你昨晚上也淋了雨吗?要不要顺便在医院也开点儿板蓝根?” “我才没你那么弱不禁风。”何晓曦骂道。 “对。我弱不禁风。”汤周失笑,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自己,但既然是何晓曦说的,只能认了,“那你原谅我了吗?” “知道哪儿错了吗?” “嗯。”汤周把话头岔过,“谁想到你醋劲这么大,都快成醋缸了。但不管以后再怎么吃醋,也不要跟我说分手了。我……我有时候比较蠢,会当真的。” “……好。”何晓曦觉得自己还是心软,所以她没有坚持分手,看在他生重病的份上,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许有下次。” 校医院最终给汤周的诊断结果是“急性气管炎”,汤周对着“气管炎”三个字笑得一脸诡异。打点滴时,他拉着何晓曦的手说:“老婆,昨天你真的有点作,所以以后还是就祸害我一个人就好。” 何晓曦不置可否。 第68章 不说分手好不好 暑期实习期间,何晓曦和汤周分别适应着各自的实习工作。汤周在一家飞行器企业做助理设计,何晓曦则在一家家电企业的空调部门做售后服务。 然而作为实习生,刚进公司势必都从最底层做起,所以两个人深深地感受着北漂的不易,常常等到晚上回到学校时,心累得无以复加,再也不想动弹。 “你知道吗?”晚上他们在学校的静园一起看星星纳凉,何晓曦靠在汤周怀里吐槽,“每个工位上都摆着个小娃娃,我本来以为是为了好看,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打的。” “这么暴力?” “是啊。今天接到一个变态电话,我问他是不是我们的机器出了问题,他说他就是想听女孩子跟他说话!” 汤周大笑:“还有这种人,我也学会了。你电话多少来着,明天我也打,听你说话。那你怎么回复的呀?” “微笑着跟他说,本公司不提供这项业务。实在想听,可以给银行客服打,那边女孩儿更多。” “相煎何太急啊。”汤周揉着她的脑袋。 “你呢?” “基本上都是体力活动。打印、复印、收发传真,帮着订餐……很少真的接触图纸。烦死我了。感觉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还不如在学校打游戏有挑战性呢。”汤周抱怨道。 何晓曦安慰说:“都是这样的。挣钱嘛,另外学学人家的流程呗。” “唉……”汤周长叹口气,“也是,看在钱的份上。不过呢,一群大哥大姐想给我介绍对象。” “切。那你去呗。”何晓曦闻言起身,被汤周用力拉回怀里,“逗你玩呢。说真的,我跟我爸说了咱们的事了。” “哈?”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一下子把何晓曦吓得呆住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 “我就是想着早点儿定下来呗。”汤周说,“他说,‘十一’时过来看看未来儿媳妇。所以你不要有别的什么安排,好吧?” “嗯……这得看你最近两个月表现。否则,‘十一’我跟你分手了也不一定。” “能不能不要老把分手挂在嘴边?”汤周有些不快,“我就知道,你还挂念初中的老同学。” 难得听他吃醋,何晓曦心情愉悦:“哪个老同学啊?” “就那个姓关的,r大的。”汤周哼了一声,“说得跟你初恋似的。” “哦……”何晓曦笑说,“人家有女朋友啊。” “那万一分了呢?你不是还要找他打游戏么?” “你能不能积点口德。就是分了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啊。再说,魔兽世界我都好久没打了。其他的游戏……看不同的人打有不同的感觉。我还是最喜欢看你玩,特别流畅。” 汤周慨叹:“所以你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打游戏技术好?” “差不多吧。”何晓曦笑说,“四舍五入是这样。” 虽知她是开玩笑,但汤周仍然装出一副失望的神情,但随后忽然灵光乍现:“你说……如果我拿这个当副业怎么样?” “什么当副业?” “打游戏啊,做游戏攻略什么的。”汤周笑说,“这是我的专长嘛。埋没了太可惜了。” “嗯……可以试试啊。就是……会很辛苦吧。而且这能怎么赚钱呢?”何晓曦觉得汤周的提议有些好高骛远。 周末,汤周难得没有再提出去爬山看风景的建议,而是老老实实约着何晓曦去网吧打游戏。 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之后,打的第一个游戏——寂静岭2。 与之前他们打过的1和3不同,这一款游戏主线是以爱情为主题。所以在玩到快结束的时候,当得知女主因为重病最终被深爱她的男主杀了时,何晓曦不禁偷偷抹眼泪。汤周笑着逗她,说假的故事有什么好伤心的。她说他不解风情。汤周说他只看女主了,那胸、那腰、那腿,真人模特肯定更很性感。 然而当全部游戏结束时,放不下的人却换成了汤周。他们玩的结局是男主自杀,看着最后淡蓝色的屏幕上,女主留下的信,汤周沉默许久,然后说:“不对。我们之前肯定有什么选错了。” 何晓曦知道他或许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阴影,她很心疼他,不想他沉湎其中,劝道:“那我们找找别人的结局?反正寂静岭每次都是多结局的。” 以往每次他们打完一个结局之后,就会上网去搜索其他结局。然而这次不一样,汤周坚决地要自己打出完美结局。哪怕要重头来一遍。然而寂静岭嘛……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男主跟随女主的遗愿收养了游戏里一直出来给他捣乱的熊孩子,一起逃离这个地方。打出完美结局后,还有maria结局,何晓曦觉得实在看累了,便说等以后有时间再说。 结束后,汤周把游戏的主题曲“themeoflaura”设置为手机铃声。曲名翻译为中文叫做“劳拉主题”,难得听起来没有寂静岭的压抑气氛。木吉他的声音悠扬缠绵,而且充满希望和力量。 第69章 重启零 后来,生化危机系列和寂静岭系列已出的游戏和电影他们都玩过看过,汤周终于重启了零系列。 为此,何晓曦觉得汤周图谋不轨。暑假期间男生宿舍看管不严,女生可以随意进出,而汤周宿舍只有他一人留校,同样,何晓曦宿舍也只她一人住着。所以看完零zero后,她被吓得不敢在晚上离开汤周,只得在他的寝室里留宿。 那一晚,他睡在室友大熊的铺位上,何晓曦则睡在他的床上。两个人隔着蚊帐,头顶着头,即便如此,在熄灯后她仍觉得四处凉飕飕的,心想恐怖游戏起到了空调的效果,倒也值了。 她翻来覆去不敢入眠,汤周还偏要刺激她:“你看看人家深红(游戏女主),比你年纪小多了吧,为了找哥哥什么都不怕。晓曦,如果有一天我失踪在个鬼屋里,你来找我吗?” 她没好气地回道:“你没看最后真冬(游戏女主的哥哥)是跟那个女鬼(游戏boss)在一起了?你如果失踪在鬼屋里,也肯定是女鬼看上你了,我才不去救你。还要我一路拿相机给鬼拍照……你当我是三儿师兄?” 汤周笑得床板直响:“这种醋你都吃,真是无药可救。那咱们明天晚上继续零红蝶,怎样?” “……不要。我觉得我得缓一缓。”何晓曦难得认了怂,“这种传统的日式恐怖实在……太接受不了。咱们玩点轻松愉悦的调节一下心情吧。” “什么?” “打鬼泣好不好呀?” 汤周沉默一会儿,恍然大悟:“说什么轻松愉悦,你就是想看帅哥打怪。” “你玩零还不是因为主角是小萝莉?” “……好吧,居然被你看穿了。” 两个月不到的暑期实践,两个人自认为被社会磨掉了些许棱角,变得比以往成熟。开学当天吃晚饭时,汤周跟何晓曦说:“闭上眼睛,给你个小惊喜。” 她依言而行,只觉脖子微凉——那是条白金项链,配了个紫水晶的坠子,看起来价值不菲。汤周凑在她耳边说:“恋爱100天纪念礼物,顺便祝你生日快乐。” 她的生日在一周之后。 何晓曦脸带红晕,但觉得自己有点亏:“两个日子,一份礼物?” 汤周有点委屈:“坠子和项链是分开的呀。” 她当然是逗他,就是喜欢看到他这样有点较真的表情,但她还是要摆明态度:“辛辛苦苦两个月的工资,以后不许这么败家。” “哦。”汤周仍然委屈。 随后何晓曦说:“那你也闭上眼睛吧。” 汤周微笑:“干嘛?你也给我戴个链子?只见过混黑道的男的才戴金链子。”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闭上眼睛。然后只觉何晓曦拿起他的手,让他展开。他觉得手心多了个沉甸甸的盒子。 他打开,是范思哲的腰带。于是他也摆明了态度:“辛辛苦苦两个月的工资,以后不许这么败家。” “德性!”何晓曦笑骂,在他头顶弹了一下。 大四的课程很少,课余时间,他们仍然在实习。很快一个月过去,“十一”长假来临,何晓曦忐忑不安地迎接汤周爸爸的“审阅”,觉得比当初决赛还要紧张。 那是个又高又瘦冷峻内敛的人,除了脸型以外,其他都与汤周截然不同。长期的工作压力让他早生华发,看起来甚至比同龄人还要老十几岁。何晓曦听汤周说,他是他们当地一家基金公司的老总,所以常常在外应酬。 他工作很忙,“十一”也只抽出两天时间在北京,一下飞机,就在出租车上开始跟何晓曦数落汤周的各种缺点:“他妈妈去世得早,我也实在没时间管他,以前觉得只要他成绩过得去,其他便都无所谓。但也因为如此,这孩子太自我,平时都玩疯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汤周讪讪打断:“爸,哪儿有您这么损我的?你再说下去,晓曦都被你吓跑了。” 汤爸爸继续说:“啊……晓曦啊,我这么多年就希望有个人能好好管管他。你别看他平时没正经,但其实心里还是挺重情意的,我看他还挺听你的话。” “呃……还行吧。”何晓曦觉得气氛有点儿沉闷,勉强笑说,“他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不行,差得远。我跟你说,他性子太轻浮。本来我想让他出国的,但他就是懒,说学不进去了。学不进去就学不进去吧,既然决定工作,就收收心,把该考的资格证都考全了。” 何晓曦偷眼看了汤周一眼,她觉得有些紧张,暗忖他不愿意出国,总不会是为了自己。 汤周似是看出她心中疑虑,揉了揉她脑袋,低声说:“别多想。我是真的学烦了。” 他们又听汤爸爸说:“……晓曦,你们暑期实习挺好的吧?难得他也知道上进了。知道工作不好做了吧,从最底层开始,好好收收你的坏脾气,改改毛病。晓曦,嘿嘿,不瞒你说,我觉得他就这次选媳妇还说得过去。我本来以为,他要带回来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呢。” “爸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汤周顿时急了,“晓曦也挺漂亮的啊!” 何晓曦几乎笑出来。她想,汤周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睁着眼睛说瞎话。 汤爸爸忙说:“没说不漂亮,秀外慧中,是挺好的。” 何晓曦觉得自己一定烧糊涂了,才会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赞美。 第70章 合租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何晓曦仍旧在此前的公司继续做销售客服,但汤周却频繁地变换实习单位。 很显然,这样按部就班的工作不适合他。汤爸爸在“十一”离开之前给汤周留了一笔钱,具体多少何晓曦并不知道,但显然汤周的底气足了不少,暑假的两个月他为了攒钱给何晓曦买礼物可以一忍再忍,但现在他便任性了很多。最多的时候,一个星期就换了两个实习单位。 自然,他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得不到多少工资。每次看着何晓曦一脸无奈,他就笑说:“实习的目的是学习东西,既然学不到,那就不要浪费时间。” 11月底,他找了间出租房。那是个老小区的两室户,在她实习的公司附近,距离学校也不远,小区就在地铁口附近。11月30日是周日,他带着她到屋子时,借口说是去看黄堃的新住处。 何晓曦很疑惑:“三儿师兄搬家了?怎么我不知道?” “去了就知道。” 进门后,她看到这是个空屋,不禁疑惑,汤周从她身后抱着她说:“以后这就是我们暂时的家。我签了一年的约,你看看喜不喜欢?” “啊?”何晓曦觉得十分突然,“一个月要多少钱呀?你哪来的钱?” 汤周微笑:“一个月3000吧。房租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啊,我爸说毕业之后第一年工资拿得肯定不多,先赞助我一年房租,之后他就暂时不管了,等买房的时候再说。” 何晓曦只觉得心里不踏实,“可我们已经快毕业了,还这样用家里的钱,太不好了吧?” 汤周却有他的道理:“如果实在觉得心里放不下,可以看成是借的,等以后有了钱再还就是了。既然有条件,为什么不让自己住得好一些呢?休息好了,心情愉悦,你工作开心,这些也都是潜在的好处啊。而且我同学说以后房子还要涨价,趁着这会儿价格低的时候租一年,还算咱们赚呢。” “……好吧。”何晓曦想,汤周说得确实也有一定道理,“但你得答应我至少要好好找工作,找到之后就要踏踏实实地去,否则一年之后怎么办?” “好。”汤周拉着她到了里屋,“先不说这些,你先看看家具,看你喜欢哪个房间,厨具我都买好了,中午尝尝我的手艺。” 屋子相对老旧,厨房和卫生间都具备,但并没有客厅。主卧的大床紧挨着窗户,面对的是排书架,书架旁是个电视柜,另一面墙上则是衣柜。衣柜前有一片空地,可以摆放临时餐桌。 客卧则相对简单,小小的一张单人床,旁边除了衣柜就是书桌,而且采光很好。 自然而然,何晓曦选择了客卧。汤周叹了口气:“我以为主卧有大衣柜,你会喜欢的。” “为了玩电脑,其他的都可以放弃。衣服放不下就放你那边。” “可以。换衣服也在我那边换呗。”汤周调笑,被何晓曦推着笑骂:“滚。” 中午饭果然是汤周下厨,他事先买好了电饭锅、米、油、菜、肉和各种调料,做的都是家常菜,从淘米做饭、择菜洗菜,再到烧肉炒菜,每个动作都很熟练。 相较而言,何晓曦倒觉得自己像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一样。她的厨艺仅限于包饺子,连西红柿炒鸡蛋都炒不好。 厨房外是个窄小的过道,她斜靠着厨房门看汤周忙来忙去,忽然觉得,其实她一直想要的日子就是这样,有个人跟她一起吃饭,一起做家务,除了汤周现在在工作上还很幼稚,其他方面他已经努力做得很好。 最近这几个月,他再没有跟别的女生传过绯闻,这让她渐渐有了安全感,直到此刻她觉得他们真的像是成了家。 她心中很暖,笑说:“我还以为你家里请了阿姨,你平时什么都不会呢。” 汤周一边炒菜一边说:“所以跟你说不要听我爸的话。我有个朋友,他家里情况也比较复杂,所以过寒暑假的时候,如果没有竞赛训练营,有时就会来找我蹭饭。暑假时阿姨一般都在,但寒假时人家也要回家过年啊,就只能我们两个大男生凑合凑合呗。他又懒,每次都是他择菜我炒菜。” “哈,听起来他倒像是我的情敌。” 汤周回身拿盘子盛菜:“哈哈,等他下辈子投胎当女生再说。来,吃饭。” 他给她盛饭,给她夹菜,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是在等待称赞。何晓曦忍俊不禁,笑道:“很好吃啊,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嗯。”汤周微微低头,“这些天我一直在收拾这个屋子,今天你也看到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要不然你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在学校太拘束了,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也更近。” “……好啊。”何晓曦稍稍迟疑即点头答应。汤周特意租了两居室的屋子,自然是继续跟她保持约定,所以她也明白他说的“拘束”是什么意思,她也很想每天24小时跟汤周在一起,只要每天下班之后能见到他,那么白天所有的辛苦都可以抛下。 她觉得自己脑子有些热,甚至打算投桃报李:“如果今年春节还是没人陪你一起过的话,要不然就来我家吧。我给你包饺子吃。” “好啊。”汤周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搬东西时,何晓曦和陈静雯、郑许然、魏亚男三人依依惜别,莫名有一种把自己嫁出去的感觉。陈静雯跟她说要多加小心,何晓曦点头说她自己心里有数。她想这次是认真要跟汤周相处下去了,回想大一的初遇,只觉一切恍然似梦。 接下来休闲的时候,她和汤周一起布置他们的小家。她在她的小屋贴了汤周送她的海报,床头柜上摆着他送的伊利丹,看她把自己送的礼物珍藏完好,汤周十分得意:“我觉得你暗恋我很久了,怎么一直都不说?你早说了的话,也没后边这么多事。” “胡说。如果不是伊利丹的话,我才不会放这儿。分明是你暗恋我很久。”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汤周的屋子里贴了他们两人的这些年打游戏得的诸多奖状,冠军奖杯则放在电视柜上。 这个摆放方式让汤周十分无语:“我小时候得的三好学生奖状都没这么摆过。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公然炫耀打游戏。” “没有游戏的话,你不会认识我啊。” 出租屋只提供了一些基础的家具,随着何晓曦的行李逐渐搬入,很快储物空间就显得局促起来。他们趁着周末又去宜家买了鞋架,回家自己组装。 看着汤周闷头一边研究图纸一边拧螺丝,何晓曦想帮忙却被他赶到一边。她拿个小板凳看他把那个架子一点点安装成型,只觉怦然心动。这样的汤周是她以前很少见到的,她很喜欢。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汤周侧抬起头对她微笑:“怎么啦?看我都看呆了。” 她满面红晕地转过头,暗忖,如果方才汤周跟她求婚,也许她会脑袋一热就答应下来。 美中不足的只有,汤周的工作仍然没有确定下来,有几次面试机会,但他在最后一刻又以不合适为理由推掉,为此何晓曦跟他生过几次气,最后均以汤周道歉求饶告终。 第71章 你要时刻记得 春节时,两人一起买票去东北。一下火车,汤周就受到了何晓曦全家的热情接待。 随后的几天,他去了何晓曦的爷爷家、奶奶家、两位伯父家、一位姑姑家、两位舅舅家……见到了不下三十位亲戚。汤周感觉自己的记忆力自从高考之后就再没有受过这样大的考验,所幸,东北的方言与普通话类似,语言交流毫无障碍。 每到一处,他都是焦点。显然大家都没想到何晓曦真的会带回个男朋友,更何况男朋友还是这么个英俊开朗的大帅哥。在了解他的家庭背景等基本情况后,全家人基本都对他很满意,只是何晓曦的父母听说他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略有担忧。但何晓曦连忙打了圆场:“汤周的专业课成绩很好,在他们班一直在中上游。而且招聘会金三银四嘛,还有好几个月才毕业。” 汤周在旁笑得有些讪然。 期间,他还跟着何晓曦一起参加了同学聚会,再次见到关宏强时,对方大笑着搭着他的肩膀说:“上次见面就知道你们俩不对劲。不过没多问你们俩的事情,真是遗憾,今晚不醉不归。” 跟何晓曦家里人聚餐时,大家都很照顾汤周,没有人灌他酒,这让汤周对同学聚会放低了防备心,却没想到关宏强居然来真的。 他带着何晓曦其他几个男同学一起围攻汤周,虽然何晓曦一直在拦,但几杯高粱酒下肚,他顿时就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 随后的事情都有些恍惚,隐约间还有人灌了他几杯啤酒,他来者不拒,他的酒量虽然不至于酒后出丑,但在回家的路上,明显觉得脚下有些发软。 聚餐的地方距离何晓曦家不远,两人步行返回,为了保暖,她带着他从一家购物中心里穿过。汤周拉着她一路傻笑,快走到门口时,他终于坚持不住,抱着她说:“我们坐一会儿吧。” 他指的是面包房里的卡座。 汤周歪着身子靠在何晓曦身上,看着窗外夫妻两人牵着个小孩子经过,忽然抬起头说:“明年咱们也这样儿好不好。” 何晓曦觉得汤周醉得不轻,连逻辑都混乱了,不禁笑道:“你的常识呢?就算现在结婚,明年这会儿小孩连两个月都不到,哪里能跟你手拉着手到处走。”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呗。”汤周笑说,“咱们结婚吧。等回到学校,拿了集体户口页,就去领证。我真的很想……” 何晓曦脸上一红:“可你拿什么娶我啊?你现在连工作还没找到呢。汤周,你究竟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我想……找个设计类的工作吧,不用出去看那么多人脸色。” 何晓曦耐着性子说:“这个问题咱们不是讨论过吗?你现在的心态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如果你想做设计,现在的大公司要的都是至少研究生学历,退一步说,至少要大学期间得有相关经验呀……你暑期那个设计助理的工作已经很难得了,可你又不满意。但你现在考研的话估计来不及,要不然……” 她洗了口气,仰头说:“要不然就听你爸爸的话,出国。我等你回来。” 汤周用力擦了把脸,说:“且不说我不愿意出去吧。我一个人出国,你能放心吗?” “……不放心也得放心呀。”何晓曦说,“毕竟是为了长远考虑。” 汤周却说:“那我如果说,其实有家公司,就是规模很小,做无人机的,有工厂的资源,也有销售渠道,联系我过去做设计。是咱们院篮球队的学长创业的公司,刚刚起步,发展前景很不错,就是缺人,但是工资不一定比大公司高。我一直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去。你怎么看?”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何晓曦觉得很惊讶。 汤周又抹了把脸,说:“那个学长联系了很多人。其中有几个女生你也认识。我怕你不放心。但既然我出国你都觉得没关系,那么……” “是谁?” “……章暖。” “……”何晓曦沉默了。她早就知道,章暖跟汤周的关系仅限于她送过他围巾,汤周这方的态度很明确,她似乎不该把她看成假想敌。更何况,经过这半年相处,她很清楚汤周对自己的感情,如果再要吃这种干醋,就连她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只是汤周的态度让她有些生气,他真当她这般蛮不讲理么? 但看他微醺的面容,何晓曦又不禁心软。她大着胆子飞快地亲了亲他的脸,问:“你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比章暖好看啊?” 汤周一下子笑喷了:“哈哈哈,我比较喜欢你的幽默感。不过晓曦,比你漂亮的姑娘很多,但我心里你是最美的。这是实话。” “那你就去呗。”何晓曦佯怒。 “真的吗?” 看他眼睛里冒着亮光,何晓曦心想,看来他这次是认真想去,看到他有这么明确的目标,她也很为他高兴,便正色点头:“嗯。我不像我爸妈,不觉得必须得是大型国企或者外企才算稳定的工作,也不觉得公务员才是铁饭碗。如果你觉得这是你真正想做的,只要不半途而废,怎样都好。等咱们回了学校,你就去吧。” 汤周对着她眼睛说:“但我听说,转正之后的工资也只有三四千。” “那没关系。一开始嘛。”何晓曦温然道,“我等转正之后也比你高不了多少。你真的坚持下来,那等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到时候看情况,实在不行咱们就退掉现在的房子,租个一居室,或者跟别人合租。熬过去就好了呀。” 汤周目光灼灼,凑过头去想亲她。何晓曦毕竟没有喝醉,虽然面包店里人不算多,但她还是满脸发烫地连忙拉着他起身,冲到了门外。冷气扑面而来,汤周走得踉踉跄跄,跟着她一路到了她家小区,快进楼门时,把她抱进了怀里。 那是路灯照不到的小角落,汤周低着头深深地吻着她,然后在她耳边呢喃:“老婆,你要对我放心,我很爱你。在我心里全世界没有比你好的女孩儿了。” 何晓曦勾着他的脖子,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热恋期间,再肉麻的话似乎都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了,所以她脑袋也热了:“不管在哪儿,你以后都要时时刻刻记得你这么爱我,也要记得我一样爱你。” 第72章 愚人节的惊喜 一切似乎都进入了正轨。 大四下半学期,除了准备毕业论文外,两人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何晓曦已经习惯应付各种刁钻难缠的客户,陈静雯偶尔跟她一起吃饭时,笑她说话方式越来越快刀斩乱麻,泼辣得像川菜。同时,作为销售客服,她难免要在外应酬。为此她添置了几套正装,化妆品也比以往多了许多。 晚上在家打开电脑时,她很少会打游戏,多数时间她要学习怎么搭配衣服,怎么化妆,还有一些基本的酒桌礼仪,还要准备考资格证书。汤周总能给她恰当的建议,他帮她终于找回了她原本应有的女生形象,只是她有时想到这都是他从其他女人身上学来的,仍然会觉得心里有个坎过不去。 可是既然选择爱他,就该包容他的过往。何晓曦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两个人开始攒钱大计,很少在外吃饭,像别的小夫妻一样,周末去菜市场买一个星期的菜和肉,回到家冻在冰箱里。趁着周末有空,汤周会烧排骨、炖鸡汤,或者做卤猪蹄、红烧牛肉等比较费时间的“硬菜”改善伙食,还会把梅条肉、鸡胸肉等分袋冻起来,留着平日炒菜随取随用。每次看他把冰箱安排得井井有条,何晓曦便总忍不住想笑——这让她莫名想起打生化危机4的他,那些枪械、子弹、药草,他也总是摆放得一丝不苟,像玩俄罗斯方块一样能折腾好久,原来是从放冰箱得来的灵感。 偶尔,他们也会“犒劳”一下自己。每个月收到实习工资时,两个人会在外找个不算贵的西餐厅大吃一顿,或者去看电影、去游乐场。每个月,汤周都会给何晓曦买一件小礼物,或是口红,或是香水,或是小饰品,没有第一件礼物那么值钱,但这已是习惯。 何晓曦说不需要这么浪费,汤周只是笑说:“钱还够用。我就是喜欢给你买东西。看你用我买的东西,我就特别高兴。” 何晓曦暗忖,汤周的情话技能放在游戏里一定到了大师级别。 她其实看到很多好看的东西也想买给他。袖扣、领带、西装……她的公司附近就是购物中心,每次看到好看的男装,她都会在脑袋里自动勾勒出汤周的样子,所有东西穿在他身上都好看,可惜她暂时买不起这些。 原来有个帅哥当男友,也有这样的烦恼。何晓曦看着钱包里的银行卡,觉得要压抑住买买买的原始欲望。这钱是她攒着以备不时之需的,还不能这样用掉。 此外,她也在学着怎样做好一个小主妇。汤周做饭,她就刷碗,平日里她洗两个人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周末她扫地,汤周则拖地板,然后一起打扫厕所和厨房。她还养了三盆绿植,分别是吊兰、虎皮兰和仙人球,放在凉台上,给屋子增添了一些绿意。这个出租屋在他们的心血下,越来越有家的感觉。 汤周的工作很忙碌。看得出来,在遭受到现实的屡次打击之后,他非常珍惜这次的工作机会。每天晚上他都在查资料,或者加班,他常常去请教以前的学长、老师,但也因此,他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何晓曦。 何晓曦想,这是他事业的起步阶段,不管如何她都要好好支持他。只是有时看他跟别人聊到深更半夜,她也会觉得无聊,就会跟他耍小性子,挑剔他做饭马虎粗糙,或者调侃他是否又跟女孩子在暧昧,汤周往往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甚或有时会顺着她说几句,让她吃醋发火,但这都是情侣间的小情趣,第二天一早两人便会重归于好。 直到4月1日晚上,21:00已过,汤周仍没有回来。何晓曦起初并不担心,那家公司尚在起步阶段,汤周有时会作为技术人员跟销售一起与买方开会甚至应酬,她习惯汤周每个星期都会有这样一两天晚归,超过23:00很正常,有几次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每次他都带着满身酒气,她很心疼,但也知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人情社会,现在是求人的阶段,只能任人鱼肉。所以她给他买了葡萄糖颗粒让他备在公司,每次喝酒前先冲一包,还在他的包里备好了奶糖。 她在厨房给他熬着醒酒茶,见水上满是蟹眼泡泡,便关了火,正要拿碗盛出,忽听手机响了两下。是信息,她想这多半是汤周发来汇报情况的,她微笑着把醒酒茶倒好,暗笑自己真是个贤惠的小媳妇,然后把围裙解下,拿起手机。 却看到了让她浑身发冷的一幕。 是个她不认识的手机号,但她不算陌生。时隔三年多,她又收到了这个手机发来的彩信。这次是一组照片。里边的确是汤周在跟别人应酬,但他身边坐着个袅袅婷婷的女人,是段媛。 两人神态很亲热,段媛似乎也喝醉了,汤周在帮她挡酒,然后还半抱着她离开。 底下还有一条短信,揭露了发信人的身份。 “我是章暖。我其实就是觉得你太傻,大学的时候你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整天坠在汤周后边,怎么到了现在还真的以为他会只喜欢你一个。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想,你不知道我们公司的销售代表是段学姐吧,汤周跟你说了吗?” 他从没说过。 何晓曦觉得浑身都在抖,甚至坐在椅子上还没停止。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汤周说的每一句话,他的确从来没提过他是和段媛做同事。 章暖她能忍,可以觉得她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可是段媛呢?她曾经跟他那么亲热,是她现在也未曾有过的。何晓曦可以跟自己说,汤周为她克制了大半年,是因为真的爱她、尊重她,答应了她的事情就要做到,但如果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在家聊天解闷的伴侣,在外依旧故我呢?她是什么?真的只是个在家不倒的红旗么? 他爱她什么?爱她被他一次次伤害打击过后,还愿意跟他在一起么? 何晓曦觉得浑身乏力、欲哭无泪。她也忙了一个白天,很累很辛苦,可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她深吸口气,给陈静雯打了个电话:“雯雯,我今天想搬回宿舍住,你们……帮我腾出个床好不好?” 陈静雯愕然:“这么突然呀?你又跟汤周吵架了是不是?” “等见面说吧。”随后,她迅速收拾自己的东西。时间紧急,她没办法收拾大宗行李,只能收拾明天要换的衣服和她的笔记本电脑,收拾化妆品时,她默默把汤周送的口红和香水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一起的还有她的项链、手链以及一张银行卡,卡里是她这几年攒的奖学金和工资。 钥匙暂时还不能还他,她还需要回来拿东西。何晓曦深吸口气,背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73章 要我怎样你才回来 何晓曦不知道汤周晚上几点回的出租屋,第二天早上7:30,他给她发信息说:“老婆,我昨晚回来的时候屋里灯都关了,你睡得这么早,是白天很累吗?醒酒汤我喝了,谢谢。今天早上本来想给你做早饭的,但我醒来你人就不在了,走这么早,是公司有什么事吗?你属猫的啊,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晚上下班我来接你。晚上我做西葫芦炒鸡蛋,豆角烧肉,你还想吃什么?” 语气如常。 何晓曦忍着眼泪没掉下来,冷笑两声,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下午她跟主管请了半天假,拉着陈静雯和她男友,到出租屋帮自己收拾东西。 衣服、鞋子、书、护肤品……她看着这个熟悉的屋子一点点变空,像是从没有人住过。 她很难受,心里像刀绞一般。这个地方她住得不算久,大半年,但却充满了快乐的回忆。她记得有时候和汤周联网打游戏,她输急了,就拎着枕头去他的屋子里揍他一顿;记得他们周末做一小桌菜“宴请”霍辰和肖奕之,那两人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霍辰还说很羡慕他们的状态,埋怨为什么汤周招人的时候没再招别的女生进战队;记得工作了一天回到家累得动都不想动,她洗完澡后就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时,汤周把她抱到小屋去,跟她说在沙发上睡觉对脊椎不好…… 何晓曦其实很着急,也很害怕。她怕收拾东西的过程中汤周忽然回到家,她就再也走不成了;也怕他真的没有回来,自己就这样真的走了,以后怎么办? 真的分手吗? 不知不觉中,几个包裹已经堆在门口。 最后的最后,何晓曦看着那张伊利丹手办和海报怔然出神,想了许久才说:“那会儿还没谈恋爱。是他作为朋友送我的,还是拿上吧。” 陈静雯劝道:“你一点儿解释机会都不给他,是不是太绝情了?” “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主动跟我说过,是我不给他机会,还是他刻意就要瞒我呢?”何晓曦怔然落泪,“我想得很清楚,没有信任的感情很难走下去。偏偏他并不是个可以让我信任的人。” 她把钥匙跟他送的东西放在一起,都摆在床头柜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她忽然想起搬进来的那天的情景,以及这之后的每一天,只觉这房间里有个声音在喊她别走,她叹了口气,说:“雯雯,我觉得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会跟他走这么远。” 陈静雯走过来抱着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在学校住着吧。”何晓曦强笑两声,“其实我也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句话她并没有讲出来,她想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汤周回来跟她好好解释,跟她把话说清楚。 当晚17:40,汤周给她打了电话:“我到你单位了,你同事怎么说你中午就回家了?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带点药回来?” 听着他焦急的声音,何晓曦想,其实汤周对自己也算是真心相待。所以她决定给他一些提示:“你昨晚上几点回家的?” “十点半左右吧,具体我记不太清了。喝了点儿酒,当时迷迷糊糊的。” “昨晚上你们饭局都有谁在?” “除了客户就是同事,你也不认识。”汤周笑说,“哦……有个你认识的,章暖在。不过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知道的呀。” 何晓曦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终究没跟她说实话。她忍住哽咽,深深地吸气呼气,然后说:“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我们两个还是先分开一阵子吧。你别再联系我了。” 她这次没着急挂断,汤周的声音先传了过来:“晓曦!晓曦,你是……是因为段学姐么?” 看看,他很明白。何晓曦只觉得心又凉了半截,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心存侥幸,还觉得昨晚上是章暖挑拨离间,或者是愚人节的恶作剧,那此时此刻汤周的话便落实了她最坏的猜想。她冷笑一声:“你明白就好。” 语罢,她挂断电话。 这之后,她的手机反复亮起,是汤周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她却没有接。她缩在女生宿舍的床上,抱着膝盖坐着,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墙。墙上贴着汤周送她的海报,她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当晚,汤周给她发信息说:“我就是怕你多想,才没跟你说段学姐也在公司做市场。昨晚是我第一次跟她一起出去应酬,什么事都没有。求你别跟我闹了,回家好吗?” 原来他当她是在闹。她闭上眼睛,当没看到。 次日她到公司时,汤周在楼下把她堵个正着。看到她的时候,他仍然满面笑容地迎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老婆,晚上你几点下班,我去帮你拿行李。” 她每次耍小性时,他都嬉皮笑脸地逗她,只要她笑了那便一切恢复如初。但这时见到他依然露着这一脸毫无正经的笑容,何晓曦只觉得心累。她推开玫瑰,说:“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 汤周笑道:“那我不也认错了么?更何况本来也没什么,最多就是她喝得有点多,我扶她一下罢了。都是同事,这不正常么?” 当然正常。何晓曦自嘲地想,所以汤周的意思是不正常的人是她。她懒得跟他多做解释,转过头去:“我还要上班,你再缠着我就要迟到了。” 汤周锲而不舍:“那要我怎样你才能回来?” 何晓曦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回身:“你如果辞职,我就回来。” 第74章 多谢不嫁之恩 汤周果然没有继续纠缠她。随后的4天,他都没有再联系她,直到何晓曦都觉得有些着急,但她终归要忍住。 结果何晓曦没想到的是,4月8日下午,黄堃竟然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吃饭的理由十分简单粗暴:“我和杨师兄好久没见你们了,一起出来聊聊天,不许不来!” 她想,亏得汤周不嫌丢人,居然喊了黄堃和杨墨来当和事老。她不能不卖两位师兄的面子,只得答应。黄堃在学校门口的茶餐厅订了个小包间,何晓曦来的时候,杨墨、黄堃、汤周三人已经入座。 她板着脸刻意不看汤周,但他却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笑说:“想吃什么?我们还没点菜呢,就等你来。” 黄堃则说:“大半年没见面了吧,上了班就是不一样,晓曦都学会打扮了,越来越漂亮了。” 何晓曦不动声色地甩开汤周的手,然后说:“杨师兄,黄师兄,好久没见面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们说,还是坐你们中间吧。” 她如此说,几人总不好拒绝,于是她正对着汤周坐下,低着头默然不语。 杨墨清了清嗓子,决定率先打破僵局:“晓曦,不是说有很多话想和我们说嘛?” “嗯。我就是想说……”她顿了顿,“等过一阵子,我就回老家去找工作了,以后可能跟大家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明显看到汤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一下子挺起了身子:“你怎么没跟我商量过?” 她微笑说:“这几天才决定的。你跟段学姐当同事,不也没跟我商量过。反正我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去哪儿为什么要跟你说。” 汤周睁大双眼,想说话时却被杨墨打断:“先点菜。” “是啊,点菜。”黄堃笑说,“晓曦,咱们的专业,你老家那边不太好找工作吧,还是留在北京吧,机会也多。” 杨墨也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咱们开门见山,今天就是汤周让我们帮着约你出来,你们在一起四年,走到一起不容易,不要轻易说放就放。汤周做错了,就让他道歉,至少听他说清楚是不是?” “嗯,好。”何晓曦看向汤周,“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看她面冷如霜,汤周只觉心中热血一点点就凉了,但他来之前准备了满腔的话,此刻还是决定说出来,他想,这是他最后的努力:“晓曦,我真的跟段学姐什么都没有,如果我早知道现在会和你在一起,我以前绝对不会做那些事情。但辞职的话……我没办法做到。不是因为不能离开段媛,而是因为现在做的事情让我真的能够看到希望。你也看到这些天我的努力了不是吗?” “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汤周叹了口气:“如果我跟你一开始就说同事里有段媛,你会同意我去么?那时对我来说,压力很大。我需要一个工作可以让你父母放心、让你有安全感,那么正好有这个机会。只是需要跟你隐瞒了一些事实而已,我做这个选择很难理解吗?” 不难理解,但也说明了很多问题。何晓曦说:“所以可以跟我说同事里有章暖,但是不能跟我说段媛,可见在你心里,她们两个还是有差别的。” 汤周神情疲惫:“当然有差别,我跟章暖只是说过几句话,跟段媛的事情……你也知道啊。但再有差别也已经是过去式了,我更怕的是她们在你心里有差别。现在看来我猜得并没有错。晓曦,这次的事情我问心无愧,是你不相信我。”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问题?” 汤周又叹了口气:“这些天我对你怎样你心里有数。如果你要一直疑神疑鬼,就算没有段媛,也会再有其他人。辞职的事情我考虑过了,不可能。本来就是自家师兄的公司,我接手的又是个新项目,说走就走太不仗义了。更何况现在对我自己来说,这也是难得的发展机会……否则我拿什么娶你!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一年之后我就走。可以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 “晓曦!”杨墨说了一句,但汤周笑着摇了摇头,说:“杨师兄,没关系。我……我想和晓曦单独说句话。” 杨墨和黄堃两人都出了包间,汤周坐得离何晓曦近了些。 他拉着她的手低头说:“晓曦,搬回来好吗?这几天我回家做好了饭都没人吃,我真的很难受。我跟你说过你不要动辄说分手,我会当真的。我想跟你结婚,给你一个稳定可期的未来,你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那个。你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何晓曦也很想答应。但一想到那照片上他拉着段媛,替她挡酒,最后还半抱着她离开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都要碎了。她抬起头抹去眼泪,刻意不去看他:“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样的唯一,我一点儿都不稀罕。” 听了这句话后,汤周深吸口气没再说话,只觉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站起身拉开包间门:“两位师兄,你们回来吧。” “谈好了是吧。”黄堃笑着进屋,“早就说晓曦不会真生气的。” 杨墨比他细心,发现屋中两人明显不太对劲。他疑惑地看向何晓曦,说:“我们点好菜了,你们都要喝什么?” 然而他话声方落,就听汤周说:“是谈好了。和平分手吧。”随后他轻笑了起来,“一下子轻松好多。哈哈,晓曦,多谢不嫁之恩。吃完这顿散伙饭,咱们就相忘于江湖吧。” “汤周!”杨墨喝了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何晓曦站起身来说:“不用了。我现在就走。” 眼睁睁看她冲出屋子,黄堃忙推汤周去追,他却瘫坐不动:“我不追了。我真的累了。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跟随便哪个女生谈恋爱都会这样。本来从一开始就都是我一厢情愿!” 何晓曦一路走一路哭,她这时才明白,原来汤周不是不会说伤人的话。平日里越是知道怎么说话讨女孩子欢心,就越明白说什么话决裂得最快,最让人痛苦难当。 她给公司的主管发了信息,说最近要在学校准备毕业设计,暂时没有办法去实习。随后就在宿舍躺了下来,但她知道,自己躺不了太久。 她这次真的是把自己作死了,但也好,再也回不去了,她也轻松了。何晓曦轻轻地吐着气,感觉这样能让自己的痛苦减缓一些。她要疗伤,要振作,那么多人等着看她和汤周分手,这一下都如愿了,但那又怎样,她又不是没了汤周就活不下去。 第75章 我把你弄丢了(上) 一个星期后,汤周起床后迷迷糊糊地看了眼表,发现已是7:10,他慌忙去敲隔壁的客卧屋门,催何晓曦起床:“小懒虫,要迟到啦。再不起来没早饭吃了!”按照习惯,门本该是反锁的,却没想到他一下就把门推开了。 门里阳光正好,照在平整的床单上,空气中翻腾着点点灰尘,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汤周恍惚间揉了揉眼睛,这才想起已经有两个星期他没进过这个屋子了。原来这扇门一直都是虚掩的,他一直不敢开这扇门,就是怕看到这样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 他看到何晓曦的床头柜上有些杂物,走近看,是恋爱之后他送给她的所有东西。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张银行卡。卡上粘着一张便签纸,写着:“卡里是18000元,这一年的房租我们平摊。密码是你的生日。” 汤周暗骂,何晓曦真是有毛病,哪有连这些钱也要跟他算清楚的,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住满一年。这些钱是她辛苦攒的,她一个女孩子在北京,身上一点儿钱都没有怎么过下去。 这么想着,他已经拨通了她的号码,但传来的却是机器的声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他以为拨错了,但他是直接从通讯录里打的,怎么会打错。 他又拨了一遍,才确认何晓曦销号了。 分手之后换手机号,很正常的操作。汤周忍着心酸轻叹口气,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就去她公司找她。然而午休他到何晓曦的公司时,才听她同事说,她先是休息了3天,然后来公司交接了工作,彻底离职了。 看着对方一脸诡异的神情,似乎在质疑“你不是她男朋友么,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汤周忽然觉得心里一疼,说了句“谢谢”后,扭头就走。 下午他工作时心绪全都乱了,出了好几个小岔子,连学长都发现他完全不在状态,特准他半天假休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何晓曦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她莫不是真的打算回老家去?可她在老家能做什么呢?她在老家的话,那么以后他们真的见一面都难了。 不过没关系,至少毕业前她还是会在学校。当晚,汤周回到出租屋,开始收拾这些年何晓曦送他的东西。有腰带、游戏手柄、光盘、领带、手表、衬衫……各种东西,不一而足。既然她什么都不要,那他就也什么都不要,要分就分得干干净净,把她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清除。 这是他在一厢情愿地赌气。 收拾的过程中,他看到好几张照片。都是黄堃拍的,何晓曦选了几张很有纪念价值的找了家打印店印好,打算以后做成相册用,只可惜还没来得及。 他看到第一张照片是他们大一参加战队时拍的。那时的他站在何晓曦身边,最后一刻把她的墨镜抢过来戴在了自己头顶。旁边还有娃娃脸的聂浩洋、一脸冷峻的“纪检委”杨墨、刚设定完相机自拍功能迅速跑过来没来得及摆好姿势的黄堃。何晓曦则站在5个人最中央,笑得没心没肺,短短的头发,露着一排白牙,刚结束军训,她的皮肤被晒得发黑,像个小男生。 他其实很怀念那时的何晓曦,最开始见到的样子,自信、耀眼,让他觉得莫名亲切。那时的她打赢比赛的时候笑得很狡黠,会跟他比着玩猥琐流,只知道单纯地享受游戏的过程。那样的晓曦,虽然不漂亮,但汤周相信,每个男生看到她都难免动心。 第二张照片是他得新生杯冠军时跟何晓曦这个季军的合影,她拉着他脖子上的金牌笑得依旧开心,而且很天真。她那时天真地以为他喜欢她的室友,所以天真地因为他跟章暖暧昧而跟他生气,很快又天真地以为新加入战队的崔煜是真的喜欢她,更天真地以为只要在战队里的就都是兄弟,大家的目的都很质朴——都像聂队一样,只要玩得开心就好。 所以当她发现一切都与她预想的有所差别时,她脸上这么明朗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大一的院际赛决赛,他们被坑得错失冠军,最后无奈拿着亚军奖状拍照。拍那张照片之前何晓曦哭得很惨,他和黄堃哄了半天她才破涕为笑,即便如此,最后她在照片里呈现出的表情仍显得很委屈。 这种委屈的表情他并不陌生。汤周又觉得心里被扯了一下,他觉得很疼。这表情他在那顿散伙饭的饭桌上见过,而且比照片上严重许多。她临走的时候,看他的最后一眼,委屈、难过、伤心欲绝。 他怎么忍心跟她说那样的话。 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平时他们训练时的照片,他才注意到,有一张是他在打游戏,何晓曦靠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地看屏幕,脑袋斜靠在他肩上。黄堃或许以为他们是在打魔兽,但他知道,那时他们两个在玩生化危机0。何晓曦后来一脸八卦地跟他说,她觉得瑞贝卡肯定喜欢比尔,比尔也一样喜欢瑞贝卡,这两个人以后要是成为一对儿就好了。可惜后来他们玩全了生化危机的游戏,连cg电影都看了,只看到瑞贝卡孑然一人,再没找到比尔的身影。 后来就是大二时的战队招新,霍辰、葛长林、岳文羽、詹林再加上他们两个,何晓曦依旧站在最中间,笑容比大一的时候收敛了一些,但很温暖。那时他们两人感情很好,算是急速升温吧,他很享受那段时光,可却因为小时的心理阴影不敢过多沉溺在感情中,仍然是个花花公子。现在想想,如果那时自己再胆大一点,也许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因为黄堃不在战队,不可能时常帮他们拍照,所以大二的照片相对较少,除了战队成立以外,就只有两张。一张是他手受伤后,跟她第一次大吵之后被师兄们劝和;另一张则是院内赛庆功。院内赛的照片上,何晓曦虽然高兴,但也憋着一口气,而且右手握着左手腕。她那次几乎连续打了三个小时的高强度对战,最终虽然赢了崔煜,但消耗巨大。 他冲上台抱起她时,其实有些私心。他那时已经喜欢她很久了。从一开始他就对何晓曦有好感,真正爱上她是因为她在大一下学期拒绝了崔煜。那时学校主干道的路灯下,她说“谁说他是光杆司令?还有我这个小兵啊。”而后她歪着头说了那句:“走吧,队长。”彼时,她像个天使一样美不胜收。太美好,以致他自惭形秽。虽然何晓曦只是出于道义选择了他,但他还是一头就扎进去了。所以他不愿意看她跟萧潇在一起,会调侃,会脑袋一热说出那么混账的话。他向来都是个自私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哪怕何晓曦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他也想霸占着她。 其实大二院内赛前闯下那样的大祸,他很害怕何晓曦会跟他绝交。但她最终还是被哄好了,而且扛下了他这个队长应该抗的责任,这让他觉得既愧疚又感动,他想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对她,所以他去上海wcg赛事死缠烂打帮她要了那张签名海报,只想看她再露出以前的笑容。 但她虽然说再不生气了,表情却很疲惫。 第76章 我把你弄丢了(下) 汤周继续往下看。再往后就是大三得决赛冠军的照片,是校电游社团官方照的那张,崔煜这些年难得做的一件好事。那时他和何晓曦经过那个突发事件,已经在一起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她是自己的女友,志满意得,那一刻傻傻地认为自己就是人生赢家,然而当天晚上,何晓曦就第一次跟他闹分手。 后来他一忍再忍,她一分再分,他以为她在肆意地试探着他的底线,却不知她其实是安全感缺失到了极点,所以最终彻底决裂。 汤周合上双目,把那摞照片按在胸口,只觉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想起这些年来自己的自私和荒唐,忽然明白了何晓曦为什么会对他和段媛当同事的反应那么大。看她的眼神,其实她也已经喜欢他很久了,才会一次次忍让,给他收拾各种烂摊子,想都没想就替他挡别人打过来的钢管,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得到什么。 真是太傻了,万一那根钢管打到她头怎么办?每次想到他都后怕。 这辈子再不会有另外一个女孩子这样儿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他只一心想着,他跟何晓曦表白需要很大的勇气,需要他正视幼时的心理阴影;却没想过这一路过来他给何晓曦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她愿意当他女友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觉得喜欢自己的女生很多,所以潜意识认为承认何晓曦是唯一的女友是项殊荣,却从没想过随便哪个靠谱的男生,只要爱一个人就都能给她这个承诺。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何晓曦说她不稀罕这个唯一,说得并没有什么错。 是他把那个笑得没心没肺、天真单纯、心思纯善的小姑娘给弄丢了。大三时她哪怕得了冠军也跟他在一起了,看起来像是拥有了许多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但她笑得收敛甚至哀伤,目光中满是迷茫。 汤周双手抱头,想到一个星期前的“散伙饭”只觉后悔莫及。他想起来很多事情,他们的过往、说过的那些话,这次他是真的错了,他怎么可能跟她相忘于江湖,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个女孩子在他生命里如此重要。 所以除了银行卡以外,其他东西他不能还给何晓曦,他要把她找回来,要等她原谅他。 工作可以继续,但他那天的话真的是太过分了。他本该好好承认错误,好好劝她哄她的,这是他欠她的。 次日,他特意请了个假,一大早就去何晓曦的宿舍楼下找我她,却被陈静雯告知,说何晓曦不在学校。 “她回老家了,说要散散心。我能看得出来她很伤心,也很寒心。”那个样貌甜美的女孩儿冷冷地看着他,“她说如果你来还银行卡的话,她不会收的。她拿走了海报和手办,用银行卡抵消。” “哪值这么多钱。”汤周说,“那么等她回来了,你给我打电话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陈静雯说:“我会告诉她你来过。但她愿不愿意见你就不是我管得了的。另外,我们的毕业设计答辩时间和教室都是公开的……那时晓曦一定会去的。” “对!”汤周觉得自己真的是变傻了,不禁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太谢谢了。” 汤周又耐心等了一个月,期间只觉日子过得奇慢无比。5月15日,空气动力学系毕业设计答辩会。他的飞行力学与控制系毕设答辩已在前一天结束,所以他特意请了一整天的假,守在教学楼门口,生怕漏掉何晓曦的身影。 他没有漏掉何晓曦的身影,却没想到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关宏强。 那个男生全程拉着何晓曦的手,等走到教学楼下时,还抱了抱她,然后笑说:“等你顺利答辩结束,晚上请你吃大餐。” 何晓曦笑笑,背着书包轻轻巧巧往教学楼跑来,完全没有看到就站在一旁的汤周。 那一刻,汤周如遭雷劈。 他愣了一下,才硬着头皮喊住何晓曦,努力控制着表情,说:“嗨,好久不见。” 何晓曦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微滞:“你们不是昨天答辩过了吗?怎么今天在这儿呀?” 关宏强则走上几步,态度不卑不亢:“好像有点儿尴尬啊。汤周,需要我走开让你跟我女朋友单独说几句话吗?” “女朋友”三个字让他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全都化为乌有,汤周忍着泪淡笑说:“不用了。”随后他拿出那张银行卡,塞给何晓曦,“你只住了几个月,干嘛要付一年的钱。吓得我还以为你打算回来呢。” “哦。是我疏忽了。”何晓曦没有推却,接过卡,狠狠折弯,“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要。” 她把折弯的卡摔在他脚下,然后大步迈进教学楼。 汤周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举措是一生的污点。他当着何晓曦新男友的面,弯腰捡起那张残卡,低着头把泥土抹去,然后放回了自己兜里。低头的瞬间,他觉得有两滴泪擦着自己的鼻梁砸在地上。 虽然颜面尽损,但他不介意关宏强怎么看。他只知道这是何晓曦的东西,既然已经不能用了,那就当做她留给他的纪念品吧。 或许是觉得他卑微得可怜,关宏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该怎么跟你说,其实……其实我是被晓曦叫来骗你的。” “这么快就把她出卖了,不太仗义吧。”汤周说,“不过还是谢谢你。不管是真是假,终归她不愿理我。我做得也还远远不够。” 第77章 悔 这之后很久很久,汤周没有再见何晓曦。 久到他觉得,每天都是一辈子。他从没想过会这样久。晚上他常常睡不着,隔壁那个空房间像是个鬼屋,让他觉得害怕。他有时候会听到屋子里有声音,有时候觉得房门开了,晓曦回来了,但事实证明,每一次都是幻觉。为此,他一夜一夜地打游戏,自己对着游戏界面唠唠叨叨,像是她坐在身边看着一样。仗着年轻身体好,他经常熬到凌晨两三点,熬到困得不行了一躺下就陷入沉睡。然后第二天再陷入正常工作之中。 汤周想,只要这样忙下去,就不会太难过。他忽然有些理解爸爸为什么这些年一直这样忙碌,原来他们是一类人。 他跟进的那个项目后来进行了大半年就告一段落,他赚得了奖金3万元。拿了钱后,他兴冲冲地跑到隔壁的商场想买那款看中许久的钻戒,但看着一对对情侣在柜台前讨论结婚,他只觉索然乏味。 那个他想求婚的人已经不在了。 次日公司举办庆功宴。吃饱喝足后,他被安排送段媛回家。汤周本想拒绝,可是想到何晓曦对自己的不信任,他仍有些赌气。明知她不可能看到,但他还是想跟她说,自己问心无愧。 于是他答允送段媛去打车。 路上,段媛借口喝多了头晕,走得很慢。途中,她低声调侃说:“小周周,学姐以前看走眼了,还以为你是个纨绔子弟呢。现在看起来,工作还是挺踏实认真的嘛。是个好男人。” 汤周笑笑不语。却没想到段媛忽然靠在他身上:“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现在没有女友吧,要不然考虑一下?咱们认真相处看看。毕竟知根知底,我们也算坦然相待了。” 灯光与月光下,段媛五官精致,美得让人惊心动魄。汤周侧头看着她,却觉得心中波澜不起。以前他真的是个花花公子,但何晓曦管他管了将近一年,他有了想为之负责的女孩,他真的变了很多。 所以他拒绝了段媛:“学姐,我有心爱的人。你也该找个真正爱你的人。” 段媛柳眉轻挑:“你是说晓曦妹妹?可她不是已经跟你分手了嘛。你还打算为她守身如玉啊。哈哈,不太像我认识的汤周哦。” 汤周说:“但我还爱她,所以不想再做让我以后可能后悔的事了。段学姐,对不起。但还是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他终究没跟段媛走到街边,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十分没有“绅士风度”地扭头离开,浑没注意到段媛一脸的惊讶错愕。 离开的路上,汤周忽然想起章暖。刚跟何晓曦分手的时候,他一度很恨这个女生,在公司遇到时会恨不得泼她一脸开水,平时工作中也总对她刁难,直到她去了另外一个部门。但现在他已经不恨了,甚至他十分希望她就在旁边。他希望她能把刚才这一幕发给何晓曦看,但汤周自己也知道,这只是空想。 次日,汤周正式向学长递了辞呈。 “想想清楚,至少第一份工作得做到两三年以上再跳吧。”他篮球队的学长劝他劝得苦口婆心。 汤周微笑:“其实这些天我闲暇时也在做一些其他事情。现在稍稍有了些眉目,我想那才该是我未来真正的发展方向吧。谢谢学长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但我现在真的打算离开这个行业了。” “离开这个行业?你打算做什么呢?”那学长疑惑。 汤周说:“打游戏,算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吧。” “那你大学的专业不就都白学了?” “也还好。高考选这个专业,其实我只是以为干这行能多接触空姐。”汤周朗然笑道,“现在没这个打算了,做设计是很开心,但……我也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回到出租屋,他一身轻松。然后他给所有他和何晓曦共同的朋友去电话,问他们要何晓曦的新手机号。 并没有要到。 也不知是那些人真的不知道,还是何晓曦特别叮嘱过不能给他。但至少,像聂浩洋、黄堃、杨墨、霍辰、肖奕之这些人,也跟他一样失去了何晓曦的联系方式。 原来她可以这样决绝。 汤周心灰意冷。 他本以为,现在科技这样发达,有各种各样的联系方式,无论如何他都能找到何晓曦;但却发现茫茫人海,一旦没了联系方式,那个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不知道去哪儿找她。 他那时一时冲动,说要与她相忘于江湖。却从没想过这世间的人潮人海,原来就是他们的江湖。 何晓曦刻意躲他。不仅手机号换掉,已经二十级的qq号也弃之不用,至于学校的bbs账号、浩方、vs平台号,她也再没有登过。她也没有人人网和开心网的账号,不用博客、连邮箱都注销了。 她甚至退出了空气动力学系的班级群和航院的院群,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汤周只觉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变暗了。但他说过何晓曦是自己的唯一,他不能食言。 更何况,本就无言可食。他闭上眼睛就看见何晓曦带着一脸倔强歪着头笑着说“走吧,队长”,没有谁能够替代。没了这个小兵,他真的什么都不是。 他实在太想她了。如果能再见一面,他愿意用一切去换。 “如果真的要见,并不是见不到。”两年之后,汤周在qq上跟霍辰这样说,“她家我去过……隐约记得去的路,如果一路问过去,总能找到。” “老大,那你为什么不去呢?” 汤周在电脑屏幕前笑了笑,说:“还是懦弱吧。当时是我说出了那么伤人的话,我不敢去面对她,也不太敢面对她的家人。万一见了面被拒绝,万一她真的已经忘了我,就一点念想都没有了。更何况,再见到她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那次看见她和关宏强在一起,明知是假的,我还是会说气话。你老大原来是这样的人,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没有。”霍辰回复,“上了班才知道,大学的日子还是挺幸福的。如果能够回到以前该多好。” “是啊。我也想。” 第78章 相忘于江湖 再见时,已是聂浩洋的婚礼。 2011年9月11日,聂浩洋与女友大学异地四年终于走到一起,特意趁中秋小长假回北京请同学朋友吃饭。 自然,汤周和何晓曦都在被邀请的行列之中。汤周不知聂浩洋是怎么神通广大联系上了何晓曦,私聊才知,他们是在一个新型飞行器的展示会现场无意中遇到,于是互留了手机号。 “不过晓曦有男友了。”聂浩洋在qq上劝慰汤周,“我想两年了,你们总该见见,就把你们都请来了。她说会带男友来,你没事吧?要不然就调调桌。” “都两年了,我能有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女友了。不用麻烦了,一个战队的嘛,当然坐在一桌。”汤周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句话是何等的打肿脸充胖子。 杨墨带了女友,霍辰也是,他和黄堃、肖奕之三人都是单身,何晓曦依旧是最后才来的,她身边跟着她的男朋友——确切地说是未婚夫,汤周注意到,她左手中指戴着枚小小的戒指。 他就坐在她对面,眼睁睁看着她和那个男人手牵着手走过来。跟当年她和关宏强拉手的感觉不太相同,这次是真的。时隔两年,他以为他能做到波澜不惊,但还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别过了眼神,觉得心里很难受。是啊,他怎么能忍受她身边的人不是他自己。 那个男人他完全陌生,看样子三十岁出头,身高1.72左右,身材普通,上身衬衫下身西服裤,一脸的正气凛然,但也很木讷。他自称季轩,在家分析机构做后台系统维护。听众人问起二人如何相识,何晓曦说是“相亲”。 肖奕之开了瓶红酒给几人倒上,季轩摆手拒绝。霍辰几人劝说“不要客气”,季轩笑说:“不是客气。今年年底我和晓曦也打算结婚,医生说要备孕的话现在就得禁烟禁酒了。” 汤周默默地喝了口酒。他有点后悔,应该答应聂浩洋调桌的。 何晓曦一来他就注意到了她,两年不见,她有了很大变化,变漂亮了许多。她把头发染成了深栗色,打了耳洞,还做了双眼皮的手术,这些都是她以前不敢的。 他记得,她跟他说过,她妈妈觉得她不好看,说如果大学毕业她还找不到男友,就带她去韩国整容,至少要拉个双眼皮,垫个鼻子,再垫个下巴,这样方便相亲,可是听听就疼。 他当时抱着她开玩笑,说自己岂不是拯救了她。 何晓曦一边呵他痒一边笑骂他“小人得志”,最后好像他亲了她,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她的气息。 恍惚间,汤周听何晓曦喊他的名字。他回过神来,原来是她在逐一介绍。她对季轩说:“……杨墨师兄和师嫂、黄堃师兄、汤周是跟我同一级的同学、霍辰师弟……” 汤周淡笑。他想这真tmd讽刺。何晓曦到底没敢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她也学会隐瞒了。他居然只是她同一级的同学,他怎么就只是她的同学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那么深的感情,就这样被她轻易否认了么?他又喝了一口酒,霍辰不禁说:“老大,别喝太急。菜还没上呢,空腹喝多伤胃。” “没关系。” 然后他就听季轩笑问:“这一桌怎么都是师兄师弟,就没有学姐学妹吗?” 黄堃笑说:“这位……老哥,晓曦没跟你说嘛?我们可不仅仅是大学同学哦,我们还是晓曦的……”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等季轩自己来猜。 季轩干笑几声:“不会是前男友吧?” “怎么可能。”何晓曦说,“不是,都是我的队友。今天摆酒的是我的队长。” “什么队友?” “游戏战队队友。”霍辰说,“曦姐打war3是我们全校数得上的高手,您不知道么?” “呃……我不知道。”季轩显然有点尴尬,“我没见她打过游戏,倒是净看她看韩剧美剧了。” “不是吧!”肖奕之表示难以置信。 何晓曦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打游戏么?总跟我说别人打游戏不务正业。所以我也就不打了呀。” 汤周在旁默然不语,继续无法自控地自斟自饮,只觉五脏六腑都快痛炸了。他清楚记得许久之前他和何晓曦的对话,他问她如果她以后的男友不让她打游戏怎么办,她笑说那他就是作死。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比游戏对她更重要的男人。 这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就比游戏更重要么? 接下来几人开始聊目前的工作。汤周听何晓曦说她在北京一家专做飞行器的公司做设计,虽然是私企,好在工作时间比较弹性,而且朝阳企业未来发展空间很大。也有人问汤周如今怎样,他说:“当初学长的那家公司,我过了大半年就辞职了。现在自己一个人单干,算创业吧。” 虽然是回答别人的问话,但他就是说给何晓曦听的,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然而一直到饭局结束,他都没有找到机会能单独跟何晓曦聊上几句。趁着季轩去厕所的时候,他起身敬何晓曦酒,顺便壮着胆子问:“晓曦,新的手机号可以给我吗?” 她依旧拒绝了他。整场饭局,除了跟人打招呼时她笑过,这似乎是她露出的唯一笑容,她淡然一笑,对他低声说:“相忘于江湖,还要号码干嘛?” 语罢,她将杯中红酒仰头而尽,说:“我干了,你随意。” 他当然也只能干杯,多少句“我爱你”“我想你”“对不起”都随着酒一起咽了下去,浇下了心中的酸痛。他心知何晓曦果然还在生他的气,这总比一点儿情绪都没有要好。 饭局结束后,他和黄堃、霍辰和杨墨几人去ktv开第二场,到饭店门口时,他看到季轩拉着何晓曦上了一辆polo。那一刹那,汤周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他想站在车前大喊“我还爱你”,哪怕被车碾过去也没关系,但现实中他只能看着那辆车渐渐开远。 第79章 不敢要这么多了 回到出租屋,何晓曦觉得身心俱疲。 汤周问她要号码,她能看到他眼睛里的款款深情,如两年之前并无变化。但那又能怎样,他谢过她的不嫁之恩,既然如此,她当然不能再祸害他。 季轩是个适合结婚的人,虽然木讷不解风情,也没什么家务能力,但他至少工作认真踏实,做事情一板一眼,很有规划。他一开始就是跟她奔着结婚去的,两个人没那么多感情,也就不会矫情,她不会耍小性子,他也不会故意逗她难过吃醋,自然也就没架可吵。 她并没有变得多成熟,她只是爱不起了。次日,她约了陈静雯出来吃下午茶,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闷在心里,不说出来就快炸了。 陈静雯已经结婚了,在毕业一年后,嫁给了大学谈了三年的男友,两个人安逸幸福,这种状态让何晓曦很羡慕。 挺着五个月的孕肚,陈静雯陪她到了一家面包店,点了些小茶点。看着对面的何晓曦,她觉得莫名心疼。她知道这个24岁的女孩儿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她的眼里总像含着一汪泪。所以她劝道:“我觉得你和季轩的婚事该缓一缓。不要他一催你就答应。他三十多岁了着急,但你不该为了结婚而跟他凑合。你们俩才认识三个月都不到。” “雯雯,我见到他了。”何晓曦低头吃着小饼干,“其实很久之前我跟他也说过结婚的事情,在我老家的一个面包店里。” “还对他有感觉吗?” “你知道那张银行卡吧。”何晓曦没有直接回答,“当时我脑子一热掰了的。” “知道,后来你不是去挂失了么。” “是啊,毕竟谁跟钱有仇呢。那时我存着,想着以备不时之需。很多次想拿这笔钱给他买东西,一台高端的游戏机也好,一身不错的西装也好,或者是表,但我一直想等个合适的机会再花。那时我觉得我挺抠门的。但现在我更抠了。” 毕业两年,她辛苦打拼,有一阵子整天熬夜,就是为了考证,或者升职,现在一万八对她不过是一个半月的工资,但一路走来也很艰辛。北漂的日子不是没有过艰难,她害怕父母让她回老家去,所以对家里只报喜不报忧,最难的时候,在地下室吃泡面吃了半个月,吃到一看见泡面就想吐,但那张卡里的钱她也没用过。 “前些天我不是过生日么,季轩送给我一个坠子,大概两千出头吧。”何晓曦说,“然后第二天我就去给他买东西,想着回赠,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对袖扣,也是两千元左右。但买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觉得不情不愿的。你知道我那时候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我当初给他都没买过,我为什么要给季轩买。后来想了想,哦对了,人家都送我东西了,当然我不能平白无故就收下来。你说现在谈个恋爱,怎么就像做生意似的。以前那会儿我们送什么,都只是想对方高兴就好。” 陈静雯温然说:“不对。以前那会儿你们要的更多,送个一两千的东西,就想着要对方一辈子。” “是啊。一辈子。现在不敢要那么多了。”何晓曦怔怔出神,“季轩他也一样,我能感觉到。所以就搭帮过日子呗,季轩总说我是他相亲那么多人里最懂事的女孩子。最懂事……就是适合结婚吧,折腾不起了。” 陈静雯握着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冷:“晓曦,如果觉得累,就缓一缓。” 何晓曦淡然说:“人都要成长,被宠着的永远都只是小孩子。现在想想以前,只觉不懂事得好笑,我那会儿怎么那么容易生气,他能忍我那么久也挺不容易的,是该谢我放过他。只是我曾经那么爱的人,真的很难忘掉。” 聂浩洋的婚礼之后过了约有一个星期,周六的夜晚,何晓曦正在电脑前看韩剧,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平复,没想到平静的生活却被霍辰的消息打乱——那天她终归还是把新的qq号留给了许多以往的朋友。 “曦姐,有句话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是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何晓曦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原来跟汤周分手后,她已经很久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心了。她有时候觉得,只要不难过,不想哭,还能因为一些玩笑笑几声,那就是开心。以前她开心时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已经忘了。那是另一种情绪,从她心里抽走了,无影无踪。 所以她回了一句:“还好啊。怎么忽然想起问我这个?” 霍辰说:“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我亲姐姐一样,我就多说几句。那天从聂队的婚礼出来,我们几个又在边上的ktv聚了一次。我第一次看见老大醉得那么厉害,而且哭得那么伤心。” 何晓曦只觉得心里的伤疤被掀了一下。她想,这幸好是周六的晚上,霍辰选择这个时间点跟她说这些话,还算体贴。 她拿着纸巾擦掉眼泪:“你们喝那么多干嘛?聂队的酒没给你们备够?” 霍辰说:“你没看到,老大抱着杨师兄喊你的名字,说他很后悔。他说,你一定很爱你男朋友,才会为了他连游戏都不要了。可我却觉得不是这样的。曦姐,你那天来吃饭的时候,全场都没笑过,跟以前像是变了个人。我还记得咱们得了冠军之后那段日子,你和老大在一起,你们俩幸福得让我们都很羡慕。后来老大找了你很久,找得都快疯了,你知道吗?” “呵,杨师兄被吓死了吧。汤周现在后不后悔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何晓曦没有回答霍辰后边的问话。她只是觉得汤周好笑,她为什么不打游戏了,他难道心里没数吗?那些游戏她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记起他,然后就想起他们分手的那段话,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恐怖游戏的界面哭得稀里哗啦,比看爱情电影还要难受。他说“相忘于江湖”,她要忘了他,就只能不沾游戏。汤周才是那个比游戏还重要的人,可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是不明白。 霍辰说:“曦姐,如果你心里还有老大,你就看看这个链接吧。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他平时都在做什么,他很辛苦。如果你嫌我多事,删掉也行。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没事。多谢你。多谢你这么关心我和他。如果你跟他能常见面,就多劝他放下吧。再见。” 何晓曦看着霍辰发来的那个网页链接,犹豫了很久,没有点。其实看网址她能猜出个大概,都是英文的拼写,像她这种以往经常在游戏网站混的人,自然看得出来那是某个大型门户网站,游戏专区,寂静岭2的攻略,而且还是视频版本。 她想,这说明不了什么,就算这是汤周专门为她打的,那有能怎样呢?只有孩子才能一直活在游戏世界里,她已经在现实中扎了根。 第80章 谁许你们碰我东西 半个月后,何晓曦特意央求合租的女生把她那间屋子腾了出来。“十一”期间,那女生跟男友回老家,这屋子正好给季轩的妈妈住,还能省下一笔住宿费。季轩平日跟其他两个男生一起合租,他妈妈不方便住过去。 十月一日一早,她跟季轩一起到西客站接了季轩的妈妈,这才知道季轩的性格出自何处。 何晓曦以前听季轩提起他妈妈是镇上小学的数学老师,温和善良,育人无数,此刻见面才知道,确实是小学老师,但谈不上温和,相反,她非常较真,原则性极强。出站的时候只因为有人要她手中的火车票拿去报销,她便拽着那人说了半天,中心思想是“这不合法,你知不知道,你做父母的都这样,以后教出来的孩子也不知道遵纪守法”……声音宏亮,震得何晓曦鼓膜发胀。季轩显然也觉得尴尬,便一边跟人家道着歉,一边把母亲大人拉到了地下停车场。 “你道什么歉,我说错了吗?这是北京,一出火车站就出这种事情,真是成何体统!这票我就是撕了也不给他,这不是占公家便宜嘛!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道德败坏的!” 老人家唾沫横飞地教训了一遍季轩,这才注意到在车后排陪笑的何晓曦:“这就是晓曦是吧。你好,我是小轩的妈妈。早听他说了,一直无缘得见啊。晓曦你别紧张,我这个人很随和的,接下来我是住你那对吧。你喜欢吃什么?我跟你说我有好些拿手菜。” “妈,晓曦都准备好了。咱们中午先出去吃啊。”季轩道。 季妈妈顿时不高兴了:“出去吃能叫准备好了吗?再说早就听说北京房价贵,你们挣那些钱还不够交房租的,出去吃多浪费钱。我带了老家的腊肉,中午给你们炒几个菜,咱们就在家里吃!晓曦,你说呢?” 何晓曦哪敢说半个“不”字,只得头疼地点头:“阿姨说得是。” 季妈妈这才满意地点头:“你看,晓曦就是比你懂事。晓曦啊,你以后多管着点轩轩啊,他就是太没原则,耳根子软。” “啊?哦。”何晓曦沉闷地回了一声。 随后这一路季妈妈开始了全方位地点评,从北京堵车说到了雾霾,从房价说到了物价,最后又莫名其妙拐到了何晓曦身上:“晓曦啊,你别生气,一开始听他说你是东北的,我还以为你得跟他差不多高呢。结果听说你1.6都不到,我听医生说,这以后孩子的身高随妈妈。不过嘛,既然轩轩喜欢你,那这事就还是你们孩子自己做主。我听轩轩说,你大学是h大的?也不错……” 何晓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季妈妈的话,她不禁想起大学时见汤周爸爸的情形。也是“十一”,汤爸爸难得到北京来,一路上一直跟她数落汤周的各种缺点,说他没规矩、只知道玩、在家里撒手大爷一个。汤周全程陪笑,不时回一两句,还夸她“漂亮”。 她那时还没割双眼皮,汤周那句“漂亮”纯属情人眼里出西施。何晓曦想,忽听季轩喊她:“晓曦,你想什么呢?打算明天带我妈去哪来着?” “哦。明天去故宫,顺便看天安门和人民纪念碑……”何晓曦有些愧疚,她不该拿汤周和季轩比较。 接下来她当了三天导游,每天晚上回家跟季妈妈一起下厨。她其实仍然不太会做饭,连打鸡蛋都被季妈妈嫌弃。她平时工作忙,多数时间是在外边的小店叫份盖饭或者面条凑合。所以做饭的时候,她想得更多的是当年汤周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那么有条不紊,还有时间一边做饭一边跟她开玩笑,游刃有余。 10月4日,她公司有事加班,季轩和季妈妈说好在她的出租屋里做饭等她回来。晚上18:30她回到出租屋,见桌上摆着一盆吃了一半的红烧鱼,一碟剩青菜,一碟剩下一口的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个已经发凉的馒头。 她想起以前跟汤周合租的时候,如果她加班回来晚了,他总会等她一起吃。他总会在她下班前半小时才开始炒菜,这样保证她吃到的都是热腾腾的。 但毕竟是吃现成的,何晓曦想,她没有资格挑剔。那两人坐在客厅看电视,季妈妈喊了一句:“晓曦,觉得菜凉了就放锅里蒸蒸。” 何晓曦忙说:“没关系。”但当她坐在座位上时,才觉并不是没有关系。 有天大的关系。 她的海报,汤周送她的那张海报,居然被大卸四块,每一块都被叠成了小盒子。如今桌上就有一个,里边还放满了鱼骨和鱼刺。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晓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海报尸体,霍然起身,打开自己的房间。屋子里整齐了许多,但衣柜里边最顶上那个纸箱子不见了。 她慌了,连忙去找她的手办。最后在厨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她的伊利丹,一边的恶魔翅膀已经摔碎了,上边还沾满了鱼的内脏喝着。 她顾不上脏,忙把手办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清洗,这时看电视的两人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季轩到她身后说:“哦。忘了跟你说了,白天我妈觉得你屋子太乱,帮你收拾了一下。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就拿出来了,但不小心摔坏了。那个海报我觉得也没什么用,又那么旧,就……” “谁让你们动我东西的?谁许你们动我东西的?”何晓曦觉得自己终于忍到了头,她勉强控制自己不要发火,但很难——伊利丹摔坏的翅膀上露出白色的树胶,沾了鱼血,很难洗干净,她急得想哭。 季轩显然没想到会被她直愣愣地顶回来,他忙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看她没听到,才觉缓了口气,然后低声道:“你那么大声干嘛!也不值什么钱,以后赔你就是。这么大了,谁还玩这个。” “赔我,你怎么赔我?”何晓曦不依不饶,终于耗尽了季轩的耐心,他皱眉压着声音怒道:“够了啊!晓曦,你平时不是挺懂事的么?我妈帮你收拾东西还收拾出错来了?自己一个女孩子东西那么乱……” 何晓曦听不下去,她叹了口气,把勉强算洗净了的伊利丹擦干,又拿过了那个已经盛满了鱼骨鱼刺的纸。她用餐巾纸把里边的垃圾清理掉,把海报纸铺平展开,拿抹布一点点擦干净。还好,不是有签名的那部分。她想,随后又拿过其余三张海报,找出胶带和剪刀,正要修补时,季妈妈终于站了起来:“晓曦在干嘛呀?怎么不吃饭啊?贴海报做什么?呵呵,这海报你还有用啊。” 何晓曦低头说:“……没事。我把海报重新贴好,这是我朋友送我的。” 季妈妈一边剔牙一边摇头:“你们这些孩子做什么不好,偏喜欢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别以为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这是游戏里的吧?呵呵,阿姨帮你粘回来吧!” “是游戏的。不用了,我自己粘就好。”何晓曦仍然低着头,“阿姨,我的东西以后我会自己收好,您还是不要动了。” 季轩看着何晓曦的动作,感到十分不满。很显然,何晓曦这是公然不给他们好脸色看,而且她显然认为他妈妈做错了事,他从没见她这么不懂事过。更何况这些东西还能是谁送她的,定然是上次参加的婚礼上那些男生送的,她居然如此看重。他不快:“晓曦你干嘛呢?海报撕了就撕了,大不了我给你再买一张,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在这儿甩脸色给谁看呢?小题大做!妈你甭管她,坐回去看电视。” “对,是我小题大做。”何晓曦冷笑一声,心想季轩真是少见多怪,原来这就叫做小题大做了。她叹了口气,暗骂自己真是有病,明明有人会宠她宠得像公主一样,明明他还爱着她,她为什么要跟眼前这两人多纠缠。 第81章 任性这一次 何晓曦没有再理季轩,抱着海报和手办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狠狠撞上了门,从里反锁。 “诶!这孩子怎么这样儿!脾气这么大,这还得了!” 她听到门外传来季妈妈的斥责声,随后季轩说:“妈你别生气,我来跟她说!” 何晓曦听着敲门声逐渐演变成撞门声,只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快。她有些想笑,感觉像在打生化危机4的木屋防御战,可惜她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所以紧张得要死。紧张也刺激,肾上腺素分泌旺盛,像是参加重大游戏赛事,她许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幸好,这个门还算结实,足够她收拾好最基本的行李。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她打开门锁。季轩没想到门会打开,一下子扑了进来,差点儿摔倒。 他惊怒交加地看着何晓曦,见女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瞥向他妈妈:“我这几天先搬出去住。阿姨,你是10月6日的火车对吧,走的时候把钥匙留在桌上就好,屋里其他东西都不要再碰了。季轩,咱们分手吧。” 说出分手,她觉得陡然轻松许多。想了想,把右手的戒指摘下,放到桌上,笑说:“差点儿忘了。” 季轩这回彻底傻了:“你至于吗?就为了这两样破东西就要跟我分手?婚不结了?你当过家家呢!” 季妈妈也忙拉住了她:“晓曦,都是阿姨不好,你要阿姨怎么道歉你说呗,没必要动不动就分手。” 动不动就分手……何晓曦不禁哂笑。曾经的她是这样的,但她吃过亏,早就知道分手的话不能乱说。就算汤周那么宠她爱她,也禁不住她总拿分手当做要挟,更何况别人,所以她现在说一不二。 冲出门口时,她听到季轩对她说:“你要去哪儿!你别想我会接你回来!你会后悔的!”她回了一句:“我不稀罕!” 北京的秋晚凉风习习,她边走边哭边笑,心想如果有人看到自己,肯定会觉得她像在抽疯。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迈出这一步她有多高兴,高兴得真的要疯了。 那个海报和手办,就像是压在她心里的两个封印,如今她被解封了。她想起许多事。想起她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永远不会生他的气。她还想起来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冰雪世界里,她对他说:“你要永远记得这么爱我,我也一样这么爱你。” 往事如走马灯一样,浮现在她眼前。她想汤周、想游戏、想以前的幸福时光。这么久了,她作够了。 在小区门口,她打了个车,报了熟悉的小区名,半小时后,她抵达了那个她住了半年多的老地方。 心越跳越快,她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但直到这时,何晓曦才忽然觉得害怕。万一汤周已经搬走了呢?或者……万一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呢? 不管了,总之赌一次。何晓曦想,大学四年,她被汤周宠了三年多,早就宠出了公主病,所以她才在他面前那么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他说她是唯一,既然如此,她就再任性这一次,他如果不在这儿等她,那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老小区没有电梯,虽然他们以前住在3楼,但把这么大的行李拎上去,还是让何晓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想给汤周一个惊喜,特意没给他打电话。她一级一级地爬上楼梯,来到熟悉的302房门前喘了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按响了门铃。 屋里有炒菜的声音,还有对话的声音,听起来像两个男生。何晓曦听不出来汤周是否在屋里,但她觉得有些紧张,于是又拍了两下门,这时门开了。 出来的是个她不认识的男生。那男生中等偏瘦,戴着副厚厚的眼镜,手里还拿着半截红烧鸡腿,看到她时楞了一下。 她呆呆地看了对方一眼,心里猛地沉了下去:“对不起,我……我找错人了。” 她回过身,暗忖还得拎着箱子下楼,这可怎么办才好。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落下眼泪,这时她忽听那个男生喊了一句:“等等,你是来找汤周的吧?我见过你的照片。” “戈清,是谁来了?”这时屋里又出了个声音,何晓曦忍不住破涕为笑。 是他。 戈清笑着打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嫂子拿着行李来找你,咱们一点儿准备工作都没有。” “什么嫂子?” 汤周穿着围裙出现在门口,看到何晓曦的瞬间,他一下子呆住了。他下意识地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本来想解下,但这时根本控制不住双手,他想抱她,何晓曦已先一步投入他怀中。 “欢迎回来!”汤周回手抱住她。 他拥她在怀的刹那,何晓曦哭出了声。那些在她心里沉淀了两年有余的痛苦和委屈全都宣泄而出,她低声骂了一句:“汤周你这个大混蛋!”然后被他抱起穿过过道。 戈清很有眼力见地把何晓曦的行李提了进来,关了门。随后就听汤周交待了一句:“你继续看着锅里的菜,别糊了!扒拉两分钟之后就关火出锅。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再加两个菜!” “甭管我了。你忙你的。”戈清笑着钻进厨房。 何晓曦被汤周抱到屋里坐下,他抱她抱得那么紧,像是怕她再逃走一样。她痛哭失声,坐在他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死死地抱着他,揽着他的脖子。这是她这两年梦中常有的场景,常常醒来后觉得心里空空的,回忆起恋爱时的甜蜜和彼此间的伤害,就对着墙默默流泪。再没有什么比他的拥抱让她更安心了。 汤周则笑着不停擦拭她的眼泪,却顾不得自己也边笑边哭,泪流满面。他只觉终于梦想成真,控制不住自己地去亲她的额头、眼角、脸颊、耳朵……这些年的欠账,他要连本带息地拿回来。 渐渐平静下来时,何晓曦把头埋在汤周怀里,一动也不想动。“十一”的北京已经逐渐转凉,但汤周的衣服却是微潮的,有她的眼泪鼻涕,也有方才在厨房做饭时沾着的汗水。这样微潮的衣服,他的气息和饭菜气息混在一起,都是她熟悉的,也是她喜欢的。 一切都正常了。 她说:“我们和好吧。” “不许你再走了。我想死你了。”汤周吻着她,右手仍然用力顶着她的脖颈,这一吻已经等了太久。 她热烈地回吻,她也等了很久了。这才想起她似乎从没有跟季轩这般亲热过,心意相通。跟汤周分开后,她不仅不再开心,甚至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靠在汤周怀里,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得冠军那次的官方照片,两个人的侧面,中间则是金灿灿的奖杯。 主卧的摆设与两年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1.8米宽的大床变成了1.5米宽的床,朝向也有所改变,这让屋中的空间充裕了一些。电视柜上的电视不见了,改放了台式机,旁边还有台ps4,台面上放着她送他的游戏手柄,窗台上则放着当年她养的仙人球,养大了很多。 正在这时,她手机响了,被汤周从她兜里掏了过去。 何晓曦被汤周单手紧紧抱着,动弹不得。她只觉忍不住笑意。如果是季轩这样抢她的手机,她一定会生气,但这时看汤周拿过去,她却觉得毫不在乎。或者说,她很开心他这样做。 陈静雯说得不错,没有谁是为了凑合谁的,她是该跟季轩分开,否则对大家都不公平。 爱情该有本来的样子,她这么作,而且只愿意对汤周一个人作,就该只祸害他一个人。 汤周接起电话,开了免提,两人听到那边是季轩气急败坏的叫声:“何晓曦,你去哪儿了?我告诉你,我妈被你气得都快高血压了,你如果再不回来道歉,我们的婚约就真的作废了!” 汤周满是笑意地看向何晓曦:“你怎么气他和他妈了?” 何晓曦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喜欢呗。对不起啊,你送我的海报和手办,我没有保护好。”说到这里,她委屈得又瘪了嘴想哭,汤周忙劝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以后再送就好。签名嘛……我给你签呗。我现在挺有名的。” “谁稀罕。”何晓曦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只听那边季轩说:“何晓曦!你那边有别的男人声音?你跟谁在一起呢!” 她直接把电话挂断。这样很不厚道,她想,但与真的跟季轩结婚相比,及时抽身,对大家都好。 第82章 周大的栏目 吃饭时,何晓曦才知道戈清是汤周的高中同班同学,当时汤周当班上的体委,他是文艺委员。 “看不出来是吧。”汤周笑着调侃,“我们班文艺委员一点儿都不文艺。其实班上有个大美女,挺有文艺范的,但人家不愿意当。” 以往听到“大美女”三个字,何晓曦一定会神经质地认为这个女生跟汤周有关系,但两年过来,她已经相信他真的变了,所以她也不再像当年那么紧张兮兮。 倒是汤周看她无动于衷,还多加了一句:“那个大美女是我一兄弟的暗恋对象,我从没动过心思哦。” 戈清不禁问道:“你是说秦莹莹嘛?谁暗恋她?你什么时候跟贺今朝称兄道弟了?” “怎么可能,一班的都是阶级敌人好嘛。贺今朝还查过我值日呢。”汤周耸肩,“方守正暗恋她呀。你这都没看出来,什么情商?” 戈清翻了个白眼:“还真想不出来。我就记得……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他忽然一下笑出来,倒把何晓曦和汤周给吓了一跳。 “你想起什么了?” 戈清说:“想起高一的英语剧,本来说好让他俩反串着演野兽和美女的,后来方守正说他忙竞赛,让我去演美女了。这好像还是汤周你提议的吧。” “呵呵。是啊。”汤周说,“我那不是给他俩创造机会么。我当时觉得吧,虽然莹莹跟贺今朝走得近,但方建仁也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结果方守正这坨烂泥,简直扶不上墙。气死我了!” 何晓曦则笑说:“戈清你演美女?有照片么?” 戈清笑得很狡黠:“有啊。不仅有我演美女的,还有你们家汤周演……” “嘿!吃你的鸡腿!”汤周眼疾手快,往戈清嘴里塞了块肉。 但很显然,一块肉堵不住戈清的嘴,他拼死也要揭汤周的老底:“演巫婆!” “噗……”何晓曦险些喷饭,“哈哈哈。他都没跟我说过。” “那是,这种事情说出来,多影响形象。”戈清一边挡着汤周打过来的拳头,一边笑说。 “不会啊,我觉得挺可爱的。”何晓曦忍着笑说,“我高中的时候也就演点儿花花草草,连台词都没有。” 饭后,三人收拾了碗筷,何晓曦这才想起还有个严重的问题没有解决——显然,原本她的客卧被戈清住着,那她晚上住哪儿? 似是感觉到了何晓曦的担心,汤周从戈清的床下拖出了一张折叠床,笑说:“上次有几个同学来北京,临时没找到住处,就在我这儿凑合了一晚上,还以为再也用不上了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床铺好擦干净,然后拖到了主卧。何晓曦注意到戈清显然一脸诧异,估计没想明白他们两人究竟是何关系。 少倾,戈清凑到汤周耳旁说了一句,汤周回手一个肘击,骂道:“你才身体有问题!” 戈清笑着回头对何晓曦说:“我这两年还以为他改性取向了呢。每天住一起都胆战心惊。” 汤周咳了一声:“呵呵,就算改性取向也不会找你啊。” 何晓曦在旁听得面红耳赤,只能装作听不懂,自顾自拿了行李箱进了汤周的屋子,开始收东西。她其实想过,既然回来了,那就再也不分开了,就算真的在一起,她也愿意。 挂衣服时,她感到汤周从身后走近,他把项链戴在她脖子上:“说好了,这次收回去就不能再还给我了。” “嗯。”她摸着那紫水晶吊坠,依然是她熟悉的手感,想了想,她回身抱住他:“明天陪我去收拾东西。等长假结束了,你找个日子我们去领证。” 汤周笑说:“真的?” 何晓曦说:“是啊。所以你这几天得赶紧跟我求婚。我妈说,如果年底之前我再嫁不出去,就让我回老家喽!”她这话说得有些像逼婚,但跟汤周之间,本来也没什么面子问题,如果不是之前那一场大闹,他们两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 “没问题。”汤周说,“另外商量个事啊。老婆大人,你的新手机号、qq号现在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哈哈哈。好啊。”何晓曦失笑,这件事她居然给忘了。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汤周打开台式机,何晓曦则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戴上了耳线。她有个问题一直没有问汤周,汤周也没来得及跟她说,但她想自己去印证。 霍辰发过一个链接给她,说那是汤周目前在做的事情,她想看看。 打开qq,她通过了汤周的好友申请,然后点开了链接。 她猜得不错,果然是汤周打寂静岭2的视频攻略,点击量20万+,评论上千,看样子很火。她没有打开视频,而是直接往下看。 汤周竟然以“周游”的id,在这家网站做了个恐怖游戏的攻略栏目,里边不仅有寂静岭2,还有寂静岭的一整个系列,以及生化危机系列、零系列、逃生系列、电锯惊魂系列、钟楼系列、鬼屋魔影系列等。此外,在这些恐怖游戏旁,他居然还很“小清新”地做了个“仙剑奇侠传系列”以及动作游戏“鬼泣系列”。 她看到他的台式机旁放着厚厚一摞笔记本,想来是为做好攻略而做的笔记和功课。何晓曦想,这些年他估计全部精力和心血都用在了游戏上。当年那个花花公子居然最后变成了一个守着电脑的宅男,谁能想得到。 她看到许多人亲切地喊他“周大”,她想也许他们以为他姓周,现在的很多昵称她其实看不太懂,总觉得跟这些孩子有代沟。 汤周有时候也会回复那些人的评论,多数是教学,比如打游戏时的一些小技巧或者容易被忽视的细节,但有时他也会说一些个人感受。 首先吸引她的回复,在零zero的攻略下方。那时汤周应该已经小有名气,所以那人问:“周大,你这是打算把三大恐怖游戏的视频攻略都做一遍吗?有些游戏很早,攻略早就都有了呀。” 汤周回复:“看不同人的攻略会有不同的感受。而且我做这些攻略视频,是因为有个人很喜欢看我打游戏。希望她能看到。” 生化危机4的攻略底下,有人评论说:“记得周大说打游戏是因为有人很喜欢看你打,那现在这个人也一直在吗?” 汤周回复:“不在了。” 有人问:“为什么?” 汤周回复:“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也很自以为是。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后悔莫及。希望看到我这个视频的人,不要跟我犯一样的错误。怜取身边人吧。” 这么一本正经且成熟的说辞,他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零刺青之声的攻略下,汤周主动发了一句话:“这个游戏的设定,怎么说呢,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吧。如果现实中也有沉眠之家,能够看到自己很想念的那个人,或许很多人也会这样不顾代价地一直追下去。但还是得吐槽一下,为什么游戏设定男的灵力这么低,同一个鬼要拍那么多张才能拍死。这是变相讽刺男人都不会拍照吗?但其实我认识一个哥们儿,拍照技术特别好。所以说,这游戏性别歧视。呵呵。” 第83章 我很开心 回到寂静岭2的攻略下,何晓曦看到置顶的评论发布于2009年6月15日,那时他们刚刚分手两个多月。她换了手机号、qq号,她只觉自己的天空都塌下来了,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她也没想过汤周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往事不堪回首。 那条置顶的评论写着:“这是我们恋爱之后我给你打的第一个游戏。打了很多遍,因为想把所有结局都看全。但中间断断续续的,最后还有个maria结局没看到,你怎么就真的走了。我看到这么多年的照片,我知道是我把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你给丢了。我以为以前的事情你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我应该更有耐心地把你找回来。你到底躲到哪儿去了?我很想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看到,看到了就回来好吗?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 她真的回来了。寂静岭2的主题是爱情,她想起来了,还有许多——愧疚、宽恕、承诺、忏悔和希望。游戏中的人不能重新开始,但他们还可以。 何晓曦看着看着又不禁掉下眼泪。她随手打开一个视频,听到视频里有汤周的解说声音,他解说时就像她在身旁,所以嘴很碎。听着他的声音,看着游戏画面,她又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她觉得自己现在能够确定地跟霍辰说:“我很开心。因为我跟你老大又在一起了。” 或许是她抽泣的声音有些大,台式机前的汤周转过身来。他默默坐到她身后,觉得她屏幕上的视频很眼熟,认了一会儿,他从她身后把她抱到怀里,在她耳边说:“听你说再也不打游戏的时候,我的心都凉了。我真的怕这些你都看不到了。” “但我虽然没看到,也还是回来了。”何晓曦笑中含泪,“你现在就做这些吗?” 汤周点头:“嗯,这就是平日的工作。反正栏目就是我自己的,想更新就更新,想休息就休息,基本上每天更新一次吧。收入嘛……也还不错,反正跟网站分广告收入,不太稳定,大概每个月4到5万吧,之后还会更高一些。正在跟一些游戏公司谈固定合作。” 他笑得有些青涩。何晓曦转过身亲了他一下,笑说:“沉迷游戏,你真堕落。” 汤周搂着她低声说:“晓曦,生化五出了,我单人视频录过了,但缺个人跟我一起录双人通关模式。你要不要试试?” “我?会坑死你吧。” “没事。好久不给你打游戏了。而且这一版都是寄生虫,没有丧尸,大多数是白天场景,不可怕。” 那一晚,简易折叠床虽然打开,但并没有派上用场。当然,何晓曦路痴属性发作,再加上对手柄操作不熟悉,虽然汤周一直在提醒她各种注意事项,但视频并没有成功录制完成。她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枕着汤周的胳膊,他侧着身子睡得正熟,嘴角带着微笑。电脑屏幕显示游戏暂停中。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并没有跟他分开过,他们也只是按了个长长的暂停键,如今重启而已。 中午饭后,汤周带着戈清一起去何晓曦的出租屋搬东西。所幸季轩和季妈妈都不在,据何晓曦说,两个人应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去了香山。 “刚分手就去旅游了,啧啧啧……你看看你选的这人……”汤周瞥了一眼何晓曦,调侃说,“还是我好吧。” 她收拾季轩送她的礼物。找来找去,似乎也只有那一个黄金叮当猫的小坠子,是她的生日礼物。她找了个信封封好,放在隔壁屋季妈妈的行李箱上,写明归还,还拍了张照片发给季轩,以作证明。 然而10月6日中午,季轩又给何晓曦打电话,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火车站送他妈妈回家。 他打电话来时,汤周和何晓曦正在选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所以何晓曦连电话都没有接,直到他发信息来,才知道他的用意。 汤周有点不高兴:“为什么跟我分手之后就要把我拉黑或者换手机号,我要你新手机号你都不给。你看看他,打电话发信息没完没了的。拉黑拉黑!” “你不一样。”何晓曦抿嘴笑,“我想气你呗。不然怎么知道你多想找我。” “何晓曦你就是心理变态。”汤周笑骂。 话虽如此说,何晓曦到底还是当着汤周的面拉黑了季轩。 等上班后,何晓曦的“未婚夫”,或者说前男友季轩在妈妈回老家之后又转头来找何晓曦道歉,却发现女孩身边已经有了别的护花使者。 季轩在何晓曦下班时堵在她的公司门口,认了很久,才想起何晓曦身边那个男的他在她“前队长”婚礼上见过。他只记得这个人相貌英俊,风度翩翩,但全场都在闷头喝酒,很少说话。他本以为像这样的人跟何晓曦该是永远没有交集的。 于是他怒不可遏地冲了上去,对着何晓曦骂道:“贱人!你……” 他想抽她耳光,但手刚伸出来,就被汤周一把抓住了手腕。何晓曦想,他该庆幸他遇到的不是大学时的汤周,所以只是被拦住,没有进医院。 汤周蹙眉把上午刚领的小红本在季轩眼前晃了晃,说:“再来骚扰我妻子,我就报警了。”他右手只用了七八成力,季轩便已受不住,连声喊“疼”,顿时怂了。 何晓曦笑着劝止汤周,扯着他回家。刚领证,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想,她和汤周领证领得着实有些儿戏,但也的确不能再拖了,毕竟为了她那个当女朋友的条件,他足足等了三年,对他来说是个奇迹。只是这件事情还没跟父母说就自己定下来,恐怕会惹他们一顿好骂。 于是汤周的游戏攻略更新暂停一周,她也跟公司请了婚假,两人一起先北上后南下,向双方父母“负荆请罪”。 木已成舟,虽说二人为此受到了多方批评,但最终的结果还算顺利,接下来便是订酒店、拍婚纱照、做蜜月旅行攻略等一系列事宜。当然,他们也很快找了间新的出租屋方便过两人世界,原本的房间则转租给了戈清快读研结束的大学同学。 游戏是婚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何晓曦时隔两年有余,第一次重新打魔兽争霸3,首次跟汤周对战就在10分钟之内被杀得片甲不留。 “唉,业务不熟练了嘛。”汤周大笑,“我还没用全力呢。” “有种再战!”何晓曦不服。 汤周大着胆子鄙视她:“我觉得吧……你别恼羞成怒哦。要不然你试试在‘困难’模式下打一遍战役吧,我觉得你不一定过得了了。要不然我给你从头到尾演示一遍?全网知名玩家免费帮你打游戏,你看看你这vip待遇。” “……我要是堕落到连打魔兽都得看你打……”何晓曦想到方才连好几个快捷键都拿不准了,终归没敢把话说满,“好吧。我试试。” 事实证明她虽然打得过,但很费劲、损伤惨重。剧情她早都倒背如流,所以没必要自虐。她索性关掉了游戏界面,然后点开了汤周的动作游戏剧情攻略视频。她要补的“课”有很多,至少有上百小时的游戏可以看,很过瘾。对她来说,比看韩剧舒服多了。更何况现在汤周就陪在她身边,她再也不害怕看零系列了。 在最新更新的“黑暗之魂”游戏攻略下,汤周发了一句话:“我的她回来了!哈哈哈,我们结婚了!” 底下有很多人发恭喜的表情和评论,还有人说:“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以后周大不会要做低龄向的游戏攻略吧。” 汤周回复说:“说不定,欢迎有意者洽谈合作事宜。” 何晓曦笑笑,在这个网站也注册了一个账号,依旧是“h2x”的id名称,在汤周的回复下发了一句:“谈完了,要记得给我分成哦。” (本卷终) 第84章 引子 记忆如碎片+熟于何处(上) (引子记忆如碎片) 2018年5月1日,趁着小长假回邹市帮爸妈搬家的秦莹莹站在一片狼藉中,只觉哭笑不得。 这是她从小到大住了二十几年的地方,所以说是帮父母搬家,实则也是回来收拾自己以前的东西。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大箱子,箱子里有她一整个青春。 某人自告奋勇来帮忙,结果一不小心留了个烂摊子给她。因怕被骂,闯了祸的男人忙不迭地跟她说了句“我去帮咱爸做午饭”,便逃之夭夭。 所以此时此刻,秦莹莹的脚下、身前一片狼藉。那个废纸箱破旧得连底儿都掉了,散开的硬纸壳中还有个跌得粉碎的粉色小猪储蓄罐。陶瓷碎片中躺着两三枚硬币,其他全是纸币,有人民币,也有美元,每张都对折了两次,叠得整整齐齐。 秦莹莹微笑暗忖,自己多半发了一小笔横财。 可她这时无心数钱,她只担心跟在身后才两岁的儿子会被这些碎片不小心划伤。 不知不觉中,一切早已变了。 等其他人把孩子抱走后,秦莹莹蹲下身子,开始收拾散落在地方的东西。有一百多张经典电影碟片,其中百分制九十都是以前托人从国外买来的原声正版碟,这曾经是她最宝贵的财富。除了这些以外,便是散落的纸页,那里边有她从小到大的电影台词摘抄,也有她从小学六年级至今,记了二十余年的日记。 每一页都见证着她的成长。她得到的、她失去的,历历在目。往事如画,从她眼前一一闪过,那些过去的同学、朋友、爱人,那些伤痛与幸福,仍如昨日未曾走远。 如今的她皆已释然。 但看到随手捡起的第一页,秦莹莹还是不由得心中微动。那一页,记录了她最美好的岁月,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本文将讲述秦莹莹与方守正、贺今朝等人的故事,全新的开始,请期待。) (正文开始熟于何处(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4年11月18日-晴转多云 大人们说,你们要保持童真,不能早恋。 早熟并不是个好词,可什么叫做早熟呢? 幼儿园每次大家搬椅子重排座位的时候,女生们都喜欢围着贺今朝坐。我还记得那时的今朝长得像个洋娃娃,秀气得像个女孩子。我没挤过别的女生,有点小嫉妒。 那时的我,是童真还是早熟呢? 白淼喜欢1班的大木头,她说每天如果能在上学的路上遇到就会很开心,每天放学,她都会走到天桥上,远远地看着他走到街区拐角处消失不见,这是童真还是早熟呢? 如果说18岁之前的喜欢都叫做早恋,那么成年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由此就能界定这之后的就都是正常的成熟而非早熟?那一天,一定会发生了不得的奇怪事情,让你的“喜欢”不再是“喜欢”而已,不再那么简单纯粹,小时候的我总是这么想。 可为什么直到零点钟声就快敲响,我还是没有完全感到这个奇迹呢?还是说,在不知不觉中,一切早已量变为质变,所以虽然惊喜,但并不十分意外;虽然欣喜,但不若狂。那么我的早熟,究竟熟于何处? 成长是岁月的事情,是经历,是我们见过的人和事,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 learning/from/each/other/and/growing/in/love.(英文排版无空格,所以用斜杠分开,后文同。) ——恋恋笔记本”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我想,这篇日记该是一个阶段的结束,也是一个阶段的开始。你好,18岁的秦莹莹。” 合上日记本,秦莹莹站在衣柜的镜子前。此刻距离午夜12点还有2分钟,镜子面前的她青春洋溢、端庄美丽。她曾听无数人说过,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是最美好的,更何况她本就有优势。即便穿着校服、素面朝天,她也是个红唇皓齿,黛眉杏眼的美人。 很多人都这么说她,她在二班时,他们说她是二班的班花;她在七班时,就变成了七班的班花。 而今天的她是台上的焦点,仿佛这个时代的宠儿。 今天有唯一属于高三的活动,有他们在高考前最后的一次集体放松——成人典礼。但没多少人知道,这一天也是她真正的十八岁生日。 她是四个主持人之一,也有个小节目——琵琶独奏《春江花月夜》。其实她本来准备的是《十面埋伏》,但因为不太喜欢同名电影,最后还是放弃,换了这首早已练熟的曲目。 她穿着妈妈的高跟鞋,换了三套礼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画成人的妆容。粉底、眼影、睫毛膏、眉粉、腮红、口红、定妆粉……还有那些blingbling的首饰。绝大多数是老师借来的,只有一对儿耳钉是她自己的。如今的镜子前,也只有这一对儿耳钉,在她的两颊闪闪发亮。像星光。 耳钉其实很便宜,在校门口的小店儿买的,不过二十元,是水钻再加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金属做就,也可能干脆就是塑料外边镀了层铝。因为她没有打耳洞,所以买的是夹耳朵的款式。小小的白色水钻,每边五颗,嵌在茉莉花形状的底座中,很配她。 她一戴上就很喜欢,没有还价就买了,像是个小秘密,偷偷藏在笔袋里,谁也不给看见。只有在学累了的时候伸手进去摸一摸,然后微笑着想秦莹莹你真是个浅薄的女孩子。直到今天,她方趁着典礼的机会正大光明地戴上。虽然这时候她才发现,不知是夹子太紧还是自己技术不到位,戴久了就觉得耳朵很痛,摸一摸耳垂都能感到发烫,可她还是不舍得摘下来。她想,这就是美丽的代价,这是向来精致的妈妈教她的。 疼久了,近乎于麻木,但也能给她带来些许好处:冗长的仪式中,她一直保持清醒。晚上回到家后她撒了个小谎,说这是做主持人的额外礼品。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父母便信了。妈妈明亮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芒,她摸着她头发笑说:“我的小丫头长大了,也学会臭美啦。戴一会儿就摘下来,别太分心。”这是妈妈对她难得的纵容,带着母亲特有的宠溺。秦莹莹觉得,这也是她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这是个真的生日礼物,远比那个大大的蛋糕要好。 这样的小秘密变得公之于众,可她其实又多了个了新的小秘密。而这一个,她不知道要藏多久。 那个秘密来自于今天的典礼。当时学校汇报厅的舞台上演着是揶揄校长陈怀东、教导主任钟老师等人的小品——据说这是历年成人典礼的保留项目。他们四个主持人在后台趁机喝水润嗓子。周围有即将上场的舞蹈演员,空间很狭窄,有人不小心把四班之前武术表演的刀枪撞倒,乱作一团。 秦莹莹和贺今朝本来在对串场词,但这乱糟糟的环境中,谁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贺今朝拽着她高声说:“器材室可能安静点儿。”语罢,带着她和她的大衣一起离开。 第85章 熟于何处(下) 11月中下旬的邹市说冷就冷。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雨,这个傍晚,室外的气温已经降到了15c以下。屋内没有暖气只有空调,一切都冰冷潮湿,这让秦莹莹觉得自己在成人典礼后一定会如往年一样,被流感好好折腾一场。 化妆间的隔壁就是音乐及形体器材室,且正对着楼梯口,虽然属于室内,但空调向来开得不足,一打开屋门,秦莹莹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男主持人穿的是西装,里边还能加件鸡心领的毛衣,所以18c的室温对贺今朝没有什么影响。但女主持人穿的都是礼服,此刻秦莹莹早已换掉了开场时的长裙,穿的是报幕用的短袖礼服,这穿堂风立刻吹得她瑟瑟发抖。幸好贺今朝及时把大衣罩了过来。 “呼……冻死我啦。这儿果然没那么吵。”秦莹莹裹紧大衣搓了搓手,拿起串词稿,“继续?” 器材室的灯没开,屋中一片昏暗。两个人在器材室门口借着走廊的灯光正好看稿子。他们本来一左一右站着,可这时秦莹莹却觉得眼前有点暗——贺今朝往左移了两步,挡住了灯光。 也差不多是挡住了她——如果走廊上有人经过的话。 秦莹莹微觉错愕。她和贺今朝几乎是从出生时就相识,十多年过来,他平日处处为她着想,方方面面照顾到位,怎么今天却欠考虑,所以她开口提醒:“今朝,你得让开点儿。太暗了我看不见。” 贺今朝低头笑说:“你啊,强迫症又犯了吧!都背了好几遍了,还怕说错吗?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西服的兜里掏出个小红盒子,塞在她手里。 他每年都会给她准备一个生日礼物,她也一样。这一天秦莹莹一早就在等待着这个必然会来的“惊喜”,可贺今朝一直没提,她还以为是他忙成人典礼的晚会就给忘了,哪怕两个人是自幼的情分,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快。 幸好还是有的。 “谢谢。”秦莹莹微低着头,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她想,这一晚她一直在给全年级同学过“生日”,她其实很想借着主持的时候疯一把,跟大家说你们知道吗,今天我真的过生日。可是她不能,终归有些遗憾,但幸好这个她最在意的人,还记得专门为她过生日。 这真是太好了。 盒子外的天鹅绒有些粗糙,秦莹莹一摸就知道,这是门口那家小店的出品。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里边是一枚戒指。她很喜欢却舍不得买的那枚,后来想买时,小店的老板娘说只进了两枚,早已断了货。 原来其中一枚是被他买走了。秦莹莹想,她就知道他和她心有灵犀。 这戒指比耳钉贵得多,要150元,同属于“花语系列”。她记得跟白淼和赵心婷去逛那家小店的时候,老板娘说,她戴的耳钉因为是茉莉花,花语是“忠贞、清纯、质朴”,所以耳钉的名字叫做“坚贞不渝”。这枚戒指上的水钻有数十个,质量也相对较好,很亮,镶嵌成一朵盛开的玫瑰,因为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每一天”,所以戒指的名字叫做“倾城之恋”。戒指的戒托是银的,是那个老板娘难得能说明白的“贵金属”,对于一个普通的学生党来说,这就是了不得的饰品了。 至于这花语,更导致这戒指成为了绝对的禁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秦莹莹合上盖子,极珍重地合上双手,把那个盒子捂了再捂,才放到大衣兜里:“戒指不能随便送女生的,你知道吗?” 刚“成年”的少年眉目清朗,他笑着摸摸鼻子:“我当然知道。” 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在秦莹莹心中化开,但事实证明,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二人世界是一种难得的幻觉。 “方守正,你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就能抽烟!你看看给别人起什么带头作用!”孙老师的声音遥遥传来,这是一中男版的灭绝师太,是三班的班主任,贺今朝和秦莹莹刹那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装模作样地举起串词稿。 “我没想过起带头作用啊。孙老师,您不也跟学生们说,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学好了是为了自己好么?怎么到我这儿就变了?” 方守正贱兮兮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余音袅袅不绝。 秦莹莹不由自主往楼道口底下看去,隔着贺今朝,她只能看到楼梯下隐约露出方守正的头发——照这么看,孙老师很快就要上来。 他也真是,成人典礼这么难得的日子也不能正经一回。秦莹莹暗叹口气,但并不为那个男生感到过多担心。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从她小学认识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我行我素的,却总有自己的一套“歪理”,而且成绩好得让人咋舌。哪怕是孙老师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到底也拿他没办法——方守正icho(国际奥林匹克化学竞赛)的成绩最近刚刚出来,满分金奖,全国也就只有他一个,甚至上了市里晚报的头版。 据说媒体采访的时候,作为他辅导老师的孙老师跟在旁边全程紧张,满脸大汗,就怕这个不着调的孩子脱稿自由发挥。 还好,他再胡闹终归有度。 “贺今朝,莹莹,该你们上场了!快过来!” 汤周的喊声把她喊回现实。往后台走去时,秦莹莹注意到另一名女主持人冯倩的身影一晃而过。 贺今朝,方守正,冯倩…… 那时的秦莹莹从没想过,后来的一切会发生那样戏剧性的改变。 第86章 羁绊的开始(上) 一切的改变,在很久之前就已埋下了种子。 从小,秦莹莹就喜欢稳定的生活,像爸爸和妈妈那样,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感情隽永宁定,永远听不到他们吵架,永远看不到他们红脸。每天似乎都一成不变,一早起来,她去上学,父母上班。晚上回家,她做作业,父母做饭,然后吃饭、散步、聊天、看书、洗澡、睡觉……一家三口的小日子,就像是三角形一样稳定不变。 但她却没料到,人生中总会起起伏伏有各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由不得她接不接受,便会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第一个让她有这样不适应感受的变化,是小学的转学。 她还记得那是个开始——她记日记的开始。 ※※※※※ “秦莹莹的第一篇日记:1998年8月5日-阴转雷阵雨 我其实不想转学。 可是大人的决定,小孩子只有接受这一条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真正好。 今天,我和白淼、刘雨晨、贺今朝、褚佩仁约着一起回学校,才发现莘小的操场竟然换掉了。以前的操场是煤渣铺成的,黑乎乎的,每次上完体育课都觉得脚下很脏,风一刮就觉得眼睛里进沙子,教室的地上也因此总有黑道。现在新换的操场红彤彤的,还有说不出的味道,他们管这叫做‘塑胶跑道’,跑上去脚底下软软的,很舒服。 晚上回家,我跟爸爸妈妈说:‘我们学校换操场了,很漂亮。’ 我希望他们也能觉得高兴。 可爸爸却板着脸说:‘以后你记住,你不能再说那是我们学校了,你的学校已经换了。’ 很残酷,我当时有点儿想哭。但我想爸爸这是为了我好。 好吧,再见。我的莘莘小学。” ※※※※※ 窗外大雨倾盆,雷电交加,明明才是下午六点多,但已黑如深夜。 合上日记本,11岁的秦莹莹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地旋转着台灯的旋钮。暑假作业已经做完了,如今她的桌上摆着妈妈新买回的各种习题集,要求她在这个暑假也要全部做完。 她觉得这是无用功,那些习题集里边有些题目甚至是重复的,还有些习题集不知是什么地方出版的,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小错误。但既然是父母交待的,她就要听话完成。 毕竟,从小她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书桌上斜竖着一面小镜子,镜中的女孩杏眼柳眉,肤如凝脂,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只是神情略带委屈。 看着橙黄色的灯光一点点暗下去,又亮起来。钨丝从黑到发红再到刺眼。“啪”的一声,她把灯忽然关掉,闭上眼睛。一片昏暗中,眼前仿佛有道钨丝形状的线,黑的,周边又是白的。这是眼睛遇到强光之后的正常反应,她却把这当成游戏,玩得乐此不疲。 直到那道线终于与背影混为一片,再也分不出来。 她再次打开电灯,这才想到,对了,日记本还没有上锁。 塑料小锁,数字是她自己设定的——“309”。这个数字的意义,如同日记本中的那些文字一样,是她内心的小秘密。扣上锁前,她又看了一遍日记。她想,就算父母把锁扭开,也翻不到什么东西,某人的名字排序并没有排得很特殊,而她不想转学的小心情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她的认真和谨慎,是被父母练就的。 同样的还有她的坚韧不屈。 如果换了白淼,听到大人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一定会大哭大闹一场吧。虽然未必会改变结局,但一定会让大人觉得愧疚,至少会带她去吃顿大餐当做弥补。 可若换了自己……妈妈只会皱着眉毛温和的摇头,说:“别这样。”然后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书,等她的哭声过去——当然,这个场景实际上是她的想象。 秦莹莹其实很羡慕白淼,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大哭大闹是什么时候了,似乎自从记事起,她的这项技能就已经被强行取消了。 毕竟按照父母的意思,她该是个温柔典雅的淑女,要外柔内刚,才能有出息。 可是这样好累。幸好还有个人总能看出她的不快,总愿意哄她,虽然她需要哄的时候很少,以后转学见面机会少了,那就更少。 她想到贺今朝,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他们住在一个小区,每天放学都一起回家。所以今天从学校离开时,仍然是他们两个一路走回。 秦莹莹还记得,路上她对他说:“是不是等我走了,班长的位子就归你了?” “班长不是要选举产生嘛?”贺今朝挠头笑说,“民主呀。” 秦莹莹轻声嗤笑:“有人会不选你吗?” “嗯……”小男生爽朗大笑,“这倒不会。” 看他笑得没心没肺,秦莹莹却觉得有点儿难过:“我转学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贺今朝这才收敛了些:“转学又不是搬家,平时见的机会不是很多吗。” “那怎么一样?” “哪里不一样?” 看着贺今朝一脸懵然,秦莹莹觉得上火。她想,自己不过比他大4个月不到,但怎么有时候说起话来,却像隔了一个世纪,真是又气又累。可偏偏哪里不一样,她其实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自己矫情?毕竟又不是生离死别。 更何况贺今朝还加了一句:“而且等到了初中,不就能够考到一起了吗?咱俩成绩差不多,你还怕考不上跟我一样的学校吗?” “真讨厌,明明是怕你考不上跟我一样的学校。”秦莹莹不甘示弱,“别人都说,一小比莘小要好多了!” 贺今朝嗤笑:“哎呀,还没转过去呢,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秦莹莹锤了他一拳,但心里却觉豁然许多。初中考到一起,这可真是个美好的愿望。 第87章 羁绊的开始(下) “莹莹,该学英语喽。” 妈妈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当当”两下敲门声。秦莹莹“哦”了一声,从回忆中抽身。她打开卧室门,从书柜里拿出复读机和一本卷子。 纤长的身影进到屋中,捋了捋裙子,在小沙发上坐下。长裙下露出的是雪白无瑕的小腿和保养精致的脚。脚上蹬着一双布拖鞋,露出的脚趾上,涂着淡红的指甲油。既不夸张,也不恶俗。 女人的手中拿着一份《邹市晚报》,秦莹莹扫了一眼,那份报纸对着自己的这一面正是头版,放大的图片上,一名军人穿着救生衣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双手举着个大大的沙包。旁边配着一行字,是“致敬抗洪救灾子弟兵”。 洪水还没有过去吗?邹市地处在丘陵地带,地势也比较高,所以秦莹莹只是听说洪灾厉害,并没有切实体会。然而只这一出神的功夫,晚报之后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看到。 “专家说这是因为厄尔尼诺现象导致的哦。莹莹,你先记下来,我觉得这个可能以后你们地理要学。”秦妈妈吴英说,“先专心看英语吧,一小的英语课程比莘小快,你也不想一转过去就跟不上吧。那么喜欢现在的小学,总不能丢人对不对?” 语罢,美丽优雅的中年女子缕了缕散落在脸颊旁的长发,继续默默地看报纸。 秦莹莹默默地转过头去,戴上了复读机的耳线。她想,与报纸上的报道相比,自己现在做的事情似乎有些不真实。或许在未来,今天的大小新闻也不过是历史书上的一页两页,最终提炼成一个个的知识点。而一切大事当浓缩成短短的字句时,背后流着的是血还是汗,除了那些当事人,又有谁在乎过?而眼前这26个小小的字母,本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却决定了不少学生的未来。 听着复读机里刻板的声音,她在单线本上抄写着单词和音标,还有各种词语的固定搭配以及常用句式。莘小5年级的英语刚刚讲到正在进行时,可一小的英语已经讲到了过去时。这意味着她要背的东西多了将近1/3,幸好,她并不完全靠自学,这里边的内容之前妈妈已经讲过了一遍,现在她是复习。 吴英是外企的技术人员,常与外商谈判。虽然英语并不是她的专业,但她那个年代80%的大学生靠着《许国璋英语》和后来的新概念自学成才,给孩子辅导一下小学课本,可谓小菜一碟。 小卧室中很安静。除了复读机按键的“咔哒”声和电风扇的“嗡嗡”声,就是吴英翻报纸的声音。过了大概20分钟,吴英把手中的报纸看完,转身出了房间,俄而返回,手上多了一本书。秦莹莹回头一瞥,书名是《一间自己的房间》,光看书名完全不知道里边写的是什么。 这种书自己以后也会看的吗?秦莹莹的脑子里画了个问号,但与这个相比,她现在更想重看一遍《泰坦尼克号》。班里许多人都在讨论这部片子,爸妈的书房里就有张碟片,他们一起看过,但是看到一些镜头的时候,爸妈总会让她去削苹果或者倒水,导致她看得断断续续的,最后虽然也很感动,却理解不了为什么白淼说她哭得喘不上气。 因此,她被白淼骂冷血。她想,有很多电影等到自己长大了,要一一看过。 电扇来回晃着“脑袋”,吹来的风一阵阵的,却不解潮热。秦莹莹脸上的发丝黏着汗水,怎么吹也吹不动。她看着吴英穿着长裙捧着书纹丝不动的样子,不仅羡慕,而且不解。她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做到的,能在这种天气头发依然全都放下来,垂在肩上光华柔顺,看起来飘逸清爽。 许多年之后她学会了个词,用来形容当年的母亲刚好——万千风情。 翻书页的声音比方才翻报纸的声音还要轻微,秦莹莹觉得自己闷得有些喘不上气。终于又听完一篇课文,秦莹莹坐起身子伸个懒腰,吴英的声音立刻响起:“有什么不会的吗?” “没有。” “那把今天的单词先念给我听听。然后念念课文吧。” “好。” 这是每天的必修功课。念完课文之后,就是讲音标和语法。秦莹莹忽然觉得吴英如果去当英语老师,或许会比那些真正的老师讲得更加有条理、有逻辑,可就是显得那么无趣。 一个半小时的“英语课”终于上完。秦莹莹缓了口气,心想这一天又要过去了。在她收拾桌面的时候,吴英也终于把身份从“老师”转变为了“母亲”:“这周六天气预报说是晴天,我们公司组织去凤栖山郊游。跟我一起去吧,暑假也没好好玩一玩儿。” “真的吗?”秦莹莹差点儿蹦起来,但下一秒,就听父亲秦阳在书房说:“好好放松一下,回来继续好好学习哦。可别太浮躁。” 好吧,不浮躁,没关系。 秦莹莹想,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浮躁、什么叫做踏实,这两个词她听老师常常在班中提,也常听父母说,她想这是一种只有大人才看得到的状态,神奇玄妙。与之相比,她更在乎的是周末穿什么衣服,因为贺今朝想必也会跟着程阿姨一起来。 第88章 政策和对策 “秦莹莹的日记:1998年8月8日-晴转多云 今天是郊游的日子,不出所料,贺今朝也来了。 与上次分开时不一样,他不再那么信心十足地说什么‘考到一起’,而是问我‘为什么转走?’ 上次没来得及说。其实我也是这几天才问明白。考到一起原来是不可能的。 听爸爸妈妈说,升学政策变了,从我们这一届小学生起,就没有考初中一说了,大家都要接受随机派位,但莘小对应的三所中学分别是育才、三中和示范中学,其中最好的三中也只是市重点,可我的成绩本来是能够去省重点一中的。然而一中、实验中学这些省重点的初中部现在都取消了,只留下几个‘内部班’,用来接收共建单位的孩子和教师子弟,此外,对全市只招100个优等生,很可惜,我的‘琵琶八级’并不在招收范围之内。虽然平日里成绩不错,但跟上万名孩子去争那个“前100”,爸妈觉得风险实在太大。所以我得转到一中同系列的小学一小,才能通过一小单独的内部录取去一中的初中。转过去是考试,内部录取还要考试,算来算去比小升初还多考好几回。 这个世界好复杂。 今朝听完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他爸爸妈妈也讲了,他可能会去实验中学的民办初中。他还说,爸爸说派位说是为了公平起见,随机抽取去什么学校,说是为了给学生减负,但其实最不公平。什么是公平,你通过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是公平。你的付出有了该当的回报,就是公平。他还说,现在有路子的都各走路子去了,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我觉得我们两个小屁孩儿一本正经地讨论政策问题和父母的对策,这种感觉实在太好笑了,就像两只猴子在关心旁边的火山什么时候爆发一样。爆不爆发,日子不还要过下去么?父母的对策,对你我而言,不也是一种需要接受并应对的政策么?” ※※※※※ “父母的对策,对你我而言,不也是一种需要接受并应对的政策么?”写下这句话的秦莹莹深吸口气,觉得自己的思想忽然飞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我适合做个哲人。她想。 不过为了某些凡人,还是要低调、低调。秦莹莹转头看向桌上的储钱罐,笑得无奈又温馨:究竟是什么样的公司,才能想到特等奖给个小猪储钱罐啊。 吴英工作的外企福利很美好,也很人性化。一早就知道这种郊游活动员工必然会带孩子同行,活动策划者便设计了“抽奖”环节。写着奖品等级的纸条会分散在凤栖山山道周边的草木上,既鼓励孩子们踊跃爬山,又增加了活动的趣味性。 贺今朝和秦莹莹是莘小的同班同学,属于一群孩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其实经历多次学校春秋游的他们并不需要这样的激励。 两人的妈妈是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事,这种时候,自然也走在一起。吴英穿了一身运动服,画了个浅浅的淡妆,戴了个遮阳帽。贺今朝的妈妈程爱芳同样装束,同样时尚而不突兀。两个人手挽手走在一起,恰似一对姐妹花。妈妈们走得不紧不慢,贺今朝和秦莹莹跟在后边却觉得十分无聊。在每个景点举着剪刀手拍拍照,看看所谓的历史典故——最开始的半个小时,他俩还能陪在家长身后完成这样的中年妇女旅游套路,但在凉亭里补充了火腿肠和面包之后,贺今朝拿了瓶雪碧就逃命似的往前跑远:“妈,吴阿姨,我去给你们探路。” “贺今朝你这个不讲义气的,我再也不理你了!”秦莹莹暗骂了一声。门票背后就是旅游路线,每年好几十万人来探路,用他去逞这个英雄。显然,贺今朝也是受够了两位妈妈“热切而温馨”的交流。 “莹莹去一小的话,英语跟得上吗?我听说那边对英语抓得可紧了。你们去外边报班啦?” “这倒没有,都是我在家里教她,确实得抓紧。其实我仔细看了他们的课本才知道,现在课本编得还挺好的,但是老师有些时候教得不得法。比如音标吧,他们老师教得不系统,孩子学得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知道这个词怎么读,换个单词就不知道怎么看轻重音了。这么死记硬背多累啊,今朝回家平时有没有跟你说?” “是吗?那我也得问问,平时光看他背单词来着,还真没注意这个。你教的话那可比外边靠谱多了。你们有笔记什么的吗?还有卷子之类的,我也看着买一份。” 秦莹莹听到此处,暗暗同情贺今朝,她似乎把他给“害”了。不过这孩子纯属活该,这种攸关性命的时刻他疯跑去了,视为自动放弃反抗权利。 夏日,山中林木郁郁,处处充满生机。秦莹莹最怕的偏是大肉虫子,没有贺今朝在旁边,便只能一边走一边看着脚下,一路提心吊胆,早就忘了草木之中还会有抽奖的纸条。看她走路姿势奇怪,程爱芳好奇地问:“莹莹怎么啦?脚底下崴着了?来来来,阿姨扶着你走吧。” “甭管她。”吴英生动演绎了“知女莫若母”以及“恐怕这不是我亲生的”的表情,她耸耸肩,“我知道她这个臭毛病,就是害怕虫子呗。小女孩儿,就是矫情,要不然我怎么羡慕你们家朝朝呢。你看男孩子就是皮实。哎,你说咱们那会儿怎么就没这么多毛病呢?这下乡插队的时候,别说虫子了,蛇也不怕啊。” “哈哈哈哈,哪儿能这么比。”程爱芳笑得一脸自豪,嘴上则全是谦辞,“女孩子多听话啊。你看我们家那臭小子,都跑没影儿了,就莹莹还陪着咱俩。肯定嫌我们俩特别闷吧?” 后一句话问的当然是秦莹莹。她哪敢说心里话,自然是连忙笑着摇头:“没有没有。我就喜欢听你们聊天。”语罢,就见身旁的树根处趴着两条粉红色的蚯蚓。 “……”秦莹莹险些就喊出来,闭着眼睛紧握双手才强忍下去,到这时,她不自禁地想骂贺今朝。或许这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表现吧,她想。 凤栖山因为主峰形状如凤头而闻名。主峰之下,则是凤眼瀑布,据说这瀑布泉水源自凤头的眼窝。瀑布前是一片空地,也是一种不错的休息场所。 秦莹莹几步跑到凉亭,心想总算这回没虫子了,结果刚坐下,就觉头上掉下来一个东西,有人大喊:“虫子!” 冰冷湿冷的东西落在耳朵上,虽然没有动,但触感已经足够了。这种辛辛苦苦躲了半天最后还是中招的心情无法言喻,再加上被贺今朝撇下和转学的郁闷,各种情绪相互交织,秦莹莹终于没忍住,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开玩笑的。你别哭啊。”贺今朝吓得脸都白了,从秦莹莹脑袋上拿下来一片连叶带花的小树杈,“你看,假的。” “这浑小子,你干嘛呢?”程爱芳这回顾不上仪容了,二话没说冲上来就推了贺今朝一把,随后从包里掏出纸巾,清香的气息一下子盖在了秦莹莹脸上,把她的眼泪和想哭的心情全都擦得一干二净。 “好啦,都快上六年级了,还为这种事情哭,多没出息。你看把朝朝给吓的。”周边看过来的人不少,吴英觉得有点尴尬,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既是鼓励,也表达了对她的要求。 秦莹莹抽了抽鼻子。她是个从小就懂事的孩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收该放。只是……贺今朝实在可恶。她瞪了他一眼,手足无措的男孩则被程爱芳推上来道歉。 秦莹莹想,其实很多大人并不知道,孩子们的事情并不需要被逼着说道歉。如果这些事情一方被逼着说了“对不起”,那么另一方势必也会被逼着说出“没关系”。 所以她有点尴尬。她想,她和贺今朝不该走到这个境地。而男孩也果然没有跟她说“抱歉”。男孩揉揉鼻子,说:“莹莹,我带你去玩好玩儿的吧。我刚才往前边探路,找到那个一直在放纸条的人了。走,咱们就跟在他后边,这回我保你得个特等奖!你怕虫子,我就进草丛里去给你拿,好不好?” 在妈妈们的欢声笑语里,两个孩子手拉手离开,这是真正的和好。秦莹莹想,爸爸妈妈会因为她怕虫子而觉得她没出息;程阿姨在旁什么都不说,也并不代表她认可她的软弱,她只是在客气。可只有贺今朝,会在意她怕虫子,会拿这一点开玩笑,但也会真正地照顾她这一点。 即便她转了学,但这是不会变的。 第89章 我不想成为格格不入的人 “秦莹莹的日记:1998年9月1日-阴 阴天,沉闷压抑,就像我的心情。 暑假里,我想的更多是如何说再见,如何去别离。但我忘记了,更困难的是如何融入一个已经成型的新集体。 我仿佛不记得我以前是怎么看待那些转学来的新同学。我觉得他们跟我们不一样,吃饭的时候也不坐在一张桌子前——因为我已经有白淼和刘雨晨陪着一起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伙伴,想再加进来一个就有些困难。哪怕她们能跟我们一起讨论同样的事情。可是,往往当我们聊完了最新放映的电影,她们也就再被踢出这个讨论圈,直到下次、再下次,一次次地熟悉,最后才是彻底地接纳。但那时的我们并不觉得伤害了别人,只是在追求让自己更舒服的处事方式。这没有错,这是属于孩子的残忍。 但可惜,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小学六年级。一小的确是个好学校,学风浓厚,班里讨论的似乎只有学习。学习、学习,无尽的学习。然而讨论学习,永远都不是交朋友的方法。更何况我的校服到现在还没有发。一群人整整齐齐的,我不想成为那个不一样的人。 我很想念以前的同学,可是回不去了。” ※※※※※ 想了想,秦莹莹把“我不想成为那个不一样的人”给划掉,改为了“我不想成为格格不入的人”。她想,不一样是个中性词,不该用在这里。 一小离秦莹莹的家大约五公里,需要坐6路公交车八站。暑假的最后几天,她的每日作业多了一项,叫做背站名。父母工作都忙,为了锻炼她自理能力,便给她办了一张学生月票。为了不迟到,她要每天早上6:30起床,穿过两条马路,走十分钟路程到6路的起始站。看起来很辛苦,但秦莹莹逐渐适应并喜欢了这种感觉。与其他车站相比,起始站相对来说更井然有序,而且开来的每辆车都窗户明亮座位全空,是坐在靠窗户的单独座位,还是靠着售票员的双排座位,亦或是最后一排的连排座位——她有很多选择权。而这也是她最清静的时光,虽然周围都是人,但她觉得很平静,她可以去思考很多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这种幸福的时光结束于她被班主任崔立领进教室的刹那。她一进班门就知道,这个班级对她并不友好。这种直观的印象来自一个人,那是个坐在后排的男生,刚听崔立介绍完新学生就起了哄:“老崔,这回的转校生真靠谱。美女啊!” “方守正你闭嘴,带好头。”崔立板起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语气听起来严厉,但也仅此为止。 这是纵容。 秦莹莹听出了其中的蹊跷,她有些吃惊。这样的学生难道不是每个学校最头疼的差生么,看来外界传言一小治学严谨,也不如此。 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个叫做方守正的男生是六年三班的班长,还是华罗庚数学竞赛的一等奖获得者——这个奖项意味着,他就算六年级的课不上,也能够安安稳稳地进入一中的初中部。 这属于保送,不占用“内部录取”的名额,所以从老师到学生,都对方守正很友好,把他看做“世外高人”。但秦莹莹则与他不一样,她是来跟其他学生争夺“内部录取”名额的,对于老师来说无大所谓,但她是很多同学的眼中钉。 崔立安排秦莹莹坐在第三排,是个不前不后的位子。她在莘小也差不多坐在这里,这让她觉得很安心。她的同桌是个叫做“陈佳敏”的女生,有些胖,看上去很敦厚。 秦莹莹想,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然而第一节班会,崔立的一番话却让她很难受。 崔立语重心长:“同学们,你们马上就要从一小毕业了,这一学年都要为初中奋斗。政策是变了,现在咱们是随机派位,但大家也都知道,一中的初中部在一小有五十个内部录取的名额,面对全市另有一百个名额,看的是什么,还是成绩。这一学年,从外边学校转来的学生很多,他们看重的除了这五十个名额,另外就是咱们学校的教育资源。所以你们要以自己在一小为豪,不要轻易错过这些你们既有的东西……” 身旁的所有人都坐得笔直,秦莹莹却很不服。她只听说一小的英语教得比别的地方内容多,但其他的则未必。她想,她的莘小也很强,在全市也能排上前十,而她更是莘小的佼佼者。她有她自己值得骄傲的地方,可这些在这里,仿佛一下子全都没了意义。 这不公平。可惜对于转学生来说,没有什么申诉渠道。 当然,她还是有觉得自己融入新班级的时候。比如一下了班会,那个起哄的男生就凑了过来,跟她说:“美女,认识一下,我叫做方守正,是咱班班长,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崔老师让我跟你说,咱们班班费10元,一会儿你交给生活委员王沁。喏,就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离近了看,男生长眉星眸,很端正,就是说话的样子有些“贱兮兮的”。 “哦……好啊。”秦莹莹在莘小的时候也是班长,她想自己可没眼前这位班长这般单刀直入,真是有魄力。 不过,这种融入新班级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到下一节课的时候,她又变得格格不入。 在莘小,她的班主任李悦是个开朗活泼的大女孩,刚从大学毕业就分配过来。女孩把班级气氛搞得也很活,每次上课都像是疯狂英语的课堂,大家争着抢着回答问题,一只只手臂举得高高地,不讲究什么好看的姿势,但齐刷刷如同丛林。这种气氛很快也延伸到其他课上,大家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违和感。 她想其他的学校也应是这样。然而数学课当她高高举起手请求回答问题时,却发现只有她一人这样做。她的胳膊犹如平原上忽然长出一株大树,那么得不合时宜。 当然,这样子是会让老师喜欢的:“看看人家新转来的学生都知道抢答问题,你们怎么就这么不积极。这位新同学你叫什么,哦秦莹莹,那你就起来回答问题吧,这道题目怎么算?” 秦莹莹不傻,她立刻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集合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没有多少是善意的。她想,自己脑袋上肯定这时被戴上了个“爱出风头”的标牌。 她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出岔子,可偏偏一紧张,脑子里想的是“先约分再计算”,张嘴说的却是:“也就是说……所以就是……也就是说……所以就是……”越着急就越说不出来,她想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卡壳的玩偶娃娃,怎么也过不了这一关。 有人开始笑,老师却仍然在鼓励她:“别紧张,说错了也不要紧。” 她急得想哭,她明明是知道的,可就是说不出来。这事情从没出现过,怎么偏偏在今天,偏偏在一堆陌生人面前。 笑声更大了些,有女生冷言冷语地说:“答不出来就坐下。鲁迅说了,浪费别人时间就是谋财害命哦。” 然后她听到方守正说:“赵心婷,你会你怎么不举手回答啊?” 赵心婷回:“大班长数学那么好都不举手,我们哪敢班门弄斧。” “好啦。别说话,都安静!”秦莹莹的磨叽终于耗光了数学老师的耐心,她挥挥手,“秦莹莹你坐下,没关系啊。举手的都要表扬,大家要学习这种精神哦,那老师继续讲下去。” 秦莹莹坐下,觉得眼睛里憋着的都是眼泪。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是的,屈辱,这是她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虽然她知道,这其中的大多数原因在自己。 陈佳敏转过了头,温厚地劝慰:“没事儿。张老师最好啦,不会生气的。” 秦莹莹想,这并不是她难过的原因,但也只能回以一笑。 9月1日,她是个转校生;她是个“连分数乘法都不会做”的转校生;她是个不仅“连分数乘法都不会做”的转校生,还是个“不会做还要举手回答问题讨好老师”的转校生。 一切都糟透了。她放学回家的时候,只见天色昏暗、华灯初上。居民楼的窗户都透着灯光,小区里已经没多少在外的孩子——附近的小学早已放学,她的老朋友们早在家吃上了饭。 她很想念白淼,很想念刘雨晨,也很想念贺今朝。可她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难关,她没有办法贸然去敲他们的家门,跟他们诉说自己的委屈和难过。 这就是成长。 第90章 方建仁(上) “秦莹莹的日记:1998年9月25日-晴 方建仁,第一次听到赵心婷这样喊方守正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这是班上其他同学的名字,差点儿闹了笑话,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大家给方守正起的绰号,他竟然还真的接受了。 这究竟是怎样的班长,没看出是别人在骂他吗? 本以为他的人缘该是很差的,却没想到今天他过生日,居然小半个班的同学都给他带了礼物,只是那些礼物稀奇古怪的,很多都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比如汤周送的,竟然是一盒摔炮。多大了还玩这么幼稚的东西,真是服了。偏偏方守正还真的拿了,结果体育课上十分热闹,好几个女生被他们拿摔炮扔得乱跑,唉……真是让人头疼……幸好他们没有在中午把摔炮扔到食堂的泔水桶里。 还好,收餐盘时也许是看我新转来,跟他们不熟,所以他们放了我一马,不然我肯定会被欺负得很惨。 想起以前在莘小时,我是班长,班里也有喜欢捣乱的男生,但都很怕我。就算我一时管不住,有今朝替我出头,也没人会这样猖狂。可这里不同,闹事的人自己就是班长,虽然最后被老师罚了站,但很显然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看来我的六年级会‘很有意思’。” 秦莹莹一早到学校时,那个长眉星眸的少年已经坐在座位上看着书,见她进来还主动打了声招呼:“早。”只是这个招呼非常漫不经心,结合他的动作,秦莹莹觉得他像是在打哈欠。 “早啊。”她尽量表现得友好。 在一小上了将近一个月的学,秦莹莹知道方守正的家就住在学校旁。他每天到校都很早,而且他晚上总要在学校自习一阵才走,所以离开得也最晚。故而,他掌管着教室的钥匙,单从这一点来看,很有班长的担当。 可其他事情上,他这个班长就十分离谱了。 比如作业,数学作业他从来不做、也不交,鬼知道他晚上自习究竟是在自习什么。当然,谁让他是拿了奖的呢,也许是压根就瞧不起小学教的这些东西吧。所以虽然没有给其他同学树立榜样,但老师也有方法堵别人的嘴:“想不交作业也可以,你们也拿个奖项回来就好。” 但同样是获奖的孩子,隔壁班的董芳华在学校仍然很踏实。秦莹莹曾听老师拿董芳华作为不骄不躁的正面典型要方守正好好学习,结果方守正却桀骜不驯地笑说:“她是她,我是我,我跟她学什么呀?大家都是一等奖,她还没我分高呢。” 一句话就把老师噎了回去,真是个人才。秦莹莹当时在旁听得目瞪口呆。她从小就被吴英教育,要乐于助人,要事事都做得完美完善,要让大家都喜欢,所以上学之后,她也自然而然成为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老师心中的好学生,连续几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她从没想过居然还有方守正这样的班长,偏偏老师们还都拿他没辙。 当然,他也并非什么都逃得过去。 一小向来有传统,即高年级学生不仅要在学业方面努力上进,更要承担一些“社会事务”。所以到了六年级每班都要抽出学生中午去食堂帮忙收拾碗筷餐盘以及残羹冷炙。 这是个需要一直呆在泔水桶旁边的脏累活,谁也不愿意去,一般来说都是班干部主动担起责任,但崔立在早自习时征求意见,询问是否有人当志愿者时,却没人主动举手。 班上立刻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崔立又催了一遍:“一班和二班都排过了,咱们班总不能落后,也不可能跳过去。班长呢?带个头。” 方守正笑说:“举不举手总逃不了我去,把我报上就是。” 崔立说:“既然知道自己逃不了,那你就主动些当好榜样啊,又能怎样?” 方守正满脸无奈:“好,那我主动去!”语罢,他高高举起手,还逼着同桌汤周也拿出班委的样子:“身为体委,这种体力活你别想推掉,中午跟我去食堂,不去揍你!” “你又打不过我。”汤周翻了个白眼。 难得看到一个班里,班主任、班长和体委都如此针尖对麦芒,秦莹莹想,崔立这个班主任当得也真是够窝囊。此时她已经把全班人的名字记了个大概,但仍然被隔阂在外,虽然同桌很好,但也总有人对她冷言冷语。所以看着其他仍然沉默的同学,她不禁想起刚开学那天的“举手事故”,暗忖如果是在莘小,这时大家一定踊跃报名,抢着想去为大家服务,怎么自己到了一小,就畏首畏尾的,觉得举手就是出风头,难道真的被大家同化了吗? 所以她几乎在汤周举手的同时,也举起了手:“我也去吧。虽然我是新转来的,但也想为大家做些事情。” “好啊!你们看看人家秦莹莹,多学着点儿。”每轮值班只需要三个人,见人报齐了,崔立顿时松了口气,“下次再没有人报名,我就按学号报了。每人都轮得到哦!好了你们……这节课英语是吧,把课本都准备出来,一会儿好好上课。” 看着崔立的身影出了班门,秦莹莹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嘀咕了一声:“真虚伪。” 不用多想,那声音来自方守正前边的赵心婷。秦莹莹很纳闷,自己来到这个新班,跟那个女生并无交集,怎么像是得罪了她一样,处处都被针对。 第91章 方建仁(下) 中午最后一节课,三个“志愿者”提前一刻钟从教室奔向食堂。赶在大部队来临前他们吃完了饭,然后一起站到了收餐台。 流程是当学生端着餐具到收餐台时,一个人接过盘子把里边剩下的饭菜倒进泔水桶,然后把餐盘和筷子交给另一个人码放整齐。所以两个人就够,多出来的一个人负责全场巡逻,看看有没有学生吃完饭后把餐盘留在餐桌上不管——相对而言,巡逻者的差事比较轻松。 所以刚到收餐台旁,方守正就看向了秦莹莹:“你……要不去巡逻?这儿的活就我们两个男生来吧。” 秦莹莹并不想被他们特殊对待,更何况既然有人说她虚伪,那她主动报名服务大众,这时却选了最轻松的活做,岂不是坐实了人家的嘲讽。所以她断然拒绝,摇头说:“不用了,我还没那么娇气。” “嚯……”汤周是个长胳膊长腿的清俊男生,听了秦莹莹这句话,他露出几分惊讶,随后就坡下驴,笑对方守正说:“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也就不客气了。我觉得吧,我跑得比你快,要不然我去巡逻吧。” “咳咳!”方守正指了指头顶的告示,说,“瞧见没有,不许在食堂追跑打闹,你跑再快有个屁用。这样,听我的,咱们也别你推我让的,就轮流来吧。不是到十二点半嘛,三十分钟,每个人十分钟巡逻。” 这是个公平的法子,其他两人都没有异议。但紧接着方守正已离开了收餐台,说:“我今天过生日嘛,第一个十分钟就我去巡逻喽。” “方守正,你果然该改名叫方建仁!” 秦莹莹听到汤周骂了一句,但方守正很潇洒地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就跑远了。 她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其实她也觉得方守正有点儿不厚道,但很快,她和汤周就发现,班长大人似乎失策了。 前十分钟,几乎没有人来送餐盘。绝大部分学生大概在12:03左右才陆续进食堂,到12点10分时,只有两三个孩子吃完了饭。所以当方守正转了好几圈,两手空空地回来时,汤周得意洋洋地嘲讽了他:“算错了吧?没偷懒成功吧!” “谁说我要偷懒了?”方守正对汤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径嗤之以鼻,随后看向秦莹莹,“接下来女士优先,你去吧。十分钟之后别忘了回来换汤周哦!” 虽然他说话语气依然生硬,但秦莹莹这时却觉得有些异样。她想,方守正肯定不是失算,显然他是特意把她安排在中间,这也该是收餐台最忙碌的时候。 她不愿意被特殊对待,但还是没逃掉。 秦莹莹知道自己应该感谢方守正,可一想到他平日不靠谱的样子,就觉得心情矛盾复杂。 这时已经有很多人吃完了饭,秦莹莹偶尔回头看向收餐台,只见方守正和汤周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恨不得一个人长出八只手。两个人的做事风格有很大不同,方守正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怕脏,收完之后摞起的盘子整整齐齐,像有强迫症一样;汤周却有些放不开手脚,跟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不想手上沾到油或剩饭菜,拿盘子总拿不稳,结果反而身上蹭到了更多——幸好食堂给他们发了围裙和套袖,否则汤周下午一定会成为全班的笑柄。 十分钟过得很快,期间秦莹莹抓了四五个吃完饭想擦嘴就跑的低年级学生,当然,她也遇到了自己班上的同学,有人跟她打招呼,唯有赵心婷仍然对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说了句:“挺威风。” 看着赵心婷端着餐盘走到方守正面前言笑晏然,方守正要接过她手中的餐盘,她却笑着闪过,自己倒好,把盘子整整齐齐放在方守正身边。秦莹莹只觉这一幕看起来莫名其秒。看来这个女孩子并不是对谁都凶神恶煞,平日里班里就属她跟方守正斗嘴斗得凶,没想到私底下他俩关系倒很好。 看她回到收餐台,汤周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临走还加了一句:“幸好我中午吃得少,不然早都吐出来了。” “就你娇气!”方守正笑骂道,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餐盘,对秦莹莹说,“你就在一旁看着吧。现在人差不多都快吃完了,你手上干干净净的,就别再沾脏了。” “我不怕脏。”秦莹莹仍然不愿享受他的照顾,毕竟从转学那天起,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到一小要努力奋战,“既然答应来值班,怎么能什么事情都不干。” “你哪里什么事情都不干了,不是刚溜达了好几圈嘛。”方守正哂笑,“能休息会儿就休息会儿不好吗?你在以前学校也都这样儿?” “嗯。” “唉,一看你就是,但你一直这样不累吗?” “累?”秦莹莹不太明白方守正的意思。 男孩子点了点头:“是啊。要应付很多人的期许,自己想做的事情都没时间了。如果我能选的话,以后我一定不当班委。” “可是,不是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 方守正一下子笑了起来:“你信这个啊?话是没错,但没说责任是哪方面的责任啊。而且,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他用手中的餐盘敲了敲收餐台,“体现什么能力了?” 秦莹莹一时回答不出来,只得强行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和赵心婷很熟?” “还好。我妈和她爸爸都是人民医院的,所以认识很久了,平时也常见面。怎么……”他稍有疑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觉得她对你有敌意?唉,她就是这样子的。我想,她可能最近压力比较大吧。” 听他这么说与赵心婷的关系,秦莹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跟贺今朝。于是她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压力比较大呀?” “你还挺关心她的。”方守正多看了她一眼,“她上学期生过一次重病,在家休息了两个多月吧,所以功课落下不少。这之后虽然一直在补,但要追回来还是有点儿难,所以每次年级大考,都排在五十名左右。现在你们这些转学生来了,一看就知道是跟她抢名额的,你说她能对你真心欢迎吗?不过这事儿吧……其实也是各凭本事,你也不用有太大心理压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政策变了,大家只能去适应喽,还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还能有什么办法。有生第一次,秦莹莹忽然觉得后悔。后悔自己小时候没有像方守正这样去考个奥数竞赛的奖项回来,否则她这时也不用转学,更不用来跟别人抢什么名额。但她天性就是喜欢循序渐进,在奥数上又没什么天分,这事儿也怪她不得。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方守正其实把看很多事情都很清楚。他并不是那个表面上只会贫嘴气人的“方建仁”,这位一小的班长果然有不同寻常之处,那么她这个莘小的前任班长,总不能落后。 第92章 集体荣誉感 “秦莹莹的日记:1998年10月16日-多云转阴 妈妈说我最近认真学习的样子像是真正长大了。 只有我知道其实我不仅是在为了自己的前途学习,更是在赌气。 在莘小的时候,每次春游老师都会说,大家到了外边要注意组织纪律,不要乱扔垃圾,不能大声喧哗,你们代表着莘小的形象,你们要懂得集体荣誉感。 说破大天去,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集体荣誉感’,但很奇怪的是,这时我到了一小,却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莘小的‘集体荣誉感’。 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代表的是我以前的整个班,整个小学。所以我不能考差,我不能让别人笑话,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让莘小背负耻辱。 莘小有那么多我喜欢的同学、我喜欢的老师,为了他们我也要努力。” 秦莹莹转到一小已经有一个多月,她如其他一小的学生一样,在课上安安静静地坐着,遇到老师问问题的时候她会按捺住想举手的情绪,默默地在心里把答案复述一遍。从表面上看,她在十分积极地融入这个集体。 直到10月16日的英语课。一大早坐在公交车上时,有人在她身后一直咳嗽,这让秦莹莹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有点发昏。她晕头晕脑地上完了前几节课,终于支撑着听到了英语成绩。 六年级的第一次半正式的阶段性测验已经结束。依照惯例,英语老师周老师会点名表扬分数靠前的学生。 周老师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身材矮小,声音却很洪亮。她的英语发音是极其标准地按照音标而来,但秦莹莹却觉得怎么听怎么变扭。 小小的个子手里是厚厚的一摞试卷,周老师把英语卷子放到桌上,说:“赵心婷,几个小组长,来发一下。” 看着全班白纸翻腾,周老师又说:“这一次总体成绩都很好。特别表扬的有两个人,一个方守正,一个是咱们班的新同学秦莹莹,都得了100分,希望再接再厉,大家要多跟他们学习。” “100分?”赵心婷瞟了秦莹莹一眼,吃惊之余,更觉压力激增。她知道这学期新转来的学生都不是“善茬”,却没想到秦莹莹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赵心婷自己就是英语课代表,这次测验考了98分,自我感觉已经很良好。至于100分,那从来都是方守正一个人的专利,怎么新来的这个女生也这么厉害? 赵心婷回头看向方守正,见那个男孩子倒是毫不在意,正趴在桌上一门心思地继续做题。 秦莹莹则面上如常,心里实则有着小小的得意。一小向来以英语教学为特色,她一个外校生能够考到英语的100分,在她看来这才是为莘小扬眉吐气。今天晚上回家,一定要跟贺今朝分享这个好消息。 她的同桌陈佳敏考了88分,是一个中等偏下的成绩。微胖的女孩子侧头看了看同桌华丽丽的100分,叹了口气,真心赞叹:“莹莹,你真厉害!” 若在以往,秦莹莹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夸奖,并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毕竟她向来都是班里的焦点,其他人也已习惯。但到了一小之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自然而然降低了自己的心态,不再那么张扬,更何况她很喜欢陈佳敏,这是这个班上目前来说对她最厚道的女生。于是秦莹莹柔声回道:“也不是啦。我妈听说一小的英语教得难,所以在暑假的时候让我每天都要做好几份卷子,还有背单词什么的,就怕落下来。佳敏,你努努力也可以的。” 赵心婷正从旁边经过,暗骂一声“虚伪”。 然而上午扬眉吐气,到了下午的体育课,报应很快就来了。莘小的体育课是以前滚翻、后滚翻、仰卧起坐这些垫上运动为主,但一小截然相反。 前一个月,秦莹莹上体育课跟着做的都是投实心球、原地跳远、400米跑这些,对她来说,这些没什么技巧、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运动都不算难,顶多投实心球她不太会助跑,但也没关系,只要姿势标准了原地也能扔8分以上。但她却没想到,这天体育课老师竟然发了足球,让所有学生自行分组踢球。 足球她从来没接触过,在电视上看得都少,专用名词比如角球,她甚至一直以为是“脚球”;至于越位,那就更不明白了。但显然,一小的学生以前就常练,所以一个班很自然地分成了四队,找了个小场地圈地为门,男女混搭踢了起来。 体委汤周在操场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很快就看出了秦莹莹的无所适从,便说:“那你负责守门吧。” “哦,好。”守门的意思她大致理解,但真的守起来她却笨手笨脚。莘小的体育课因为缺乏这种球类训练,相对来说气氛比较“和平”,所以秦莹莹也不喜欢这种跟别人争来抢去的感觉,而且她胆子小,要让她去扑球抱球,那更加不可能。 她只会也只敢用脚去拦球,再加上脑袋昏沉沉的,自然拦得奇差无比。赵心婷跟她是一队的,当场就翻了脸:“你怎么这么笨,连个球都不会踢!” 别的男生笑着说了一句:“人家看着就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公主,哪有赵心婷你这么泼辣。” 秦莹莹被训得无话可说,只得叹了口气,诚心道歉:“对不起。那我还是下场去吧。” 六年级的体育课本就松散,老师也乐得清闲基本不管。一小的操场是沙土铺就的,周围一圈铺的是煤渣,踢球的时候扬起来的都是尘埃,秦莹莹就呆呆地站在一边看这群人你争我抢、你推我挡,玩得不亦乐乎,心里觉得这似乎是两种文化的碰撞,她自诩自己为“文明”,为对方起名“野蛮”,并且有些“小恶毒”地想,这操场跟莘小的新操场根本不能比,可见莘小的体育课才是正儿八经的体育课,而这些人不管踢球踢得多么好,最后升学看的终归是卷面的成绩。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好,但就是管不住自己。 没有参与到踢球运动中的人也并不止秦莹莹一个。除了1个来例假的女生以外,秦莹莹注意到班长大人也在。那个长眉星眸的少年比她高半个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他做的事情也有些另类——方守正背靠操场的铁网拿着本小词典,时不时抬头翻个白眼,像是在背单词。 秦莹莹听陈佳敏说过,方守正从三年级开始踏入竞赛之旅,3年下来已经拿了华罗庚杯和imc国际数学竞赛的一等奖和金奖,最近正准备明年3月的时光杯,简直比赛成瘾。他英语那么好,也是因为imc里边的一部分题用的是英语吧。不过现在听他嘀咕的,可不像英语单词。 她侧头看了看男生手里的书,背脊写的是“精编汉德德汉小词典”。 变态果然是变态。秦莹莹暗想,陈佳敏跟自己说得一点都不错。她被震撼得目瞪口呆,不禁问:“你看德语干什么?”“啊?哦。”方守正一挑眉,像是被她这句话问得从自己的世界钻了出来,“你瞧,他们会踢球我不会踢球,上场去就是给他们捣乱,所以就用这个时间干点儿别的事。那么等下了体育课,我会德语他们不会,不就打平了么?” 还能这么想。方守正虽然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但也像开导她。秦莹莹忽然觉得方才的事情的确没什么,说起来倒似乎真是自己看不开了,也许是这一个多月她一直绷着神经,真的太紧张了吧。 第93章 春江花月夜(上) “秦莹莹的日记:1998年10月23日-阴有小雨 11月2日真是个神奇的日子。我才知道原来莘小和一小原来都是民国时一个叫做菁菁的小学划分出来的。所以今天是这两个学校一起的五十周年纪念。 五十周年,多么的难得,也多么的漫长啊,是要好好庆祝。所以,两校会共同去红旗礼堂举办校庆。 我想,我这次上台表演节目时,一定会让今朝他们感到很惊喜。 哈哈哈,十分期待。另外期望我千万千万不要再感冒了。”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从开学到现在两个多月,秦莹莹的心理逐渐在适应,但她发现身体并没有跟上这个节奏。以往去莘小,她走路或者骑自行车上下学,呼吸的都是新鲜空气。现在去一小,公交车上总有各种病菌,过了十月又是流感多发的季节,她就开始三天两头的发烧。 因为病着,所以她从没想过在一小的校庆上表演节目,直到班会上崔老师说这次校庆会在红旗礼堂跟莘小联办,她才一下子兴奋起来。一下班会,就跑到文艺委员马驰处报名,说要准备琵琶独奏。 马驰是个跟瘦竹竿一样的男生,坐在方守正的斜后方。他点点头,拿出张纸来准备记录秦莹莹的曲目,却被身边的男生拦了下来。方守正说:“咱们算算啊,两个学校一起校庆总共3个小时,每个学校要出10个节目,那就是180分钟20个节目。刨去串场词的时间,可能每个节目就剩下不到7、8分钟,挺紧张的。所以咱们学校最后选上的肯定大部分是集体类节目。至于独奏嘛,有4班的田苗,她最近不是刚得了个国际钢琴少年组的什么奖么?我觉得你这个节目被刷下来的可能性很大,建议别报。” 秦莹莹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她是琵琶八级,以往每次有文艺汇演的时候,都是老师或者文艺委员主动来问她报什么节目,难得她这次自己主动一回,哪里想过节目有可能被刷下来。她微微低下头去,勉强隐藏起自己的不快:“那怎么办呀?” 马驰倒是个憨厚的孩子,他沉吟了一下说:“崔老师说让咱们班集体出个合唱。我本来打算黑管伴奏的,要不然你跟我一起伴奏吧?” “嗯……好呀。多谢多谢!”秦莹莹心想这也算是“退而求其次”吧,但总算没有混在人堆里,否则今朝他们肯定看不见自己。她点点头,又多问了一句:“那咱们唱什么呀?” 马驰无奈地指了指身边的男生:“班长大人定。反正都是从传统曲目里选,谱子咱们都是熟的。” “哦。那有什么想法吗?”秦莹莹转向方守正。方守正耸了耸肩膀,忽然一下子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呀?”秦莹莹和马驰都好奇。 方守正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按捺下来:“我想起一个曲子特别合适。秦莹莹,幸好你今天过来,不然我还想不起来。” “什么呀?”秦莹莹怔然。 作为方守正6年同学,马驰对他的无底线十分了解,看他笑得不怀好意,早知他嘴里没什么好话,忙说:“那谁……你别听他瞎说哈。” 然而这句提醒还是晚了,方守正已经笑着把歌名说了出来:“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马驰忍着笑捶了方守正一拳。秦莹莹则被气得直翻白眼,但定曲子的权利在对方,她只能忍气吞声,咳了两声之后说:“你一个班长能不能正经点?” 见女孩真的有点起急,方守正清了清嗓子,坐直,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收敛笑容:“行。正经正经。容我想想,咱们找个高大上的。” 语罢,他忽然起身,几步跑到讲台上,对着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全班同学高声说:“同学们,同学们,我这个班长有话说啊。咱们校庆演出要报合唱,马驰黑管伴奏,秦莹莹琵琶伴奏,大家有没有什么推荐曲目?” 他这么一喊,大家倒都往秦莹莹看了过来。女孩子顿时有点羞赧,连连摆手笑说:“我以前学过琵琶……这次也想为班里出点力。” 然而赵心婷却提出了质疑:“一个西方乐器,一个传统乐器,怎么着都不搭啊?” “哦。这个简单。”方守正笑,“马驰要不然你就甭吹了。大家听了这么多年也听烦了,咱们换个风格。” “切!方守正你个重色轻友的贱人!”马驰两手拢在嘴边哄了一声,四周随后哄笑一片。 方守正忙拍了拍讲台,一本正经地说:“怎么思想这么龌龊,照顾新同学懂不懂,你有没有点儿绅士风度。马驰,你要不服就去领唱。哥把机会让给你!” 结果这下子全班哄的声音更高。不少人哀叹:“千万别,马驰唱歌我们就退出。” 马驰不好意思地眯着眼睛笑:“就这样吧。为了大家人身安全,我还是跟大家一起合唱。” 方守正却继续揶揄:“那不行,不能厚此薄彼不是?你放心,哥保证找个你跑不了调的。” 秦莹莹不禁嫣然而笑。之前班上人开的玩笑她总觉得自己在旁边干笑,她听不懂他们开的笑话,听不懂他们互相的嘲讽,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被接纳了进来,看到了许多人的真性情。只不过方守正这样的班长实在太过另类,用的方式也有点太简单粗暴,但让人莫名地觉得很温暖。 更何况,她真的能够上台演出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次日,方守正在中午宣布了最终确定的“曲目”。综合考虑“高大上”“马驰不会唱歌”以及“琵琶伴奏”几个因素,最后班长大人确定的并不是一首歌,而是《春江花月夜》的诗朗诵。 这个节目让班主任崔立心花怒放,毕竟他教的科目便是语文。接下来一个星期,全班利用中午和下午的课外时间排练起来。相对而言,诗朗诵比唱歌的排练要简单很多,只是马驰的声音实在沙哑,最终竟老师反复确定,领读确定了两男两女,分别是方守正、马驰、赵心婷和王沁。 节目需要念整首诗两遍。第一遍为四个领读念,第二遍则为全班一起念。《春江花月夜》一共18句,其实不够4个人平分,最终确定的是方守正念5句,其他三人每人4句。 秦莹莹全程伴奏。这曲子是她在琵琶考级时练得再熟不过的,几乎不用复习就可以直接上台演出。 第94章 春江花月夜(下) 11月2日当天,一早大巴车就开到了红旗礼堂。秦莹莹穿着灰绿色的一小校服,看着不远处的大巴上下来一群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学生。 那是她熟悉了五年的校服,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想跑过去,跟那些人站在一起。 两个学校的学生排队站好,因为人数太多,故而都只来了3年级以上的学生,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陆续进入礼堂。秦莹莹作为6年级的学生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前边两种颜色的校服不断穿插,她想这场景就像是两股不同颜色的河流最终交汇入海。 她在六年级三班,以前的班级同样是六年级三班,按照轮流进入的顺序,两个班是肯定会挨在一起的。秦莹莹耐心等待,终于看到她的原班站了出来。 白淼、刘雨晨等熟悉的面孔逐一从她面前走过,当然,也有贺今朝。 那些她旧日同窗的身影拾级而上,他们走到最高处时,她看到贺今朝回头往下看,但只看了一眼,便随着人群走入礼堂。 他在找她。秦莹莹知道。 可惜时间短暂,她不知道他看到没有,而她也并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中对他高高招手。 还好,一会儿总有见面的时候。秦莹莹想,就是不知道在礼堂里是怎么排位子,如果自己能够恰巧排在他后边就好。 然而事与愿违。 等她进到礼堂,才失落地发现剧场的座位划分仍然泾渭分明。沿着中轴线,莘小学生坐在左边,一小的学生坐在右边。方才进来的莘小六年三班已经落座,靠在最右侧的是褚佩仁。 至于她,按照顺序则应坐到靠中间的位置。秦莹莹想了想,终于在最后一刻下了个勇敢的决定。她提着琵琶跟身后的赵心婷说了一句“我拿着东西还是坐在靠边位置的好”,于是转身站到旁边,等同学们一一入座。 她站在褚佩仁身旁,手中的琵琶有意无意戳了对方一下。褚佩仁带了本漫画书正低头看着,忽然觉得身旁一暗。小男生以为是老师来查,惊慌中把书一把塞进校服里,然后抬头,刹那间由惊转喜:“秦莹莹!” 秦莹莹则按着他肩膀笑笑,又侧过头去对循声转过头来的所有老同学打了个招呼,笑说:“我一会儿有节目哦,你们要给我鼓掌。”语罢,她回头见自己现班的人已经快把这排坐满,忙插了过去,说:“靠边的位置让给我。我琵琶不好放。” 没想到对方却说:“这好办。把琵琶交给我拿着吧。你坐里边去,这儿上厕所方便。” “我……”秦莹莹深深地觉得方守正一定是跟自己上辈子有仇,下定决心不让步:“我一会儿还换衣服呢。就差一个位子,班长大人行行好,憋不死你。”一边说着,她一边强行推着方守正坐到了里边,自己坐在最外边,转过头去又对褚佩仁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哦——”方守正双手环抱胸前,靠在座椅上,露出一脸“我很懂”的表情,“那谁啊,你男朋友啊?我说呢……唉,品味不怎么样嘛,长得跟奥特曼里的小怪兽似的。” “闭嘴!你才男朋友。都是我以前同学。” “早说嘛。”方守正嗤笑,“隔这么老远你们聊天啊?小心被崔老师骂。” “多谢提醒。” 两人聊天时,其他同学已经陆续就坐。礼堂的灯光逐渐变暗,秦莹莹见左手边有人从里边站起来,慢慢挪到过道上,跟褚佩仁说了句话,然后褚佩仁起身换了进去,他坐了下来。 秦莹莹勉强按捺着心里的笑意,轻轻咳了几声。贺今朝果然还是坐了过来,虽然稍微晚了一点儿。 只是方守正说得也确实很对,隔着这么远确实不方便说话,不过就这么坐着已经很好。她看舞台上灯光亮起,几个穿着礼服的主持人说了开场白,然后两校校长分别上台说了一段官方套话,以此展现双方友谊源远流长。 方守正侧身低声说:“秦莹莹,我觉得其实这会儿应该把你请上台去说说话。你看你从莘小转过来到一小,两个学校都待过,而且成绩都挺好,这才是两校成功的爱情结晶,友谊见证。” “……闭嘴……”秦莹莹深深觉得坐在方守正身边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她其实没怎么听台上的讲话,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跟贺今朝说自己是一会儿的第几个节目,也想问他他们准备了什么节目。 虽然两人放假的时候经常见面,但她每天还是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校长讲话之后,又是教育局领导讲话,无非是希望两个小学继续保持现在的教学水平,为国家的未来培养更多的人才,希望台下各位祖国的花朵奋勇争先云云。秦莹莹终于等到冗长的各种讲话过去,演出正式开始。第一个节目按照惯例是歌舞,一片喧哗之中,她看到贺今朝又站起了身。 看样子是想去洗手间。不过,他走到她身边时却扔了个纸条在她脚底下。 秦莹莹的感冒还没有完全好,她借着咳嗽,不动声色地俯身拿纸条,展开一看,见是白淼的字迹:“亲爱的你什么时候上台呀?我们都会给你加油的。”后边还画了个小笑脸。 方守正也凑过来要看,秦莹莹忙按住纸条,一脸戒备:“干嘛呀?” 方守正“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坐直回去:“谁稀罕看?崔老师就坐你后边。” “是吗?”秦莹莹忙回头,却见身后坐着的是个不认识的学生。 “你骗我。”秦莹莹回身轻斥,却见转身之际,方守正已经把那纸条拿了过去,一下子笑喷了出来:“亲爱的?我去……你们也太肉麻了吧。” “这是我们班女生传给我的,方守正你怎么这么烦。”秦莹莹羞怒交加,忙把纸条抢回来,回身从包里拿出笔在纸条上写了“第六个节目。春江花月夜。”然后轻轻丢在贺今朝的座位旁边。 方守正冷眼旁观,心想女孩子可真无聊。不消片刻,那个刚才起身的男孩子走了回来,方守正微微侧头去看,然而灯光昏暗,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他只看到那个男孩捡了纸条,打开看了看,很快就又递给了旁边的人传走,足以证明纸条确实不是他写的。 但是传纸条的行为仍然很猥琐。方守正想。 半个小时后,轮到他们上台。方守正等四名领读者站在舞台的另一侧,他侧头看着秦莹莹,见那女生上台前换了身粉色碎花的旗袍,此刻温文尔雅地抱着琵琶坐在小方凳上,一束白色灯光打在她身上,美不胜收。她也侧头看看他们,示意开始,然后面对着台下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此明艳动人。方守正从未见过。只是,他知道她虽然看起来灿烂若星辰,实则最近一直在感冒,就在上台前,她还在咳嗽。 赵心婷为此担心,说她如果上了台咳嗽影响伴奏那可怎么办?实在不行就还是放事先准备好的伴奏带。 秦莹莹却断然拒绝。她说她不管怎么样,一定会出色地完成任务,不会出任何纰漏。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像是要上战场的士兵,坦然坚决。 话是这么说,可真是教人悬着心。然而节目已经开始,只能祈愿一切顺利。 8分半的时间里,两遍诗念完。一切都很顺利。谢场时观众鼓掌热烈,而且莘小的后排格外高涨。回到座位上,刚一坐下,方守正就见秦莹莹双手支着前排座位,把头埋在胳膊之间咳了起来。 不知是忍了多久,她这次咳得很厉害,只是声音沉闷,难以让人察觉,若不是他就坐在她旁边,恐怕也听不到。 方守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同时,旁边莘小六年三班也有部分学生站了起来,看起来要去后台。方才传纸条的那个男生看了秦莹莹一眼,似乎想过来,但最后还是跟着大部队离开。 第95章 我不写检查 “秦莹莹的日记:1998年11月4日-晴转多云 我没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居然让我某种程度融入了新的集体。我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被接纳,如果被今朝知道,他一定会嘲笑我。 不过这件事倘若发生在莘小,他一定会把拿我卷子去抄的人打一顿吧。 老师也绝对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我写检查。 唉,秦莹莹你得醒醒,不要做梦了。” ※※※※※ 校庆的第二天,秦莹莹自我感觉良好,却没想到,转折突如其来,自己的名字竟会跟“作弊”两个字挂钩,更何况那只是再寻常不过一次英语课后测试。 过了期中考试之后,每天下午放学前,一小给六年级的孩子加了一项课后测验,大概四十分钟。测验内容为语数外三门轮换。 11月3日下午考的是英语,秦莹莹仍然在感冒中,做完题目之后距离交卷还有十分钟,她上下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就把卷子折起放在桌前,自己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她睡得并不踏实,顶多算是闭目养神。她隐约听到前方有纸张响声,但没去管——事实上,她已经习惯了。坐她前边的男生陈浩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孩子,每次作业都抄周边人的,考试也不例外。 这种课后测试通常没有老师监考,成绩也没人看重,所以大家都很自由。陈浩并不是第一次抄她的卷子,秦莹莹也懒得多管。她想得很简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跟陈浩争吵,大家各取所需就好。 但偏偏这天周老师从他们班门口经过;偏偏陈浩嫌总回头抄卷子太烦,最后直接把秦莹莹的卷子从桌面上拿走;偏偏周老师看到秦莹莹桌上空空如也,陈浩桌上有两张卷子。 秦莹莹被喊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发懵,揉了揉眼睛才从困倦中清醒过来。她想,也许周老师是觉得他们太猖獗,也许周老师是更年期发作,也许周老师是想杀一儆百,总而言之,周老师暴怒了,像一头矮小的霸王龙,当着全班人的面把她和陈浩两个人揪了起来,让他们写检查。 同时,还把两张卷子看都不看就判了个0分。 秦莹莹气得发抖。其实她也知道这件事情自己并非完全无辜,但是班里还有许多正在作弊的同学,周老师也明明看到她当时在睡觉,为什么要把她拎起来与陈浩同罪。 更何况,她觉得陈浩犯的不是什么顶天的大错。一小的班里难得有几个同学跟她相熟,所以她有时也会跟陈浩聊天。她知道陈浩在大考时还是老老实实做卷子的,只是平时的小考和作业会抄一抄应付,除此之外也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情。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原来的莘小,她想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会拦着陈浩……不对,如果在莘小,就没有人敢这样抄她的卷子。但现在是一小,她不知怎地就是不想认错。于是抢在陈浩之前顶了周老师:“我睡着了,卷子掉在地上,陈浩帮我捡起来,就这样而已。” “秦莹莹,你不要以为你英语平时成绩好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老师傻是不是?” “不是。”秦莹莹梗着脖子,“这是我知道的全部,就是这样而已。” 陈浩都听傻了,他咽了口唾沫,也顺着秦莹莹的话说道:“是啊老师,我真的就是帮莹莹捡了一下卷子……顺便……顺便看了几眼答案。她睡着了,她不知道。” 秦莹莹有些吃惊地看着陈浩,她知道这个小男生是想把整件事情揽过去。她平日里内心深处其实看不起陈浩,她以前班上也有这样的同学,她总觉得跟这些人是两个世界的,一点交集都没有,从没想过会被这样“保护”起来。虽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而作为秦莹莹的同桌,陈佳敏也抬头说了几句:“嗯……秦莹莹确实睡着了,卷子掉了。陈浩正想把卷子放回来呢。” 周老师气得用手指戳了陈浩脑袋一下,又点了秦莹莹两下,说:“你觉得你能耐了是不是?好,我也不请你家长,如果你们不给我写检查,我的英语课以后你就别上了。” 语罢,周老师转身出了屋子。 卷子上被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右上角则是大大的“0”,看着这张破她分数记录的卷子,秦莹莹冷着一张俏脸,深吸口气,整整齐齐把那张卷子折好,然后回身拎起书包。 陈浩看她要出教室,忙说:“你不写检查吗?那上课怎么办啊?要不……这事是我捅的,我帮你写了?” “不用。”秦莹莹微昂着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才不写检查。不就是不上英语课么?不上就不上。” 她说到做到。 所以今天,英语课上她果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搬着自己的椅子坐到了最后一排,而且背对着讲台。 她坐的地方正是班长方守正的身后。她并不是故意要坐这里,只是因为班里座位排得紧密,但为了方守正这个竞赛独苗,他这排最后永远空着个课桌,那里放着他所有的竞赛书籍,还有班里一些公共物品。 方守正的同桌是汤周,侧后方是马驰,两个男生都看傻了,只觉得身边安了个定时炸弹。只有班长还算淡定,方守正甚至回头递了个复读机给她:“想不听课,那就干脆一点。” 秦莹莹楞了一下,她虽然跟方守正不算陌生,但也没想到这个班长竟敢公然做出这种支持她的举动。她说了声“谢谢”,本来冷如寒霜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放的是什么呀?” “backstreetboys.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凑合听吧。” “不上课还说话是吧!方守正,你干什么呢?你要不然也别听课算了!”周老师终于觉得忍耐到了极限。方守正忙吐了一下舌头,转过身去。 秦莹莹轻咳一声,戴上耳机开始自习。 她仍然在认真地看英语书,只不过是按照自己的进度来。这上边的课文吴英在暑假的时候都给她讲过,单词她也背过,所以她有足够的底气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被父母知道,她肯定要挨一顿打,但既然周老师明确说了不请家长,那她就更无所畏惧。 这是她平生以来最离经叛道的举动,虽然内心忐忑不安,但其实很爽。她没听过后街男孩的歌,她现在的英语听力也不足以支撑她把歌词完全听懂,她只知道那歌声节奏激昂、鼓点欢快,很衬她现在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是忍到了极限,心里有个堤坝终于崩溃了一样。放在以前,她一定会觉得公然跟老师作对的学生都是坏孩子,可今天不一样,明明老师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可她很坦然。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了,虽然在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她很可能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过了今天,她就该恢复正常。 下课后,她把复读机还给方守正,带着一脸笑容:“谢啦。我回去了。” 方守正看她逞强的样子只觉好笑:“我一开始觉得你就是个好学生呢。打算在这儿坐到什么时候?” 秦莹莹回复得温和而倔强:“我是个好学生啊,所以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打算在这儿坐到什么时候,看周老师跟我扛到什么时候呗!” “牛!有志气。”方守正对她竖了个大拇指,周边的马驰和汤周也都听得吃惊,甚至连坐在方守正前排的赵心婷也不由自主对她多看了几眼,说:“小心玩火自焚。跟老师硬顶你是不是傻?” 秦莹莹没回话,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傻,但她就是想坚持一次。她身上带着以往莘小的印记,她不能去写检查,哪怕不记入档案,但那是个污点。 方守正看着倔强得有些发傻的女孩,觉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想,这种感觉或许叫做欣赏。旁观者清,他知道这件事情秦莹莹并不完全占理,但同样,周老师也多少有些大题小做。没有几个好学生敢面对这样的压力,可偏偏秦莹莹做了,还这么决绝。这种个性很难得。 他想,她的确是个好学生,还是个被万千宠爱保护大的好学生,所以当然受不了委屈。 然而,秦莹莹也确实赌对了。不管周老师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也好,抑或真的觉得她受了冤枉也罢,当天下午,老师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让她把昨天的试卷交上去,随后当着她的面现判,最后给了96分。 第96章 轻车熟路如他 “秦莹莹的日记:1998年11月18日-中雨转小雨 病毒性感冒、肠胃性感冒、普通感冒……为什么感冒也会分这么多种。 好像从“十一”过后,我就一直在得各种病。 课业不能落下,考试不能旷,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带口罩。 今天放学的时候,在公交车上我学了个新技能——站着睡觉。 有个阿姨很好,她想让座给我,但中间隔着那么多的人,挤过去也很麻烦。我只能笑着说谢谢,不用了。她可能以为我是坚强,也可能以为我是倔强。 这样的日子还可能有六年。为什么一中不是终点站?为什么一中一上来人就那么那么多?为什么一路上都在修路,为什么哪哪儿都堵车? 每天过得都好累哦。 ps,12岁生日快乐。秦莹莹。” ※※※※※ 邹市一小的一街之隔就是邹市一中。所以秦莹莹上学的这一站就叫做“邹市一中”。每天秦莹莹都能看到许多穿着白底红道校服的学生。那身校服比一小那身灰绿色的要好看得多,秦莹莹想,同样是一个系统的,怎么人和人的审美差别会这样大。 她的感冒仍在继续……或者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这一个多月咳的,比以前五年咳得还要多。但咳嗽又能怎么样,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就要坚持下去才能看到回报。 节假日她也会约着白淼或贺今朝几人一起看电影或复习。有时她也会问起原来那个班的事情,她本是班长,如今既然转了学,班长的位子就被老师直接任命给了贺今朝。白淼常会嘲笑她,说她这是太上皇在听汇报。 她想白淼说得还算客气。要仔细说,她这得叫“狗拿耗子”,真是多管闲事。 但她偏是忍不住要问,偏偏贺今朝宠着她要说。他说,自然课上,褚佩仁不小心把酒精灯碰翻了,屋子里尖叫一团,大家以为都要被烧死了,结果费老师淡定地泼了一桶沙子瞬间解决了问题,但收拾起来可费劲了;他说学校食堂不知道做了什么,半个班的同学都吃吐了,结果第二天食堂道歉给每个人备了巧克力;他说大家也很想念她,希望常常联系…… 想着那些事,秦莹莹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心想不能总这样出神,还有一大堆作业等着她完成。然而刚打开书包,她就觉得心凉了—— “糟了,好像忘带卷子回来了。怎么办?”今天刚讲完期中考试的卷子,她考到了全班第一,算是彻底甩了那些嘲讽她连“分数乘法都不会”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但是错的题目要求回家之后在作业本上重做一遍再交上去。 现在就算赶回学校,她也没有教室的钥匙。但明天早点儿到学校的话,她来得及在收作业前做好么?实在不行,大不了拼着被老师说一顿。 “唉,真是病昏了。”秦莹莹捶了捶脑袋,上次忘写作业还是小学二年级,没想到六年级还会犯这么弱智的错误。 偏偏还是在这么特殊的日子。秦莹莹想,如果是在莘小,她今天会收到很多祝福和礼物,可是现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日,也没谁问过。幸好,一会儿有人来给她过生日。 门铃忽然响起,她听到妈妈在书房中喊:“马上来。” 秦莹莹想,也许是贺今朝来给她送生日礼物。她连忙抓了抓头发拍了拍脸,对着镜子照照,还好,没有病容。 门打开,外边的声音传了进来:“呃……阿姨,您好,请问是秦莹莹家吗?” “是啊。你是她同学?” 秦莹莹也来到门口,才认出眼前的人竟然是方守正。 方守正的耳朵冻得有点发红,羽绒服外套上还有星星点点的雨痕。他的书包反背在前胸,应是用来挡风。见到秦莹莹后,他连忙低头从书包里翻出了三张卷子,笑说:“我是他们班长。下课前我借了秦莹莹的卷子看,忘了还她了。明天还要交这上边的作业,所以就送来了,不好意思啊。” “有这上边的作业?”吴英接过卷子递给秦莹莹,一脸疑惑。 秦莹莹打了个哈哈:“啊,我刚发现忘拿回来了。谢谢你啊,方守正。” “这有什么。是我的错嘛。”方守正搓了搓手,“哇,什么味道,很香啊!” 这时秦阳也从厨房出来了:“小朋友还没吃饭吧。要不然一起吃个家常便饭?正好菜做好了,还有蛋糕。” “蛋糕?”方守正这才看到客厅桌上那个硕大的奶油蛋糕,还有旁边的蜡烛和生日帽。 吴英笑说:“是啊,今天正好是莹莹生日嘛。来来来,别客气。” “啊?是你生日啊。”方守正侧头看向秦莹莹,有些不好意思,“祝……祝你生日快乐啊。不好意思,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 平日里看他胡说八道惯了,这时看他在大人们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秦莹莹觉得想笑,同时也很感动。感动于方守正替自己撒了个小谎,也感动于他冒着初冬的寒风来送卷子。她的地址只在入学的登记表上登记过,方守正是班长,但并不代表他就应该什么都知道。能找到这儿来,他一定费了不少精力。更何况……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没带卷子的?秦莹莹觉得这件事很神奇。 “你帮我拿卷子,这不就是礼物吗。谢谢。”女孩郑重道谢。 方守正很不适应她这么客气:“咳,我是班长嘛,就得有班长的样子。” “班长的样子……”秦莹莹听这五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其实很想吐槽。 吃饭的只有四个人,秦阳却端出了八个菜,再加上个双层大蛋糕,方守正深深地为自己的胃感到不安。幸好,吴英解除了他的疑虑:“还有几个朋友要来哦,我们稍微等一下。” 过了不到一分钟,门铃再度响起。秦莹莹先于吴英去开了门。门开风起,她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就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吗?按时吃药多喝水。秦叔叔好,吴阿姨好。”贺今朝熟门熟路地侧身进了屋子,跟秦爸妈打了个招呼,才发现桌子后边坐着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男生,“你是?” “我是秦莹莹的班长。”方守正笑。他莫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点难堪。面前的男生很好看,看起来跟秦莹莹十分熟悉,关键来的并不是只有男生一个人——他背后还有两个大人正进屋跟秦莹莹的爸妈寒暄。 想来想去,他也就只有这个身份可以说出来。方守正看着面前的菜默默咽口水,问那男生道:“那你呢?” “嗯……我是莹莹以前班的班长啊。”贺今朝笑,他看着面前这个有些拘谨但是看起来挺机灵的男生,也很好奇。然而,他话声刚落秦莹莹的训斥就来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讨厌,我在的时候没你当班长的份好吧。” “是是是。哎呀秦叔叔做这么多好吃的。我先去洗手啊。”贺今朝生动地上演了什么叫做“宾至如归”,方守正莫名觉得羡慕。 他想,这一晚,自己给秦莹莹送卷子是出于同学的道义,这没有错;秦莹莹的父母热情留自己吃饭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也没有错;贺今朝来庆祝秦莹莹生日,是出于往日朋友的情谊,这更没有错。可一切搭配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 当然,别扭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很显然,贺今朝几乎全程对他视若无睹。 洗完手后,方守正看到那个男生从背包里掏出个精美的硬壳笔记本递给秦莹莹:“咱班同学给你写的同学录。这是你临走前交我的任务,我完成喽。” “这一沓子纸是刘雨晨她们几个托我带给你的同学录,等你给她们写完了再给我,我带回去。白淼说她的另说。” “这盒子是白淼给你的生日礼物,我没拆过啊。什么东西,怎么叮了咣啷的?” “这是我送你的。《楚门的世界》《拯救大兵瑞恩》《海上钢琴师》《花木兰》《国家公敌》《呼啸山庄》,都是托人专门从国外搞来的原声碟哦。生日快乐!” “你怎么那么烦,哪有这么送礼物的,连个盒子也懒得包?”秦莹莹嘴里抱怨,却小心翼翼地捧过碟片,眼角眉梢都是笑。 吴英忙说:“莹莹,怎么这么没礼貌?该说‘谢谢’。” “哦,谢谢你啊,贺今朝。” “不客气啊。对了,听说最近《午夜凶铃》挺火的,下次帮你找找?” “不用了!”这次秦莹莹拒绝得非常干脆。 方守正在旁木然地扒着饭菜,暗想秦妈妈别是瞎吧,他们俩这架势,难道每次见面还需要:“how/are/you?”“fine,thank/you,and/you?”那一套吗? 第97章 寒假托管班 秦莹莹的日记:1999年2月2日-多云转晴 寒假一如既往地冷。 妈妈公司食堂的饭菜,吃得我快腻死了,但张姐姐说这边食堂吃得很不错,比很多大学食堂都好。 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学校的食堂应该是越来越好吃的呢。 假期前一个月,一小的食堂开始重修,我们中饭都去一中吃,果然把我的胃口养叼了。 有时候方守正会带着我们偷偷去吃街边摊。凉皮、冷面、烤串、煎饼、炸鸡排……都很香,虽然不卫生。当然,也没有人吃坏肚子,所以人的适应性就是这么强。小摊旁也有很多一中的学生,可见食堂再好,也比不过打野食的乐趣。 不知不觉的我也从寒假班的小豆丁变成了大姐姐,有小朋友拿着他们的寒假作业来问我,今朝说你不能有问必答,否则就全变成你做了。 我想他说得对,以前听妈妈抱怨有人上班的时候总以‘不会’为理由推活,让大家都很烦,原来这种技能是从小就养成的。 小孩子吵吵闹闹,我有时也觉得烦,我问今朝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但我却觉得记忆很模糊,是我们真的比较懂事,还是如鲁迅所言,一代人总是看不上下一代人。虽然我们跟他们不过差了六岁。 不知道张姐姐看我们,是不是也有这种感受,虽然她总是笑得很温暖。” ※※※※※ 吴英的公司为了解决员工的“后顾之忧”,在寒暑假会辟出一间会议室给员工们初中以下的孩子做“托管班”,并从师范类院校招学生来做“实习”。 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秦莹莹和贺今朝早就混成了托管班中的老油条。寒假第一天,俩人一早到了会议室,就直奔最后一排的角落。 秦莹莹看贺今朝拿出蓝色的寒假作业,喜出望外:“我们也是这本。老规矩,一人半本,看谁先做到中页。这一本争取明天搞定。” “好啊。对了,我爸给了我两张明天上午十点场‘不见不散’的票,你跟吴阿姨打声招呼啊。看完电影午饭正好在麦当劳解决了。”语罢,贺今朝开始做题。8:30托管班才正式开始,他俩跟着家长来得早,这时8点还没到,会议室里没有别人,四下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的风声和笔尖的沙沙声。 8:15之后,其他小孩子陆续进了会议室,小小的会议室一下子被二十几个人挤得满满当当。当然,上小学六年级的并非只有贺今朝和秦莹莹两人,还有个叫做卢清芷的女生,她住在另一个片区,上的既非莘小也非一小,所以平日里三人交流不多。 但交流再不多,也是寒暑假常见的老面孔。秦莹莹把原本放在旁边座位上的书包塞到身后,拍了拍椅面:“卢清芷,过来坐。给你留好位子啦。” 卢清芷收好帽子和手套,探头看了一眼秦莹莹的桌面,一双桃花眼顿时笑得像是月牙:“都做到第五页啦。那我等着抄你的喽。” “好呀。”秦莹莹微微抬头,“毛衣新买的吗,真好看。很衬你肤色呢。” “是嘛,谢谢。”卢清芷从包里又掏出本杂志,“你先做作业,做完了给你看。” 杂志上正面是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上边两个大字——瑞丽。 秦莹莹平日里不怎么看这类杂志,只听同学们说过——在她上了六年级之后,这个杂志在耳边出现的频率明显提高,不知是女孩子变得成熟了,还是一小的确比莘小时尚。 她当然也想看,却觉得这种生活离自己还远。上学的时候有校服,校服没发的时候就身运动服,或者简单的外套加个牛仔裤,她也很羡慕那些能把十几件衣服全都套在身上,还搭配得很好看的女生。可吴英却跟她说,那样子穿累赘又多余,一点都不大气。穿衣要舒服,也要简约,这才端庄高雅。 她想,或许是妈妈的审美观已经老了,也或许是她还太小,还不懂什么叫做姜是老的辣。 她做作业做得不定心,时不时偷瞄两眼卢清芷的杂志。倒连贺今朝都注意到了:“这穿的都是什么,怎么乱七八糟的?” 秦莹莹和卢清芷的回复倒很异口同声:“你个男生懂什么?” “这么性别歧视不好吧。”贺今朝被怼得郁闷。他凑过去也看了几眼杂志,想知道自己究竟哪儿不懂了,可看来看去,到底还是身旁的女生更好看些,穿得也顺眼。 他看上边写了个女模特的年龄,也不过才15岁。 “嗯……莹莹,你以后也能做这个兼职诶。”贺今朝点了点模特,又摸了摸鼻子,“你比她可漂亮多了。” “啊,是吗?”这种不经意的夸才真正暖到心里,秦莹莹有些羞涩。 “恶心死了,每次放假都得看你俩这么腻歪。贺今朝你没事老摸什么鼻子,你学楚留香啊。”卢清芷在旁怨念,“去去去,好好学习,赶紧做作业。我还等着抄呢。” 几人说话间已是8:45,实习的大学生在完成第一天上班的报到、登记等一系列手续之后,终于推开会议室的大门。秦莹莹抬头看去,第一反应是从哪儿飘来了一位女神。侧头一看,才发现竟连贺今朝也看呆了。 这次的寒假托管班招的是来自z省师范大学的大二学生张琼。她是个长发飘飘的中文系女生,两边鬓角的头发梳在脑后别了个轻巧的发卡,笼着其他头发,整齐简洁又温婉可人。她戴着个小小的无框眼镜,眉目清秀,对着屋里吵吵闹闹的一群熊孩子,仍保持着和善的微笑。 后来上了初中,秦莹莹学到一个词,觉得配张琼刚好。这个词叫做:文艺女青年。 会议室在女神刚进来时安静了一阵,但立刻闹了起来。张琼微微一笑,在最前方的椅子坐下,说:“大家好,这个寒假我将陪大家一起度过。大家做作业、看书都可以,有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但是不能太喧哗,也不能随便跑到工作区影响爸爸妈妈工作哦。好了,大家开始自习。” 她闲适自得,既有成年人的轮廓,又有少女的纯真。身上穿的是件很寻常的长款羽绒服,脱下后里边是纯黑的高领毛衣,显得纤细低调。莫名的,秦莹莹想,她这身搭配妈妈应该很喜欢,这就是所谓的简约大气吧。 再瞥一眼瑞丽上的服饰——她想,各有各的好,关键还是看脸。 一天的自习课上到下午时,张琼已经记住了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男生和女生。这是唯二从头到尾坚持着做寒假作业的孩子。尤其女生,看起来在这儿人缘不错,常有二三年级的孩子找她去问题目怎么解答。她不耐其烦地教导,直到旁边的男生皱眉开口:“可以去问张姐姐啊。你们秦姐姐还跟我一起做作业呢,要不你跟我换一本做做?” 围在女生座位前的孩子们一哄而散。男生低下头的时候嘴角有没忍住的笑意。旁边的小女孩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但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样子很文雅的小男生用护食的态度霸占着旁边的小姑娘。偏偏那个小姑娘甘之若饴。这是张琼看到的内容。 这俩孩子会有出息的。她想。 同样的,秦莹莹也记住了张琼。她觉得她跟以往那些老师不同。她管理得更宽松,除了吵得严重时她会说几句,平时就放任自由。她不会像此前那些人一样说:“你们看看大哥哥大姐姐怎么做作业,你们要以他们为榜样,向他们多学习。”或者说:“作业做完了才能去玩,早点儿写完了,不是能玩得更痛快么?” 临走前,她有意走到了张琼身边问:“张姐姐,你对今天的托管班满意吗?” 张琼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镜片下的目光如水,像是想说“现在的孩子怎么会问这么复杂的问题”,但她只笑了笑:“姐姐对你们的表现都很满意啊。莹莹,你不是都快把一整本作业做完了么?” “可是……”秦莹莹想说她没有得到应有的称赞,但想想却觉得自己很矫情。她也想说那些孩子不学习你为什么不管管他们,可是想想现在是假期,本来就该放松。她有些失落,嗫嚅着没说出话,只叹了口气。 张琼却看透了她的心思,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如果觉得高兴就继续做下去。学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不必为了成为别人的榜样,艰难地压抑自己。” “……”秦莹莹没说话。她想,那么自己难道能像卢清芷那样,作业等着抄,整天翻看杂志么?那卢清芷抄什么?可她做作业,本来也不该仅是为了给别人抄而已。正如她学习,并不应该仅仅是为了争口气而已。 第98章 我还会喜欢别人吗?(上) “秦莹莹的日记:1999年3月9日-阴转多云 几乎眨眼间,六年级下学期就开学了,我的小学生活终于要告一段落。 我不再是个新来的转学生,但也仅此而已。对我而言,时间能够改变的,似乎也只有这些。 其实一小的同学也都很好。赵心婷虽然嘴上厉害,但体检抽血的时候,抱着我不敢看针头的样子也很可爱;陈佳敏总能找到许多我没吃过的小零食,她的桌斗永远像个大宝箱;文筝总在中午带着我到一中后边小巷子里的漫画书店翻漫画,她也喜欢各种电影。 男生们也一样。也会在课间追跑打闹,跟莘小的男生一样被女生撵得到处跑。我感冒喉咙哑时,张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方守正总主动举手说他来答;马驰本来就高,经过这个寒假之后更是突破天际,所以总是自动承担值日时擦玻璃的任务。 但即使这样,我还是始终觉得莘小更美好。或许是先入为主,也或许是习惯成自然,更或许是因为莘小对我来说不一样。 有些东西、有些事物、有些人,有着特别的意义,是没有办法拿来比较的。 对了,贺今朝,12岁生日快乐。 那么,你会变吗?” ※※※※※ “auf/wiedersehen.” 下午第二节课还没上,方守正就收拾了书包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全班说了一句“鸟语”。 “他说什么呢?”秦莹莹不解。 赵心婷耸肩:“是德语的‘再见’。从第一次参加‘华罗庚’开始,他每次去参加竞赛,走之前都说这么一句。装逼呗。” 王沁在赵心婷后边冷冷地加了一句:“纯嘚瑟,祝考砸。” 秦莹莹心想,前几天听方守正提起过,过几天要去参加“时光杯”的集训班,这是要拿大满贯的节奏啊。 嗯,果然很嘚瑟。 她一会儿也要早点儿走,但愿今天的公交车能早点儿来,路上少堵车,她好赶得及给贺今朝过生日。 趁着课间休息的十分钟,秦莹莹迅速地做作业。同桌文筝——整列平移换位后,这是她的右手边的新同桌——很纳闷:“莹莹,你受方守正刺激啦,忽然这么奋发图强?咱不跟变态比。” “没。”秦莹莹笑笑,“我今晚有事。” “哦……有事啊。”文筝笑起来像只狐狸,“跟男朋友约会?看爱情电影?” “去去去,我哪儿有男朋友。”秦莹莹脸上一红。 “你这么漂亮还没男朋友啊。嗯,上了初中肯定就有了。”文筝不信。秦莹莹想这孩子真是看多了日本漫画被荼毒了,估计满脑子都是夜礼服假面和月野兔。 “诶等等。”文筝忽然凑到秦莹莹耳边,把她吓了一跳,“陈佳敏好像在哭啊。” “啊?”秦莹莹惊诧,忙转过头去,见左手边的前同桌陈佳敏果然趴在桌上,看上去像是睡觉,但肩膀一抖一抖的,真的是在哭。 “一定是展非又欺负她了。”秦莹莹拍案而起,见陈佳敏的同桌展非果然翘着二郎腿转着笔,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也许是转学前当班长当久了,秦莹莹总觉得她有义务出面维护被欺负的同学,更何况陈佳敏是她转学过来之后对她最先表示善意的女生。她走到陈佳敏旁,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按在陈佳敏桌子上,问:“展非,你又干什么了?” “我……我没事。莹莹,你回去吧。”陈佳敏抽泣着抬起头。微胖的脸上全是泪痕和压出来的红印,其实她长得很清秀,就是几缕头发贴在脑门上,再加上校服里的毛衣颜色土黄土黄的,愈发显得她皮肤黑,整个人都很杂乱。 “你管得着么你?”展非却一甩刘海,还算好看的脸上一脸不屑,“我也没说什么啊,无非是说她是不是好几天不洗头了而已,这不是事实嘛?怎么,说实话都不让啊。”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赵心婷拍了下桌子,一句话镇住了展非。陈佳敏却忽然站起来,跑出了教室。 “佳敏!”秦莹莹喊了一声,狠狠横了展非一眼,跟文筝说了一句,“老师问起来就说我俩拉肚子哈。拜托。”跟着也出了教室。 第99章 我还会喜欢别人吗?(下) 陈佳敏一路跑到了女生厕所,此刻上课铃已经打响,厕所最后出来的女生险些被她撞得一个趔趄。秦莹莹扶住那女生说了句“对不起”,侧身进了厕所同时关了门。 陈佳敏扶在窗台前,大声哭泣。 秦莹莹默默地站着,等她平静。从背影看过去,陈佳敏的头发确实打绺,看起来真的许久没洗过。而且陈佳敏也确实偏胖得厉害,脚上一双运动鞋也有些脏,的确有点邋遢。秦莹莹想,如果自己没记错,好像陈佳敏从11月之后到3月,就一直是这一双鞋,看起来她家里条件可能蛮困难。可她平日里有那么多的零食,还有好多是进口的,又是从哪儿来的钱去买的呢? 陈佳敏哭了足有八分钟,才渐渐止声。秦莹莹上前拍了拍她后背,劝道:“佳敏,这节课不回去也没关系。咱们在这儿聊天也行,我让文筝帮咱们请了假了。” 陈佳敏苦笑两声:“谢谢你,莹莹。”秦莹莹塞给她一包纸巾,陈佳敏接了擤了擤鼻涕,闷声说:“其实我一直特别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呀?” “羡慕你漂亮。羡慕你的家长知道这很重要。羡慕你可以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时刻保持自己最好的状态。”陈佳敏说着说着扁了扁嘴,眼泪眼看又要掉下来。她抽了张纸巾捂在眼睛上,强笑了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 “……你是说你喜欢展非?”秦莹莹感觉自己划重点的技能简直一流。 陈佳敏低头,轻轻点了点:“其实我们俩坐了六年同桌了。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儿,可是小时候他挺好的,真挺好的。文艺汇演的时候他帮我戴过蝴蝶结,吃中饭的时候他吃翅尖给我吃翅中,他还说我长得比赵心婷好看多了,他考砸了也会偷偷跟我哭,说他爸要拿刀砍他。我们俩还因为上课说话被老师罚过站呢。就是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年就全变了。我也变了。” 秦莹莹实在想象不出小时候的展非是个那么让人暖心的小男生。她想安慰陈佳敏,但又无从说起。 陈佳敏抽抽噎噎的,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其实我也知道很多问题是我自己的,我爸妈抓我学习抓得很紧,三年级的期末考试没考双百,他们就狠狠地说了一顿。他们说如果四年级还是这样,就不让我看电视了。但你知道的,后来学的东西多,又加了英语,一二年级那会儿一批一批的并列第一,到了这会儿不就全都拉开了差距么?所以……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我才能看电视,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我觉得我才开心。” 秦莹莹默然无语。她其实也理解陈佳敏,妈妈给她准备水果的时候,她一样觉得妈妈特别美特别有母性,身上带着一圈柔光,跟说“你今天又学了什么”的妈妈判若两人。她喜欢看这样的妈妈,所以总缠着吴英说她想吃梨了,想吃橙子了……可过了小学三年级,妈妈说这些事情该她自己来了,她吃水果就吃得没那么勤了。 陈佳敏说:“所以我变胖,其实也是我管不住自己,对不对?” 秦莹莹劝说:“这不是你的错。再说佳敏,你也不怎么胖。以后少吃点儿就好了。” 陈佳敏苦笑:“其实每次去买衣服我都难受,那么好看的衣服穿我身上就绷着,一圈圈儿的。可是一难受了我就又想吃东西,幸好现在穿的是校服。莹莹,你实话实说,你看我的样子,会不会觉得我家挺穷的?” “嗯……有点吧。你别介意啊。钱也不是万能的啊。”秦莹莹沉吟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没事。那我要说我爸妈都是做生意的,还是外贸生意,动不动就是几百万的流水,你信么?” “几百万?”秦莹莹被震撼到。她此时对这个数字还没有什么概念。 “是啊。其实我家真的不缺钱。”陈佳敏叹口气,“但我爸妈觉得,学生的当务之急就是学习,此外呢,我这个年纪的孩子要长身体了,吃上边也舍得给我花钱,但我要买新衣服、买新鞋子,他们就会觉得这是在瞎花钱,是我又有了什么花花肠子,不专心在学习上。” 她说着说着声音又打了颤,秦莹莹轻抚她后心,帮她平复情绪。厕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徐不缓的高跟鞋声音,两人顿时都紧张起来:这一听就是教导主任朱老师走过。女孩儿们蹑手蹑脚地躲在厕所最里边的小格子里,等那声音远了,才放松下来。 这一下陈佳敏彻底哭不出来了。两人相对着轻笑,感受到了一种难兄难弟的阶级情谊。秦莹莹低声说:“这还是我第一次逃课呢。” 陈佳敏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后退了退,紧贴在格间木板上,说:“莹莹,你不觉得我有头油味么?” 秦莹莹轻笑:“咱俩在厕所,你问我嫌不嫌你不好闻啊?” “是哦,哈哈。”陈佳敏也觉得自己真傻。 想想陈佳敏方才说的那些话,秦莹莹好奇:“你爸妈连洗头都管着你吗?” 陈佳敏一脸无奈和悲凉:“小时候都是每个星期洗一次头,头发也不觉得油。可是到了五六年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三天不洗就油了。可我妈说,有个专家跟她讲,总洗头会把身体里的阳气洗坏掉,身体就会不好,还容易受冷着凉,就不让我洗。我说头发油了,她就说我是臭美,说我心思怎么老用在这些地方。唉……莹莹,我其实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想,赶紧长大、赶紧成年,赶紧搬出去住,自己上班挣钱。租个小小的屋子就好。这样……我就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钱想用来买什么都可以。可是到那时,展非估计早就把我给忘了。” 富家千金的愿望,谁能想到竟然会却比普通的女孩子要更卑微。秦莹莹好生感慨:“佳敏,那就好好学习吧。至少现在能让你开心点。至于展非这种混蛋,你理他干嘛呢?等到了那会儿,会有更好的人出现的。” 陈佳敏吸了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但又问道:“可是我还会喜欢别人吗?” “当然会,你很快就会忘了他的。”秦莹莹憋住了后半句话没说:不仅因为展非是个混蛋,更因为他并不喜欢你啊,傻佳敏。 第100章 道歉是我的事 “秦莹莹的日记:1999年6月29日-晴 小学毕业典礼。 转学的好处是多了一本同学录。有比原来多一倍的人写对我的评价,让我对自己的了解更多一层。 当然,这也意味着分离的痛苦要再经历一次。 虽然有11位同学跟我一起上了一中的初中,但还有30位同学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 别了,陈佳敏。别了,文筝。我的两位好同桌,是你们让我这一年过得并不孤单。 别了,赵心婷。希望一切如你所愿。 我想起莘小的许多同学,刘雨晨,以前我们玩得那么好,但一个学期没见也渐无音讯。所以,不要说什么友谊天长地久,在乎眼前过好当下,才最真实。 幸好我在乎的人一直就在不远,想见的话每天都能见到。只是初中还有三年,高中我们会考到一起吗?” ※※※※ 小学的毕业典礼结束时,放飞完象征希望的鸽子后,秦莹莹、陈敏佳、文筝三个女生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 而看着一旁面色冷峻的赵心婷,秦莹莹擦干眼泪后,却觉得有点愧疚。 虽然她一直都很努力,但在最重要的内部选拔考试中,赵心婷还是因为压力过大考砸了。所以几次考试成绩排下来,综合排名她是51,与进入一中初中部的机会擦肩而过。秦莹莹则排在全员第二名,顺利升入一中。所以秦莹莹总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转学过来,那么赵心婷也许就真的进了,可现在录取表格下来,她被随机派到了周边据说教学质量最差的铁道中学。 她的人生轨迹也许就此更改。 每个毕业生都有一只白鸽,天上飞舞着四百多只鸽子,羽毛如雪纷飞而下,每只鸽子都飞向不同的地方,或许最终它们还是会聚集在一起,可看过的风景终归是不同的。 这才是它们真正象征的意义吧。放飞鸽子时,秦莹莹忽地想到贺今朝,不知道莘小的毕业典礼是否也会放白鸽,不知道自己的鸽子能否和他的遇到在一起。但这个想法着实做作,只在她脑海中闪现片刻,便已化为乌有。 赵心婷感觉到秦莹莹在看自己,她淡然笑笑,似是猜透了对方的想法,毕业典礼散场,学生们纷纷离开,操场上人很多、很嘈杂,她们俩逆着人群,最后一次在操场上手拉着手散步。 秦莹莹听到赵心婷说:“说实话,我一开始真的很讨厌你,你知道吗?你没来的时候,我是班上的焦点。我是最漂亮的女生,学习成绩也很好,所有人都宠着我。” 秦莹莹知道这种感觉。她在莘小的时候,享受的就是这样的待遇。那时的她永远都是焦点,是“别人家的孩子”,每次开家长会都受表扬,所有的典礼她都会上场,不是做主持就是表演节目。甚至,有别的女生喜欢贺今朝,但贺今朝却只围着她转。她曾经觉得自己就是整个宇宙的中心,不愿意也从没想过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即便有时她去关心同学,那也仅仅因为她是班长,那是她应该做的。 如果有个更漂亮的女生当时转到莘小,如果那个女生各方面都比她做得要好,如果这个女生威胁到自己的未来,她想,自己也会受不了,会想方设法去刁难人家。从这一点而言,赵心婷已经很克制了。 或许这才是转学带给自己的最大的好处。趁还不晚,先跌一跤再站起来,让她学着从头开始,学着从不被重视开始,把自己放低去体会旁人的感受。 赵心婷继续说:“所以我其实应该谢谢你,让我知道脚踏实地是什么感觉。你记得咱们上学期跳大绳的赛事么?” “当然记得。”秦莹莹温柔地笑了笑。她从来不是个擅长运动的人,跑步什么的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得不努力为之,但单杠、跳马、跳大绳这种跟技巧沾边的项目,她总是学得比别人慢。 其实她知道自己应该能做到,她又不算矮,自己一个人跳绳也跳得很好,跳大绳不行纯属是因为她胆子小。胆子小从大人的角度来说,又叫做“乖巧”,从小别人就这样夸她,更何况她向来被保护得很好。以前莘小的老师说过,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娇气。这可能是比较客观的评价。 莘小冬天也会进行跳大绳的比赛。所有人都要参加,她虽然从来没被大绳抽到过,但见过别人被打到,不由自主就觉得这肯定很疼。幸好那时负责摇绳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贺今朝。每次到她的时候,贺今朝都会格外慢一些,一起长大的其他同学对她也知根知底,会格外包容她,给她加油。但这些在一小都没有了。 她不可能要求别人对她特殊对待,她也不想暴露她的不足给别人看,但偏是这样,她偏是成为了拖后腿的那个人。直到后来方守正带着她单独练。 她现在对方守正已经改变了最初的观感。她觉得,方守正其实是个很尽职的班长。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当班干部,但在其位谋其政,他违背着自己的天性努力做到最好。那段时间,因为担心她会影响全班名次,他就带着她趁中午练。他把绳子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就拿在自己手里摇。虽然比起两个人摇绳效果差一些,但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方守正很有耐心也很严厉,再加上一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有时磨得她没脾气,即便不敢跳,为了不听他继续啰嗦,也只好硬着头皮跑上去。她当然也被他拿绳子打过,但都不重。就这么练了一个星期,终于到了比赛的日子,她本可以跳好,但排在她前边的赵心婷却故意卡她的位置,结果每次到她们两个人,就乱做一团。 她其实无所谓,这又不是她的班,她没有那么重的荣誉感。最生气的是方守正,但他并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只是对赵心婷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有元旦联欢会的主持。主持词其实改了,老师让我告诉你,我说我忘了是假的。”赵心婷微笑,“我就是想看你出丑的样子,虽然后来被批的是我,虽然也没出什么大事。” 秦莹莹说:“后来不是被方守正圆过去了吗?还说这些干什么呢。赵心婷,没事的。” 赵心婷笑叹:“说没事是你的事,但该道歉是我的事。也是经过这些,我才看到原来我能变成这个样子,真可怕。这学期我的心思都没放到学习上。所以……力不能及,愿赌服输吧。我要到个新地方从头开始,这三年我会做回真正的自己,我还会回来的。你们也要努力,别让我甩下。” “嗯。加油。” 第101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秦莹莹的日记:1999年8月30日-小雨转阴 我还以为凭借方守正在‘摸底考试’时的奇葩表现,他定然进不了两个重点班,却没想到我们两个居然会在二班重逢,而且全班只有我们俩人是小学同班同学。 听说汤周被分到了一班,其他同学在摸底考试时考得一般,去了普通班。 不知道今朝那边怎么样了。实验中学和一中一样,同样在暑假时安排了摸底考试,他说他考得不错,白淼也是。 这下好了,他们两个人倒还在一起,感觉我在一中像个孤家寡人。唉,爸爸妈妈当年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把我转到实验小学去呢? 不管啦……其实我还是觉得一中比实验中学要好一些,希望未来今朝他们还是能够过来吧。总之新学期、新同学、新开始。秦莹莹,祝你初中一切顺利!”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8月30日是星期一,也是初一开学报到的日子。秦莹莹仍然遵循小学时的习惯,一早就到了学校。在一小时,因为食堂整修,所以学校给每个孩子都发了张一中的饭卡,她对这个校园已经很熟悉了。 看着那些穿着白底红道校服的学生,秦莹莹感到很亲切。虽然她希望能够跟贺今朝和白淼在一起上学,但在她心底深处,早已把自己当成了一中人,况且一中和实验中学向来是邹市中学教育的两块名牌,“打”得不可开交,既然进了一中,那么实验中学就是她的“敌人”。 在一中的公告栏前,秦莹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在二班的第一个。很显然,排名的方式既不是按照姓氏笔画,也不是按照姓氏拼音。 按照坊间传闻,一中的重点班向来是按照模拟考试成绩排的,前一百名中,名次为单数的进一班,名次为双数的进二班。照这么看,自己应该在模拟考试时又考了个第二名吧。 还好,不枉这个暑假自己一天都没休息,终于在一群“变态”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她看了一班一眼,见排名第一的人叫做“董芳华”,是一中那个跟方守正齐名的奥赛牛人。 她见过她好几次,记得那是个戴着眼镜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说话轻柔,很难看出在赛场上霸气十足。 当然,除了几面之缘,秦莹莹跟董芳华连话也未曾说过一句。所以看到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后,她只是习以为常地在心中记了一下,便想起另外的那位竞赛大神。 经过一整年相处,她跟方守正已经是很熟的朋友。他早就被保送到了一中的初中部,自然而然,她很好奇他被分到了哪个班。 出乎意料的是,她在二班的最后一名看到了方守正的名字。 秦莹莹轻舒口气。半个月前,她还在为这孩子的未来感到担心,现在看来自己当真是杞人忧天。 彼时正是摸底考试,她当时跟方守正分在同一个考场,结果每门考试刚到半个小时的交卷时间,他就大大咧咧地拿着卷子走到讲台上,这让收卷老师又惊讶又生气。 可他毫不在乎。 事后秦莹莹问过方守正“考得怎样”,长眉星眸的男孩很诧异她的问话:“我半个小时就交了,你觉得我能考得怎样?” “……”他理直气壮得让秦莹莹想揍他,女孩白了他一眼,说,“事关分班,你不担心吗?” “担什么心啊?”方守正明知故问。 “你说担心什么呀!担心分到普通班啊。” “分去就分去呗,我该竞赛竞赛喽。再说普通班怎么了,被你说的跟刀山火海似的,总有人去呀。”方守正大笑,“总之这次我不想跟小学时候似的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总没人敢找我当班委吧。” “你就是为了不当班委吗?跟老师好好说说不行吗?”秦莹莹十分不理解他的逻辑。 “大道理听得太多了,所以不想多费口舌啊。” “那你卷子究竟做了多少呀?不会是直接交白卷吧。” “当然没有!”方守正挑眉,“数学绝对拿满分!” “其他呢?” “呵呵……呵呵……”方守正顾左右而言他,“我跟你打赌,我一定能进重点班,说不定咱们还在一个班,你信不信?” “谁跟你赌这个,你可千万别跟我一个班!”秦莹莹被方守正气得无语,只觉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没想到,“一语成谶”啊。看来虽然方守正这般不靠谱,但一中到底舍不得这么个“竞赛天才”,所以破例把他提了上来,导致向来50个人的二班最后变成了51人,方守正的名字格外扎眼。 兼容并包、开放自由,这也是一中和实验中学最大的不同。一中校门口,八字“校训”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自由、包容、崇德、求实”。 据贺今朝说,实验中学的校训同样是八个字,后边的“崇德和求实”与一中一样,但前边的四个字则是“立志、图强”。 报到日上午先是开学典礼,随后大家按照分班表各回各班。拿着新发的校服、课本和课程表,秦莹莹没想到一中节奏这么快,下午就要开始正式上课,同时,她被任命为了新班班长。 中午吃饭时,新同桌李钰乔想喊她一起去,但方守正却先下手为强:“莹莹,去吃饭呗。我听汤周说,新学期食堂一楼开了个拉面窗口,是找兰州拉面连锁店开的,分量一样,但比外边还便宜些呢。试试去?” “哦,好呀。”秦莹莹没想到的是,她这一答应,就意味着几乎一整个初一上学期,她都会和他一起吃中饭,吃到后来几乎成了习惯。 直到汤周家出事。 第102章 希望从没发生过 “秦莹莹的日记:1999年12月7日-雨夹雪 我很为汤周担心。 希望一切都值得,希望汤周能尽快好起来。” ※※※※※ 12月7日是星期一,教室窗外飘洒着零星的雪粒,夹在在细小的雨滴中,沾染得天地间一片模糊。 一切都湿漉漉的,寒凉入骨,这种天气秦莹莹只想窝在教室里哪儿都不去。所以才到上午第二节课间,她就转头去找方守正,想跟他说如果方便的话,中午就去食堂帮带个汉堡回来——虽然一定会被他嘲讽懒到家了,但无所谓,毕竟上一波感冒刚好,她实在不想再吃阿莫西林了。 然而方守正的座位却空荡荡的。 也许是去厕所了。秦莹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满是板书的黑板——这个星期该他们组值日,她坐在第四排,方守正坐在同列最后一个,向来都是他负责擦黑板。 没办法,谁让他是自己的老朋友呢,她也不是第一次帮他收拾烂摊子。秦莹莹拿着板擦默默擦掉上节课留下的板书,黑板最上的部分她得踮着脚尖才够得到,所以擦得很费劲,她一手扶着黑板槽,正努力往上够时,旁边伸来只手从她手里抢走黑板擦——正是方守正。 “我忘了……嗯,刚才去一班来着。我来我来。”方守正说话时脸上难得没带着标志性的“贱笑”,这让秦莹莹觉得一定出了大事。 她很好奇:“去一班干嘛?你去找汤周的?” “是啊。”方守正脸色沉郁,“我……我中午不能去吃饭了。我要去汤周家看看,他今天没来学校,我有点担心他。” “担心他,他出什么事了嘛?”毕竟同是从一小升上来的同学,虽然不像跟方守正这样熟,但秦莹莹还是很关心汤周。在她心中,汤周永远都是那个活泼开朗的体委,各种体育成绩都高得惊人。最近的初中运动会,更是为一班拿到了初一组男子50米、200米、400米、三米跳几个项目的冠军,使得一班最终的总分在初一遥遥领先。 秦莹莹还记得这次运动会很少有人报名,最后在她的“死缠烂打”之下,方守正勉为其难地报了个男子400米的名。他其实跑得也很快,全年级8个班,他跑了第三,却几乎比汤周晚了20秒跑到终点。向来被人骂“变态”的方守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破天荒对着汤周骂了句“变态”,汤周当时还露出一脸“胜者为王”的自信笑容,回道:“我一直这样啊,以前你怎么没骂过我?” 方守正极没好气地怒道:“废tmd话,以前你又不是敌人。我管你跑多快!” 秦莹莹想,他们俩的关系是真的很好。虽然平日总是打打闹闹的,可如今说起“担心”,方守正也是真心实意的,眉宇间都是烦闷和忧愁,还有隐约的忧伤。这让秦莹莹不禁想起贺今朝和褚佩仁的关系。在她印象中,贺今朝的人缘很好,但其实与班上男生走得都不是太近,他并没有像方守正那样,有汤周这么铁的哥们儿。 听秦莹莹问话,方守正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上周一,汤周的妈妈出了车祸去世了。这周日刚刚举行的遗体道别仪式。我是周五才知道的,今天本来想看看他情况,没想到他没来上学,而且好像请了一个月的假,所以我最近都要趁中午去看看他。” “啊?”秦莹莹大吃一惊。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学生而言,生老病死并不寻常,更何况是同学的父母,她很难对汤周的心情感同身受,但也知道那肯定比她设想的伤心难过更要重一百倍。所以她问:“中午我陪你一起去?” 方守正对秦莹莹的答复有些惊讶。他挑眉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边“认认真真”地继续擦黑板,一边回道:“好,咱们一起去。” 中午两个人匆匆忙忙吃了饭,方守正还拿了个保温饭桶打了两份菜一份饭,而后秦莹莹跟着方守正踏上了去汤周家的路。 汤周家距离学校很近,在邹市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门卫森严,但看样子那个保安已经认识了方守正,况且两人都是初中孩子不像可疑人员,所以没问几句就开了大门。 汤周家很有钱,这是秦莹莹的第一印象。汤周家的房子是个大平层,在一楼,此时虽然已是深冬,但仍能看出外边的小花园被修理得井井有条。女主人该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所以小花园中除了花草以外,还架了个小小的白色秋千架。 屋中的地板看样子已经有许久没擦,不少地方留下了脚印和脏痕,墙上有几张大幅的照片和油画,油画是仿的《向日葵》,两张照片,一张上是个高挑美丽的女人在拉小提琴;另一张上则是汤周和那女人在骑自行车,汤周看样子只有八九岁,那女人戴个大草帽,草帽上是大大的太阳镜,双手脱把,哈哈大笑。 那女人秦莹莹有印象,小学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见过一次。印象中,那个女人虽然看起来文静优雅,但跟周边人聊天时笑得很爽朗,很爱开玩笑,是个精灵古怪的女人,跟汤周的关系像是朋友。 秦莹莹曾一度羡慕汤周有这样的母亲。 “随便坐吧。”汤周穿着睡衣一脸颓废把他们引进屋内,头发乱成了鸟窝。看到秦莹莹时,他略露诧异,但很快就又沉浸在疲惫的状态之中——看样子,他已经没精力管那么多事情了。 坐在饭桌前,他拿出方守正打来的饭菜,狼吞虎咽。 秦莹莹觉得汤周的样子看起来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相符,她原本以为他该是以泪洗面,可没想到他却很困乏,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伤心则隐于疲倦之下,只能看出一点点。 方守正很担心:“你还好吗?” 汤周沉闷地捂着脸:“不太好吧。我……睡不着。我很害怕睡醒了就一切都变了。” “你爸爸呢?”方守正四下环顾。 “去上班了。”汤周淡笑了一下,笑得很伤心,“他们公司很忙,至亲去世才可以请丧假,还不能超过3天。他休了一个星期,已经很不合规矩了。更何况……唉,算了。我不想说。” 说完这句话,秦莹莹看到那个清俊的男生眼睛泛了红,两行眼泪沿着鼻梁流了下来。 她也觉得很难过,倒是方守正并不像两人这般感性。他说:“那你要不要先去睡会儿?放心,这一个月我中午都过来陪你吧,有哥在,不怕学业会落下。” “嗯。谢了。” 饭菜吃完,汤周把饭盒一推,转身就进了卧室:“我真的太累了。我去睡会儿,你们如果要走就直接把门反锁吧。” “没关系,你安心睡。下午一节数学一节英语,无所谓,我多陪会儿你。改天让我妈开个假条就好。”方守正十分“贤妻良母”地收拾了饭盒和筷子,随后看向秦莹莹,“莹莹,你要回学校吗?” “我……”秦莹莹听得出方守正话里的意思。她很惊讶,方守正显然打算逃课,这可是大错,她从没想到跟自己挂上钩。但现在这种情形,她不想也不能一个人离开。 所以哪怕会被老师和父母骂,她也决定铤而走险:“你一个人呆着多无聊,我跟你在一起吧。万一你需要别人帮忙呢。” “好。”方守正欣慰地笑了笑。秦莹莹则从他手中拿走饭盒和筷子,还问道:“厨房在哪儿?” 两个人一起洗了碗,回到客厅时,方守正看到汤周的卧室房门被风吹开,他和秦莹莹过去关门,见汤周已睡着,但睡得并不踏实,他侧着身子抱着被子,低声呢喃着“妈妈”,一边睡还在一边哭。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下午,汤周只睡了2个小时就醒了过来。他睡觉的时候,方守正和秦莹莹在客厅里看电视。秦莹莹发现,汤周家有好几台红白机和各式游戏卡,看来他平时很喜欢打游戏,无奈自己和方守正对这方面都一窍不通,两个人便一直在看电影频道放的译制片——《楚门的世界》。 逃课看电影,这可真是堕落。电视开的静音模式,两个人怕吵着汤周,也尽量不说话,秦莹莹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走神。电影将近结束时,方守正忽然感慨了一句:“说不定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像电影中的一样,其实咱们都是在演戏,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命题。秦莹莹想了想回道:“那你觉得这是好是坏呢?” “我不知道。”方守正顿了顿,又道,“但对于汤周来说,他一定希望他妈妈的去世是假的。我……也有很多事,希望从没发生过。” 那究竟是什么事呢?他没有说,秦莹莹也自知不该细问。 第103章 变化 “秦莹莹的日记:2000年1月1日-多云转阴 方守正最近变化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汤周的影响,他越来越颓废了。 从来没想过颓废这个词会跟他搭上关系。以前我只是觉得他特立独行,可他现在却……唉,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我之前甚至看到他的抽屉里放了一包烟,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迟早有一天我要跟他吵一架。 不过吵架有用吗?毕竟我也管不着他。我可能真的很烦人吧。” ※※※※※ 秦莹莹只陪着方守正翘了12月7日半天的课,后来班主任徐老师问起,方守正说她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他陪着她去人民医院打点滴。两个人一个是班长,另一个虽然不靠谱,但却因为竞赛成绩太过引人注目,是学校重点保护对象,再加上方守正的妈妈就是人民医院的医生,看着小男生一脸“老师你可以给我妈打电话核实情况”的模样,徐老师选择相信,甚至连假条都没要,就让两人蒙混过关。 这之后,方守正常常下午不在,对老师只说他在忙明年三月的全国化学竞赛,便不再有人管他。而秦莹莹终究不能天天吃坏肚子,于是两人的共同中饭时间终于叫停。 秦莹莹的饭伴变为了同桌李钰乔,方守正在给汤周打了大半个月的饭菜后,终于把汤周拉回学校,继续上课。 秦莹莹偶尔会在学校走廊碰到汤周,他的状态比他们去看他那时好了一些,但眉宇间仍然有着化解不开的忧愁,而且仍然疲惫。 方守正为了让汤周重新振作,使出了浑身解数。为此,他甚至一反常态,主动参与群体活动,在元旦到临前三个星期,自发找秦莹莹报了年级元旦联欢会的节目。 “《祝福》?吉他弹唱?”秦莹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会弹吉他?” “我不会,汤周会。他弹我唱喽。”方守正笑说,“得找个事情让这小子忙一忙。我就说是让他帮我,他总得卖我面子。” “好,但愿有用。”秦莹莹点头写上,“一班班长知道吗?” “管他知不知道,不知道更好。那就算咱们二班节目,汤周友情赞助呗。”方守正一脸无所谓。 “……这算趁火打劫吧?” “算吗?”方守正挑眉微笑,随后又道,“不过确实得以防万一。要是汤周临阵退缩,莹莹,我就指望你了。” 秦莹莹顿觉压力扑面而来:“别。琵琶版的《祝福》,你这是要折腾死我。” 话虽这么说,但秦莹莹还是抽时间开始在家中用琵琶练起了“祝福”,让吴英和秦阳都觉得她最近脑子搭错了弦,贺今朝串门时也把她嘲笑了一番。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儿傻,毕竟方守正说那句话或许只是开个玩笑,可既然答应了,就得做好准备,这是她的强迫症,自己也没办法。 但她没想到的是,仅隔了一个星期,方守正还没把汤周拉回正轨,自己倒忽然失落了起来。至于原因,他并没有说。秦莹莹很担心他,于是问:“是不是最近又要陪汤周,又要忙竞赛,忙不过来了?” “不至于。”方守正笑了笑,在秦莹莹看来,那笑容很像自嘲,“我有提神的法子。” 提神的法子?这句话很诡异。离近了方守正时,秦莹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不难闻,但就是让她觉得蹊跷,直到她晚上扫地的时候,看到他的桌斗里露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那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方守正立刻趴在桌子上,把桌斗挡得严严实实,“管那么多,你烦不烦。” 一句话把她堵了回来,秦莹莹俏脸一板,甩了他一个白眼。 当然,虽然颓废,但节目单已经交了上去,到了1月1日上午,元旦联欢会正常开始,方守正与汤周也得正常表演节目。 作为主持人,秦莹莹负责报幕。下台后,她在后台看着方守正与汤周从另一边上台,然后两人开始《祝福》。 汤周的吉他弹得很不错,但更让人惊艳的则是方守正的歌声。在小学时,秦莹莹约略知道每次三班合唱,方守正都是领唱,但因为六年级的节目最后被变成了“诗朗诵”,所以她没听到方守正唱歌,此刻听到才知道,原来他唱的真的很好。 而且也许跟近些天发生的事情有关,他唱歌并不仅仅是对歌词,里边还蕴含着很多感情。 这个节目被放在倒数第二个节目,想来是因为老师们也觉得这个歌会很煽情。所以想到汤周近些日子经历的事情,再听着方守正唱“莫挥手,莫回头/当我唱起这首歌/愿心中留着笑容/陪你渡过每个春夏秋冬”时,秦莹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模糊起来。 歌声结束时,秦莹莹看到汤周抹了一下眼睛,放下吉他后抱了抱方守正。她离得比较近,所以能听到汤周对方守正说了句“谢了兄弟”,方守正则低声说了句“客气什么”。 这是这次元旦联欢会最温情的部分,秦莹莹想,这一刻,她对一中充满了感情,发自内心地想说一句,她喜欢这里,觉得这是最好的学校。 但她没料到的是,只在片刻后,她就被方守正与汤周的对话“打了脸”。 那个对话她本不应该听到,或者说,他们应该没想到会让她听到。那发生在联欢会之后,那时所有人都走了,教学楼里安静得很。因为临时被徐老师叫走交待下周首批初一优秀学生入团的事情,所以秦莹莹走得较晚。她在厕所的挡板后,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两个男生的对话。 方守正说:“别哭了。好歹是一班体委,丢不丢人。” “没什么,过了今天就该全都好了。”汤周的声音带着抽噎,但比之前显然有力量了许多,所以他甚至有心情开方守正的玩笑:“最近多亏你喽。哈,还算没那么重色轻友,我之前以为你上了初中,就打算跟我们这些以前的兄弟说‘byebye’了呢。” “胡说。谁重色轻友了?!”方守正显然不服。 汤周说:“那你每天中午都跟秦莹莹一起吃饭。马驰说他一开始喊你你都不理他。” 方守正静了会儿,说:“你们都想歪了吧。那还不是因为莹莹在新班谁都不认识,就认识我,当然得拉着我一起吃饭喽。更何况……你以为我乐意吗,她整天说我这儿不对,那儿不对,烦都烦死了。” “呵,信你才怪。” 说到这里,两人离开。 秦莹莹在女厕里发着懵。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似乎觉得方守正可笑,但也觉得他很可气,同时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很多事情做错了,才会让他有被管束的错觉。 她想,没必要跟方守正斤斤计较,毕竟这个男生向来都是个“贱人”,从来说不出半句好话。但即便如此,刚才这些话也太伤人了。 更何况,这明明是新千年的开始,她充满了希望和信心,希望方方面面都努力做到最好,可怎么才一开始,就被人嫌弃了,这太让人丧气了。 她十分郁闷,甚至晚上跟贺今朝参加小区的游乐会时都心不在焉。作为与她自幼相识的“竹马”,贺今朝当然看得出来她有心事,便问:“怎么啦?你们上午不是学校组织联欢么?之前还嘲笑我们学校什么活动都没有呢。” “今朝,”看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男生,秦莹莹决定抛出问题,“你……有没有觉得,我有时候什么都想管,什么事情都要较真……很烦?” “嗯?”贺今朝第一反应是伸手摸她额头,“你没发烧吧,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谁要是嫌你烦,那一定是他缺点太多了,否则你管他干嘛?” 是啊,她管他干嘛。 第104章 花与虫(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0年5月5日-晴 其实我知道方守正为什么不愿意做生物作业,但他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对这次的作业那么感兴趣。 我想,班上其他同学做这个作业的时候,也都是抱着应付差事的想法去的,少数几个会像我一样,真的希望记录这个校园的点点滴滴。 我真的很爱这里,很喜欢一中。 学校每年四月时中心花园百花绽放,很美。可是如果夸来夸去只有“很美”两个字,却很空洞乏味。 现在我知道了,这一场花季从三月中旬开始,最先开花的是紫玉兰和白玉兰;三月底,碧桃树上满是粉白色的花;四月,垂丝海棠和晚樱竞相绽放。花园深处的是紫薇和丁香,外边的灌木叫做小叶黄杨和红石楠,操场旁的居然是药材杜仲……校园一下子鲜活了很多,还要在这里待五年多,这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 ※※※※※ 初一下学期开学后,方守正几次想约秦莹莹一起吃午饭,都被女孩婉言拒绝。随后,他去参加初中组的全国化学竞赛,考得很不错,但当他把结果跟秦莹莹分享时,却见女孩子只淡然笑笑,说了句“恭喜”,生分得像是跟他刚认识一样。方守正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秦莹莹,只知道,他得想办法挽回跟她的关系。 5月5日的生物课上,孟老师布置作业,要求在一周时间内绘制全校植物分布图,下星期上课时交。 很多人叫苦不迭,秦莹莹却觉得这个作业简直太有趣了,比平日里写作文还有趣。 同桌李钰乔很不理解她:“秦莹莹你变态吧?” 秦莹莹早已习惯李钰乔的说话方式,吐了吐舌头说:“是啊,那变态去做作业,你要不要抄啊?” “抄,当然抄。”李钰乔顿时换了副笑容可掬的面容,但想想又不禁为秦莹莹感到担忧:“你不怕虫子啦?” “……”秦莹莹感觉被迎面浇了盆冷水:这是个大问题,自己果然是被冲昏了头脑。 5月的一中校园,生态平衡。鸟多虫子也多,每天早上她都要冲过一片被“吊丝鬼”占领的槐树冲进教学楼大门,她怎么给忘了。但是既然决定要做,自然就要一丝不苟。 秦莹莹想,自己迟早要被这个强迫症害死。 抱着早死早托生的心态,中午吃完饭,秦莹莹硬着头皮走进中心花园,决定先从最难啃的硬骨头开始。树影婆娑,蝉鸣鼎沸,立夏日的正午,阳光晴好,秦莹莹手里拿着上午手绘的校园地图,一点点填空。 最容易的是外圈的灌木丛——小叶黄杨,一些栽种在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好说,毕竟介绍植物名称的铁牌就放在她看得到的地方。至于那两排国槐,她在五百米开外也认识,没必要靠近找刺激。 然而栽种在花坛中的花花草草都是什么,她就很难看到了。标牌放的位置总是奇奇怪怪的,不是被叶子挡住了,就是整个翻到了背面,秦莹莹不敢进到花坛里,只好在外面眯着眼睛想尽法子去看,但结果总不尽如人意。她想实在不行只好明天从家里拿个望远镜来,正打算放弃,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小贼,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方守正你吓死我了!”本来她就精神紧张,被人这么一拍,她忙回头,马尾辫甩了身后男生一脸。 方守正被抽得往后退了一步,摸着脸连声感慨:“女侠你练神鞭呐?” “对不住。”秦莹莹吐了吐舌头,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我这不是做生物作业么,你也做作业来么?” 方守正一脸懵:“生物留作业了?哦,你说那个。这有什么好做的,要不你做完了借我抄一份。诶……不对啊。”他眉头一皱:“你做个作业怎么搞得跟偷窥狂一样?” “你才偷窥狂。”秦莹莹想,怎么什么话从方守正嘴里出来都没个正经。她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你不做作业,那就别打扰我做作业呀。” 方守正哈哈一笑:“凶什么凶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虫子啊?早说啊,我帮你看不就得了。” 第105章 花与虫(下) 语罢,不由秦莹莹拒绝,方守正已经侧身挤过灌木丛,往花坛的中心地带走去:“这棵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翻标牌,“紫薇,那棵呢,我看看啊,连翘。”少年刚刚开始变声,说话声音还有点哑。 “你慢点儿。”秦莹莹站着写字跟不上方守正的语速。方守正几步走回她身边,隔着灌木丛对她伸手:“拿来,我写就是了。” “那不行。”秦莹莹坚守底线不动摇,想了想,又拿了一张空白的“手绘一中平面地图”交给方守正:“你顺便把作业也写了吧。不过我只有铅笔了。” “你们女生就是麻烦。”方守正接了东西,一边写一边发牢骚,“你六年级到我们学校的吧,你不知道,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自然课给每人发了一个观察皿,底下是个方盒子,上边的盖子有个放大镜的那种,让看虫子。我那一天没干别的,就给赵心婷她们几个抓尺蠖了。” 秦莹莹“哦”了一声,说:“我们学校也有的。” 方守正回头:“也是男生给你抓虫子的吧?” “不是啊。我买了蚕。” “……”方守正怔了怔,一拍脑袋,“是啊,还有这个法子。我怎么没想到!” 秦莹莹笑,她有些话没说,其实她没比赵心婷她们好多少。记得那时拿观察皿养蚕宝宝,贺今朝爬着梯子从小区门口的桑树上给她剪了一堆桑叶,因为她怕树上有野蚕。 她原本以为,只面对这么一只雪白“可爱”的蚕宝宝,她还能勉强克服对虫子的害怕。于是每天定点喂餐,从放大镜里看蚕宝宝一点点把桑叶吃掉,结果没想到这样居然还能出意外。蚕养得越来越大,爬速也越来越快。她有次打开观察皿放完桑叶,要关上盖子时,那只蚕已经爬出了一小半。其实用手扒拉一下就能把它放回去,她却不敢碰,只好拿旁边的桑树叶去捅它。 结果叶子太软,又是蚕的食物。那只白色的大肉虫子就顺着桑树叶一路朝她的手爬了过来。她吓得忙把树叶扔在旁边,结果这下可好,蚕彻底出了观察皿,霸占了她整个书桌。 当时家里没别人。她给贺今朝打电话,过了五分钟贺今朝才跑来,只看见她对着床底崩溃大哭,眼泪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它爬进去了。呜呜呜呜呜……” 贺今朝一边哄她说别急,一边找了手电钻到床底下去找蚕。 过了大概十分钟,贺今朝说:“我找着了。”然后就听见“duang”的一声响,贺今朝“哎呦”痛呼:“磕死我了。” 当时其实对应的课程早已过了,贺今朝抓着蚕之后,便帮她把那蚕放归到了桑树上。以致那一年,每次经过小区门口,秦莹莹都不禁抬头看看那桑树。她想,也许当年的蚕宝宝还记得她这个不称职的主人。然而即便这样,她害怕虫子的毛病仍然没有被治好,反而有点变本加厉的意思。 想着两年前的旧事,秦莹莹微微一笑。 现在,她其实已经不生方守正的气了,虽然每次想到他跟汤周说的话,她还是会觉得不舒服,但她想,方守正只是自己的朋友,她终究不能拿贺今朝的标准去要求所有人。单冲方守正对汤周的做法,以及自己当年转学后他表现出的善意,自己也不可能跟他绝交。至少,他乐于助人,心怀正直,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方守正记录完了东侧花坛的植物分布,正从灌木缺口侧身迈出来,看她笑得诡异,不由问道:“笑什么呢?觉得吃现成的特高兴是不是?秦莹莹啊我怎么以前没觉得你这么不厚道。” “啊,没有没有。”秦莹莹粲然一笑,“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走,咱们去西边花坛。争取中午全都搞定。” “唉,要不要这么认真。”方守正嘴上怨气满满,脚下却一刻没停。两人在半个小时之内绘制完了中心花园的植被情况,接下来就要走遍全校。 从校门口到初中楼,从初中楼到篮球场,从篮球场到教务楼,再从教务楼到操场……两人一圈转下来,最后停在食堂背后。 “这两棵树……我看看啊。”食堂背后的树形状很诡异,树干直挺挺的,上边的枝干虬枝百结,犹如兽爪。树不算高,树冠被修建成半圆形,写着树名的铁牌则被隐藏在树冠里。 “龙爪槐。诶,这是什么?” 离了国槐,这里又只有两棵平日没怎么见过的小树,秦莹莹的胆子明显放大了些。她听方守正有问,便也把头凑近了些。 只见少年一脸坏笑地转过身,手掌摊开对着她。他的左手心有条绿色的小虫子在爬来爬去,正是槐树上常有的“吊丝鬼”,学名尺蠖。 “你!方守正,你真无聊。”秦莹莹抽了口气,急忙退了一步。她已经不是那个见着虫子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但方守正的恶作剧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她想,真是可惜了方守正长了个好皮囊,外人谁知道他整天这么贱兮兮的讨人嫌。 “不觉得很可爱吗?”方守正穷追不舍,始终捧着那虫子在秦莹莹面前,“有什么好怕的,又不咬人。” “哪里可爱了?” 方守正看那虫子快要爬到手背,右手轻轻一捏,又把虫子放回了手心:“莹莹,你要挑战自己,改正缺点嘛。说真的,我跟你打赌。你要是敢摸一下,绝对就不怕了,信不信?” “我才不要!” “那你先看我的。”那虫子换了个方向,这次爬到了他手指尖上,方守正右手对在另一边,那虫子便顺利爬到了他了过去。他笑笑,说:“还挺痒的。你看,多好玩啊?” 看他玩弄这虫子于手掌间,虽然这对虫子不是很人道,但秦莹莹还是渐渐觉得,这样看来也并不是很可怕。当然,让她去摸,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自己慢慢玩吧。”秦莹莹双手背后,“提醒你哦。作业最好重新誊一遍,你现在这写得乱七八糟的,老师不会给你好成绩的。” “我要这好成绩干嘛?”方守正将那虫子重新放回树上。回头看去,见女孩已经跑远。 第106章 成为别人的肩膀(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1年4月10日-多云转晴 你学习是为了什么? 不得不说,方守正的这个问题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我一直觉得他很不靠谱,但现在却觉得这个人能够竞赛得那么多奖,他一定有他自己的追求。当然,那些说辞也有可能仅是他为自己抽烟合理所找的借口,一个让人难以反驳的借口。 不去想别人,我学习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父母高兴,还是为了锦绣前程?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还是为了这个世界更美好一点? 我想,我已经到了去考虑这些问题了的时候了。我要学什么,我未来要做什么,这些有何意义。 我曾经问爸爸妈妈,他们是不是喜欢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回答并不让我十分满意,可他们说,这就是百分之八九十的常人生活。他们还说,千万不要把爱好和工作结合,很少的人能够成功。因为仅是为了爱好而做事,总有一天,你的兴趣会因受到旁人的各种指摘而扭曲变形,总有人会去提建议,而你永远不是最完美的那个。那么就要找点兴趣之外的事情来支撑你继续坚持下去。成就感、钱、地位,或是其他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喜欢电影,在这些光影之外,在那些故事之中,还有什么真正的意义?我想我要去仔细思考。 那么贺今朝、白淼,你们都会为了什么学习呢?我想,等到了下个周末见面时,可以好好问问他们。” ※※※※※ 14岁半的秦莹莹晚上睡觉时,总有从高楼或者高山往下跳的错觉;会跟白淼私下讨论哪款卫生巾用起来又方便还不容易侧漏;喜欢吃垃圾食品,但也害怕会影响身材;也会担心脸上偶尔爆出的青春痘会留下印记……总之,她觉得自己跟以前逐渐变得不同。 学校开了专门的讲座分别给男女生讲述青春期生理卫生和叛逆期心理问题,周末聚会的时候,贺今朝的出现频率逐渐比白淼要少,这让秦莹莹觉得有些不安。她想,她早就知道她喜欢和贺今朝在一起,这种喜欢关乎天性,并不完全与荷尔蒙相关,但为什么男女生到了这时,仍要装模作样地划个三八线。这没什么意义。 中午12:30,14岁半的秦莹莹穿着白底红道的校服,手捧记事本,在校园里闲逛。 其实不是闲逛。升到初二的她,定期会有值日任务。或是一早在大门口查有谁迟到,或是平时四处看看有没有违纪现象。 她现在做的就是最后一项。看她胳膊上套着红箍,有些人对她绕道而行。秦莹莹冷眼旁观,看到个别男生手指上有焦黄的印记。 平日里,秦莹莹并不勉强自己查违纪时一定要“做出业绩”,但不知是因为例假将近心情烦躁,还是因为上个周末又没有见到贺今朝有些不开心,总之她想,她今天不想眼睛里进沙子。 一中的最北边是刚修缮好的新食堂,食堂东侧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原本是学生的宿舍楼,但因为年久失修,据传学校准备整改。 砖红色的楼顶打着各色防水的补丁,墙体上攀着厚厚的爬山虎,不少玻璃已经破碎——这片楼包括楼前的空地,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一中所有的人都知道,秦莹莹也知道。她更明白的是,这意味着这里是一中的“犯罪天堂”。原本去这种地方总该两名值日生一同去,但秦莹莹想,她不进楼里,只在外边查查有没有抽烟的就好。 老平房外边果然有两个抽烟的男生,看见戴着红箍的她走来,立马把烟掐了。两个人的校服上衣印着小小的“初”字,秦莹莹想真是老天庇佑,真教她查着了——若是高中生,她还怕应付不来。 “你们俩哪班的,叫什么名字?” 然而那两个男生原本紧张兮兮,在看清她是一个人来的之后,顿时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还从兜里掏出根新的烟,重新点起了火。 “吓死我了,这不是初二二班的班花学姐么?” 两个人毫不在乎的架势让秦莹莹很生气。初中的男生还没有完全“抽条儿”,这两个小男生更是细胳膊细腿儿,每个人都没有她高。 这给了她勇气。秦莹莹一把握住那抽烟男生的手腕,说:“问你们话呢,不许抽烟。” 男生甩了甩胳膊,居然没有甩脱。他有些恼羞成怒,直接用了十成力,一下子把秦莹莹甩在了墙边。 另一个男生则抢过秦莹莹手中的记录本,扔在地上踩了几脚:“三八。看你是女生才让着你,别以为我们怕你。这又没监控,打你一顿你去告状也没地儿告。警告你,别管闲事!” 秦莹莹的肩膀撞得生疼。她这才知道,原来在这时,男生女生便已经在体能上逐渐拉开了距离。小学那会儿女生把男生打得躲进厕所的盛况,已不会再重复上演。 她想自己真是失策。明明来之前一班的组织委员李成浩问她要不要一起查值日,自己是倔的哪门子强。 她狠狠地瞪着两个男生,见其中一个男生的脚仍然踩在她的记录本上。那男生看她瞪过来,附身拾起刚才丢掉的烟头,趁着烟头还没完全熄灭,便按在了那记录本上:“你跟我们道歉,这本子就还你。” “嘿嘿嘿,干嘛呢?你们俩长本事啦!欺负我们班的人。”这一句声音传来,让秦莹莹觉得老天爷仍然在庇佑着自己——哪怕他派来的人是方守正。 只是方守正为何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她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她一眼瞥去,见方守正一边走来,一边吞云吐雾。 第107章 成为别人的肩膀(下) 说实话,这样的方守正还是有点帅的——那种很吸引女孩子的痞帅。他属于骨架子比较大的男生,虽是初二,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七五。大号的校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清瘦的男生斜迈着四方步,五官隐约在烟雾之中,朦胧飘逸,宣告着他对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老师的批评,不在乎同学的眼光。 可是,秦莹莹偏偏讨厌他手中拿着烟,哪怕他现在是在“英雄救美”。 而方守正也的确很有震撼力,他几步走到秦莹莹身边,一把推开她面前抽着烟的男生,随后顺手把胳膊搭在了秦莹莹肩上。 “方守正你干嘛呀?把烟掐了。”秦莹莹生气地推开他。 “哦。”方守正倒听话,当场把烟按在了墙上,“全凭您一句吩咐。” 两个小男生却变了副嘴脸。方才叫嚣着让秦莹莹道歉的小男生把本子捡起来,拍打干净上边的土和烟灰,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把本子呈到秦莹莹面前:“嫂子,早说您是方哥朋友,咱们不啥事没有么?您看看,这本子不小心烫了个印,改天我们哥俩赔您个新的。” 那正在抽烟的男生则一脸心疼地把刚点燃不久的烟按灭,笑说:“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过,嫂子您查我们干嘛啊?” “干嘛,不查你们查我啊?”方守正横了一眼,趁秦莹莹还没开口多说什么,先斥道,“还不回去!真想登记啊?” “不不不。这就走。嫂子您要查的话,楼里还有初三抽烟的。” “滚!” 看着两个男生跑远,秦莹莹站得离方守正远了些,上下打量他几眼:“可以啊。方大神,你这都收上小弟了?该解释的你去解释,不用我多说吧。” “是。”方守正讨好地笑,“也不算小弟,就是初一俩二逼。” “你还说脏话。” “哎呦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哎哎哎,你还真记啊?”方守正看她在本子上写了个方,不由急了,“大姐,不带这么忘恩负义的。” 方守正给她扣过来这么大一个帽子,秦莹莹叹口气,终于还是把那个“方”字划掉:“下不为例。我回班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等等。”方守正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隔着长袖的校服,却仍握得秦莹莹很疼。 “方守正,你属螃蟹啊,爪子专门用来钳人的?”秦莹莹倒抽一口冷气。 “我还属扫帚呢。你衣服撞脏了。”方守正掸她肩膀的灰,下手却没轻没重。 秦莹莹想,这厮一定是在打击报复。只是看他那么认真地给自己掸灰,她还是觉得作为同学有必要提醒提醒他,“你以后别抽烟了,万一被人查到呢?你学习那么好,老师不是也常说么,你应该起榜样作用。” “榜样作用?有你们就够了。我可没想过当谁的榜样。”方守正耸肩,一脸地不在乎,“学习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这不是老生常谈么?天天宣传学雷锋,也没见社会上都是大好人啊。我高兴就学得好,不高兴就考得赖。你真觉得,我去参加那些竞赛,是为了得人称颂么?我学习不是为了这个啊!” 方守正难得认真,这话却重得让秦莹莹不敢接。她只能转移话题:“那你抽烟又是为了什么,单纯是为了高兴?还是因为……好奇?” “那倒不是。”方守正给秦莹莹掸完灰,双手捂在脸上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气神,“我说我是为了提神儿你信么?” “提神,怎么不去喝咖啡啊?” “又没有谁规定只能用咖啡或者浓茶提神。世间方法那么多,可以找一个自己最喜欢的,是为人最好的事情啊。”方守正转了转脖子,“我喜欢晚上一个人看书和做题,效率会比较高,可是白天又不能不上学。有人午睡补觉,我就靠抽烟喽。” “可是这对身体不好。”秦莹莹这才注意到方守正有淡淡的黑眼圈。她以前从不知道。 方守正摇了摇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个人呢,就喜欢吃各种美食,可是偏偏得了三高。医生说,你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说,那还不如直接让我死了的好。每个人都有对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有人追求长寿和健康,有人追去金钱和权利,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也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活着的意义……你想这么深奥的问题吗?”这五个字秦莹莹平时并没有深加思考,她想这都是思想政治书上印的东西,书上已经给他们写出了答案,她照背就是。那么多人在小学的时候说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当宇航员,谁都知道这里边几乎百分百并非出自真心所想。更多的人,想的都是好好学习、考个大学、找个好工作、找个好伴侣,生个好娃,再重复这个循环。可她却没想过,从来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方守正,心里会有这么纯粹的梦想。 是啊,如果没这么纯粹的梦想,他也许早就成了问题生,而不是学校的面子工程。 方守正抬头看着天空,只见蓝天白云,天色晴好:“一点都不深奥啊。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但总要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天生我材必有用,那就应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老天爷给了我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子,我就好好学习,以后把那些解不开的谜团再往答案那边推一点,成为别人的肩膀,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所以什么榜样,什么好学生,我没想过这么多。时间有限,处处都顾及,人就太累了。” 他说着说着,下意识地又掏了根烟抽了起来。烟圈缥缈上升,这一次秦莹莹没有阻止。 阳光下,少年的侧脸眉目张扬,充满朝气。她想,这样的他才配得起“守正”二字,可惜这些日子太少见到。 “不过,你就不怕在你解开答案之前,身体先垮了吗?”秦莹莹想,方守正的理想有点“飘”,她还是要拉得他脚踏实地一点,“每周一都是我查值日。其他日子,你自己小心点。” “我知道啊。”方守正瞬间收回那副“眸中有星光”的表情,贱兮兮地笑了起来,“所以我每周一都在这儿抽烟啊。还有啊秦莹莹,你有没有想过像我这样,换一种活法,别像现在似的这么累?” “没有。”秦莹莹头也没回,往教学楼而去。 第108章 赌约(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0年10月10日-多云转阴 《阿甘正传》说:我不觉得人的心智成熟是越来越宽容涵盖,什么都可以接受。相反,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逐渐剔除的过程,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不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而后,做一个简单的人。 在小时候,我觉得做一个简单的人是很简单的事情,但随着长大才发现,做一个简单的人原来是最困难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我很羡慕方守正。他很早就选择去做一个简单的人,这种魄力非常人所能及。 但我总是做不到。我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不想辜负那么多人的期望,可似乎越是这样,对我有期望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对我的期望也就越来越多,这是一条走不完的路,有背不完的担子。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选择,我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我也许天生是这样的性格,就注定尽可能多的背负这些期望。或许背到哪一天我背不动了,我就知道该怎么放下了。” 10月17日将举办全校运动会,10月10日下午的班会时间,初三二班集体讨论运动会项目的报名事宜。 每到这时候全班都是最沉闷的,大家都在顾左右而言他。而在班主任徐老师和体委杨万成的催促下,田赛类的项目是最先报满的,径赛的短跑类项目也很快就有了结果,最后只剩下3个项目没人报。 男子1000米、女子“铁人三项”、男子5000米。 听到“铁人三项”四个字,正在喝水的方守正直接笑呛了。徐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拿手里的三角板敲了敲黑板,有些无奈:“这个……去年不是有跨栏赛么,大家记得吧,隔壁班有个女生不小心摔骨折了,所以今年项目就换了。这个‘铁人三项’嘛,其实就是体育会考的预热。800米加上立定跳远,再加上仰卧起坐。不难,一点儿都不难,女生们都可以试试嘛。这个男子1000米嘛,也是男生体育会考要考的项目。对了,彭老师跟我说了啊,运动会上的成绩到这学期期末有效啊。至于5000米……咱班实在没人报那也就算了。扣一两个项目的分也还好。” “嗯……那要不然1000米也我来好了。”杨万成其实已经报了男子跳高和400米,然而这时是初三上学期,大家都课业紧张。看着其他人有些疲惫的表情,他想他能理解,大不了先报上名,等跑的时候再放弃,毕竟一班有汤周守着,别人也不指望拿冠军。 “那好啊。来,大家给杨万成鼓鼓掌。这个女子‘铁人三项’呢?要不然……李钰乔你来吧,你不是体育成绩最好吗?” 不少人看着秦莹莹身边的李钰乔。李钰乔脸有些红,她低声说:“可……我那几天不太方便……” “那秦莹莹呢?你是班长,要不然起个表率作用?”徐老师清咳几声,随后对着秦莹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秦莹莹苦笑,她身为班长,她知道自己无可推却。 放学之后,她在操场上跑圈。她知道绝大多数人可能都想的是报了名之后随便比一比,但她却偏偏过不了这一关。既然报了名,那就总要有点成绩才行。第一名肯定是体育特长生的,这个她不用多想,但是其他女生可以做到的,她也一样可以做到,而且能够做到更好。 她想,她也不求进步很多,每天放学之后跑十圈就可以。不管怎么说以后会考的时候也要考这个,就像徐老师说的提前做个准备。 她跑到第五圈的时候,速度已经慢得像是在走路。她两手插着腰,心想自己这个姿势多半像个老太太。 “想跑得快?体育小白,你这样儿没用的。” 天色已经黑了。操场上踢球的人已经散场,距离操场关门还有半个小时,秦莹莹跑到沙坑附近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嘲讽她。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方守正。 她已经跑不动了,被他这一打击,顿时觉得腿上灌了铅,但想着还要努力锻炼,便坚持着继续往前“走”。那男生却拿着本《高中化学习题集》跑到了她旁边,而且跑得轻轻松松:“秦莹莹,我跟你说话呢。你这么跑没用的。” “你又不报名……呼……”秦莹莹觉得有点岔气,“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看你的书去。”方守正在一上初中就组建了竞赛小组,但到了初三这时,竞赛小组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全班人都知道,他每天放学之后会去化学实验室泡半个小时,然后找高中的化学老师讲解试卷。 这份毅力着实可贵。 “耗子你好呀。”方守正贱兮兮地笑,“你这么个跑法,肯定得不了名次。练也得不了名次,不练也是,还不如早点回家看书呢。” “……哎呀……你好烦啊。”秦莹莹被这句“耗子”终于说得停下了步子,她转过身子,一巴掌把方守正的书打到地上。然后蹲在了地上,捂着肚子:“等会儿,我岔气,肚子疼。” 他俩从小学到初中打打闹闹了4年,现在终于升级为最好的朋友。少年蹲下捡书,凑在秦莹莹身边说:“这么着,我帮你练。就是魔鬼一点,但保证比你现在这样效果好,信不信?” “魔鬼我信。”秦莹莹冷眼看他,轻哼一声,“你要想整人啊,一套一套的。” “我说真的!”方守正的样子的确很认真,“咱俩打个赌。你跑个800米,我做道化学大题,看谁先结束了谁就赢。输的明天食堂排队买拉面去。” “……是挺魔鬼的,这么变态的法子只有你想得到吧。”秦莹莹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愧是竞赛大神的“魔鬼训练”,也算难得,“好啊,一言为定。行吧,我休息好了。”她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方守正却仍蹲着,对她伸出一只右手:“拉钩上吊不?” “多大了,有病啊!”秦莹莹白了他一眼,走到起点处,微笑回身,“那你计时开始?” 第109章 赌约(下) 秦莹莹的笑容灿烂明亮,额头上还带着些汗水,映着主席台的灯光闪着亮,带着特有的青春气息。方守正想,她笑的就像是璀璨夜空里的一颗星,如果能够一直这样看她笑就好了,但至少这几天可以。 这个八百米秦莹莹跑得很快。她觉得挑战方守正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够有挑战竞赛大神的机会,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 然而,她毕竟已经跑过了五圈,当她最终跑回终点,觉得自己快断气的时候,方守正已经得意洋洋地一边转着笔一边对她贱兮兮的笑:“4分10秒。不行啊小丫头,你们女生800米的及格线不是3分50么?唉,就3班那谁,人家跑一圈走一圈3分半就回来了。” “那谁谁啊?”小女生满脸不服气,“别拿年级第一跟我比好不好?而且我都跑了五圈了。” “你那五圈叫跑啊,那不是热身运动么?行。这话你跟裁判说去呗。记得明天食堂排队。” “等等!我还没看到你题目答得对不对呢。”秦莹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化学课本,“你做的哪道题呀?” “倒数第二章,最后一道大题。告诉你也看不懂。”方守正帮她翻到了那道题。其上笔迹未干,手滑过还带出浅浅的蓝色道子。笔迹工整,每个字母和符号都写得清清楚楚,也许是为了不让她挑出毛病来,所以他每个步骤都没错过,习题集的边边角角全被他写满。但秦莹莹看着那些像六边形的符号就觉得犯晕,心想果然被方守正说到了,她还真的看不懂。 她就知道方守正一天不打击别人就过得不爽。可是怎么办呢,她只能愿赌服输。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两天是周末以外,其他4天她每天都到操场跑步。第一天,她跑了两次800米,中间休息了10分钟。第一次3分40秒,第二次4分06秒。第一次跑回来的时候,方守正还差最后一步没写完,她很高兴;然而第二次跑回来她仍然输了。 “没关系,可以累计。”方守正说,“明天我排队,后天你继续。” 第二天,她仍然跑了两次800米,中间还是休息了10分钟。第一次3分38秒,第二次4分钟整。除此之外,她还练了跳远,当然,方守正没跟她赌跳远的事情。 这回的两次赌约她都赢了,尤其第二次,她正好踩在方守正写答案的时候回来,只差一步她就输了。 她想,或许方守正是刻意把做题时间卡在4分钟。 那时的她其实并不知道做一道化学大题仅用4分钟是什么样的概念,直到后来上了高二,才逐渐明白。 第三天,她主动提出试试跑三次800米,方守正则说他这次要努力答题了,请她也认真对待。她第一次拼了全力跑进了3分30秒,果然赢了方守正,但后边两次虽然都在4分以内,却全都被方守正压了过去。 第四天,方守正说吃了3天拉面吃腻了,不如赌约改为随便去食堂点什么,只要赢家帮输家排队就好。这个提议很对秦莹莹的胃口,因为第二天就要“上阵”,所以这一晚她只跑了一次。 3分27秒,她的最好成绩。 “我要吃二楼的鱼香肉丝和糖醋排骨。”她对还在奋笔疾书的方守正言笑嫣然。 “小意思,就这么点儿追求啊?明天正式比赛还要不要赌啊?” “不赌了。明天我要一起比三项呢,怎么赌啊。”秦莹莹断然拒绝,随后微笑间拍了拍方守正肩膀,“不过这几天还是多谢你啦!” “嗨,这算什么。” 最终在运动会上,秦莹莹得了女子“铁人三项”的“第三名”,奖品是一套三角板。比赛中,她在快跑到主席台的时候,正听见广播里有人念加油稿。 “你的身影优雅美丽,在操场上不停地奔跑。这是意志的拼搏,是信念的坚持。加油吧,我们的女铁人秦莹莹,你是初三二班的骄傲!” 听到“女铁人”三个字,秦莹莹就知道这个稿子肯定是方守正的手笔。她暗骂了一声“方守正你个大贱人”,用力向终点线冲刺。 方守正则坐在看台上一边做题一边闷声坏笑。他知道,秦莹莹听到这三个字肯定会在心里暗骂他一声“方建仁”,但他偏是喜欢这样逗得所有人又生气又没辙,尤其喜欢逗她。 回到教室的时候,秦莹莹把那套三角板送给了他,说是谢他这些天的帮忙,当然,面色仍然不善。方守正想,一次运动会,换来他5天傍晚陪她跑步,也换来了9天的中午他们一起吃饭,像初一一开始的日子。他觉得很满足,只可惜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 第110章 两小无猜 “秦莹莹的日记:2002年6月26日-晴 初中终于结束了! 最近一年多,我好像都气运不佳,不过中考的感觉不错,虽然考不考好也无所谓。白淼说她看星座书上讲,天蝎座的女生今天会在情感方面有不错的进展。 进展?贺今朝这个讨厌鬼一整个学期都没怎么跟我说话。除了他过生日的时候吃了个饭,似乎没有其它交流。 要是吵过架也就罢了,可明明没有吵架嘛。 写不下去了,这是一篇很混乱的日记。” ※※※※※ 看着日记本上支离破碎的话,秦莹莹想,自己的写作才华不会全都耗给了中考作文题了吧。她有想撕下这一页重写的冲动,可是又不知还要写什么,只好合上本子。 她把日记本推到前边,趴在桌子上发呆。中考结束了,她有难得的几天休息时间。明天要做什么呢?方守正问她要不要去游乐场,她给拒绝了;白淼约她一起去新开的冰淇淋店,她也拒绝了。还有其他很多朋友、很多同学,约她去参加这样那样的聚会,去这样那样的地方玩,她也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邹市人,居然对邹市了解得这样少。 偏偏贺今朝到现在也没想起给她打个电话。 他可能在对答案吧。 桌子上放着一款诺基亚8310,是去年爸妈给她买的。手机壳和手机链都是贺今朝送她的生日礼物,粉红色的小桃心,她觉得这是种暗示,但却更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周末两天中考结束。周一这天出了各科试卷的答案。 其实她在初中的时候每次大考都是年级前五,一中高中部早跟她签了协议,允诺她中考分数不够也可以免费上一中。 但她仍认认真真地去参加了中考,借此感受完整的人生。今天她也跟其他考生一样,认认真真地在对答案,确定自己的成绩足够让自己满意时,她想的第一个问题是,今朝呢? 中考前的最后一次联系,她问今朝究竟想好了没有,是要接受实验中学的免试留校邀约,还是考到一中来。她知道她的想法有点自私。她没有为他去填实验中学的志愿,本就不该要求他为自己做这样的牺牲。更何况,贺家父母再喜欢她,也不会拿儿子的前途开这种玩笑。 贺今朝对她的承诺能不能最后坚持下来,说实话她心里也没有谱。这或许也是这一个月贺今朝都没有跟她联系的原因。 是惭愧,不敢面对,还是一如他所言要好好备考,免得失手? 秦莹莹想,她不该对贺今朝有所猜疑。毕竟青梅竹马之后,总接着那个成语。 两小无猜。 只是贺今朝这一年来的举动实在是诡异。有时候在小区远远地碰见了,他也会忽然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她,而且不止一次。 他还没满月的时候她就认识他,小时候俩人一起玩泥巴一起过家家,托儿所幼儿园小学都是一个班的,什么样子没见过,他这时候装哪门子害臊?秦莹莹想不明白。 贺今朝在实验中学初中部,白淼的妈妈是实验中学的老师,她也自然进了实验中学。有时候秦莹莹只能托白淼打听打听贺今朝是不是有“情况”,她其实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但白淼这么八卦的人都没说出个子鼠寅卯,她也就放下心来。 可今天,还不来信息么? 已经到了下午16:00,再等下去天都黑了。贺今朝这会儿还没对好卷子答案? 她想,要是再不来电话,她就把贺今朝的手机号码和qq号码全都拉黑,刚一动念头,手机键盘就透出了光。 秦莹莹一把抓过手机,见果然是贺今朝打来的电话。 “莹莹,你下楼来吧。” “好。” 秦莹莹这个“好”字刚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觉得贺今朝很不像话,像是笃定她一定会在家等着似的,可自己还偏偏回的就像真的在等这个电话。 白淼拿着一堆“爱情宝典”跟她说女生要懂得欲拒还迎,要学会用手段,以前她觉得这种小伎俩是矫情,现在觉得自己是压根没这方面天赋。 “唉,你知道我拒绝了多少人么?”秦莹莹暗想。既然贺今朝就在楼下,那她终于拿到了主动权。她不慌不忙地换裙子,扎头发,换了两次凉鞋,才缓缓下楼。 6月底的邹市很热,哪怕过了16:00,仍然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秦莹莹到楼下的时候,贺今朝两鬓的汗水已经直往下滴,少年看了看手表,叹了口气:“你拉肚子呐?” “能不能盼我点儿好?”秦莹莹并没有迟到者应有的歉意。 贺今朝却也没在意。他脸上带着微笑,心情很好:“你猜我考得怎么样?” 秦莹莹听他这一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忍着高兴,故意卖关子:“我哪儿知道呀。反正你不是死档去实验中学么?” “嘿,还真被你猜对了。”贺今朝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却见眼前的女孩子脸色骤变。秦莹莹眉头微蹙、杏眼圆睁,眼眶里滚来滚去的全是泪水。她二话不说,扭头就掏钥匙刷身后的门禁。 “逗你的逗你的。”贺今朝忙抢过钥匙,“我报的一中,不是跟你说了吗,还不信我。” 秦莹莹却仍带着怒色,别过脸去抹了抹眼泪,低声说:“你从小耍我耍到大,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 少年双手抱拳,满脸求饶表情:“我错了。这回真是真的。而且你知道吗,我还被我爸妈耍了一趟呢。” “是吗?怎么耍你的?”秦莹莹这才来了兴趣,勉强笑了起来。 贺今朝说:“咱们边走边说好不?你家楼底下连个遮挡都没有,快热死了。你不嫌晒啊?” “哦,去哪儿呀?” “街角的新华书店吧。” 去书店的路上,她听贺今朝说了“姜还是老的辣”的故事:“我都对了两遍答案了,确定应该没问题,这俩不正经的才跟我说,早就签了一中的死档,之前就是逗我玩玩。” “啊?”秦莹莹心想这似乎符合程阿姨的作风,但也未免太胡闹了。 贺今朝说:“是啊。咱们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的,排名前一百的学生一中和实验中学抢得特别厉害。所以那时候其实一中开的条件跟实验是一样的,但我爸妈就是瞒着我不说,说既然是我自己做的决定,那就该好好努力承担后果。” “那……那我爸妈应该也知道喽?”秦莹莹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贺今朝点头:“当然,肯定你爸妈也接过电话的。估计是看你一早就准备报一中,所以也就没提实验中学的事情。偏偏每个签了约的人,都被告知不能跟其他同学说,怎么我们就这么听话。” 秦莹莹低头轻笑:“倒是害了你了。” 贺今朝叹气:“可不是么。我说怎么那么奇怪,我班主任整天威胁我说要想想清楚,还问我是不是对实验中学不满。不过我爸妈也真是的,让我立这个军令状那个军令状的也就罢了,还……不让我总跟你见面。”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贺今朝微露羞赧。 秦莹莹心里一沉:“那怎么今天又来啦?” 贺今朝朗然笑说:“我这不是考好了么?我跟他们说,我保证不影响学习,其他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他还有些话没跟秦莹莹说。他父母本来是倾向他选实验中学的,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实验中学的教育方式,而且实验中学约定他不管考成什么样子,进到高中部后肯定会排入重点班。一中却没有做这样的协定,只确定他可以进入高中部。所以他还是跟父母吵过一架,情绪上来的时候,他没按捺住,直接喊了一句“我就是想和莹莹在一起”。因为这一句,他父母虽然同意他去一中,却要求他允诺,高中无论如何不会真的谈恋爱,只是跟以往一样,跟秦莹莹好好当朋友。他想,这也是他父母对他的纵容底线。 “哦——”秦莹莹微笑,但想起之前的事,还是有些放不下,“可是,你从初二下半学期那会儿,就……就……在小区里看着我就绕着走!” 贺今朝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只是仍然嘴犟:“我……我没有吧。就是有时候挺不好意思的。” “你不好意思什么啊?”秦莹莹讶异。 贺今朝却回答得相当含糊:“没什么。男生嘛,总有那么一阵子……呃,矫情吧。书店到了。” 秦莹莹想,贺今朝也有矫情的时候,真是难得。但这么久了,两人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发生变化,那么一切如前。她很高兴,以前那种踏实的感觉又回来了。白淼最近迷星座,她说像秦莹莹这样的天蝎座女生占有欲很强。秦莹莹想,这似乎还有点准。不过,她的确不该猜,以后也不会再猜了。 第111章 多管闲事 “秦莹莹的日记:2002年7月28日-多云转晴 这几天第一次离家出游,跟同学们在一起,感觉很新鲜。晚上的凤栖山天空格外晴朗,星夜深远,晚风拂面,很清凉。 不过还是有点儿小害怕,张姐姐说过,她跟几个朋友在山上宿营的时候遇到过蛇。那蛇在山溪中一闪而过,看不清是有毒的还时没毒的。 所以我晚上大多数时间在旅馆里休息,并且跟李钰乔看了一部香港的僵尸鬼片……但是鬼片可比蛇可怕多了。以后再也不看了。 幸好夏天天亮得早,南山日出不愧为邹市十景之一,给我的初中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7月26日-27日,是一中初三二班初中毕业旅行,经过向全班同学征求意见,徐老师和班委会决定,大家一起去凤栖山的南山风景区玩两天。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加入这个纪念初中时代落幕的活动,最终报名的人只有二十个。 他们租了一辆大巴,上午七点半准时在校门口集合。秦莹莹点好人数最后上车,见最前排方守正抱起身边的书包,掏出一袋薯片,而后微笑着拍拍座椅:“过来坐吧。” 盛情难却,她不客气地接过薯片——方守正平日不怎么吃零食,这袋薯片是烧烤口味的,也是她最喜欢的。 也许是因为中考已经结束,车中充满了欢声笑语,但也有不少人在讨论成绩和志愿。 7月25日,中考成绩下发。各校的录取分数线还没有出来,所以不少参加毕业旅行的同学还在惴惴不安。当然,方守正和秦莹莹都很踏实。 秦莹莹是早就跟一中签了死档协议,方守正则是继续延续竞赛的传统,在初二的时候就得了全国化学大赛初中组的一等奖,保送单子一早就收入囊中。此后他仍然去参加各种竞赛,但在秦莹莹眼中,那几乎都是“变态”性质。据说是高中的老师们牵线,让他破格参加了几次高中组的比赛。至于是否拿了名次……每次看他回到班中的得意样子,便知道了。 有时候秦莹莹甚至觉得,奇葩天才如方守正者,应该连跳几级,直接去报考中科大的少年班,他本没必要跟他们这些“凡人”在一起,可他偏偏赖着不走,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中的食堂太有吸引力。 看秦莹莹一边吃薯片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谁动了我的奶酪》,方守正不禁笑道:“你不是吧,居然开始看这种畅销书了。” “嗯……前些天和我朋友一起逛书店买的。他说很好看。”秦莹莹斜瞥了方守正书包一眼,失笑道,“还说我,你不也带书了么,是什么呀?” “哦。最近看的呀。”方守正抽出书来,那是一本发灰的合订本,封面异常简洁,只有白色的《大学化学》四个字。边缘已经被翻得卷了起来,背脊破旧不堪,这让秦莹莹深深感到受到暴击:“要不要这么变态?” “啊?想歪了吧。我才刚开始看啊。”方守正诡异地笑道,“这是我外公的,他以前教化学。” “开始看就不变态了吗?”秦莹莹觉得方守正对“变态”的定义很成问题,“说真的,你学不累吗?” 方守正微微皱眉,笑觑道:“莹莹同学,我记得你初三上学期有次作文被评为范文,里边怎么说的来着?我的座右铭是,‘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有路勤为径’,是不是啊?自己写的都忘了?” 秦莹莹被他的话噎得无法反驳,只得闷头嚼薯片。等到车开了半途,她才回怼了一句:“记我的范文记那么清楚,你暗恋我呀。” “呵呵,盲目的自信是自负。”方守正反应神速,而且迅速转移话题,“高中我们还在一个班吧。” 秦莹莹无语:“你当自己是校长呀?得看摸底考试成绩吧。也许到了高中高手如云,你反正是重点班没跑,我直接分到三班往后也有可能。” “不会的。”方守正很笃定,“我说是一个班,就是一个班。莹莹,摸底考试你加油考。” 也不知方守正哪来的自信,秦莹莹想。他才说“盲目的自信是自负”,这句话送给他自己倒很合适。但也许……变态如他,真的有选择班级的权利吧。 “如果在一个班,”方守正还在得寸进尺,“我可能还会组织竞赛小组。你来吗?” “不来。”秦莹莹干脆利落地拒绝。初一的时候,方守正就组织过所谓的竞赛小组,班上也有几个人参与其中,可很快,那些人就受不了他的快节奏,纷纷退出,甚至连一班的董芳华也公开表示从此以后弃理学文,从此与姓方的某人割袍断义,划清界限。当然,或许董芳华是真的想学文,毕竟她直接走上了“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赛场。 这让方守正着实郁闷了许久。而初中一开始的时候,其实他也曾邀请过秦莹莹参加竞赛小组,但秦莹莹很有自知之明地婉拒,没想到此刻他会旧事重提。 再次被拒绝,方守正像已习惯,他摇着头叹口气,低声唠叨了一句,秦莹莹依稀听他说的是“独孤求败”。女孩温和地笑说:“别急啊。不是说了嘛,到了高中之后高手如云,也许你的竞赛小组真的能够组建成功呢。一定会找到同伴的。” “但愿吧。”少年收起书,看向窗外。 九点,车已开到风景区。南山是凤栖山群山中最平缓的,故而一行人嘻嘻哈哈地半玩半走,到下午时便走过山顶,到了旅馆。 两人一屋,秦莹莹和李钰乔晚上被鬼片吓得睡不着觉。所幸隔壁屋住的是方守正和杨万成,他们又喊了其他几个男生一起打牌,笑声穿墙而来,勉强驱赶走了两个小女生的恐惧。她们迷迷糊糊睡到凌晨4点,结果就被方守正拍门喊醒,问要不要去看日出。 彼时李钰乔不忍放下好不容易等来的睡意,于是果断拒绝,倒是秦莹莹想想机会难得,便用冷水冲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跟其他几人一同踏上露水深重的山路。 她头脑还有点儿不太清醒,再加上路上没有灯光,天空虽然群星闪烁,但山路仍然很黑很滑。一行几人全靠手电引路,走得跌跌撞撞。 秦莹莹出门时只穿了一件短袖再加上休闲裤,看到方守正不知从哪儿找了件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不禁觉得好笑。然而凌晨山里气温骤降,她只出来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觉得手脚冰冷,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由自主地搓起了双手,但还是觉得鼻子有些发堵,正暗觉糟糕时,忽然身上一暖,却是方守正把自己的军大衣给她披了过来,当然,他嘴里的话并不好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还笑话我,等回去之后请我吃饭!” “哦。”秦莹莹应了一声,随后打了个哈欠。她的困意逐渐在消散,同时她发现,方守正一直两眼亮如星眸,精力充沛得像是夜猫子。 那军大衣上带着淡淡的烟味,想到他曾经提起的“提神的法子”,秦莹莹暗叹口气,虽然知道他不愿意自己多管,但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等上了高中,你还是把烟戒了吧。” “知道了。怎么那么烦?”方守正的语气仍然毫不在乎,甚至还加了一句,“你这么困,要不要来一根试试?” “……我谢谢你啊。”秦莹莹想,自己以后再也不多管他的闲事了。 第112章 加油,我所有的朋友 “秦莹莹的日记:2002年8月15日-多云转阴 摸底考试这天,我见到了赵心婷,她竟然还记得我。 其实我很佩服她。她是那么倔强的女孩子,比我强得多。小升初的时候,一中初中部问她要一万元的赞助费,她不肯让家长交,自己毅然选择了随机派位。结果运气不好,派到了三所学校之中最差的铁道中学,堪比凤栖街道的华才初中。 可她果然还是像小学毕业时所说的那样,凭着自己的努力,在中考时单枪匹马杀了回来。小学时的娃娃头留成了现在的马尾辫,干净利落。我还记得她六年级下学期脸上小爆过一阵青春痘,每天她都要拿可伶可俐的吸油纸在脸上吸来吸去,现在脸上的痘痘还是有,但比当初好了很多。 不变的是她眼神里的倔强,还有得意。这样的赵心婷其实挺漂亮的。让我想起《美丽心灵》里边的那句话:我不相信运气。 她也不相信运气,而且她成功了。 高中还有三年,我也不会落后。 加油,赵心婷。 加油,秦莹莹。 加油,我所有的朋友。” 按照惯例,升入高中后的暑假,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在放松,但一中却提前“召唤”高一新生参加摸底考试。 这是一中的老传统。二话不说,开门见山。 很好,很任性,很方守正。 坐在课桌前做数学卷子的秦莹莹想。小学1年再加上初中3年的同窗生涯,让她对斜前方正飞速做题的男生十分了解。 她想,方守正一定会在摸底考试的时候出幺蛾子。同班这么久,她就没见他好好做完过一张非竞赛类的卷子,真是浮躁到了极点。 当然,随便他怎么作,照一中目前的做法,他是无论如何都会在重点班的。 她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就见方守正忽然丢了手里的笔,然后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大家都要抓紧时间了啊。考完数学休息一刻钟,然后是英语考试。” 监考老师敲了敲黑板,狠狠地瞪了趴着的男生一眼。 秦莹莹想笑。监考老师一定是觉得,这个男生是死活做不出来题目干脆放飞自我,却不知道,他在初一的摸底考试时也是这个德行。 数学是必答的,不然对不起自己的各种竞赛成绩。其他的卷子看心情,心情好就提前交卷,心情不好就越过小题不答直接做大题。当然,语文大作文还是要好好写写的,这是展现他文理并重的途径。 抱着这种态度,方守正在初一开学的摸底考试里考了全年级150名,一个死活进不了重点班的名次。但他有各种光环,怎能不好好培养。于是学校领导反复研究讨论,觉得把他放进1班太恶心,就放到了重点2班。但这样的孩子,班干部这类的职务是绝对不可能再给了,他上课不捣乱,大家就谢天谢地了。 看样子,方守正是想在高中重蹈覆辙,继续做他闲哉悠哉的“世外高人”。秦莹莹不禁翻了个白眼,心想如果自己可千万不要再当他的班长了。 语数外三门考完,摸底考试就算结束。此刻是下午15:00,秦莹莹拿着笔袋到教室外边找自己的书包,忽然被人叫了名字。 她抬头一看,面前是个脸上带着少许痘印,梳着马尾辫的清秀女孩。 “赵心婷?你考到一中来啦,真是好久不见!”看到故人,秦莹莹很惊喜。 赵心婷笑:“好久不见!我看你背影就认出来你了,还是那么美,以后又是同学啦!” “是啊。你之前去了铁道中学,那边怎么样?” “肯定比不上一中初中嘛。”赵心婷笑得有点尴尬,这让秦莹莹觉得自己真是没动脑子,问错了话。不过,赵心婷比小学时成长了许多,她并没将她的问话放在心上:“一会儿有空吗?咱们小学班上几个同学约着一起去吃饭呢。” “是嘛,都有谁啊?” “有我啊!”两人身后忽然蹿过来一个人影,把赵心婷吓了一跳。 “是啊,当然有这个贱人。”赵心婷认出方守正,“还有马驰、汤周、王沁他们几个,你比我熟啊。” 秦莹莹想了想:“哦也对。都是上了初中部的同学。”当时小升初进入一中初中部的总共有12个人,但经过中考的洗礼和分流,最终到高中部的只有5个人,再加上赵心婷,总共6个人。 “走走走。边走边说。”方守正一手一个书包塞到她俩怀里,推着俩人后背就往楼梯口的人群里扎,“这儿乱糟糟的,谁都看不见,说好了校门口集合的。赵心婷,今天哥要隆重欢迎你这位来自远方的朋友。这儿我们几个熟,你说吧,你是想吃披萨自助,还是火锅,要不然就巴西烤肉?” 方守正表现得像是个“地头蛇”,同样是说起赵心婷派位的事情,却说得让人觉得轻松好笑。秦莹莹想自己怎么就没他这份功力。而赵心婷则回锤了方守正一拳:“你真应该改名叫做‘方建仁’。谁是来自远方的朋友?你以后寒暑假不要到我家蹭饭。” 三人推推搡搡到了楼下,结果刚走没几步,忽然一声尖锐的“莹莹”从侧面传来,一个身影如猛虎扑食,迅速冲来一把抱住了秦莹莹。 “白三水,这是怎么啦?”来的姑娘脸上有些小雀斑,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大大的眼睛,眉宇间透露着泼辣,还留着个偏男孩的发型,正是她的正宗闺蜜——白淼。但这一出堪比“千里寻夫”的戏码也让秦莹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俩人前天刚一起逛过街,这是闹哪样儿。 白淼搂着秦莹莹一脸悲催:“莹莹,我考砸了,求安慰。” “好啦。”秦莹莹一看就知道白淼是真是假,无奈被她抱着抽不开身,她转身看向赵心婷和方守正,“你们先走吧。我……我还有事。” “有啥事?这位美丽的小姐姐嘛,一起去吃饭啊。”方守正咧着嘴笑,“反正以后都是同学。” 秦莹莹头疼,方守正这名字起得很正派,长得也算仪表堂堂,怎么一开口就像个色魔。 “谁跟你同学?”白淼却对方守正翻了个白眼,“看你这样子,重点班很难考得进去吧。” “我去……咱俩打赌?小丫头别后悔。”方守正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暴击。正说话间,就见对面又走来一个男生。 那男生不算太高,一米七五左右,但很挺拔。他穿着普普通通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但在人群中仍很耀眼。 跟秦莹莹一样,他也属于那种好看得很有气质的人,在哪儿都闪闪发光。方守正忽然觉得,这个人看着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地去看秦莹莹,只见少女看着走来的男生瞬间露出极其明艳的笑容:“今朝,我在这儿呢!你考完啦,考得很好吧?” 难得听到秦莹莹在考试之后主动问别人考得怎么样。而且她的问不同于其他同学之间的问,不带探询,不带猜测,只是简简单单地疑问,再加上一心希望你考好的祝福。 贺今朝则很直接地从秦莹莹肩上摘了书包,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自己肩上挂:“还行,但愿咱俩分一个班。我昨天就跟你说今天发课本,你看被我说中了吧。”语罢,他看着停在秦莹莹身边的人:“你同学吗?你们好呀。” “是啊,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啊。”秦莹莹拉着白淼站到了离贺今朝稍近的位置,对赵心婷一脸歉意,“我跟朋友约了一起吃饭的。不好意思啊,你们去吃吧,咱们下次再约。” “好啊,再见。两位新同学也再见。”赵心婷大大方方地挥手离开。方守正跟在赵心婷旁边,余光看到秦莹莹、白淼、贺今朝三个人越走越远。 他隐约听到贺今朝在抱怨:“唉,时代不同了。” 白淼说:“什么不同了?” 贺今朝捏着嗓子摇头晃脑:“你不知道,以前她妈总跟她说,‘莹莹呀,你比今朝大,你得多照顾他呀’。现在上高中了,我妈一早就跟我说,‘今朝,你现在是个大孩子了,你到学校照顾莹莹哈’。” 秦莹莹哈哈大笑:“看见没有,这就叫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贺今朝,你这是在还债晓得不?小时候我还喂你吃过饭呢。” 白淼在旁打了个寒颤:“下次不跟你们一起看电影了。酸死我得了。” 是啊,酸死了。方守正想,他还是觉得记不起那个男生在哪里见过——虽然记公式记得很溜,但他记人向来都很困难。可他知道,自己看那男生有些不顺眼,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扯了扯赵心婷,说:“其实咱们一会儿可以去东北饺子馆。” 第113章 军训(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2年9月8日-小雨转中雨(为什么军训期间一天雨都没有!) 军训期间一直没时间写日记,今天总算回到家了。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军训,也是继上次初中毕业旅行之后,第二次跟同学一起在外边住。 不过上次和军训终究不一样。 这次穿上军装我才知道,原来在军队的生活是这样磨砺人,而那个“军训标兵”的奖状,我拿得有些不踏实,我想我离真正的标兵还差很多,毕竟没哪个标兵是会中暑休息的吧。 ps,军训按新分的班级划分连排,今朝去了一班,我不出意外又进了二班,幸好白淼跟我在一起。而且还真的让方守正说中了,他也在二班。” 军训从9月2日开始,到9月8日结束,总共持续一个星期。9月2日一早6:30,贺今朝和秦莹莹一起上了公交车,两人找了个双排的座位,相对而笑。 秦莹莹想,自己总算是摆脱了一个人挤公交车的日子,从此以后这三年他们都会这样每天一起上学放学,这可真是太好了。 贺今朝打了个哈欠,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压缩饼干递给她,说:“藏好了,军训时候救急用。” 秦莹莹瞪大了双眼,接过饼干的时候惴惴不安:“可是不是说不让自己带吃的么,被发现了怎么办?” 贺今朝挑了挑眉毛,一脸惊讶:“你怎么这么天真,当然所有人都带的。被发现了怎么办,总不能开除你,法不责众嘛。” 秦莹莹把那包饼干藏在书包最底层,感觉自己像是背了一袋子炸药,提心吊胆。然而到了学校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和贺今朝居然是最低调的。 因为这也是开学第一天,所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很多。在操场排队的时候,不少家长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给孩子塞各种零食,还一个劲儿叮嘱:“别饿着自己啊!” 这架势真像送他们去战场。秦莹莹想。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神经有点太大条,因为隔壁班居然有女生拉着妈妈的手在失声痛哭,这也太夸张了。 白淼则在看到她的时候第一时间挽上了她的胳膊,一脸兴奋:“莹莹,咱俩真分一个班了!诶,贺今朝呢?他没进重点班吗?” 秦莹莹无奈地指了指左手边,说:“进了,但是去一班了。”她想,这可能是让她最无语的地方。 “哦,那没事。”白淼笑得没心没肺,“你俩在一起也太影响学习,是吧?” “胡说八道。我俩怎么了就影响学习了?”秦莹莹伸手就去呵白淼痒痒,短发女孩忙缩身求饶,却撞着身后一个女生。 “莹莹,你也到二班啦,以后又是同学啦。”那女生倒没生气,一把拉住了秦莹莹的手,一脸亲热,“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你了,等到了军训的地方咱们睡上下铺哦。” 那女生相貌清秀,脸上有点点痘印,正是赵心婷。 “哦,好啊。”秦莹莹点点头。白淼则忙说:“那咱俩睡隔壁铺。”语罢,又看向赵心婷:“你好,我是莹莹的闺蜜,也是她小学同学。我叫白淼,以后咱们也是同学啦!” “你好。我……我也是莹莹的小学同学哦。以后就是同学啦!” 三个女生这就算聊到了一起,紧接着话题就转入了“听说军训的地方在山里,你说我们要不要先抹点防晒霜,上一届的学姐们说军训回来黑得认不出来”“好啊,你的防晒霜指数是多少的”“我的是**牌子的,**代言的”“啊我用的也是这个牌子的”等内容。 方守正站在几人身后不远处,暗自摇头,果然三个女人一台戏,这群女孩子真是麻烦死了。他冷眼旁观,看身边有些同学已经开始分享饼干薯片和话梅,心想好好的军训搞得跟旅游似的,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不过这些人吃点零食什么的估计老师和教官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己抽烟的问题怎么解决,这tmd才是世纪难题。 军训的地点是跟一中作为共建单位的军区炮兵三团。团部驻扎在不知名的山中,8辆大巴车一路打着双闪,开了3个小时才把学生们拉到驻扎地,下车后第一件事是上缴手机、领被褥和衣服、进宿舍换军装。 午饭之后,所有人到大操场集合,听团部领导、校方领导训话。 这个训话,彻底打消了绝大多数同学对军训的“好奇”和“向往”。 大太阳当头,下午的广场地面温度在30摄氏度往上。所有学生都跨立站好,不允许有丝毫松懈,秦莹莹只觉得汗从胳膊上往下淌,痒痒的,最后沿着手指尖一点点地都滴了下去。 上边的讲话声音很大,但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程都在走神。 她想到自己初二暑假的时候,同样也是一中,本来也有一次军训的机会。结果因为那个暑假雨水很多,据说军训的地方有泥石流风险,所以就给取消了。为此方守正着实得意了一段日子。 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回他是得意不起来了吧。 秦莹莹暗自幸灾乐祸,然后又想到了这次分班的事情。其实她还是挺想知道名次的,在初中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全班第一,也常常得年级第一,但其实她知道,这是方守正让给她的。 竞赛大神的主科其实都很厉害。数学就不用说了,至于英语,她亲眼看到有来自新加坡的合作学校学生交流时,方守正跟人家聊得不亦乐乎,一口标准的英国腔。他学东西不像别人敷衍,而是真的能做到实用。而语文嘛,60分满分的大作文,他也总是拿到55分以上的高分。 所以虽然每次一考试方守正就考个全班中游偏下,但从来没有人能说他什么。他也一直享受这种感觉,秦莹莹觉得,那时的他比小学当班长时开心很多。 不知不觉间,台上各种人的讲话已经持续了二十几分钟,队伍中一阵骚乱,秦莹莹循声望去,见隔了好几排的地方,有个女生歪在地上,周围一圈人围了过去。 她很惊讶。这是她除了电影电视以外,第一次看见现实中有人晕倒。她才知道原来人真的是会被晒晕的。 随着那个女生晕倒,接下来一下子倒了4个人,1女3男。台上那个团长的讲话却仍然高亢兴奋,而且还临时加了几句:“你们这些学生平时不注意身体锻炼,意志也不行。这一次到我们这里参加军训,希望你们能够改掉自己以往的娇气!要知道这里不是家!要守规矩、讲纪律、能吃苦……” 秦莹莹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因为她对那些晕倒同学的心态逐渐从同情变成了羡慕,她想这烈日当头,自己怎么还不晕倒,究竟怎么摔才能比较像真的……关键还能摔得不疼。她觉得,身边肯定很多人有一样的想法,只是大家都在坚持着,那么就继续坚持下去吧。 第114章 军训(中) 第一天的军训终于结束,在和苍蝇奋战的过程中,吃了硬邦邦的馒头、不知道什么味道的炒菜以及基本咬不动的排骨之后,秦莹莹想,贺今朝给自己的那包饼干可真的要派上用场了。 晚上,浴室只给女生开放10分钟,男生开放5分钟,一群人跟打仗一样洗完澡后,她累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但被汗浸透的衣服总是要洗的。军营给每个人发了两套服装,希望一天时间能够晒干。她不顾白淼连声告饶,强行扯着她一起到楼下的水池子。白淼闭着眼睛一路抱怨,不过当把手放到水里时,还是舒服地叹了口气:“唉,总算有点儿清凉的感觉了。” “你看跟我来没错吧。赶紧洗完了回屋睡觉。” 400个学生全都被塞在两栋筒子楼里,水池边上的人其实不少。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发牢骚、也有人跟她们一样在老老实实地洗衣服。这是一天下来难得的休闲时光,这些学生们也总算都恢复了天性,秦莹莹看到,有个女生拿出张ic卡,跑到电话亭里边去了——看来即便把手机收走了,总有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相比之下,贺今朝说自己天真真是没说错。 白淼搓了几下衣服就草草过水拧干。秦莹莹看不下去,说:“肥皂还没打呢,等晾干了穿身上多不舒服啊?” 白淼抓了抓本来就短的头发,叹了口气:“莹莹,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反正这些衣服穿完这7天就再也不穿了,就让我这几天当回猪吧。求求你了。”语罢,还学了两声猪叫。 “你才知道她有强迫症啊,她妈妈就这样儿,把我妈也给带得有强迫症了。”对面这时走来一人,正是换了正常t恤的贺今朝。他手里也抱着个洗衣盆,里边泡着刚换下来的迷彩短袖。 灯光之下蝇虫飞舞,贺今朝也是一脸的倦容。秦莹莹抬头看去,他身上现在穿的t恤领口比迷彩服要大一些,脖子底下露出一道深浅分明的线。 “你白天没涂防晒霜啊?”秦莹莹问。 贺今朝无语:“我一男的涂什么防晒霜啊。再说涂了也没多少用,你看你胳膊。” 秦莹莹这才发现,自己胳膊上也有一道线,只是没有贺今朝的那么明显。 白淼叹了口气,说:“我真羡慕八班的柳康宁。听人说她对紫外线过敏,所以军训的时候都是戴着帽子坐在阴凉处待着的。” “还有紫外线过敏这种事情啊?” 贺今朝点头,证明白淼所言非虚。 短发女孩继续开启八卦模式:“对了,我听人说,今天晕的几个人里,有个男生好像是假摔。他们说,如果真摔的话都是往前或者往侧面摔,只有假摔才会往后摔。今朝,不是有个男生是你们班的么?还是你背他过去的呢,你有没有最新消息呀?” 秦莹莹听得头大,心想白淼可真是个八卦能人,也没见她四处去逛,这都听谁讲的。贺今朝则摊手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反正晕了的就都送去灌藿香正气水了,那个药特别难喝,我在旁边闻着都想吐。” 秦莹莹这时已把衣服洗完,她拧干放在盆里,打算带回楼上去晾,却忽见几个男生走了过来,当头的人好像也是一班的,一来就喊:“贺今朝,老师喊咱们几个值日生这就得走了!” “这么早吗?我衣服还没洗完呢!”贺今朝一脸为难。 那男生却笑道:“有病啊,男生洗什么衣服啊!要不然等回来再洗。反正盆上不是有名字么,又没有人偷这个!” “也是!”贺今朝冲干净手上的肥皂沫,跟秦莹莹又打了个招呼,扭头就跑。 秦莹莹忙喊住他,从兜里掏出瓶风油精扔了过去:“晚上蚊子多,小心被虫咬。” “好啊。多谢!”贺今朝单手接过,笑得粲然若星。 看贺今朝渐渐走远,白淼也拧干了衣服,却见秦莹莹并没有想走的意思,便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人都走了,咱们也走呗。” 秦莹莹却沉吟了一下,说:“算了,你先上楼吧。今朝的衣服我也洗了好了,他值日回来一定很晚,估计来不及,那泡一晚上衣服不得臭了啊。” “我去,你俩还没结婚呢,能不能别这么贤妻良母?”白淼觉得自己世界观都被毁了。 秦莹莹脸上微红,嘴上却不放松:“咱们几个一起长大的,而且我们家长也都熟,这……互相照顾不是应该的么?” “那你怎么不帮我洗啊?” “你要是去值日我也帮你洗呀。” “一言为定。明天该轮到咱们班了吧,我申请值日!”白淼见秦莹莹已经端过了贺今朝的瓷盆,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水池边蚊子实在太多,她跺了跺脚,苦口婆心地最后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莹莹,说真的,你对贺今朝太好了。万一……他不珍惜怎么办啊?” “去你的吧。”秦莹莹微笑。她不计较白淼的后半句话,因为她知道,贺今朝对自己也很好。 白淼往楼道口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回身抓起秦莹莹洗好的衣服放进自己盆里:“我帮你先晾了。自己的盆一会儿别忘了拿上来!” “知道了,谢谢啊!亲爱的你最好了。”秦莹莹笑靥如花,探头在对白淼嘟着嘴做了个亲吻的动作,对方一脸嫌弃地跑了几步:“肉麻死了,亲你家今朝去!” “讨厌!”秦莹莹笑骂一句,仰头打了个哈欠,随后拿过肥皂。 虽然很累,但是她洗贺今朝的衣服却比洗自己的还要仔细。快要洗完时,水池旁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她把贺今朝的衣服拧干后放回原处,正准备上楼,这时身旁忽然有人问:“衣服洗完了不拿上去晾么?” 那人走近,带着淡淡的烟味。 秦莹莹暗忖,方守正一定刚才偷偷去抽烟了,幸好没被贺今朝他们抓着。其实她真的很讨厌别人抽烟,也看不惯方守正抽,但是自从初二他跟她说了那一番大道理后,她便觉得他还是情有可原的,所以即使后来查值日时见到,也总对他容忍迁就,甚至是掩护包庇。 但是方守正从来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啊。秦莹莹叹口气,说:“今天是一班的人值日,你老实点儿吧。明天才是咱们班的,不过就算咱们班值日,现在绝大多数人也不认识你呀。这是军营,跟学校不一样,被查到你就惨了。罚你站军姿怎么办?” “呦,这么关心我呢?”方守正歪过身子对着她笑,却见女孩嗤笑一声,说了句“不要脸”,端起空盆就往楼里走。他忙说:“那件衣服你还没拿呢!” “那衣服不是我的呀。我帮朋友洗的,他去值日了,我怕他来不及。放那儿就好。等他回来了自己晾。” “哦……诶,男生女生啊?” 秦莹莹没有回话。 方守正转身去看那个放在水池旁的盆,只见上边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三个大字。 贺今朝。 第115章 军训(下) 贺今朝是什么人? 方守正觉得这是个让人很烦躁的问题。 他对这个男生的印象还停留在摸底考试结束的时候,但他总觉得自己以前也见过他。 从秦莹莹给的有限信息之中,他进行了分析和推理。这个男生今天去值日,是一班的,说明摸底考试成绩不错。不对,不仅是不错,作为一个外校生,能够这么快就混进值日生的队伍,至少是前5名,而且还很听话,很会讨老师欢心。 那不就是个书呆子么。 方守正躺在硬床板上,头枕着胳膊,抬头看着上铺。屋里已经熄灯了,窗外月色很亮,他觉得他盯着上铺看久了,甚至能看清楚木头的纹路。 他想秦莹莹真是个无聊的女生,只有她才会喜欢这样无聊的男生。而自己在这儿烦心,似乎更无聊。 这不是他该做的事情。方守正坐起身子,从书包里掏出手电和扑克,说:“同学们,军训太无聊了,咱们斗地主吧?” 回答他的是鼾声一片。 方守正意兴阑珊,只好躺回。他才想起,平日晚上22:00之后是他做题的时间,多年习惯不好改,他这会儿大脑皮层兴奋得厉害,可即使变态如他,也不可能在军训的时候带习题集来。 毕竟书包里空间有限,宝贵的地方还得留着放零食。 没办法,只能靠背德语催眠了。 少年双目微合,口中轻念。 “nacht/ist/wie/ein/stilles/meer, lust/und/leid/und/liebesklagen, kommen/so/verschworren/her, in/dem/linden/wellenschlagen. wuensche/wie/die/wolken/sind, schiffen/durch/die/stillen/raeume, wer/erkennt/im/lauen/wind, obs/gedanken/oder/traeume? schliess/ich/nun/auch/herz/und/mund, die/so/gern/den/sternen/klagen: leise/doch/im/herzensgrund bleibt/das/linde/wellenschlagen.” (不好意思,因为字数问题,译文请大家自行查询) 接下来的日子让所有的学生都高呼受不了。从最基本的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开始,一直到走正步、军体拳,秦莹莹感觉七天的日子长得像没有尽头。 她向来做什么事情都认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偷懒,所以成了连队里的标兵,在被太阳晒了一上午之后,她被专门叫出来又踢了两趟正步做示范。撑着做完示范,她就觉得头晕目眩得厉害,脚下一软瘫了下来。幸好教官一手拽起了她——虽然那一下子差点把她拽脱臼。 她眼冒金星地被白淼和赵心婷搀到了广场旁临时搭的小棚子,然后被和蔼可亲的女军医灌了一小管蓝紫色的药水。 那一口下去,胸口热得像是要炸开,紧接着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胸闷的感觉像是实物,被这把火瞬间烧得一干二净。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嘴里久久回味着那股极呛的味道。 “这是藿香正气水,喝完了挺舒服的吧。”军医姐姐开着玩笑,“其实跟喝白酒的感觉差不多。小丫头累坏了不?在这儿躺会儿。” 秦莹莹深深地认为军医和教官绝对不是一个部队的,否则风格怎会如此迥异。更何况,她听说带女生的教官已经非常温和了,贺今朝跟她讲,训他们的那个教官才是铁腕手段。 秦莹莹睡了一下午,精神饱满,直到临近傍晚时,被风中传来的拉歌吼声喊醒。 她跟军医姐姐告辞,往女生“二排”走的时候,正好路过男生“一排”和男生“二排”,见识到了两排拉歌的盛况。 顾名思义,男生“一排”和“二排”实则就是一班男生和二班男生。其中一班男生26人,二班男生27人。 人数上没有太大差距,声音上自然也没有。一班和二班是全年级唯二的两个重点班,谁也不服谁,这时军训又放在一起,自然是往死里彪着劲儿。 秦莹莹走来的时候,正见一班男生由教官和贺今朝带着,在向二班男生发起猛烈的攻击。 “今年军训怪事多,” “怪事多啊怪事多,” “二排男生只会说,” “只会说啊只会说。” 二班这边自然也不示弱,在教官和汤周的带领下,说辞一套一套: “让我唱我就唱,我的面子往哪放?” “让我唱偏不唱,你能把我怎么样?” 一班继续: “二排拉歌土,实在太落伍,不如打背包,回家卖红薯!” 看着贺今朝扯着脖子红着脸领头喊这种词,秦莹莹只后悔自己没扛个摄像机来。这段如果拍下来,估计够她嘲讽他一辈子。 二班仍在反抗: “东风吹,战鼓擂,要拉歌,谁怕谁!” 两排旗鼓相当、不分伯仲,正拉歌拉到焦灼之时,女孩子恰恰走到两排正前方。贺今朝看到了她,觉得自己面红耳赤的很没面子,打了个磕巴没跟上节奏,结果一班稍微一断,正被二班抓住了空当: “打蔫了吧!没词了吧!你们的声音都哪儿去了呀?不行了吧!沙哑了吧!以后不敢叫板了吧!” 此时此刻,方守正吼得最卖力。他莫名觉得,最后这套词贱兮兮的,特别符合自己的风格。 秦莹莹大笑,给二班全体男生竖了个大拇指,顺便喊了一句:“二排男生加油!” 虽然绝大多数男生不认识她,但有这么个美女加油,本来就占上风的他们更加士气如虹,顿时摧枯拉朽一般压倒了一班。当秦莹莹走远的时候,听见一班男生开始唱“打靶归来”。 拉歌是军训最欢快的插曲,相比而言,军体拳则是军训最后的关口。 打军体拳的时候,秦莹莹觉得女生的动作仍旧软绵绵的像在跳舞,但看看对面男生们僵硬犹如竹节虫的“武打”动作,暗忖跳舞就跳舞吧,毕竟显得漂亮一些。 最后一天的军训全是为了9月8日上午的汇报演出,众人走方阵、打拳几乎打到吐。次日早上7:00,所有人吃完早饭后,整装待发。 每个人都变黑了,也变瘦了,他们走的队列或许仍然有些不太整齐,打的拳也可能动作不到位,但精神面貌跟刚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 打着军体拳的时候,秦莹莹觉得自己像是那些站在主席台上的人,这些天的练习让她的肢体记忆已经形成,她完全不需要去想下个动作是什么,便能完完整整将这整套拳打下来。所以,她有更多的时间去关注周边的人,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她想起包里的饼干还剩下大半袋——一者是因为后边几天她适应了军队的伙食,二者是因为太累太忙已经忘了这茬。她看到白淼带的薯片也扔了小半包,但是像火腿肠、卤蛋这种“干货”,大家还是在一开始就分得干干净净。 她看到一排男生在演练完毕后,贺今朝就被教官喊出了列。那个教官好像递给了他一个发言稿,想来是一会儿他会作为学员代表上台讲话。 她还注意到所有队伍之中,三排男生的军体拳打得最有力量也最整齐划一,但他们明显减掉了许多过渡的动作,把一整套拳打得像机器人根据指令做动作一样,一点美感都没有。 她想,或许三排的分数最后能够拿到最高,但他们永远失去了感受“军体拳”魅力的机会。 她当然也想去看看自己班的男生。无奈二排男生站位不佳,她偏偏看不到。她只知道二班的男生一定仍然想跟一班较量,可是……学员代表只能有一个人,这一轮,还真的是一班赢了。 所以当一切结束,贺今朝站在主席台上朗朗发言时,秦莹莹想,于公,她为二班感到惋惜;但于私,她真的很为贺今朝感到高兴。 方守正站在台下看着台上“光芒万丈”的少年,心中的熟悉感终于激活了以往的记忆。他想起来他曾于何时见过这个人。 小学时,他去给秦莹莹送卷子,也正是那天他第一次给秦莹莹“过生日”。那个生日晚宴上,贺今朝是众人焦点,他同样只是个陪衬。这么久了,原来那个“以前班的班长”,并没有从秦莹莹的生命里消失。 第116章 我们的未来 “秦莹莹的日记:2002年9月9日-多云转晴 一班和二班教室离得很近,正如我们的成绩。但因为校长的恶趣味,二班总会被一班嘲讽为‘比一班低一头’。今朝也拿这件事情嘲笑我,被我和白淼揍了一顿。活该,毕竟摸底考试时分明是我比他高一名。 当然,一班和二班的历代世仇,总比实验中学和一中的世仇来得轻一点。 班上厉害的人很多。每个人身后都有着一串长长的奖状和证书。我有点忐忑,不过方守正自是不惧的,别人该怕他才是。 那么别人也会怕我吗? 不会吧。我的琵琶九级证书和公共英语四级证书在这样的班级里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其他的不过是你有我有大家都有的中考成绩,比别人多个一两分,也不算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今朝说没关系,反正只有一年半的时间,我们后边都是要学文的,到时候再看。原来他也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了。 《教父》说,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我已经选择了我的,他也选择了他的。为自己的理想拼搏的感觉,真的很好。” ※※※※※ 9月2日-9月7日军训,9月8日为周日,所以9月9日成为了02级高一开学的第一天。 一班和二班在斜对门,可偏偏有两扇大白墙隔着,秦莹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靠墙的第三排,完全没注意到靠窗的那边有个人也在看她。 方守正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一脸的玩世不恭。 他的同桌肖风宜是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显然荷尔蒙分泌过剩。看着那两个被眼镜架压磨通红变形的痘痘,方守正都替他觉得疼。 肖风宜没理会脸上的各种状况,他正低着头,仔细研究手上的年级大榜——纸质版打印出来的,应是从班主任处要的。 方守正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见肖风宜的名字排在全年级第18名。人不可貌相,这厮居然考得不错。年级第一则是个叫做阮崇德的人,方守正忽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和这人倒是对得挺工整,不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牛人。第二名成云舒,第三名冯倩,第四名秦莹莹,第五名则是那个叫做贺今朝的家伙。 这样居然都没分到一个班,真是校长开眼。方守正暗爽,至于其他人名,不看也罢。 肖风宜却找来找去,没在前一百名里找到方守正的名字。他饱含着怀疑人生的心情往下看去,最终在第298名找到了方守正,跟他相邻的297名叫做宋业彬。 全校总共8个高中班,每个班50人左右,便是400人。这个名次是中下档,怎么能分进重点班? 肖风宜抬头想问,方守正却没等他开口,直接给了答案:“嗯。你猜得没错。哥的爸妈都是共建单位的领导。” “万恶的资本啊。这娃怎么一点都不低调。”肖风宜想。他眼中的方守正眼圈暗黑——显然是通宵打游戏的结果,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果然不是个好学生。能够考进重点班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在曾经的班级“呼风唤雨”过,也总是被赋予帮助人的任务。肖风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角色,他厚道地扶了扶眼镜,看着方守正,感觉自己的脑袋顶上降下来一道叫做“拯救”的圣光:“方同学,以后想抄作业的话,就拿我的吧。你要是有什么不会做的题,也都可以问我。” “哦。”方守正贱兮兮地笑,“彼此彼此啊。” 语罢,他有些心虚地看着正对着白墙发呆的秦莹莹,他想,幸好跟她坐得远,否则这句话被秦莹莹听到了,一定会当场戳穿他的“装”。 不过,他的正前方还是传来“扑哧”一声笑。 方守正踢了踢前桌的凳子,说:“赵心婷,小心喝水呛死你。” 肖风宜厚道地以为前排那个叫赵心婷的女生是在嘲笑方守正的不知天高地厚,但很快,他就发现原来她是在笑方守正的臭不要脸和他的天真淳朴。 物理课上,方守正塞着透明耳塞,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翻烂的《大学物理》。 化学课上,方守正又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大学化学》,刚一打开,两页纸就掉了下来。 重点班的课程讲得很快,从高一第一天就开始赶进度,就像是已经进入了高三的冲刺阶段。班里有些人私底下抱怨有点跟不上,看来晚上是别想好好睡觉了。秦莹莹心里则在侥幸,十五天前拿到课本的时候她和贺今朝就想到了今天,已经看过前几章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白淼自然拉着她一起,连声问她传说中最好吃的拉面是在哪个窗口,秦莹莹拿了饭卡,又看了看时间,遗憾地摇摇头:“不拖堂还好。拉面在一楼最里边的窗口,人最多了。不过咱们这会儿过去估计已经排长龙了。我带你去吃二楼的意面好不好呀?” 话声方落,门口传来贺今朝的声音:“好呀。我最喜欢吃意面了。”那男生斜靠在二班门口,笑得极耀眼。 “我去……你俩连体婴啊。”白淼对着贺今朝翻了无数个白眼,感觉要抓狂,“算了算了,你俩去吃意大利面吧。我一个人排队等兰州拉面。” 方守正默默地扯着同样进入二班的汤周绕道教室后门,心想自己要做好在食堂三楼常年吃水饺的准备。 “阿姨,我要一份意面、一份烤肠、一个青椒酿。”来到食堂,秦莹莹点得熟门熟路。 “跟她一样。嗯……再加一份意面。”贺今朝本以为学校食堂跟外边西餐厅一样会很实在地给一大份意面,但看了看3元的单价,再看看秦莹莹拿着的一小盘除了番茄酱貌似没有肉丁的淡红色面条,心想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不过,量少归量少,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贺今朝吃得不亦乐乎,转念想起以往,又跟秦莹莹叫苦不迭:“你们一中真奢侈。” “谁们一中,你个叛徒。”秦莹莹掏出张纸巾撕成两半,“给,每次吃完这个都跟抹口红似的。” “嗯嗯,咱们一中,我这不是说习惯了嘛。”贺今朝叹口气,“你说一中是不是跟我有仇。明明咱俩考的分数都挨着了,分班还得分开。” “单数的分一班,双数的分二班。这是一中传统啊。谁让陈校长以前教数学的,强迫症呗。”秦莹莹拿筷子挑着青椒酿里的肉馅。 贺今朝这时已经端起了第二盘意面,听秦莹莹说了这么个“传统”,停下了筷子:“那以后文科分班总不会也这样吧?” “好像那会儿是随机了。你想好以后要学什么啦?”秦莹莹也停下了筷子。 “经济这方面的吧。这个暑假我不是在读萨缪尔森的《经济学》么,还真挺有意思的,逻辑也很严密。书里边说‘中国是个正在重新崛起的国度’,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未来这方面的发展也应该很不错。而且我查过了,学文可以考经济类,上了大学之后仍然要学高数。我数学还行,应该能对付得过来。”贺今朝笑着摸了摸鼻子。 “是吗?p大经院欢迎你啊,少年。”秦莹莹看贺今朝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就想起了初二时跟她说“成为别人的肩膀”的方守正。贺今朝是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这样真好。 “莹莹,你呢?” 从初二到高一,这个问题她也已经想过很多次。方守正问她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她嘴上说没有,但心中却觉得自己之前的日子的确浪费生命。她当然是想换个活法的,而在这几年的思索探寻中,她也早有自己的答案:“我去考p大的编导专业吧。不用参加艺考,只要高考文化成绩。我想……”少女说着自己的未来时,双眼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我也可以编出那种真正感人至深的故事,我能把身边的那些人都写进去,我喜欢的、我不喜欢的、还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普通人。我想告诉后来的人不要犯和我们一样的错误,也不要害怕跟我们一样会面对的未来。” “好啊,你一定能做到。” 第117章 拉下线 “秦莹莹的日记:2002年9月13日-阴转多云 一大早方守正就开始准备组建竞赛小组,看着他碰各种钉子,其实是件蛮愉悦的事情。方守正,活该你摸底考试不好好考,没人相信你是认真要竞赛了吧!哈哈哈,秦莹莹,你内心真黑暗。 听今朝说,方守正把摸底考试的前10名都问了一圈儿,结果前五名里,成云舒和冯倩说初中也参加过化学或者物理竞赛的培训班。六到十名中,一班的楚怀江和李琨参加过全国初中数学联赛。 呵呵,莫名觉得我和今朝有种被时代抛弃的感觉。 不过,不是还有年级第一阮崇德陪着我们么。 秦莹莹,你怎么这么不知进取啊,哈哈哈。” ※※※※ 一大清早就被一个摸底考试都不知道排在哪儿的人问“你以前参加过竞赛么,咱们要不要一起参加竞赛”,大多数排名前十的新生第一感觉都是“这哥们儿病得不清”。 方守正想,他是真的希望能够成立个竞赛小组大家一起学习,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干传销这活儿其实不太适合自己。在二班内部拉下线发展得还算顺利。毕竟秦莹莹和赵心婷的成绩都排在年级前十,还能帮他说得上话。更巧的是成云舒小学时还跟他上过同一个奥数培训班,那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到一班他就抓瞎了。也是巧合,放眼望去一班几乎没一个他眼熟的面孔,唯一看着眼熟的人是贺今朝,但他并不想找他帮忙。 方守正只能拉着二皮脸跟人问:“同学,请问哪位是阮崇德?” 作为摸底考试年级第一,阮崇德不需要自我介绍也会成为被关注的焦点。方守正这一开口,前排几乎三个女生同时齐刷刷地往后指人。 阮崇德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凉意,抬头一看,见门口站着个笑容和善、气质清逸的男生。刚一开学,校服还没发下来,这男生却从里到外都穿着白底红道的旧校服,外套敞怀,很是洒脱。阮崇德推了推眼镜,心想这又是个从一中初中部上来的男生,估计是觉得被自己这个外校来的抢了年级第一不爽,所以来围观。他已经习惯了,这是上午第六个来对他表达“崇拜之情”的人。 然而阮崇德刚到门口,对方便开门见山:“同学,我是二班的方守正。我就是想问问啊,你初中参加过竞赛么?” 这是来砸场子的吧。阮崇德暗自揣度对方来意,推了推眼镜,说:“参加过啊。” “是吗?”方守正很兴奋,“哪类的?” “软笔书法、硬笔书法、新概念作文……”阮崇德回答得平淡不惊。 “我擦……”方守正心都凉了,“理科类的竞赛呢?” 阮崇德木然摇头:“没有呀。”他身高比方守正略矮,他本不在意这些,但这种被对方气势上也压了一头的感觉,让他很不爽。只不过,他向来脾气好。 方守正瞅了瞅老师给他的成绩单。这张成绩单上除了摸底考试的语数外三门,还有这些他想“拉拢”的学生在初中各门副课的会考成绩。 会考题目对他们来说太过简单,其实考不出什么真实水平,仅能用来做参考。这上边显示,阮崇德的物理和化学会考成绩都是100分。 至于方守正自己,除了竞赛以外的理科试卷,他从来都喜欢考60分整,又刺激又风骚,多一分浪费。 “唉,可惜。”方守正叹了口气,心想之前教导主任钟老师说阮崇德没有理科竞赛加分的情况他还不信,看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不过下一位总是有希望的,他说,“阮同学你好,认识你很高兴,麻烦你帮我喊一下你们班冯倩。” 阮崇德觉得自己被华丽丽地无视了,心想这位兄弟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面对年级第一还能用这种“不是你,下一位”的语气。不过这才高一,自己要低调。阮崇德推了推眼镜,说:“可我不认识谁是冯倩呀。” 话声方落,边上早有女生给方守正指:“那位就是。” 方守正一眼看去,有点头疼。这女生给人的感觉恰是自己最不喜欢打交道的那类。高傲、刻薄、不好接触,事实证明也果然如此。 冯倩梗着脖子,挺鼻薄唇,目光如刀,见门口这男生点名叫自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来,说:“我不认识你啊,你找我什么事情?” 方守正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些:“同学,我是二班的方守正。你初中时候是不是参加过物理竞赛?” “全国物理竞赛三等奖,怎么了?你问我这些干什么呀?”冯倩心里好奇,但语气很冲。 “哦……才初中的三等奖,离全国集训队还远。”方守正不动声色的一个“才”字,把对方气得够呛,然而冯倩还没来得及回怼,少年已经笑得一脸阳光,“我是二等奖不过因为年纪太小所以被集训队刷下来了,以后可以一起学习,互相促进嘛。”(注意:此刻方守正并没有提化学的全国一等奖,具体原因,后边的新卷“倩春留住”中会讲到。) 冯倩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怎么没在大榜上见到你?” “哦……我考了298名。”方守正笑笑。 冯倩的防备心理还是很强:“你会考物理多少分?” “……6、60分。”方守正觉得越说心里越没底,果然这个“60分”一出口,冯倩看他的眼神变得很诡异。 “那一起学习的事情,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冯倩想,现在的人为了搭讪真是没下限,这是新开发的套路吗? 方守正自然听得出来对方不信自己,心想这可真是个大俗人,忙说:“所以你看,我不是被分到二班了么?”但对方已经转身往屋里走去,幸好关键时刻,贺今朝拉了他一把。 作为摸底第五,一班第三,贺今朝及时出现在门口,说:“你不是莹莹的同学吗?我听她说过,你竞赛很厉害!得了好几个大赛的一等奖。” “呵呵,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啦。”方守正笑了两声,心想但愿钟老师靠谱,这位仁兄跟秦莹莹一样从来不参加竞赛,否则以后整天打交道那就烦死了。可一想到贺今朝是跟秦莹莹一样的人,他也很不高兴。 贺今朝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看方守正,四年前在秦莹莹家中的那次偶遇他虽然还记得,但当时的他并没有怎么在意过这位秦莹莹的班长,直到初二的时候,他听秦莹莹转述了那番“为何而学习”的话,才觉得这个人挺成熟的,也有深度。 可今天看他这么堵一班门口找人,贺今朝又觉得这人挺中二病的,但看在秦莹莹曾蒙他照顾的份上,他还是愿意伸出援手。 哪怕这个人看过来的眼光似乎带着莫名的敌意。 第118章 何为喜欢(上) 今天的秦莹莹,面前对着的不是日记本,而是信纸。 张琼姐姐: 你好! 上封信你说换了新工作,马上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啊!喜糖一定要给我和今朝留一份。 我之前说,高中生活可能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最近才发现我错了,其实高中生活还是很丰富多彩的,比如篮球赛。 今天我们班赢了一班,我觉得很高兴,但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今朝把手指头戳了,肿得像胡萝卜。他疼得抽冷气,但我就是特别想幸灾乐祸。 不过今天的方守正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让我很生气。 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方守正说我应该想想要不要换个活法。这句话他在初中的时候问过我一次,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我对学习这件事的态度。可今天听着又不像。 他似乎在说我和今朝的关系。可是,从小一直在一起的两个人,长大了仍然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为什么非要说的我的感情像是被人操纵一样。 还是说,哪怕我看过那么多的爱情电影,我仍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跟今朝在一起只是习惯成自然? 身边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琼姐,我想你一定知道。 此致 敬礼 小妹,秦莹莹 2002年10月15日 ※※※※ 高一的篮球赛更像团队建设,这是每个新成立的班集体要面临的第一个活动。从初识到可以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呐喊奋斗,汗水和激情向来都是最好的催化剂。 摸底考试的年级第二名成云舒是二班的学习委员,秦莹莹则在推掉“文艺委员”的任命后,自荐为生活委员,第六名陈梦晓是班长,第八名赵心婷是组织委员,第十名戈清因为是钢琴十级,所以有幸成为文艺委员,第十二名汤周是班委团里唯一身高达到一米八的男生,再加上体育天赋异常突出,理所当然是体育委员。 中午12:30,一班和二班的篮球赛正式打响。二班的班委团基本就是啦啦队的全员,在汤周的百般“威胁”之下,上半场不上的方守正无奈混进了班委团队,帮着扛水。 两边队员入场,加油的女生比着谁比谁叫得更欢。看着这些场上的人十有八九戴着厚厚的镜片,方守正想:一场比赛结束,总要毁一两副眼镜。校门口的眼镜店如果有生意头脑,应该想方设法来赞助这篮球比赛。 当然,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戴眼镜而且长得还行的男生。方守正自诩自己是,但不得不承认贺今朝更是。 高一一班的男生穿着西雅图超音速队的纯白色篮球服,贺今朝身上的是45号,背后印着chuck/person的字样,证明他打的是小前锋,篮球队的得分关键。 白衣少年,清朗俊秀,书里不也都这么说么,方守正看看自己胳膊上挂着的蓝色球服,心想这tmd真是丧气。 二班男生穿的是华盛顿奇才队的蓝色球服,主要原因是大家觉得复出的乔丹实在太不容易,值得致敬,体委汤周穿的即是经典永不灭的23号。 高一四班的全校最高——2.05米的马驰作为本场裁判,开球时从身高上彻底碾压了身旁两位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的中锋——一班的楚怀江和二班的肖风宜。 看着这个诡异的场面,白淼“哈”地一声笑出来:“莹莹你看,安排这哥们当裁判的人一定是故意的。这开球都不用抛球啊。他往上一举胳膊,边儿上这俩人跳着都够不着。” 秦莹莹想这场景太荒诞,可真是糟蹋大家身上的球服,虽然买的是山寨的,但到底还印着真人的名字呢。 当然,马驰终归是个老实人。比赛正式开始,与nba比赛的小矮人仰头观察一群巨人不同,一中的球赛是裁判鹤立鸡群。 比赛过程中,秦莹莹的目光自然而然集中在贺今朝身上,只不过需要时常提醒自己别喊错了加油的口号。 两边的参赛者都是每天泡在书本里的好学生,认识又不超过两个月,可以说这场球赛是他们第一次集体磨合,所以打得基本没有配合,拿着球看见身边有谁就扔谁。虽然蓝颜色和白颜色看起来截然不同,但居然出现好几次“投敌”事件。有些人本来在初中时就是朋友,这时“旧情复燃”,哪里还管身上穿着什么。“投敌”的人并非有意,扔错了之后便立刻道歉,并取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充分谅解。 然而,赛场上仍时不时传来汤周“我靠”“卧槽”“我晕”的感慨。 在这样的环境中,贺今朝完美地发挥了一个优秀的小前锋的作用——在外线接着球就投。动作标准、姿势帅气,但能不能进基本靠运气。看得出来,他今天运气不错,不出十分钟就扔进了两个三分球,赢得了一班全班女生的青睐。 其他一班男生则发现这似乎是条胜利捷径。于是认准了贺今朝把球送过去。二班男生则有样学样,拿到球二话不说就扔给汤周——秦莹莹不得不承认,汤周的体委做得非常出色,他的技术比贺今朝全面得多,动作也很标准,每次偷懒都能赢来不少女生的鼓掌欢呼。 上半场结束时,场上比分14:13,二班小输。贺今朝居功至伟,他帮助一班进了四个三分球,进球率超过40%,鬼知道是怎么蒙进去的;其他两分是阮崇德的两次罚球得分。 二班的分数组成则复杂得多,多亏一群猪队友的配合,汤周投中一个三分球,三个两分球,罚中一次,总得分10分。其余的三分则是一次两分球,一次罚球,分别由肖风宜和孙墨才贡献。 高中的比赛只有10分钟中场休息,上下半场各为半个小时。趁着休息,大家该喝水的喝水,该换人的换人。 第119章 何为喜欢(中) 方守正看着班中男生挨个从秦莹莹手里拿了矿泉水,觉得自己也有些口渴,他一边换着他的3号球衣,一边伸手问秦莹莹要水。拿到水瓶的一刻,他转头看向一班,见贺今朝从对方啦啦队女生手里拿了一罐红牛。 “我靠!”方守正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连忙推秦莹莹,“你看你看!” “我看什么啊?”秦莹莹不解。 “贺今朝没问你拿水啊!” 秦莹莹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方守正:“他是一班主力,问我这个二班生活委员拿水,不怕你们下泻药啊?我长得像甫志高吗?” 不不不,你这么浓眉大眼的当然叛变不了革命。方守正想,嘴上则继续贱兮兮地说:“可是那女生给别人的都是娃哈哈,给他的是红牛耶。” 白淼在旁边听了也觉得不对劲:“方守正你不是男生吗?这么八卦的台词……该我说吧?” 秦莹莹却笑了起来:“哦。红牛是赛前我给他的呀,让他先放他们班生活委员那儿,等比赛中间再喝。跟其他矿泉水区别开来,免得拿错嘛。” “……”方守正第一次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秦莹莹的“公私分明”,更不知该怎么形容秦莹莹这一身莫名其秒的“正宫气质”。他没好气地扯了扯身上的球服,粗声说了句:“那我上场了。” 然后听到秦莹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复了一句:“哦,你加油啊。二班必胜!” “加油能不能走点儿心。”方守正想回头对秦莹莹吼一声,但一转头看见少女甜美的笑容,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虽然他知道,她的笑容给的是对面那个男生。 方守正突如其来地怀念初中。那时他虽然没参加过几次运动会,但秦莹莹的加油都是给他的。虽然他知道她那也是在给全班加油,可当时的二班只有他俩是从小学一同升上来的老同学,他总觉得他们的关系终归是有那么些不同。 他们也确实不一样,他们是极好的朋友。可她现在整个人都变了。 方守正不想承认他自己错了。他不该对秦莹莹产生友情之外的其他感情,但这个女孩闯进自己生命的那一刻,脑门上也没刻着“贺今朝”三个字,他如何未卜先知。 下半场的赛事尤其惨烈,二班早被年级戏称为在学习上每个人都比一班矮半头,上半场差的一分在他们眼中不仅仅是一分这么简单,而是耻辱。 尤其方守正,他在场上积极拼抢,完全没管自己应该老老实实当个后卫——毕竟没有配合的球场更自由。所以他一次次破坏汤周的进球机会——这让汤周几乎抓狂,但同时,一班的“既定战术”,也被方守正破坏得支离破碎。开场五分钟,贺今朝没碰过一次球,除了阮崇德默默地投了个两分球以外,并无其他建树。然而命运之神并没有因此眷顾二班——在方守正的无差别攻击下,汤周几乎没捞到几个有效的进球机会,饶是如此,他还是投了个两分球,但也仅此而已。 场上比分16:15,二班仍然落后。 下半场第六分钟,一班的李康国传球给贺今朝,眼见贺今朝终于要碰到篮球,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旁边蹿出一个身影,一把将球打飞。方守正的防守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球被他碰到,不是飞向场外就是撞到裁判身上,没一次是有效传给自班队员。 这一次并不例外。篮球打着旋直奔场边的白淼和秦莹莹而来,看样子非得砸到其中一人脸上不可。 “妈呀!”白淼双手捂脸,秦莹莹则在瞬间蹲下,但两人身前却挡来一人。 那男生猿臂一伸,没够到球。 全场哗然。 因为年级第一阮崇德被篮球结结实实砸在了脸上。 “哎哎,我眼镜呢?”阮崇德一脸懵。他半跪半坐,一手捂着左脸颊,一手四处摸着找眼镜。对于近视学霸来说,“眼镜在人在,眼镜亡人亡”,这简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之一。比赛当即暂停,两班男生恢复了比赛第二友谊第一的状态,都在帮忙一起找,白淼低头,看到自己脚前有个东西闪着金属光芒。 “在这儿呢。”白淼把眼镜放在阮崇德手里。阮崇德眯着眼睛抬头,对她笑笑,说了声“谢谢”。因为看不清楚眼前是谁,阮崇德的笑有点迷离。 “一班需要换人么?”裁判马驰过来刷了一下存在感。 阮崇德扶正眼镜,摆了摆手:“不用。继续继续。” 出了这么个岔子,方守正接下来的行为举止收敛了一些。下半场比赛进行到七分半,贺今朝第一次摸到球。 但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碰球心情激动,接球的时候贺今朝的左手中指正顶在篮球上。只觉一阵剧痛。 “哎呦!”男孩被疼得打了个冷颤,第一时间举起手,要求暂停。 “怎么啦?”秦莹莹想冲上去,但看看周围,感觉影响有些不好。低调,要低调。更何况看样子,贺今朝伤得不算严重。 他不是个娇气的小男生,这种小情况完全应付得来。 贺今朝甩了甩手,并没有觉得好转。他忍着疼迅速把队服换给了一班的另一位男生,跟大家说了声“加油”就往校医室方向走去。看他一个人走远了,秦莹莹才跟白淼低声说:“我先走啦。” 白淼一脸“我懂”的表情鄙视了秦莹莹一下:“去吧。东西我帮你收啦!” 一班有且只有两个得分点,一个下场养伤,一个虽然仍在场上但镜架被摔歪了。这严重影响了接下来比赛的走向,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时,最终比分19:26,二班终于反败为胜。 方守正投进了最后一个进球,转头看向啦啦队,却见一众兴高采烈的女生中,那个身影早已不在。他暗骂自己也真是傻,秦莹莹当然是去校医室了。 回班途中,汤周唉声叹气,一脸的生无可恋,忍不住骂了方守正一句:“大哥,不会打以后就不要上场。”面对铁哥们的指责,方守正也不甘示弱,颇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是你看不懂哥的配合。” 第120章 何为喜欢(下) 13:30,秦莹莹踩着第一节课的铃声冲进教室。从后门走过方守正时,方守正闻到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红花油味道。开学至今,班上换过两次座位,都是整列横移。如今的秦莹莹早不坐在靠墙的位置,他也不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在她左边的那列,只要一抬头前边第四排就是她的背影。上课时微侧的背影,认真听老师讲课时微抬的头,完美的下颌线和优雅的天鹅颈……连每根发梢微卷的弧度都很美。 方守正觉得很烦,他想他有些话必须跟秦莹莹说。 但该怎么说呢?发短信不够严肃,扔小纸条那是贺今朝这种人才会干的事,当面说他怕被抽。左思右想,方守正觉得自己是个大老爷们,被抽就被抽,他就不信秦莹莹的手能比篮球还厉害。阮崇德都挨得,他挨不得? 第一节课结束,方守正给秦莹莹发了条短信:“下午放学后有空没?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嗯,是作为老同学的告诫。” 秦莹莹正转身从书包里拿下节化学课的课本,听到桌斗里的蜂鸣声,回身掏出手机,随后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方守正。 方守正被看得有点心虚,连忙立起了面前的《大学化学》,脑袋躲在后边。片刻后,他的手机震了两下。 “???哦,好啊。” 放学的时候秦莹莹果然放缓了收拾书包的速度。看班里除了值日生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方守正说:“走吧。” “去哪呀?”秦莹莹背起书包。 “老平房。” “干嘛?抽烟还拉我一块儿啊?”秦莹莹看方守正的手在上衣兜里摸着,心想他一定又在找烟。 “……好,不抽就不抽。那边人少说话方便。”方守正无奈,把已经拿出来的烟又塞了回去,“你没发现,我最近已经比以前抽得少很多了吗?” 秦莹莹这才一展笑颜:“值得表扬。老同学,你想跟我说什么呀?” “我就是……就是作为老同学,关心关心另一个老同学呗。”方守正贱兮兮地笑,他觉得这笑容其实是自己很好的面具,“这不是怕你长歪了么?呵护祖国的花花草草,人人有责。” “去死。” 一路上方守正没再说什么,秦莹莹也就没问。她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暗自好笑:方守正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也有心事吗? 方守正则斜着眼看她一直在发短信,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发给贺今朝。 老平房已经被确定下来是危楼,等到12月就要拆掉重建,墙上的爬墙虎这时已经被全扒了下来,露出了其后布满裂纹和伤疤的墙体。 刚转到老平房正面,两人就见一对儿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紧紧抱在一起。方守正重重地咳了一声,秦莹莹则连忙低下了头,觉得脸上发烫。 那对儿小鸳鸯恐怕是以为有人来查校规校纪,被惊得慌忙跑掉,临走时还喊着“学姐学长放我们一马”。方守正则等两人走远,才看了秦莹莹一眼,笑问:“你看,跟我来这儿,还是看我抽烟好点儿吧?” “那你抽吧。”秦莹莹翻了个白眼,心想方守正真是时刻不忘猥琐。 方守正见秦莹莹无声无息地往外站了两步,心想这tmd可真是尴尬死了。他点上烟,说:“初二的时候你在这儿查抽烟,我问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活法,是不是?” “是啊。” “今天一样。我不想看你以后会后悔,不想看你不清不楚就做决定。”说出这两句话后,方守正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长长的白烟,他沉吟,心想接下来的话只会更难说出来。 秦莹莹则听得云山雾绕:“什么意思呀?” “就是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啊。我就是觉得很多事情上,你想得太少了。就像你以前,你爸妈让你转学你就转学了,也没想过自己喜不喜欢,只是想着让自己适应就好。那么其他的事情呢?你不觉得这样对自己太不负责了么?你知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嗯,大神你说得对!”秦莹莹恍然,觉得有必要跟方守正好好讲讲自己的心路历程,“我也觉得我之前想得太少了。所幸您一语如醍醐灌顶嘛。所以我从初二那会儿就在想,我也应该真正为了自己的理想去读书,去想想我学习是为了什么。说到这个,我还应该谢谢你呢!” “我……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方守正心想平日她做阅读理解题的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就是不明白,非要他把话再说清楚,“我是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什么事、什么人,都算在内!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一班的那个男生根本就是错觉,你们俩就算从小就认识那又怎么样呢,别人生把你俩往一起凑就叫喜欢吗?就像……就像童养媳似的。” “童养媳”三个字实在太过震撼。方守正眼睁睁看着秦莹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最后从平日里那个甜美和善的小姑娘变成了冰美人。她一字一顿地说:“方守正,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青梅竹马说的这么龌龊。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抽烟吧。” 方守正索性豁出去了,他追在秦莹莹身后大声说:“秦莹莹,你可以想想的,你要不要换一种活法?我……我也……” 但对面走来的男生却很直接地打断了他的话:“莹莹,我换好药了,老师说回家注意冷敷就好了。你俩聊完啦?那走吧。” 贺今朝言辞一如既往地温和,但盯着方守正的目光却让对方心悸。 “好啊,我也饿啦,回家吃饭!”秦莹莹快步走向贺今朝,到他身边后,她蓦然转身,说:“方守正,再见。” 夕阳下,郎才女貌,言笑晏晏。 方守正想:可惜三班的班主任老孙不是教导主任,否则他立马写举报信。唉,赵心婷说得对,自己果然tmd是个“建仁”。 第121章 仍不习惯 “秦莹莹的日记:2002年11月15日-小雨转中雨 今天期中考试成绩下来。大家热议方守正和宋业彬的成绩,我这才想起来,跟方守正‘吵完架’后,我已经有一个月没理他了。 好几次,他可怜巴巴地走到我面前像是想道歉,但看了我一眼就又走掉了,神色黯然。 其实我已经不生气了,他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关心我,只是有点难听罢了。但我该怎么去跟他说呢?说大家还是继续当朋友?有点尴尬。 今天收到了琼姐的回信。她说,我自己知道答案。的确,那天被方守正问过之后,我就有了答案。父母认识、从小到大相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撇除这些之后,我还会不会喜欢今朝呢?今朝还会不会喜欢我呢? 如果这个世上,有个人知道你最喜欢吃什么,知道你最喜欢看什么,知道你的笑点和泪点在哪儿,而且愿意给你你喜欢的这一切,可不就是喜欢吗? 我是喜欢的。我想今朝也一样。没有那么多的别扭、不像电影里演得那么跌宕起伏,是因为在没有记事的时候,我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所以我不想换别的活法。不管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别人先帮我计划好的,只要真的适合我,为什么要在意缘起是什么?” ※※※※※ 写出最后一句话,秦莹莹长舒了一口气。 她早已敢大胆把自己的心情写在日记里——十几年过去,她发现父母还真的对她的日记不感兴趣。但写出这样大胆的文字,她还是觉得两颊发烫。 贺今朝跟她说,下个月有部叫做《英雄》的影片要上映,要不要一起去看,她的生日就延到那天一起过。 秦莹莹也很好奇张艺谋能拍出什么样子的新电影,毕竟之前的《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都很不错,于是欣然应允。 期中考试的新成绩在全班掀起了比名次的新热潮。与摸底考试不同,这一次是3门主课(语数外)+6门副课(物化生史政地)一起的大排名,秦莹莹的名次落到了年级15,贺今朝在年级13。 年级第一第二是雷打不动的阮崇德和成云舒,摸底考试第10的戈清考到了第3名,这属于正常发挥之下的名次调整。 但对于所有人来说,最大的黑马并不是摸底考试298名的方守正冲到了第14名,而是摸底考试297名且被分在普通班的宋业彬考到了第12名。 “我靠,这哥们抄的吧。”肖风宜从摸底考试的18名考到这次的第10,已经觉得自己很牛逼,但看了看同桌方守正,又看了看宋业彬的排名,感到这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身边这哥们就不用说了。肖风宜早就被方守正的《大学物理》和《大学化学》以及最近在看的《高中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同步教材》震撼得怀疑人生,可这个普通班的孩子是要闹啥啊? 肖风宜轻轻抚摸着脸上新冒出的痘痘,偷偷瞄着邻桌方守正的卷子。 这回他的卷子倒没有大片大片的空白,然而写得依旧很简略——这导致他的分数极不平衡。数学卷子上是大大的150分,物理是110分(10分附加题),化学是110分(10分附加题),生物是98分。华丽丽地简直能把人亮瞎。语文和英语的成绩也很不错,分别是132和140分。然而文科类则是万里江山一片红了。地理还算好些,88分,历史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基本全对,然而简答题和论述题全军覆没,至于政治则更惨烈。最终成绩,历史和政治这两门课程一个6开头一个不及格,简直人间惨剧。 不过这样的数理化成绩,等文科分班之后他会压倒性地超过阮崇德,坐上年级第一把交椅吧。虽然自己现在名次超过他,但肖风宜还是立刻决定俯首称臣,紧抱大腿不放松:“方大神,求罩。” 肖风宜把头靠到方守正肩上才觉得不对劲。平时这样的“调戏”,方守正早把他脑袋推回去,断然不会让他这么放肆。肖风宜打了个冷战坐了起来,说:“我靠,方守正你占我便宜。” 但方守正仍然面寒如水,怔然发呆。 肖风宜起了好奇心:“你咋了?不就政治不及格嘛,不至于啊。” 他仔细看方守正的神态,忽然发现,他不是单纯的不高兴,而是在生气。 肖风宜觉得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最好还是不要惹身边的定时炸弹,他默默地坐正看回自己的卷子。他想,真不知道,方守正究竟想拿第几名? “只要比贺今朝高就好。不需要考多少名。”肖风宜恐怕永远都猜不到,这是此刻方守正的愤怒之源。他从篮球赛后就憋着一股气,他看不惯贺今朝那种“莹莹就是我的”的表情,可他总不能毫无根据地跑到一班把他拉出来揍一顿——更何况他又未必打得过贺今朝——想来想去,只有在期中考试杀杀他的锐气。 可偏偏命运弄人,他以1.5分之差,排在了贺今朝的后面。如果三个人换个位置就好了,最好是秦莹莹在前边,他在中间,贺今朝在后边,方守正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病态,其实他现在的名字离秦莹莹更近不是吗?但这什么都代表不了。 没人知道他听她的劝,把烟给戒了改喝茶,没人在意他考试的时候多么违反天性,没人想过他有多努力。他当然生气,可这气无的放矢。 哪怕多对一道政治选择题呢?方守正以为这种心态是在及格线游离的那些学生的专属,做梦也没想过会出现在自己心里。诚然,他政治的确没及格。 前面,秦莹莹在侧着头给同桌讲题。样子很认真,一如既往地美。 她的同桌是勉强进到重点班的方鹏,这次好像数学考砸了,年级115名。 同样姓方,方守正知道方鹏一直羡慕自己学得轻松不费力,可他这时竟有冲动,想拿自己的脑子去跟方鹏换个位子。 冷静,冷静。方守正想,自己真是疯了,可见古人说红颜祸水,真是至理名言,秦莹莹就是他的天敌。 可他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她漂亮、聪明、优雅、大方、温和、善良、有追求,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他喜欢,而他喜欢的远远不止这些。 初识的好感自然来源于外表,但当他看见她一个人急吼吼地举手回答数学老师的问题,像是参加综艺节目按抢答器,他就觉得,这女孩看起来很美,就是有点傻。他想这样的女生迟早会被赵心婷她们给欺负死,可没想到,她却不卑不亢,带着特有的骄矜和倔强,认认真真地、一丝不苟地、不徐不缓地适应着新的生活。 她有很强的信心和安全感,即便遭遇到了一开始那样的挫折,但并没有就此消沉,好像在跟所有人说:“不举手就不举手,但我仍然考得过你们。” 这本该是他的心里话,所以他怎能注意不到她? 他还记得那个因为不愿意写检查,而梗着脖子坐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子。那样刚强的个性跟她柔美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一下子就让他的眼神再也脱离不开。 他喜欢看她弹琵琶。小学六年级那次校庆,她穿着一身淡粉碎花的旗袍,其实空荡荡的什么都撑不起来。可她穿着,另有一番清冷与温暖相混合的韵味。她盘着头发,白皙修长的颈被旗袍的领衬托得那么完美,她袅袅婷婷地坐在那,手上戴着护甲,白色的贴膜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随手一拨,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让人沉醉。 他当然梦到过她,很多次。最开始的时候,他第二天上课见到她时会不好意思,后来才慢慢习惯,但这些她都不知道。 他喜欢看她认真的样子,也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最喜欢看她笑,被她管着,那让他觉得她在关心自己。可她对着他的时候只是微笑,管他的时候也只是温和地约束,从没露出过对着贺今朝的那种笑容,明艳无俦。 方守正下意识地摸兜,才想起自己已经戒了烟,只是他仍不习惯。他想,自己可能坚持不了了。 第122章 美女与野兽(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2年12月20日-今天大风降温 今天看了贺今朝他们班的英语剧表演,嗯……马马虎虎给个70分吧。30分全扣在今朝奇葩诡异的演技上。 他们演的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话说回来,看着一群高中生演电影里的初中小不点儿感觉挺诡异的,尤其贺今朝演的哈利波特,带个空框眼镜,拿根铅笔比划来比划去,穿的那件黑色的‘斗篷’让我觉得他一定是把贺叔叔的睡衣给偷来了,效果非常的‘震撼’。 很好,没有感情戏。这种英语剧很符合三班孙老师的品味。诶……这么一想,其实我蛮好奇等到三班上台的时候会演什么。 ps.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中有这么多的花痴,贺今朝上台的时候台下的尖叫快把我给震聋了。不行,我们二班一定要争口气。” ※※※※※ “我们二班一定要争口气啊。” 下午上课前一刻钟,二班文艺委员戈清站在讲台上打了个哈欠,说得有声无力:“一周后该咱们班上台表演英语剧了,大家集思广益,说说演什么好?最好咱们今天中午就定下来,我好周末找剧本。” 秦莹莹看着戴着一副酒瓶底的戈清,深表同情。其实班委选举时,二班的班主任董老师是想让她当文艺委员的,但她就怕眼下这种情形,于是强烈要求“为同学服务”,当了生活委员,结果戈清一个大男生因为是钢琴十级,就被莫名推上了文艺委员的位子。 所以看着戈清这么郁闷,秦莹莹觉得她作为班委应该出一份力,便说:“一班演了哈利波特,要不然咱们演个指环王?” “嗯……太魔幻了,道具不太好准备啊。”戈清皱着眉头,回身在黑板上写下“指环王”,然后说,“先备选,大家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成云舒柔柔地开了口:“其实……我提个不太成熟的建议啊,我们不用都盯着最近热播的片子,可以找些比较经典的老片。比如《泰坦尼克号》?” “好的,《泰坦尼克号》。”戈清回身把这五个字写在《指环王》底下。 “这个好这个好!”方守正立马在后边起了哄,“我毛遂自荐啊,我演jack,随便谁演rose都行,就演画裸画那一段!” “贱人去死,别捣乱。”戈清掰了截粉笔就对着方守正扔了过去,无奈力道不够,粉笔到半途就掉到了赵心婷桌上。 赵心婷则拿起那截粉笔,说了一句:“我帮你啊!”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粉笔头扔在方守正脑门上。 方守正捂着头忙说:“好的。赵心婷可以不演rose,欢迎其他女生继续踊跃报名。” 秦莹莹侧过身偷偷拉着斜前方的白淼问:“我怎么不记得《泰坦尼克号》里边有画裸画这段?” 白淼一脸无奈:“早跟你说你爸妈没让你看完整版的,你还不信。要不你去演一段体会一下?” “……白三水你不要学坏。”秦莹莹一把把闺蜜推了回去。 眼见好好的讨论就要沦为闹剧,作为班长,陈梦晓终于站了起来,她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桌子,说:“大家静一静,咱们继续讨论。我觉得吧,简单一些,找个角色少点儿的,大家耳熟能详的,但是在表现形式上可以有所创新,寻求突破,以此压倒一班。” “嗯。班长的发言就是有高度。”方守正连忙鼓掌。 秦莹莹这才发觉,似乎除了自己说话以外,方守正跟谁都起哄。她向天翻了个白眼,心想上次吵完架后他这是没完没了了,明明自己都没打算继续追究,他闹的哪门子脾气。 赵心婷回头低声说:“方守正你这个狗腿子。” 方守正不以为意,说:“我拍好了马屁好演男主角啊,怎么了?” 陈梦晓无语,又拍了拍桌子,说:“那我提议演《美女与野兽》,怎么样?” 赵心婷顿时笑喷了出来:“好好好。我支持!这边有要演野兽的,谁演美女啊?” 顿时全班鼓掌,纷纷叫好,方才的两个提议瞬间被抛诸脑后。方守正只觉自作孽不可活,不过看到连秦莹莹都捂着嘴笑得很开心,他也只得认了:“陈梦晓你故意害我是不是?” 陈梦晓微微一笑,说:“诶,哪能啊?美女与野兽,要不然你演美女?咱们来个反串,干掉一班!”班长大人握紧了拳头,目光中充满熊熊火光。 看不出陈梦晓平日文静娴雅,内心也很躁动不安啊。秦莹莹快笑岔了气,但笑着笑着,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汤周高举双手:“反串的提议好。那我建议秦莹莹反串演野兽,这多有视觉冲击力。” 一众叫好,不容反驳。 同样是小学一起过来的同学,怎么汤周也被方守正给带歪了。秦莹莹叹了口气,回头冲汤周狠狠地点了两下:“小子,你给我等着。” 这么诡异的提议向来是方守正的路数,但偏偏这次竞赛大神没有跟着起哄。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这……这……这不好吧。咱们的目的不是在于赢一班么,别害自己人啊。” 肖风宜摸了摸脸,一脸遗憾地说:“可是一班不是有校草当男主么?人家长得跟言情小说封面男主似的,你换谁压得住初中部那帮花痴啊?所以找莹莹去,咱班大美女一出场,能拉来一票男观众,再加上反串的热点和你俩的英语口语,估计就能碾压一班了。总得有所牺牲,才能有所得嘛。” 方守正觉得十分不服:“你说一班那谁是校草?那咱们班呢?” “咱班?”赵心婷又转过了头来,低声说,“这么说吧,公认的年级第二帅是三班的宋业彬,咱班也就轮个第三。” “第……第三那也不错了吧?”方守正挺直了腰板,没想到侧后方的汤周清了清嗓子:“这位大神,第三在这儿呢。” “我去,什么品味?”他扯着赵心婷辫子问,“那我呢?” 赵心婷回手狠弹他手背,然后甩了他一个白眼:“勉强进个前十吧。你长得吧其实不差,就是贼贱贼贱的,真的很拉分。” “……纯瞎啊你们,哥这叫洒脱好吧。” “静静,都静静啊。”陈梦晓扯着嗓子又拍了拍讲台桌,暗忖班董老师不管事,全靠他们几个班干部组织活动,真是心累,“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啊。美女方守正,野兽秦莹莹,其他的大家主动报名啊!赶紧定下来了事。” “班长,我还有个提议啊。”一片哄笑声中,汤周忙举手,“美女就该出女生的声音,男的也该出男生的声音,这样反串才能有效果不是?” “所以你的建议是?”戈清觉得自己总该显示显示文艺委员的身份,忙问了一句。 “我建议咱们提前录好声音,秦莹莹和方守正的口语都是公认的好,就该充分发挥优势。他们还是照着本来的性别录台词,上台演的时候再反串,这样会不会效果好一点儿?” 秦莹莹觉得一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汤周,她捂着脸默默趴在桌上,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方守正则笑说:“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假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汤周你可真是个人才!” 汤周拱了拱手:“好说,好说。上次篮球比赛咱好不容易赢了一班一次,结果期中考试第一又是他们的。你们听听家长会上老师说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后咱们冬季接力赛还被他们压了一头,我真是……戈清,我也豁出去了,我报名演巫婆啊,咱们好人做到底。” “那我给你配音。”成云舒哈哈一笑,“你别怪我发音太chinglish就好。” 第123章 美女与野兽(下) 接下来众人确认了一个最基础的剧本人设。4个“女性角色”分别是美女、巫婆,美女的两个姐姐,3个“男性角色”分别是野兽、花花公子以及美女的爸爸,紧接着定了人选和配音。周六戈清回家找了个简易版本的剧本,将整个英语剧时间控制在半个小时之内。周日,戈“导演”+秦“编剧”约着“演员”们一起到学校讨论剧本和服化道。 服装的事情是最先定下来的,秦莹莹和戈清都认识少年宫的老师,可以问舞蹈队借一些衣服凑合;道具则需要用硬纸壳画青蛙、用牛皮纸袋做“野兽”面具以及一些串场提示,这件事情由肖风宜主动揽下,结果被方守正嘲讽说他不要照着镜子最后画出个癞蛤蟆出来。 但让秦莹莹没想到的是,方守正居然最后只答应配“野兽”部分的音,把演“美女”的机会让给了戈清。方守正说最近竞赛小组刚刚走上正轨,他每天下午都得泡实验室,实在来不及排练;众人则嘲笑他作为一届大神居然也会有忙不过来的一天。只有秦莹莹低着头没说话,她觉得方守正是不想跟她多废话才推掉了这个演出。 不过,虽然方守正尽量避免跟她一起演对手戏,但他配音的对象却是她。两个人需要在一起熟悉剧本,熟悉台词的节奏和语气,以免台上露怯。 对词的过程中,方守正只低着头看纸页,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坐实了他还在赌气。 这人可真是个孩子脾气。秦莹莹气得没辙。她想,如果方守正不主动道歉,那么她总得跟他把这事说开了才是。毕竟两个人已经做了4年同学,这个人是什么死样子,她比谁都清楚。 英语剧的剧本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生僻的英文单词,方守正念得很顺当。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在闹别扭,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迈过这个坎,他觉得自己只要一看见秦莹莹,眼前就会晃出贺今朝那个半恐吓半示威的表情。他想,自己不用怕贺今朝,的确,人家是长得比他帅点,考试的年级排位比他靠前一些,做事情更讨人欢心些,可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他比贺今朝高,数理化成绩碾压对方,有各种竞赛奖项在身,而且他跟秦莹莹还是一个班的。 可是一个班的又怎么样,真闹起来秦莹莹这个重色轻友的才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不对,自己怎么能先把自己摆在“友”这个位子上,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么? 有时候,方守正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这个英语剧中的“野兽”,也像中了个诅咒,“only/a/beautiful/girl’s/true/love/could/break/the/curse”(只有一个美丽女孩的真爱可以打破诅咒),然而面前的女生是死活不可能对他示爱的,他能怎么办? 他想,给秦莹莹配音,其实也算是跟她搭戏了吧。她借戈清的口说了那句“i/love/you”,他则借她的口说出“i/love/you,too”,这也许是老天爷给自己最大的福利了。 然而看到剧本写着最后一幕美女和野兽变回的王子会拥抱在一起的场景,虽然鉴于这是高中的英语剧,抱的时候这俩人估计连彼此的胳膊都碰不到,但他还是觉得很羡慕。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色昏沉,下起了小雨。冬天的雨湿冷难受,大家匆匆告别,急着回家。方守正去车棚取电瓶车时——这是上高中后他的新坐骑,见秦莹莹打着伞跟在自己后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硬着头皮,心想这下倒好,不说话也得说了,便笑了笑:“你不是坐公交车么?怎么,改骑车了?打着伞怎么骑车啊?” “没有。方守正,上次咱俩说话是不是没说完?我记得你还有话没讲。” “是嘛?我给忘了。”方守正仰脖把羽绒服拉链拉到头,嘴里打着哈哈,眼睛则像长在头顶。 “那你为什么最近不跟我说话?你一直跟我赌什么气?”秦莹莹被方守正的嬉皮笑脸气得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想,索性这一次就自己来当这个“开门见山”的人。 “谁跟你赌气了?咱俩什么关系啊我跟你赌气。”方守正已经坐到了电瓶车上,他发动了车子,依然没看秦莹莹,“我赶晚饭先走了,你自己坐公交车注意安全。” 少年骑着车出了校门,才觉得追悔莫及,想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这破天气,他怎么就不知道多说一句“要不然我送你回家”,真tmd情商感人。他想,自己要是秦莹莹,也会更喜欢贺今朝。 然而让他去学贺今朝的做法,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看着方守正远去的身影,秦莹莹终于觉得自己的好脾气有了限度。她跺了跺脚,暗骂了一句“方建仁,我再理你我就是猪”。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学习就是排练,最终的表演可谓大获成功。 12月27日下午5:30,图书馆最顶层的汇报厅里满满当当坐的都是人。肖风宜手绘的海报就贴在图书馆门口,看起来海报封面上大大的秦莹莹头像以及“反串”两个字果然足够吸引眼球。 方守正带着竞赛小组全员一早就在汇报厅前排占了座——当然,他不来也不行。毕竟二班学习委员成云舒也是竞赛小组成员,同样参与了英语剧的配音。 他坐在第二排,看到他前边坐着的男生正是贺今朝。那个男生看到秦莹莹戴着个怪兽面具穿着男装上台的时候,起哄的声音并不比别人的小,看他那么肆意的笑,方守正忽然觉得很难受。 他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嫉妒。 那么,是跟秦莹莹插科打诨但看她跟别人打情骂俏更难过,还是跟她保持距离看她跟别人打情骂俏更难过?方守正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人生难题。他不可能换个班,他每天都能见到她。他也不想跟秦莹莹只保持着表面的客套,不想被她无视,不想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他不甘心。 可惜,当他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被秦莹莹列入了黑名单,只敢默默地看着她,连个玩笑都不能开。 第124章 13、14 “秦莹莹的日记:2003年1月10日-多云 小学赶上了一小的50周年校庆,没想到在高中又赶上了一中的50周年校庆。 校庆前据说有校友赞助,给每个学生做一套礼服。女生是西服套裙,男生是一整套的西服——最关键的问题是,这身衣服要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的50周年庆典上穿。 这是要把人冻死的意思么?但愿那天晴空万里,千万不要刮风。 今天展示各种衣服就已经把我给累瘫了,幸好这次庆典请了专业的主持人来,我只要专心复习备考就好。” ※※※※※ 1月10日是腊八节。 中午学校食堂供应腊八粥,热气腾腾的,营养丰富,又稠又香。贺今朝特别从千军万马之中抢了两碗端给她,还加了白糖,然而秦莹莹却觉得这粥并不能缓解她的头疼。 一中是个充分考虑学生意见的学校,所以一大早她和贺今朝就被叫到了形体教室,拍了一段视频。 视频之中,每个人都有20套衣服,据说是这次校服礼服的备选方案,分为男生版和女生版,由他们各自展示,最终的结果将根据学生选取得出。 形体教室旁边的女厕所窗户坏了,一直在漏风。她虽然换衣服换得尽量迅速,但这期间还是觉得有点冷,甚至拍视频的时候她还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想,但愿所有女生都能跟她的想法一样,不要管花色、不要管版式,照着最长的那套裙子选就好。这个天气保暖才是上策。 当然,近距离看贺今朝穿各种西装的感受还是很美好的,再想想全校男生在50周年校庆的时候都会穿西装,制服诱惑啊,秦莹莹便顿时觉得头疼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她回到自己班的时候,见大家对选服装这件事情讨论得很激烈。在听了女生和男生选取服装的标准之后,秦莹莹很郁闷地发现,自己之前考虑的事情有个很大的漏洞。 女生或许更希望衣服保暖,但男生选服装时却在追求哪套裙子短选哪套。 唉……这群还没从青春期过来的色魔。 秦莹莹暗骂。她想,这件事情挑头的肯定是方守正。 只是方守正近段日子都老实得不太像他的风格了,秦莹莹回头看他,见那男生正在低头看历史书,桌上的玻璃杯里泡着深色的浓茶,他一脸无辜加纯真,一本正经得仿佛三班的宋业彬。 装,接着装。 秦莹莹又打了个喷嚏,心想自从小学六年级开始,自己每年秋冬天总要感冒,这次也是躲不掉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英语,英语张老师习惯性地点她起来念例文,秦莹莹刚念两句就觉得声音不太对劲,她清了清嗓子,忽听张老师说:“方守正,你举手干什么?” “秦莹莹同学感冒了,鼻音太重ln不分的,大家也听不清楚,还是我来念吧。”方守正站起身,“某些人上午换衣服换得太辛苦嘛。”他笑着加了最后一句,二班顿时一片笑声。 “唔……也好。那莹莹先坐下休息吧。” 方守正的声音响起,干净、清亮、流利、标准的伦敦市区口音,秦莹莹却没有想感谢他的心情。 她很早就习惯了。小学她被各种感冒连击了一个多月,那时候她经常说不出话。每次老师喊她回答问题,都是方守正抢着先举手:“我来我来,这个我会。”态度积极,一点也不像故意照顾她。他说他是班长,就得有点儿班长的样子。 这个习惯在初中的时候也维持下来,他今天依旧,只是这一次他仍然不像故意照顾她,反而像是故意嘲讽她。 秦莹莹本来想说“不用”,无奈嗓子实在不争气。她沉闷地坐下,心里暗骂“方建仁。” 下午临上课前,秦莹莹从开水房接水回教室,见自己桌上放着一包“杭白菊”,淡绿色的包装袋,并没有拆封。她看向同桌方鹏,见对方趴在桌上睡得正熟,口水都快淌到桌子上了,她问周边人,更无人注意。 甚至连斜前方的白淼也没留心,但八卦天后自有独到的推论:“你今天不是当模特了么,在全校都出名了,说不定是哪个小男生脑子被门夹了送你的。拿着就拿着嘛,人家也没留名,那就是不求回应呗。” “什么叫做脑子被门夹了送我的……”秦莹莹心想白淼得亏是短发,不然她一定死拽她辫子不放手。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的么?”然而白淼却火上浇油,忽然嘻嘻哈哈地指了指班级后门。 后门探进个脑袋,正是贺今朝。 “同学,我找一下秦莹莹。”少年笑得有点腼腆。 班里不少人又哄了起来。秦莹莹脸上一红,忙跑到他面前,压着嗓子问:“怎么啦?” 贺今朝塞给她两个盒子,摸摸鼻子笑说:“呐,西瓜霜、草珊瑚。刚才我去团委,回来经过校医室顺便要的。可惜没有‘金嗓子喉宝’。你要不然晚上早点回家吧?” “不行呀。下午化学课之后还有测验呢。我早点考完早点走吧,顶多做完卷子不检查就是了。” “唉。你呀,不就是个普通测验么,这么认真干嘛?那提前半小时交卷,就这么定了。我到时候在楼下等你。” 秦莹莹想说自己可能提前不了那么长时间,但少年的决定不容反驳,她想开口时,贺今朝已经回了一班。她终究不像他那么厚脸皮,敢于跑到一班后门去喊他。 唉……算了,考差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吧。秦莹莹暗忖,毕竟她的状况老师看在眼中,这也只是一次课后小测验,距离真正的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星期。她想,或许贺今朝说得对,做事情做这么认真,的确是强迫症。 她转身回座位,路过方守正身边时,她听到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妈说了,含片儿都是骗人的,治标不治本。” “那我也得有治本的东西啊。”秦莹莹怼了一句,目光所及,她见方守正捧着政治书看得正欢。 不务正业。女孩心想。 一周后,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门时,学校下发了新礼服——然而秦莹莹对这套服装完全没有印象。 又一周过去,学校50周年庆典。 庆典从上午10点开始,然而早上7:30,高中的学生们就到学校集合——因为这一天同样还要领期末考试的成绩和寒假作业。 “这才是真正的庆典嘛!”看着大榜,方守正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地捅肖风宜,“哥的名次看见没有?给咱班争气吧。”言罢,少年顺口唱道“这睡狮渐已醒”。 “厉害厉害。大神您总算醒了。”肖风宜不得不承认,人比人气死人,身边这个变态才看了半学期的政治,这次就考到了85分,历史也到了83分,没有这两科拉后腿,他这次一下子跃居全年级第一,超过第二名阮崇德6分。相较而言,自己这半学期也是披星戴月,头悬梁、锥刺股,结果期末名次不升反降,居然从期中的第10名掉到了第11名。 嗯,多出的那一个就是身边的这人。肖风宜一想到这一点,就想掐死方守正。 方鹏也挤了过来,眸中都是崇拜:“大神,你是怎么学的?传授传授经验吧。” “……”方守正想了想,最后露出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生背呀。直到背出感觉就好了。” “这还能背出感觉呢?佩服。”赵心婷口中说着“佩服”,眼里则是“鄙视”,她看着大榜微微摇头:“第二名阮崇德,第三名成云舒,第四名楚怀江、第五名李琨,可以啊方守正,前五名里边除了阮崇德,都是你们竞赛小组的吧。” “那是,都是哥的人。阮崇德不上道,我们不带他玩。”方守正笑得贱兮兮的。 成云舒则一巴掌拍在他后背:“方守正你说什么呢?谁是你的人了?” “云大妹子,您瞧我这张嘴。”方守正连忙告饶,往下看大榜。秦莹莹被团委的老师分配了接待来宾的任务,故而不在,白淼和贺今朝都跟她一起去了,所以只能他们这些同学帮她看名次。 这次秦莹莹考试水平一如既往,年级第13名,贺今朝则考了个14。不知道谁在说,“你们看,咱们学校的金童玉女考了个‘一生一世’”,方守正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鼓吹这种封建迷信思想,要这么说,那期中考试的时候他和贺今朝俩人还一生一世呢。 算了吧,越想越恶心。 第125章 一厢情愿(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3年4月25日-晴 白淼,阮崇德。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怎么会放在一起。 当然,也可能只是白淼的一厢情愿。毕竟阮崇德也许连谁是白淼都不知道。 我问过贺今朝阮崇德是个怎样的人,他跟我说,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但关键时刻非常可靠,而且写的一笔好字,说话总能说在点儿上,是个很有内涵的人。 然后他多加了一句,总之跟白淼截然不同。 我和贺今朝都理解不了白淼的暗恋从何而起。白淼跟我说,上学期的篮球赛上,阮崇德为她挡了球,这么英雄救美的情节多浪漫,他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现在,该轮到她美救英雄了。 可是,我的白三水,我们该怎么帮你? 一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过,非典会蔓延得这么快。北京、广州,都是离我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可这么快我们就已经感到了真正的威胁。 祝我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能够平安。” ※※※※※ 2003年2月,秦莹莹发现,父母回家的时候,有时会讨论“非典”二字。学校的教室里时常弥漫着一股白醋的味道。走在校园,总会看到带着口罩的学生。 2003年3月,邹市并未出现“非典”感染病例,但每天早上,吴英都比以往提前半小时喊秦莹莹起床。秦阳和贺今朝的爸爸贺国伟轮流排班,开车接送秦莹莹和贺今朝两个人一起上下学,不允许他们再挤公交车。晚上临睡觉前,秦莹莹会被吴英灌下去浓浓的一碗板蓝根。这种沉重的气氛,让贺今朝的16岁生日过得异常乏味。 2003年4月,几乎每天都会有新消息,每个人都在关心全国上下新增了多少病例,疫情扩散到了哪里,很多事情都在影响着他们的日常生活。 4月1日起,学校要求所有学生都要带着体温计到校,每天早自习、中午、放学三次量体温,超过37.2c的学生就会被校医带走。同时,学校给每个学生发了20个口罩。 4月4日,贺今朝收到消息,他有位姨妈在北京某大学工作,学生中出现了非典病例,她也发了烧被判为疑似。 4月10日,秦莹莹收到消息,她的小舅在广州工作,发了烧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直接被隔离。 4月24日,秦莹莹从赵心婷处得到消息,赵心婷的爸爸会和方守正的妈妈一起被邹市人民医院派往北京支援“抗击非典”工作。她中午帮团委老师做表格,工作结束时从教务楼出来,正看到方守正在旁边的实验楼后一边踢墙一边抹眼泪。她知道方守正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了婚,他是跟妈妈的,听到那个消息自然会很担心。虽然从篮球赛后到现在已经快有半年两个人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但秦莹莹觉得,这时的他十分需要别人的安慰。她去买了盒冰淇淋,加了张纸巾一并递给他,说了一句“吃点甜的换换心情”,少年默默地接过,然后两个人在实验楼后并肩站了一个小时,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临上课时,方守正对她笑着说“谢谢”。她跟他说“阿姨肯定没事,你放心吧”。 4月25日,一班班长阮崇德破天荒地没来上学。贺今朝说,阮崇德家有位邻居刚从北京出差回来,昨天发烧送进医院被诊为疑似病例,因为居民楼有电梯,所以整栋楼全被隔离。 确诊为疑似之后,至少要观察3天。这意味着这一整栋楼也将至少被封闭3天。当然,饮食会由政府供应。 白淼担心得不行,连中午饭都没吃。好闺蜜该当同甘共苦,秦莹莹当然陪她一起饿肚子。两个人在中心花园的长椅坐着,贺今朝拿了面包送来,白淼连看都没看一眼,秦莹莹也对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把面包收了。 等待结果的时候是最难熬的。可秦莹莹并不知道白淼究竟难过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所以当她听白淼提议说:“明天周末,咱们去看看阮崇德吧。”她和贺今朝的第一反应都是怎么可能。 贺今朝说:“大姐,隔离啊。你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隔离吧?都是警察,怎么进去啊?” “咳!”贺今朝说得太直白,看白淼绷着脸快哭出来,秦莹莹忙重重地踩了他一脚,搂着白淼肩膀说:“亲爱的,你别急……今朝说得也有道理。那边肯定都被封锁起来了,别说楼门了,小区都进不去。咱不给警察添乱,安安心心等结果,阮崇德一定没事的,好不好?” “我知道。我也不会强行往里闯啊!”白淼又急又气,“我就是想看看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到处听来的都是传言,不自己亲眼看看,怎么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给他们送的都是什么吃的,好不好吃,有没有其他人也被拖到医院……” “我去……你还真是个情圣。平时怎么没看出来?”贺今朝扶额,结果被秦莹莹推得一个趔趄。 秦莹莹还想继续劝白淼:“你看就三天。咱们到周一就能等到消息了呀。” 白淼摇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可我一个小时都等不下去了,等到明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莹莹,你说万一这会儿阮崇德就被推到医院怎么办?说这个病很难治的,而且致死率很高啊。贺今朝,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今天的事情换了是莹莹家被隔离了,你等得下去吗?” 贺今朝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秦莹莹:“我觉得吧……这个事儿挺特殊的,咱们其实从外边看看也没啥关系,而且关心同学嘛,应该的。” 这么快就投敌了。秦莹莹暗骂贺今朝这个怂货,但想想万一今天的事情换了是今朝遇到,她也只能认怂:“好吧,只能从外边看看,但是得听话,不许给警察叔叔捣乱!” 第126章 一厢情愿(下) 4月26日一大早,秦莹莹出门时跟秦阳和吴英小吵了一架。吴英气得要给程爱芳打电话让她好好管管她的“好儿子”,所幸被秦阳及时阻止。 秦莹莹下楼的时候想,贺今朝恐怕也会遇到重重阻隔,晚上回家的时候,他们俩要跟爸妈好好道歉。 她和贺今朝住同一个小区,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时,不约而同地感到了“萧瑟”两个字。街上没什么人,哪里都空空荡荡的,偶有行人多咳嗽两声,一街的人都会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我觉得吧,这会儿说不定大街上倒最安全了。我跟我爸妈就这么说的。”除了他俩以外,公交车上连个其他乘客也没有,两人坐稳后,贺今朝从书包里翻出牛角包和一罐露露,塞给秦莹莹,“还没吃早饭吧?” “谢啦。”秦莹莹接过,心知贺今朝刚才说的话纯是在安慰自己。 阮崇德家所在的月季小区就在一中附近,以前贺今朝也去过。三人在学校门口集合,见白淼手里提着大兜小兜,贺今朝不由感慨:“白淼你当咱们去郊游啊。” 白淼嗤之以鼻:“你别跟我说你包里没零食。” 贺今朝摸着鼻子笑笑。三个人里就秦莹莹两手空空,她忙从白淼手中接过一个袋子,随后三人一起过了学校门口的天桥,往月季小区走去。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武警车一辆救护车,进出口站着一名武警,果然拦着不让人进。 阮崇德住的5号楼距离小区门口最近,三个人一眼就能看到封闭的楼门和外边挂起来的警戒线。楼门口还有一名武警站着,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小区门口有两三个人在跟武警交涉,看情况,也是想把手里的东西送过去。武警只是摇头解释,虽然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个例而破坏。 保安室旁放着一箱一箱的矿泉水和泡面、薯片、火腿肠等各种饮食,有个小黑板写着:“小区暂时谢绝外人入内。请您配合。” 贺今朝双手环抱胸前耸了耸肩膀,说:“看见了吧,除了有警察在,跟平时比也没什么区别。就阮崇德那个性,周末你关着他他也是在家里看书,不关着他他还是在家里看书,能放心了不?” 白淼说:“那我们带来的吃的呢?一点儿都送不进去么?” 贺今朝一指保安室:“放心,他饿不着。” 秦莹莹也说:“是啊。反正出来也出来了,要不然咱们去游乐场吧?听人说现在生意不景气,好多项目打折。” 白淼沉着脸,看了看眼前站得笔直的武警,又看了看刚才交涉无果失望离去的人,叹了口气,不得不妥协:“好吧。” “哦,那你等一下。”贺今朝却忽然掏出了手机,“我没记错的话,阮崇德应该住在7层左边那家。你注意着点儿哈。” “注意什么?”白淼一怔。贺今朝竖着食指在唇前对她嘘了一声。 他在打电话。 方才那几个人走了之后,门口就再没人说话。武警的眼睛一直盯在眼前这三个“可疑分子”身上,但见他们没有进一步动作,也就暂时不管。 四下里连风声都没有,贺今朝的手机虽然没开免提,但秦莹莹和白淼仍然听得很清楚。 先是手机打通的声音,响了三声后,一个男声响起:“喂?” “阮崇德吗,我是贺今朝啊。” 秦莹莹挽着白淼的胳膊,她感到身边的女生明显深吸了口气。 阮崇德虽然平时很闷,而且从来没有煲电话粥的习惯,但被强制关在家里的感觉恐怕也不好受。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激动:“哈哈哈,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啊?有数学题做不出来吗?” “我做不出来的你也做不出来好吧。”贺今朝打肿脸充胖子,“这不是听说你被收监了,来问候一下嘛。” “啊,太感谢了太感谢了。”阮崇德显然有点受宠若惊,“你这么记挂我啊,真感动。等我恢复自由之后回学校请你吃食堂。” 贺今朝笑:“就请吃食堂啊?你这感动感得真廉价。对了,我在你家楼下呢。” “……啥???” “有个朋友想……哦哦不是”,贺今朝被白淼在胳膊上拧了一把,倒吸一口冷气,他捂着手机看向白淼,见对方急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比着口型说“不许说我”。贺今朝无语,只得现编瞎话:“那什么,楚怀江、李琨他们几个都挺关心你的,让我作为代表来看望一下你。你在家能看见我们不?” “你们?又跟你家班花在一起是吧,你真是没救了。等等啊。我们家阳台正对着小区大门。” 几个人等了片刻,见5栋7楼东边户的窗户被推开,阮崇德对他们挥了挥手。 贺今朝和秦莹莹都抬头招了招手,只有白淼抬着头看他,手并没有动。 白淼想,也许阮崇德永远都不知道她是专程来看他的。他可能只以为,那个女生是二班班花形影不离的闺蜜,是贺今朝和秦莹莹之间的电灯泡。 不认识,那也挺好。至少她不会被拒绝。 贺今朝继续在手机里跟阮崇德通着话:“那你现在怎么样?有什么最新情况能通报一下吗?” “其实真没什么大事。我那邻居去北京之前就有点儿感冒,只不过现在这个大环境,大家都有点草木皆兵。当然,这么谨慎也是对我们负责吧。没事,我周一肯定去学校,让大家都不用担心啊。你们也早点儿回去吧,大包小包拎着也挺累的。谢谢你啊,贺今朝。” 谢谢你,贺今朝。这也是白淼此刻的心里话。 第127章 我不想输(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3年11月18日-阴 又到了生日这一天,恰逢文理分科之前的最后一次活动,拓展训练。 只是,为什么双人项目必须要一男一女一起参加才可以啊?这不科学。 还好,我们班最后的总成绩胜过了一班,算是给我的高中生涯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不对,不是句号,是分号。我还有另外的一年半。 选择这个时间点办这个活动,也不知道老师们是怎么想的。本来是为了增加了解,促进团结,但马上该散的都散了,不是平白更让人难过么? ps:没想到我们班还有好几个大厨人选。赵心婷炒的菜真的很好吃,嗯……好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奇女子哈哈哈,如果我是男的我一定娶她。 17岁的秦莹莹,生日快乐。” ※※※※※ 早上9:00,满载着学生的大巴车停在凤栖山西山的“凤栖野外拓展训练中心”,随后,八个班的学生被陆续带到训练场地。 在爬了一小段山路后,秦莹莹眼前豁然开朗。近处有高高的石壁,石壁前是悬空的木板,也有些石壁上挂着绳子或者凿着坑坑洼洼的凹陷;远处则是一片平底,布满着各种各样的器械和障碍;四周还有各种各样的绳网,像是个大型的游戏中心。 野外拓展训练作为一种团建活动,也作为一项全民娱乐项目,这时刚刚开始在全国推展,许多学生还没有接触过。秦莹莹就是其中之一,她觉得四处充满了新鲜感,比平日里的秋游要有意思得多。 因为时间紧、学生多,每个班级都只安排了两个大型项目和两个小型项目,其中一班二班作为老对手,项目是完全一样的,而且被设定要进行比试。 “大家有没有信心能赢?”带队的李教练一看就当过兵,站得笔直,一身的荷尔蒙气息,说话粗声粗气。 “有!” “我听不清楚,再来一遍!大家有没有信心能赢?” “有!!” 二班的人狂吼了两声,感觉整体气势抬高不少。但转眼就被要参加的第一个大型项目名称给震撼了:“断崖求生。” “这都啥呀……我还神雕侠侣呢。”方守正一脸黑线。 肖风宜一捅他:“总比五班好吧,你看他们。” 五班的第一个项目是“信任背摔”,然而该班有全年级最重的男生傅炜。他身高1.94米,体重135公斤,据小道消息说,每年体检的时候傅炜因为寻常体重秤称不出来,都要到食堂过磅。 看他们那边动员过后,教官站在一米高的石台上进行演示,底下的学生一脸的生无可恋,方守正忍不住幸灾乐祸:“哈哈哈,项目设置得很科学嘛。” “好了,都赶紧上山崖,抓紧时间。你们不想输吧。”李教练拍了拍手,肖风宜推了方守正一把,两个人从山崖左侧的山道绕道而上。他们上的并非人工的石壁,这一道山崖曲折陡峭,上半段坡度超过60度,下半段则是90度。 方守正和肖风宜走在最后,两人到达崖顶时,见前边的人已经在系安全绳,教练正在讲解速降的动作要点。 秦莹莹鼓着腮帮子在旁认真听讲,就差拿个本子做笔记了,方守正轻拍她肩膀,笑道:“运动小白,又打算给咱班拖后腿呐?” 自从非典事件之后,俩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之前的事情,方守正也就自觉跟秦莹莹又回复到了以往的“损友”关系。 “哎呀,别打扰我学习。”秦莹莹一脸愤懑。她想,在电影上见过真人的速降,那种感觉很帅,看教练讲得也不算难,这回她总该能学会。 “这有什么好打扰的,看两眼不就会了。”方守正实力鄙视秦莹莹,“重心往后坐,靠腿蹬石壁,两只手慢慢放绳子,又不用多大力气。就是吧……你看那边山崖上长了挺多草的,不知道有没有虫子。你这一手摸过去……” “方守正,你是不是跟我有仇?”秦莹莹终于被他成功激怒,赵心婷忙过来搂着秦莹莹肩膀说:“你理他一个贱人干嘛啊。都11月了,哪来的虫子啊?” “亲爱的,还是你最好了。”秦莹莹展颜一笑,赵心婷的话非常有效。 前边白淼已经系好了安全绳正往下走,她旁边的是体委汤周。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白淼还没走几步,身子一歪就蹭在了悬崖上,她往上伸出手想让教练拉她一把,李教练近在咫尺,却冲她吼了一句:“你可以的!站起来!” “教练,就帮一把呗。”白淼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结果对方仍是一脸的铁面无私:“我要拉你就算取消成绩。你自己想好!” “行行行,我自己来!”白淼一横心,咬牙想站起来,但身边除了几根小草之外,也没有别的着力处。所幸旁边的汤周不愧体委的名号,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平衡,侧移几步到白淼身旁,说了句:“你拉着我的绳子起来吧。” 秦莹莹看得有点心惊胆跳。她深知白淼的体育比自己好,尤其这些技巧性的东西,连她一开始都这样儿,自己可想而知。 然而,方守正却还在刺激她:“哦,你瞧,坚持不下去也是可以放弃的。” 她才不要放弃。秦莹莹想,只是或许可以稍后些下去,先多看别人怎么做的,多些经验。 二班总共23个女生,27个男生,秦莹莹眼巴巴地目送着其他22个女生一个个走上山崖。她看到成云舒身轻如燕地轻轻松松转过前边的60度山崖;看到赵心婷死咬牙关一步步捱过那60度山崖;看到陈梦晓摔了一跤直接滑下了60度山崖……然后她们的身影就都消失不见,直到那根绳子猛地抖动三下,意思是她们已经到了底部。 现在终于轮到她了。秦莹莹背过身去,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她戴着安全帽,右侧是安全绳,教练一直在跟她说“往后坐、往后坐、保持平衡”,她也觉得自己是往后坐了,便小心翼翼地顺着绳子向后退着走去。 看着觉得坡度不陡,但其实山崖上都是干土和细小的石子,走几步脚下就一滑,这种力度不足以她支撑住身体。绳子也摇摇晃晃的,不是往左歪就是往右歪,很难维系平衡。秦莹莹觉得自己像是串在绳子上的咸鱼干,被风一吹就以绳子为轴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动,可偏偏身边的男生下得很轻松。 第128章 我不想输(中) “往后靠,别怕呀。”方守正的状态很悠闲,他一手拉着绳子,两脚蹬着山崖,安安稳稳地在上边看着秦莹莹,像是钉在崖壁上。 “我……我已经往后靠了啊。”秦莹莹想不通,她觉得自己再往后就要栽下去了。但说话的时候一分心,好不容易维系的平衡被破坏,秦莹莹“哎呀”一下子,陷入了方才跟白淼一样的境地。 她不能认输。秦莹莹想。但很显然李教练是指望不上的,她只能寄希望于身边人。然而方守正这时却加快了速度,几下就到了她身后。他说:“要我帮忙,就求我呗。不然我下去了。” “方守正你个落井下石、卑鄙无耻的大贱人。”秦莹莹把自己能想到的用来骂人的话都在脑子里嘀咕了一遍,但当一切到了嘴边,无奈还是化为了四个字:“大侠,救我。” “好啊。”他其实紧挨着她,听她话声方落,就伸手过去扳住了她的肩膀,说,“你自己也用力啊,脚蹬着,往后。” 在他的帮助下,她勉强起来,好不容易回到方才的站位,但方守正并没有松手。他还在往后扯她。 “别,不用啦。诶诶,你放手啊。”秦莹莹觉得自己再往后就要抓不住绳子,一班的人就在底下做着“电网突围”的项目,稍微抬抬头就能看到他们这边的进展。如果她真的跟陈梦晓一样摔下去,虽然肯定伤不到,但多没面子。然而方守正却死抓着她不放手,说:“怕什么,我就在你后边啊。你摔下来还有我接着呢。” “你引体向上连十个都做不了,我摔下去你接个鬼啊!”秦莹莹很为自己担忧,虽然知道有安全结保护,但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胆战心惊,好像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内。但也就在此时,她忽然觉得腰上一紧,手上轻松了许多,身后之前打好的绳套终于派上了用场。 方守正放了手:“这不是好了嘛?让你往后靠你不信。你说你怎么那么怂。我先下去了。” “谢啦。”其实并不难,动作到位后,一切都变得很简单。她只是还跟以往一样,每次都在差一点的时候就想放弃。跳大绳的时候是这样,翻单杠的时候是这样,跳马的时候还是这样。她想,她总改不了这个毛病,多亏陪她一起速降的是方守正。 “怎么谢我啊?”方守正已经下得很远,声音从底下远远地传来,被风吹得有些模糊。然而即使这么失真,仍然还是显得贱兮兮的,当真本色不改。 一班的“电网突围”项目用了34分48秒。二班的“断崖求生”项目耗时42分26秒,接下来两班将一起进行“你是我的眼”项目,接下来则是午饭时间,下午会互换上午的大型项目,最后则是个人小项目“一步之隔”。 “你是我的眼”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一男一女搭配,其中一人蒙着双眼,单靠另一人的提示越过重重障碍,走到大约在60米外的终点。总共6条赛道,上边最简单的障碍物是锥桶,只需要简单绕行即可,其他困难些的有独木桥、陷坑、直梯等。 两班人马列阵排好。为了节省时间,后边的人还在找着搭配,排在最前的人已经比了起来。 秦莹莹仍然站在女生靠后的位置。目前第一轮已经比过,从总用时上来看,二班局势占优。同时,最快抵达终点的记录也由成云舒和汤周创造,为“3分10秒”。主要是汤周实在太厉害,哪怕蒙着眼睛,他仍然敢直接翻过竖梯就往地上蹦,这大大缩短了他们的用时。 第二轮各班的三对选手即将出场,秦莹莹见贺今朝跟冯倩站在了起跑线上,冯倩眼上蒙着布,贺今朝握着她的胳膊。 秦莹莹轻哼一声,有点不开心。她知道这是自己在矫情,但今天是她生日,她就是不喜欢看贺今朝跟别的女生有暧昧,这并没什么不对。她想,其实两个班的男生都比女生多,排到最后总有些男生要跟男生一起搭配,可贺今朝却还是在前边出战,这可真是过分。 当然,一班并不如二班这么自由,排兵布阵的事情多数是班主任林老师强行命令的,贺今朝自己也没办法推却。 这些她都知道,可她还是不高兴,她更不高兴看到的是,贺今朝和冯倩竟然走得很快。两个人大踏步地往前跑,冯倩像是豁出去了,几步上了独木桥,拉着贺今朝的手就往前冲。贺今朝倒也的确没辜负她的期望,扶着她跑得很稳。 “这么彪悍。”秦莹莹听到方守正叹了口气,“我早就觉得这丫头很拼。” 冯倩是方守正竞赛小组的成员,平日里跟他多打交道。秦莹莹斜了他一眼,问:“怎么啦?” 方守正说:“求胜心切。我觉得吧……汤周他们的记录要黄。” 说话间,冯倩已经到了最后的竖梯前。她三步并做两步地爬了上去,然后也学着汤周的样子蹦了下去。 那竖梯大约一米高,秦莹莹想,若是自己闭着眼睛蹦,肯定是不敢的,但如果贺今朝在旁边也这么扶着她呢? 她不知道。 可冯倩就这样蹦了下去,甚至没有等到贺今朝的提示。 在这一场比试中,他们俩人把其他人都远远地甩在了后边,而且起到主导作用的,居然是蒙着眼睛的女生。 最终记录:2分25秒。 这个记录强悍到让所有人哑然无语,方守正摇头笑说:“这叫‘你是我的眼’啊,这得改叫‘我是你的腿’吧。” 的确,最后两人里竟然是冯倩率先迈过了终点线,贺今朝带着一脸侥幸的笑,回身对其他人招了招手。 听着方守正贱兮兮的嘲讽,秦莹莹更增恼火,她在想,下下轮她就要上场,怎么着也得赢一回,但这需要一个靠谱的搭档。全班体育最好的汤周已经比过了,那就只能找个平日里素来听她话的。 第129章 我不想输(下) 看秦莹莹四处寻摸,方守正毛遂自荐:“要不咱俩搭档怎么样?我保证帮你赢。真的!” “不要。你不是和赵心婷搭档么?” “为了班级荣誉,可以让赵心婷跟肖风宜搭档。他俩平时一起挤兑我的时候特别有默契。赵心婷你说是不是?”方守正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赵心婷旁边,刚说完就被对方在胸口拍了一巴掌:“方守正,你良心被狗吃了?”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方守正丧心病狂得理直气壮。 但秦莹莹却拒绝得斩钉截铁:“古人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神,我觉得你肯定有阴谋,你要害我是不是?我才不要选你。方鹏,方鹏,过来组队!” 方鹏是她的同桌,在重点班其实跟课有些吃力,每次考完试后都拜托她给讲题,是个性格温和的小男生。此刻一听学霸召唤,立刻钻了过来,受宠若惊:“好啊!” 秦莹莹郑重地拍着方鹏肩膀下达任务:“少年,为了班级荣誉,为了消灭一班的嚣张气焰,咱们这次组队只许胜不许败。组织把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你,有没有信心达成?” “你俩中二病吧。”方守正双手抱胸,白了一眼方鹏,没好气地冷嘲热讽。 结果证明,变态刷出来的记录果然并不容易打破。秦莹莹和方鹏再努力,也只是跑到了小组第一,用时“3分16秒”,连汤周的记录都没赶上,何况其他。 方守正和赵心婷的组合则刷出了“4分53秒”的最差成绩。一路上方守正蒙着眼睛全凭赵心婷指挥,结果不是撞在了交通锥上就是从独木桥上摔了下来。 隔着一段距离,但秦莹莹还是听见方守正清晰的抱怨声:“你故意整我是吧?我告诉你,你这是打击报复!” 赵心婷却笑说:“我左右不分啊。你第一天认识我?” 该项目的总成绩上,二班因此最终比一班多了1分钟。 上午两项节目结束时,已经过了11点。各班到了用餐地点,看到的是成筐的生鸡蛋、刚刚解冻的生肉、各种新鲜蔬菜还有简易厨房。 米饭和馒头是现成的,所有的菜都需要自己动手做。对于部分高二学生来说,做饭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赵心婷、陈梦晓、汤周很积极主动地揽过了主勺的任务,其他人负责打下手。 秦莹莹和方鹏、肖风宜、方守正四人在做“手撕生菜”的前期准备,这基本上是最简单的工作,不消片刻,旁边放菜的篮子里就堆起了高高的生菜碎叶。方守正拿起最后一棵生菜,说:“真没劲。上周五说今天要野炊,我可没想到是这种野炊。” 肖风宜笑笑:“那你以为是怎么野炊法,难道还给你个烧烤架啊?” 方守正眯着眼睛开始描绘梦境:“烧烤架太奢侈了,一点儿原始风味都没有。电视剧里都怎么拍的?架个高高的篝火,周边放上串好的整鸡、整兔子、整条的鱼什么的。然后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边,看着肉上的油脂逐渐融化下来,滴在柴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肉的颜色一点点变得焦黄,泛着光泽,外焦里嫩。等吃完了,一群人还能在篝火旁边唱歌跳舞,又暖和,又有感觉。” 秦莹莹忍不住笑喷了:“在篝火旁边唱歌跳舞,你琼瑶剧看多了吧?” 方鹏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其实我想的也是这种野炊,被大神这么一形容,真的挺馋的。不过我没想过唱歌跳舞那段。” “能别做梦了么?”肖风宜给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冷水,“那么吃还不如现在这样儿呢。你知道烤几成熟啊?烤到最后都是外边齁咸里边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你看着电视里人家烤得颜色好看,那不都是烤箱里烤好搬到现场再拍的?还有,你不怕明火烧山啊?” “切,你当我不知道。”方守正白了肖风宜一眼,“怎么一点儿都不浪漫。” “哎呀大神,你还想让人家浪漫啊?”肖风宜顿时来了劲,扯着方守正袖子开始“撒娇”,“你下次考试前多给我讲两道物理题,人家天天浪漫给你看哦。” “变态死远点儿。”方守正一把甩开肖风宜,痛心疾首,“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回到一开始的样子啊?堕落!” 肖风宜一脸无所谓:“大神你啥样儿啊,好意思说我。” “别闹了。菜撕得怎么样啦?”赵心婷拿个盆一边打着鸡蛋一边过来“督查”,“就等你们了,快点儿快点儿。方守正一会儿你把菜放到汤周那儿去啊,他说他炒这个。” 各班的进度差不多,简易的厨房间里响着此起彼伏的炒菜声,山间顿时充满了烟火气息。过一会儿,四处又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饭盒声响。上周五老师就跟他们说野炊需要自备餐具,秦莹莹跟方守正放好菜后就到了放书包的格子间,前边挤满了人,秦莹莹站在后边一点点往前挤着,看着里边的一排排书包,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格子间前人头攒动,做了一上午体力活动,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准备开饭。欢声笑语与少年少女的笑脸构成了一幅极美好的画面,但这画面的背后,却是那句冷冰冰的“这是分文理班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 上一秒,她还沉浸在看着方守正和肖风宜日常互怼的快乐里,可这时别愁离绪却忽然涌上心头,让她兴致阑珊。下个学期,自己就不再是二班的人了,这个美好的集体、这些可爱的同学都与自己不再相关。这让她想起小学时那次转学,所不同者在于她这次面对的不是一个新的集体,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重组文科班。 这种班级相对而言会更容易融入,只是不知道白淼和贺今朝会不会恰好和她分在一起。很多事情她不敢去想,毕竟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对过往的留恋,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把她生生从眼前的美好中抽离出来,让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 她仰起头来抽抽鼻子,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方守正在旁却觉得惊讶,他不知她为什么忽然会难过。想了想,他只能问:“山中风大,你又感冒了?” “没有。”女孩对他勉强笑笑,“我要去学文了。就是有点儿舍不得大家。” “哦。”方守正愕然。他暗暗握紧了手里的饭盒,用尽全身力气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随后笑说,“那有什么,不还在一个学校吗?想见总能见的。” “是啊。”秦莹莹找到自己书包拿了饭盒,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名字。 她回头,来的是贺今朝。 少年摸着鼻子,笑得有些赧然:“莹莹,江湖救急。我忘带餐具了。” 方守正觉得贺今朝一定是故意的。因为他很明显知道秦莹莹会怎么应对。 秦莹莹微露惊讶,转了转眼珠子,然后粲然一笑:“没关系,我有法子呀。”她把自己的饭盒盖子给了贺今朝,又给了他一双筷子。 “那你拿什么吃啊?” “没事,我有勺子呀。” 第130章 再见,二班 “秦莹莹的日记:2004年2月2日-小雪 再见,物理。再见,化学。再见,生物。 还有,再见,二班。 总算文理分科了,我终于可以专心在那些最喜欢的科目上。把精力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不需要考虑别人怎么想,我忽然想起最开始跟我说这些话的还是方守正。可是他却很奇怪,明明是自己说过的话,高一到现在却像是要全科发展,倒是给我们二班挣了口气,总算压住了阮崇德,常年霸着年级第一。 他好像之前的确戒过一阵子烟,但今天我看见他又开始抽了。也许是因为接下来的竞赛更费精力?希望他总有一天能彻底戒掉。 另外,隆重祝贺贺今朝小朋友,终于遂了他的愿,文科分班我们是同学。 ※※※※※ 春节刚过一个星期就上学,但秦莹莹和贺今朝到校后都非常积极。 在高二七班的教室见到贺今朝时,秦莹莹想这孩子别是笑傻了。但她知道,自己其实也没好多少。只不过女孩子比较矜持,她比他能装。 不过看到不少人调好座位之后就开始看书,秦莹莹还是觉得有些愧疚,她自问这个寒假过得太肆意了。实在是最近好看的电影扎堆出现,再加上不用学理科,贺今朝还推波助澜地搞到一大堆正版原音碟,她一时懈怠,就跟贺今朝每天一部片子地玩了过来。 每天沉浸在电影里,她自然而然地淡化了跟二班同学分离的伤感。 她最喜欢的是《指环王2》,为了看精灵王子翻身上马的镜头,她刷这部片子刷了不下十遍,刷到精灵王子每句台词她都背得清清楚楚。贺今朝陪她也看了十遍,几乎看到吐,他一直吐槽说这男的不就长了个鞋拔子脸,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好。这种状态在刷《加勒比海盗》的时候有所好转,毕竟她可以看她的奥兰多?布鲁姆,贺今朝也可以花痴他的凯拉?奈特莉。 但给她印象最深的,却不是这两部片子。而是甚至没看完的《两小无猜》。 介绍说这是爱情电影,标题就吸引了她和贺今朝的注意力,结果没想到全片弥漫着一股“活该”的气氛。一对青梅竹马约定玩一个“你敢不敢”的游戏,结果除了承认彼此相爱,他们什么都敢做,把没有司机的汽车发动、对着校长尿尿、内衣外穿……直到这游戏出了格。 因为一些误会,女生苏菲向男生朱利安挑战,问他敢不敢伤害自己。为了达成这个“任务”,朱利安另娶他人,随后苏菲大闹了朱利安的婚礼。两个明明相爱的人,却偏偏选择了各种极端的方法去伤害彼此,并且称之为游戏,真是让人心塞。看到男孩说跟别人结婚的时候,秦莹莹瞬间哭得稀里哗啦,贺今朝不得不提前结束了片子,好生劝慰:“不看了不看了,什么破片子。莫名其妙的,编剧脑子进水。” 但其实他们俩都知道,这片子三观不正归不正,但并不算破,秦莹莹的哭只是因为这个片名让她带入得有点深,她怕他们也会如这片子里一样。贺今朝看别人的剧透说,最后这两个人一起自杀了。 有人说这是个让人欣慰的结局,对于这种论调,贺今朝只想说欣慰个屁。他看秦莹莹泪光盈盈的样子,几乎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拭泪。可他也知道,自己一旦伸手出去,他跟父母的那个承诺注定是要毁的。他觉得他能够理解片子里朱利安那种“爱在心头口难开”的感受,可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当然这种克制,并不属于电影里的“自作孽不可活”。 但他终归不想让她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无法自拔,更何况学校还不止方守正一个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贺今朝想了想,说:“电影和现实不一样,你哭这个干嘛,傻不傻?” “你才傻。”秦莹莹面前已经扔了一堆纸巾,她想他能听明白贺今朝的话,贺今朝是在告诉她,他们跟电影里的不一样。 贺今朝见她不再掉眼泪,给她倒了杯果汁,又说:“我其实还记得,小学三年级之前我还按照小时候的习惯喊你姐。但我不想再当个跟屁虫似的小弟了。莹莹,还有一年半高考,我们都要加油,一次通过,像高一时说的那样在p大会师。” 坐在课桌前,秦莹莹想着贺今朝说的话,觉得连眼前的历史书都变得可爱起来了。恍惚间她看到门口有个人往教室里探头看了一眼就又走远,那人闪得很快,甚至让秦莹莹觉得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诶,是我眼花吗?刚才那不是方守正嘛,他理科那么好也来文科班?”秦莹莹听到身后有人讨论,她想,这种猜测可真是太不靠谱了。 上学期期末,方守正跟她说接下来将全力放在国际化学奥林匹克竞赛上,他已经得了全国的金牌,今年将进入国家集训队,准备参加国际比赛。秦莹莹想,连他也要说“全力”两个字,又怎么会来文科班。 方守正的确没有转到文科,他只是来“闲逛”。一早上就看到班里没了秦莹莹,他很不高兴。班上多了几位新同学,是从普通班新调来的“高分生”。作为前十名的常客,宋业彬没被调到重点班来,这一点让他很意外。 高一摸底考试的时候,宋业彬因为发高烧没考好被分到了三班。方守正跟他认识后,一直为他可惜。他本想着宋业彬总会抓住这次机会过来,却没想到他说,已经习惯了,既然在普通班他能考到这个成绩,那就继续如此吧。换个班还要一个个去认识新的同学,这些太耗精力。 “你究竟是有多懒。”方守正无语,同时觉得宋业彬的话给了自己很多思索的空间。精力宝贵,宋业彬连认识新同学的功夫都不想废,他却为了争在成绩上压过贺今朝,不惜把时间放在他本无心的文科上,究竟是有多闲? 幸好,文理分科后,排名将分开来。他终于告别了对他来说噩梦般的历史简答题和政治的所有。 看着原本秦莹莹的位子上坐了个男生,方守正觉得自己再往那边看会被人误会取向,那这事儿可就真闹大了。然而宋业彬说得对,习惯难改啊,他只得从班里出来,晃着晃着就下了楼。 结果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在文科班不仅看到了秦莹莹,还看到了笑得像个二愣子一样的贺今朝。能够在“3+6”的排名榜进入年级前20名的,极少有像方守正一样偏科偏得那么奇葩的,所以平心而论,贺今朝的理科就算不如他,但也不差,百分制的状况下,均分都在85分左右。再者,贺今朝的数学成绩很好,基本在145分以上。 所以方守正从没想过贺今朝也会去学文。他扫了这一眼之后,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离开,其实内心一片惨淡。他才知道,自己这一年多努力在分数上压贺今朝一头,甚至十几头,人家却从来都没在乎过。 还有什么输比这更彻底么?他真的是该做正事了。 哪怕为了做这些正事,他也许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秦莹莹,但……总要拼一次才是。icho,那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 第131章 这不是我送你的么(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4年12月24日-小雪转中到大雪 今天是个诡异的日子。 我什么也不想写,身心俱疲,就这样吧。” ※※※※ 2004年12月24日,是周五,也是圣诞前夜,天气预报有大雪。对于秦莹莹来说,这本该是个快快乐乐的日子,她一早就谋划晚上跟贺今朝在小区看夜雪。 经过11月18日的成人典礼,秦莹莹觉得她跟贺今朝的关系已经是完全明确了,只不过时候不到,不能公之于众。贺今朝送的那枚小戒指她就放在笔袋里,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这一个月,她过得很开心。 方守正的国际化学奥林匹克竞赛(icho)成绩早已公布,满分金奖的成绩给二班乃至整个学校都大大增光,让学校广播连续播了一个月,橱窗则从开学时就挂着他的简介和奖状一直挂到了现在,据说下周一他还要上台做本年度最后一次“国旗下的讲话”。 方守正问她这种讲话要怎么写,作为文科班常年的作文领军人物,要不要帮他写个千八百字的发言稿。秦莹莹没搭理他。从小到大,这个“国旗下的讲话”对他来说几乎每年都要来一次,她才不信他不知道怎么写。更何况,文科班的作文领军人物可不止她一个,八班的董芳华都快成邹市晚报副刊的驻刊作家了。所以,他发那条短信给她的目的很单纯——纯嘚瑟。 一大清早,天色就阴沉沉的,气象预报说今天要有大雪,但这阻碍不了秦莹莹的好心情。可惜白淼生病没来,这让她有些失落,但稍后,她就感到了庆幸——可能是因为跟阮崇德分了上下楼上课,白淼已经很长时间没“巧遇”过心中的白马王子,心情郁闷之下,八卦的功力也因此上升了一个层级。秦莹莹想,白淼真适合考传媒大学,毕业了之后正好当娱乐记者。 最近天气变化频繁,还有不少人感冒休了病假。洛小宁、张跃林、吕之贤……作为学习委员,秦莹莹得帮着班长贺今朝做同学休假统计——这一个月来,一中不知抽了什么风,跟实验中学看齐,忽然要严查校规校纪。秦莹莹虽然到了高三就辞了团委的事情,贺今朝却仍然是团委的干部,总被老师叫去做一些值日工作,所以忙得不可开交。 严查校规校纪,其实不太符合校长陈怀东的办学宗旨。秦莹莹想,这更像是三班班主任孙老师的提议,可确实近日全校风气有些浮躁,也许跟去年的非典有关。非典时期,许多人的心思都没法子再放在学习上,老师的精力也是顾着学生安全为主,除了当年的高三以外,其他年级连4月的期中考试都糊弄过去了。后来虽然非典结束,全校收心,但这些孩子尝到了好处,哪里收得回来。近些日子传全国又要闹“禽流感”,很多人还期盼着能像非典那样再放松一回呢——毕竟,邹市最后一个感染病例都没有。 上午十点半,眼保健操之后是全校广播操。不少学生都被冻得把手缩在衣服袖子里,操场上没几个人的动作规范漂亮。秦莹莹觉得鼻子也有点堵,心想可千万别感冒,至少撑过今天晚上。哎,高三下学期才不需要上课间操,这个规定真是不人性化。 “阿嚏——”但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秦莹莹顾不上继续做操,忙从兜里掏纸巾,但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哄声。 她也好奇地转过了头去,见队伍后排,有个男生捧着一束玫瑰花正往前走。 她不认识这个男生,但看着眼熟,好像是高二的——高三的理科6个班教室都在教学楼五楼,文科的两个班却跟高二在一层,所以偶尔能见到。秦莹莹擦了擦鼻子,抱着纯看热闹的想法,看这个男生打算把这束玫瑰送给谁。结果没想到,他竟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学姐你好,我是高二八班的许诚,以后还请多多指教。”男孩笑得一脸阳光,二话不说把花直接塞在她怀里。 秦莹莹并非没收到过情书或各种示好的礼物,但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次。她想这是高二也为了缓解高考压力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了?怎么一上来就玩这么大。她脑子有点懵,木然地接了花,问:“你……你是?” “高二八班的许诚。”男孩重复了一遍,极自信地说,“学姐以后会对我的名字很熟悉的。”语罢,他转身撒丫子就跑。 秦莹莹抬头看见远处走来了老师的身影,好像是教导主任钟老师:“那谁,干嘛呢?给我站住!” “……”秦莹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抱着一束玫瑰束手无策,一切来得太快,直到周边同学的起哄声消停了,直到钟老师站在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忙把那束花放在脚边。 钟老师后边还跟着七班班主任刘老师,两个人没抓住那男生,一起看向了她。刘老师一脸的莫名其秒,说:“秦莹莹,你跟我们到办公室来一趟。” 秦莹莹想得很简单,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她觉得只要跟老师说清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生就没问题,却没想到到了办公室,等着她的是三堂会审。 钟老师、刘老师还有三班班主任孙老师。 三班班主任孙老师是全年级教风最严谨的老师,没有之一。想来是学校意识到以前的教风太过散漫,最近逐渐启用孙老师辅助钟老师,做一些教导主任的工作。 看着孙老师冷峻的表情,秦莹莹心底一沉,暗觉面对的可能是场硬仗,但她还是想努力一次。她说:“孙老师,我不认识那个男生。” 果不其然,一大堆的反问向她砸了过来:“不认识?不认识为什么他给你送花?不认识为什么你要收他的花?秦莹莹,你好好想想自己的问题,好好交代。” 她坐在理科老师的办公室里,面前是一张白纸、一根笔,像是要她写检查的样子。她对孙老师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是想,孙老师是教化学的,钟老师是教物理的,没分班之前,他们都对她很好。现在他们也只是正常询问,孙老师问得急一些,无非是他个性使然,这没什么大不了。 但检查这种东西,她秦莹莹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写过,这一次更不会写。 她又没做错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她瞬间仿佛回到小学时代,面对那张0分的试卷,更何况这次她更冤枉。 亭亭少女昂着头,胳膊肘架在桌子上,她拿起那根签字笔挡在面前,绷着脸默默地把笔帽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用这种“咔哒”声表示自己的不满和不配合。孙老师当然看得明白她的小心思,他点点头,说:“不说是吧?反正那个男生总会回学校来。我们已经去找他家长来了,通报批评是逃不掉的。考虑你是个女孩子,而且平时学习成绩好,这才没给你家长打电话。老师再提醒一下你,你们俩都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程度???”秦莹莹理直气壮地瞪着孙老师,“我都没跟他说过话。孙老师,我从来没说过谎,不信你去问我们班同学。” “那不必了吧。”孙老师冷笑一声,忽然扔了个东西在她面前,“这戒指从哪来的?” 第132章 这不是我送你的么(中) “……!!!”秦莹莹一下子被噎住了。那枚玫瑰戒指,那枚被起了个“倾城之恋”这种小言名字的玫瑰戒指,那枚她摩挲了无数遍的玫瑰戒指,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眼前,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是哪位老师从她的笔袋里把这个翻出来!秦莹莹觉得自己太阳穴不停跳动,怒气简直难以抑制,两眼快冒出火来。她勉强按捺着自己的情绪,说:“是我自己买的。从门口的小店买的。11月18日是我的18岁生日,我买给自己当生日礼物,不行吗?”最后一句反问,已经火药味十足。 “秦莹莹,你是不是觉得老师特别好骗。”孙老师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我告诉你,都有人看见是别人送你的,你还不老实交代?” 这时办公室门忽然被人推开:“孙老师,您找我?” 方守正一下子冲了进来,在孙老师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站到了秦莹莹面前。 “我找你?我……我没有啊。”眼前的人是孙老师的“得意弟子”,孙老师不疑有他,说,“守正啊……哦对,你保送的事好好考虑一下学校和专业,上次和你说过的。老师这儿还有其他的事情,你先回去吧啊。” 方守正却没动。他回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情况和快要小宇宙爆发的秦莹莹,说:“这不是我送你的么?怎么在这儿?” “你说什么?”孙老师震惊了。其实这也是秦莹莹的心里话。 “怎么啦?”方守正斜瞥孙老师,“我跟莹莹认识了六年多了,我送她个生日礼物还不行了?这是门口那家小店的吧,莹莹一直都挺喜欢的。孙老师,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我们这些同学之间不能送礼物?男女生不能当朋友?如果是的话,那我下星期‘国旗下的讲话’得换个稿子。” “你这小子,还学会要挟老师了是不是?”方守正身上的光环让孙老师实在生不起气,若不是因为他考的是化学方面的奖项,他这个老师现在也不会如此得到重视。更何况,方守正的外公还曾是他的老师。 钟老师轻咳两声,说:“算了算了。还是查清再说,先不影响高三学生复习。” 既然有台阶下,孙老师嘴上虽然硬,但态度明显软了下来:“说的是。秦莹莹,你一直都是好学生。现在是高三了,该收心收心。跟学习无关的东西本不该带到学校来,这回小惩大诫,这个戒指先没收,留在老师这儿,等你高考考个好成绩来找老师拿。至于你……” 孙老师对着方守正连点了好几下,然而实在词穷:“自己心里有点数,该干嘛干嘛,别以为自己保送了就……唉。你们走吧,还有秦莹莹,如果我们查到你和那个高二男生真的有关系……” 方守正打断了孙老师的话:“什么男生啊?我跟她这么熟,我从不知道她跟高二的男生认识。孙老师、钟老师、刘老师,我们走啦。”他扯起秦莹莹,推着她出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秦莹莹往楼梯口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又攥着拳转过身去:“我去把戒指要回来。” “消停点儿吧小祖宗。”方守正吓得一身冷汗,“这会儿别火上浇油了。我考个丹书铁券不容易啊。” 秦莹莹横了他一眼:“高一历史没白补啊。你还丹书铁券了,看把你能的!”不过吐槽归吐槽,感谢终归还是要感谢,她顿了顿,说:“刚才谢谢你啊——但是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还是别替我出面了,让我自己解决。我可以自己解决。” 方守正贱兮兮地笑:“你自己解决,你怎么解决?死鸭子嘴硬生抗啊?” 秦莹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你进来之间,我就跟孙老师说是我自己买的。他又没证据,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这可倒好,你非说是你买的,那我之前说的算什么,孙老师非得误会咱俩有什么不可。” “那求之不得。”方守正随口一说,秦莹莹立刻扬起巴掌来,他忙抱拳求饶,“你当孙老师真傻啊,自己给自己买戒指你结婚狂啊。行,下次不管你了,真是狗咬吕洞宾——” “说谁是狗?”秦莹莹可算找着个撒火气的对象。 方守正无奈:“我,说我行了吧。不过我可真是没想到,现在高二的小男生真有种,够爷们儿,佩服。改天我得找他聊聊天,交个朋友。” “你还嫌不够乱啊?”秦莹莹重重叹了口气,“我也真没想到,都到高三了还给我整这出。唉,真是晚节不保,我算彻底出名了。” 方守正笑:“这有什么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别说小男生了,校广播电台之前不是给我免费做广告么,橱窗也贴着我的照片,不知道这帮小丫头从哪儿打听的,我那天一开储物柜,里边塞了三封情书。” “哈哈哈,何止是校广播电台,”秦莹莹说,“我觉得你得请董芳华吃顿大餐。人家在校报上写的对你的专题报道,简直把你写成‘五讲四美’优秀青年。” “哥本来就是优秀青年。” 秦莹莹翻了个白眼:“董芳华对你可是知根知底。没把你小学初中那点儿破事全都抖落出来,简直对你就是真爱了。” “扯淡。”方守正笑说,“你以为她写什么登什么,老师不核稿呢?” 两人说话间,方守正已经扯着秦莹莹从五楼走到四楼,正是高三文科班所在的楼层。同层的除了高三两个文科班以外,还有八个高二的班级。 课间操刚刚结束,走廊里人流如织。个别人对着秦莹莹指指点点,女孩长出口气,只当没看见。相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议论,她倒是对方守正的情书更感兴趣:“说到情书?你现在不是保送了嘛,跳出苦海喽。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方守正嗤笑:“没。都是什么‘师兄,我好崇拜你啊’‘师兄你好帅啊’之类的,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他还没说完,就见秦莹莹的脸色一沉。 “怎么啦?”方守正有些欣喜,他以为她在介意。却没想到秦莹莹说:“方守正,人家女孩子认认真真给你写情书,这是很勇敢但是也很敏感的事情,不是轻易拿来说笑的。你看,也许这个女生就在那些人里,要是听你这么说,那该多伤心呀?” “呃……我……我还真没想过。以后不会这样了。”方守正收起嬉皮笑脸,也觉得自己方才是轻浮了。 “可以不接受,但是不要去践踏,好不好?”这是秦莹莹的语重心长,方守正听来却觉得心悸。两人已经快走到秦莹莹的七班门口,忽听身后有人喊秦莹莹的名字。 两人转身,见贺今朝一脸黑地站在走廊另一侧,带着一身寒气。 秦莹莹知道,课间操时间贺今朝被老师叫走去了各种犄角旮旯查校风校纪,看他被冻得嘴唇都紫了,想来这一次“收获颇丰”。而若不是他被临时调走了,自然也轮不着方守正去帮她“圆谎”。 秦莹莹满心委屈地看着贺今朝,心想方才这出闹剧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说,不过戒指的事情总得找时间跟他说。 方守正站在旁边,觉得秦莹莹和贺今朝的对视里没有一点空隙留给旁人,只好识趣地说了句:“那我走了。你……你们最近也注意点儿。” 第133章 这不是我送你的么(下) 高三七班上午接下来的两节课一节数学一节地理,数学老师还拖了会儿堂导致两节课无缝衔接,秦莹莹一直没找到时间跟贺今朝说话。直到中午吃饭。 去食堂的路上,贺今朝明显走得跟她离得比平日稍远了些。秦莹莹刚想问出了什么事,就听校园广播换了内容。 “接下来通报批评以下人员。高二八班许诚,扰乱课间操秩序。初三五班付岳、张垚,高一二班何川水,高二五班王笑笑,抽烟。初二九班李明川、杨悦,高三二班汤周、高一一班肖奕之,旷课去网吧。”秦莹莹斜瞥着贺今朝笑:“这都你们今天查获的?连我们班的人都不放过。哼哼哼,你这个老一班人以权谋私哦。” “咱们班的人?没有啊……哦,你说二班的汤周?”贺今朝恍然,“照钟老师的话说,太不像话,仗着自己成绩好就带着高一学弟不学好,必须得严肃处理。我也没办法。” 秦莹莹“哦”了一声:“好吧,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贺今朝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堪回首:“你接着往下听吧。我今天三观都快被毁了。” “怎么啦?”秦莹莹语声刚落,就听广播里的人似乎也迟疑了一下,但仍大声念了出来。 “高二二班邓钊,越轨。” “越什么?”秦莹莹没听明白,她对这个词并不熟悉。 “越轨。”贺今朝勉为其难地解释,“就是……就是……男女生格外亲近了些。” 秦莹莹恍然:“哦……这个也你查的?” 贺今朝一脸生无可恋:“所以我说我三观被毁了嘛。没办法,团委老师跟我在一起,要不然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是不就通报了他一个人么?他一个人越什么呀?阿嚏——”秦莹莹不解。 “你也感冒啦?唉,你身体本来就弱,都跟你说了最近别老找白淼。还有啊。别以为去食堂近就不穿羽绒服。”贺今朝把自己的羽绒马甲脱了下来,罩在秦莹莹身上,“那个女生不是咱们学校的,不知道回去之后会不会被批。查到的时候,他们就在食堂楼下的劳技教室,衣衫不整,也真是不怕冷。唉,我现在去食堂都有心理阴影。对了,我听袁帆跟我说,今天你也被孙老师提审了?是不是因为方守正?” “方守正?”秦莹莹一愣,“不是啊。唉我就是无妄之灾,刚才通报批评的第一个小男生,当着全校同学上课间操的时候,送了我一大捧玫瑰。其他的……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说到重头戏,她终归有些沮丧。 “怎么了?” “他们翻我东西。把你送我的戒指给没收了。” “谁翻的,还有没有天理了?”贺今朝想骂脏话,但看秦莹莹已经一脸难过,他还是忍住没说。他微笑着偏过身子,轻声劝慰:“没事。等以后再送就是。” 女孩只觉满天阴云因这一句话也变得明媚起来:“哦。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 说话间,她只觉脸上一凉,抬头看去,天上已经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 吃完饭后,雪已经下成了鹅毛片。秦莹莹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嗓子也隐约干疼。她想靠多喝热水把病势给压下去,但到了下午第一节课后,连同桌曹纯都觉得不对劲:“莹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没事。”秦莹莹手脚冰凉,心知这是体温上升期,但外边这么大的雪,晚上小区的雪景一定很美好,她跟今朝约好要一起看,这还是他送完戒指之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怎么能食言呢?她对曹纯说:“小声点儿。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困,下节课我睡会儿,帮我看着。” 然而浑身冷得发疼,趴在桌上怎么睡得着。很快贺今朝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趁着课间,他凑到她身旁:“要不要提前走?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秦莹莹强撑着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笑说:“你看这么大的雪,还是晚上一起走吧。” “……也是。”窗外的大雪下得天地间像打了马赛克,窗台上顷刻间积了半尺后的雪,对于他们这种没暖气的地方实属罕见,贺今朝无奈,这种天气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走。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乌央乌央的学生们全都集中在了校门口,却被同样乌央乌央的车队震撼。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傻了眼。他们好不容易踩着厚厚的雪走出校园,想的全是早点儿回家吃晚饭,从没想过能见到马路变停车场的“奇景”。 秦莹莹几乎瞬间瘫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撑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她想,都说病来如山倒,她身上这个铁定是五岳级别的。到了这时,贺今朝也管不了会不会被别人举报,他半搀半抱,好不容易扶着秦莹莹到了公交站,但不管是往左看还是往右看,都是一望无际的车队,感觉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他想打车,然而到了这时候,更不会有空着的出租车。 雪还在下着,虽然没有下午那么大,但仍然铺头盖面,让人睁眼也有困难。贺今朝只觉进退维谷,如果在雪地里等到路通了,还不知道要有多久。况且秦莹莹也不能再受凉了。而让父母来接……看这两边的车龙,那更不现实,恐怕他们到家了父母还没到家。 摆在眼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 贺今朝为难地说:“5公里路,路上有冰雪,咱们走慢点,两个小时总能走到了。嗯……边走边看,也许过一会儿就没这么堵了,那有公交就坐公交,能打车就打车,走得累了咱们就找个小店休息休息再走,总比干等好。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咱们吃碗热汤面就动身,好不好?” “好。”秦莹莹半闭着眼睛,她连想都懒得想了。 两人常去的那家面馆就在旁边,不过从公交车站到人行道,中间还隔着非机动车道。 到处是自行车和电动车,地上还有黑色与白色混杂的冰碴和雪水。贺今朝扶着秦莹莹走得很小心,好不容易到了人行道上,忽然一辆电动车正刹在两人身边。 第134章 我要回来了 电动车上的少年戴着帽子,裹着厚厚的围脖,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贺今朝没认出是谁,秦莹莹却迷迷糊糊地问道:“方守正?” 方守正拉下围脖,口中吐着白气,语气焦急:“还好找着你们。我听我妈说,大雪封路,城管应急不足,从里到外都堵死了,你要等公交车肯定等不来。莹莹,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看着这么虚?要不然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秦莹莹忙拒绝,“这会儿医院人肯定多,我想回家。” 方守正退让一步,说:“那我骑车带你回家,让他自己慢慢走。男生嘛,得吃点儿苦。”语罢,他对着贺今朝露出了标志性的贱笑。 贺今朝这时却没心思跟方守正斗嘴,相反,他很感激方守正,同时深深懊悔怎么没骑自行车上学。不过这个天气骑车再带个几乎坐不稳的秦莹莹,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万幸,还有个自己送上门的备胎。万幸,这个备胎骑的电动车看起来很稳当。 贺今朝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不厚道,但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秦莹莹还要推却,他已经先一步说了声“多谢”,把几乎站不住的女孩扶到方守正的后座上。然后又摘下自己的围脖,给秦莹莹围了好几圈:“坐电动车风大,小心着凉。” “那你怎么办呀?”秦莹莹很难过,她的计划最终还是泡了汤。 贺今朝仰头拉高羽绒服拉链,说:“哈哈,我一个男生没病没灾的,这点路再跑不回去我就废了。等到了家告诉我。那谁……你骑慢点儿,稳些啊。” “当我不知道?”方守正一脸地不耐烦,侧头对秦莹莹问,“扶稳了么?” “我扶好了。”秦莹莹只抓着座位的橡胶垫。方守正暗叹口气,硬起头皮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笑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拘束,隔着这么厚的羽绒服呢,你就当抓着衣服好吧。”语罢,发动了电动车往前驶去。 秦莹莹起初并不愿意真的扶着方守正,但这一路到处都是积雪,方守正虽然开得的确不快,却很难避免颠簸。秦莹莹烧得昏昏沉沉的,被这么颠着,很快就觉得上眼皮跟下眼皮打起架来。感冒消磨了她最后的意志力,她把脑袋顶在了方守正背上,只觉羽绒服既柔软又舒服,停久了还有暖意,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害怕从电动车上栽下去,她的双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方守正单手扶把,另一只手按在秦莹莹的手上。他暗忖,虽然隔着手套,但这也恐怕是自己离她最近的时刻了,如果能一直这么骑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这条路实在太短,四十分钟后,当方守正抵达秦莹莹家楼下时,只觉仿佛上一秒还在学校门口。天已全黑了下来,小区里的灯光微弱,照在周围的雪地上才显得稍亮一些。光线中,还能看到雪花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的白线。 周围一片静谧,居民楼有半数都没亮着灯。想来多数人还被堵在路上。方守正缓缓地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还在沉睡的秦莹莹挪到了怀里。 风雪中,他看不清秦莹莹的脸色。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绅士,可他向来就是个“贱人”,难得就这么放纵自己一次——哪怕隔着厚厚的衣服,但至少他能感受到秦莹莹的发丝掠过他的脸颊。就这样,已经很好。 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只能感觉到微微的温热,这一路寒风刺骨,她烧得再高,此刻脸上也是凉的。秦莹莹的睫毛很长且微翘,上边凝着的是雪花或是水珠,方守正分不清。他想,他如果这时候亲她一下,或许她不会发觉。 但他方才那一上手,秦莹莹动了动,终于醒了过来。方守正忙松了手,眼睛看往别处。秦莹莹抬头看看,确认是自己家楼下无误,缓了缓神才从电动车后座挪到地上。 “多谢你啦,我到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她无精打采,说话声音柔弱,这个样子让方守正很心疼。 见她转身去找钥匙,方守正才想起一件大事他还没做。他喊住了秦莹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物件,递到她手上:“给。我问孙老师要回来了。以后别再带到学校被发现了。” 看清楚他手上的东西,秦莹莹惊喜交加,竟然是那枚“倾城之恋”的玫瑰戒指。她觉得病一下子好了一大半,却不知该怎么感谢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不然,我帮你把‘国旗下的讲话’写了吧?” 看到她那么开心,方守正不觉苦笑。他忍住想再抱抱她的心情,温然说:“这算感谢我?不用了,我早就写好了。但你周一还能来上学吗?估计是我在高中时最后一次‘国旗下讲话’了,你可别缺席啊。” “我也不知道。明天先去医院看看情况吧。”秦莹莹说,“我尽量去。” “也别太勉强自己。如果周一来不了,就给我发个短信。” 第135章 怎一个认真了得(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1月2日-晴 方守正说他上星期感冒发高烧,所以‘国旗下的讲话’临时不能说,只好推迟了一周。 这可真是只有他才做得出来的事情。负责周一升旗典礼的钟主任当时一定疯了。可惜我上周一在挂水,没看到现场盛况。 但是看了今天他上台的演讲,不得不说,他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帅的,而且演讲的内容很振奋人心。演讲过后,掌声雷动,我想起他说他从没想过当谁的榜样,可今天过后,一定会有很多学弟学妹立志向他学习。 话说回来,我当初不也是在向他学习吗?有这样一位朋友,是很值得骄傲自豪的事情吧。” ※※※※※ “尊敬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三二班的方守正,我演讲的题目是‘成为别人的肩膀’。” 方守正站在主席台上,手里拿着发言稿,做他高中时期的最后一次“国旗下的讲话”。在台下最右侧鼓掌鼓得格外带劲的,是高三一班和高三二班。那边有他的同学、朋友和铁哥们。 当然,他也听到其中有些“不和谐”的起哄声,多半来自汤周、赵心婷、肖风宜几个损友。他想,他们看着主席台上穿着西装版校服的他,心中肯定搜罗着各种成语。 比如“衣冠禽兽”。 比如“人模狗样”。 比如“沐猴而冠”。 很好,这群人可以在台下进行成语接龙了。 方守正的目光逐渐往左移,他在找七班的秦莹莹。她在,而且在很认真地抬头看他,一脸笑容。 离得远,方守正其实看不清楚她有没有在笑,但他觉得一定是这样。 他希望她来听这次演讲,这是他在高中时期的巅峰时刻,此时此刻他才是场上的主角,贺今朝只是个边缘人物。她的目光在这一刻,终于只有他一个人。 这就够了。 为此,他不惜在上周末穿着单衣坐在凉台上吹了半宿风,借着感冒发烧跟钟老师耍了赖。直到现在他的感冒还没完全好,所以说话时还带着点儿鼻音,不过不要紧,这些都是值得的。 “……能取得这次的成绩,我要感谢我的母校,致敬所有老师以及曾经跟我一起共患难同努力的同学们……” 他想,这次的发言稿是难得的认真正经。但这确实也都是他的心里话。他的目光终于从七班转开,看回了一班和二班。从组建竞赛小组以来,两年多时间,他、成云舒、楚怀江、冯倩和李琨五个人,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在二班教室或者实验楼看书、做题、讨论、实验。还有钟老师和孙老师,也始终不变地陪着他们,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雨雪冰霜。 他或许是里面最有天分的,但并不代表他不会错,况且每个同学都有自己的特长。他们也会争吵,也会烦躁,会因为各自的解法互不相让,会在做实验的时候因为操作习惯不同相互指责。甚至有那么一次,他也觉得学不下去了,看着酸碱两个字就想吐。他并没有想过当谁的榜样,只想跑到一个地方静一静,但是成云舒却从实验室里追了出来,跟他说“如果你都坚持不下来,我们怎么办?是你组建的这个竞赛组,你就要负责到底。” 他沉下心来,去洗了把脸后,回来继续。 冯倩的斗志永远是最高的;成云舒对综合题总有独到的见解;楚怀江的有机化学底子深厚;李琨总能发现被他们忽略的细节。 而钟老师和孙老师对他们的严格要求,以及学校实验室不遗余力地支持,都成为了他成功路上不可缺少的奠基石。 除了他得了满分金奖以外,竞赛小组中,成云舒也因为得到全国化学竞赛一等奖被成功保送进t大材料系;其他几人也或多或少拿到了高考的加分。这是他最欣慰的地方。这两年多,他们没有白费。 “……老师说让我来介绍学习经验,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很好的经验能够分享。这些经验老师们也都说过很多次,说起来很简单,无非就是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然后坚持。可供选择的方法其实并不多。每个人都是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我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众笑)……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并不算大,但偏偏有些人适合看着板书就能记下东西;有的人要靠提前预习增加记忆;有的人一定要一字不差地听老师的讲解;有的人觉得既听又写,搭配在一起才印象深刻;你可以都做,也可以都不做,这都没有问题,也难分高下,在有条件的时候你可以去逐一选择、逐一感受,去充分调动自己所有的感官,找到属于你的哪一种。但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知道自己为何而学……” 他想起初二的时候,这个演讲其实他对秦莹莹一对一地讲过一次。虽然季节不同,但那时的天气跟这时一样,阳光明媚,万里晴好。她曾经因此感谢过他,那么就让他影响更多的人吧。 “……或许你们会觉得,我们这些得奖的人只是碰巧爱学习又聪明的一群人,或许我们也没什么伟大的目标和人生的规划,说得对,其实真的算不上什么伟大的目标……”他说出这句话后,余光明显看到钟老师的身子动了动。她想,钟老师也许是觉得他的演讲用辞太过激烈,毕竟这段话不在之前给他看过的那份稿子之中。但旁边的校长陈怀东却对钟老师摆了摆手,示意不要阻拦。 方守正继续:“……也可能有人会觉得现在的应试教育也好、素质教育也好,都只是应付家长、应付老师的苦差事。前尘已经拟定,未来清晰可见,所有的计划都像是本来就在教科书上印出来的一样,这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甚至,有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觉得蹉跎光阴并无不可。但我想说的是,你们的人生远比这个要精彩。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专项,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有自己喜欢的人,同样,也有不擅长的地方,有讨厌的事情,有讨厌的人,这种种条目构成了每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对这个世界来说无可替代。 这种无可替代,没有高下之分,弥足珍贵。而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无可替代之处更加闪耀。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留名,但至少我们自己知道,我来过、我努力过、我认真地对待了自己的每一分钟。当我们在面对想要真正争取的东西时,不会气馁、不会后悔。 我们都是拼图,也都是通往未来的一环;都是巨人,也终将成为别人的肩膀。今天我在这里,希望我的成绩只是一个铺垫,希望我能成为大家的肩膀,让我们一起再创辉煌! 谢谢大家!” 台下掌声一片,方守正微笑着转过身去,暗忖tmd这碗鸡汤快把自己都给说感动了,怎一个认真了得。 第136章 怎一个认真了得(中) 回到教室时,方守正接受了全班鼓掌欢迎的“待遇”。 “今天说得很好啊!”难得向来淡定的成云舒也很亢奋。 然而,方守正下一秒就把大家的热情都打压了下去,他轻按领带一脸得意:“说,哥今天帅不?是不是都爱上哥了?” “切——不要脸——”哄声四起。 在哄声中,方守正回到座位。肖风宜侧头瞅了他一眼,说:“大神,恕我直言。你还是穿校服比较顺眼。” “怎么,这身西装不对吗,不也是学校发的么?” 肖风宜实话实说:“你穿这身,再加上那些自恋的话,让人家特别想揍你。” “……我中午就换回来。” 赵心婷也回过了头:“孙老师刚来过,催你赶紧把保送申请表交他。他说他个人还是建议你报p大。p大的理科比较牛,t大的工科比较牛。而且p大的校风比较适合你,嗯……你懂的。” 赵心婷憋着一脸坏笑转过身去。方守正当然知道她在笑什么。他们从上一届听来了好多笑话,其中有句代代相传的叫做“p大出疯子,t大出傻子”,对两大高校非常不敬,但这却是他们这群高三生舒缓压力的方式。 因为学生运动往往都起自p大,故而美其名曰“疯子”。 t大则因为是理工科院校,校风更加踏实,故而被戏称“傻子”。所以近些日子,总有人在调侃他,究竟是要做“疯子”还是要做“傻子”。 反正就是做不了个正常人呗。 但究竟要报哪里,方守正还真的没有下定决心。他参加过国家的集训队,在高二下学期也曾去为了icho去p大化学系旁听了小半学期的课,因此结识了一些朋友。集训队里几乎全是“怪物”,有人解题速度比他快,有人学得比他轻松,有人除了化学以外还拿了物理的金奖,所以话说回来,他这次能得满分金奖除了实力以外,更有运气的因素。当然,在这些人眼中,他或许也是个“怪物”。 平日里,怪物们经常互相联系,很多人说他们在p大化学系等他,可他还是犹豫。 在国内,p大化学系排位第一毋庸置疑,t大的化学系则没有这么靠前,恐怕连前五都悬。所以对他而言,从表面上看,似乎没什么值得犹豫的地方;从实际上看,不管p大还是t大,只要进了化学系,未来这四年都会很忙碌,几乎每天都要泡在实验室里;而从前途上看,本科之后他要去哪儿,早就有努力的方向了不是么?那是他从小学开始的一个梦想,他已经为之奋斗了许多年。 所以大学这四年只是一个铺垫。他拿起p大的报名表,工工整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中午饭后,方守正回了趟家。在衬衫外换上白底红道的校服,方守正想果然还是这身比较舒服。下午离上课还有20分钟时,他回到教学楼,想偷懒走电梯,结果刚到一楼的电梯口就撞见了孙老师。 素有“男版灭绝师太”之称的孙老师回头打量他一眼,脸色冷峻:“过来干嘛?年纪轻轻走楼梯去。” “没干嘛。我就看看,孙老师您慢走。”方守正打了个哈哈,眼睁睁看着电梯门打开,从里边走出来四五个学生,被孙老师逮了个正着。 “怎么都这么懒啊?一个个的,才几层楼就坐电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懂不懂啊?都给我操场跑圈去!每人五圈!” “真是太惨了。加油吧,少年们。”方守正幸灾乐祸,扶上了楼梯把手。 抬头看去,他觉得走在前边那个男生的背影有点熟,但并不是他认识的人。他慢慢跟在那男生后边走到了四楼,正打算继续往上爬,却见那个男生忽然招手高喊:“学姐,学姐!我在这儿呢!” 方守正猜到这是谁了。虽然他没亲眼见到这人出名的瞬间,但从汤周口中听到过他彼时的“果敢举动”,这是那个在课间操送花给秦莹莹的二愣子。 方守正斜靠在扶手上看戏,心想这时候要是有袋瓜子就完美了。他见秦莹莹拿着水杯一脸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到许诚的时候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许诚却仿佛没看见秦莹莹的表情一样跑上前去,极其热情地打招呼:“学姐,上次我太冒失了,你没事吧。” 秦莹莹强行按捺住想泼面前这男生一脸开水的心情,挤出了个笑容:“我没事。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许诚却一本正经地表态:“我知道学姐这是在考验我。你放心,我是不会耽误学习的。” “……我、我考验你?”秦莹莹几乎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 “是啊。”许诚继续认真说道,“学姐越是不理我,就越能展现我的诚意嘛。不然怎么体现我的锲而不舍?” 秦莹莹气极反笑。她想这孩子怎么偏是说不通,现在的小男生都这么无厘头吗?从小到大她不是没接过男生递过来的小纸条,但似乎没有一个比眼前这孩子难以沟通,此前她也总能在不打击对方自尊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问题。但是这个孩子能做出那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脑回路与绝大多数人肯定不太一样。既然如此,那她也得采取点坚决的手段才行。 方守正眼睁睁地看着秦莹莹沉下脸来,也一本正经地回了话:“不好意思,没有谁在考验你,我不喜欢你,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在我这里是浪费时间,毫无意义。不要说通报批评,就算你是被勒令退学、被开除学籍,那也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自己想想清楚。你以后叫我,我也不会再回应了。” 语罢,她扭头就走,长长的马尾甩起,帅气又决绝,一点后路都不给留。 许诚愣在原地,只觉自己后边的话一下子全都跟着心一起粉碎成了乌有,但他还是坚持着喊了一句:“学姐,我还会坚持下去的,总有一天会感动你!” 第137章 怎一个认真了得(下) 方守正很同情这个可怜的孩子,但也觉得秦莹莹的那些话都像说给自己听。他有点后悔在这儿看戏,感觉自己简直是在找虐,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所以他退下来几步,走到许诚身边拍了拍他:“小伙子,干嘛呢?” 许诚一脸不快,本想回头吼一声,却被面前人吓了一跳:“你……你不是今天……啊,您是大神师兄!” “这什么诡异的称呼。”方守正笑得很尴尬,“怎么,追女生没追上啊?” 小男生眼睛里还含着泪水,但笑起来却青涩得可爱。他擦了擦眼睛挺直了腰杆,笑说:“这没什么。大神师兄您今天说得对,面对想要真正争取的人时,我不应该气馁。我相信学姐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的,总有那么一天!” 方守正有些无语,看样子这孩子是拿鸡汤当大力丸吃了啊。他觉得有必要给许诚正正三观,于是说了句:“跟我来。”转身就上楼梯。 他带许诚去的是六楼的模拟机房。这是驾驶兴趣小组的学生专用的场所,周一到周五晚上17:00之后开放,中午则跟鬼屋一样儿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 门没锁,方守正推门而入,随便选了张椅子坐下,随后掏出根烟递给许诚:“来一根?” “……”许诚被面前的大神行径彻底震撼到,完全没办法把他跟上午做“国旗下讲话”的阳光少年联系在一起。男生茫然地摆了摆手,然后指着头顶,好心提醒:“这里……好像有自动灭火装置。” “我知道,所以才坐门口。没事的,我试过好几次了。”话是这么说,方守正还是把烟收了起来,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教育许诚:“你还是放弃吧,好好学习,莹莹是不会喜欢你的。” 许诚怔了怔,然后忽然大笑了起来。 方守正很不高兴:“怎么啦,这句话好笑吗?” “不是。”许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笑得抹眼泪,“就是……对不起师兄,就是我有点儿出戏。总觉得您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像学姐的家长,感觉下一秒钟您就要拍一本支票簿在我面前,跟我说给你几百万你才肯走一样。” “几百万,想得美。”方守正暗自吐血,心想这tmd什么脑回路,果然自己跟这些年轻人有代沟,“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许诚笑得渐渐收敛了些,说:“我错了。师兄您继续。您说说看,为什么学姐不会喜欢我啊?你看,我长得也不赖,学习也不差。我想过了,学姐她是要去p大的,那我以后就也努力考去p大,时间总是能改变很多事情的!” “有信心是件好事,盲目的自信却未必。”方守正叹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愿意打击这个少年的自信,看他这么蓬勃向上,倒真是个挺可爱的小伙子,可他现在的做法实在让人烦躁且反感,“首先,莹莹她有喜欢的人;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你给我记着,她喜欢的并不是你这样子的。” “我这个样子的,我什么样子的?”许诚不服。 “标新立异,不按套路出牌。用两个字来形容,叫做‘出格’。你会做一些自己觉得能够感动她的事情,觉得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觉得敢大胆说出‘喜欢’两个字就感天动地,可是你说的话做的事,总不能让她满意。越是这样,她越会躲着你、越会烦你。你也不可能改变自己,因为这样会很痛苦。更何况她喜欢的人本来就一直都在,人家什么都不用改变就样样都好,处处都满足她的喜好,一点儿机会都不可能留给你。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方守正一口气说了下来,心想自己真是炖鸡汤炖上了瘾。其实这些话他也一直在自己心里重复,但与许诚不同,毕竟秦莹莹还愿意管他,至少她很关心他,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许诚反问:“可是您怎么知道这些呢?再说,如果非要做什么都找意义,不是太功利了吗?” 方守正说:“因为我跟她同学了七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想看到有个人毫无意义地整天缠着她烦她,尤其在高三这种关键的时候。说到功利,你真的喜欢她吗,还是只是看她漂亮而已?你了解她吗?如果真的喜欢她,那你就该想想什么是对她好的,而不是只考虑自己!比如上次的事情,只是你一个人要出风头,但最后害得她被拖到老师办公室挨训,你就没不怕影响她的情绪吗?万一真的她被你害得得了处分,你能替她负起什么责任?” 许诚被方守正劈头盖脸地训,只觉脸上有点挂不住,小男生不由自主闹起了脾气,他沉下脸说:“你说了这么多,我觉得你跟我很像。说什么最好的朋友,你也喜欢学姐吧?” 方守正对许诚的自信嗤之以鼻:“我跟你像?拿块金牌来再说咱俩很像吧。我是喜欢莹莹,但是我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么多年她难过了高兴了我都在,所以如果她喜欢出格的男生,那也只会是我!你更没机会。” 模拟机房静了下来,许诚和方守正对视着,高二的小男生只觉得对方目光似剑,凛然生威。他想,能够在一中这样的学校被尊为大神的人,果然认真起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方才自己就像是只小猫在对着只慵懒的老虎发脾气,现在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可怕。 只是就算是老虎又能怎么样呢,在学姐面前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许诚冷笑一声:“师兄劝我半天,自己也该明白才是。与其劝我,你自己怎么不放弃。” 语罢,他转身出了机房。 第138章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1月3日-晴转多云 真是气死我了。 方守正不顾孙老师的劝说最后要回了p大的保送表,填了去t大化学系的,我们都觉得他的脑子一定是被驴给踢了。 赵心婷让我跟他们一起去劝他,结果他却说‘你们谁都不明白’,还跟我嬉皮笑脸地说‘要不然你高考之后报t大,那我就报回p大。不过t大没有编导系耶’,说完了竟然比了个剪刀手。 有毛病啊,谁会拿这种事情胡乱开玩笑。我就知道,这个人认真起来绝对超不过一天时间,昨天的演讲真是白瞎了!” ※※※※※ “方守正,你别闹啊。你想想,你如果去了p大,以后咱们还是校友啊,还能常常见面呢。”秦莹莹跨坐在赵心婷的位子上,拿着方守正的p大保送生推荐表。她双手环抱着赵心婷的椅背,下巴抵着胳膊,一双杏眼直视对面的男生。 方守正收起剪刀手,皱着眉头:“大姐,我怎么记得t大和p大没隔多远,说得跟天各一方似的。” “可是t大女生少啊,你去了多闷啊。”秦莹莹笑语嫣然。 “哪边的理科系女生都少啊。唉我跟你说,我听集训队的学长讲的啊,他也是听来的。说有个学校的物理系就一个女生,大一开学第一天,那个女生就懵了,跟老师说我要转系。然后全班男生跟老师请命,说以后她的开水壶我们包了、自习教室占座我们也包了、班长的位子也让给她,千万别让她转。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人家还是走了呗。”方守正哈哈大笑。 “别跟我扯这个。”秦莹莹无语,“你们理科院系女生少,但我们文科院系女生多啊。你来p大,我给你以后介绍对象呗。怎么样,包在我身上。还有今朝,他如果真的考进p大经院,他们院女生也多,而且毕了业之后挣钱挣得都超多的,你懂的。” “我去,说得我跟小白脸似的。不用了,谢谢。”方守正面色一沉,“我就喜欢男生多的地方。” 肖风宜本来在旁边做题,听了这句话立马蹭了过来:“大神没想到你喜欢这个调调,是不是喜欢我这款?你大胆地表白吧,没关系。” “去死!”方守正回手把肖风宜给推了回去。 秦莹莹后悔没早点捂上眼睛,只觉得自己要瞎。但对方守正拒不配合的态度,她觉得十分不满。她挺起身子一拍方守正的桌子,决定给他点儿压力:“那你就是不想去p大呗?” 方守正丝毫不惧,他昂首挺胸地回道:“one/mans/meat/is/another/mans/poison.英语大牛,给翻译翻译呗?” “我……”秦莹莹想骂脏话,内心翻了一万个白眼,才回道:“p大的化学系那么好,全国排名第一啊,别人都挤破了脑袋要进去,你好不容易这么多年熬过来了,干嘛不去。而且,我这不是想着大家在大学还能常在一起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呢?从小到大真是烦死你了,这也管、那也管,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不是我妈!”方守正的回复却是秦莹莹没想到的。他说过很多次她烦,但毫无疑问,这是最过分的一次。 肖风宜瞠目结舌地看着方守正和秦莹莹,见男生仍是一脸的嬉皮笑脸,女孩子却气得涨红了脸,眼泪顷刻就涌到了眼眶里,滚来滚去的让他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难受。 方守正的嘴欠程度也是赵心婷没想到的,她想这事全怪自己偏要拉秦莹莹过来,忙拍了方守正一下,大骂:“你有病啊!我们劝你不是为了你好吗?”转过身去又忙安抚秦莹莹:“咱不理他,这人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秦莹莹吸了吸鼻子,转身拿了张纸巾在眼睛底下沾了沾,然后回头说:“方守正,我拿你当朋友所以劝你。我知道你聪明,去哪儿都学得好。但是为什么不选择一条相对更好更轻松些的路呢?我只是这个想法,也许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或者我们大家的想法在你方大神的眼里都很浅薄吧。当然,如果你只是单纯烦我,那么你该选哪儿还是选哪儿,就算我以后考到了p大,也跟你不是一个系的,不想见就不见。最后,为了我以前烦到你,跟你说声抱歉。” 看她泫然欲泣,方守正觉得自己瞬间就怂了。他想说刚才一时脑子抽了,不是那个意思,却见贺今朝在二班后门门口对女生招手:“莹莹,刘老师找你说下午开班会的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哦,没什么事儿,跟我以前同学聊会儿天嘛。”秦莹莹擦了擦鼻子,侧身蹭出了赵心婷的座位。汤周坐在门口,仰头调侃贺今朝:“我们班大美女回娘家联络一下友情,贺大班长要不要看这么紧啊?” 分班前的一班和二班“不打不相识”,倒比其他班的交流要格外多一些。贺今朝与汤周并不算陌生,听他这么说立刻反讽回去:“不敢不敢,要不是老师吩咐,我也想多呆一会儿呢。这不是多听听你们班诸位大神的教诲,向榜样学习嘛。” “你是谁啊你呆这儿,真当是我们班女婿呐?”汤周笑着还想耍两句贫嘴,却被秦莹莹瞪得心中一寒,忙敛了笑容说,“常回来看看啊,慢走不送。” 见秦莹莹和贺今朝的身影消失在墙后,赵心婷一拳锤在方守正肩头:“你还真是个傻子啊,符合t大气质。哎,让我说你什么好?” 方守正垂头丧气。他也知道自己混账,就算定下来要去t大,也没必要把这个场面搞得像分手一样,何况他跟秦莹莹本来也没什么,她真的是在关心他,怕他错过那么好的机会。 他的确想过要放弃了,但却忽视了他和秦莹莹的七年共处。他跟许诚截然不同,他和她是最好的朋友。这么久的感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地诀别,这对所有人都是伤害。 下午放学的时候,秦莹莹在高中教学楼门口遇到了方守正和孙老师,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件黑风衣,打扮得很随性,她认识,家长会上她见过这个人,那是方守正的妈妈。 她与贺今朝从旁边走过,看见方守正混不在乎地仰头看天,听到方妈妈跟孙老师抱怨:“唉这孩子,这么多年没让我操心,偏偏这会儿选志愿来叛逆期了。” 孙老师笑得一脸褶子:“都好都好。还是听他自己的想法吧。守正是个能拿主意的孩子。” 为了上p大还是上t大而纠结,对于绝大多数高考生来说,这都是甜蜜的烦恼,只不过在他“国旗下的讲话”第二天就上演这么一出,怎么看也不像是给学弟学妹起带头作用的样子。 “我没嫌你烦。”经过一整晚的喧嚣,最终他的志愿尘埃落定。晚上22:30一个人在卧室的时候,方守正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但想想觉得这句话实在太轻飘飘,况且仍然没有解决实际问题。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又打了一行:“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可这像是吵架没吵赢还非追着人家吵,实在是没品。 他吸了口气,想了想,终于决定写个长篇大论:“莹莹,是我口不择言,对不起。实在是最近事情太多太乱,让我应接不暇。但是请你放心,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和计划,p大也好、t大也罢,排名只是其中一个参考指标,对我个人或许并不适用。我下这个决定也有综合的考量,跟家里人也已经都商量过了,并非义气之举。但我说话总是不过脑子,嘴又太欠,你能原谅我吗?” 每条短信可以包含144个字,他这条连标点符号一起143个字,满满当当,方守正想,这可能是他迄今为止发的最长也最认真的短信。 过了两分钟,他的手机屏幕亮起,秦莹莹的回复来了:“哦。” 方守正把头埋在被子里傻笑了半天。他知道,这比她回一句“没关系”或者正正经经的“我原谅你了”更好,这说明她并没有跟自己客套。 不客套,那就还当他是自己人。 只是他仍然不放心,便又发了一句:“那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这一次秦莹莹回复得很快:“你说呢?你个大贱人!睡觉了,晚安!” 第139章 你努力了别人就不能考第一?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1月25日-小雪 今天我在托福班上遇到了卢清芷。我很好奇她居然也会在放假的时候上辅导班,她却跟我说,她爸妈帮她联系了国外的大学,所以不需要参加高考了,但多了一些英语的考试必须得通过才行。 其实具体的流程我没听太明白。不过我挺羡慕她的,不用接受高考的折磨,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唉,人比人,气死人。 她问了我一些我们高中的问题,也打探了我和今朝现在的情况,我说一切都还好,就是每天上课、做卷子、背书,高三的生活可不就是这样,然后看看这次考试是我考得比他好,还是他考得比我好,接下来等下一次考试再比试。她却笑话我,说我的青春都白瞎了,她都换了3个男朋友了。 我觉得我俩简直无法沟通。” ※※※※※ 1月25日是寒假第一天,本来她跟贺今朝一起报了托福班的名,可他却迟到了。 前排已经没了位子,贺今朝进了教室之后,坐在了后排的角落。 课间休息的时候,秦莹莹问贺今朝怎么会晚来,毕竟他从来不是个晚起的人。贺今朝笑笑,说昨晚上背政治的最新材料背得有点累,所以早上就睡过了头,连闹钟声都没听到。 看着他的黑眼圈,秦莹莹有些心疼。她想,贺今朝可能最近压力的确有些大,毕竟这次期末考试他没有考好。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所以最后大榜上除了全校排名,还有了全市排名。放假前,教导主任钟老师专门召集高三同学开了一场以“打倒实验中学”为主题的年级大会,在这次大会上,文科生们被批评得极惨。 理科生们有方守正、阮崇德、成云舒三面大旗保驾护航,他们仍旧延续着年级前三名的队形,而且不出意外地成为了全市前三名。全市第五名则是超常发挥的宋业彬,这是普通班的骄傲。所以全市理科大榜的前五名里,只有第四名是个叫做穆如霜的人,来自实验中学。这给一中大大露了脸,让其他理科生哪怕没考好,也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但文科生的成绩很惨。 全市文科大榜的第一名,是考试时状态很好的秦莹莹,她给文科老师们留下了仅有的一点面子。第二名仲子其和第三名李博文都来自实验中学,第四名吴笑来自五中,直到第五名,才出现了第二个来自一中的名字——董芳华,那是八班的班长。 之后的前20名里,第7名范伦来自一中,第15名袁帆来自一中,第20名贺今朝来自一中。 只有5个人。相比而言,实验中学占了8个。 “全市统考就考成这样,以后全省高考你们怎么办啊?”钟老师在会上痛心疾首,手指头狠狠地戳着桌面,“不行啊,不行啊。虽然这次总体的均分我们是在实验中学之上,但是我们不仅要量足,更要拔尖啊。大家回去好好反思一下,找找差距、找找不足。另外啊,尤其要重视政治。你们冯老师说了啊,寒假给你们布置了最新的内容,紧跟实事,一开学就要考的。好好背、好好学。冯老师是有二十多年教学经验的老师,是咱们全邹市最好的政治老师,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啊同学们。”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其实老师也理解你们,学到这会儿是有些累了,但是还有半个学期你们的高三就结束了。人生的花样年华啊,不奋斗、不拼搏,你们以后想起来是会后悔的啊。老师不想你们后悔啊。大家还记得你们的成人典礼吗?学校为什么坚持在高三抽出那么重要的半天时间给你们做这个活动,是有意义的啊。但不能因为做了个活动,大家的心态就搞得浮躁了。你们得知道,已经是成人了,要对自己负责任了。大学跟高中不一样,那也是一个小社会,是你们正式步入社会的前站,所以你们现在就要做好准备了……” 钟老师继续在唠叨,秦莹莹却没听进去。她考得很好,理所当然地可以屏蔽掉钟老师的所有讲话。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不远处的贺今朝。 少年俊朗的侧脸露出了几分“苦大仇深”。他考砸了,才考了全年级第五,全市第20名。对于很多学生来说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对他而言远远不够。 而且,他偏偏砸就砸在了政治上。这是最需要费工夫在“背”上的科目,他这段时间过得太顺风顺水,确实少下了些水磨功夫。 会议结束后学生们回到各班领寒假作业,贺今朝和几个同学被政治老师冯康叫去单独谈话,秦莹莹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在走廊等贺今朝一起回家,正来回踱步觉得无聊,就见方守正从五楼走了下来。 “文科第一,寒假去哪儿玩啊?”方守正离着大老远就跟她打招呼。 “哎呀你别寒碜我了。”秦莹莹这是第一次考到文科第一,平时这个位置都是贺今朝的,她虽然高兴,但还是觉得被叫得心虚,“还能去哪儿玩啊,报了个托福班,先学学看看。” “真没劲。” “你呢?反正你保送的事情都快好了,也不用准备高考,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唉,嫉妒羡慕恨。” “这么说还真是……啧,我应该报个旅游团出去转转。难得有个寒假不用去竞赛训练营,我都不习惯了。” 秦莹莹觉得方守正膨胀得有点厉害,她“切”了一声,说:“知道啦知道啦,不用炫耀了。你再多说几句,信不信出门被人打闷棍啊?” 方守正一脸嘚瑟:“大冬天穿的衣服厚,不怕!对了莹莹,你寒假如果学累了,随时可以打电话找我出来玩哈。排忧解难、讲数学题、讲英语题,样样在行。” “为什么要找你啊?我们学的跟你学的又不一样。”两人正说着话,旁边走来一人,“莹莹,回家了。” 贺今朝说话说得也有气无力的,看样子被冯康批得不轻。秦莹莹忙抓起书包跟方守正说了一句“再见”,然后跟在他身后匆匆下了楼。 贺今朝情绪不高,秦莹莹也觉得气压有点低,可偏偏方守正却没什么眼力见,还非得追上来跟他们两个并排走。等走到去车棚的分叉口时,方守正在告别之时,对秦莹莹说:“莹莹,下次再接再厉,期待再跟你并排年级第一。” 纯属哪壶不开提哪壶,秦莹莹想,贺今朝在她回复前先侧头看向方守正:“下次我会努力考的。” “你努力了别人就不能考第一吗?”方守正嗤笑,转身走远。 秦莹莹想,或许贺今朝那句话的确太过自负,完全没顾及她会怎么想。方守正是她的朋友,自然要为她打抱不平。可其实她真的不在乎这些,她在乎贺今朝能不能开心点,更在乎他的排位能不能更靠前些。毕竟p大的经院取分最高,现在这个名次还是很悬的。 贺今朝在公交车上沉着脸没说话,等快走到小区的时候,他的表情才逐渐缓和。进入小区先是走到贺今朝家楼下,他要上楼时,忽然回过头来对秦莹莹说:“莹莹,我刚才的话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介意。” “什么话啊?哦你说那个……嗯,我没有介意呀。你也不要跟方守正一般见识啊,他那个人说话从来就这样的。”秦莹莹笑得明快。贺今朝知她为人光风霁月,有一说一从不含糊,既然说没有介意,那就是真的没有介意。 贺今朝就是喜欢这样的她,让他觉得踏实安稳。但他还是想再进一步,他说:“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他想让她不要再搭理方守正,但看着她明艳的笑容,充满信任的眼神,他又觉得说不下去。 秦莹莹分明对方守正没什么,这句话如果说出来,那就是对她的不信任,也是对他俩感情的践踏。所以他及时停住了,只笑说:“算了,没什么。早点回家休息吧,托福班上见。” 第140章 十二年之后我们会怎样?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2月13日-小雨 难得遇到一次在学校过情人节,虽然这是高三下学期的第一天,意味着惨无人道的冲刺阶段正式开启,但其实我挺开心的。 因为学校更自由吧。比如中午可以一起吃饭,早上和晚上都可以一起坐车。这些时间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 买巧克力的时候,我跟妈妈说我是学委,我要关心关心同学,但我总觉得妈妈的笑容里藏着些什么。 给今朝的巧克力其实跟送别人的没什么区别,就多了我画的一个笑脸。但愿明天千万不要送错。其实我也想给二班的男生们送,毕竟大家是那么要好的朋友,而且二班给我的感觉比七班要亲切得多,但是……一来二班男生太多,二来也显得有点太出风头,还是算了。毕竟我的目的不在于此。” ※※※※※ 2月14日,正月初六,高三开学第一天。 早上7:00,公交车上只有她与贺今朝两个人,他们两个人依然坐着老座位。公交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对两个年轻人笑了笑,3年了,他对这两个孩子也有印象了。 其实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早晨,但车窗外到处都是“情人节”的宣传广告,给空气增加了粉红的气息。 “政治背得怎么样啦?今天一开学就要考试,冯康太可怕了。”贺今朝一落座就开始提学习的事情,不禁让秦莹莹暗自叹气,觉得好生生的浪漫情怀全被破坏了。 没办法,男生就是这么后知后觉吧。秦莹莹说:“全都背过啦。嗯,这个给你。” 给贺今朝的那板巧克力放在书包的夹层里,她生怕给错。想来想去,还是提前先给他最稳妥。 贺今朝含笑接过,又往她书包里看了一眼,轻哼一声:“那么多啊。我还以为就给我一个人呢。” “想什么呢?”秦莹莹低声说,“你的跟别人的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啊?”贺今朝也低声问,笑得神情诡异。此时此刻,秦莹莹心里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虽然这个词不是太好听——鸡贼。 “口味不一样呗。”秦莹莹粲然一笑,“先收起来。到了学校等我发完了你再拿出来,不许先给别人看见,听见没有?” “行。” “还有,不许乱撕包装袋。你要……仔仔细细地吃。”她生怕他错过里边那张笑脸。 “行。哎,你准备送多少人啊?都送谁啊?” “没多少。就咱们班男生。” “就七班男生?不带你原来班的吗?” “就七班男生!二班不是还有后来分文理时候新转进去的么,我都不认识人家,那我送谁不送谁,多尴尬啊。”秦莹莹圆睁双眼。 “那行。”贺今朝觉得总算放了心,把巧克力放到书包深处,把包紧紧抱在怀中。 “什么叫那行啊?”秦莹莹觉得有些不快,“那你没准备什么东西送人吗?” “没啊。”贺今朝笑得得意,“男生送女生得送玫瑰吧,太扎眼了。我又不想像许诚一样被通报批评。这事不怪我,要怪就怪这个规则。” “……奸诈。”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秦莹莹还是觉得失落。 “唉,你们这些女生啊。”贺今朝轻叹口气。 秦莹莹一到教室就给全班男生都发了巧克力,说是鼓励大家学习,但白淼的“嘲讽”还是让她很不好意思。 一个上午过去,她有时候回头看看贺今朝,却见他一切如常,果然不像准备了什么的样子,只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给她发了条信息,说他跟袁帆约了别的事,让她跟白淼一起。 秦莹莹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她觉得心里委屈,甚至想赌气干脆饿着,无奈白淼却拉着她死缠烂打,非要去学校外边吃烤串。 她也不知道白淼是哪条馋虫不对劲了,忽然抽了这个风,但毕竟是铁打的闺蜜,就由着她半拉半拽出了校门。一路上,她倒是听白淼说了许多最新的八卦。 “我跟你说,我早就想情人节来学校了,果然看到好多新鲜事。咱班洛小宁你知道吗?听说她高一的时候给宋业彬写过情书呢,但你猜怎么着,今天早上我看见她跟八班的一个胖胖的男生走得很近哦。唉,真善变。” “说得你不是女孩子似的。”秦莹莹吐槽,“白三水你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这日子多好啊。不八卦对不住自己啊。”白淼手舞足蹈,“我还打听到好多二班的新鲜事呢,你要不要听?” “说说呗。” “说冯倩给方守正送巧克力来着,结果方守正说他对这个过敏,当场给拒了,一点面子都没给。听说冯倩哭着跑回一班。她不是方守正那个竞赛小组的么,所以成云舒趁课间对方守正进行了思想教育。” “过敏?”秦莹莹失笑,按她对方守正的了解,他能想出这个说辞已经很委婉了,“然后呢?” “然后方守正说他反正保送了,就逃课了。” “像他干的事。” 随后,她又听白淼说了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作为“年级第三帅”的汤周收到了好几封情书和巧克力;比如陈梦晓发现赵心婷的座位里有一盒巧克力但不知道打算送给谁,后来被周围一圈人给瓜分了……一圈人,当然也包括对巧克力过敏的方建仁。 听白淼说了这么多,秦莹莹觉得自己也要适当配合一下节日气氛,便问道:“你没给阮崇德准备什么嘛?” 白淼愣了愣,然后昂首挺胸地说:“没有。我才不像你们那么俗气。” “白三水我中午不跟你吃饭了,免得俗气熏着你!”秦莹莹假意发怒,扭头就走。 白淼连忙拽着她说:“我错了,你多阳春白雪啊。莹莹,其实你不知道……”短发女孩低着头,难得露出女孩子温柔羞涩的一面:“我跟你们不一样。暗恋是一个人的事情,不需要准备礼物。” 烤串的等待时间比较长,到12:30,第一盘羊肉串才端上饭桌。期间秦莹莹见白淼一直在看手机,也不知道是等谁的短信。她很好奇:“什么情况?有小男生跟你表白啊。” “啊?没有没有。”白淼忙摆手,“吃肉吃肉,这顿我请。”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彩票中奖啦?”秦莹莹觉得白淼十分诡异,但既然她不肯说,她便只当不知道。 下午13:30上课,到了12:50的时候,她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是贺今朝发来的。 他发的是个地点:“中心花园西侧长椅。” 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一见这条短信,连忙催白淼赶紧解决剩下的串儿。白淼却挥手让她尽管去,而且带着一脸坏笑。 秦莹莹想,她像是知道些什么。 她跑到长椅的时候,却没看见贺今朝的人。但她觉得他发那条短信一定有别的用意,仔细看了看长椅,发现木头缝里塞着一张纸,是贺今朝的笔迹:“实验楼301。” 不知道刚吃完饭跑来跑去容易得阑尾炎么。秦莹莹暗骂一句,但还是往实验楼跑去。 301仍然没有他人在,门锁着,门上的窗户缝里塞着张纸条:“教学楼六楼模拟机房。” “唉……”秦莹莹想这次如果还要遛她跑,她这一个星期放学的时候都不跟贺今朝一起回家了。 路上她在楼梯口巧遇了汤周和方守正,随口闲扯了几句话,但其实她很着急。幸好,这次他虽仍不在,但是模拟机房的大门下,却放着一张贺卡。 贺卡的图案是个小男生拉着个小女生,打开贺卡,里边夹着两个东西。一张是她画的笑脸,另一个是片殷红的玫瑰花瓣。那玫瑰花瓣是被塑封起来的,塑料膜上印着一行字“love/forever”。贺卡中,贺今朝写着:节日快乐。 秦莹莹蹲坐在台阶上捂着脸偷笑,她想如果这时候孙老师来,一定会查个人赃并获。可是她就是觉得开心,按捺不住的开心。 下午她一直没跟贺今朝说话。直到放学回家他们一起等公交车时,她说:“前几天,我有个初中同学跟我说起他们学校的成人典礼。她说,他们每个人做了个时间胶囊,里边写着十年之后的愿望,约定等毕业十周年回校打开。咱们当时虽然没做这个东西,但是说的什么来着?毕业十二周年,等大家三十岁的时候返校?” “是啊。不过时间胶囊这个东西嘛……就像小时候问你长大了想做什么,都说我想当科学家、想当宇航员,最后没几个实现的。” “你能不能别这么打击人。”秦莹莹轻拍他一下,“那你说,等咱们十二周年返校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贺今朝笑着摸摸鼻子:“这还用说么,咱俩多少年都是一样的。” 第141章 保持队型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4月8日-阴 方守正的同学录笑死我了。也亏得这次的第一页是肖风宜这个奇葩写的,否则肯定出不来现在的效果。果然我没那么有趣。 因为文理分科的缘故,我这次高中又收获了两本同学录。方守正给我写的上面只有8个字:见微知著,守正待时。 其实他的字也挺好看的,笔锋卓然,看起来很不羁,没什么章法,跟所有名家字体都不一样,却有自己的风格:开阔豁达、草而不乱。 只是,这么好的字,偏偏后边还要贱兮兮地加上‘出自《菜根谭》’,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名字的出处一样。从小学到高中,我的三本同学录上都是这八个字,方守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科普了一遍还怕我记不住吗? 我有心想把我初中写的内容重新写一遍给他……可是,我初中写的是什么来着? 鬼才记得。 算了,不能跟‘方建仁’一样堕落。” ※※※※※ 高三下学期,虽然老师明令要求不让做跟学习无关的事情,但同学录还是又风靡了起来。 “莹莹,找你有事。”一大早,竞赛大神就跑到七班门口大声喊她名字。贺今朝的座位就守在后门门口,他斜靠着椅背,仰头说:“什么事啊?有东西啊,我帮你转交?” “谢了,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小心椅子翻了。”方守手上拿着本子在贺今朝的座椅靠背上敲了敲,烫金的“同学录”三个字晃得人眼睛发晕。 “找我啊?”秦莹莹走过来,顺手扶住贺今朝的靠背。 “嗯。接受组织的光荣使命吧。”方守正递上本子,贺今朝嘲讽:“组织?什么黑社会?” “这位同学,咱俩好像不熟。”方守正还击,对秦莹莹则换了付嘴脸,一派认真、千叮万嘱,“莹莹,你是最后一页,你……就不用跟他们保持队形了。好好写、认真写,不要辜负咱俩多年的同学情谊。” “啥?”秦莹莹听得一愣。看起来,其中似乎大有玄机。 跟方守正告别后,她回到座位上翻开,打开第一页就被肖风宜蜘蛛爬一般的“草书”亮瞎了双眼。 “你个重色轻友的方守正!”这一行字是被划掉的。秦莹莹觉得好笑,方守正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录第一页都是她写的,这次没想到让肖风宜抢了去。这位也能排进理科年级前十的学霸,高一一开始还蛮高冷正经的,结果自从认清同桌方守正的本来面貌后,就放飞了自我,整天张口闭口都是“方大神求罩”,不乏撒娇发嗲。 想着一脸痘痘的肖风宜蹭着方守正撒泼打滚地说“人家就要写第一页”,秦莹莹觉得有些生理性不适。 这本同学录开本大,用于写留言的地方很充足,肖风宜这一页,用了一个字占三行的方式,填得满满当当。 “方守正你真的就是个纯贱人!当然就算你是贱人,也是贱人中的大神,大神中的贱人!后边的同学请支持我!” ps:不要以为你打我我就不写了,绝不向黑暗势力低头!!! 最后几个字和叹号已经彻底走了样,可想而知肖风宜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场面有多热闹。 秦莹莹边喝水边翻页,结果第二页看到赵心婷的,她差点把喝到一半的水喷出来。 赵心婷笔迹娟秀工整,与第一页肖风宜的“受逼迫性狂草”有着天差地别,但写的内容一样不正经:“同意第一页肖同学所言,后边的同学请保持队型。” 第三页是成云舒的,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学习委员,在方守正成为年级第一后,每逢大考,她便保持年级第三的位置,很少有变动。秦莹莹想,这是个平日里淡然平和的女孩子,却没想到开篇两个字居然是:“同上。” 不同的是后边加了一句话:“方守正,谢谢你带着我一起竞赛。t大校园见。” 后边还有四十多页,除了二班的,还有一班阮崇德、冯倩、楚怀江和李琨的,以及三班宋业彬的。 有至少二十个人给方守正的留言里,第一句话是“顶一楼”“保持队型”“同意首页”“肖风宜说得十分正确”“支持不向黑暗势力低头”,当然,后边还是不约而同地都表示了对方守正的肯定,尤其冯倩那张,居然明明白白写了“我会到t大找你的,你这次不要想着再逃掉”,野心和魄力可见一斑。 足以见得方守正真是个人见人爱的正直好少年。 秦莹莹有心也写个“同第一页”,但方守正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她总不好这么驳他面子。 况且,这一次是真的要分别了。秦莹莹觉得伤感涌上心头。高考之后再开学,这个陪着自己走过小学、初中、高中的朋友终将不会再跟自己是一个学校了。 她的确应该好好给方守正写个同学录,而且她是最后一页,所以她不用担心写给他的内容被旁人看见。 她思忖过罢,开始动笔。 “方守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记得高二你过生日大家一起去ktv,咱俩一起唱《sayyou,sayme》,里边有一段歌词,讲的就像是我心中你的样子,这么说有点酸吧。最后一次同学录,你忍耐些。 “as/we/go/down/life’s/lonesome/highway seems/the/hardest/thing/to/do is/to/find/a/friend/or/two that/helping/hand someone/who/understands when/you/feel/you’ve/lost/your/way you’ve/got/someone/there/to/say i’ll/show/you” (老规矩:译文自己找吧……字数超3000了) 小学六年级我从莘小转到一小,起初心里很忐忑不安。我不知道我会面对着什么样的同学和老师,也不知道自己要过多久才能融入这个新集体。是你毫不见外的玩笑和态度,让我能够很快适应那个新环境,让我去审视以往我自己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让我知道原来班长可以这么做——虽然有时候你的话会把我气得哭笑不得,但还是很感谢你。是你、赵心婷还有陈佳敏、文筝、马驰、汤周,让我并没有因为环境转变和老师的一些做法而性格大变,让我踏实下来拿掉心里的防备感受身边人的美好。 初中时咱俩是三年的同班同学。你依旧是竞赛大神,只是这一次换了我当班长。谢谢你总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及时拉我一把,在学习最重要的关头给我指明方向,还总是很给力地支持我的所有决定,不管我的决定是否一时意气,抑或无法推却。我有时候觉得,上辈子你肯定欠了我很多钱。 到了高中,因为分文理的关系,我先后到了两个班。我当了二班的生活委员,也当了七班的学习委员。但要问我对哪个班感情更深些,我想我还是更喜欢二班。因为在二班的时候,有白淼、有赵心婷、有汤周、有肖风宜、有陈梦晓,还有你。可是到了七班,我的身边只有今朝和白淼,其他人虽然也很好,但或许是因为没有经过军训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高二下学期开始各种活动都变得很少,大家对彼此都不了解,仅剩的班级生活除了学习就是打扫值日,所以他们跟我并不是可以随意玩笑、打打闹闹的朋友,那种感觉像是散沙,握不起来。 所以高三时,偶尔上学我仍然会不知不觉地就往五楼走,但想到二班已经没有我的位子了,就怅然若失地再下来。 可能这也是分文理的意义吧,提前让我们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选择,有很多条路,但最终我们只能够选择一条并且一如既往地走下去。离别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功课,如何处理它、如何处理得好,其实是比高考更困难的事情。 即将步入大学,我们也许会很久都不见面,当然也可能会在周末抽时间聊聊是p大好还是t大好,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这些老同学也可以在北京组织各种各样的同学聚会,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已经有了各自努力的方向。再往后步入社会,更是如此。 一中像是个原点,而我们就是不同的射线,带着希望奔向远方。 希望能够跟你一直做好朋友。祝你未来前程似锦,一帆风顺,快乐幸福。 ps.你跟我科普了3次你的名字来历,那我也跟你科普一下我的。 莹莹,出自“清宵杳,看月光莹莹,归路非遥。”——明无名氏《赠书记?订盟闻难》 第142章 新的开始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6月9日-阴转多云 高考结束。今天我要偷个懒。 ※※※※※ 6月9日下午,文综/理综考完,意味着考场中的这些学生终于获得了一时的解放。 方守正守在三中的门口——这是秦莹莹的高考考场,同样也是贺今朝的。他听着铃声响起,只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剧。 他不用高考,他早在大半个月前体育会考结束时就彻底告别了高中,但他仍然习惯穿着一中白底红道的校服,仍然跟着二班的其他同学一起参加了三模考试,仍然考了个全年级第一。为此,向来沉默寡言但是永远屈居年级第二的阮崇德在三模卷子一发下来时,就把他堵在二班门口,骂了三声“变态”。 他笑笑,充耳不闻。 他想起体育会考时的场景,想起许久不锻炼的秦莹莹跑八百米跑得有多吃力,他也想上去带她跑过极限的,但仍然被贺今朝这家伙“近水楼台先得月”,冲在了他前面。而且人家冲得名正言顺——他作为7班班长,在给全班女生带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很佩服贺今朝。这么多年过来,这个男生防守得很严密,一点机会都没留给其他人。 那么今天呢? 方守正很紧张。秦莹莹给他的同学录写得情真意切,但同时也很明确地把他划归为“朋友”,他或许不该这么任性,冒着这么毒的太阳等在这里,等着表白。 但他就是觉得,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或许自己就再也没机会了。让他就这么放弃还是相当的不甘心啊。他想,哪怕被拒绝也好,至少是给自己一个交待,让他能安心去t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当然也许t大的女生并不如传说中那么恐怖,可能他会在t大遇到自己的真命。 不能走神啊。方守正晃了晃脑袋,换了个站姿。他身边有很多家长等着接孩子,有人认出他的校服,有位大妈好奇地问他:“你是提前交卷的吗?考文考理,卷子难不难啊?” “不是。我是被保送的。”方守正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谦逊一些。然而那大妈却立刻换了一种极其温柔的眼神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哎呦,一看就是个好孩子。被保送去哪儿了?我就说,你们一中的学生就是不一样。那你今天来这儿干嘛呀?” “t大。我来找我女朋友。”方守正觉得烦得很,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三中门口,实在没心思回答别人的话。想了想,他又掏出根烟抽了起来,顿时把那大妈熏得站在了两米开外。 那大妈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时已经觉得自己被刷新了人生观,再看到这好学生抽烟的架势十分熟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见那男生把烟盒对着自己说了一句“阿姨,您要不要也来一根?”她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骂也不是、说也不是,只得尴尬地摇了摇头,再不跟他说话。 终于,学校门口的人多了起来。方守正睁大了双眼,生怕错过秦莹莹的身影。 然而,当他看到那女生终于由远及近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准备工作没做充分。很好,贺今朝还没出现,秦莹莹只有一个人。方守正感觉自己像是拦路打劫的,他深吸口气,把烟屁股在垃圾箱上碾灭,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校服,感觉又有内涵又不张扬,正打算走上前去,不防居然被插队了。 有个小男生冲在了他前面,拿了捧玫瑰一下子扑在秦莹莹面前,说:“学姐,我听话,我高考前都没烦你。现在你可以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我去!有没有搞错,又是这家伙,阴魂不散啊。”方守正一撸袖子,心想现在的高二学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然而不等秦莹莹拒绝,许诚面前已经走过来两个人。 看起来,贺今朝和白淼是被分到了一个考场。 贺今朝笑得一脸阳光,像是没看见眼前捧着花的男生,他只盯着秦莹莹问:“莹莹,我考得挺好的,应该没问题。你呢?” “呃……我也还好。”秦莹莹有些不知所措,“呃……这位、这位……” 白淼则一脸看戏的表情,像是唯恐天下不乱:“贺今朝,看见没?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看见什么啊?”贺今朝笑着摸摸鼻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起秦莹莹的手,对许诚说,“这位学弟,你来晚了。” 紧接着他笑着又侧身对白淼说了一句:“白三水,忍你很久了哦。晚上我跟莹莹一起看电影,你别跟过来当电灯泡!” 语罢,他拽着秦莹莹一路大步流星地往公交车站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许诚和白淼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方守正苦笑着站在一边,心想估计秦莹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吧。她走的时候眼神明显是发蒙的,甚至她都没看到这边还站着个人。 他就这样被无视了。但也挺好,方守正想。他甚至觉得他应该好好感谢许诚,这孩子好像是老天爷刻意派过来给他挡子弹的。 周围有很多考生或家长看着捧着玫瑰一脸挫败的许诚指指点点。小男生却灰心丧气地望着脚下,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学姐一点都不感动呢?” 白淼无奈地叹口气,心想那俩人风流快活去了,这烂摊子不还得自己来收拾。她拍了拍小男生的肩膀,以一个大姐姐的姿态劝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高三就在前边,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哄走了小男生,白淼才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方守正。她几步跑到他面前,一脸好奇:“方建仁,你怎么在这儿啊?不会也是想跟莹莹表白吧?” “胡说!我是那样人吗?庸俗!话说高考之后就表白,不怕万一考砸了进复读班啊?”方守正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白淼深深地被方守正的臭不要脸震撼,不禁撇嘴说:“大神,你是保送了,但也不带这么咒别人的吧。多大仇多大怨啊?那你干嘛来的?” “赵心婷她爸晚上有台手术,她妈也要加班,这不是高考不在本校,他们担心她不认识回家的路么,就拜托我来接她。” “哦对,你们俩住一个小区来着。但赵心婷没那么弱吧,都多大了还不会自己回家啊。”白淼恍然,又一皱眉头,“不对啊。二班的人不都在育英中学考试么,大神你走错了吧?” “是吗?”方守正觉得自己此刻的演技一定能够得奥斯卡最佳男演员,他两掌一合,倒吸口冷气,脚还跺了一下,“哎呀,那我得赶紧打车走了。白淼同学,88啊,祝你高考顺利!” “我都考完了你才祝啊。”白淼无语,“那我也祝你保送顺利!” “借你吉言!” 出租车经过公交站台时正遇到红灯,方守正从窗户里看到外边站台上的秦莹莹和贺今朝,满怀惆怅。 他喜欢了七年的女孩明艳如初,袅袅婷婷,她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件淡青色的连衣裙,素雅干净,是站台上最美的风景,可那风景与他无关。 他看到秦莹莹把手从贺今朝手里抽了回来,脸颊绯红,似乎是在耍小性子,看她的口型,应该是在说:“你都没跟我说,谁要跟你拉手。” 贺今朝则在旁边笑得依旧灿烂,拽过她的手放在胸口,似乎在说:“你是不是傻,这还用说么?” 出租车启动,方守正回过头去,看着女孩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被新进站的公交车遮挡。 “再见,莹莹。” 他黯然失神,心想自己可真是矫情,没事找虐才是傻。他该彻彻底底地放手了。 第143章 大学时代(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9月5日-晴 大学开学,今朝跟我一起到了p大。大包小包东西太多,四位家长一起送我们。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住校,看着爸爸妈妈忙这忙那,想着马上就要分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幸好有今朝陪着我度过这四年,还有后边的日子。 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我总觉得像是我俩的订婚宴。刚刚开始谈,说实话这样的压力有点大,总觉得掺进了太多外人,感情不够纯粹。不过我们俩从小到大一直就是这样,青梅竹马,彼此的初恋,这本身就是最好的纯粹了吧。 一个宿舍四个女生,我隔壁铺的是个山东的复读生,也是我们宿舍的大姐,叫做钟玥;对面的是个北京大妞,叫做苏向荣;还有一位则是来自山东的考生,复姓上官单名迟,感觉有点像世家大小姐啊。 大家看起来都很好相处。晚上女生间的聊天问的就是有没有男朋友,似乎只有我有。哈哈哈。” ※※※※※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9月24日-多云转阴 这周总算军训结束。白淼来看我,她考的r大的传媒专业,真的是她的老本行。 为了闺蜜,决定放今朝一天鸽子。 白淼八卦本性不改,一见面就问我和今朝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为啥一上大学这孩子的思想就总往下九路走啊。 其实的确有进展,比如在湖畔他亲了我。总觉得我俩太熟,所以他刚亲我就笑了,感觉特别诡异,后来慢慢习惯了才好些。 白淼说觉得我气色很好,春风得意的,让人一看就想犯罪。我骂她神经,再这样我立刻给阮崇德发短信,她才老实。 确实有几个男生在追我,有高年级的学长,也有同班男生,甚至连军训的教官也给我发过短信。个别人,哪怕明明看到我和今朝手拉着手在校园散步,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唉,现在的人这是都怎么了呀?他们只是看到我的长相而已,但并不了解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我是个泼妇呢?”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10月30日-小雨 苏向荣谈恋爱了,今天她男朋友请我们全宿舍人吃饭。 嗯……我说我忘了什么事情呢,好像今朝还没请过吧。改天得提醒他一下,怎么这么不主动呢? 苏向荣的男朋友跟她一样是北京人,也是她高中的同班同学,是个大高个,而且还很壮实。北方男生果然都有点像熊。据说这个男生一直暗恋她,到了大学才表白。其实我挺喜欢这种感情的,知根知底,踏踏实实。 男生叫做袁浩,接受我们几个女生七嘴八舌的盘问时,还有点张口结舌的。哈哈哈,北京话打磕巴的时候听起来真逗。 说到北京话的问题,我最好得趁着在大学期间把普通话等级测试给考了。万一以后有用呢。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秦莹莹的日记:2005年12月4日-中雪 上官迟今天找我哭了一场。她失恋了。她说她喜欢的男生不喜欢她,而且明明没有女朋友,也不喜欢她。 这样子她就是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吧,连当备胎的机会都没有。 她问我,我其实也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更好地安慰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莫名想起了冯倩和方守正,高中时谁都没猜到冯倩会喜欢方守正,但后来回想,我觉得还是有些端倪的。方守正说过她求胜心切,那么冯倩自然是要找最优秀的男生,可是全年级除了方守正以外,谁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最优秀呢? 当然,冯倩也是个很厉害的女生,哪怕在高三下学期一开始就失恋,但成绩并没有受到影响,最后真的上了t大,可惜没进化学系。我有时候觉得她和方守正挺般配的,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然而方守正还是拒绝得干干脆脆,让人唏嘘。 仔细想想,方守正这些年收到的情书也很多,却没见他真的对哪个女生动过心。嗯,唯一暧昧的人是……我觉得他可能真的跟汤周或者肖风宜有一腿,哈哈哈。” ※※※※※ “秦莹莹的日记:2006年3月9日-多云(沙尘暴) 今天是今朝的19岁生日,生日快乐。 这个生日的开始并不算好。苏向荣和袁浩在谈了一个学期之后就分了手,中午我在宿舍听到他们两个吵架,好像是因为苏向荣觉得袁浩学习不努力,到了大学之后就整天打游戏。 其实这种吵架我们已经听了小半个学期,之前每次袁浩都会说你不要生气,我不打游戏,我去看书。但这次他似乎没有了那个耐性,虽然苏向荣没有开免提,但我们还是听到了袁浩在手机那端的大吼,‘你知道我有多累吗?大家都在玩游戏,我一起玩玩怎么了?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知不知道?’ 然后两个人就吵到了无法回头的状态。苏向荣说她想一个人静静,我们便都默默地出了宿舍,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早早地睡下。她是个坚强的女生,不会轻易被这种事情打倒,但伤心的化解总要一步步来。 我们算是全程旁观着两个人从最开始的甜甜蜜蜜走到这一步,我觉得很难过。晚上吃完蛋糕,我问今朝,我们以后也会吵架么? 他说,以后结婚了要在一起走到老,怎么可能不吵架?但只要记得他爱我,我爱他就好,爱情是无所不能的,不是吗? 他没有安慰我说肯定不会吵架,而是对我实话实说,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欣慰。嗯,爱情会是无所不能的,我们会像我们的父母一样,虽然偶有吵闹,但吵闹结束了,仍然愿意为彼此做很多事情。 但愿如此。” ※※※※※ “秦莹莹的日记:2006年8月4日-阴 今天大家聚会的时候聊起来,我才想起我已经有一整年没见过方守正了。难道化学系真的那么忙么?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考到p大和t大的同学经常一起聚餐,可方守正从来不来。我给他发过几次短信,他每次都说在做实验,或者在帮老师编教材。 十一、五一仍然在做实验。不然就是帮导师查资料。化学真的这么有意思么? 放假的时候他倒是回来了,但聚会仍然不出现,像是刻意隔绝与其他同学的联系。就连一直喜欢他的冯倩都绝望了,听说早已找了男朋友。 成云舒说,大二上学期t大有跟斯坦福大学交换学生的项目,方守正也申请了。他的简历、成绩包括英语都没有问题,看来他真的是发奋图强,跟在高中的时候一样。 实在让人佩服。” 第144章 大学时代(中) “秦莹莹的日记:2006年11月18日-晴转多云 今天校运动会,我这是多年没练跑步了临时被赶鸭子上架,征战女子800米,好个熟悉的数字。 不出意外。果然一圈都没跑完就腿肚子抽筋了。其实轻伤就下火线的不止我一个人,总共八个人比赛,除了一个体育特长生和一个常年自己练长跑的,其他人都下来了——我有点儿后悔,哪怕坚持到最后也能混个第三名不是?还是没有毅力啊。 今朝骑车带我回宿舍的时候说他有先见之明,早就劝我放弃算了,毕竟大学这么松散,大家也没什么为学院一定要争光的感觉。我这时候忽然莫名想起了初中时方守正带我跑步的情形,他倒是个从来不会劝人放弃的角色,虽然用的方法很魔鬼。 另外,20岁生日快乐,秦莹莹。” ※※※※※ “秦莹莹的日记:2007年4月18日-晴 一年一度的文化节,我快累死了。 竞选校学生会外联部长的时候,我怎么忘了有这么个大坑等着我跳。唉,悔不当初。幸好今朝当了组织部部长,从资源上可以往我这边稍微倾斜一点,但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他已经在尽力帮我忙了。 最重要的是几场大型讲座,千万千万不能出错。 今天晚上请来的是‘罗伯特?哈博’,1988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本来学校让找德语系的人安排个高翻过来,没想到德方却说他们已经提前聘好了翻译。 我当是谁,居然是方守正。西装革履,用最新学的一句粤语来形容,官仔骨骨。 但是t大的学生跑到p大文化节来凑这个热闹,请问这位同学,你是专程砸场子来的吗? 据德语系的人说,方守正的翻译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很多专业词汇他翻得都十分流畅,这些如果临时找个德语系的学生来未必能够做到。当然,讲话稿或许是一早就定的,翻译过来并不困难,难的是后边的q&a环节,这考验的是翻译的临场应变能力。他也都做到了,而且德语被他说得很好听,只是我总提心吊胆,生怕他翻着翻着就开始胡说八道。还好,没有。 没见过这样的方守正,感觉跟高中时变化很大。身边有几个女生带着星星眼在讨论‘那个做翻译的男生很帅,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我想跟她们说‘那是我朋友,t大的’,但是忽然觉得有些怅然。他那么久不联系我,就算来p大也没想起给我发条短信,真的还当我是朋友么?或许竞赛大神终于找到了他那个层次的伙伴,不愿意再搭理我们这些旧日朋友了吧。 讲座结束的时候我本来想找他聊几句,问问近况,但他却跟着德方的人一起走了。 好吧,下次有空再见。这个偶遇,就当没有遇到吧。” ※※※※※ “秦莹莹的日记:2007年8月15日-晴 暑假的时候我和今朝都报了驾校。我是被迫,他是主动。 妈妈跟我说这是我必须会的技能,大学则是学开车最好的时间。其实我真的不敢开车,我总觉得自己手脚不协调,害怕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处理不来,那不是害人害己嘛?今朝说没关系,以后家里他开车就是。所以他在我报名的第二天也报了,同一家驾校,都是c1。 然而世事弄人,交规课是大班,大家在一起上,后边的实际课程却分开了。 我觉得交规还是蛮简单的,背一背就能拿满分。可惜开车不全是靠背交规,很遗憾。 小班教学的时候,我和其他三个人一个师父。一女两男。其中一个年轻男生总想约我一起吃饭,我说我有男朋友,他却说无所谓。最烦这种人,无所谓你个头啊,有毛病。 幸好科目一之前的集中训练,今朝他们班和我们班在一起,那个男的才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科目一还蛮顺利的,科目二我侧方位停车时出了个小岔子,亏得师父让我送了条烟,于是压着80分及格线通过。 今天是最后的路考,没想到轮到我们班的时候正值晚高峰,估计教官也考了一天考烦了,我们一路堵车,连换挡的机会都没有,最后我开了50米左右的直线距离就过了。今朝夸我真是运气好,我说我这样的都能拿到驾照,那我以后更不敢上路了。”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秦莹莹的日记:2007年10月12日-小雨 专业不同,发展的方向的确有很大区别。 今朝现在常常说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他说他也会觉得我说的很多术语他听不懂,但没关系,大家各自开心就好。 他说的有530、经济基本面等等,我知道这些都跟最近的股市有关,但具体是什么我并不太关心。反正我把奖学金和一些零用都给了他去试试,又不多,哪怕当学费也好,其实我没想着赚钱。 当然呢,当他今天跟我说,他出来了,赚得还挺多的,而且打算近期不会再进去了时,我还是觉得蛮开心的,然后我俩去金钱豹大吃了一顿。减肥什么的都是浮云……白淼上周见我的时候说觉得我又变胖了,是不是小日子过得太滋润了。 唉,这个白三水。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啊?总不能一直为了阮崇德空耗着,关键人家都不知道你喜欢他啊。真是愁死我了。 看着账户上的数字,我觉得我也有点小贪心,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说感觉股市的点位太悬了,静一静再看看其他的吧。 我感叹,半年多时间一万变四万,早知如此应该多问家里要点钱。 他笑骂我贪心不足蛇吞象,还说如果钱太多了,他也许就不敢这么炒了,毕竟责任不同。反正我们还年轻,慢慢来,最后还很得意地加了一句,你看你老公我,还是很能赚钱的。 切,谁答应你是我老公了。” ※※※※※ “秦莹莹的日记:2008年5月8日-雷阵雨 院艺术节,我们系准备了舞台剧《京华烟云》。本来定的我们影视编导专业的人负责剧本创作,主持人和理论专业的负责表演,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系主任非要定让我演木兰。 也罢,演就演吧,虽然我不喜欢上台,但偶尔为舞台剧串串场也挺好玩的,就像回到高中时代演英语剧一样。 当然,这一次的排演比英语剧要专业得多,走位、动作、台词等等都有明确的要求,尽量在向专业靠拢。晚上今朝来看我们排练的时候,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只看了我一场戏就走了。 回到宿舍我给他发短信问怎么了,他的回答倒很有意思,他说看见我在台上跟那个演荪亚的男生对词,有点吃醋。 我说我高中时候演《美女与野兽》怎么没见他这么多事。 他说那当然不一样。但究竟怎么不一样他并没有说清楚。不过我想,既然他不开心,那演完这一次之后,我就真的不再上台了,未来只要一心一意把剧本创作做好就可以了。” ※※※※※ “秦莹莹的日记:2008年5月14日-小雨 汶川地震,为灾区人民祈福。 今天学生会安排了组织捐款捐物的活动,我和今朝各自忙碌,几乎跑遍了整个校园。 希望我们的心意能够传达给灾区人民。 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被救出来。” 第145章 大学时代(下) “秦莹莹的日记:2008年7月12日-多云转晴 暑假前,导师介绍了个项目让我试试帮写剧本,写历史人物泥人张。 因为是作为给孩子看的动画片,所以没有什么感情戏份,故事相对励志一些就好。 因此我和今朝去了趟天津采风,他一路吃吃喝喝,我一路问问聊聊。上午去,晚上赶着18:00回程。今朝说下次不用这么赶,毕竟第二天是周日,可以找个地方住一夜第二天去塘沽再玩玩。 我却觉得这次是我第一个比较正经的项目,一定要好好完成,哪儿有心思玩。 我写了整整一个星期,仔细抠每个细节,最终交上了剧本,对方很满意。今天晚上特意请我吃饭。 我却没想到他们要在会所请,而且席间一直有人想灌我酒。 唉,这个世道真是让人无语。所幸我的导师在业内还算知名,而且以脾气厉害著称,所以他们并没有特别过分,看我真的严词拒绝便也算了。 我觉得,我有些理解老师为什么让我从动画片入手了,或者他是认为这样接触的人会相对单纯一点,可以更好地保护我。 但我不能永远缩在老师身后,我要用真正的实力和作品来保护自己才行。” ※※※※※ “秦莹莹的日记:2008年8月9日-晴 我有点害怕。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或许每个女生都有这样的时刻? 这个暑假我们没有回家,除了实习以外,也因为北京有奥运会,这是难得的机会。今朝托朋友搞到两张开幕式的票,虽然位置相当不好,但这种现场感受还是不一样。 现场很热,画面很美,效果很震撼,我们跟着周围的人一起感动、一起欢呼,莫名的自豪和激动。 回到学校附近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我没有想到今朝会跟我说,要不然在外边住一宿吧。 我觉得说这句话的他有点陌生。 其实我知道迟早会的,但还是觉得很紧张,不过我能理解,毕竟从高中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他跟我说,他等是因为爱我;现在等不了,也是因为爱我。 因为他这句话,我答应了。 晚上他抱着我睡熟后,我却疼得睡不着,而且脑海里是各种想法。我看了他很久,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变化。我也很害怕,但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其实我们的未来是确定的,父母都认可也支持,也定好了等毕业去美国前就结婚,那么现在给他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也做了措施,应该不会有孩子。 但就是怕。万一这一年有变故呢?万一他喜欢别的女生呢,毕竟总有些学妹追着他?万一我们俩的申请有一个没通过呢? 可这些话都只能藏在我的心里。其实,我不喜欢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 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的,但今天一早我还睡着,今朝就又亲着我说还想要。我说让他再等等,他却说没关系,我继续睡,他动就好。动个鬼啊,真想骂他,这都从哪儿学来的。我当时又累又烦,再加上委屈,的确也很疼,这么多年第一次哭了出来。这才把他吓着了,总算能让我好好再睡一会儿。 唉,可等醒来后看见他一脸做错事的样子,桌上放着的各种早点,我又觉得很愧疚,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我应该相信自己,也相信他。” ※※※※※ “秦莹莹的日记:2008年11月18日-多云转雨夹雪 今朝今天问我,有没有一种退休生活即将开始的感觉。 我说没有,倒是最近拼命补英语感觉更累了。 大四生活徐徐拉开帷幕,今天我们终于一起卸任了校学生会的职务,开始为将来着手做准备。 其实都到了大四,我们的申请也已经十拿九稳,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忙的,但一来我怕到了美国学业上跟不上进度;二来确实最近手上有个很有意思的本子,是有关大学生活的,这回的导演和制片人都是女孩子,而且很年轻,所以交流起来很舒畅;三来,今朝最近把买房子提上日程了。 他说,11月的时候国家推出了十项措施,可能会对房地产市场有所影响,我们不应该继续观望了。而且本来定好的毕业之后就要结婚,买房子也是刚需。所以我们应该趁着元旦回家的时候好好跟父母商量一下。 我问他我们都不是北京户口,都不符合买房条件怎么办,他却说总有办法规避掉,一切交给他来搞定。 我想他对这些东西总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应该没错。所以我们有时候会抽空去周边看楼盘,也学着研究户型和小区周边的配套,去看市政府的发展规划……买房子要关心的事情确实很多很复杂,要想找到合心合意的,真的不容易。 我们最喜欢一个叫做“祥云”的小区,户型合适,周边的配套计划也很好。而且有不错的小学和幼儿园,以后如果有了小孩很方便。 哈哈哈,我想的是不是太长远了。 22岁生日快乐,秦莹莹。” ※※※※※ “秦莹莹的日记:2009年5月9日-晴 距离论文答辩还差一个星期,但感觉学校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我们‘扫地出门’,所以一进五月就组织毕业典礼。 我们专业几个男生去抱的学士服,回来的时候脸色都很难看。今朝也负责去拿他们系的衣服和帽子。后来他跟我吐槽说,穿在身上是一件,又是走在空旷的校园里,还觉不出来。到了发衣服的地方闻一下,味道就别提了。也不知道这堆衣服多久没洗过了,简直脏得无可救药。 所以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了学校的“好心”。五月的北京还不热,学士服里穿着自己的衣服刚刚好,而且不会出很多汗……嗯,可以延长衣服清洗的时间。 算了,越想越膈应。 白淼的毕业典礼在后天举行,所以今天她特地从r大跑来,拿着个微单说要给我和今朝拍一套学士风格的‘婚纱照’。 嗯,看起来毕业之后就结婚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我还是没想到,白淼和贺今朝两个人会给我设计那么大的一个惊喜。 现在想想,今朝应该是动用了他以前在学生会的人脉关系,特意借来的器材室。他拉着我过去,一推开门,我就被一大堆气球围着。每个气球下面的绳子上,都拴着一张照片。最早的那张我都快不记得了,是他刚满月的时候,妈妈带我去他家里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伸手抓着了我的手指头不放。结果被大人抓拍下来。 还有我们过生日的照片,他一岁的时候我陪他过生日,臭小子拿蛋糕糊了我一脸,我在旁边哇哇大哭。 我们一起去旅游,在凤栖山我扯着他耳朵的照片。 也有从小到大一起的集体照,我才发现原来他总是悄悄地站在我旁边。 他确实很了解我,这就是我梦想已久的场景,所以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单膝跪下求婚,谁会不答应呢?” 第146章 再见,方守正(上) “秦莹莹的日记:2009年6月2日-多云 真的是很久不见了。对不起。 再见,方守正。” ※※※※※ 东坡酒楼,18:30,一中05届学员“北京分部”大学毕业聚会。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面临着毕业,洛小宁、宋业彬几人因为复读,明年才大四,但并不妨碍他们也都来参加聚会。 包厢里总共摆了四桌,大家你推我让的,最后还是当年在全校排名靠前的这些学生坐在了主桌。 跟在学校时一样。秦莹莹想,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一点了。她的右手边坐的自然是贺今朝,左手边仍然是白淼。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的铁三角,从来没有改变过。若说唯一的改变,就是白淼的头发留长了。她从大三下学期开始留的,到现在刚过肩膀,原本的短发女孩总跟她抱怨说头发糊在脖子上,太热了。 对面的主位,坐着的是许久没见面的方守正。他左手边是阮崇德,右手边是成云舒。那是年级前三的铁三角。 冯倩并没有来,据说是自己一个人旅游去了。汤周也没有来,据传说是失了恋不想出来见人——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大新闻。 大家都在讨论毕业后的去向。秦莹莹听方守正说,他要去德国的马普研究所了,她并不吃惊。她想,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德语,原来“早有预谋”。不过他那么悠闲自得的性子,去了德国不会觉得束缚么? 当然也有人问她和贺今朝未来的打算。 结果她还没有说,白淼已经开了口:“他俩一点儿创意都没有,一起申请去了纽约大学,这不是刚领了毕业证,就已经订婚了。我跟你们说哦……伴娘的位置我已经提前预定了,你们可以争取当伴郎。” 一边说着,白淼一边举起了秦莹莹藏在台布下的左手。手指白皙纤长,中指上带着枚银白色的戒指,钻石闪闪发光,晃得方守正觉得刺眼。他看向秦莹莹,她一如四年前,眼睛里仍然只有贺今朝,虽然嘴里埋怨着“白三水你干嘛呀”,但笑得那么明艳。 她开心就好。 周围的人没几个惊讶的,方守正心想自己有几百句话可以表达出“这件事我八百年前就猜到了”,但他一句都没说,只说出“恭喜”两个字,而后举起面前的酒杯,跟两人各敬了一杯。饮下杯中苦酒时,他看到秦莹莹与贺今朝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对情侣表。是不是非要处处宣告两个人是一对,他心底无奈苦笑。如果对方不是秦莹莹,他肯定会好好哂笑他们一番,但对着她,他做不到。 凉菜已经全都上齐了,热菜刚来两盘。没有人开车,自然全都倒上了啤酒。几个平日里就喜欢交际的人已经站起来四处敬酒,方守正觉得左边一空,见以前向来是个闷葫芦的阮崇德也站了起来,正与人谈笑风生。 他知道上了大学之后,阮崇德在逐渐改变,变得没那么清高,变得更接地气。为此,阮崇德甚至去做了一年半的学院宣传部部长。这种改变其实很痛苦,方守正明白。 方守正想,自己也曾经试过,或者说被强制着尝试,比如小学时候做班长,但觉得实在违背天性,于是上了初中之后他就换了更自在的处事方式。他那时觉得,社会离自己还很远,念完本科还有硕博,读完博士还能进实验室,跟瓶瓶罐罐各种仪器打交道,就这样过一辈子。他的外表放荡不羁,拿个贱兮兮的样子来做面具,其实他的内心很烦跟人交流,尤其是与那些不熟悉的人、或者他不喜欢的人。 其实,自己就是个懦夫吧。懦弱到至今没把感情宣之于口,懦弱到强迫自己4年没见她,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发发短信,说一两句“节日快乐,万事如意”。还有她的生日,每年的11月18日,他在零点给她发一条短信,跟她说“生日快乐。” 不见面,省下了礼物钱。他自嘲地想,方守正,你可真有阿q精神。回想从初中到高中的生日,其实他还是赚的。每年秦莹莹都会特意为他准备各种礼物,他却没费过那么多心思,往往是靠“赖皮”赖掉。比如初一的时候,莹莹让他报运动会的名,他便把这个当成了她的生日礼物。后来他去各地参加比赛,随便买点土特产,便当给她过生日,哪怕送礼的时间并不对应。 但也不是没有专门准备过礼物。他准备过一次,可并没有真正送出去——因为贺今朝已经送了个一模一样的。 时间改变了很多事情,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变。 方守正虽难得起来敬酒,架不住高中时跟他关系好的人有很多,更何况这些人绝大部分都在北京上大学。总有人来跟他联络感情,他仍然会去插科打诨,不知不觉间,三杯雪花啤酒下肚,大约是一瓶的量。成云舒笑他怎么一瓶啤酒就脸红,一点都没有做化学题时的魄力;成云舒右侧的赵心婷则一边鄙视他一边给他递了瓶酸奶。 他觉得肚子有点涨,从洗手间出来时正遇上宋业彬。 “宋师弟,你也喝大了?”方守正总喜欢这么“嘲讽”宋业彬,毕竟四年前宋业彬高考时少看一面卷子的重大失误在一中已经成了传奇事件,宋业彬也并不介意别人重提旧事,他在复读的那年创造了考到全省第三名的奇迹。一起一落之间,体会大悲大喜,真是人生圆满。 宋业彬简单扼要地回了一个“滚”字表明态度,然后说:“真羡慕你们啊。我期末考试还没考完呢。晚上回去还得接着看书呢。” “得了吧,我羡慕你还差不多。”方守正无情拆穿,“女朋友挺漂亮的嘛。” 宋业彬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呢?还没女朋友啊?我原以为咱们几个里你应该最先有的。” “喜欢我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人家不喜欢我。千古难题啊,我能怎么办啊?”方守正掬了把水洗脸,“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傻人有傻福。” “你喜欢谁啊?”两个人在洗手池前聊天,却不防旁边忽然冒出个女生。白淼一边搓肥皂液一边八卦:“方大神,听起来有一段辛酸过往哦。要不要跟姐姐说说,帮你分析分析?” “姐你饶了我吧。我回屋接第二轮酒了。”方守正转身往包厢走,但快到包厢口时,却差点跟个女生撞上。 “来迟了,对不住啊。”原三班的学习委员孟静怡急匆匆地跑来,身上还带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她就读于x大的临床医科,要读八年,如今应该也在备战期末考试。听说学医的学业压力很重,能够抽时间赶来参加这个聚会,着实不易。 她跟老班长宋业彬寒暄了几句就进了包厢时,有三班原来的人跟她打招呼,她比了个手势说“马上过来”,脚下却直冲主桌而去。 方守正看得清清楚楚,她是冲着秦莹莹走过去的。有点儿奇怪,印象中,她们两个人从没有过交集。 秦莹莹和贺今朝因为是一群人里最先订婚的,又成了这次聚会的核心。男方被拉到各桌上轮流灌酒,秦莹莹则坐在原地被三五个女生围着。 方守正不用走过去都知道,那些女生多半是在讨论“这钻戒真好看,tiffany的吧?多少克拉啊?怎么跟你求婚的啊?什么时候办婚礼啊?打算去哪儿度蜜月啊?哎呀好浪漫啊……” 叽叽喳喳的,女人就是麻烦。 方守正想,自己还是出去找个地方抽烟吧。他转身,并没有注意到孟静怡走到秦莹莹身边,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 第147章 再见,方守正(中) 秦莹莹已经出离了惊讶,她从没想过这枚戒指会在孟静怡的手上。孟静怡跟她并不熟,所以说的话也很官方。她略带惭愧地说:“秦莹莹,对不起,这个戒指现在才带给你。我‘五一’的时候回校见孙老师来着。他说当年说好高考之后还你的,结果那时候事情太忙,你又没去找他,结果就给忘了。现在总算想起来,拜托我千万带给你。唉……我这回来之后也太忙,想着6月不是有这个聚会么,所以等到今天才拿给你,幸好没再忘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看着这枚戒指,秦莹莹整个人都傻了。她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从孟静怡手中接过了那枚“倾城之恋”的玫瑰戒指。周围有人在说:“这是怎么到孙老师那的?是不是你们家那位高中时候送的被没收的?当时孙老师怎么说你们的?唉,好学生早恋那都不叫事儿……” 许多声音掺杂在一起,混乱模糊,她却仿佛回到四年前的一中,所以旁边人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有刚上完厕所回来的白淼看出了她的异样,她侧头问了一句:“怎么啦?戒指的事情你都没跟我说啊,藏得真够深的。” “没……没什么。亲爱的,我有件事……我要出去一下,我去趟卫生间。我以后跟你说。”秦莹莹觉得时空有点错乱,以致很多事情她想不清楚。她跟白淼匆匆交代了一句,拿起手包直接走出了包厢。 她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捋一捋思绪。 饭店这个时候很红火,到处都是人。秦莹莹静了静,只能往楼梯间走去。然而走到半途她已忍不住,她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但还是坚持着拉开了手包,从包里拿出了另一枚。 果然,两枚“倾城之恋”的玫瑰戒指都在她的手上,上边的水钻依旧闪着夺目的红色光彩,只是区别已经很明显了。手包中的那枚因为她时常摩挲,细心保养,还白亮如新,但孟静怡拿回来的这枚却氧化得厉害,白银做的戒托颜色暗淡,但这才是她原本的那枚。 这才是贺今朝在她18岁生日时,送她的那枚。 四年前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她被人表白又被老师冤枉,再加上发烧……各种情况交织在一起,她一时间又病又气,整个人稀里糊涂的,明明知道方守正是个不靠谱的人,她却真的信了他说的话。 什么“我问孙老师要回来了。以后别再带到学校被发现了”,纯属放屁。她早该知道,孙老师是个食古不化的人,怎么可能为方守正这般破例。 她被他骗了。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宝贝原来是个赝品,她当然生气。可她不仅生气,也很想哭。但看着面前的人,她却哭不出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感到难过。 楼梯间里有暗红色的光在闪,是方守正在抽烟。 22岁的方守正比她站得低了半层,见她过来,忙把烟扔在地上踩灭,随后贱兮兮地抬头对着她笑:“唉,你瞧我。我还以为你又来查我值日了呢。现在没分可扣了啊。” 楼梯间没有开灯,饭店的灯光透过栏杆照在方守正脸上,半明半暗。 秦莹莹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他,她莫名地想躲开,但她知道这是自己欠他的,她必须要面对。男生这么抬着头看她,一双眼眸闪着光似乎包容着全世界,那样清逸潇洒的笑容,与十一年前她转学时见到的男孩,并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算起来他们俩也是从小相识。 她下到楼梯转弯处,小高跟踩在瓷砖上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中回响。方守正默默地看她向自己走过来。她明艳如初,袅袅婷婷。不再穿着白底红道的校服,取而代之的是简洁大方的一袭红裙。海藻般的长发披在两肩,婀娜多姿。 方守正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明知是幻想,但他仍希望这个女孩能走到自己面前,说出那句他等了很久的话:“我想换一种活法。我才发现,我喜欢的不是他,我喜欢的是你。” 然而,他眼睁睁地看她站定,手心托起一对儿戒指,目光逼视过来。女孩的眼神中有疑问、有恼火、有难过,还有内疚。 秦莹莹想,方守正那么聪明,她不用说话他也该知道她想问什么。 方守正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两人沉默了很久,他才摸了摸头,笑叹道:“唉,还是被发现了啊。天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为什么不告诉我?”秦莹莹皱眉。 方守正态度惫懒,反问了她一句:“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喜欢的人又不是我。” 秦莹莹不语。她对自己说,是的,她的确不喜欢方守正。她不喜欢他抽烟,不喜欢他目空一切的傲慢,不喜欢他总贱兮兮地开别人玩笑,不喜欢他各种不靠谱的感觉。 作为朋友她可以包容他这些,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因为这些缺点很接地气很可爱,跟别的好学生都不一样。她喜欢跟他在一起时互相揭短,互不让步,开着不轻不重的玩笑,但他们也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可这终究跟她与贺今朝的感情不大相同。 他们注定是两路人。 如果那时方守正跟她一本正经的表白,她会怎么做?秦莹莹想,她会第一时间拒绝他。然后呢?她说过,可以不接受,但不能去践踏。高中时间还长,他们仍会经常见面。方守正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么她自然会好好地对他,会照顾他的情绪,会刻意保持距离,不会跟他再开任何玩笑,所有的交流都将保持着正式、官方与客套。然而,那样他们俩的相处会十分变扭。 “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想跟你能在一起。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哪怕只是我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你帮我说句话,篮球赛的时候你为我加个油,英语剧演出咱俩搭个对手戏,拓展训练的时候你不会反对跟我一组。” 说到最后一句,方守正耸了耸肩,露出一脸无奈的苦笑。 秦莹莹记得,拓展训练那次她拒绝了他,因为贺今朝和冯倩刚一起刷了个变态的记录,她觉得要找回面子,她想赢,但这需要一个听话的男生才好指挥,所以她选了同桌方鹏。然而最后她还是输了。她并没有想过如果那时选了方守正会不会不一样,但她现在才知道,他说他一定帮她赢,那句话真的是他立下的承诺。 可惜她一时意气用事,却没想到会深深地伤害别人。 她觉得很难过:“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还是那句话,如果那时的你知道,那我就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不是吗?” 秦莹莹并没有觉得好受些:“可是……你不难过吗?方守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伤害你。我想让你高高兴兴的。” 她觉得两个人的角色反了。明明伤心的应该是方守正,可这时反而是他在开解她:“我知道。所以是我自己选择不告诉你的,不是吗?再说也没有很难过,有时候还挺开心的。咱们一直同班,我也躲不开。” “所以填保送志愿的时候,你才选的t大?我们一直都觉得奇怪,明明p大的理科会更适合你。”她原本以为方守正到了t大就不怎么联系她是因为分开久了自然关系淡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新圈子、新朋友,现在才明白,他是刻意为之。 “嗯……其实我也后悔过。你当时说得对,虽然哪里的理科班男女生比例都差不多,但p大从总体上来说,女生还是多很多的。呵,要是来了p大,也许我个人问题就解决了呢?”方守正说着说着就又不正经起来,秦莹莹被他逗得也笑了一声,“不过既然选择了一条路,就要一如既往地走下去。这是你说的。” “那么这枚戒指还是还给你吧。方守正,谢谢你。”秦莹莹已经收起了贺今朝送的那枚,却仍举着光亮如新的“倾城之恋”在方守正眼前。她顿了顿,满怀歉意地说:“朋友可以继续做,但是戒指我真的不能收。” 第148章 再见,方守正(下) 秦莹莹想,这样的要求方守正总不会推却,却高估了对方的下限。方守正没有伸手接戒指,他反复思索后,极认真地说:“那是不是不做朋友,你就可以收下我的戒指?” 秦莹莹愣住了。哪怕大学四年没有见面,她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方守正会问她还要不要继续做朋友。她迟疑着问:“你在生我的气么?” “不是。它对你而言,是一个老朋友送你的纪念品,最多是个失败者的礼物。可是它对我而言,不是这么轻飘飘的东西。我现在还接不住。况且,我也不想去参加你的婚礼,不想看你的qq空间和人人上是不是更新婚纱照、蜜月旅行这些,所以……就当是为了我弱小的心灵,收下来吧。”方守正深吸口气,低下头把那戒指轻轻按回她的手心,微笑着说,“等我泡回个德国大美人,就问你把戒指要回来,好不好?” 秦莹莹想,他的前半段话说得让她几乎落泪,可偏偏他总能在别人最难过的时候,又露出那副让人想揍一顿的嘴脸。 看着喜欢了十一年的女孩拾级而上,身影最后消失在防火门后。方守正又掏出一根烟来,可手是颤抖的,打火机怎么都打不着。“不抽也罢,连你也跟我作对。”方守正靠在墙上,潸然泪下。 秦莹莹回到包厢时,见贺今朝已被一群人灌得晕头转向。他单手撑着脑袋,目光有些呆滞,看她进来才露出喜色,他一把抓着她的手,说:“老婆,这个红烧肉特别好吃。我给你夹了两块不肥的。虾也包好了。我快喝挂了,这帮人太凶残了!婚礼的时候能不请他们么?” “好,那你休息会儿。你想吃什么呀,要不要吃点儿甜的垫垫?”秦莹莹摸摸贺今朝的头。她来吃饭前就知道今晚免不了喝酒,特意备了几块大白兔,这时忙包了一块塞在贺今朝嘴里。随后她坐下,贺今朝的头立刻靠到了她肩上,他的手搭在她的腰间,很温暖。 白淼在旁一脸的嫌弃:“你们都老夫老妻了,能注意点儿影响不?” “哦哦好呀。”秦莹莹忙把贺今朝扶正,让他趴回桌子上去。她对面的座位还是空荡荡的,她想到方守正,心想自己的确该注意些,不能再落井下石了。 聚餐快结束时方守正才回来。因为吃饭的地方在t大和p大附近,住得远的同学早已退场,还在准备考试的人们也已离去。剩下的人满是离愁别绪,阮崇德已经喝得舌头都大了,见他坐下来,一把揽着他的肩膀,满脸埋怨:“我就知道你这贱人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人劝酒,不过逃了这么久也真的很过分啊。老实交代吧,刚才去哪儿了?” 方守正笑得一脸得意:“刚瞧见个美女,问人家要手机号来着。” “我信你的?你们班女生说你跟个gay似的。” “面对一群恐龙不gay才奇怪吧?再说你一生科的跟我们班女生那么熟干嘛?” 秦莹莹正在低头吃面,余光扫到白淼夹虾的手抖了一下,虾掉在餐桌上。秦莹莹抬头看了白淼一眼,暗忖这孩子难不成还对阮崇德有感觉?可是她已经定下大学毕业之后回邹市工作,连三方协议都签了;阮崇德则被保了研,两人以前是互不相识,此后更是天各一方。 整场饭局,阮崇德都没有看过白淼一眼——其实秦莹莹很想吐槽,阮崇德坐在位子上的时候,几乎全程盯着方守正聊天,他俩都是t大的,看起来这四年联系的比别人都要紧密。 所以这一桌的失意人,并非只有方守正一个啊。 白淼跟她对视一眼,笑得有点儿尴尬:“吃面。诶太好了,果盘上来了。” 饭局结束时,剩下的二十几个人到了楼下。阮崇德与赵心婷几人约着去钱柜开下半场,秦莹莹还要照顾刚从酒醒状态回复正常的贺今朝,看着白淼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笑着对她使了个眼色:“好吧。你去ktv,不用管我了。” 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白淼的小脸通红。但她刚转过身去,就被一人抱住。 “方建仁,你耍什么流氓?!”白淼还没推他,方守正已松了手,笑着说了一句:“auf/wiedersehen.别打啊,我这不是提前熟悉一下欧洲的人文环境么?” “滚。”白淼低声骂了一句,眼睛看着的却是阮崇德。 然而阮崇德也在招架方守正的突然袭击,哪里顾得上她。 方守正不论男女,逐一抱过,有人笑他,也有人骂他,但这是告别的时候,终归没人真的跟他一般见识。只是抱一些人的时候他也会迟疑,比如赵心婷。 他何尝不知,赵心婷以前对他也有着朦胧的好感。他妈妈和赵心婷爸爸是同事,他也算是跟赵心婷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住的同一个大院,一起上的一小,初中虽然不在一起,但高中全都在二班。她始终坐在他前边,他寒暑假常去她家蹭饭。 她在高中就做得一手好饭是为了谁?他心里很清楚。 他曾觉得秦莹莹和贺今朝就是他和赵心婷的翻版。只不过是因为大人们工作的关系他们才会常在一起,这并不是他们的本心本意。所以他可以喜欢别人,赵心婷也并没有因此十分难过,反而还一直帮他追秦莹莹,但他后来才知道,不是每对青梅竹马都一样。这是这世间莫大的无奈。 所以当他抱着赵心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真是个混账。赵心婷却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女孩豁朗地笑笑,悄声说:“我知道,但你还是没有机会。另外告诉你一声,姐现在也有男朋友了,你抱这么久小心挨揍。” “不容易,好好珍惜。这谁家的孩子胆子这么大?”方守正哂笑,被赵心婷一记“降龙十八掌”拍在后背。 方守正跟每个人都说了那句“aufwiedersehen”,秦莹莹默默地等他过来。她想,他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告别,这其实是他启航的号角,以往一旦吹响,他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回,希望他也能真正带回他想要的东西。 方守正连贺今朝也抱了一下。贺今朝摇摇晃晃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个男人转向了秦莹莹。 “auf/wiedersehen.”他说,随后紧紧地把她拥在怀中,在她耳边又轻声多加了一句,“ich/liebe/dich.” “再见。”秦莹莹礼节性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等你带个德国大美人回来。” “好。”方守正知道这句话一说,他再舍不得也只能松手。他想,他加的那句德语或许秦莹莹不会明白,就像她从来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同学录上写那八个字一样。 见微知著,他早知如此。 守正待时,那是他最卑微的祈祷,但却什么也没等到。 看着方守正远去的身影,女孩也扶着贺今朝上了天桥过到马路另一边。6月的北京,深夜里清风拂过,带着些许凉意。她想或许方守正又小看了她,用一百种语言说“我爱你”,这几乎是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的必修课。这句德语,是她除了那句“再见”,唯一听得懂的一句。 (本卷终) 第149章 土豪的婚礼(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2年10月3日-晴 ‘十一’长假回老家,我几乎每天都在参加朋友、同学的婚礼。 总有人问我今朝去哪了,怎么没有一起来。 我想说关你们屁事,可说出口的永远是他工作忙,他在加班,他有别的事情。 我回答得尽量不露破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是不愿意在大家面前承认现实,可能是因为面子大过天。青梅竹马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有两倍的人在见证你的一切,生命里很难找到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光,也少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朋友。 妈妈跟我抱怨说,程阿姨(我也叫了3年的妈妈,改写为“阿姨”其实有点不习惯)跟她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如今因为我们的事情两个人退休了连广场舞都不能一起去跳。可真是作孽。 我只能说,这不是我的问题,其实也不是今朝的。美国新出的电影他仍然会寄给我碟片,有时会跟我讨论剧情,也会问问我国内的情况,只是越来越不频繁而已。但至少我们两个并没有到翻脸成仇的境地,所以长辈们又何必这样? 一些观念不同,并不代表谁一定错了,谁一定对,只是合适不合适而已。 不过今天的婚礼很有意思,可以忘掉自己的故事,去听听别人的八卦。 另外感慨一句,土豪就是土豪!” ※※※※※ 一个月前收到请柬的时候,秦莹莹真的没有想到这豪华版的烫金请柬竟然来自陈佳敏。 至于男方她更没想到,居然是展非。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俩居然在一起了。这个婚礼燃起了她熊熊的八卦之火,决定什么事情都得推掉,无论如何也要去现场看看——更何况,新娘很大方的表示,只要她能来,报销她从北京往返邹市的机票。 展非和陈佳敏两家都是做生意的,名下企业是邹市当地的纳税大户,如今强强联合,这次婚礼甚至邀请了政界人士和媒体来。 婚礼场地选在邹市最高级的五星酒店凯悦举办,因为客人太多,新人便包下了整栋酒店。男方的宾客在三楼,女方的宾客在二楼,主会场在四楼。 请柬上特别指出宾客最好穿礼服出席,秦莹莹无奈,便穿了一条酒红色的七分袖连衣裙,盘了个丸子头,配的珍珠耳环和珍珠项链。还有一个月她就26岁了,穿着打扮都在走成熟的路线。 到会场的时候,她看到了许多平日里只在电视或报纸上才能见到的大人物。眼睁睁看着他们都进了主会场,心想那边肯定很无聊。 刚走到二楼连廊,她就被赵心婷一把拉住,然后带她到了饭桌前。他们在左侧的大厅,有五十桌,据说右边的大厅里还有五十桌。为了凑人数,陈佳敏请来了从幼儿园到现在她所有接触过的人,秦莹莹想,恐怕里边很多人连陈佳敏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莹莹,咱们坐这边。唉你胳膊怎么这么细啊?感觉比大学的时候还瘦了,都快成片儿了。你刻意减肥的?不用呀。”赵心婷一直在唠叨。幸亏有她引路,秦莹莹才不至于被满场的玫瑰和百合闪花了眼。 此次婚庆典礼主要设置在主会场,分会场的最前方是一块巨大的led屏,现场直播婚典盛况。 “真是高大上啊。”秦莹莹不由自主地感慨。毕业之后她逢年过节的一大项任务就是参加各种婚礼,她想,今天参加的这个婚礼花费,顶得上之前所有婚礼的总和了。 她身边一人则打了个哈欠说了一句:“这是得有多烧钱。这哪儿是婚礼啊,简直是男女双方打擂台。” 说话这么欠的人除了方守正以外,秦莹莹简直不做第二人想。她这才看到穿的“人模狗样”的方守正,西装、衬衫、领带搭在一起,正经得像是要去参加面试。他又清瘦了些,但也变得成熟了许多,气质内敛,不再像少年那时张扬。 大学毕业聚会一别,已有三年未见。这三年之中除了逢年过节和生日的问候以外,他们仍然没有任何联系。秦莹莹想,当时再尴尬的心情,这时也已烟消云散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带回一个德国大美人。 方守正微笑着看她,说:“你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要不是好奇这俩人怎么搞到一起的,才不会这么积极主动地凑这个热闹。” 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好听,真是她熟悉的风格。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却并没有什么隔阂。秦莹莹笑问:“博士读下来了?” “嗯。算是吧。你呢?你们家那口子怎么没来?” 秦莹莹下意识地把左手往桌子下边放了放:“这又不是我们一起的同学,他来干嘛呀?” “也是。”方守正一副“我懂”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这么贵的酒店,份子随少了不合适,随多了吧又心疼。关键人家还不在乎这个。这种情况下,多拉人过来是有点像蹭吃蹭喝的。” “……你考虑得可真周到。” 每个餐桌上都摆着一条喜烟,是软中华,包装得整整齐齐、纹丝未动。方守正对着烟的模样让秦莹莹想起“坐怀不乱”四个字,便笑说:“你要抽就抽呗。今天是婚庆,不查值日。” 没想到方守正却仍没动。他叹了口气说:“我戒了。其实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戒了,实验室里查得太严,我又嫌总是出来进去的太麻烦,在去德国前就彻底给戒了。所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就你能把烟跟莲花扯一起。”秦莹莹想周敦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气活过来。 两人说着话,赵心婷又转了回来,带着一脸神秘地跟他们说:“我打听到了。哎,真是跟电视剧一样。” “要说就说,别卖关子。”方守正连声催促。 赵心婷“啧”了一声,推了方守正一把:“听故事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我跟你们说,他们俩还真就是家族合作关系。说是一起做了个什么项目吧,展非家要借陈佳敏家的壳上市,然后两边一看嘛,孩子是从小认识的,又都是单身,干脆撮合撮合完了。嗯,金融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懂,莹莹,你看看你要是带了贺今朝来,咱们不是能八得更专业一点,回家问问去。” “哦,好啊。”秦莹莹淡然一笑。她想起六年级的时候,陈佳敏在厕所哭着跟她说,她喜欢展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变了。那么如今算是陈佳敏终于了了心愿吗? 第150章 土豪的婚礼(下) 三人说说笑笑间,其他同学也陆续来了。秦莹莹看到文筝已经从当年那个文文静静喜欢看动漫的小女孩变得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她约有6个月左右的身孕,看上去恬静美丽;她看到王沁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精明干练但已经不再锋芒毕露;她看到汤周拉着个娇小的姑娘就座,介绍说这是他的妻子“何晓曦”。 难得,高中时代的花花公子终于有收心的时候。秦莹莹想,她原以为最终“收服”汤周的肯定会是个绝代佳人,却没想到会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但看汤周看她的眼神,他视她犹若瑰宝。 每个人都有最新的变化,也有人问秦莹莹近况。她说她从美国读了研回来,目前在北京开了个工作室做编剧,手上现在有两个电影本子,忙得不亦乐乎。文筝问她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秦莹莹打了个哈哈,说最近都太忙,可能顾不上,总要等都稳定下来再说。 赵心婷则笑说:“稳定,什么叫做稳定?你09年就在北京买了房还不稳定,让我们这些还在租房的怎么活?” 秦莹莹莞尔,没有回话。 汤周则问起方守正有没有女朋友,方守正仍旧延续着以前的风格回话:“我们实验室里一群绝命毒师,谈崩了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所以还没敢找,等回了国再说吧。” 说话间,灯光逐渐暗了下来。大家的焦点终于放在了最前方的led大屏上。 音乐响起,首先播放的是一段“纪录片”。 赵心婷供职在政府部门,看到这个开头,不禁吐槽说:“我去……拿男低音配婚礼的片子,有没有搞错,我还以为我在开政府重大项目推进会。一会儿领导讲话我都想掏录音笔了。” 秦莹莹却觉得心头酸涩。她看到那片子是从小时候开始讲起,拍了一小的教室,拍了一群穿着校服的孩子。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婚礼。 大学刚毕业,赶在去美国前她和贺今朝举办了婚礼。也是在邹市办的,选的酒店没有凯悦这么高档,叫做“金悦”,跟凯悦其实是兄弟店。 因为时间很急,婚礼上自然是没有纪录片的,但有个很温馨的ppt。里边收录了一百多张照片,从他们小时候起,一直到长大成人。 最开始的那张,就是贺今朝才满月的时候她被妈妈带着去看他,那时她也不过才四个月不到。在襁褓里的小男孩握着小女孩的手指头,还对着她笑,被许多人说这是真正的一见钟情。 婚礼上,贺今朝跟她说,他们一定上辈子也是夫妻,所以他一见到她就抓着她不放。一直抓到她真的再嫁给他当妻子。他会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用自己的一切宠她。 后边的照片有许多是在他求婚的时候拿出来用过的。有他们同班的集体照,有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别人给他们拍的留念照,还有各种生日会的合影。 然而这个她以为会是永久的婚姻只维系了三年就分崩离析,如今只是维持个名头而已。她以为阵痛期已经过了,可这些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小女孩又勾起了她的伤怀。 她轻轻地吸气、吐气,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不用代入那么深,否则眼妆就要花了。感情已经淡没了,这只是些当年残存的感觉。然后她拿了张纸巾在眼角沾了沾,靠着赵心婷说:“你看,还是挺感人的。” 方守正一脸错愕:“你没事吧,听这男低音你也觉得感人,那你看动物世界得哭成啥样。” “方守正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秦莹莹蹙眉。 方守正笑得仍然贱兮兮的:“废话,狗嘴里本来就吐不出象牙。” “纪录片”后,就是婚礼正式的流程。这一整套秦莹莹都很熟。当年她的婚礼虽然举办得有些仓促,但她全程跟婚庆公司敲定一个又一个的细节,费尽心力。她曾想,这么麻烦的事情,这辈子肯定就只做这么一次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并不是她跟贺今朝谈崩之后参加的第一个婚礼,但偏是这个婚礼让她回想起了许多往事。她想也许这跟身边的人有关,周围的都是她以前的同学,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更何况还有方守正这个几乎全程参与的人在。 唯一让她放轻松的是证婚人的讲话。证婚人是邹市负责金融行业的副市长,不知讲话稿是怎么定的,他扯着扯着就从此次婚礼扯到了强强联合,紧接着就来了一段“融资融券业务也是这样”blablabla的演讲,让婚礼的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 而让秦莹莹感到吃惊的是陈佳敏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她的确比小学时瘦了许多,也许是化妆的作用,再加上精美优雅的婚纱,衬得她整个人像仙女一样。她身边的展非则是个英俊的青年,两个人对视的目光里充满了爱意。秦莹莹想这真好,哪怕是为了家族生意,但他们也是真心的。 这就很好。这样的婚礼,她当然要真心祝福。 从婚礼现场出来时,方守正追着她低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秦莹莹勉强撑出一脸笑容,说了句“没有”,然后落荒而逃。她有种感觉,在方守正面前她最不想露出自己婚姻失败的一面。她怕被同情,更怕她难以接受的感情。 毕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等到今年圣诞节假期的时候,贺今朝就会从美国回来,跟她彻底办完离婚手续。 第151章 我不后悔(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2年11月18日-阴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想了很多。 很生气,很难过,但同时觉得有种东西在内心涌动,急于宣泄而出,我想这可能会是我下个本子的灵感。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每件事情都有被转化的可能。 我想,如果可能的话,这会是我的事业甚至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也会让我在这个圣诞节来临时,面对今朝更加从容和淡然。 26岁的秦莹莹,生日快乐。你真的应该长大了。接下来你有很多事情要做。让自己忙起来吧。” ※※※※※ 26岁的生日来得十分平和。 7:00起来的时候,她的手机里收到了不下四十条祝福生日的短信。 第一条仍然来自方守正,半夜十二点,这么多年从没变过。 早上5:35的那条则来自贺今朝。其实这个时间点才是她真正出生的时间,这是只有他们两家人知道的秘密。 其他的有白淼的、赵心婷的,以及从小到大她接触的各位朋友、同学以及认识的人。 当然也有来自爸爸妈妈姑姑舅舅的,甚至还有程阿姨和贺叔叔的。 然而她仍然觉得很清冷。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上午9:30,她还约了房产中介去卖房。 卖她和贺今朝的婚房。这是个多么讽刺的生日。 可她现在觉得起床都困难。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一睁眼就是贺今朝的怀抱,从大学之后到现在,他每年的这时都会跟她说“生日快乐,我爱你”,可今天这一条短信,最后的三个字却换成了4个字:“你还好吗?” 这四个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隐隐约约仍透着贺今朝的自信和优越感,就像从小到大一样。他总能猜出她的心思;他总知道她在等他;他总以为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他总是认定,只要他一伸手她就会拉住他。 秦莹莹想,自己其实过得不算差,也不算太好。上一个剧本刚刚结束,她前天领到了稿酬,15万,足够她这个工作室安稳运转15个月。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四个多月能有这个收入应当知足,但她却对那个本子的内容不是太满意。 快餐时代,里边的很多东西都是迎合现代人的潮流去写的,但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想法。她觉得如果再这么下去,或许会偏离自己当年的理想,那么她当初宁愿离婚也要回来,意义何在。 可是最近的事情太多太烦太闷,她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块巨石重重地压着,她想写些东西,但却偏偏理不清头绪。 她想念去年的这个时候。那时她的第一个本子刚得个文华奖的提名,她在业内崭露头角,邀约不断,一时之间挑花了眼。 那时的未来是彩色的,有着无限的可能。她躺在贺今朝的怀里时,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从何时变的呢?现在回想,可能早有端倪。好像就是从去年的这一天开始的,当她站在最高点的时候,忽然前边来了一个转折。 纽约时间的11月18日晚上8点,是北京时间的11月19日早上8点。白淼给她发了个qq讯息,说让她上网看看,她出名了。 她便搜索了一下。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那个本子拍的电影快要上映了,剧组在炒作。说什么美女编剧+美女作家,顺便把她的照片发了出去,只是个侧影,看得出来身材但是基本上看不清脸。 “美女作家”,她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标签,甚至她连“才女”两个字都讨厌。她只是她自己,不想让别人关注这些作品之外的东西。可是现在的电影上映前总要找些热点炒作,她也理解。于是她在qq上找到制片人和导演,发了一句“正面照片可不许发哦”这种不轻不重的告诫,就算结束。 毕竟人家都是资深人士,她只是初入这个行业的小虾米,这个关系还是她的导师帮她拉线的。 当时贺今朝端着杯咖啡坐在她旁边看书,本来没注意电脑屏幕,结果听到她轻轻叹气,便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秦莹莹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新闻,更不喜欢看到她的照片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互联网上。 “哎呀,算了。”她忙温声相劝,“人家也是为了票房。如果片子大卖了,以后对我发展也更好呀。” “话是这么说。”贺今朝皱着眉头,无奈地往后一靠,“但是国内这个风气真是啧啧啧……” 她则打了个哈哈:“哪儿都一样。你以为国外不讲这些嘛?除非我呀……蒙个面具,就像高中时演英语剧似的。”语罢,她抓起椅背上的披肩罩在自己脸上,对贺今朝眨了眨眼睛。 贺今朝笑着揉了揉她脑袋,说:“对,谁让我老婆这么美呢。”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不能陷在回忆之中啊。秦莹莹深吸口气,猛一用力坐起身来。她租的工作室是个loft的户型,楼下是办公场所,楼上的小阁楼是她睡觉的地方。因为是阁楼,所以保温性能并不算太好。11月的北京天气冷冽,虽然前几天已经通了暖气,但屋中的温度只有18摄氏度。她一坐起来,冷气顿时涌入温暖的被窝,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呼……”起床跟很多事情一样,长痛不如短痛。她穿衣、刷牙、洗脸、做早饭、看新闻、打扫卫生……一整套流程下来,已经到了8:30。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秦莹莹想着卖房总不能露出一脸憔悴,她化了个淡妆,穿了普普通通的毛衣、外套,再加上条牛仔裤,然后开始收拾包。 资料昨天已经放进去了,现在是要再确认一遍。这是她多年的习惯,谨慎、仔细、认真。 房产证、土地使用权证上还有她和贺今朝两个人的名字。 钥匙其实没有用过几次,因为房子还没有装修,他们就已经去了美国。 还有身份证复印件、结婚证的原件以及公证过的贺今朝全权委托书。 短短3年过去,当年不过1万3/平的房子现在已经飞涨到三万多/平,可是她和贺今朝的关系却只剩一句话可概括。 人情似纸薄。 9:20,秦莹莹提前10分钟来到房产中介。 接待她的是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小伙子,姓韩名聪,虽然有些胖,但不妨碍手脚麻利,而且嘴上很甜,一口一个“美女”“妹妹”的,还跟她说:“你那套房位置真的很好,周边还有挺不错的小学,我觉得说到3万3/平真的没问题。” 但有意向买房的人却迟迟没有来。 从9:20等到9:40,秦莹莹并不着急,那个小伙子却急得脑袋上冒汗:“唉,我后边还安排了别的事情呢,怎么回事。妹妹你别急啊,我再打电话催催。” “你忙你的,没关系。我今天没事。” 第152章 我不后悔(中) 秦莹莹淡笑一下,起身坐到等待区的椅子上往窗外看去。11月的北京雾霭深重,据现在专家所言,这叫做霾。天色灰沉沉的,路上行人匆匆,街道旁的树上只剩下几片还没被吹落的枯叶。 一片萧条景象,房产中介这边却挺热闹的。秦莹莹看到一对夫妻来询问最近二手房的价格,女方跟她年龄差不多,挺着大约7-8个月的肚子,很幸福的样子。进到中介屋内的时候,她的鞋走在瓷砖上有点滑,她丈夫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脸紧张。 秦莹莹想,如果自己那时候答应了贺今朝,她也许现在也是这样吧。 毫无疑问,贺今朝是个很好的丈夫,他也会是很好的父亲。在那个电影上映不久后,贺今朝跟她提起,不如趁着年轻要个小孩,对她身体恢复也好。 她拒绝了。她说现在他们俩还都是学生没有毕业,虽然接了点活儿挣了些钱,但并没有特别稳当的收入来源,还是按照事先说好的,等毕业回国找到工作之后再说孩子的事情。 贺今朝说,这不碍事。在美国要了孩子还能够给孩子入美国籍,不是一举两得么? 她却说,孩子入了美国籍以后回国上学不是会很麻烦吗?毕竟他们未来还是打算长久在国内发展的。更何况,她这时候要了孩子,谁负责照顾孩子呢?她的学业该怎么办? 贺今朝没有再说话。隔了一会儿,他过来抱着她说,好的,那再看看。 其实那时她就有了点儿不祥的预感,她隐约觉得,贺今朝跟她的心离得有点儿远了。但她并没有往深处想。 “妹妹,美女妹妹……”韩聪的呼唤声把她从回忆中叫了回来。 秦莹莹倏然回神:“哦,买房的人来了吗?” 韩聪擦擦头顶的汗,笑得十分不好意思:“不是。那个妹妹啊……我一会儿10:30还约了别的客户有事,这边我联系了那位张总,他说他飞机晚点,又堵在高速上了,还要20分钟才到。不如他直接去房子那边,您看您要方便的话就去跟他先谈着。我稍后就过来,怎么样?妹妹,我信得过你,你是个实在人。” 他最后给她戴了顶高帽子,秦莹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自己私底下跟对方达成协议。她点点头,说:“我明白。你们也挺不容易的。放心,我们敲定的话我会告诉你的。那我先去房子那边。你先忙,拜拜。” 那房子就离中介10分钟路程,小区叫做“祥云”。买房时,08年奥运会的热劲刚过没多久,祥云这个名字蹭的是火炬的热度。毕竟那时房地产市场一片惨淡,快要把人给冻死了。 买房是贺今朝的提议。本来两家大人都是持观望态度的,毕竟他们马上要去美国,再回来至少是3年后,这期间房子就这么空摆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可惜。 贺今朝却拿出他的专业本行来,说他觉得这一次的房市大跌是一次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北京的房子是刚需,只可能涨不会跌,如果不趁这个机会买以后大家会后悔。 她力挺。于是两家各拿了一半,全款买了这套房子,现在看来,这是他俩这次婚姻中最正确的决定。 小区的绿化和各种配套设施已经比3年前好了很多,可惜很快就要跟她没什么关系了。15楼的住宅,他们的在第12层,140平的户型。她出了电梯的时候,看到楼下的拐角处停了一辆婴儿车,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红烧肉的气息。对门的门口有个鞋架,门上贴着泛黄的福字,两边还贴着春联。只有她的房门口仍然保持着3年前的样子——其实也不一样了,深红色的入户门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租房的、买房的、装修的…… 打开钥匙开门,灰尘簌簌而下。 秦莹莹捂着口鼻扇了扇,进入屋中。虽然屋门和窗门紧闭,但屋里仍然很脏——北京的天气实在是成问题。 他们走之前只封了个阳台,连阳台窗户玻璃上的保护膜都没撕,过了这么久,那些保护膜有的胶干了脱落下来,有的仍然保持原样。 其他的跟交付时没什么区别。她四下看了看,又瞅了瞅电表、水表和煤气表,确认都没有什么问题。她静下来,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屋子,一闭眼眼前就有画面。 小学六年级,她在一小的生活委员是王沁,那是个嘴比刀子还快的女生。高中时,王沁在一中三班,后来考到了北理工学了设计。大学期间,这个女生的性格已经变得相对平和,有时周末也会找她一起聊天。 所以,秦莹莹在买了这套房子后,特意让王沁给自己的电脑装了个盗版的cad,自己琢磨着怎么给新房做家装设计。 她那时候觉得这件事情简直是太有意思了,乐此不疲地几乎熬了一个月的夜,熬到贺今朝都对她有了意见,说她刚结婚就让他独守空床,她才收敛了些。她那时想了很多的设计方案,主卧怎么设计,书房里用什么样的书桌,儿童房要刷什么颜色的漆……贺今朝说她想这么多都是白搭,谁知道三年之后市面上会出现什么新的东西。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他也会傻笑着看她在电脑上点来点去,也会出各种主意。 那句话他说对了前半句。 她设计的图纸还存在电脑里,但的的确确全都白搭了。 秦莹莹有点想哭,从包里拿出张纸巾,一边往上看一边用纸巾沾眼角,努力平复心情,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10:45,那个买房的人终于到了楼下。 对这个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的人,秦莹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觉得心很累,这时候只想赶紧把房子的钱谈妥,然后早点把合同签了,早点逃回自己的工作室去。 这个被韩聪称呼为“张总”的人姓张名百发,人和名字一样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据说是个做建筑行当的包工头。秦莹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是带了两个“手下”一起来的。 他们三个人一进屋,那两个人就开始忙碌。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个罗盘走来走去,另一个则拿了个空鼓锤东敲西敲。 秦莹莹暗暗冷笑,她已经不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女生,她见识过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对这种人虽然看不上,但也无可奈何。 张百发挺着个将军肚,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跟她道歉:“秦小姐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的飞机晚点,呵呵呵,你看虽然是头等舱,但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让秦小姐这么个大美女在这儿等我这么久,真是……中午一定赏脸吃顿饭。” “不用了。”秦莹莹淡然拒绝,“房子的检测报告其实我之前提供给了中介,不过您自己测测也能更踏实些。这样,咱们等他们测完了,就商量个价格吧。” “不急,不急。”张百发嬉皮笑脸地掏出手机,“秦小姐平时都忙什么工作的,今天不用上班吧?” “我自己有工作室。上班时间比较自由。” “原来如此,工作室都接什么任务啊?” “一些材料的写作吧。” “看不出来,秦小姐原来还是个大才女。”张百发的口水都快喷在秦莹莹脸上,“你看,像我们这种大老粗,一看字多了就烦,就缺些像美女你这样有文化的朋友。要不然,咱们加个微信?” “呃……”从小到大给她递纸条、请饭、送花、要联系方式的男生不下二十个,对付这种情况,秦莹莹颇有心得,“不好意思啊,我不用微信。” “不用微信?”张百发嗤笑,“那你可有点落伍了。现在最火的就是微信啦,连跳广场舞的大妈都用得可起劲了。要不我帮你装一个?”他刚说完,伸手就去抓秦莹莹的手机。 “不用了不用了。”秦莹莹忙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啊张总。手机这种私人的东西,还是不方便给别人看的。” “呵呵。”张百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秦莹莹只得扭头去看那两个工作人员的进展,她觉得空鼓锤每敲一下,都像敲在自己的心里。那人敲得很用力,看着墙面上被震得簌簌落灰,秦莹莹觉得很心疼。这是她跟贺今朝谈及离婚后第一次觉得,如果有他在旁边就好了。 但如果贺今朝在,他们也不会想着卖这个房子。 第153章 我不后悔(下) 似乎是觉得太冷清,过了一会儿,张百发又开了口:“秦小姐,我听说这个房子是你的婚房,怎么现在又要卖了?” 这都从哪儿打听来的,秦莹莹深深地感觉这个世界一点隐私都没有。她随口编了个瞎话:“我们换房子了。” “是嘛。恭喜恭喜。那卖房这么大的事你老公都不跟你一起来?” 秦莹莹想对面前这个男的翻一百个白眼,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微笑着说:“张总,咱们还是先看看房子的价格吧。都直接一些,也不讨价还价了,总共450万怎么样?” 说到钱的事情,这个暴发户明显变了个人。他笑笑,说:“不急不急。等我再看看。”语罢,他对那个拿着罗盘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连忙点了点头,几步跑了过来,说:“张总,您来看看主卧的窗户。” “主卧窗户怎么了?”秦莹莹蹙着眉,跟着两人一起走过去。那人一指窗外,说:“您看见没有,那边有个楼,边缘正对着这个窗户。这以后主卧的床如果放在这儿,那这楼的侧棱正对着床中间。这是夫妻不和的风水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秦莹莹暗骂了一句,她跟自己说要忍着,然而那人还在继续:“当然也并不是没有改的方法。就是装修的时候要格外费些精神罢了。” “能改就好,能改就好。”张百发乐呵呵地笑着,说,“还有什么?” “还有您看啊,这入户大门一开,虽然跟主卧厕所这边的门稍微偏着一点,但还是有‘一箭穿心’的嫌疑,于主家可是大大不利。当然,这个也是好改的。” 紧接着,这人又说了一大堆房子的缺陷,总而言之就是谁住这屋子谁倒霉,好些的是血光之灾,差点的甚至要进监狱。 听到后边秦莹莹已经烦得想打人,她双手抱胸站在一旁,不想接着听那人胡扯。而这时,检查墙面空鼓的人也已经结束了:“张总,空鼓……空鼓是真的没检查出来……要不然我再敲一次?” “那也不用了。”张百发看着秦莹莹,笑得像只又肥又油腻的老狐狸,“美女,那你也听到了,风水上还是有挺多的问题。呵呵,没办法,我们做生意的人都讲究这个,你也明白。要不这样儿,420万,就这么定了。咱们私下定,我再给你两万,补了你在中介那的费用,就当交个朋友了,怎么样?” “……”秦莹莹冷冰冰地看着面前的人,摇了摇头。她叹口气,说:“既然这样的话,那这个房子我还是再找找其他买家吧。今天耽误张总时间了,不好意思。” “诶你什么意思?这房子你不卖了?”张百发却一下子拧住了她胳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来之前打听过的,你们是因为要离婚所以做财产分割吧,不是急着脱手要钱么?我可以全款付你现金,还能省了办贷款的时间。” “请你放手!”秦莹莹终于忍耐不住怒气,“张总,这是我的房子,自然是我想卖就卖,想卖给谁就卖给谁。现在就请你们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她逐客令一下,对方立刻变了脸色:“不卖?呵,450万,那也行。你是缺钱是吧,那也行,跟我去吃个饭,就给你涨1万。” 他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那两个工作人员就站在旁边,却像是见惯不怪。 秦莹莹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她强忍着想要打人的心情,低头按了110三个按键,然后把手机对着张百发,说:“你如果再不离开,我就报警了!” “脾气这么大,怪不得离婚了没人要。可惜一张脸,这么缺钱怎么不去卖?” 张百发一行骂骂咧咧地下了楼,从阳台上看到他们出了小区,秦莹莹才觉得紧绷着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实则一直紧紧攥着钥匙,这时松开来,才看到钥匙在手心印了个深深的红印。 但她并不觉得疼,她浑身发抖,用力咬着嘴唇,忍着不落泪。 她其实很想打电话给贺今朝,她想对着他大哭,跟他说她这个生日过得一点都不好,告诉他她很想念他,还想骂他为什么要把这些破事都交给自己来处理。她知道贺今朝一定会好好劝她,一定会跟她说“老婆你回来,我们好好的,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可是她不能。 她一定要忍住。手机里她的朋友很多,亲人也很多,但这不像小时候抓蚕,她害怕了就可以甩给别人去做,这是她一个人的成长,是她必须要迈过去的坎,没有人能够帮她。 她调整了情绪,跟韩聪说这个卖家不太合适,拜托他再去找找。下午,她身心俱疲地回到工作室,煮了半袋冻饺子当午饭和晚饭。她一边吃着饺子,一边随手点开了一集《老友记》。 这是她大学时候最喜欢的美剧,每集25分钟左右,特别下饭,跟贺今朝看了好几遍。她点开的这集是第二季的最后一集,rachel前男友barry结婚,婚礼上,monica和richard分手。 monica跟richard说,她想要个孩子。richard因为年纪比较大而且已经有过孩子,所以不想要。这是两个人最大的分歧之处。婚宴上,两个人不停地因为这件事情争论,最后monica说她必须要,richard勉为其难地同意,但也就在此时,monica坚持分手,两个人都很痛苦。 大学时她看不懂这个情节,她总觉得既然richard已经同意,为什么monica却不肯顺坡下驴,明明两个人那么相爱,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在一起还要重要?但现在她懂了。 去年7月她跟贺今朝最激烈的一次吵架时,她忽然就明白了。那时两个人就未来发展的问题有了分歧,贺今朝说他的导师在高盛帮他介绍了个很不错的职位,对方也对他很满意,他想留在美国。那个职位的薪水她也知道,非常不错,足够在美国体面的生活。 然而她不想被他养着,不想只当个在家带孩子的主妇在业余时间做做兼职,她也有她自己的追求,更何况她也已经毕业,而且接到了新的剧本邀约,需要她回国。 两人僵持不下。贺今朝最后气得完全没了以往的淡定,他质问她,为什么两个人从小到大过了那么多的坎坷,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却不能为他想一次。 她也想说从小到大她为他做了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他都忘了么?可是二十多年了,他们俩从在襁褓中就认识,谁欠谁更多些早就难以计算清楚。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她接受不了,终于含泪说出那句:“异国恋是我的底线,回国是我们早就说好的事情,是你先变卦的。如果你未来不愿意回去,那我们就离婚吧。” 贺今朝异常震惊地看着她,然后摔门而出,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浓重的酒气回来,一脸颓然地捂着脸说,也罢。如果她坚持离婚,那么他就陪她回去。反正他在北京也能够找个金融机构的总部,仍然能有不错的工作和薪水,以及大好的发展前景。 她就是在那一刹那明白了monica的纠结和放弃。她仰头看着天花板许久,心痛如绞。一个“好”字是上下嘴皮都不用碰就能说出来的话,可那时却成为了最难的事情,她做不到。 最后,她说:“如果你是真的这么想该有多好。我不想你以后想起来这一切,都觉得是因为我你才要这么做,你不会开心,我也不会开心。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一起回去?” 贺今朝却哑然冷笑,他侧头看着窗外,眼睛里充盈着泪水。他说:“你要我回去,我答应你。但是已经这样了,你要我偏说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即便是为了你,我也做不到。只是莹莹,你不要后悔。” 她不后悔。关掉电脑,秦莹莹第一次这样坚定。她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也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活。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成千上万像自己一样想真正成长的人也好,她不后悔。 她记得贺今朝送她到机场,在过安检之前,他拉着她的手仍在追问:“我对你不够好么?” 够好。只可惜那不是她想要的好。 第154章 做回朋友(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2年12月31日-阴转多云 邹市是个小地方,我早就知道纸包不住火。 比如,离婚登记处的工作人员竟然是李钰乔。她还记得我。她很好奇我为什么不像有些人一样,在她面前控诉前夫的各种错误。 当然,她还是想帮我出气。可能是觉得今朝好脾气,她一边帮我们作登记造证件,一边跟我说现在的男人就是靠不住云云。我看到今朝无奈地苦笑,他很想反驳吧,但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忍了下来。其实我知道这次离婚我有很大责任,但听别人骂他,我还是觉得挺高兴的。 签字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停了一下。今朝转过头来跟我说:‘这些日子过得很辛苦吧?要后悔还来得及。我从来没想过跟你签这个字。我们回去,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似乎他还喊了我一声‘老婆’。 过了这么久他还不明白,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不想回头。我的感情也好、未来也罢,都不是可以用来作为筹码的。他的也一样。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彻底撕破脸,所以赶在这一切发生之前结束,其实对大家都好。 当然,我也好奇自己为什么不哭,或许是疼久了,就麻木了吧。 总之,庆祝一下。秦莹莹,你恢复自由身了。” 012年的最后一天,离婚的所有事宜都办理妥当了,连财产分割都已结束。看着银行卡里的巨额数字,秦莹莹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她跟贺今朝终于再无瓜葛。房子最后卖给了一对夫妻,对方很爽快。这几天房价又往上走了1000元/平,最终成交价460万。收到钱的当天,她就把属于贺今朝的那部分转了过去。 贺今朝说她有点儿太着急跟他撇清干系,她说祝他早点在美国买到称心的住所。 元旦三天放假,其实她作为所谓的“自由职业者”,并没有固定的假期,但她还是想按照官方的节日安排,让自己休息三天。 她想这三天里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甚至连日记都不要写。 但1月2日,方守正就到了她楼下,给她发信息喊她下来聊天,把她烦得要死。 秦莹莹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但与面对父母两张苦瓜脸相比,还是选择了出门。下楼看到他的时候,秦莹莹想,还好,并没有自己之前设想得压力那么大。所以她微笑问:“大过节的找我,是想给我发红包吗?” “想得美!”对方却一把拉住她就往小区外走。秦莹莹走过贺今朝住的那一栋楼时有些心悸,心想不知道会不会被他看到。但想到此处,她又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既然已经离婚了,那就没什么关系了,干嘛她跟方守正走在一起要有种见不得人的心态,更何况他俩本来就没什么。 街上到处都是鞭炮碎屑,方守正带着她走到辆车前,拉开车门温然说:“莹莹,我有话跟你说。”他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很心疼。他记得以前秦莹莹的身材一直都很好,她并不需要减肥,如今却瘦得几乎整个人脱了相。虽然仍然很漂亮,但却是病态的、憔悴的,而且缺乏朝气。 秦莹莹扫了眼车标:“奔驰啊。方财神你好。有什么话跟我吩咐?”她说话语气慵懒,也一点都不像以往的样子。 方守正无奈:“大姐,我去德国留学的,开习惯了好吧,204,而且还是最低配置。进车里说话,外边多冷啊。” “哦。我又不懂车。你不会把我拐卖了吧?”秦莹莹看他一脸严肃认真,其实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但她还是想打个哈哈过去。她不想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哪怕这个人是方守正。 方守正说:“没别的事。就是带你去兜兜风,散散心。”他说话的语气像是笃定她现在急需逃离这个地方一样。 秦莹莹想,其实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毕竟他是一番好心,便坐上了副驾的位置,仰头靠着:“你开车技术靠谱吧?” “系好安全带。”方守正笑笑,“你想去哪儿?” “滨湖公园吧。” “走着都能到了。有没有点儿别的追求?” “哦。那去……”秦莹莹想,其实自己真的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她只想像只受了伤的猫一样独自疗伤,可是一家人都因为她离婚的事情唉声叹气,她只能勉强打起精神硬抗,安慰他们说自己没有事,心累得无以复加。但既然出来了,那么就找个人少的地方吧,现在放假,景区人都多,倒是天这么冷……她灵光乍现,想到有个地方也许还可以。 “去凤栖山西山吧。咱们去玩拓展训练好不好?” “好啊。”方守正设好导航,缓缓驶离。 开车大约需要50分钟。听着志玲姐姐的娃娃音,秦莹莹淡笑:“你也喜欢这个版本的导航呀?” 方守正说:“怎么了?不然还有什么版本的。” “还有个男版的,郭德纲配的。我觉得那个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那不得一路上贫死。”方守正旋开广播,“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咱们就交广网了啊?” “嗯。”秦莹莹想,这时候与其听各种伤怀的励志的小清新的喧闹的歌曲,倒真不如听听路况舒服。 一路畅通。开到半途,方守正还是没忍住,他轻轻敲着方向盘,问了一句:“我听说你离婚了。为什么?” “哦。”秦莹莹看着窗外,“我是不是得找李钰乔投诉一下,他们的隐私保护做得不到位。” “别打岔。” “没什么,感情破裂吧。《新婚姻法》第三十一条,双方当事人自愿离婚,必须是发自夫妻双方内心、真心实意地愿与对方解除婚姻关系。不然咱们国家不让离。”秦莹莹平淡地开着玩笑。 “扯淡。贺今朝有外遇?” “那倒没有。怎么,没满足你狗血的想象是不是?” “……”明明秦莹莹的回答很正常,语气也波澜不惊,但方守正莫名就觉得很心疼。他宁愿她在身旁大哭一场,也比这样行尸走肉的态度要好。 “那总不会是你有外遇吧?”方守正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秦莹莹打自己一巴掌。 第155章 做回朋友(中) 秦莹莹却没接他的话。她像是怕方守正再问,便索性和盘托出:“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应该难过,但其实还好。09年北京房价最低的时候我们两家各出一半钱买了婚房,因为想着等从美国回来之后住的,所以也没怎么装修,更没买家具。可是谁知道今朝就忽然不想回国了呢?现在图纸还在我电脑里。但也幸好没装,前几天我们离婚的时候把房子卖了,除去还爸妈的部分,其实我现在也是个小富婆。” “所以你瞧,有了钱比什么都好,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的工作室可以长期租下来了,还能自己再付个小户型的首付。”秦莹莹的语气悠然自得,“他也可以在美国买套挺不错的房子,长期安居。求仁得仁,各得其所,快哉、快哉。”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有些打颤。 方守正侧头看她,见她抽了张纸巾,在眼角沾了沾,然后就露出了有些刻意的笑。她总这样,哭也不好好哭。明明没化妆还搞得怕哭成熊猫眼一样。 不过秦莹莹总算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方守正觉得语文老师一定会为自己抓重点的能力感到自豪。他问:“所以他想留在美国,你想回来,就分开了?” “嗯。”秦莹莹顿了顿又说,“也不仅仅这样,可能……我们俩个性都太强吧。并非没有解决的途径。那时他的导师帮他介绍了一个很好的offer,收入和发展前景都很不错。我则在国内找了个不错的项目,但需要我回国具体敲定细节。我问他的意见,我想可以跨国恋的,等他回国。但他反对。他说他完全养得起我,可以在美国维持一个不错的生活水平,我的工作主要是码字,那么在家也可以。所以建议我推掉导师的这个任务,并不妨碍我再接其他的。” “那是我们俩的第一次争吵。真正意义上的。太可怕了。以前我都不知道,原来吵架是这样子的。” 方守正握紧了方向盘。他想如果他在,他一定会揍贺今朝一顿。但其实贺今朝的想法对绝大多数女人来说都并非毫无可取之处,甚至他想的可能更多是这样对家庭的发展是稳定的。只是他忽视了这么多年来秦莹莹的努力。他以为那只是莹莹的爱好,不知道那比爱好要重要得多。 “这是你的理想。”方守正说,“你一直那么努力,不可能只当个副业来做。” 秦莹莹说:“嗯。所以他觉得我不理解他,我觉得他不理解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对方都这么自私,所以都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就觉得那还是分开的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别的问题。不说我的事了,你怎么样啦?” “我……马上回来上班。” “去哪儿上班啊?” “我说了你不许笑话我。” 秦莹莹更增好奇:“笑话你什么呀?你回来干什么的?”她的问话语调拉长了些,透出了小小的恶意。 “你看看,想歪了不是?”方守正哼了一声,“我去p大教生物无机化学。” “哈哈哈。”秦莹莹语笑嫣然,“你看我们说的对吧,果然还是p大更符合你气质。” “说了你不许笑我。不厚道。”方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莹莹说笑,但却感觉秦莹莹的笑始终都是浮在表面的。情伤难治,莫过于此。 天气湿冷湿冷的,凤栖山西山的拓展训练基地果然一派萧条。两个人穿的都是普通的羽绒服+休闲裤,其实运动起来并不是特别方便,但秦莹莹却二话不说要了两张套票。 “我来我来。”方守正忙掏钱包。秦莹莹冷冷看了他一眼,笑着拒绝:“我说了,我现在是个小富婆。”她脸上的确是笑的表情,可眼神里的冷却让方守正觉得比这4摄氏度左右的天气还要让人觉得冰凉。 受人数限制,他们只能玩两人以下的项目。 秦莹莹站在“一步之遥”的项目上,心想,这可真是一次挑战自我的冒险。但是秦莹莹你一定能做到,你本来就不需要指望任何人。 她所站的位置是一块高约十米的石壁边缘,项目要求她要一步迈到对面的木板上。那木板同样离地十米,与石壁间隔一米。步子迈小了就可能掉下去——当然,她身上是绑着安全绳的。 方守正在她身后也已系好了安全绳,看她怔怔地看着那木板,就知道她肯定又害怕了。 这种情况他从小到大应付过许多次了,方守正跟旁边的教练打了个招呼,说:“教练,要不然让我先过去,给她做个示范。” “都行。”那教练脾气很好。毕竟一上午就来了这两个人,闲着也是闲着。 然而那教练刚把手伸到秦莹莹的安全扣处,就见她一脸平静地往前迈了一步,稳稳地走到了那木板上。然后,她纵身一跃,平平稳稳地顺着安全绳落到地上。 “你女朋友胆子挺大啊。”那教练鼓了鼓掌,对方守正说,“挺厉害的。” “她……她不……”方守正看着已经在石壁之下的秦莹莹,暗骂自己神经病,她又听不见,自己在这里解释个什么。至于这项目,秦莹莹不怕,他自然更不能怕,方守正大步迈过,也顺绳而下,刚一落地就见秦莹莹伸手指着远处:“咱们再去玩那个。” “好。” 那个项目是空中单杠,需要首先爬到距离地面五米的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站下的小平台上,再用力跳起抓住对面的单杠,顺绳滑下。基本上就是把“一步之隔”项目内容稍作变化。 这一次秦莹莹完成项目的时间则更快,她爬上去后,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往前蹦,但手虽然抓住了单杠,臂力却不够,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被安全绳挂着悠到地面。 方守正紧随其后,到她身旁时,他以为秦莹莹会因失败而感到沮丧,没想到她却笑得一脸灿烂:“我以为我会害怕呢,原来掉下来也没什么。” 接下来他们又玩了“高空独木桥”“天梯”“生死共存”“高空攀岩”等项目,有单人项目,也有双人项目。秦莹莹一直都冲锋在前,像是跟以前完完全全换了个人,尤其在“生死共存”的游戏环节,两个人需要手拉着手站在相聚一米的两根钢丝上,从钢丝这头走到另外一头。钢丝距离地面十米,因为姿势原因,他们不得不半对着地面。 这种状况下,连方守正都觉得自己有点恐高,他只能尽量抬头去看秦莹莹,却见那女子始终沉静地看着地面,没有畏惧、没有胆怯。 莹莹,你真的没事么?这句话就徘徊在方守正嘴里,他却不敢问。他害怕秦莹莹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导致心灰意冷,甚至怕她有厌世的想法。他想,不害怕在很多时候不等于勇敢,更可能代表着毫不在乎。可是他要怎么劝她才好? 他想说,你如果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我知道你有多委屈多难过。可是他知道,依着秦莹莹那又倔又硬的性格,就算他这样说了,她也绝对会强撑出一脸笑,跟他说,“我为什么要哭?我好得很。”然后甩手走远。 那只会让她更抑郁,方守正暗自慨叹。 第156章 做回朋友(下) 两个人玩项目不需要排队,效率高得惊人。一个小时内五个项目就结束了,然后他们来到了当年的“断壁逃生”,亦即高空速降。 方守正按习惯仍然守在秦莹莹身边,见秦莹莹十分麻利地重心往下,几乎瞬间就做出了速降的标准动作。 然而方守正这次却出了岔子。他穿的是普通的旅游鞋,脚下一打滑,还没做好动作就身子一歪蹭在了山壁上。 “我……”方守正想骂脏话,但他是男人,毕竟上臂力量比女人大很多,在努力调整之后,终于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这样一来时间上就慢了许多,当他抵达崖底时,秦莹莹的安全帽安全绳都摘下来了。 看他有点狼狈,秦莹莹帮他掸了掸羽绒服上的尘土,笑道:“这次我比你快!” “我是一时疏忽。”方守正一脸不忿,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秦莹莹打断了。 “2分25秒是吧。方守正,你说你要帮我打破这个记录的,对不对?你今天还愿意吗?” 她目光所对,是“你是我的眼”。 2分25秒是当年贺今朝和冯倩一起创造的记录,震惊全场,方守正记得很清楚。 “当然。”他说,随后歪着头笑问,“为了班级荣誉,为了消灭一班的嚣张气焰,咱们这次组队只许胜不许败。组织把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你,有没有信心达成?” 这是她当年跟方鹏说的话,难得他一字不差地记着。秦莹莹“切”地笑了一声,觉得眼睛有点酸,她别过头骂了一句:“你中二病啊。” 方守正问:“那你蒙着还是我蒙着?” “我蒙着。”秦莹莹的语气不容方守正拒绝。两个人走到项目前,跟工作人员打好招呼,秦莹莹就拿过眼罩。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挑战这个,就算冯倩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那也不代表什么。毕竟冯倩跟贺今朝又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总觉得,仿佛赢了这个就能证明些东西。 证明自己不比贺今朝弱?证明自己独立自强? 还是,就当做还方守正一个人情也好。 随着发令枪声响起,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绕锥桶,过独木桥,都很顺利。这个图在她心中许多年,她在脑海中走过很多次,此刻虽然蒙着眼睛但她觉得自己心里很清楚,甚至在过独木桥时,即便被方守正拉着,她并没有借他太多指引,就稳稳当当到了彼岸。可是时间来得及么? 她的心里在默默数着秒,在跨过陷坑后,已经过了一分钟四十秒,前边只剩下那个爬竖梯的项目。 方守正拉着她的手跑到竖梯旁,把她的手放到梯级上。不等他开口,秦莹莹已经迈了步子。 她数着爬了三级,听到方守正说:“到顶了。”心知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挑战。 时间已经过去了2分钟3秒,她如果不跳下去,或者跳不成功,那么挑战便难以成功。 在竖梯顶,她跨了过来,翻过身两只脚踩在同一梯级上,双手往前伸。 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 “跳!” 她知道方守正在,有他护着,自己绝对安全,更何况即使摔了又能怎么样?一米的高度摔不死人,身上再疼也不可能超过心里的疼。 她用力往前跳去,安然落地。 最后的路全是平地,只看跑步速度。毕业之后她很少锻炼,现在想想还是初三那会儿她体育最好,但就这么几步,她无论如何也要冲过去。 方守正拉着她的手跑在前边。作为男生他自然跑得比她快,起初几步是她被他拉着,可是秦莹莹却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地疯狂往前冲。她想自己现在披头散发的,羽绒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这一跑起来可真的像个疯子,但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要赢了,一切都好。 “2分21秒。”这是他们的最终成绩。 赢了!秦莹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她一把扯下眼罩,跳了起来。她看到方守正就在面前,也笑得像个孩子,像是比他得了满分金奖时还高兴。他往前冲了一步,应是想把她抱起来,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看,我说过的!” 两个人玩到了中午,在拓展训练门口的农家乐吃了午饭,可能是运动真的能促使人体分泌多巴胺,开车驶离时,秦莹莹明显状态要比来的时候好一些。 方守正暗想,如果自己能够带她开心,或许他应该好好陪伴她走过这阵痛苦的时期,然后就能自然而然在一起。毕竟两个人上班都在北京,他上次问过秦莹莹的工作室地址,就在p大旁。 回去的路上,走完高速进市区后,方守正遇到的全是红灯。开开停停,忽快忽慢,再加上交广网放的各种抒情歌曲,终于让许久没好好睡过的秦莹莹泛起困意。她一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方守正聊天,后来就蜷在车座上沉沉睡去。 她的睫毛仍然很长,让方守正想起2004年的那个雪夜。他骑着电动车载她回家,她因为生病靠在他背后睡熟。睫毛长长的,上边卷着雪花。 他当时想,如果自己亲她一下,她或许不会发觉。可惜她很快就醒了。那么今天呢? 这个红绿灯有些长,大概还要一分钟变灯。方守正侧过头去,却见秦莹莹的眼睛动了动,她没有醒,应是在做梦,随后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但她也就只是这么默默落泪而已,很平静。 她哭也只有在这时才会真哭么?方守正只觉心都碎了。他回过身去,看着远处的红绿灯,眼前模糊。他想起大四毕业聚餐知道他们订了婚,他虽然也很难过,但因为笃定贺今朝会给她幸福,所以他也只稍有遗憾就离开。可现在看着她这样,他又悔又恨。虽然即便时光倒流,即便他当时更努力地去争取,或许她仍然会走上这条路,但如果他曾经有机会呢?如果他没有跟秦莹莹闹过脾气,没有说过那些伤害她的话呢? 会不会他也有过万一的机会,只是被他放过去了。 想起那些年他说过无数次“秦莹莹烦”,他不禁暗骂自己一声“贱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车停在秦莹莹家小区门口时,秦莹莹仍然没有醒过来。方守正帮她把座椅往后放了些,安心等待。 他坐在车里,看着车外人来人往。街上到处都是元旦标语,充满着节日的气息。大多数人是兴高采烈的,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更显得他这车里冷清。 他甚至看到贺今朝拉了个行李箱出来,在门口打了辆车,瞧方向应是去机场。唯一让他替秦莹莹感到欣慰的是,贺今朝看起来也并不好受,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小区很久,最后还揉了揉眼睛。 当然,令离家远行的游子怅然若失的也许是他爸妈。但作为方守正,他觉得秦莹莹更希望贺今朝还是有些悔意。 现在并不是时候。方守正想,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即便是他,如果此时趁虚而入,那也未免太卑鄙了。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大事。 秦莹莹恍惚醒过来时,车外已亮起了街灯。车内开着空调,但方守正并不在。她推开车门,见那个男人背靠着左侧的车门,正在吃冰淇淋。 “不怕冷啊?” “嗯。”方守正回过身,隔着车,他微笑,“戒烟的时候吃惯了,吃些甜的换换心情嘛,你要不要试试?” “大冬天吃凉的我可不敢。我要回家吃晚饭了。你饿不饿啊?要不然你一起?” “不用了。”方守正几口把冰淇淋解决掉,深吸口气后朗声说,“秦莹莹,我送你的戒指呢?还我吧。我们做回朋友!” 第157章 27岁的生日(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3年11月17日-阴转小雨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我原以为26岁的生日我就已经到了人生低谷,却没想到27岁的生日即将在医院度过。 看来我是得好好锻炼身体了,不能懒啊。 早些休息吧。”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秦莹莹已经感冒了一个星期,因为赶稿子,所以她没时间休息,只吃了些感冒冲剂。 但或许是因为这次感冒太厉害,也可能是因为药不对症,更可能是因为她这段时间休息得不好导致免疫力低下,总之病不仅没有好,反而愈演愈烈。 直到11月17日一大早,她一起来就觉得身上像被人揍了一顿,没有一个地方是对劲的,再加上头疼发热,一量体温,直逼40摄氏度。 这可好,不去医院也得去了。所幸她的工作室就在北医三院附近,这么高的体温可以直接看急诊。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一步一喘地挪到医院、挪到急诊挂号处、终于等到问诊、然后被支去验血外加拍ct,回来之后被确诊为肺炎。 因为近些日子市内发生好几起禽流感病例,医院对肺炎病人都很重视。秦莹莹立马被几个大夫团团围住,询问是否近期跟活禽接触过,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一个戴着口罩的银发医生又看了看片子和验血报告,说:“血象这么高,还是建议住院。你去办手续吧。” 秦莹莹向来自诩是个乖孩子,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那么只能一步一步挪回家,打包了一些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又一步一步挪回来办各种手续。 挪来挪去的过程中,她觉得自己像是临近下雨搬家的蚂蚁,她想爸爸妈妈,想家里的其他亲人,想白淼,当然也会想起贺今朝,甚至她还想起这些日子常陪她一起吃饭的方守正。一年过来,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在这种时候,还是怀念有人陪在身边的温暖。 她暗自苦笑:秦莹莹,你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然而这种事情自然不好四处叫苦,就算面对父母,她也只能报喜不报忧。毕竟她已经很让父母操心了。往好处看,她的日子至少比绝大多数北漂要好一些,毕竟她有自己的工作室,有自己的房子,还有不菲的收入,只是没人陪而已,但这不重要。 她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所以没背着笔记本——况且医院人多眼杂,她独身一人也照看不了那么多东西,万一丢了就惨了。 她庆幸的是,这次只是最简单的住院,又没有做手术,不影响活动,所以她完完全全可以照顾好自己。 病房里总共有三张床,其中两张都已经住了人。秦莹莹在护士的陪同下把东西放好,躺在最外边一张床上打上点滴,才开始注意身边人。 最里边的一张床上躺了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也在打点滴。陪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他妻子,与他是同龄人,烫发圆脸,身材圆滚滚的,穿着一身红红绿绿的毛衣,说话声音很大:“平日让你注意别着凉你非不听。你自己在这儿挂点滴,我回家还得给儿子做饭呢!唉你看看你们这爷儿俩,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听起来怒气冲冲的,只是在要离开的时候,她回头又说:“中午12:30我来给你送饭,你想吃什么啊?” 男方挥挥手,一脸不耐烦:“你甭来了。我就吃医院的就得,死不了。” “那我晚上给你熬点儿粥吧。” “得得得。你赶紧回去吧!” 她隔壁的床位是位70余岁的老太太,看样子精神状态还可以,有个样子像保姆的中年女人忙来忙去。老者见秦莹莹看过来,温柔地笑笑,问:“丫头,你就一个人呀?” 秦莹莹轻咳两声,淡笑以对:“是呀。奶奶好。” 老者伸手指指外边,说:“最近这天儿啊,污染有点严重。你们年轻人得多注意身体哦,你看年纪轻轻就住院了,到我这个岁数就更不好办了。” 秦莹莹点头:“奶奶说的是。我确实平时不怎么锻炼,以后真的要注意。奶奶贵姓呀?” “免贵姓郑。”老者给秦莹莹的感觉很温暖,两人便聊了起来。她得知老者得的也是肺炎,其实并不算严重,但家里人实在担心,就把她安排了住院。 “其实呀,真没什么事儿。在医院我还怕交叉传染呢。”老者笑得满脸皱纹,“我也不喜欢住院,哪儿有家里舒服呢,你说是不是?” 老者的一口老北京话让秦莹莹觉得很亲切,不过也只聊了一会儿功夫,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就冲进了病房,跟老者的保姆说:“孙阿姨,您收拾收拾东西。我们给妈办了单间儿病房了,咱们这就搬过去。”然后又俯身对着老者说,“妈,单间儿还有电视看呢,误不了您晚上看电视剧。” “唉你们就瞎折腾。”老者笑着抱怨,缓缓起身,跟秦莹莹招招手,“丫头,那我走了。你早日康复啊。” “好。多谢奶奶。也祝奶奶早日康复。” 屋内顿时又冷清下来,秦莹莹给手机设了个闹钟,把手包压在枕头底下,闭目养神。她头痛欲裂,其实真的睡不着。然而这种情况已经维持了两天,她两眼干涩,真的很困。 她勉强在脑海中搭着剧本的构架,她最近在写一部都市女性生活的本子,女主的性格跟她很像,有时候写着她也会把自己代入,想着面对各种情况她会如何处理。这部戏她本来设想的男主戏份不太多,但剧方提醒她说这种偶像剧如果没个男主撑起来,就不会吸引太多人看,她无奈之下只得做了一些妥协,但在很多方面她仍希望不落俗套,不要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份。 迷迷糊糊的,她觉得一切都像一个梦。贺今朝跟她说“咱们一起回去,一起奋斗”,她说“好”,房子也并没有卖掉,如今已经装修一新,一切都像最初设想的样子。过了几年,他们一起带着孩子去游乐场;再过几年孩子上了学,他们轮流去开家长会,回家轮流给孩子辅导功课;再往后孩子成人了,去了大学,有一天给她打电话说,妈妈,我们学校食堂烂死了,我想你做的土豆烧牛肉了。 那应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如果是男孩,一定也会是个小帅哥,像是小时候的今朝,从小就讨女孩子喜欢,很温暖。她教他的时候,不会再让他整天死学,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报个桥牌班,或者教他学变魔术,长大了就像电影里的“赌神”似的,洗牌都跟别人不一样。如果是女孩子,她会把自己会的全都教给她,但不让她像自己一样娇生惯养,会练得她胆子大一些,会培养她独立自主,在她小时候就带她四处转转,增长见识。 至于贺今朝,他估计会把他们的孩子宠坏吧。那么家里只能她来扮坏人的角色。嗯,太不公平。 她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然后响起闹铃的歌声:“每一次哭/又笑着奔跑/一边失去/一边在寻找……”这是牛奶咖啡的《明天你好》,她霍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把闹铃按掉。 抬头看输液瓶,里边的药水还剩瓶底的一点,大概3分钟之内滴完就可以换下一瓶。 她觉得精神好了一些,回想方才似乎睡着了,但梦到了什么已经记不起来,只知道心里好像有点堵。 第158章 27岁的生日(中) 11月18日,她的生日。 半夜00:00,第一条仍然来自方守正:“生日快乐。” 凌晨5:35,仍然是贺今朝的祝福短信:“生日快乐。”这回后边什么都没有加。 当然,也有很多其他人的。 她的咳嗽还很严重,不敢给父母打电话,便发了条微信给妈妈吴英。她编了个谎话:“昨天晚上跟几个朋友聚餐,喝了点酒有点累。今天继续工作中,妈妈你们晚上吃点好的。我请客哦。”后边还加了三个笑脸,然后打了两个188的红包给她。 片刻后,吴英的回复过来:“在外边喝什么酒啊?女孩子家家的注意点儿。工作别太累,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你今年春节给我带个男朋友回家,比什么红包都好。实在不行你就去找个相亲网报个名。都27了,虚岁28,转年就29了,自己知道知道着急。什么年纪该干什么年纪的事。今天你程阿姨还打电话过来问你的事,听她意思,还是想让你和今朝复婚。” “好的,我知道了。”听到“复婚”时,她再也听不下去,匆忙挂了电话。至于相亲,她知道这种事不能跟爸妈硬顶,反正山高皇帝远,她大可以抗旨不遵。 隔壁床又来了个新人,是个小学生,由他妈妈送来。秦莹莹见小男生扎着针还不忘看书,觉得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所以谁说北京高考压力小,孩子就不用功读书,哪里都有努力学习的。 上午9:30,她接到了赵心婷的电话。对方说:“亲爱的,今天是你生日吧?难得你在北京,我也在,咱们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秦莹莹想找借口推掉,没料到护士这时候进了屋子,站在她身边说:“有预订院内午餐、晚餐的可以订了啊。都是10元。这位……嗯……秦莹莹,你订不订啊?” “呃……我订。”秦莹莹手忙脚乱,她左手上还扎着针,当然来不及按手机,这几句话被赵心婷听得清清楚楚。 赵心婷在电话那头立刻炸了毛:“你在哪儿呢?什么院内餐,你住院呐?哪家医院啊?严不严重?怎么了?” 事到如今是瞒不下去了。秦莹莹忍了半天的咳嗽终于爆发出来:“咳咳咳……北医三院,没事,就是感冒引发的肺炎。” “哦。我单位也在附近,中午来看你啊。你别定医院的吃的,我给你带点好吃的。听见没啊?” “别来了,医院病菌多,我就住三天。明天就出去了。” “what???!!!你昨天就开始住院啦?你怎么不早说啊!不行啊,我非去不可。不然跟你绝交!说,哪间病房!”赵心婷急了,一连串的话像机关枪发射子弹,堵得秦莹莹没办法,只得如实招供。 中午12:00,赵心婷果然准时来了,带着饭菜和水果,还多带了个人。 秦莹莹猜就知道,赵心婷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肯定要把方守正拉过来。自从那天把戒指还给他之后,他们重新做回了朋友。秦莹莹总觉得他肯拿回戒指,那说明现在对她没感觉了,这样也挺好——当然,这么多年她其实从没有不把他当朋友看待过。 因为工作地点接近,所以他们大约一个月见1-2次面,有时候会在校园外边的小店吃,有时候就干脆吃p大食堂。吃饭的时候,方守正常跟她吐槽现在的学生难带,不像当年的他们那么听话,再加上智能手机普及,上课的时候一堆手机对着他,害得他一个字都不敢乱讲。秦莹莹则跟他吐槽制片方有时候要求太多,又要紧扣时代特色,又要领会政治精神,又不能出现敏感情节,她一边接本子一边在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有时候觉得忙不过来,但挺充实的。 有这么个知根知底的朋友陪她聊天,秦莹莹其实很开心。有时候觉得不爽了,就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讲给他听。他也从不教她什么,只是单纯跟她一起吐槽甚至一起骂人,然后两个人哈哈一笑,负面情绪就此烟消云散。 她写作的想法也都能跟他分享,不管是人物设置,还是故事走向,他说话很直接,不乏刺耳的点评,但他也是她所有朋友中,给她建议给得最认真的人。 差不多两个月前方守正过生日的时候,正巧她一部电影上映,她还专门送了他一张电影票,应他要求签了名。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朋友应该做的。探望病人也或许是朋友之间应有的道义,但她并不想在这么狼狈的时候见他,可既然已经来了,她总不能下逐客令。 方守正毫不客气地把病床上的餐桌板抬起,又将餐盒拎上来,笑问:“还行吗?” “好点儿了,快咳出腹肌了。”秦莹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了句玩笑,她抬头看输液瓶滴得差不多了,坐起来去按墙上的按钮,不消片刻,护士进屋帮她拔针头。比起昨天来说,她虽然还在发低烧,但精神已经好了一些。 “哎呦,我先出去。”赵心婷跟小学时候一样,最不敢看针尖跟人体的亲密接触。 秦莹莹略带嫌弃:“你看,早叫你别来了。这么多年一点儿进步都没有。这不就好了嘛,又不是扎你你怕什么呀?” 赵心婷却躲在外边没再进来。 方守正把餐盒一个个打开,热气腾腾,菜色诱人。菜式肯定是他点的,因为松仁玉米、西芹百合、杭椒牛柳这些都是她喜欢的。她在医院昨天吃了一天的病号饭,只记得小米粥、蒸南瓜外加胡萝卜丝炒豆芽,这时看见好吃的,自然饥肠辘辘两眼发光。可惜她右手拿棉团按着左手背的针眼,一时之间真的腾不出手。 看她默默地咽口水,方守正拿塑料勺子舀了一小勺松仁玉米送到她嘴边:“吃吧。饿坏了吧?我当做好事了。” 秦莹莹沉默了。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不该是朋友之间的,她只能拒绝:“先放那吧,我等等自己来。” 方守正不以为意。他把勺子放回去,然后就板着脸教训起她来:“昨天周日,我又没课,过来住院干嘛不跟我说一声?你一个人出点儿什么事情怎么办?真当自己能耐大了是不是?莹莹,独立不是拒绝所有人的帮助,独立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知道该找人帮忙的时候就找人帮忙。大不了你以后还回来就是。” 果然,方大神的心灵鸡汤又开始炖起来了。秦莹莹笑着吐了个舌头:“好啦我知道了。你训学生训上瘾了是不是?” “你看看你,还嬉皮笑脸的!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么多年都是她甩方守正白眼,此刻终于换了方守正回甩她白眼。秦莹莹笑得更开心,心想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见护士帮最里床的人也拔好了针,赵心婷终于长出口气进了屋子。她搬过秦莹莹床旁的小板凳坐下,说:“那咱们开吃吧。莹莹,下午我得上班,就把你全权交给方建仁了,等晚上我再来看你。” “啊?不用了吧。”秦莹莹有点心慌,“这多麻烦啊。而且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昨天都熬过来了。你们一会儿吃完了饭就都回去呗。明天不还上班吗?” 方守正则说:“你好好休息早点儿好最重要,别自己生抗明天还出不了院就惨了。我下午晚上都没课,也没别的安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秦莹莹无语,她就知道方守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有对着个病人说人家出不了院的。 她叹口气,把棉团递给方守正,然后开始大口扒饭。 三人又聊了聊近况,下午13:00,赵心婷准时撤退,只留下她和方守正四目相对。 隔壁床的小男孩和最里床的大叔都进入了午休状态,连小男孩的妈妈也趴在床上睡了过去,她不好再说话,便就着方守正倒好的水服药之后躺下休息。 秦莹莹并没有很快就睡着,她眯着眼睛佯睡,看方守正坐着小板凳靠墙看文献。从他翻过来的纸页上可以看到,全是字母和公式,还有化合物结构图、电子图之类的,密密麻麻的,看着就让人头疼。 也许是以为她睡熟了,他过了一小会儿,把板凳搬到了她的床头柜旁,蹑手蹑脚地把床头柜上的东西轻轻搬到地上或堆在一起,腾出一小片地方放文献,然后从手提包里掏了根笔在上边开始写写画画。 床头柜毕竟跟桌子不一样,板凳的高度跟柜子极不匹配,方守正半伏半撑,看起来姿势很别扭,但他仍然看得很专注,没有受到这些外在条件的影响。 第159章 27岁的生日(下) 看着这样的方守正,秦莹莹莫名觉得很安慰。她不是竞赛小组的成员,没怎么见过他认真做事的样子,她当然知道他有理想,也知道他刻苦,但在她的印象中,方守正更多时候仍然是个不着四六的大男生,不像贺今朝那样踏实认真。 可今天他这个样子,让她想起在美国读研的贺今朝。她经常见贺今朝为了论文开夜车。他们大学毕业后,除了买房和婚礼以外,约好所有花销都不靠家里,所以在美国全靠奖学金还有一些不太稳定的收入过活,租住的地方挺小的,家里就一张小小的简易书桌,两个人一起用。但真正看进去书的时候,无论是她也好,贺今朝也好,都无所谓条件优劣,只要有个平台能放东西就好。 秦莹莹觉得自己内心有个最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但她想,这只是一时的旧梦重温,并不代表别的什么。她翻了个身,不再看方守正,感觉他轻轻把她背后的被角提了上去。然后伸手过来探了一下她额头。 他的手掌温热。 秦莹莹心里暗暗叹息,随后倦意袭来,默默睡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将近15:00,秦莹莹见方守正居然跟隔壁床的小男孩坐在一起。那男孩拿着本奥数习题集,好像在跟方守正说“迎春杯”竞赛的事情。 她听男孩问:“方哥哥,这类题我也总是算得特别慢,就这个算长方体原面积。” 方守正吸着不知从哪儿来的酸奶,扫了一眼题目:“这不难啊?你看,切割之后是增加了4个正方形的面积对吧,正方形面积你会求的对不对?然后减掉就好了呀。” 男孩“哦”了一声,说:“是这么想啊。我还想着总要先求长方体的长宽高呢。” 方守正揉揉男孩脑袋:“那是常人思维。做奥数得突破传统。还有什么题?” 这时男孩的妈妈则拿着瓶果汁递给方守正,满面堆笑:“方老师一看就是名牌大学出来的,跟我们不一样。现在这些题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我们做家长的有时候脑子乱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都有套路。小亮做多了就知道了。”方守正回答得倒很谦虚。 秦莹莹暗自好笑:一看就知道方守正没把真正的身份亮出来,不过人家一口一个“方老师”,这个称谓也真是跟他气质不符。 她起身上厕所,方守正立刻来扶她。秦莹莹微笑摆手,说:“我还没这么没用。你继续讲题,方老师。” “我还是扶你到厕所门口呗。不然你万一摔了,晚上赵心婷来了我还活不活了。”方守正找了个绝妙的借口。 秦莹莹无奈:“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其实打了一天半的点滴,我这两天休息得也还可以,现在精神头挺旺盛的。你不信的话我现在下楼跑个400米给你看。” “我不想看!400米,你现在这小身板没病的时候能不能跑下来都两说。”看她坚持,方守正被气得只得放弃。 上完厕所回来,秦莹莹见方守正在削苹果。她坐到床上,他把苹果放下,把床摇高,然后坐在她身前去帮她垫身后的枕头。 他偷了个懒,毕竟走到她身后去垫枕头的话他嫌麻烦;同时也取了个巧,他两臂伸到她身后,这个姿势更像是抱她。 方守正暗忖,如果秦莹莹再稍微胖一些,也许他就真的抱住她了,无奈她离婚之后瘦得像张纸片,即便这样亲密的动作,他竟仍然碰不到她。 秦莹莹一下子僵住了。她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做。这个企图太明显了。她想,不是自己多想,就是方守正太会遮掩,可他当年让她把戒指还他是为了什么? 只是因为这样能够更好地陪她,让她在最困难的时候多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么? 她迟疑着看方守正,见他已经垫好了枕头,起身坐直又拿起了削了一半的苹果,说:“你等着啊,补充点vc好得快一些。”装得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秦莹莹低下头,忐忑不安。方才她竟然对方守正动心了,她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但究竟是“近乡情更怯”还是“太好的梦别信”,她也分辨不清。她怕自己只是在最脆弱的时候有了一些必然的感动而已。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违背她的原则了。被一个男人伤害了,就要靠另一个被自己伤害过的男人来拯救么? 她做不到。 秦莹莹接过苹果,说:“我真的没事了,晚上你就回去吧。明天你还有课对不对?” 方守正一挑长眉:“你当我高中老师啊。什么时候你见大学里边连着上两天一样课的?明天我定的做实验,不过你出院嘛,我请半天假就是了。” “不用了。这里离我工作室又不远,我都是走着过来的。现在也不怎么发烧了,自己回去就得了。我不想太麻烦你。”秦莹莹仍在拒绝,她觉得已经数不清楚自己这一天下来说了多少次“不用”了,好像除了这句话她已经不会说别的了。 方守正沉下心来,侧头看着床侧边的白墙。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我有白淼的电话。” “啊?”秦莹莹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把这句话扯出来。 他仍在继续:“白淼是你的闺蜜,又在邹市,她应该有你爸妈的电话。依你的性格,你现在的情况不会对你家人说。我知道我过分,但我一直这样,你也习惯了。所以如果你明天不让我接你出院,我就给白淼打电话说你住院的事情。现在就打。”语罢,他还真的拿出了手机,开始找号码,“嗯……白嘛,排在最前边。” “方守正你这个……”秦莹莹想骂他,但考虑旁边还有个祖国的花朵,脏话到嘴边又咽进了肚子。 方守正得意:“被我说对了是不是?从98年到现在,咱们认识15年了,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我帮你不是应该的么?” “……你才是狗。”秦莹莹叹口气,“好吧。” 见她终于答应了,方守正却得寸进尺:“那今晚我也陪在这儿好了。正好明天一早办手续。” “……”考虑到他手握大杀器,而且他绝对说到做到,秦莹莹只得安慰自己,不能跟贱人一般见识。 “那就这么说。一会儿到四点半我出去有个事,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吃晚饭。”语罢,他又转向隔壁床位,露出和善的笑容,“张大姐,万一我朋友……” “哈哈哈小伙子你尽管忙。你女朋友的事大姐会看着的。没事的啊,放心。” “朋友朋友,还不是女朋友。”方守正笑得很腼腆。 秦莹莹听得只想打人,方守正明显故意的,这个辩白还不如不说得好。那小男孩的妈妈连连点头,脸上写明了“我明白”三个大字。秦莹莹暗自腹诽,那小男孩喊他“方哥哥”,他喊人家妈“大姐”,这称呼都乱套了吧。 但她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接下来她继续百无聊赖地休息,听着方守正认认真真给那个叫“小亮”的男孩子当1v1的奥数家教。她想,方守正这个级别的奥数老师,在外边怎么也是得教高中以上竞赛的,今天真是为了她“杀鸡用牛刀”了。 他讲着讲着,小亮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把问题问到了点儿上:“方哥哥,你小时候也参加过竞赛么?” “嗯……参加过呀。不过我运气不好,没得过什么名次。”方守正挠挠头,笑得十分谦虚。 秦莹莹没想到方守正竟然放弃了炫耀的机会,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真的也变踏实了,也知道该克制的时候要克制了。 17:20,方守正还没有回来。秦莹莹却收到一条赵心婷的短信:“亲爱的生日快乐,不好意思,今天晚上领导拉着加班赶材料,唉政府部门太变态了。我可能去不了了。” 秦莹莹心里一凛,她再傻也瞧得出来赵心婷是什么意思。话说回来,赵心婷真算得上是方守正的铁哥们儿,可是,她要怎么一个人面对他? 17:30,方守正拎着晚饭回来,外带一个小小的蛋糕。 第160章 尊重更重要(上) 方守正一进屋就跟她吐槽赵心婷的不靠谱,然后说:“晚上就咱俩吃饭,顺便给你过生日。” 秦莹莹依然沉默着,她觉得如鲠在喉,因为这个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到让她觉得恐怖,她觉得自己很想哭,但必须要忍住。 在美国的时候,每次过生日都是贺今朝跟她在一起。因为说好了不再问家里要钱,全都靠自己,所以他们那时没有什么零用钱,只能买个小小的蛋糕,刚刚够两个人分吃——有时候那个蛋糕甚至不是整个的,而是小小的一角,因为便宜。她不是个刻意追求形式的人,只要意思到了就好。 每次贺今朝都会点蜡烛,而今天方守正手上也有蜡烛,甚至跟每次贺今朝点的都一样——“18”,是说祝她永远十八岁么?可是她已经27了,不再是九年前的无知少女。她还记得九年前的生日,那是全校的成人典礼,也就是那天,她收到了贺今朝的那枚戒指。 这之后围绕那枚戒指,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恍如隔世。 换作九年前的她,那样爱情至上的性格,或许这时候会脑袋一热抱着方守正哭一场,但她已经成长了。 很巧,下午的时候隔壁床的小亮说实在不想住医院了,他爸爸征询了医生的意见,17:00把他和他妈妈都接走了。再往里那张床的大叔则办了出院手续,此刻这个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 或许是为了增加气氛,方守正把灯关了,点上蜡烛,隔着烛光对她轻声唱生日歌。他的声音很动人,烛光之后他双眸有星光,温柔得一点都不像高中时的那个“贱人”。 这或许是许多女孩的梦幻场景。 但对于秦莹莹来说,她觉得她怕了,她想逃出病房去透口气。 今天的方守正对她无微不至,太像贺今朝。她感动于他一直默默陪着她,但她怕这感动不是爱情。她知道自己不该辜负他的一片深情,因为这会伤害他,她已经伤他伤了很多次了,从没想过他会坚持下来。但比起伤害来说,更不能容忍的是不尊重。这是她从上段感情学到的,她不能因为他像贺今朝而跟他开始。 对着烛光许愿,她闭着眼睛,心里想的是,希望面前这个朋友以后能够开心幸福。 所以,她今天可以温和地陪他吃饭,温和地陪他吃蛋糕,试图让他快乐一些。而方守正也果然觉得很开心,他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欢喜和希望,这让秦莹莹觉得食不下咽,她愧疚地感到自己其实是个反派角色。 最后一块蛋糕吃完,她主动对他伸出胳膊说:“来,守正,抱抱吧。” 方守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他坐下欣喜若狂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莹莹,我等了你快一年,你终于……” 然而秦莹莹却打断了他的话。方守正有些错愕,同时感到惊慌。她从来都是个守礼的人,很少这样贸然打断别人,哪怕以前他说过那么多无礼或冒失的话,她也没这样过。 秦莹莹说:“守正,先听我说好吗?” 他当然洗耳恭听。然而听到的却是让他冷到骨子里的三个字:“谢谢你。” 他更紧地抱着她,隔着病号服,他感觉她瘦得皮包骨头,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揉碎了。他放下一切,第一次不顾尊严地祈求:“莹莹,你别这么说好吗?我不用你谢我。你知道我……” 秦莹莹强忍着泪,说:“我知道。但我没办法给你别的。对不起。” 方守正瞬间泪眼模糊,只觉头脑发胀。他想说秦莹莹太残忍,他明明觉得今天可以的。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还是不得不问:“你……都快一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他么?” “……是。”秦莹莹这句话回答得有些违心。她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是仍怀念贺今朝还是因为贺今朝留给她的心理阴影太过沉重,那个伤太深了,让她对感情患得患失,走不出去。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方守正总会让她想起这样的自己。这让她想逃开,不想面对。她坚强了很久,太累了。 所以,如果“还放不下贺今朝”这个误会能让方守正得以解脱,她愿意这么说,也是为了自己能够轻松。 原谅我的自私。她心想。 而后,她拍着方守正的后背,又重复了数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守正,我……真的对不起。” 她已经记不住自己说了多少次“对不起”,直到方守正慨叹一声,松开了手,直视着她:“没关系。” “你知道的,我从没怪过你什么。你也没做错什么。”方守正强撑着一脸笑,眼睛里还带着泪,“这一年其实你是最辛苦的,我真的没关系,就这样也挺好。” 秦莹莹吸了吸鼻子,也强自微笑:“守正,你走吧。今天你已经很照顾我了,这个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方守正摇头笑道:“好人做到底。你拒绝了我我就走,不是显得我太功利吗?越是这样越不能走,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这时候当然要陪着你。” “……”秦莹莹苦笑,她侧过头去,趁他注意不到擦去泪水。她想他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由着他任性一次吧。这是她欠他的。 到了晚上,急诊室又送来两个新病人,方守正本来想蹭空床的计划告吹,只得去护士站借了个行军床,躺在秦莹莹旁边。 新来的人以为他们是情侣,秦莹莹并没有否认,方守正也没有再解释。 约八点的时候,方守正接到了赵心婷的微信,问他“发展得怎么样?” 他无奈回了五个字“外甥打灯笼”。 第161章 尊重更重要(下) 方守正也知道晚上他事实上帮不了多少忙,秦莹莹自己洗漱自己吃药,他能做的无非是倒倒水,再削个水果,去护士站要个体温计,另外就是陪她聊聊天。他也有点困,糊里糊涂地好像跟她说了些p大的最新八卦。他现在兼任着班主任,班长时不时给他发消息说系里的事情,他深深地理解孙老师和钟老师,有时候也觉得这帮学生怎么这么烦。 九点半左右隔壁床的人要求熄灯。他和秦莹莹就连正常说话也不能了,他静静地躺着,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觉得像是回到了军训的第一天。那时他也是被强行熄灯,他第一次知道嫉妒是什么感受,他睡不着,最后靠一首德语诗入眠。 他轻轻地吐气,不出实声地跟秦莹莹说:“我给你念首诗吧。不过你估计听不懂。” “你还有这技能呢。”秦莹莹轻咳了两声,低语回复。 “那是,我这么天纵奇才。”于是他开始背诵。 “nacht/ist/wie/ein/stilles/meer, lust/und/leid/und/liebesklagen, kommen/so/verschworren/her, in/dem/linden/wellenschlagen. wuensche/wie/die/wolken/sind……” 刚背到一半,他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方守正之前把手机设了静音,见是院党委书记打来的电话,忙出门去接。 少倾,秦莹莹看他急匆匆地回来,在她耳边低声说:“莹莹,太对不住了,我得先走了。院里说有个学生失恋要自杀,我们所有班主任和辅导员都要赶紧过去。” “啊?那你快去。千万别出事。”秦莹莹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忽然有这种事情出现,诡异得像是拍电视剧。 她看着方守正着急忙慌地离开,而后自己身边顿时冷清下来,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她想,如果换做别人,也许会认为方守正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逃离,但她很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想,今天拒绝方守正,拒绝这么温暖的感觉,或许是比当年离婚回来更需要勇气的事情。 次日一早她醒来的时候,才发觉方守正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行军床上睡得正熟。 他睡得很拘束。那行军床很窄,方守正身高1.81米,虽然不胖但骨架大,所以那床只够他勉强躺在里边。看样子,他一晚上都保持着正面向上、双手抱胸的姿势。 秦莹莹还记得他以前在学校趴桌子的睡相,往往是蒙着校服上衣,压得一脸红道,看上去特别狼狈颓废。但现在的他却很好看,尤其眉毛修长,眉峰如山聚,像是画出来的一样。一夜过来,他的嘴角有新冒出的青色胡茬,显得有些潦倒,让人心疼。 秦莹莹想起高一的时候一群女生无聊,讨论年级里哪个男生帅,当时公认的第一是贺今朝,有张他在军训发言的照片,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如铸,有女生说就像寻秦记里的古天乐。第二则是宋业彬,因为文质彬彬,自带忧郁的学者气息,用现在的时髦语言形容,应该叫做“禁欲气质”。到了第三就众说纷纭了,好几个候选人中并没有特别出众的。 最终是汤周靠着打篮球的帅气动作征服了一众少女的心。但也有不少人说觉得方守正很帅,甚至有人认为他长得像任泉,英俊得十分周正,只可惜平日处事说话风格太贱,跟长相走两个极端,实在太拉分。 现在回想,那时真的是无忧无虑,天真幼稚。外表并代表不了什么。 办出院手续前,秦莹莹仍要先挂完三瓶药水才行。医院的暖气其实很足,但药水还是冰凉,秦莹莹已经习惯了打点滴时冰冷的手,却没想到方守正塞了个热水袋在她手下。 “你那么惊讶干嘛?医疗人员家属,基本常识。”他笑了笑,似在嘲讽她的少见多怪。秦莹莹低下头去,不敢正视他的双眼。 两人办完出院手续后,方守正打了个车送她回工作室。路上他说,昨晚上的事情最后算是皆大欢喜。要跳楼的不是他教的班的,但也是个大一新生,好像是女朋友刚谈上就要分手,一时接受不了就要跳楼。结果选的楼也不高,3层,底下的充气气垫就有半层楼高,男孩跳下来跟玩大型蹦蹦床似的,最严重后果就是把脚给崴了。 然而女生居然真的被感动了,两个人重归于好,但男生免不了要接受学校的处分。 讲到最后,他莫名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 是啊。年轻真好。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疯狂的事情,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秦莹莹微笑说:“没事就好。” 到了楼下,秦莹莹拒绝了方守正送她上楼的提议。她想,接下来她做的事或许是有点不厚道,但是真的为了方守正好。她拎好东西,对他郑重说:“我想咱们还是暂时不要联系了,好不好?” “不好。”方守正拒绝得很干脆。 “那两个月见一次。” “秦莹莹,你这是逼我再经受一次戒断反应。你以为我没想过再也不见你吗?”方守正目光闪烁。 秦莹莹低下头:“换个人喜欢吧。你以前问过我要不要换一种活法,现在该我问你了。” “高三的同学录,你跟我说‘这个世上有很多选择,有很多条路,但最终我们只能够选择一条并且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方守正对她的话倒背如流,“所以我不想换。” 秦莹莹苦笑:“但我选了今朝不还是分开了么?守正,这样死缠烂打不是你的风格,哪怕我们要开始,也不能这样。现在是永远不可能的。” 第162章 戒断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2月14日-小到中雪 我想,或许我上次说的话真的起了作用。的确这几个月过去,方守正没有再联系我。除了元旦和春节说的那句‘节日快乐’。一下子我们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他可能真的被我伤透了。 对不起。其实我也很难过。 他说的戒断反应,我想我也在努力克服之中。我又何尝不是经历过一次戒断反应的人呢? 这种事情太可怕,谁也不想经历第二回。但现实就是这样残忍。 所以在那次生病之后,我开始每天早上跑步……嗯,虽然北京的空气不太好,但这么多年我应该习惯了。 春节回家的时候,我在小区里远远地看到了今朝,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已经无所谓了。我看开了,不管后来如何,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心的,他让我有了最好的26年,我也没有辜负他。那么就算没有遗憾吧。 接下来,我想找个人从头开始,不去想这么多过往,只是简简单单谈一次恋爱,简简单单地步入家庭生活。 父母说得没错,我应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了。 另外,守正,其实在这个情人节,我想的更多的是你,但我们如果在一起的话,未来面对的情况太过复杂,那些以前的同学,我们共同认识的人……他们会怎么看你,怎么说我,我还没有信心能够处理好,我也怕万一再分一次,我就再也振作不起来了。所以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分开,虽然很痛苦,但比在一起之后再分开的痛苦要轻许多。希望你已经忘了我,在p大找个合适的女生。毕竟,p大女生比t大多,不是吗?” ※※※※※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3月30日=小雨 相亲,这个词对我来说很陌生。以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沦落’至此,不过钟玥已经相亲了十几次了,她跟我说,就当多个认识人的渠道吧。 这么想想,我也就接受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相亲,距离离婚一年三个月,我总觉得像是迈上了条不归路。 今朝有时候还会在qq上找我聊天。我们很默契地都没有说自己的感情生活,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想让我知道,但昨天我跟他说要开始相亲的时候,我看见提示说他一直在输入,但最终显示出来的只有两个字‘祝福’。权当这就是他的真心话吧。 说说第一个相亲对象,上官迟的高中同学,t大经院的毕业生,也有海归背景,在银行工作,据说刚跟女友分手。人很斯文,但或许是没有缘分吧,我不太喜欢目的性这样明确的聊天方式,他是直接奔着结婚去的,一上来就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买房计划,家乡有什么婚俗,多少彩礼等等,而且还质疑我开工作室所以工资不稳定……当然他也加了一句,说养家反正主要是男人的事情,我既然不坐班,自然以后可以多照应些家里,那也不错。 熟悉的对话啊。我只能在回家的路上给上官迟委婉地发了一句‘对不住’。 晚上,赵心婷约我一起吃饭,跟我讨论她结婚的事情,我不禁吐槽了一下相亲,她很惊讶地对我说,为什么要相亲,身边不是有合适的么?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可我没办法跟她说为什么不能跟方守正在一起,我的纠结之处或许在别人看来是杞人忧天,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明白的。”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5月9日-阴转多云 广撒网有时候未必能捞到鱼。 相亲的频率高了起来。最多的时候一天见三个。我觉得我快打破钟玥相亲二十个人的记录了。 原来一直以来我太天真。以前没想过我的文学和编导双硕学位会成为减分项,也没想过开工作室是减分项,更没想过跟娱乐圈沾点边是减分项,再加上离婚必然是减分项,父母不在北京必然是减分项,现在的我第一次游离在及格边缘。 遇到的奇葩也很多。 比如问我会不会遇到潜规则,一般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其实还算客气。奇葩的是当我说我获过几个奖,所以在业内还算被认可之后,对方却嗤笑,然后说我不了解男人。 也有人问我我有没有房子,我说有个50平的小户型在出租,然后他就一脸茫然地说那咱们以后结婚该多挤啊。 难得有次遇到的还算一表人才,是个做生意的,整顿饭聊得还算舒畅,这是难得没有问我结婚方面事情的人。他问我能否接受他时常出差,我说如果以后相处觉得感情好,就不妨碍,因为我的工作也可能需要常出差采风。他对这个回答也很满意,而且并不在意我可能对家庭照应不了太多。送我回家的时候,他也不像一些人第一次见面就非要拉手甚至拥抱。第二天他发短信的语气也很温和有度,那时我本以为说不定可以好好发展。结果一个星期之后,介绍人紧急联系我说这个人有老婆。 我无语,这都叫什么事啊。幸好发现得早,奇葩的是我跟他说算了的时候,他还跟我说如果不介意可以做情人,情你妹,我直接骂了一句脏话。 我有点无奈地发现,似乎为了结婚而结婚已经是相亲不错的情形之一了。但我仍然觉得,我要守住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我只想找个陌生人,相识,相知,好好谈个恋爱,然后结婚,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就这样就好。所以,我开始给自己定规矩。第一次见面,最好不是在饭店,而是在咖啡厅。这样就算谈不妥转身就走,也不至于浪费食物。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5月18日-中雨 赵心婷昨天结婚了,婚礼很感人。 三位伴郎之一是守正,赵心婷本来邀请我当伴娘的,我说我是离婚的,这种事情还是要避讳些,她只得同意。另外,我很庆幸我此刻在外地采风,虽然被赵心婷骂我不讲义气,但我还是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 晚上赵心婷传给了我她的婚礼视频……嗯,新婚夜就熬夜上传视频到云盘,够不务正业的。两个文件,她跟我说另一个小视频是彩蛋……以为自己拍电影么。 我看到了守正,他很失落,心不在焉的,像是在找人。 婚礼后半程他唱歌助兴。他站在台上的时候,耀眼得可怕。他先唱了张宇的《给你们》,他向来唱歌很动听,也许是因为婚礼现场太煽情,我看他唱这首歌时,赵心婷在旁笑着笑着就开始抹眼泪,他和赵心婷拥抱了一下,然后爽朗地边笑边唱,颇具绅士风度地牵着她的手交到新郎手上,正应着那句歌词‘她将是你的新娘,她是别人用心托付在你手上,你要用你一生加倍照顾对待,苦或喜都要同享’。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就像个大哥哥在给小妹妹祝福一样。 接下来有人起哄让他再唱一首。他倒是来者不拒,于是又唱了一首王力宏的《爱的就是你》,这次是纯正的情歌了,发挥依然稳定。司仪笑着调侃他,说他这首歌唱得全场女生都心动了,还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的回答仍然颇具方式风格:‘瞧不出来我是唱给新娘的嘛?’ 然后他就被赵心婷拿个小熊玩偶砸在了脑袋上,真是活该。接下来似乎是位伴娘,上台说想跟他合唱一曲周杰伦的《屋顶》送给新人。 他没有拒绝。伴娘应是赵心婷的初中同学吧,唱歌也很好听,但我没想到高音部分开始后,方守正就自觉放下了话筒,笑咳了两声,说他唱了前两首歌,有点儿唱不下去,献丑了,实在不好意思,便一边鼓掌打节奏一边看着人家女生一个人唱完了全首。 这种作风,跟高中时候他对冯倩说对巧克力过敏是一个套路。我想,他心里或许还在难过,对不起。已经半年没有联系了。你可以去喜欢其他人的,真的不需要一条路走到黑。 你看看赵心婷和她老公,大学相识的一直走进婚姻,不涉及小学、初中、高中,没有那么多人围绕掺杂,不会因为过早产生感情而忽略了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守正,如果哪天我真的相亲遇到了合适的人,你该怎么办呢? 小视频的彩蛋是守正在ktv唱《袖手旁观》,看样子应该是婚礼结束之后伴娘伴郎联欢时拍的吧。很好听,真情实意。我知道赵心婷把这个发给我,一定是故意的。当然,虽然我想哭,但听他唱‘点上一根烟,能不能不管’的时候,我还是想给他发条微信,跟他说‘不许抽烟’。守正,我跟你一样不正经了。” 第163章 很高兴认识你(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7月6日-晴转雷阵雨 三毛说:人生在世,谁不是孤独地来,孤独地走,可这来去之间的人生,却有太多的结伴,哪怕有的只是惊鸿一瞥,却毕竟也是一种同行。 荷西向三毛求婚。三毛说: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荷西说: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 高中的时候,我被这样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但现在我觉得,这样的感觉离我已经远了。我不再是个爱情至上的小姑娘,因为在爱情之中需要一直被呵护的,只有爱情自身。 既然决定在一起,那么守正,我不希望你做我的荷西。那对你太不公平。我的心碎了,但是我要努力去自己把它粘好。等完成的那一天,拿完整无缺的心给你。” ※※※※※ 自从结婚之后,赵心婷就多了项爱好叫做“当媒婆”,而她最关注的对象当然就是秦莹莹这个情场失意的大龄单身。周日一早,秦莹莹就接到她的电话,神秘兮兮地说给她安排了一次相亲,让她下午16:00准时到平日常去的那家星巴克。 据说男方是一位海归人士,正经全国前三的大学毕业,一表人才,是赵心婷的中学同学。媒婆只肯透露这些消息,连照片都没有,甚至连名字都没说。 秦莹莹想,高中她跟赵心婷是同班同学,那么赵心婷口中的中学同学,只可能来自初中。她有点疑惑。赵心婷的初中是铁道中学,出了名的教风差,能出一个最后考进t大的赵心婷已经是学校教学楼冒青烟的事情,怎么现在全国前三这么不值钱了么?还是说除了t大、p大是大家公认的前二,后边谁都敢说自己是第三。 下午15:55,她准时到了星巴克。为了对方好认,她特意穿了一件鹅黄长裙,找了个靠墙的双人卡座静静等待。这人给她的初始印象不是太好,她想,若不是有赵心婷的介绍,就冲对方又不给名字又不给联系方式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自己也不会来。也罢,就当给朋友一个面子,好在不用吃饭,喝咖啡的时间不用太久,这之后就好聚好散。 等到15:59,秦莹莹单手支颐,对着暗色的墙壁发呆。她在想最近的剧本创作,有个情节卡了很久,总找不到合适的转折。 怔怔出神时,一个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秦莹莹忙回过神来,刚想说“你好”,却愣了一下:“方守正?” 大半年未见,方守正仍然笑得一脸灿烂:“就是我啊,你这都没猜出来,太弱了吧。” “我……这个赵心婷,我要跟她好好算账!”秦莹莹脸色一沉,感觉被摆了一道,“我先走了。” “别啊。”方守正忙拦,“就这么烦我啊,一起喝杯咖啡都不行?” 秦莹莹无奈:“行。但你实在想见我,给我打个电话就是了,干嘛要这样多此一举。”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现在是相亲,麻烦你认真点儿行不行?” “……”秦莹莹沉默了。见到方守正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个恶作剧,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还是没有变,“所以这是你预谋的?” “别冤枉我。整体谋划都是赵心婷,我只负责配合。”方守正到了前台,“你想喝什么?我……我还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咖啡。” “我什么都不想喝。”秦莹莹有点赌气。她觉得气氛越发诡异起来。她以前并不是没有过跟方守正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但今天这个“相亲”的标题,却让一切都变得暧昧。 她伤害过面前的这个人很多次,有意的、无意的,她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以为对他已经没感觉了,但应该怎么开口? 看方守正端着两杯拿铁笑盈盈地看着她,秦莹莹略低下头:“今天,就当是我们两个老朋友普通聚会好吗?” 方守正目光灼灼,没有理会秦莹莹的打岔,他依然秉持着开门见山的风格:“莹莹,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变过。我知道你觉得我以前轻浮不靠谱,但我已经变了很多了,给我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秦莹莹轻轻地吸了口气,她想自己的脸颊此刻一定在逐渐泛红。看着方守正,她很想说“好”。她并不觉得他轻浮不靠谱,她现在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女,她能看穿他的那些遮掩,看到他真实的内在美好、坚强、专一、稳重。这都是她喜欢的。 更何况她已经快28岁了,方方面面都有压力,她或许有时表现得很坚强,离婚到现在她也没有大哭过一次,但她同样有自己脆弱的神经。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也或许是最爱她的人,虽然他方方面面都很优秀,比她相亲遇到的所有人都要好,但她不能拿一个人的好意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她怕那会把他也拉下来淹死。 然而方守正还在说:“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备胎,但其实我真的不在乎你退而求其次。” 他说对了一半,但还有很多东西他看得不如她长远。 “但是我在乎。”秦莹莹也直视着他的眼神,她主动伸过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这是朋友式的握手,“退而求其次那是电视剧里的话,更何况你从来都不比别人差。没有谁是为了凑合谁活着的,那对所有人都不公平。我……抱歉,我做不到。” 方守正却反手握着她的手腕,第一次这样咄咄逼人。他低声说:“你离婚了瞒着我,没关系。你去参加各种相亲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但为什么可以跟别人相亲,偏偏不能是我?你还说我不差,在你心里我tmd就连个陌生人都比不了!秦莹莹,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里透露出的都是委屈,眼圈也渐渐红了起来。 他是天之骄子,他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是不能靠自己努力达成的,可偏偏从小学六年级到现在,秦莹莹就像是他最好的美梦,也是他最害怕的噩梦。 秦莹莹转过头去,尽量不让自己哭。咖啡店外漆黑如夜,偶有闪电和雷声夹杂,这是雷阵雨的前奏。 这般混乱的天气,也像她此刻的心绪。她一直克制,从小到大,她眼里心中都是贺今朝,所以那么多人给她写过情书她都可以付之一笑,许诚当面送她玫瑰她也可以视若无睹,她可以为了贺今朝去跟老师顶嘴,可以无视同学的哄声,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背景里总有方守正陪着她,帮她解决问题,还给她指明人生的方向。 她生病住院那次,是他们俩最接近的时光,她真的心动了,可又临阵退缩。事到如今,她只能努力解释,试图找一个能说服他的答案:“你当然比陌生人重要得多。但我也不小了,咱们老家是个小地方,我无法做到让我爸妈不受别人的影响,离婚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击过他们一次了。所以……” “那我不是正好吗?”方守正却来了精神,顺杆而上,“硬件条件我也算拿得出手吧。这么多年,你爸妈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也没少夸我吧,我还上过市报呢!印象总该有的。而且咱俩一个地方的,习惯、饮食都一样,多好。” “怎么什么认真的事情都能被你说得这么轻松?”秦莹莹只觉哭笑不得,“可是我们总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你也知道我和今朝,我们两个……这二十多年,各种牵扯,各种人、事夹杂在里边,很多事情都太复杂了。所以我想找个不认识的人,完完全全的重头开始,只是简简单单的谈个恋爱,然后结婚过日子。我去相亲,是因为我平时接触的圈子面儿有些窄,这只是个认识人的途径。” 方守正终于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松开她的手,面露不解:“所以你是觉得我……你跟我之间也太复杂了?那我问你,如果撇去我们的所有过往,只当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莹莹,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追求你的机会?” “我……我真的不知道。”秦莹莹觉得自己脑子很乱,“我要走了。守正,以后我们还是当朋友吧。”语罢,她夺门而出。 第164章 很高兴认识你(下) 从星巴克出来的时候,秦莹莹正赶上暴雨如注。 幸好她早有准备,她撑开小伞。平日里遇到这样的天气她总会等一会儿,可今天她要赶着离开,虽然这会让这把小伞的作用微乎其微。 地铁入口就在一百米外,走几步就好。她打着伞低头走,但刚下了星巴克门口的台阶,一个身影已经挡在她身前,伞几乎撞到那人身上。 那人顷刻就被雨淋成了落汤鸡。方守正没有带着雨具,在一片雨幕之中,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塞在她的伞下:“你好,我叫方守正,很高兴认识你。” “你小心别淋感冒了,快回去吧。”秦莹莹没接那张名片,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但方守正仍冒着雨追她,又站在她面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话:“你好,我叫方守正,很高兴认识你。” 秦莹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刚才她的话说得很清楚,她不想跟过去有太多瓜葛,她觉得对他不公平。他就打擦边球想这样形式化地从头开始。 只是这太自欺欺人了。 周围有行人驻足看着他俩,恐怕是觉得两个人很奇葩。秦莹莹看到不远处有辅警也往这边瞄着,只得轻声劝他:“雨太大了,早点儿回去好不好?” 方守正却一步没退,仍然说着那句:“你好,我叫方守正,很高兴认识你。” 秦莹莹又气又急,她想骂“方守正你是不是个复读机”,可稍稍抬高些伞看到方守正的样子,却怔住了。 她没见过这么认真而伤心的方守正,大雨倾盆而下,浇得他的头发全都贴在脑袋上,本来清逸潇洒的他狼狈不堪。而这些雨水,都仿佛是他的涕泗滂沱。 但他仍坚持笑着,哪怕笑得很难看。 秦莹莹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孽,偏偏被这么个贱人缠住了,在这种大雨天里僵在一点遮挡都没有的广场上,却偏偏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方守正手里的名片已经被打湿,本来咖啡色的背景变成了深褐色。字也已经模糊不见,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一张烂纸。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好,我叫方守正,很高兴认识你。” 秦莹莹与他对视,深深地吸气呼吸,但还是手捂着嘴不停落泪。她抖得厉害,她这辈子只在贺今朝面前这么大哭大闹过,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她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不会再这么失态,但此情此景之下实在是控制不住。她想,他这么好,她不能再伤害他了。 她哭着把方守正的名片接了过去放在包里。然后拿出一张自己的,冒着雨水送回:“你好,我叫秦莹莹,很高兴认识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转哭为笑,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笑,她觉得自己肯定笑得也很难看,旁边的人肯定觉得她也是个神经病,那就疯一回好了,谁让她也是p大毕业的呢? “嗯!”方守正一下子笑了出来,瞬间有两行泪从他眼里落了下来,然而雨水洗面,没有人能分辨清楚。他接过名片,珍之重之地放进钱包,然后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那这位美女,我……我开车送你回家?” “不用,今天就到此为止,下次再约吧。”秦莹莹把伞打在他头顶,笑得无可奈何,“你的车停在哪儿了?先送你上车我再坐地铁。” 但她还是高估了方守正,只见他从包里掏出把伞来,一脸得意地撑了起来:“你真当我没带伞嘛?” 他一句话让她破涕为笑:“方守正你个贱人。我刚才的话全部收回。” “不允许!答应跟我约会了就是答应了,你敢放我鸽子我就到班级群里说你对我始乱终弃。” 刚到家,秦莹莹的手机里就收到一条让她哭笑不得的信息。 “求问,相亲之后大概多久约女生既不显得猴急又能正确表达‘我看上你了’?” 她想了想,微笑着回了一条:“不知道。不过我之前遇到的,人家都是当场就问我‘能不能确认’的。” 没想到方守正回得飞速:“哦我发错了,这条是我要发给赵心婷的。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晚了,已经看见了怎么办?” “所以之前那些人都是因为太轻浮所以被拒绝的是吧。嗯……我要吸取教训,我得先做攻略。” “你当我游戏boss啊?”秦莹莹发过去这条后,方守正没有回话。 但隔了短短不到五分钟,她的微信提示音就响作一团。群名为“永远盖一班一头”的一中05届高二班微信群里,方守正的一条信息把所有潜水人员都炸出来了。 “周末想带一刚刚相亲认识的美女去附近约会,求北京此时哪里天气凉快风景宜人。” 肖风宜的回复最快:“艾玛我多年养成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了,人家伤心死了。” 成云舒:“@小风衣,你跟建仁还旧情未了呢?” 白淼则发了大大的问号和惊叹号:“啥情况,我错过了什么???!!!” 赵心婷回了四个字:“@白三水我有线报。” 秦莹莹只得连忙私聊赵心婷:“有线报你个大头鬼啊,还没找你算账呢!” 赵心婷回了个“嘿嘿,吓死你”,又在大群里发了一句:“还有三个月快生娃了。我困死了,睡觉去。各位88。” 底下立刻冒出此起彼伏的一串信息:“别走啊”“把线报留下”“赵心婷你越来越像方守正了”。 方守正又发了一条:“说了那么多,一句正经的都没有。” 汤周接上:“@方建仁你在北京读了4年大学,出国混了几年就啥都不认识啦,装什么装?” 方守正发了个笑脸:“@周游毕竟哥一直待在t大本部踏踏实实做科研。不像某些人在郊区的大学城度过了前几年,周边都是5a级旅游景点。哦我忘了,你现在是个妻管严的宅男。” 这句话简直惹了众怒。底下一排人集体发来鄙视的表情。当然,也有不少人排着队型刷:“@周游妻管严的宅男。” 汤周回了句“给老婆做饭去喽”,而后销声匿迹。 作为班长,陈梦晓觉得自己还是得弘扬些正能量:“@所有人方建仁,你可以问问大学期间在北京谈过恋爱的同学们。” 白淼立刻转了一条笑话过来,盖住了全屏。 秦莹莹知道,她是怕自己看到这些信息想起往事,真不愧是自己的好闺蜜。 方守正没有再发信息,她想他或许才想明白,在后悔方才的鲁莽。他又轻浮了,给了三分颜色就开了染坊,全然没想过后边的牵连。 但她其实已经不在乎了。她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以前的阴影下,是时候该走出来了。秦莹莹想,自己接过方守正的名片时就已经想好了,会遇到这样有些尴尬的情景,可那又怎么样呢?重要的不是他们应该一起面对么? 她在班级群里回复说:“@方建仁友情提示:枫湖湿地公园,离中关村不远,适合自驾去。” “@归路非遥好的好的。十分感谢。”方守正在大群里回复得十分狗腿,后边连着加了三个笑脸。“归路非遥”是秦莹莹的微信昵称。 秦莹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其实我也没去过。所以万一体验不好,别怪我坑你。”她想,这一条信息应该会打消他的许多顾虑,比如是不是贺今朝跟她一起去过这里。 发完这句后,她又给方守正单独发了一条:“你早点休息吧。今天淋了雨,小心别着凉。” 不消片刻,方守正已回复:“遵命。”后边仍然带着三个笑脸。 当天晚些时候,白淼给秦莹莹发微信问她和方守正是不是有情况。 秦莹莹想白淼不愧是职业的八卦记者,从小练就的技能,这样都能看出来他们俩在隔空打情骂俏,这份直觉实在太可怕。 白淼却说:“赵心婷那四个字说得那么明显,情绪转变得那么不自然,你后边居然还回复方守正的微信,你当咱们班都睁眼瞎啊?” “……”秦莹莹被白淼的理所当然震撼得无以复加,隔了5分钟才给她回了个挑大拇指的表情,然后说:“但这事儿你先别跟别人讲。我想等确定下来之后再说。” “你这是要憋死我。好吧,为了你,我两肋插刀都可以。” 第165章 初约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7月13日-晴 谈恋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差不多给忘了。但今天看着方守正对我笑得像条二哈,我觉得我又想起来了。 原来有一天,真的还会出现一个人,觉得我在他眼中就是全世界。让我觉得我不管做什么事情、犯什么傻,在那一刻都很可爱。 我一直害怕方守正这么宠我就像当年的今朝,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或许很多习惯是改不掉的,这是一个地区的印记。所以那时我不敢轻易答应方守正,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我不想在被宠上天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不过是个宠物。 我这些年采风的时候走过许多地方,见到很多风土人情,我很理解在这样一个变革期,人们仍然会延续着上一代的某些传统,只是在一点点地淡化而已,展现出来的并不像以往那么赤裸,或者用一个词来形容,应该叫做‘包装到位’。在这个变革的过程中,总有人会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些。 这就是我和今朝的矛盾,甚至他自己意识不到。他会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件事情,觉得他是在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照顾家庭。可事实上,那是他把自己先天摆在了那个位子上,也就把我摆在了另一个位子上。 当然,也是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接受他照顾接受得太多了,毕竟人人都有惰性。这件事情我们俩都有责任。 但这次还好,守正不一样。” ※※※※※ 辗转反侧了一个星期,方守正才盼来他跟秦莹莹的首次约会。然而他却觉得,这次约会从一个“灾难”开始,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为此,他一整天都有点儿提心吊胆,生怕身旁的她会笑着跟他说:“算了,咱们还是做回朋友吧。” 秦莹莹用事实充分证明了她果然没去过枫湖湿地公园——当两个人开车到了具体地点的时候,才被保安拦在门外。对方说,只有提前预约才能入内,而且只接受团队预约,而且开放时间是周二、周四、周六这三天。 每一条理由都足以他们打道回府。 这就很尴尬了。方守正与秦莹莹面面相觑。方守正不厚道地腹诽,秦莹莹别是故意找了这么个难处想让他自行放弃。然而看着身边的女人一脸的无辜,他终究还是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笑问:“怎么办?” “等等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许嘲笑我哦,我查查看。”秦莹莹掏出手机,“你看,旁边还有个南湖公园,要不然我们去那儿?我这回仔细看过了,绝对可以进去。” “行啊。我设个导航。”秦莹莹的语气让他暂时放下了心,方守正大着胆子开了个玩笑,“说真的,我能去班级群里吐槽你么?太不靠谱了。” “你敢!” “……蛮不讲理。”方守正挑眉小声嘀咕了一句。志玲姐姐的导航声音已经响起:“距离目的地2.2公里,大约需要3分钟。” 秦莹莹“嘿嘿”一笑,仰头靠着车座。她想这就是跟熟悉的人在一起的好处,不用戴上那些奇奇怪怪的面具,不用遮掩自己的真性情,很享受。 三分钟很快,方守正把车停好,只见这个公园里果然没什么人。秦莹莹下车的时候想起一件事,回头看了一下方守正的车牌,“咦”了一声:“我看这车跟你老家的那辆一样,还以为你是用的邹市牌照呢。北京牌照哪来的?” 方守正说:“回来之后这不是学校解决了户口问题么,然后就摇号摇到了呀……人品好,没办法。” “那你还专门挑这个车型啊?” 方守正笑:“说明我专情呗。”只是这句刚一出口他就自觉又说错了话。他轻咳了一声,想抽自己,暗忖平时都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情商直线下降跟宋业彬看齐去了。 幸好看秦莹莹的样子,她没有介意。 方守正搜肠刮肚想着换个话题,忙问:“莹莹啊,那你平时也开车吗?” “不开,我不太敢。你知道我胆小嘛,反应也慢。”秦莹莹叹口气,“不过出去采风如果不租个车自驾,就太麻烦了,有些地方太偏僻,没有出租。所以我约了下周找陪练,好不容易考了个本,总得用不是么?” “这样啊……”方守正说,“我看这边人少,路况也还行。要不然等回去的时候你试试开着?你带驾照了没?” “啊?”秦莹莹有些惊讶。驾照她倒真的带在身上,可是她还没准备好。这种感觉就像没复习功课就被推上考场,或者试卷没验算完就上交,她心里没谱。她习惯处理已知的问题,可是开车不一样,路上任何事件都是突发的,能够下定决心找陪练对她来说已经是个了不起的进步了。 方守正却说:“啊什么啊,也不多开,就刚才那三分钟的路程。我到时候坐副驾,我都不怕你怕啥。” 秦莹莹笑得没底气:“我怕咱俩一起进积水潭医院。”那是北京著名的骨科医院。 “进不去。北二环呢,离这儿太远了。”方守正却调侃,“莹莹,你是c1本吧,这车自动挡的,就像去游乐园开碰碰车似的,一点儿都不难。” 秦莹莹白了方守正一眼。 方守正到底了解她,看她这个表情就明白过来,便笑说:“那下次约会我带你去石景山游乐场怎么样?咱们玩碰碰车去?” “……好吧。”比起今天就让她上路,这个台阶给得简直完美。 方守正窃喜,这说明至少有下次。 其实这个公园不算小,门口有租自行车的地方,时速在15公里以下的交通工具秦莹莹还是敢于大胆尝试的,只是骑得不太好。但这里有专门为骑行准备的路,又没什么人,她便跟方守正一人一辆,沿湖而行。 湖边空气很好,凉风徐徐,吹动水波澜澜。时值盛夏,芦苇丛蓬松茂盛,景色雅致清新。湖畔有些人在垂钓,偶尔还能看见湖中有大鱼翻跃跳出水面。远处则有大片的稻田,稻浪有节奏地翻滚,令人心绪平静。随着两人行进,有白鹭、野鸭从芦苇丛中惊起远飞。 真是好一派田园风光。 公园并不大,两个人大概一刻钟就把湖东线骑完了,再往前的湖西线有些坑洼不平,方守正瞅着秦莹莹的骑车技术觉得闹心,就索性下了车,说:“我们划船去吧。” “好呀。”方守正的提议很合秦莹莹的胃口。她先于方守正大步跑上了船,回身对方守正伸出手。 方守正笑笑:“你还怕我掉水里去?”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他想,这是他们俩正式开始谈恋爱后的第一次牵手,总意味着些什么。他其实从下车之后就一直想找机会拉她的手,却总不敢,难得这次她主动给了这个机会。 然而,他还没回味够,秦莹莹已经松开:“走吧。” 这是最简易的脚踏船,一人坐一边,只要踩踏板就好。两人很快就到了湖中央,秦莹莹说有点累了便停了下来,方守正靠着后边的塑料隔板,仰头看着远处的天空。他的左手扶在两人中间的塑料平面上,感觉秦莹莹的手也在旁边,紧紧挨着他。 他没说话。这是他以前不敢想象的画面,远处有不知名的水鸟飞起落下,小船随着水声轻轻摇晃,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莫过如是。 这样的环境,让他终于下定决心,左手抬起,握到了秦莹莹的右手上。 她没有撤。不仅没有撤,她还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温柔一笑。 方守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他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不过就是握个手罢了,但却觉得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他想到班级群里发消息说哥跟秦莹莹在一起了,不,不只是班级群,还有朋友圈,还有qq空间,还有一中的校园群,还有官方论坛,还有贴吧和微博。总之能炫耀的地方,他都想炫耀一遍。 今天之前他一直怕这是一场梦,担心她像上次生病的时候一样,抱着他跟他说“对不起”,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脚踏实地。此时此刻,方守正自己也知道自己笑得像个傻子。可惜,他并没有得意很久。 第166章 暴露 下船后,秦莹莹去上洗手间。方守正在外等待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然后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还真找到你了。” 这个人他太熟了,不用转过身去都知道是谁。 “汤周,你……你tmd来这儿干嘛?”方守正心里一沉,勉强压抑惊慌的情绪。 汤周大笑,搭着他肩膀说:“你这表情怎么像被捉奸一样。呵,让你在群里笑话我!我可是跟他们私下说过了,要给大家实时曝光你这个贱人的相亲对象。你不是说这周末约会吗?我看莹莹给你推荐了这个地点,就过来碰碰运气。” 自作孽,不可活。方守正脑海里晃过这六个字。只想把汤周一把推到湖里去。然而他并不是一个人,汤周身边冒出一个娇小的身影,何晓曦对他微笑打了个招呼,满脸八卦神情:“hello.” “……弟妹你好。”方守正只觉心累,“可莹莹给的地点不是这儿啊。” 汤周笑道:“是啊。秦莹莹这个不靠谱的!我还想说呢,害我和我老婆撞了一鼻子灰。不过这个南湖不是和枫湖连着的嘛?我大老远开车过来总不能白跑一趟,索性过来纳凉呗。你相亲对象呢?不是说是个美女吗?” “……美你妹。”方守正被气得骂了一句,他不想理汤周,对他和何晓曦的事情他约略知道,所以他转而对着何晓曦“挑拨离间”,“弟妹,你也不管管他。” 何晓曦“哈哈”一笑,说:“这个计策已经不管用了哦。女主角在哪儿?”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话声方落,方守正就听到了秦莹莹的声音:“我好啦。咱们……咦?汤周。”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方守正觉得自己得认命。他知道秦莹莹怕的就是以往那些复杂的人情关系,所以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想着等关系稳定后再公之于众。可没想到汤周会来这一手。 唉,真不愧是好兄弟。方守正叹了口气,对着目瞪口呆的汤周:“呐……如你所愿,用介绍吗?” “我……”汤周忍了半天才没说出脏话,“真行!你俩这是演哪一出呢?不是……那天在群里……我去这什么情况?!” 看着汤周的神情,秦莹莹猜到了大概。她也很惊讶,第一时间想躲起来,可看着方守正的黯然,她想,自己必须要坚强起来。 他们的感情没有什么不能晾在太阳底下的,虽然她不希望过早暴露,但并不应该因此感到畏惧。秦莹莹暗暗吸了口气,迎着两个人的目光走上来,微笑拉起方守正的手,然后说:“如你所见啊。不过你得保密哦,否则,哼哼!”她巧笑倩兮,手掌如刀,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对汤周比了个“封口”的手势。 果然是个端庄温和的大美人。这是何晓曦对秦莹莹的第一感觉。确切地说,这是秦莹莹给她的第二印象。一年多前,她记得在个大型婚礼上见过这个传闻中汤周高中班上的大美人,但那时的她形容憔悴,整场婚礼几乎都在走神,平淡不惊的神情下是深深的忧伤,那感觉她很熟悉。那时,秦莹莹虽然长得很美,但像是张残破的画卷。可今天的她却很鲜活,言笑晏然,明艳照人,连她也觉得不想挪开眼珠子,只想一直盯着她瞧。 汤周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方守正,又看了看秦莹莹,而后无奈点头:“行。我就跟戈清、肖风宜他们几个说,今天我被莹莹坑得白跑了一趟,扑了个空。呵,秦莹莹同学,我没想到啊,你够有心机的!在群里故意放了个进不去的地址,你这是‘偷梁换柱’啊。” “她还真不是。”方守正回手挽住秦莹莹,连声解释,“要真是‘偷梁换柱’,我们哪还会来这儿自投罗网。不也是被她坑来的。” “我不知道嘛。”秦莹莹轻嗔。 中午,四人自然在一起吃了饭。四个人中三个人是高中同学,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高中时代。汤周笑着举起手中的茶杯,敬向两人:“如果不是因为开车,真的很想敬方建仁一杯酒。这么多年修成正果,不容易。” 方守正却很谦虚:“这才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哪里就正果了。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的祝福啊,下次有空好好喝一次。” 秦莹莹则很惊讶:“所以……你知道他以前……” “废话,跟你们熟的人都知道吧,不知道的是不是眼瞎。”汤周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方守正在椅子底下踢了一脚。他顿时恍然:“哦……当我没说。” 秦莹莹则无暇去想他这句话是不是骂了自己,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那时已经有很多人看出来了。仔细回想,似乎真的有各种端倪,无论是那时汤周对她和贺今朝的态度、抑或赵心婷的种种戏谑、甚至是……贺今朝的反应。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别人知道她都能无所谓,但贺今朝呢?如果他知道,他们两个现在在一起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秦莹莹觉得,未来自己面对的形势,可能比之前设想的还要严峻。不过,无论如何,她都要跟方守正一起面对。 秦莹莹的态度让方守正心情大快。回程时,他甚至把让秦莹莹开车的事情全都抛在了脑后,快到p大校园的时候才想起来,但这时已经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当然无法换给她开。 他只得跟她说:“你看,这个速度的话,跟前车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就好了。你肯定反应得过来。路上也并没有那么多突发情况,你要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是很正常的,而且北京的机非分离已经做得很到位了,也算守规矩。我回邹市开才开得心惊胆战的,尤其走高速的时候,好多人在没探头的地方就随便超速。” 停车的时候,他也给她讲如何打轮,如何停正,而且比在驾校的时候讲得要更实际一些:“对面也有停车位,跟这边画的线是一样的。你如果不知道怎么感觉自己这边停没停正,就往前看,只要跟那两条白线对齐了,自然咱们这边也是齐的。” “嗯。”秦莹莹很开心。她又想起贺今朝,他对她的好是“你不会开,那么就全都我来,我照顾你就行”,但方守正对她则是“你不会开,那么我教你开。你害怕,那么我鼓励你不要害怕。” 并非存心要比较,只是从细微之处便能看出,他是不同的。她喜欢的并不是跟贺今朝类似的人,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他,这样才是公平的。 第167章 一直走下去(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8月2日-多云转晴 我本来以为暑假期间方守正会很闲,却没想到他原来比平时更忙。 哈哈,我觉得未来的日子里,可能我的‘情敌’会是个叫做‘碳氢键活化’的东西。 方守正跟我说,这是现在化学研究的前沿课题,然后就说了一大段我听不明白的术语,讲得异常亢奋。看得出来他已经尽量把这件事情讲得通俗易懂,然而实在是听众太没出息,导致他对牛弹琴。虽然高中时我的化学成绩还算过得去,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可怜巴巴的化学基础早都还给了孙老师,就算还有一点,也跟‘化学前沿’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虽然听不懂,但是讲这些的时候,方守正显然跟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有些像初二时跟我说‘做别人肩膀’的模样,而且更精神一些。 我真的觉得我们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七夕的p大校园,人少得可怜。 这是秦莹莹和方守正确认男女朋友关系后的第一个正式“节日”,早在一周前,方守正就天天在秦莹莹耳朵边上念叨着,七夕节一定要一起过。他反正放了暑假,除了做做科研实验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秦莹莹又是自己开工作室时间自由,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结果秦莹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确是一早空出了时间,9:00就到了p大来找他,却险些被方守正放了鸽子。 他接到她的电话时显然有点儿慌张,隐约间说了一句“啊今天啊”,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抱歉,最后又壮着胆子多问了一句:“莹莹,你能不能到化学楼来找我,然后咱们一起去逛街?” 秦莹莹在p大度过4年本科生活,对校园各处还算熟悉。到了化学楼之后按照房间号码找去,一推门就看见方守正穿着一身白大褂,面前是台笔记本再加上一大堆有些杂乱的文稿。 他回头看到她,又是一脸的歉意:“稍等一下。我……我再记个东西咱们就走。中午我请你吃大餐赔罪好不好?实验室的东西你千万碰,不小心的话有些会伤到你。” 其实过不过七夕对于秦莹莹来说倒真的只是个形式上的事情。更何况溯源而言,七夕也并不是“情人节”,只是近年来商家炒作而已。她抱着包坐在一旁笑笑,说:“不急。我还没进过你的实验室呢,你先忙你的。” 方守正忙得很投入,只“嗯”了一声就继续奋战。秦莹莹歪着头瞧他,见平日有些不羁的男子此时微蹙眉头,嘴里念念叨叨的仿佛是什么“c-x键”“c-h键”“催化剂”之类的东西。时而在计算机上演算,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时而又到实验器材处摆弄着不知什么东西——那些器材看起来十分高大上,多数秦莹莹都不认识。 所以她给他倒了杯水,方守正却一直没空喝,或者说连喝水的念头都没有动过。都说男人认真工作的样子是最帅的,秦莹莹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样子,想起上次在医院他看文献,觉得有点心动。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两个人却都没有感到无聊或烦躁。不知过了多久,方守正终于抻了个懒腰又扭了扭脖子,笑着说:“好啦。哎呀,十一点了。莹莹,我……我……走,咱们吃饭去。” “好呀。”秦莹莹微笑,“你的科研课题搞定啦?” “还没有。只是找到了一种可能吧,但还需要进一步验证。嗯……你知道‘碳氢键活化’吧?我现在研究的就是用各种金属来进行苄基碳氢键活化的催化,看看怎样能够更高效。”方守正脱下皱皱巴巴还有点脏兮兮的白大褂,笑得一脸灿烂。 秦莹莹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是‘碳氢键活化’呀?” “哦。这个说来话长,我给你讲啊。”方守正听她如此发问,立刻来了兴致。他一边收拾着笔记本、鼠标、电源线和散乱的纸张,一边开始滔滔不绝地给秦莹莹扫盲。 然而秦莹莹却被越扫越盲,但看他那么高兴,便也就微笑着听了下去,直到两人走出化学楼,方守正拉着她的手,才发现身边的女子听得直出神,并不像他那般陶醉于这些术语中。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是不是特像个书呆子?” “没啊,挺好的。”秦莹莹觉得他羞涩的样子很可爱。她捏了捏他的手,抬头看他却见他眼睛里都是血丝,她想起他以前说起总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喜欢做题,便问道,“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我……”方守正更显赧然,“昨晚上忽然想到可以用芳基取代……呃当我啥都没说,就是想到个新的方式可以试试,就觉得怎么着也睡不着,半夜起来查了查资料,在宿舍写了点儿推导,今儿一早化学楼刚开门我就跑来了……所以就忘了今天的日子了。莹莹,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那别出去吃了。咱们就吃食堂吧。吃完了你好回宿舍去补觉。” “别啊。”听秦莹莹这么说,方守正更慌了,“我没事儿。说好了今天咱俩约会一整天的,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 “好啦。我没这么可怕,我在你眼里那么容易生气吗?”秦莹莹觉得这时的方守正倒有点像耍赖的小孩子,又好气又好笑,“在宿舍陪你也是陪啊。我穿的新鞋子有点磨脚,我也不想去逛街,走得脚累。至于吃饭嘛,去吃食堂小炒不一样宰你嘛。” “哦。那行。你真没生我气啊。”方守正松了口气,一时没按捺住,捂着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午饭之后,两个人就去了方守正的宿舍,这也是秦莹莹第一次看到他住的地方。p大的福利不错,每个单身教师至少有单间住宿,而方守正因为已经评上了副教授,又是青年千人计划中的一员,所以宿舍一室一厅,很是宽敞。 到宿舍的一路上秦莹莹看到有些人跟方守正打招呼,见他带回来一个年轻女子,其中有些人还带着揶揄的表情笑了笑。秦莹莹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头盯着脚尖走路。 方守正一进屋子就把白大褂找了个塑料盆泡了起来,随后开了空调。 他专门为她准备了一双新拖鞋,看来是早对这一天有所预谋。然而在推开卧室门的一刹那,他还是有点迟疑。秦莹莹侧头瞥了一眼,暗自好笑。 果然是半夜睡不着就开始赶工,连被子都没叠。 其实作为一个单身男人的宿舍,方守正的屋子干净整洁得有些不像话。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各部分的分工也很明确,这显然是一个常年泡实验室的人养成的良好习惯。 因此,那个乱七八槽的被子跟整个环境都显得格格不入。 秦莹莹见方守正紧张得有点僵,便笑着在客厅坐了下来,说:“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我也正好要查点资料。对了,你的图书证得借我用一下,我有本书要借。你没有把3本的额度全都借满吧?” “没。我的图书证是十本的额度。作为老师,跟当年的你们不一样好吗。图书证在我钱包里,钥匙和门禁也是,你自己拿吧。”说到这件事,方守正才放松下来。他坐在床沿,右手捏着鼻梁,明显是已经困得不行,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莹莹,你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跑了吧?” “不会,你放心睡。对了,我一会儿还要用你电脑查东西,你的开机密码是多少呀?还有工号和上网的密码。” 教工宿舍的校园网当然是全覆盖的,但仍需使用工号和每个人自己设定的密码登录才能使用。 方守正一指客厅的台式机,说:“键盘底下有张纸。开机密码和上网的密码是一个。”语罢,他一头扎在枕头上,说:“那我真睡了。醒来的时候你保证还在。” “我保证。” 第168章 一直走下去(中) 方守正和衣而睡,秦莹莹悄然退出屋子,把卧室门轻轻带上。 她先走到台式机旁看账号和密码。看到密码的一刻,她有些愣。 “20041118”,是她的生日,也是他们当年成年典礼的日子。 她恍惚记得自己以前也喜欢用生日做密码,贺今朝的870309被她用得很多,只是自从离婚后,很多账户都被她一一改回来,麻烦得不得了,从此以后她就把所有密码都改成了手机号码的后几位。 她记得方守正把挎包放在客厅一进门的双人沙发上,钱包也放在里边。她拿到钱包,见那是最大众的男式长款,钥匙串在钱包旁。打开来,里边有身份证、银行卡、饭卡、钱、当然也有图书证。 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但有个有拉链的暗袋,摸过去里边似有实物,这引起了秦莹莹的好奇。她想这是方守正的隐私,自己这么看不太好。但方守正的架势却摆明了要看随意,那自己不趁这会儿满足一下好奇心岂不是十分对不住自己。 她打开那个暗袋,见里边除了她送的那张签名电影票以及她被雨淋得皱巴巴的名片外,还有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正合暗袋尺寸。那张纸已经有些泛黄,而且还带着浅蓝色的条纹——是中学常用的笔记本纸张。 通常这种纸能被收藏起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情书。 秦莹莹的好奇心被调动到了十成。她知道方守正收过很多女生的情书,毕竟从小他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而她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但这么多情书之中,能够被如此小心珍藏着的,说明那个女生对他很重要吧。 纸已经很脆,秦莹莹打开得小心翼翼。只翻开一角,她其实就已经恍然,但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把这张纸全都展开。 那不是什么情书,纸上是圆珠笔画出来的地图和铅笔写的潦草字迹,以及右上方一个大大的红色b+。 她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方守正跟她抱怨。那天他陪她逛校园做他并不感兴趣的生物作业,真是仔仔细细去写的,而且还借给班上很多男生抄。结果他的作业因为都是铅笔写的又有点潦草,所以老师给了个b+,倒是好几个抄作业的因为写得清清楚楚,得了个a,真是没天理。 她说早叫他重新誊一遍可他偏不听,真是活该。他却说作业的目的是了解植被,又不是比谁字迹清楚,达到目的就行,干嘛要为个a去做这些无用功。他收藏这张纸十几年,当然不会是为了这个特别的分数,更不可能是为了时时缅怀一中校园,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是因为这上边的地图是她亲手画的。虽然画得很不好看,比例也差得很离谱。 秦莹莹觉得眼睛发酸,她捂着嘴想哭。方守正一直跟她说他从小就喜欢她,她今天才知道原来他那时用情就已经这么深,那他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秦莹莹想,方式正可能上辈子真的欠了自己很多钱。 她看着方守正空空荡荡的厨房,觉得应该为他做些什么,打开冰箱,见里边整齐得很可怜。那么大的冷藏室,里面只有几个鸡蛋、一袋子面包、两个糖三角、三袋榨菜、半罐老干妈、两罐啤酒、一瓶矿泉水,以及一包包了好几层塑料袋看上去像是p大化学实验室出品的东西。 保鲜室里,则是三袋子化学实验室产物。 冷冻室里倒是满满当当的,装的全是速冻水饺、速冻馄饨、速冻包子,还有3盒七喜、5根东北大板,连块肉都没有。 冰箱旁的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保鲜膜、保鲜袋、厨房纸巾等,就是除了垃圾袋是用过的,其他几样根本没拆封。 方守正来p大一年多了,这日子过得当真敷衍。秦莹莹叹口气,又看向灶台。抽油烟机干净得几乎算是一尘不染,秦莹莹想,就算方守正有洁癖,他也决计打扫不成这个样子,只能借此推测出,他平时基本不开火。锅碗瓢盆、刀、案板、基本的调料都有,就是个数少、样子新。碗橱里除了能看出来有用过痕迹的一套碗筷和几个盘子外,就只有一对情侣碗和一对情侣筷,都像是新买的。 盘子则一看就知道是不同时间从超市临时买回来的,有大有小却凑不成套。 整个厨房里最有历史痕迹的是开水壶,可能是泡面常用。不过壶嘴的水垢却很少……秦莹莹想方守正作为化学大牛,自然有数不尽的方法有效除垢。 想到这一点,她忽然想起他泡在水盆里的那件白大褂。她想反正这会儿阳光正好,不如给他洗了晾干。结果去厕所一看,却被震惊到了:那衣服上有些扣子原本的缝线断了,他估计是嫌针线活麻烦,居然别处心裁地用订书机的钉子把扣子定上。 好吧,除了借书和买菜、肉回来以外,她还得买个针线包。她默默记下,把那件衣服洗干净后才发现,阳台的门在卧室。 她轻轻推开卧室门,见这么一会儿功夫,方守正已经四仰八叉地睡死过去,而且还微微打呼。他是真的累了。 阳台上放了个箱子,外包装写着“红烧牛肉面”四个大字,里边则有五花八门各种方便面,占比最多的是西红柿牛肉和西红柿打卤面。除此之外还有一袋半的干挂面。箱子旁边则是一袋真空包装的五常大米,依旧保持着刚买回来的状态。 秦莹莹觉得很欣慰:至少自己不用提一袋子米回来。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借书加购物回来,便已是下午两点半。秦莹莹把西红柿切块、鸡蛋打散、生菜择净、排骨腌好、葱姜蒜都备齐,再把米淘净泡上,便开了方守正的笔记本开始查资料。 方守正的笔记本跟他的屋子一样,桌面上干干净净,每个文件夹的分类都井然有序。唯一让秦莹莹觉得诧异的是在“个人文件夹”里,竟然有个文件夹叫做“英语四六级”。她想方守正的英语和德语都是精通的水平,没事留英语四六级的复习资料干嘛。而且看文件夹的大小,居然还有十几个g。结果打开之后一个新建文件夹套着一个新建文件夹,足足点开四五层,才终于看到几个有分类的文件夹:日韩、欧美、世界禁片。 秦莹莹红着脸把文件夹全都关了,心想果然不能被方守正一时的正经欺骗。 下午五点,她焖上米饭,看资料看到了五点半,想着那件白大褂也该干了,就推开了卧室门。 方守正依然睡得很沉,只是从仰卧变成了侧卧。她蹑手蹑脚推开了凉台门,轻轻摘下已被夏季阳光烤干的衣服。 她坐回到书桌前把扣子上的钉子一个个起下来,换以线装,又把其他几个线没断的扣子全加固了一遍,然后就听卧室里有了动静。 第169章 一直走下去(下) 方守正出来见她果然仍在,顿时咧嘴笑了,然后说:“我去趟厕所就来。晚上出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寿司还是烤肉?” “不用啦。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外边太热了不想出去。”秦莹莹把最后一枚扣子钉好,把白大褂挂在一进门的衣架上。 方守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回过去一句“你不会想毒死我吧”,但他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并不讨喜,只得强忍下来,说:“好啊。” 随后,他听到厨房传来了打火的声音。那声音像个魔法,让他感觉这个屋子一下子就活了起来,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他洗漱完毕,当然也看到了挂在外边的白大褂。他低头暗笑,只觉从没这么幸福过,有一种在高空漫步的不真实感。他去厨房想看秦莹莹做了什么,却被对方赶了出来。 方守正怦然心动,这就是他想要了很久的婚姻生活,只是太梦幻。 他坐在桌子前,静静等候,大气也不敢喘。 秦莹莹忙得很开心。她是个喜欢下厨的人,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她负责做饭。两个人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那种感觉比每天点外卖或者吃方便食品要踏实得多。回国后一个人,她就懒了很长一阵子。其实她也怕想起这种感觉,害怕看到桌子上摆了一桌菜,但其他的座位都是空空的,所以她看到方守正的冰箱时心里很感触,因为她的冰箱冷冻室也放满了各种冻饺子。 方守正的客厅支了个简易的小餐桌,放了三个菜两碗饭就显得有些局促。方守正双手捂着脸捂了很久,才缓缓张开,对秦莹莹说:“我觉得我像在做梦。” “吃饭。很久没下厨了,可能生疏了。” 方守正能感到菜的味道其实不错,但他此刻食不甘味,甚至夹菜都夹不稳。 餐后秦莹莹去刷碗,方守正看着她在厨房水池前忙碌的背影,终于决定大胆一试。 之前只是拉过手,但这时秦莹莹却觉得身后一热,腰上一紧,被人抱在怀里。“莹莹,我今天很开心。我爱你。”方守正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呵在脖子后边,让她觉得有些痒。 “哦。”秦莹莹不露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碗,放水冲着手上的洗涤灵沫,“下周我去湖北湘潭的一个村子采风,可能要去一个星期。”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啦,在外人看起来很无聊的,就是找各种人拉家常、聊天什么的。也不是风景区,上网也不方便。你如果临时有什么新想法,想查文献都查不了,多碍事啊。”秦莹莹拒绝得有理有据,让方守正只得打起退堂鼓。 他有些沮丧,但幸好这时她就在他怀里,哪儿也没去。他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这么亲近的距离是他以往可望不可即的。他是个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人,虽然竭力克制,但哪里做得到。 更何况秦莹莹还在他怀里转过身来,两手勾着他的脖子,笑盈盈地问:“怎么啦?干嘛呀,不让我好好刷碗。” “这个……饱暖思什么嘛。”方守正觉得自己终于达到了这辈子厚脸皮的巅峰时刻,他低头去亲她,却被她两个手指挡了回来。 “哦……那你等等。”秦莹莹笑得一脸诡异,方守正看她解了围裙,却没想到她回手就套在了他头上,然后说:“你把剩下的碗洗了冷静一下。我累了,我得走了。” 随后,她就去整理借来的书和下午做的笔记。趁着方守正还没反应过来,说了一句“下回见”,已经离开。 方守正一个人待在水池前,觉得脑子有点乱。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忽然回过神来,忙把围裙脱下来扔在一旁,抓起钥匙就跑了出去。 暑期的校园里没什么人,虽然已经过了一分钟,但方守正还是远远地看见了秦莹莹的背影。 她背影窈窕,高高的丸子头,简简单单的雪纺长裙被夏风吹得裙摆飞扬。这个背影一下子让他想起了那么多年他一直注视着的背影,从小到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他看了6年有余,但最后她还是离他远去。 方守正加快脚步跑了上去,一把拉住了秦莹莹的胳膊:“莹莹,是不是我又惹你生气了?” “啊?没有呀。”秦莹莹温柔地笑笑,见方守正满脸惶恐,遂不解问道,“你怎么啦?” 方守正喘着气努力理清头绪,然后说:“莹莹,我是个混账。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就总这样没正经。我也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会不会我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就再也不理我了。你答应我,哪怕你……你有一天真的想跟我分手了,你也要跟我说明白。不要一声不吭就走好不好?很多事情我可以改的。” 他惴惴不安地见秦莹莹拢了把头发,然后他喜欢了十余年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却没想到面前的她忽然问了一句跟这个场景很不搭的话:“你记不记得一中的校训?” “呃……”方守正迟疑着回答,“自由、包容、崇德、求实?” “对,过来。”秦莹莹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你陪我走回家吧。守正……”她又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觉得自己也不太习惯,不禁笑了起来,方守正则从这个称呼中听到了一些不同的亲昵感,他想虽然天气很热,但就这么两个人靠着一直走下去就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秦莹莹继续往下讲去,她声音温柔:“你知道什么叫做谈恋爱吗?不是只有你对我好就可以,不是只有你在单方面地付出,也不是只有你包容我就够了,那样你会累死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答应你的时候就知道,咱们认识十几年,又是那么好的朋友,没人比我更了解你,所以你在我面前可以做自己,怎么样都行。因为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这些优点也好、缺点也罢,缺一不可才是你。我不想你因为跟我在一起之后,反而拘谨难受,反而活得不像你。这样咱们是不能长久的。如果可以,我们是要走一辈子的不是吗?我希望你能开心、轻松、愉悦。”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方守正想。他回手握紧了秦莹莹的手。是的,他们要走一辈子。 “所以,自由、包容、崇德、求实?”方守正笑问。 “是啊。这么解释校训,我很浪漫吧。” “浪漫个屁,孙老师知道的话会打死你的。”男人大笑,像个孩子。 开了这个玩笑之后,方守正终于放飞了自我。他们说起以前的同学、老师,说起秦莹莹体育差经常闹笑话,说起方守正堂堂一个大神却被肖风宜和赵心婷种种调侃,也说起其他同学的趣事,甚至并不避讳提起贺今朝,这种熟悉的感觉,比以往更亲密。 走到秦莹莹的工作室楼下时,天色已晚。方守正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笑说:“我还真没看过你的工作室。”他在暗示什么其实她很清楚。 “太晚了。下次再说吧。今天该轮到我加班了。”秦莹莹把头靠在他肩上,情绪平和,“守正,我也希望你能包容我。我想要一辈子,所以希望我们不着急,慢慢谈,你多了解我、我也多了解你,多想想清楚是不是真的适合在一起,其他进展慢一些好吗?” “好。我明白。” 第170章 女朋友的特权(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8月23日-多云转小雨 多多了解彼此的好处在于时常能够发现惊喜。 比如我们喜欢同样的美剧,比如有同样的品味和口味,比如跟守正相处时很放松很开心,觉得心里充满阳光。 我没想到会在长沙遇到来旅游的卢清芷,巧到不敢相信。她跟贺今朝还有联系,于是跟我说了他的近况,我才想起好像已经有将近半年他不跟我联系了。 我们俩在旅馆聊了一晚,说了很多往事,我以为我会难受,但是并没有。我现在已经可以比较客观地去回忆少年时代了,这是一种成长。 当然,成长得并不只有我一个。白淼给我发短信说她在老家整天被逼着相亲,耳朵都起了茧子。她说当年回邹市去工作或许是个错误,想趁年轻还是到北京再闯几年,问我能不能收留她。 我想,她可能也是想去勇敢面对自己曾经的感情吧。 那么加油吧,我最亲爱的白三水。” ※※※※※ 新学期即将开始,每次想着方守正一本正经地备课,秦莹莹都觉得好笑。谁能想得到,当年的“方建仁”有一天会“诲人不倦”呢?这些学生如果知道他们的方老师是那样的人,一定会大跌眼镜。 她半夜从长沙坐的红眼航班回来,但没想到行李居然被航空公司给搞丢了,里边有她此次采风搜集到的许多资料,如果真的丢了那她这一个星期就白忙活了。一时之间她心急如焚,骚扰了一晚上客服,结果今天一早终于接到通知说行李刚被送到航站楼,还得麻烦她这位尊贵的客户再跑一趟。 无奈之下,她打车去首都机场去领行李,结果还堵在机场高速上就接到了方守正电话,说他在她楼下等她一起吃午饭。 “糟了!”秦莹莹郁闷地拍了一下头,这一晚上忙得乱七八糟的,她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整整一个星期没见面,她能想象方守正对这顿午饭有多期待,所以连忙道歉解释,只怕他生气。 而方守正的语气也真的很像生气:“这种事情下次可以早点儿告诉我。”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吓死我了,然后就忙晕了。等我回来请你吃大餐赔罪啊。” “不用了。我来机场接你。” “那多麻烦啊,我自己一个人能搞定。” “可是男朋友不就是用来麻烦的吗?你现在这样……就像根本不需要我似的。莹莹,你不想赶紧见到我吗?你知道我很想你吗?”方守正的声音里透着委屈和挫败感,让她无法拒绝。 放下手机后,秦莹莹想,自己可能真的是有点矫枉过正。她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庸,她要独立,可是却没有把握好这个度。她并没有顾及到方守正的感受。其实,刻意去屏蔽掉他对自己的所有帮助,这也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吧。 她穿着白底蓝纹的衬衫和藏蓝色的休闲裤,带着行李箱坐在机场的一角,看候机大厅之内人来人往,交织如梭。她想起刚跟贺今朝吵翻回国的时候,她心里难受了,就会去地铁站或者公交车站,感受这种行旅倥偬。这些忙碌的人们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就像是个精密的仪器,每个人都是仪器上的一个小配件,都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这让她能够感到天地的广大,从而不把心思局限在自己的事情上。 而现在,她想的是跟卢清芷那晚的聊天。卢清芷跟她说贺今朝在美国又交了个女朋友,女孩年纪比他们小很多,现在俩人爱得死去活来的,贺今朝的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里总是俩人秀恩爱的照片。 秦莹莹当时感到很惊讶,她说自己怎么从来没看到过。结果看了卢清芷的朋友圈后,才了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贺今朝屏蔽了。 她原本还想着两个人离婚之后仍然是朋友的,看来这真是个天真的梦想。不过想来也是,换了哪个女生,都容忍不了自己的男朋友有这样一位青梅竹马且爱情故事被奉为经典的前妻吧。 “不过我听我爸说,贺今朝的爸妈好像挺不喜欢那个女孩儿的。”卢清芷说得小心翼翼,像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秦莹莹微笑:“哦。反正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其实她当时心里想的全是:还好。只是屏蔽,又不是拉黑名单。 看来这个女生跟自己的性格截然不同,因为贺今朝是个不喜欢把太多隐私生活暴露在互联网上的人,秦莹莹也是。他能这样秀恩爱,肯定全都是受这个小女生的影响。 或者……秦莹莹有点儿不敢想,她觉得也有可能是自己并没有像之前以为的那样了解贺今朝,或许他是会因人而异的。 当然,她也问了卢清芷的近况。她知道高中一毕业卢清芷就被家里人送到英国留学,现在应该是供职于一家做化妆品的世界500强外企当销售经理。 然而这么多年,卢清芷好像都没有结婚。 卢清芷说得很潇洒:“我想过了,就这么玩一辈子。干嘛要结婚?有钱就够了。莹莹,其实你也可以的,真的,特别自在。遇到喜欢的男人就谈谈恋爱,不喜欢了就甩掉。没有压力,为自己一个人活着,等什么时候想要娃了就去找精子银行呗,什么型号的都有。” 秦莹莹想,这种生活态度倒真的很适合卢清芷,可惜自己如果这么做,估计会很难受。 她从小就羡慕爸爸妈妈那种婚姻,可以一起走一辈子的,稳稳当当的婚姻。 当然,卢清芷也问了她现在的感情生活。秦莹莹知道,像她这样的姑娘,是绝对不可能保守秘密的。然而她跟方守正的感情,不应该被这样公布出来。她怕这段感情像上次一样,在还未成熟的时候就掺杂进太多复杂的人情世故,最后做出一锅夹生饭,但吃饭的人还觉得那是美味佳肴,直到许久之后消化不良。 所以她只跟卢清芷提了一句自己也在寻找,便没说别的。 秦莹莹在机场怔然出神,没注意到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而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她更没注意到手机的铃声。 方守正已经快急疯了。虽然每天都发短信打电话联系,但这一个星期对于他来说,感觉比大学四年再加上在德国的三年还漫长。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等不得的人,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他大学四年都可以坚持着对她一面不见,怎么这一个星期就让他心乱如麻。 或许这就是回应与不回应的区别。 所以当他在候机大厅找到秦莹莹时,二话不说就一把把她抱进怀里。一个星期不见,她晒黑了些,但精神状态还好,可能是因为行李失而复得,她很高兴。 “我想死你了。”方守正紧抱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比在《自然》发论文还想。” “讨厌,我也是。”秦莹莹被方守正别出心裁的表白方式逗笑,她想,理工男的浪漫方式也是真的很诡异,“那比想你的化学前沿课题被破解呢?” “那还差一点儿。”方守正嬉皮笑脸,一手搂着她,一手拉着她的箱子就往外走。 回程之中,秦莹莹紧张了一夜的情绪松弛下来,车还没进高速收费口,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方守正专心开车,在看到她的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模式终于回到了正常。没有那么多的患得患失,尤其当她回复那句“我也是”的时候,他觉得很知足。 车刚过五环,两个人的手机几乎同时发出了微信的提示音。方守正的手机声音还小些,秦莹莹的手机声音却很大。她轻哼一声,从睡梦中醒来,迅速打开手机,然后看着发来的信息轻“噫”了也一下。 “谁发的?”方守正问。他想,既然是两个人同时收到的,说明发信息来的这个人他们应该都认识。 “是宋业彬要请饭。他说婚礼在老家办过了,所以这次打算9月6日晚在金鼎大酒店请北京的同学吃个饭,问我有没有时间去。也邀请你啦?” “刚才我手机也响了,应该是他发的吧。真要恭喜他了,总算从美国毕业回来了啊。”方守正笑,“你知道吗,当年他考到t大的时候,为了追他老婆,还让我和阮崇德私底下帮他打听联系方式呢。” “是吗?看不出来嘛。讲讲。”一说八卦,秦莹莹立刻来了兴致。 方守正说:“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那个女生跟宋业彬是复读班的同学,可能闹了别扭吧,你也知道那孩子的情商跟他的智商正好成反比,所以人家就没再搭理他。阮崇德是那个女生同院学长,后续保媒拉纤的活都是他干的,这事儿他知道的比我要清楚。” 第171章 女朋友的特权(下) 说到阮崇德,秦莹莹就转念想到打算近些日子来北京发展的白淼。她想,白淼打算8月30日来,正好赶得上参加宋业彬的婚礼。 自己是得找个机会助闺蜜一臂之力。她握着手机想了想,见方守正再转一个弯就要开到她的工作室楼下,便说:“一会儿你给阮崇德打个电话。” “干嘛呀?” “问他去不去宋业彬的婚礼,顺便再问他带不带家属一起。” 方守正笑说:“他好像有女朋友,不过我听他前阵子抱怨说觉得现在这个女朋友挺烦的。你是不知道,有次我跟他约饭,她女朋友居然跟到饭店来,生怕我是哪个女生冒名的一样。当时那个抓小三的劲头,吓死我了。怎么,你对他感兴趣啊?” “哦,你先问着。我是打算给他介绍个女朋友,但如果有的话就算了。哈哈,阮崇德真是好眼光。”秦莹莹忍俊不禁,“好好开你的车,别吃飞醋。” “谁吃飞醋了。阮崇德什么时候是我的对手。”方守正打起精神,“你打算介绍什么人啊?我认识吗?” “我们家白三水。”语罢,秦莹莹又说,“你先别说话,我要打几个电话。” “好。”这时车已经进了停车场,方守正缓缓将车停好,见秦莹莹先拨出了第一个电话,语气温和:“喂,宋业彬嘛?我是秦莹莹啊。先恭喜你了。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啊。对了,婚礼上我带个家属行不行啊?” 方守正觉得一下子莫名紧张起来,秦莹莹现在是终于打算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了? 然而秦莹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笑说:“那太好了。我带个闺蜜一起,也是咱们一中的同学,最近刚刚打算来北京发展的,借你的场子带她多认识认识人。太感谢啦。那就这么说,9月6日见。” 她挂了电话,立刻又拨了白淼的,而且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喂,白三水,我跟你说9月6日晚我带你去参加宋业彬婚礼哦。宋业彬你不记得啦?高考少做一面卷子的学霸呀,第二年考了理科第三名那个。嗯……你来了北京住哪儿,当然跟我一起住啦,你还想住哪儿啊?你嫌弃我啊?我告诉你,你要是自己租房子的话我就跟你绝交!”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跟平日里的她十分不一样。方守正不厚道地想,这样的秦莹莹,有点儿像白淼的妈。当然,也许是因为女生的友情他一个大男人不明白。 不过,白淼会跟秦莹莹住一起……这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个利好消息。他记得高中时代,白淼就像是贺今朝安插在秦莹莹身边的眼线,那时他们三个人总在一起,是个铁三角。 方守正有种立马要见情敌的不祥预感。等秦莹莹打完了电话,他从后备箱拿出了行李箱,说:“我送你上楼吧。” 方守正拉着行李箱,一路走一路跟阮崇德确认是否会去宋业彬的饭局。得到明确的回复后,他挂了手机:“阮崇德说他跟女朋友已经吹了,自己一人来。不对啊,我为什么有一种当人贩子的感觉?” 秦莹莹实力嘲讽:“这不是跟赵心婷现学现卖的吗?” “也对哈。”方守正这才想起自己两人已经被“卖”过一次了,虽然他是主动配合的一方。不过对于白淼,他还是觉得很好奇:“你怎么会想起把八卦白介绍给阮崇德呢?” 秦莹莹短暂思考一下,决定出卖闺蜜:“因为白淼喜欢阮崇德啊。” “啊?”方守正呆住了,“这么劲爆,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不知道。” “很久了啊,说来话长。”电梯已经上到顶层,秦莹莹掏钥匙开门,“进屋再说。” 这是方守正第一次到她工作加住宿的地方。 行李放好,趁秦莹莹收拾东西的功夫,方守正点了披萨外卖,然后就开始四处巡视。 这是一间顶层的loft单元,屋子采光不错,收拾得既温馨又清爽。下层用于会客和办公,上层阁楼部分则自用住宿。与普通家庭客厅有所区别的是,电视的位置是一个大写字台,上边放了个台式机,旁边是两排书架,满满当当的都是书和碟片、还有一些具有人文风情的摆件。沙发的位置则是个面对面的四人卡座,应是秦莹莹平日与人议事的场所。 他巡视的时候,秦莹莹给他讲了白淼对阮崇德的情愫。那些过去的故事里当然逃不开贺今朝的影子,但她提到他的时候,只像在说一个过去的老同学。 讲完了故事,方守正在屋子里探头探脑,有些无所适从,秦莹莹笑说:“过来,带你去个地方。我收拾东西还要有一会儿,你可以先休息休息。” 她带着他到了下层的一个小隔间,说:“这是我用楼梯间改造出来的哦,休闲室。”打开房门,里边空间不算大,居中只有一件家具。 方守正却一下子震惊了:“你居然有这个!这不是老友记里的barca/lounger嘛,从哪儿买的?” “懒人椅,别拽英文。”秦莹莹笑得得意,“年轻人很识货嘛。你知道吗,我看《老友记》的时候就特别想买这个,后来跑遍了北京的家具城才找到的,全称叫做‘头等舱沙发’。一模一样是不可能了,尽量靠近,不过现在那家店好像已经关了。你坐上去试试呗。” “好嘞!咱俩真想一起去了,我看《老友记》的时候也特别想买这个。”方守正坐到椅子上,对着右手的一排按钮却有点抓瞎,“点哪个放下靠背?” “这是放靠背,这个抬脚撑,这边打开有立体音。还有还有……”她从靠背后拿出个遥控器,对着对面的小书柜按了一下。 “不是吧,你连这个也一样啊……哈哈哈,莹莹,你真是懒到家了。”墙面上打了一排书柜,书柜最中间的门本是紧闭的。她遥控器一点,那门自动拉开,露出了一个显示屏。 秦莹莹弹了方守正额头一下,撒娇说:“装这个可费劲了,现在都便宜你了,还说我懒。” “是是是。还有什么?”方守正得寸进尺。 “没找到自带冷藏室的那种懒人椅。所以呢……”秦莹莹笑得狡黠,打开书柜下方一个小柜子,从里边拖出一个车载冰箱,“有橙汁有可乐,想喝什么随意啊。好啦,你想看什么自己看,我出去接着收拾东西。” “我的天……我怎么这么爱你。”方守正坐在沙发上一探身,把秦莹莹拉着坐在自己怀里,他笑说,“我改口。现在有样东西让我喜欢的超过化学前沿了。” “是嘛,谢谢你啊。”秦莹莹笑得明艳照人。 “别误会,我是说这懒人椅啊。” “……方守正你个贱人。” “别走。”方守正紧紧搂着她,说“所以你也喜欢老友记?最喜欢谁?” “嗯……小钱钱啊。” “有幽默感长得又帅,不是很像我?”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呢?” “你喜欢小钱钱,我不是只能喜欢monica?” “好啊方守正,你喜欢别的女人,不理你了。”秦莹莹顿时站了起来,扳起了脸。 “诶,不是。这……这不公平。”方守正被秦莹莹的“无理取闹”震惊得直犯结巴,“那……chandler不也是男的么?为什么你可以说?” “这就是女朋友的特权啊。”秦莹莹扮个鬼脸,转身出门。 “对了,说到这个……”方守正连忙追出屋子,但在要问出来的一刻还是情不自禁地吞吞吐吐。他靠在门口,看着秦莹莹忙碌的身影,迟疑许久才说:“这次去宋业彬的婚礼,老同学应该挺多的。咱们一起去吗?我是说……你想怎么去?呃也不对,我就想说,你如果不想让大家知道咱们两个的关系,我也没问题。反正汤周口风还挺严的。” 秦莹莹蹲在行李箱旁,抬头对他笑了一下:“你傻不傻啊?你还没回复宋业彬吧,去看看我微信。” 方守正颇有些忐忑地打开秦莹莹的手机,手机没设密码,一开机就是微信界面。他看到秦莹莹给宋业彬的回复是:“刚才忘了说了。我和方守正现在在一起了,他也去。” 第172章 压力山大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8月30日-阴有小雨 白三水终于来北京了,我很高兴。我们聊了很久,希望我的三水这次能够得偿所愿。” ※※※※※ 8月30日中午14:00,方守正就跟秦莹莹守在了南站出站口,等着白淼。 白淼坐的高铁大概在14:20左右抵达北京,看着秦莹莹翘首以盼的样子,方守正觉得心里有点儿发酸:“什么时候我出差回来,你能这样等我就好了。” “你怎么连白三水的醋都要吃。”秦莹莹拿方守正简直没办法,她扮着鬼脸哄他,“等你出差回来,我提前一个小时等你好不好?” 方守正笑说:“那倒不用。只要我总能第一眼看到你就好。” 秦莹莹脸上微烫。她听到过许许多多的甜言蜜语,贺今朝说过,方守正也说过,但偏是这句很平实的话,让她觉得很感动。 她回手跟他紧握,笑着点头。 白淼从出站口出来的时候,只看到自己的闺蜜站在方建仁身边,笑得一脸甜蜜。两个人齐刷刷地迎着她过来,秦莹莹不由分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方守正则提过白淼的行李,走在两人前边:“走吧。”他没敢跟白淼多说话,某种程度而言,他感觉这像见家长的预演。 白淼仍然留着长长的头发,在秦莹莹面前不加掩饰地撩起头发,吁了口气:“高铁里虽然开着空调,还是把我闷死了。” 秦莹莹体贴地递过一根发绳:“谁让你不肯剪回短发呢。” “你知道的呀。”白淼嘻嘻哈哈地笑着,把头发高高扎起,随后下巴轻抬,脚轻轻踢起,顶在自己的箱子上,“亲爱的,真是托你的福,我可从来没想过年级第一的方大神帮我拎箱子。” “呵呵,呵呵……”方守正跟白淼在高中时代也很熟,若放在以往,听到这样的揶揄,他一定会顶回去,但现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倒是秦莹莹开口帮了他:“三水,你不许欺负守正。” 方守正背对两人,没让人看到他脸上得意的笑容。 白淼则微笑着推了秦莹莹一把:“胳膊肘往外拐。” 秦莹莹当然有办法对治她:“是啊,我往外拐。那你9月6号别跟我去吃饭。” “亲爱的你最好了。”白淼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方守正,算你第一关过喽。” “什么就算过了?”方守正拎着箱子回头。 白淼笑说:“还算对你满意呗。至少今天看到莹莹,比我之前在老家见她气色好许多了,这就好。” “多谢夸奖。”方守正回身拱了拱手。 8月30日正赶上开学潮,一路堵车,开开停停,将近两点,才开到秦莹莹家。秦莹莹跟白淼坐在后排,途中一直说笑,让方守正不禁感慨,为什么女生之间能有那么多话。 她们聊的内容并不涉及感情,多数是在讲八卦。方守正恍然想起,白淼的职业似乎是娱乐记者,偏偏秦莹莹做编剧,跟娱乐圈沾着边儿。 看来,她们两个相辅相成,真的很有共同语言。 两人一直在说话,等车停稳了,白淼甚至说了句:“这么快就到了。” “这叫快?”方守正被堵得想爆发,他开车规矩,所以几次被人横插一杠,若放平时,哪怕秦莹莹在身边,他也得嘲讽一两句,但白淼在车上,他什么都不敢说。 这跟他怕给秦莹莹带来坏印象不一样。有白淼在,他莫名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替代品,贺今朝的替代品。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对不住秦莹莹一直以来的努力,对不住她对一中校训的诠释,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他害怕这种三个人在一起的状态让白淼去比较,她会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不如贺今朝,那种难得的挫败感又来了,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错,他担心丢的不仅是自己的面子,还有秦莹莹的。那比什么都重要。 他觉得压力山大,不过还好,他晚上在学校有活动,不用陪太长时间。这是他第一次想赶紧从秦莹莹身边“逃离”。 提着白淼的行李进到客卧,方守正松了口气,心想这才是真的过了一关。他微笑着搂过秦莹莹,在她耳边低语:“那我走了,明天见。”但还没放手,就听到“咔”的一声。 两个人都没料到白淼居然会搞突然袭击,比汤周还过分。 那个女孩儿手里拿着手机,对着他们拍了张照片。 “白三水!” 白淼得意洋洋地高高举起手机,笑道:“任务达成,哈哈。莹莹,我来之前可跟吴阿姨和秦叔叔下过军令状哦,要把你的现状如实反馈。” “白三水!”秦莹莹真的急了眼,“你干什么呀,我还没跟他们说呢。把照片给我删了!” 白淼却一步窜到方守正身后,笑说:“拦着你媳妇!这照片一会儿传给你留念。” 方守正失笑,两个人他谁都不敢得罪,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媳妇”的话。仗着身高优势,趁白淼不注意,他从她手中一下子抢走手机交到秦莹莹手里,笑说:“我要这照片留念干嘛。莹莹就在我身边,想抱就抱呗。谁稀罕捧着照片看,多可悲。” “……”白淼感慨,“这话说得真是厚颜无耻,但这才是我印象中的方建仁。照片可以删,但你总不能把我灭口吧。” 秦莹莹无奈,她当然知道,方才既然自己表了态,白淼是不会出卖她的,说这些话无非是想逗方守正玩,便说:“好啦。留着照片就是,等我跟爸妈说了,随便你发。守正晚上学校还有事呢,让他先走,我一会儿好好收拾你。” “一口一个‘守正’……肉麻死我啦。”白淼咯咯笑说。方守正听明白秦莹莹的意思,第一时间逃向门口:“我先走喽,你们慢慢聊。” 等到方守正关上门,白淼才对秦莹莹耸了耸肩膀,恢复了闺蜜正常的状态:“莹莹,你知道我来之前一直在担心你吗?” “担心我,为什么?” “担心你跟方守正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喜欢你很久了,而他本身是个还算不错的结婚对象。”白淼顿了顿,自嘲说,“你瞧,我相亲相久了,已经开始不相信爱情了。” 秦莹莹抱了抱她:“傻丫头,要是不信的话,你不会过来的呀。” “嗯。但你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我决定离开吗?”白淼淡笑,“很多事情我忍了许久,只想当面跟你说。” 第173章 讲座 白淼说的是她的上一段相亲经历,确切地说,那该算是一次恋爱经历。 秦莹莹很惊讶,她一直以为白淼相亲从未成功过。 “他叫做梁毅,跟阮崇德有点像。其实他是阮崇德的初中同学。”白淼低头说,“别骂我,只听我说吧。” “……好。”秦莹莹努力回忆,“初中同学,他是育才中学的吧?” “对。但他成绩没有阮崇德那样好,高中也是上的育才,后来考到了交大,毕业后回家当了公务员。我报社有个同事跟他是表亲,就给我俩介绍了。”白淼简要叙述,“他平时戴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不太喜欢说话。我们俩在一起时,都是他安安静静听我说,他听得很认真。” “这就跟阮崇德很像吗?”秦莹莹不解。 “还有别的。”白淼说,“比如,他也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喜欢淡红色,喜欢吃酸甜口味的东西。你知道的。” “嗯。”秦莹莹莫名觉得悲哀。这些她都知道,从高中时起,她就听白淼描述着各种阮崇德喜欢的东西。到了大学,则更极端。她还记得大二的时候,白淼哭着跟她说,阮崇德谈女朋友了,那个女生是个长发飘飘的姑娘。到了大三上学期,阮崇德跟那个女生分了手,没过一个月,找的又是个长发飘飘的女生。从那以后,白淼就留起了头发,完全改变了以往假小子的形象。 还有许多许多。她都在一点点改变,变得不再像小时候那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 白淼继续往下说:“我跟梁毅谈了两个月,他时常跟我说,就是喜欢我这个样子。我越听越受不了,毕竟这些并不是为了他才准备的。所以后来还是跟他说了分手,到北京找你来了。” 秦莹莹想,这样痴情又绝情的白淼,也真的是一中的一朵奇葩。好好的女孩子,怎么把自己的感情生活就过成这个狗血样子。 秦莹莹一直都不认可白淼对待感情的态度,可许多话她很久之前就讲过了:“三水,你就没想过回复本来的样子吗?” “……”白淼尴尬地笑笑,“什么是本来的样子我已经不知道了。人都要成长,总会变化。现在的样子我已经习惯了。再说,我也没有完全改变呀。” 的确,方才跟她和方守正开玩笑的时候,她还是以前的白淼。 秦莹莹捏捏她的小脸,心想她开心就好。 晚饭后,白淼问起方守正晚上学校究竟有什么事情,秦莹莹说:“好像是学校的新活动。让他们这些‘青年才俊’跟学生们分享经验。又是炖一大锅鸡汤,大意就是讲不要进了大学就放羊,他在行的。”说到“青年才俊”四个字她还是觉得好笑。 白淼吐槽:“还没开学呢,他这讲座讲给谁听啊?” 秦莹莹笑说:“是啊,我也这么问过他。他说现在学生还是很积极的,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好多孩子提前一个星期就到学校报道了,而且正逢新学年开学,还有很多才上大一的新生。校学生会定的这个活动从8月26日开始直到9月上旬结束,人家约他的时候,他说好了不打头不压轴,才定的今天。” “是嘛。”白淼转了转眼珠子,微笑道,“既然如此,要不然咱们也去给他捧捧场。方建仁做励志讲座,哈哈,我还是蛮想听听的。顺便,也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吗?”秦莹莹怔怔发愣。的确,恋爱中是该有这种小情趣,但她跟方守正太熟悉,熟悉到她忽视了这些,觉得方守正也不会在乎。但现在回想,他把时间地点都说了,之前还来回重复了好几遍,一定是期望她能出现的吧。 “好吧,那咱们去。” 她带着白淼重回p大校园。如今她跟方守正每天都见面,经常在校园里散步,对一切很熟悉,但对于白淼来说,这是她时隔将近五年再回p大,还是觉得到处都很新鲜。 所以很多秦莹莹见惯不怪的东西,她总能灵敏地发现特别之处。 “方守正讲座的海报!”白淼拿起手机就拍了一张,“等你爸妈以后问起来,我就把这照片给他们看。多牛啊,化院副教授,千人计划青年学者……这么一大堆的帽子,比贺今朝……” 女孩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秦莹莹却毫不在意,甚至想笑。连跟他们这般熟悉的白淼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外人眼中,或许更会将那两人进行比较。的确,从“成功”的角度来看,似乎方守正比贺今朝更成功一些。他的头衔一大堆,每个拿出来都足以让别人咂舌。当然,贺今朝虽然没他那么出名,但也是名副其实的金领,收入不菲。 单从这个角度看起来,也许会有不少人认为,她是个拜金主义者。但她不在乎这样的说法,很久之前当她被放到网上由着人议论“美女编剧”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内心要更强大才行。 阶梯教室里人很多,讲座暨经验分享会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大概还有一刻钟就结束。为怕方守正发现,秦莹莹和白淼特意换了衣服,还在路上随便拿了几张海报,半遮着脸从后门溜进教室,看见方守正抬头瞟了两人一眼,然后毫无察觉地继续往下讲。 “……总之这就是我当年申请成功马普研究所的经验。所以早点准备,总不会晚。大学时代是每个人最珍贵的青春年华,千万不要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方守正目光灼灼,言谈自若,“当然,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什么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具体的判断还在自身。比如拿打游戏来说,许多人或许会觉得这没什么意义,可我也有个朋友,去仔细研究游戏里的所有数据和技巧,大学毕业之后把做游戏攻略、视频解说作为自己的职业,现在还被很多游戏公司邀请去当顾问。也是通过跟他接触,我才知道原来游戏不仅是休闲,潜移默化之中,也会去影响人的价值观、世界观。真正的好游戏,都有自身的文化内核,也会给人设置一个一个的挑战,激发玩家的创造性,都是非常精良的作品,甚至称得上艺术。所以只要你们愿意沉下心去做一件事,付出的就会有回报。” 他说得很平实,拉近了跟学生的距离,多数人都听得很认真。 “这说的是汤周吧?”白淼偷偷捅秦莹莹。 秦莹莹忍俊不禁:“是啊。早知道我该录下来发给汤周的,哈哈。最近我写一个剧本,有些恐怖元素在里边,所以有时会看汤周的视频找灵感。守正跟我一起看了几期,觉得他打游戏的时候嘴太碎,婆婆妈妈的特别烦人,没想到讲座时倒拿他当正面例子。” 第174章 你找谁呢 方守正则仍在继续:“对于我而言,化学则有着其他学科难以替代的吸引力。总有人说学化学很枯燥,但其实我从初中时就泡在实验室里,一开始接触时,就觉得化学方程式很有意思。一个个电子、原子、分子,最终构成了我们这个五花八门千变万化的世界,所以研究清楚这些,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对我来说这是很有挑战性、也很有意思的事情。今天我的分享就到这里吧,ppt上留了我的邮箱和手机,大家有想问的可以随时联系我。另外呢,如果有听完分享,想转到我们化院的,也可以早提申请哦。我们化院历史悠久,人才辈出,目前有院士……” 他接下来如数家珍地开始做广告,王婆卖瓜般喋喋不休了足有5分钟,才真正进入“q&a环节”。好好的经验分享会到最后变成公然抢人,秦莹莹想这件事情也就方守正能做得如此坦然。她很欣赏这样的方守正,尤其听到他说如何喜欢化学那段时,她就不禁回想起高三的那个“国旗下的讲话”,这么多年他始终如一,从未变过。 而他对于p大化院的热爱则出乎她的意料。她还记得那次“国旗下的讲话”之后,方守正不顾众人劝说选择保送去t大的化学系时,她跟他大吵一架。兜兜转转,原来他这么喜欢,当年那句“我再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也已烟消云散。 提问的人不少,多数是问方守正学术方面的问题,也有人问出国留学的话题。方守正一一回答,从容不迫。全场结束后,甚至有几个人拿着之前讲座的宣传单页让他签个名,还有学生问能否加微信。白淼笑嘻嘻地挽着秦莹莹坐在原地,说:“方建仁竟然这么受欢迎。你还别说,如果高中时候咱们化学老师不是孙老师,而是方守正这样的,说不定我就不学文了。” “哈哈,那咱们国家的娱乐传媒业不是要痛失顶梁柱。”秦莹莹毫不介意白淼的玩笑。 这时围在方守正身边的学生大约有十几个,其中有四五个女生。白淼推了一下秦莹莹:“要不要去展现一下身份,现在的女孩子都很主动哦。” “哈哈。”秦莹莹想,白淼怕不是忘了当年跟冯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方守正,但她还记得。同样的,她也还记得跟别的女孩子唱《屋顶》时,他推说高音唱不上去,但后来在ktv独唱唱得很high。方守正总会有他自己的方法和底线,正如她也有自己的处事准则。 所以她说:“不去啦。这样显得他很不专业,也像我故意去炫耀什么似的。他不会让我吃醋,我也不会让他吃醋。” 白淼无语:“可他在高中时代不是个醋缸吗?不然天天在食堂点饺子。” 秦莹莹被说得很不好意思,她低头微笑:“所以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儿。” “不过……我觉得你对他已经很好了。你不会是总觉得欠他的吧?”白淼看着她的样子,想起过往,大着胆子提了那些禁忌,“你还记得你对贺今朝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对他太好的话,他会不珍惜的。” 秦莹莹沉吟,然后摇了摇头:“今朝并没有不珍惜我啊,只是珍惜的方式非我所愿。白淼,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都直来直去的,被你们所有人宠着。从没有人说过,你们不该对我更好,那我也是一样。至于守正……说没有亏欠是假的,但那种亏欠的情绪是之前的。现在我就是觉得,对自己爱的人好一些,看着他高兴,我就很开心。所以,干嘛要强忍着不对他好呢?哪怕以后会难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更何况还不一定会发生,我对守正有信心。” 看她如此笃定,白淼揉了揉她的头,说:“莹莹,我真的很佩服你。你知不知道,你比我坚强得多。” “哪有,是我管不住自己罢了。”秦莹莹笑吟吟地看着方守正逐一把学生们送走,又跟学生会的人打了招呼,然后提着包从前门离开。 “咱们也走吧。”她起身,但出门后,在人群中却没找到方守正的人影。 是去卫生间了?可卫生间跟下楼梯的方向是一个。或许是去了教师休息室,但他不该走得那么快。 “得,这下砸了。”看着在教学楼里找不着北的秦莹莹,白淼忍着笑揶揄,“跟你说不要那么矜持,你非去想他的面子,现在人家自己跑了,咱们白来一趟。” “不会不会。”秦莹莹紧急调动自己脑海中的“人工gps”,思索方守正最可能走的通道,然而一直走到楼门口,也没看到他的人。她有些沮丧,正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个人问:“这位同学,你是在找我吗?” 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白淼在旁说什么她已无暇去管,秦莹莹欣喜地回头,看到方守正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手里还拿着她的手包。 方才出来得匆忙,她竟然没发现手包落在了教室。不过这包他能拿到,至少说明了一件事。 果不其然,方守正举着包,嘴角向上弯着,有很好看的弧度:“你俩唬谁呢,一进来我就看到了。这位同学,你刚才那么慌慌张张,找谁啊?”他掩饰不了脸上的得意。这么多年,他总算扳回一局。 “我……我找包呢。”秦莹莹本想绷着脸佯怒,但她到底藏不住心里的欢喜。周边人流交织,可她眼中这时只有他一个人。 方守正则掂着包得寸进尺,带着他特有的语气问道:“找包原来这么找啊,包跟你似的都成精了,长了两条腿会到处走吗?” “贫嘴。”秦莹莹忍不住笑意,低头往台阶下走去。 方守正紧紧跟在秦莹莹和白淼身后,等走到人少的地方,他从白淼身边拉过秦莹莹,莞尔说:“要是我没给你拿包,你怎么办?” “那我明天就烦死了。”秦莹莹把手包紧紧抱在怀里,“银行、派出所……全都得跑一趟。” “所以为了找我,这些都可以不要,说明在你心里我比钱重要。”方守正一个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 秦莹莹失笑:“是。你比钱重要,还不止呢。你还比钥匙重要,比身份证重要,比银行卡重要,还有我好不容易考来的驾照。满意没?” “一般吧。”方守正大笑,“别的都无所谓,最关键的是比你的驾照都重要,这可太要命了。” “算了,你俩慢聊,我还是先回家了。”白淼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的位置,自己这个电灯泡堪比太阳。 见白淼离开,方守正扯着秦莹莹的手把她拖到了操场上,在晚风之中缓缓散步。他当然明白她为什么不在教室里跟自己打招呼,所以更觉感动。那时,他先出了教室,然后又回头找她,却发现她匆忙离开,竟然把手包丢在了座位上。 这之后他拿着包去找她,一路上一直走在她们身后。本来想直接喊她的,但看她在教学楼里惊慌失措的样子,看她四处寻找,他就想起了那些年在一中的日子。 彼时,他也总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可那时的心境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知道她在找自己,他很满足,就只想看她多找一会儿,直到自己再也藏不下去为止。 这真的是个惊喜,从没有过的惊喜。 第175章 “人贩子”(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9月7日-晴转多云 昨天很开心。本来我以为见到那么多高中同学会有点尴尬,事实证明,有守正在,我很知足。而我也的确比我预想的要更强大一些,不管是面对这些人事,还是面对开车。 谢谢你一直支持我,鼓励我,而不是让我放弃,谢谢你让我认识到原来我可以变成这样的自己。 同时,我也希望白三水能够得偿所愿,看得出来,昨晚她整个人的状态跟平日里的截然不同,比我想象的还要夸张。我想,她真的是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 这些天我才知道,原来她不仅知道阮崇德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哪类片子,甚至知道他穿衣的尺码,我感觉她其实已经跟阮崇德谈了好几年恋爱了——当然,是跟她想象中的那个阮崇德。这样的感情,我总觉得,三水的心愿太重,也太轻。 甚至守正也不能理解白淼的暗恋感受,他说这有些太琐碎,但他很佩服。 总之,还是一切祝好。希望那场电影能够为他们带来一个美好的结局。” 9月6日,去宋业彬“婚宴”前,秦莹莹觉得自己和方守正真的像是人贩子,在计划怎么帮“客户”白淼钓阮崇德这个优质青年。 当然,白淼全程参与他们的讨论过程。 不过在坑阮崇德之前,秦莹莹觉得方守正先在坑她。 她练车练了快两个月了,后来方守正也常趁着一大早带她在p大校园里尝试,现在她的技术比以前好了很多,胆子也大了一些,但还是没想到方守正会这么快给她下死命令:“今天咱们开车去酒店。说好了,我兄弟结婚我得喝点儿,回来你开哦。” “啊?”秦莹莹本想拒绝,但转念想想自己立过的志向,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来,“好吧。” “回来的时候我开行不行?我还不想舍命陪君子。”白淼弱弱地举了一下手。 “不行!”这回秦莹莹和方守正倒是异口同声。方守正鄙视地看着白淼:“你是不是傻?这不是给你创造机会吗?我到时候就说我醉了,让莹莹开车送我回p大,那你没车回来,就让阮崇德送你呗!” “哦……”白淼恍然,“那他万一说他有事不送呢?” “那就活该他打光棍。”方守正耸肩,“我们院一堆大龄单身青年,哥帮你介绍个好的。” “行,一言为定。不过你俩这……注意安全。” 秦莹莹想,方守正估计没意识到白淼的“一语双关”,因为他的心思全用在嘲讽上了:“没事。莹莹开车出不了岔子,你没坐过吧?能上20迈就了不得了,在我们学校里练的时候总被自行车超车。我跟你说,我的车都出名了。” “……我生气了。”秦莹莹推了他一把。 “好好好我啥都没说。” 三人计划妥当,准备就绪,这便前往金鼎大酒店。他们这些高中同学坐在一起,除了赵心婷外,不少人惊讶地看着方守正拉着秦莹莹的手款款就坐。 秦莹莹几人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方守正露出一副人生赢家的笑容,跟桌上每个人打招呼:“赵心婷你快生了还出来啊?哎呀陈梦晓好久不见又变美了嘛。戈清,最近忙什么呢?汤周你怎么没带老婆一起来?” 他跟以往一样的风格让每个人瞬间平静。果然那个方建仁还是那个方建仁。 秦莹莹则大大方方地跟所有人问好,最后盯着赵心婷哼了一声:“等以后跟你算账。” 赵心婷笑得自带母爱光环:“莹莹,以后我肚子里的小家伙认你们当干爹干妈哦。” “行,没问题啊。”方守正满嘴跑火车,“我们也得加快进度。” 汤周则对着两人心有灵犀地笑了笑:“我老婆也在家安胎呢,预产期在明年4月。你们加油赶进度,别被落下太多。” “又不是赛跑,赶什么进度。”方守正嗤之以鼻。 阮崇德还没有来,白淼四下张望,有点儿失落。她怕他会忽然有事不来,那今天秦莹莹和方守正的费心安排就全都砸了。 因为新婚夫妇已经在邹市大办过一次,所以这次在北京请的人不多,只有六桌,主要是双方目前在北京的大学、高中同学以及现在的同事。 赵心婷看了一圈,叹了口气,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每次聚会都比上次人少。” “是啊。”戈清接了话,“没记错的话还是大四毕业那次人最多。来了43个吧。” 秦莹莹觉得方守正伸手过来拉她的手,她知道,他是怕她想起往事。 她对他笑了笑,低声说:“安啦。没事。” 方守正则对赵心婷说:“也还好。咱们不止一桌吧。你看那桌不是坐着3班的人么?” 秦莹莹看过去,看到果然旁边有一桌坐着孟静怡、凌博、洛小宁和王沁几人。 楚怀江说:“那桌一半是原来三班的,一半是宋业彬他们复读班的。” “哦。”方守正道,“对了,这不是还几个人没来么,你们班阮崇德呢?” “路上堵着呢。我刚给他打电话。”楚怀江道。 阮崇德还没到的时候婚宴已经正式开始。几人倒酒的倒酒、倒饮料的倒饮料,秦莹莹见方守正果然喝的是红酒,心想开车这事看来是没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新人还没走到他们这桌,但是四周的人已经开始敬酒。在赵心婷的提议下,一桌人全都站起,敬能够来到现场的同学朋友、敬还在路上的阮崇德,敬那些曾经陪他们走过青春岁月的人,为了一中“青春不老、友谊不散”而举杯共饮。 当众人坐下时,阮崇德终于匆匆赶到。他看方守正左手边坐着秦莹莹,秦莹莹左边则好像也是个二班的女生。那女生穿着件淡红色的雪纺长裙,长发及腰,飘逸文静。满桌子只有那女生旁有个空座,再往左则是自己班的楚怀江,遂不疑有他地坐了下来,拿餐巾纸擦了擦眼镜上的雾气,带着歉意对全桌人说:“不好意思啊来晚了。哎呀我开车来的,没办法喝酒,这样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吧。” “得了吧你。”方守正嗤笑,“我们不像你们国企,不搞这一套。你一会儿跟新人赔个不是就得了。” 白淼坐在阮崇德旁没说话。这是这十几年来她距离心仪的男生最近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恍惚,虽然对方啥感觉都没有,但她就是觉得紧张,心都快跳出来了。 秦莹莹看白淼的耳朵很有层次地红了起来,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阮崇德则对方守正说:“你坐在女生堆里干嘛?坐过来呗,好久不见了,我一会儿还要灌你呢。” “哥要陪女朋友,不像你。”方守正搂着秦莹莹的肩膀,一脸幸福,“再说你灌我什么,你不喝酒你好意思灌我!” “咳咳……”阮崇德深深觉得世界变化太快他有点措手不及。他刚才差点随口问秦莹莹,你家贺今朝怎么没一起来,就你一个人回北京啦?幸好幸好,晚说半句,不然尴尬至死。 所幸,他经过几年历练,已经是个人精,自然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情形。阮崇德笑道:“恭喜恭喜。来来来,敬你俩。”他举着橙汁,站起与两人碰杯。 秦莹莹忽然觉得她很享受这种类似“恶作剧”的感觉,同时她想,也许被贺今朝屏蔽掉的不仅她一个,白淼也被屏蔽了,如今看来,像是一中所有人都被他隔离了。 她坐下来之后,想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可能大家不知道,我和今朝离婚快两年了。今年7月的时候我……”她看着方守正莞尔,“跟守正决定在一起。一开始没敢给大家说,想着要有个正式场合公开的,所以今天就算是吧。啊,你说呢?”他们两个紧握着的手放在桌面上,十指相扣。 “说得对说得对。”方守正笑得合不拢嘴,他觉得那句“跟守正决定在一起”简直是太动听了。 陈梦晓则对两人举起酒杯:“作为班长我很欣慰啊,我代表二班全体献上祝福。” “哈哈哈多谢多谢。”方守正还想继续说,感到秦莹莹捅了自己一下。他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得意忘形了,差点误了正事。他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强行转了过来:“说到二班,我们班又一大美女来北京发展了。同学们,这得欢迎一下吧。来,白淼,走一个。” 第176章 “人贩子”(中) 白淼没想到这么快话题就转到了自己身上,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此刻阮崇德就在她旁边,她自觉不在状态,忙举起高脚杯,略带矜持地说:“呃……谢谢,谢谢大家。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觥筹交错,高脚杯反射着各种灯光,交织着各种声音,往来交错中,白淼看到阮崇德也跟自己碰了杯。 “美女,欢迎。”他说,镜片反着灯光,她看不清楚他的目光,但只有这四个字,她已经觉得十分开心。 恍惚间,她还记得当年那个为她挡球的少年。 白淼坐下来,轻轻挽着鬓角的头发。这是她为他特意留的,如今留了6年。夏天她也会觉得热,每次洗头的时候都觉得麻烦,但为了他或许会喜欢,她便忍着,每天对着镜子,想象着有一天在路上偶遇,哪怕阮崇德不认识她,但也会多看她一眼,而后就开始他们的故事。 她身上穿的则是一件淡红色的长裙,因为以前曾听一班的陈也提起,阮崇德喜欢这个颜色——这一点不太像寻常男生。 她用的手机是国产的华为,因为阮崇德用的也是这一款。 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减肥,从来没敢吃顿饱饭,因为阮崇德交往过的女生都是纤细苗条的。 她想,她总有一天会成为那个对他来说最完美的人,只要他能看到。 她的万千心事,虽然贺今朝和方守正都知道,但最了解她的还是秦莹莹,毕竟这是属于女生的小心思和小手段。 秦莹莹温柔地看着白淼一副小女生的样子,看着她大大的眼睛中闪着一种叫做“希望”的光芒,她想她真的要为白淼做点事情,但愿老天保佑她能得偿所愿。她们俩是从小学开始的友情,在她心中白三水不仅是朋友、闺蜜,也是姐妹,甚至有时像她的孩子。她捏了捏白淼的手,对阮崇德笑说:“年级第一,你是不是对我们班白美女没啥印象了?” 阮崇德忙摆手:“你可别喊我‘年级第一’,我后来不都被你们改称‘万年老二’了么?呃……这位美女……看着是挺面熟的,咱们大四聚会后是不是一起去过ktv?”他的语气很迟疑。 “就是有点面熟啊?你记不记得,高一的时候,你还救过人家呢。”秦莹莹继续做好助攻。 “啊?还有这事吗……”阮崇德扶了扶眼镜,“我是真不记得了。”语罢,他对白淼咧嘴笑说:“同学,其实我叫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他还伸出手来要握手。 白淼被他逗得一下子低头笑了出来。她不知道是红酒酒劲太足还是自己不胜酒力,只觉得头有点发晕,脸上发烫。她回以一握,阮崇德的手厚实、温暖、有力。 方守正这时及时起到了一个“捧哏”的作用:“莹莹,是啥事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讲讲呗。”他自然是知道的,这是事先商定的说辞。 很好,这个演技还算天衣无缝。秦莹莹从专业角度审视,内心给方守正点了个赞,她回头佯怒:“你还说不知道?我告诉你哦,就是你给坑的。” “我?” “是啊,高一的篮球赛,你把球打飞,差点砸到我们嘛。然后人家阮崇德冲过来给挡了。” 汤周在旁也插了一句:“我也想起来了。方建仁那场比赛简直敌我不分,快把我给气死了!” “哦,”阮崇德这才恍然,“是这件事啊!方守正,对了!你丫把球砸我脸上了,今天得跟你好好算账!”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几人说话间,新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一阵恭喜声音顿时响起,方守正和阮崇德的旧日恩怨自然被搁置一边,大家纷纷起身,与新人碰杯。 宋业彬衣冠楚楚,不像高中时代总板正得像新闻联播主持人,但儒雅的气质并没有变化。秦莹莹想,“君子谦谦,温和有礼”这八个字用来形容他倒是刚好。 新娘穆如霜则是个俊秀的美人,举止落落大方,眉宇间英气十足,光彩照人。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组合。秦莹莹与方守正共同举杯祝福:“祝你们百年好合。” 宋业彬则笑回道:“谢谢。等着你们的喜事。” “好说好说。”秦莹莹没说话,方守正则回得很起劲。 新人跟众人逐一打过招呼,就继续转战他方。秦莹莹看着有些失神的白淼,心想刚才好不容易聊起的话头被这一下子打断了,要怎么圆回来才好。 她对方守正用眼色示意他跟着想辙,方守正无奈地耸耸肩膀,心想再圆下去阮崇德就要来找自己算旧账了,这不是引火上身、自讨苦吃么?然而女朋友有命,岂敢不从。他硬着头皮刚想开口,忽见服务员来上菜。 这回端过来的看样子是黄芪乌鸡汤。 “准妈妈先来。”男生们这时个顶个的绅士,自然把鸡汤先推到赵心婷面前,戈清更是站起来帮赵心婷盛了一碗。 赵心婷两手一摊,笑着说:“哎呀这多不好意思。我怀个孕其实也没到什么事都干不了的程度。” 戈清说:“自己班男生照顾自己班女生,应该的,别客气。这不是难得见一面嘛。” 方守正眼前一亮,觉得自己有辙了。戈清又给陈梦晓盛过,然后把转盘顺时针转给汤周。汤周之后便是方守正。他当然是要给秦莹莹盛的,接着就把转盘直接推向了阮崇德:“好了,该你们一班喽。” “……”阮崇德想说你们二班还有个女生呢,但这样讲毕竟太尴尬,只得对白淼笑了笑,拿起她的碗盛起了汤,“来,还请白美女见证一下我们一班和二班的友谊。” “谢谢。”白淼柔柔地说了一声,声音温和得让秦莹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总算一个良好的开端吧。秦莹莹想,你来我往,慢慢熟络,慢慢也就聊起来吧。 第177章 “人贩子”(下) 接下来大家借着酒兴聊得越来越high,老同学相见,吹牛也罢、怀旧也好,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而对那些没时间来的同学,大家也都十分怀念。冯倩和她老公平日里一直在打理生意,整天忙得脚不着地,最近又出差去谈跟云南一个药厂谈合作;成云舒则仍然在英国,一心“沉迷”学业,完全不想解决个人问题。 “你们当年竞赛小组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正常。云舒都快嫁不出去了吧。”说到兴头上,阮崇德图一时口快,揶揄了几句。 在学校的时候,方守正遭到的各类调侃都很多,阮崇德说的这句话也并不算过分,但秦莹莹没想到他忽然一本正经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正色说:“说我不正常可以。不能说我们云大妹子。她有她的难处。” 楚怀江也是竞赛小组成员,他有些惊讶得看着如此维护成云舒的方守正,然后为这个有些尴尬的情景暖起了场:“哈哈,阮崇德你怎么没喝酒也醉了。反正你单身,要不然你跟成云舒凑一凑呗,她总不能在英国不回来。你俩从高一开始,在大榜上名字就没离开过吧,多有缘分。” 白淼瞬间紧张起来,她看向秦莹莹和方守正,不知所措,生怕阮崇德真的顺着楚怀江说个“好”。汤周的好奇心及时解救了她。他捅着方式正问:“成云舒有什么难处?我记得高中时她说过大学里有个朋友是不是,后来失恋了?” “问那么多干嘛。”赵心婷不顾怀着身孕,立马起身给汤周倒了杯酒,“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小心有危险。” 汤周苦笑:“赵心婷,咱俩好歹也是从小学就认识的,你这么咒我……不合适吧?” 方守正则从赵心婷手中接过酒杯,重重放在汤周面前,微笑说:“不该问的别问。什么时候你也这么碎嘴了,自罚一杯。” 很显然,这件事情有内情,方守正和赵心婷都知道,而且都选择维护成云舒。 汤周听话饮酒,没有再追问。然而却总有人喝多了耐不住好奇,与贺今朝既是一班同学又是七班同学的范伦对秦莹莹笑说:“你问方守正,他肯定说。” “嗯……”秦莹莹当然也好奇,但却嫣然一笑,说,“守正既然不愿意说,那就不问呗。大家聊点别的。” 范伦笑笑:“莹莹你真识大体,真羡慕方大神。” 秦莹莹感觉范伦的语气有些古怪,但她没那么多心思管他,毕竟在学校的时候也不熟,后来更没怎么联系过。此时此刻,她只怕白淼的事情会落空。她是那么爱说话爱八卦的人,但已经憋了半天没开口讲一个字,她生怕阮崇德跟方守正因为成云舒的事情闹僵了,一切就都无法收拾。 但还好。秦莹莹心里有数,方守正向来没什么架子,在学校跟阮崇德也颇拌过几句嘴,但男生总是越闹关系才越好。 此刻已经酒过三巡,她注意到方守正喝得很克制,而且可能他在德国的时候常喝红酒,所以除了脸上红些,眼神依然清晰明亮。那么只能拼演技了,她抬起手腕示意他看表,方守正心领神会,过了大约一分钟,开始手撑着头做起“犯困”的架势——当然,也借机往秦莹莹身上靠过来。 “才喝这么点儿就不行啦?”阮崇德推了推他,方守正则强抬眼皮看他:“废话。你又不喝,还好意思说灌我,一点儿义气都不讲。” 这时果盘已经上了,时间也已经接近8:00,赵心婷扶着腰站起来说觉得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这给了大家一个离别的讯号。又过了十分钟,秦莹莹看除了主桌之外,其他桌都有人陆续离开,便说:“那我们也去跟新人们打声招呼,然后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看守正好像真的醉了。” 白淼拉了拉她的手,她还是很紧张。秦莹莹回身微笑,看向阮崇德:“崇德啊,本来我要跟白淼一起走的,但是我现在得照顾照顾守正,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送白淼回住的地方呢?毕竟太晚了,我怕不安全,而且一班跟我们二班不是友情深厚吗?” 阮崇德早已不是高中时不谙世事的学霸,听了这句话,自然对秦莹莹的意思心知肚明,更何况他其实很愿意送白淼。 他从坐在白淼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女生,她穿的衣服、打扮的样子都很符合他的喜好,又算是老同学知根知底,闲聊时他则惊讶地发现,这个女生喜欢的很多东西都跟自己相似,他想这可能是老天巧合的安排,却从来没想过这是另一个人的刻意为之。 吃饭的时候他们闲聊了几句,他知道白淼是r大的毕业生,读完本科就回了邹市工作,最近又打算在北京继续闯荡,这说明她肯定是单身。这让现在算是空窗期的他有些遐想,于是两人已经交换了微信和手机号。 那么既然有人愿意推波助澜,他又何乐不为?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啊。”他对白淼说。 回程。 虽然是第一次开夜车,但这一路平安稳妥,方守正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刷朋友圈,完全放心秦莹莹的车技。 “诶,怎么还没出来?” 秦莹莹本就精神有点紧张,忽听他这么一说,更不知所措:“怎么啦,我开错了?” “不是说你开车,我说朋友圈里怎么还没人发咱俩在一起的照片。今天我记得谁拍了来着?” “今天又不是咱俩结婚,人家发这个干嘛?多喧宾夺主啊!”秦莹莹真是服了方守正的脑洞大开。 方守正则腆着二皮脸笑说:“那咱俩什么时候结婚?” “你还没求婚呢。再说这才刚谈多久啊。不是说了嘛,慢慢了解慢慢发展。” “哦。”方守正看向窗外,静了静之后,转移了话题,“你说白淼跟阮崇德能好上么?” “我也不知道。你觉得阮崇德今天的表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么?从你们男人的角度看。”说到这件事,秦莹莹还是精神百倍的。 “嗯,至少没有拒绝开车送她回去,而且一整晚盛汤啊、倒饮料啊、聊天啊、盛饭啊,还是照顾得很殷勤的。毕竟他俩不像其他同学,那么第一次认识做到这个程度,我觉得总是有点好感的。更何况……”方守正沉吟了一下说,“阮崇德现在没有女朋友,他这个年纪,家里人会催吧。” “你是怕他因为压力所以觉得白淼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就在一起么?”秦莹莹心里一沉,她也怕这个,这是对白淼这12年感情最不公平的对待方式,可万一是这样,白淼一定会飞蛾扑火的。 “毕竟是同校同学,应该不至于吧。咱们先看着,反正白淼今天很开心啊?” “那倒也是。三水开心就好。”秦莹莹点头。 “但是你说她连阮崇德穿衣穿鞋的尺码都有一整套,这怎么搞到的啊?她又不可能拿着尺子去量。”方守正好奇。 第178章 曾经的玫瑰 此时车子已经开进了p大住宿区,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还有骑自行车和电动车的,秦莹莹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到把车安稳停好,才松了口气。去教职工宿舍的路上,她说:“你记得高一的时候咱们学校定那套西装校服么?当时不是上下一整身么,连鞋子都有,专门让各班生活委员统计大家的尺码的。三围、肩宽、鞋号、身高、体重什么的。一班的生活委员是不是叫陈也啊,是白淼初中在实验中学的同学。” “还有这种办法。我怎么没想到。”方守正惊愕于白淼的“不择手段”。 “你敢想吗?你忘了咱班生活委员谁了?”秦莹莹笑得很得意。 “哦对,是你。”方守正笑问:“这么说你有我的尺码了?还是从头到脚一整套。” “早忘了。”秦莹莹扮了个鬼脸。 “……”方守正没有深究,把话题重新转到白淼身上,“不过白三水这样追男生也太夸张了吧,受不了。” “作为男生不会觉得感动吗?” “……如果换位思考。我有你的全部尺码,你觉得感动吗?” “我……”秦莹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无奈摇头,“换了高中那会儿……你要是这样,我估计会觉得你很猥琐。” “这不就结了。” “可三水跟你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方守正不服。 两个人一路“拌嘴”,进到宿舍之后,秦莹莹微信提示声忽然响起,她看了看手机,“啊”了一声。 “怎么了?”方守正刚把包里的喜糖拿出来,听她这般惊讶,忙凑了过来。 “你瞧。”秦莹莹把手机屏幕举到他面前。 是白淼发的:“亲,我晚点回来。我跟阮崇德一起去看电影。” “我去……这俩人进展神速啊。”方守正也吃了一惊,“阮崇德也太有魄力了吧,以前真看不出来。国企这么锻炼人呢?” 秦莹莹忧心忡忡:“但我怎么觉得那么不踏实?” “咱们先往好的方面想。”方守正数着手指开始给她分析,“你看,一来吧,阮崇德他也不傻,他看不出来咱俩晚上在给他们拉线么?二来呢,好歹是同学,又有你我的关系在,再怎么样,阮崇德应该不会做出那种玩弄感情的事情。不过他们俩人能不能一直好下去,还是得看具体相处。” “你说得对。”秦莹莹勉为其难地把心放在肚子里,“但我就怕阮崇德已经加快发展速度了,白淼更刹不住闸。他们其实今天才第一天认识啊,只有三水自己会觉得他们是认识很多年了。” “这个嘛,”方守正挠挠头,有点无奈,“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心里有数,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快餐时代嘛,时间就是金钱,人家相亲完第二天就登记的还屡见不鲜呢。当谁都跟我似的……” 秦莹莹知道方守正是在吐槽她,他等了她十六年,比杨过等小龙女还无望,当然有理由希望加快发展进度,更何况他俩已经对彼此都那么了解了,她还偏偏跟他说想慢慢发展。她有些内疚,可自知这是性格作怪,也只得继续给他降温:“你看白淼等阮崇德的这么多年里,也去相过几次亲,当然就是一次都没成功而已。那你……这么多年真的一个人都没找过呀?” 她从没问过这个问题,以前她理所当然觉得方守正是一直在等她的,但这会儿却有些好奇。 方守正仔细回想,不好意思地说:“嗯……好像还真有一个。” “啊?”这句话炸出了秦莹莹的全部好奇,“谁呀,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其实没怎么发展。”方守正有些难堪,“我说了你不生气吧。”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说呗。”秦莹莹捧着脸看他,眼睛里都是揶揄,这种神情让方守正觉得很是汗颜。 “是在德国留学那时候。分院一共六个中国人,包括我在内,四个男的俩女的,我们经常一起聚餐。里边有个学妹吧,比我小一届,人挺漂亮的,性格也不错。那会儿总跟我一起做实验,我俩挺熟的。”方守正一边讲一边偷瞄秦莹莹,见她真的没生气,便放开胆子但又有些怅然地讲下去,“我那时候也没多想,就是觉得她很聪明,交流无障碍,在一起聊天也好、吃饭也好都很舒服。而且人家那时有男朋友,只是男生在国内而已。那男生也挺有钱的,每个月都飞过来看她一次,但过了一年就分手了。后来呢,2011年的情人节,她送了我一盒巧克力。我当时其实没觉得惊讶,再加上我觉得……觉得你早都结婚了,我也不该等了,就收了……咳咳……莹莹你不生气吧?” “不生气呀,你继续讲呗。” “然后我想着,收了巧克力总得回送玫瑰嘛,就去了花店。但到了花店,看着各种玫瑰,我就想起……”他笑了笑,他其实是想起了那枚玫瑰戒指,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就想起许诚那小子,简直心理阴影啊。我就回去把巧克力退给人家了。后来做实验她再没理过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秦莹莹还是觉得他当时心情肯定很不好,她也很为他难过:“守正,如果我不回来的话,你怎么办?” 方守正耸肩:“一心扑在科研上,争取解决点前沿难题,30年之后当上中科院院士?然后名字被印在校友录最前页被你们的后人代代传颂……哈哈哈哈。”他越讲越眉飞色舞,但见秦莹莹还是满脸不忍,他又改了口,“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如果跟你说我一开始就想着会等你一辈子,那是谎话。不过么,等了这么多年也是事实,所以莹莹,你是不是觉得应该补偿点儿我什么?” 秦莹莹乐呵呵地回道:“还真没有。你想干嘛?” “阮崇德和白淼都看电影了,你还没陪我看过呢。”方守正很委屈,“从小到大,咱俩唯一一次单独看电影,就是在汤周家看《楚门的世界》,还不敢出声,跟看默剧似的。” “就这么点儿追求呀。那走呗,去电影院。”秦莹莹笑嘻嘻地回手抓包,方守正忙拦住:“在宿舍看就好。这么晚不出去了,万一到了电影院还得等呢。” “好呀,想看什么?” “看恐怖片吧。”方守正一脸坏笑,“除了那次《楚门的世界》,再加上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咱俩好像就是没一起看过恐怖片。” “看你就很恐怖了好吧。”秦莹莹哈哈一笑,坐到沙发上,沙发对面是台式机,22寸的屏幕,这个距离应该差不多了。 “校园网ftp上什么都有,你想看哪部呀?”方守正打开电脑,“要不然日本的?听说日本的恐怖片拍得最可怕。你敢看不?” 第179章 午夜凶铃(上) 呦呵,还学会用激将法了,长能耐了这是。秦莹莹暗笑,她觉得自己也得耍回坏,就说:“行啊。要不就《午夜凶铃》吧。诶方守正,你敢不敢跟我打赌呀?” “赌什么啊?”方守正一边搜索一边问。 “赌是你怕还是我怕呗。” “就你那胆子,开车都不敢,还跟我赌这个?”方守正回头笑道,“赌注呢?” “学习八班。真心话大冒险呗。” “行。”方守正当然听过《午夜凶铃》的威名,他觉得就算秦莹莹看过,那也肯定比不过他。带着这样“盲目的自信”,他点了开始。 然后他没想到秦莹莹居然起身关了灯。 “来来来,到沙发上来。关灯有气氛。” “不用玩这么大吧?”现在方守正是真的犯怵了,但还存在些许侥幸心理。他觉得秦莹莹是故意唬他,想让他主动弃权。 那当然不是他的风格。 他半抱着秦莹莹,看画面开始。 诡异的音乐,阴森的调色,方守正觉得九月初的秋老虎也随着这部片子的开场逐渐退却,屋子里不开空调也有点凉。此时秦莹莹忽然抬头问了一句:“你这儿没备点薯片之类的?” “没……我不吃零食。你怕了吧?”方守正想,她这是要开始转移注意力了,“对了,有宋业彬的喜糖。” 趁他拿喜糖的功夫,秦莹莹很诚恳地建议:“其实这片我看过了。对你不公平。要不咱们换《咒怨》吧?那个我没看完。” “信你才怪。不说话,老实看片。” 随着剧情层层推进,电影终于放到了经典桥段——贞子从井里爬出来,最后爬出电视屏幕。据说这一幕在电影院放映的时候真的吓死过人,方守正是有心理准备的,他搂紧了秦莹莹的肩膀,女子却笑着吃了颗巧克力,语气如常:“你怕啦?你要不要吃点儿?” “……没有,你就装吧。”方守正愤愤不平。他想这个镜头是最震撼的了,不过可能也就是因为最震撼,所以各种单剪的视频也多,拿这个片段搞笑的也多,连他一个没看过这部片子的人对这个片段都很熟悉,那么不怕也很正常。 “继续继续。”秦莹莹还打了个哈欠。 继续往下看去,方守正本以为最可怕的段落过去了,就会这样平淡到底,然后就发现自己果然天真了。 他看到男主去井里找贞子,找到尸骨时,忽然一只手伸上来! “我去!”方守正下意识地往沙发深处靠了一下,却见秦莹莹仍然很正常,还拿起两个喜糖盒都翻了翻,“哎呀,吃完了。” “秦莹莹你变态!”方守正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个沉寂可怕的夜晚。 “怎么?怂啦?”秦莹莹幸灾乐祸。 “……继续。”方守正没好气地坚持。 接下来他一直绷着神经,直到最后看画面变成了白天的车辆,才松了口气。但这时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惊得差点一下子跳起来,见秦莹莹起身把电影暂停,他才静下心来去接电话。 电话居然是肖风宜打来的。 “肖风宜你丫有病吧!”方守正接了电话就开始骂,“什么事?” “没啥啊哈哈哈。”肖风宜笑得十分猖獗,“秦莹莹说你在看《午夜凶铃》,让我过一个半小时之后给你打电话。你看我多准时,哈哈哈吓死你了吧。你刚才都破声了。” “……你等着的。”方守正直接挂了手机。他静了静,终于觉出了不对劲:“莹莹啊,这片子你看过多少遍?” “马马虎虎三十遍吧,哎呀这个是删减版的啦,我们当年还专门找出来原版呢。大哥,你不会忘了我大学学的是什么吧。”秦莹莹也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有门课是电影叙事手段与技巧,什么片子都得看啊。唉你不知道我们老师多狠啊,逼着我们在小黑屋里把贞子最开始的三部曲全给看完了,逐段分析啊,尤其是最可怕的桥段,去一点点抠人家的技巧,怎么铺垫的,怎么转折的……后来我们宿舍大姐上了瘾,临放暑假前在宿舍用笔记本循环播放,而且到处游走。你试试,刚晾完衣服一回头就一个贞子盯着你……看久了就觉得还挺亲切的。” “我改口。你不是变态,你是很变态。” “再说一遍试试?” “唉……人心不古。”方守正重重地叹了口气,也只能愿赌服输,“算了,阴沟里翻船,我选大冒险。” 偏偏秦莹莹还不依不饶:“可不可以真心话大冒险都选啊?” 方守正顿时急了:“亲,不带你这么耍赖的吧。” “那如果我跟你说,”秦莹莹微微侧身,在他耳边低语,“你如果都选了,我今天晚上就留下陪你呢?” “……”方守正很没出息地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但这是明明白白的贿赂,他觉得他得保有底线,“你不是说要慢慢来么。” “那好吧,你别后悔。我回家了。” “有话好说。”方守正顿时抛弃了底线,一把扯住秦莹莹。然而对方却兜头又浇了他一盆冷水:“哦。那我先出去买点吃的,顺便想想怎么整你。对了,我只是说留下来陪你,没答应做什么,你别想歪了哦。” 方守正觉得自己有点亏,但也只得认了:“你待着,我去买吃的吧。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出去多不安全。” “哈哈哈,你就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待屋子里吧,别以为我不知道。”秦莹莹无情揭穿。 能不能留点面子。“方副教授”清了清嗓子:“我骑电瓶车出去买,比你快。要不你骑?” “那不用了。不过你这不算酒驾吗?” 方守正没回话,拿了钥匙和钱包出了宿舍。天知道,方才这95分钟的恐怖片,早把他的酒意吓到了九霄云外。 第180章 午夜凶铃(下) 方守正回来的时候,秦莹莹正在跟白淼通话。 想来是白淼已经回了工作室。他们这边一部电影看完,那边的电影也散了场。所以白淼迫不及待地跟秦莹莹汇报晚上的情况。 他听到秦莹莹说: “……你们看的什么呀?” “爱情电影?可以呀。谁演的?” “我就记得任贤齐演的杨过了,童年阴影啊。电影好看么?” “哦……你没注意看剧情啊。”秦莹莹“嘿嘿嘿”地笑了三声,“那阮崇德怎么说?” “嗯。亲爱的,我真的很为你高兴。真的。” “我?”秦莹莹忽然回头看了一下方守正,“我今晚跟守正有点事儿,不回去了。你、别、乱、想!守正回来了,你睡觉前把门锁好,我带钥匙了。还有还有,燃气注意有没有关上哦。晚上我不回去你一个人不害怕吧?好好好我不啰嗦了。挂了,88。” 方守正把塑料袋放在一旁,说:“薯片、话梅、牛肉干,记得你以前春秋游就带这些了。白淼那边什么情况,有新进展没?” “阮崇德约她明天中午吃饭。” “可以啊。这么快就第二次约会了?”方守正深深觉得不公平,“人比人气死人。” 秦莹莹这次却没跟他继续开玩笑,她想了想,说:“唉,守正,要不然我还是回去一趟吧。我觉得白淼肯定憋了一肚子话想跟我说,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在家挺不仗义的。” 方守正忙一把抱住她:“不许回去。刚看完恐怖片你就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不是更不仗义?莹莹,放宽了心,他俩都是成年人,心里有数。而且明天是中午吃饭,下午应该就回来了。况且你不能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白淼,好不容易她看到一点希望,这时候是不能泼冷水的,她也听不进去。更何况阮崇德是怎么想的你我都不知道,可能人家就是真的很喜欢白淼呢对不对?” “……也是。我是不是真的有强迫症啊?” “有点儿。但我不嫌弃你啊。”方守正实话实说。 秦莹莹叹口气,她也觉得自己可能管得有点多。既然如此,那就先转到别的话题上吧:“那好吧。真心话呢我还没想好,等以后再说。今天先来大冒险。” “行吧。”方守正豁出去了,“跟你说啊,就一件事情不行。不能让我去班级群里跟肖风宜表白。” “你当我跟你似的没下限嘛?”秦莹莹白了他一眼,“咱们这样哈,《午夜凶铃》系列,总共4部,刚才看了第一部,你把后边三部今晚上给看完了就行。” “我去……谋杀亲夫啊,多大仇多大怨?”方守正心塞到无以复加,只得去搜第二部。 秦莹莹则跟在后边补刀:“这不是好久不看了,今天一看真的挺亲切的,其实好多情节我都记混乱了,就想重温一遍。不用怕,我陪你看嘛。而且如果4部曲你全看了,就一点都不害怕了。悬而未决才是最可怕的,我这是在救你,真的。” “……”方守正翻了个白眼,没搭理秦莹莹,他这回没有面子问题了,也不再考虑非要赢什么,于是该怕就怕,该闭眼就闭眼。实在受不了就抱秦莹莹——反正这本来也是他要看恐怖片的最初目的。 两人坐在一起,共分一袋薯片。听着嚼薯片的声音,方守正才觉得终于有了看电影的感觉。他不禁暗骂自己方才究竟抽的什么疯,明明有喜糖可以吃,这么好的缓解情绪的东西干嘛要拒绝?两盒喜糖,秦莹莹吃了个干净,说明她也并不完全像表面上那样一点都不怕吧。或许他刚才有机会赢的……方守正恍然大悟,秦莹莹晚上没回去,多半也是害怕一个人待在那个小阁楼里,毕竟白淼的客房在楼下,离得还是有点远。 他觉得自己的心思完全不在片子上。 点开第二部片子的时候已经是22:20左右,他好不容易看完了第二部,接下来看第三部的时候,方守正已经觉不出来恐惧,满脑子都是怎么还不完,贞子什么时候出来,这几个人究竟是什么奇葩的伦理关系。 他终究喝了大半杯红酒,这时候很困。他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又怕被秦莹莹说赖皮,就往后坐了坐,他想她估计看不到。 感觉方守正的头忽然靠在自己肩上,秦莹莹轻轻拉他的手——一点回应都没有,她知道他肯定睡熟了。 唉,剩下的就留着下次再看吧。好不容易赢一次,当然要好好整整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秦莹莹回身扶着他躺在沙发上,然后去关电脑。 她点掉视频之后,想再关掉后边的文件夹,鼠标却停住了。她想,管理公共文件夹的人一定用的是按修改时间排序,因为《午夜凶铃》几部片子的底下,竟然是《怦然心动》《两小无猜》以及《两小无猜melody》。 一连三部关于青梅竹马的爱情电影,这才是她的恐怖片。不过时过境迁,她想她现在应该没关系了。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两小无猜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法国的“不作不死”版,她只看了一半没有看完;另一个版本则是这个英国版的《melody》,是上世纪70年代的片子,据说情节很温馨。 她没看过,曾经有一段时间想找,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也就忘了。她把鼠标放到那个文件上查看属性,有些失望。至少也应该是一个半小时往上的片子,但文件大小只有40多mb,说明画面和音效都不会好。但她还是点开了,结果看了不到一分钟就关了。 确实都很模糊,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她转而点开了另一部《两小无猜》。前边的情节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便没有直接从中间看。 法语响起的时候,秦莹莹微微一笑,这个感觉跟当年看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了。在大学期间,她报了外国语学院的法语班,因为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法语讲起来又浪漫又性感。当然,她毕竟没有方守正的毅力,所以最后她的法语程度只能解决普通日常对话,看这种文艺电影可以勉强不看字幕。 不过,当真的认真学过一种语言,在反复背单词背语法背到吐之后,那些所谓“浪漫”“性感”的面纱自然也就被剥夺而走,留下的仍然是正常而普通的对话。她想起跟贺今朝蜜月旅行的时候去的也是法国,他们并没有在巴黎买买买,甚至连香榭丽舍大街也是匆匆而过,更多时间放在卢浮宫和枫丹白露宫,以及南法。比如马赛、比如尼斯。这些地方给她的感觉,并不像电影中的这样神经质。 在回忆中,她很快看到了当年让她大哭不已的桥段。现在她已经可以一笑置之,并继续往后看下去,同时真切地认为:这编剧的确脑子有包。这片子展现的或许可以被称为极致的作死,但并不是极致的感情。 感情是美好的,并不是用来伤害别人的。 凌晨醒来时,方守正听到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他看到秦莹莹趴在电脑桌前睡得正熟。电脑没有关,已经进入了屏保模式,黯淡的光芒照在她头上,她的发丝垂顺,略带凌乱,长长的大卷垂在身后,婉然于纤细的腰间,美好得让方守正只觉自己还在梦中。 但他不能任由她这样睡着,否则明天她肯定腰酸背疼。 真是少见这样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女人,可她睡得这么沉,显然这种状态对她来说已是常态。他几乎可以想见,虽然秦莹莹从来不说,但她已经有很多次,在电脑前打着打着字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等醒来之后继续,像她从小一样一丝不苟,勤奋努力。 他很心疼。方守正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贺今朝想为她撑起一片天空的心情,他何尝不愿意,他也完全有这个能力。可如果秦莹莹乐在这辛苦中,他更希望看着她坚定地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他不能决定什么才是对她好,她自己明白就可以。 他上前把她横抱起来。秦莹莹迷糊着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然后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方守正只觉心神不宁,她第一次与他离得这样近,让他控制不住地想亲她。虽然抱着秦莹莹很累,但他还是努力把头凑过去,他想,自己可能要食言了。此时此景,他才不想管那什么“慢慢来”,都见鬼去吧。 但他没想到,秦莹莹还真的让他“见鬼”去。她对他温柔地下着指令:“既然醒了,咱们就继续看《午夜凶铃》吧。” “……”方守正哀叹一声,有心把她扔到沙发上。 第181章 友人归来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9月20日-中雨。 印象中,北京的雨总是来去匆匆,尤其夏天的雷雨,每天下午噼里啪啦下一阵,期间狂风暴雨似是天地震怒,雨停后次日就是蓝天白云,烈日当头,昨日的雨水很快便被蒸发一空,地上看不出积水的痕迹。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 所以很少会见到这样持续不停的雨,虽是秋雨,却让我想起梅雨季节的邹市。 而这样的雨,配着今天的事情,只让人感到戏剧般的巧合。” ※※※※※ 下雨天,又逢周六,方守正与秦莹莹推掉了其他的事情,安心在秦莹莹的工作室看电影+看书。 对于秦莹莹来说,这是她的必修课;对于方守正来说,忙了一个星期,这是难得的休闲。 但看到阮崇德一大早就开车到楼下接走了盛装打扮的白淼,两人还是不禁对看一眼,叹了口气。方守正说:“我觉得咱俩堕落了,怎么提前就步入老年状态,整天宅在家里看片……我快跟汤周看齐了。” “哈哈,你哪里跟汤周看齐了?上周末汤周约你们去打篮球,你不也没去。”秦莹莹欢快地吐槽,“那要不咱俩也出去?我都无所谓哦。” 看了一眼窗外阴郁的天色,方守正果断摇头拒绝:“不要。说好了中午你拿电饼铛做烧烤的,别想耍赖。”语罢他抻了个懒腰,“要不是白淼还住在你这儿,我都想晚上就在她那个客卧待着不回去了。” “就这么几步路也想偷懒,你真是无可救药。” 两人看的是上半年上映一部的片子——《白日焰火》,秦莹莹已经在电影院看过,方守正并没有。所以他看剧情,秦莹莹则看各种可以学习借鉴的地方。 看到中途,方守正猜说“凶手是这个女的吧”,秦莹莹忍耐住想要剧透的冲突,微笑说:“你继续你继续。”一边说着,她一边记着笔记,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 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编剧,秦莹莹的工作很忙,电话不断,方守正早已习惯。但显然这次她接的并不是工作电话,他听到她很高兴地用跟熟人聊天的语气说:“你回来啦!上次大家聚会还有人问起你在哪呢。” 对方似乎是个男子声音。方守正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没听出是谁,不过秦莹莹既然提到“上次聚会”,说明这人应该就是高中同学。等到秦莹莹挂了电话,他问道:“是谁啊,一会儿过来?”他听到她临挂电话前说了句“一会儿见。” “是啊。”秦莹莹说,“你比我熟啊,李琨。” “是这小子啊!”方守正立刻笑了起来,“那你神神秘秘的,也不跟他说我在。”李琨也是他竞赛小组的成员,高中时矮矮胖胖的不大起眼,但是思维敏捷,而且学风很踏实,最后取得了省赛一等奖的好成绩,随后通过训练营去参加了国赛,得了二等奖。 秦莹莹莞尔笑道:“他不知道你在才好玩啊。一会儿你去开门,看看他什么反应。” “……好……玩?”方守正笑叹口气,“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坏。但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的,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都没跟他说过话吧。” 秦莹莹说:“他读完硕之后去的美国吧……康奈尔大学,他之前不是和今朝都是一班的么,就经常来我们……我们家。”说到“我们”,她尽量自然。 “哦,对。”方守正恍然,笑说,“我也有三四年没见他了。他后来怎么样?” “不知道呀。我又没白淼那么八卦。”秦莹莹变一边回话,一边进了厨房。中午饭多加一个人,她得多准备点菜。 李琨来得很快,打完电话不到半个小时,工作室就响起了门禁通知。 方守正早已做好准备,第一时间按了开门键,然后就乐呵呵地守在门口,等着给李琨惊喜。 电梯的数字显示逐渐增大,很快升到顶层。门开,仍然矮矮胖胖的李琨抱着个纸箱走出,肩膀和头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珠。他抬头看见方守正,果然“惊喜”交加。 “组长?我……我没走错吧。”李琨看了眼门牌号,随即恍然,“你们二班在莹莹这儿聚会?” 很显然,方守正和秦莹莹的新发展还没传到李琨耳朵里。方守正疑惑:“你没加你们班同学的微信群吗?我以为他们都知道了,早传开了。” “知道什么啊?我一直在国外,还没开始用微信呢。前些日子qq也被盗了……真tmd点儿背,微信好用吗?” “唉,你可真落伍!”方守正扶额,揽着他肩膀进到屋里,看了眼他手里的纸箱,只觉心里一沉。 那纸箱上边沾了些雨水,原本的字迹也洇开了,但仍看得清楚用黑色白板笔写的工工整整几个大字:“莹莹收,今朝送上。”字迹他很熟悉,的确是贺今朝的,清隽飘逸,学的赵孟頫的行楷。 他不知不觉地放开了李琨,本想玩笑的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我和莹莹在一起了。这月初跟大家公开的,你不知道啊。” “啊?……哦!恭喜恭喜。组长你这么多年总算脱单了啊!”李琨在三秒之内面部转了3个表情,生动地演绎了“吃惊”“难以置信”和“真心祝福”。随后,他看着手里的箱子,略显尴尬,幸而秦莹莹及时接过,对他笑说:“多谢你啊。这么远拿过来。” “……嗯,不客气,也不费什么事。”李琨的手顿时空了下来,只觉无处安放,他抓了抓头发,尴尬地说,“我临走前去找了一趟贺今朝。他……他托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他说,当时你把这些东西都留下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想想,还是还给你为好。我……东西送到就好,那我先走了。我还有别的事。” “等等,留下吃个饭呗。”秦莹莹喊他,但李琨显然觉得自己没能力面对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他连声说了几句:“不好意思,真的有事……刚一回来,太忙了。”甚至还加了一句“我中午还被楚怀江介绍安排了相亲呢”,顺利“逃脱”。 第182章 见信如唔(上) 李坤离开后,屋中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方守正默默关上门,秦莹莹则对着他笑笑,颇为费力地把箱子放在卡座中间的桌案上,问道:“要不然一起来打开?” “嗯。”方守正勉强回应。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哪怕之前可以跟秦莹莹在说起贺今朝时像是说陌生人,哪怕已经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跟秦莹莹公开了情侣关系,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害怕。箱子那一头的,并不是一个远在天边的人,而是一段近在咫尺的感情。 但秦莹莹主动邀请他一起开箱,至少让他的心踏实了一半。方守正递给她剪刀,看她极其利落地割裂胶带,打开。 里边的东西放得很整齐,也很杂。 最上边躺着一封厚厚的信,中号信封,封面上仍然是赵孟頫的行楷:“莹莹收”。 拿起信,底下的物品则基本分为4个部分。左上是一个粉红色的小猪储蓄罐再加上各类维生素药品,左下是一摞厚厚的电影碟片和原版书籍,右上是大大小小的好几个盒子,右下则是厚厚的相册。 最先吸引他注意力的就是那个相册,封面上是穿着婚纱的秦莹莹。她头上戴着小小的皇冠,身着白色的鱼尾婚纱,巧笑倩兮、明艳动人,美得不可方物。很显然,这是当年她跟贺今朝拍的婚纱照。 他觉得自己不想看,但手却不受控制地探了过去。他想翻开,但还没伸到,斜里就伸过来一只手,按在了相册上。秦莹莹问道:“守正,你真的想看吗?” “我……”方守正这才恍惚从如同梦魇般的状态苏醒过来,“算了。等以后咱们拍个更好的。” 既然他说“更”,就代表潜意识中还在比较。秦莹莹温然笑笑,拿起那封信,拉着他到客厅的卡座坐下,斜倚着他的身子说:“你真正想看的,是这封信是不是?” “……嗯。”方守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虽不如之前一直展现得那么洒脱,但也知道自己得保有底线,“这是你的私人信件,我不看。” “我没关系,就是怕你看着会觉得难受。”秦莹莹诚实得可怕。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方守正只觉身上重新有了力量。一封信没什么大不了,最难的关口他都熬过来了,怎么能被区区几个字吓跑。 信纸是淡粉色的,旁边还带着碎花花边。对着这么少女风的信笺,方守正只觉自己的担忧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贺今朝喜欢用这种信纸?……这……我一直以为他挺正常的啊。” “别乱猜。”秦莹莹也笑说,“今朝是个很简单的人,也没那么多讲究,总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这信纸是我之前留下来的。刚去美国的时候白淼送我的,本来还想着能够每个星期写封信,但后来发现我俩都懒,所以全都浪费了。今朝恐怕也是觉得这是我的东西,就用这种方式还给我比较好吧。” 那是两封信,总共6页,每一页都标了号。其中前4页是第一封信,第二封信的内容则相对简单。两人按照顺序仔仔细细看来。方守正暗忖贺今朝不愧是当年一中文科班的扛把子,文笔确实不错,没有堆砌华丽的辞藻,但那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更加难得。 第一封信,他写道: “莹莹: 见信如唔。我很想你。 我不知道这封信能否有一天会交到你手中。我想,它能被你看到,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们重归于好,一个是我们彻底放下。 距离离婚已经过去了5个多月,距离你回国已经过去了半年,可是我还不习惯。今天我搬家了,你知道吗?新的地点我会写在信的最后边。 新的地方比我们租住的老房子大了很多很多,是个双层洋房,楼上三卧两卫,楼下一厨一卫两个厅,还有个小房间,可以作为保姆房,也可以改成书房。 搬家的时候,东西很多。所有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没有一件丢下。我真的很佩服你,咱们之前租的房间只有一室一厅,不知道你是怎么把那么多东西都放进去的。现在换了我收拾,这些东西铺了整个屋子……这么大的屋子,还嫌不够放。哪怕少了一个人,地方还是嫌小。 可是我心里很空。 莹莹,我真的很想你回来。 你曾经说过,以前租住的那个房子太灰暗了,咱们住的房间窗户朝北,到了冬天就很阴冷,种花花草草也不容易成活,没有生机,让人憋闷。所以新房子的卧室都是朝南的。小花园虽然不大,但前任主人打理得都很好。5月已经过去了大半,栏杆上的紫藤花会逐一绽放,还有花园里的玫瑰、小雏菊,各自有各自的花期,一年有四季,四季都是不同的风景。 前些日子,我去看了你最喜欢的enya的演唱会,结束的时候,她唱了一曲‘may/it/be’,让我瞬间回到了我们的中学时代。那时暑假我们一起看《魔戒》,因为莱戈拉斯上马的镜头,你乐此不疲地看《魔戒2》,看了十几遍,直到每句台词都记得清清楚楚。彼时我并没有关注电影的主题曲,今天听到,在想起电影画面的同时,我心里想到更多的是你回国时的身影。 肯尼迪机场,你穿着那件米黄色的风衣,拉着黑色的行李箱,就这样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安检的另一边。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你像歌声中唱的那样: may/it/be/the/shadows/call,will/fly/away,may/it/be/your/journey/on,to/light/the/day,when/the/night/is/over,you/may/rise/to/find/the/sun.(汉译:但愿阴影的笼罩将消逝,但愿你足下的旅途走向光明的天日,当黑夜逝去时,愿你起身迎接朝阳。) 我还爱你,希望你能回来。 今朝 2013年5月20日” 这一封信看完,方守正注意到秦莹莹别过头去吸了吸鼻子,然后她把信笺折好放在一旁,神情平淡地拿起了下一封:“咱们继续?” “如果觉得……难受,等等再看也可以。”方守正劝道。他感觉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身份似乎又变回了以往那个一直守在她身边开导她的朋友。 秦莹莹却凝眸看了他一会儿,温柔笑道:“傻瓜,有你在就够了。我没事,继续。你呢?” 她的话略微打消了方守正的顾虑,他轻松了一些,胆子也大了起来。他说:“我?我就是觉得他太患得患失了。心理戏这么多,怎么当时不说出来。” 很好,这才是正常的方守正。秦莹莹笑着挖苦他:“还好意思说别人,你之前也一直没跟我说过啊。” 方守正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敏感得令人发指,不过秦莹莹将这信中情深意切的贺今朝说为“别人”,的确让他完全放心。他轻轻地吸口气,笑说:“状况不一样。咱们看下一封。” 第183章 见信如唔(下) 下一封信的时间就在最近,9月7日,正是宋业彬婚宴的次日。 方守正与秦莹莹对视一眼,他耸了耸肩,神情不郁:“看来他知道咱们的事情了,所以才特意把这些东西都送回来了。” “嗯。”秦莹莹轻叹口气,然后“啊”了一声,说道,“我是不是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了。他有女朋友了。” “嗯?真的?这……我确实不知道。”方守正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莹莹扮了个鬼脸,笑觑道:“我说你怎么……怪怪的。我还真给忘了。”她接下来把从卢清芷那边得到的消息跟他分享了一遍,最后笑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朋友圈都把我屏蔽了。” “这也太夸张了!”方守正不解,“他把你屏蔽,怎么可能呢?” 秦莹莹耸了耸肩:“手机在他那,我怎么知道,先看信。” 那信上写道: “莹莹: 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见了。最近过得好吗? 好像咱们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样长的时间不见,看来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习惯的那一天。 我听说了你和方守正的事情,不管怎么样,祝福你们。” 看到这里方守正按捺不住骂了句:“我靠,什么叫做‘不管怎么样’,还想怎么样啊?” 秦莹莹失笑:“他恐怕也没想到吧。其实今朝不太会掩盖自己的情绪,这句话已经很委婉了。咱们继续往下看。” 那封信后面的内容也与之前的相去甚远,再也没有感情的因素,没有娓娓道来,只有简简单单的介绍: “李琨跟我说他‘十一’之前打算回国谈个合作课题,所以我收拾了一些你的东西,托他带给你。 东西清单如下: 珠宝类:订婚戒指1个。手链两条、项链一条、蓝宝石吊坠1个、碧玺耳钉一对。 订婚时你父母送的情侣对表一对。 我父母送的结婚对戒一对。 我们的婚纱照相册。 小猪储蓄罐。 维生素b+,鱼肝油、维生素e套装。 今年截至9月的新碟片、畅销书等。 从今以后,也许我们会有更长时间不再相见。莹莹,希望后会有期。 今朝 2014年9月7日” 秦莹莹依然把这封信折好放在一旁,然后看着一箱子的东西只觉无奈。 方守正则先拿起那个小猪储蓄罐晃了晃,他能感觉到罐子里有很多东西,但晃动起来只能听到零星几个硬币的碰撞声。他很好奇:“里边都放了什么?不像只有硬币。” “不知道呀。”秦莹莹也很好奇,“以前里边什么都没有。先放一边呗。” 方守正又打开那几个盒子,果然都是清单里的珠宝首饰。看到对戒和对表,他笑了笑,也跟储蓄罐放在一起。 接下来的东西除了那本婚纱照以外,就再没有与秦莹莹旧日回忆相关的物品。看着那些药瓶和碟片、书籍,方守正问:“这些怎么处理?” 秦莹莹沉吟着:“碟片和书籍就留下呗。药嘛……我都锻炼快一年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生过病,应该不用了。” “诶,话别说这么满。”方守正笑道,“十月还没到呢,别太得意忘形。从小到大,你哪年安安稳稳过的冬?去年赵心婷跟我说你住院,当时我都快吓死了。” “……讨厌,”秦莹莹轻嗔,“哪有你这么咒我的。”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靠在了他肩上。说到去年住院的事,她仍觉得歉疚,如果那时她就敢正视自己的感情,他们早就能够在一起,方守正也不会再苦等这么久。 有她紧紧依偎在旁,方守正只觉心跳加剧。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他总算不再像第一次约会时那样紧张。秦莹莹的头发掠过他脸颊,有她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微弱的椰子味道。他搂住她的腰,说:“以防万一呗。但再有什么事,你都赶不走我了。” 秦莹莹嫣然一笑,但看着那些旧物,又觉得犯难:“今朝不要这些东西了,但我……守正,如果我想留下,你会不会介意?” 方守正转过头去没看她:“如果我说介意,你会怎样呢?” “我会……”秦莹莹目光迟疑,但还是尽量保持笑容,语气也尽量轻松,“回邹市买个公墓,把它们埋在里边吧。” “哈!”方守正不禁笑出声来。他实在是太了解秦莹莹,这也是他猜到她的回答。她是那样极端外柔内刚的人,越是介怀难过的时候,才越会努力把这些东西推开,才会把这些东西全都留在美国,对自己那么狠。一想起那时的她,他就觉得心疼。把东西留下,恰恰说明那已是过去。好不容易她才变得重新柔软平和,他当然不舍得再让她受委屈。 所以他把她抱在怀里,笑说:“太费事了。你屋子这么大,随便找个角落就能放下。更何况现在买个墓地比买房子还贵,20年有效期,到了点儿还得续约,有这钱够咱们出国玩好几趟的,别这么败家。” “方守正你这个……”秦莹莹笑骂了一句,但最后还是压低声音说道,“谢谢你。” 两人本以为白淼会在吃晚饭的时候回来,然而到了晚上20点,窗外的中雨已停,白淼却还没有到家。秦莹莹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却没有接。 看着一脸无奈而且略有担忧的秦莹莹,方守正哂笑:“你知不知道咱俩像什么?” “像什么?” “像等上了高中的女儿放学回家的老父母。” “……哎呀烦死你了。”秦莹莹拿他实在没办法,起身便拿了他的包,推着他往门口去,“八点了,赶紧走。” 方守正嬉皮笑脸:“我住的教师宿舍,又没有宵禁。才八点就回去,太早了吧。就算是学生宿舍,十一点才关门呢。” “一整天没干正事了。你的科学前沿还等着你呢!”秦莹莹连推带搡。 “说的科学前沿跟小三似的。”方守正笑说。这才觉得自己确实堕落了不少,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得一点都没错。出门时,他把秦莹莹扯进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就听身后有人尖叫:“我什么都没看见。”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你是一直守在门口的吧?有没有点眼力见!”方守正没好气地骂了白淼一句,下一步便迈进将要关闭的电梯里。 白淼晚上像是没吃饭,一进屋就扑到了餐桌上:“莹莹,还有什么吃的?饿死我了。” “都凉了,你等会儿。阮崇德这么晚才让你回来,都没带你吃饭吗?”秦莹莹把菜热上,揶揄了几句。 但她却没想到白淼说:“我下午之后就没跟阮崇德在一起。有个朋友过来看我,在茶室聊了会儿天,吃饭什么都忘了。” 这也太诡异了。秦莹莹这才注意到白淼的眼圈发红。但很显然她不愿意说。她也并不愿强迫她讲,便先给她倒了杯热茶:“那先去去寒吧,小心着凉。” 等饭菜的时候,白淼才注意到客厅的书架上多了三瓶药,遂问道:“今天谁从美国来的?早知道让人家帮我带个倩碧套装。” “不早说。都是今朝托人带过来的。” “啊,这样啊。”听到贺今朝的名字,白淼自觉问错了话。但看秦莹莹神情如常,她想到自己遇到的事情,便又多问了一句:“莹莹,我能问你个事嘛……如果这时候今朝回来找你,说让你跟他在一起,那你怎么办?” “嗯?怎么想起问这个来。”秦莹莹睁大了眼睛,随后温然说道,“不怎么办呗。我现在想得很清楚,跟他分开并不仅是因为我要回来,他要留下,还有很多从小被我们忽视的问题。而且既然决定新的开始,就代表跟过去决断了不是吗?” “莹莹,你总是这么理性,我真羡慕你。” 秦莹莹并不知道白淼在羡慕自己什么,但她觉得,自己的这个闺蜜似乎陷入了很大的困扰中。 第184章 一塌糊涂(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9月25日-多云转晴 生活远比电视剧精彩。 印象中,守正之前的生日除了高二那一次,其他的几次都过得很仓促。当然他到了大学和留学期间的状况我不太清楚,但我觉得我至少应该好好陪他过这次。 毕竟这是我们俩真正意义上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可惜啊,事与愿违。这一天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且乱七八糟。我的事、我们的事、白淼和阮崇德的事,全都掺杂在一起,让我觉得时间原来可以过得这么快,似乎说着说着,一整天就没了。 当然,晚上的节目还是很美好的,让我一整天的糟糕心情都烟消云散。只可惜……白淼和阮崇德……还有梁毅,他们的未来并不清晰,但我已经没有能力去管了。 对了,明天我还要考虑考虑怎么跟今朝沟通他家里的事,回想一下,我们俩应该有四个多月没联系了吧。 音讯全无。呵呵,希望他的qq号还是他在用吧。” ※※※※※我是日记的分割线※※※※※ 23:50,秦莹莹只觉头昏脑涨,想赶紧倒头就睡。 她有话需要找贺今朝沟通,她也知道这会儿发比较好,毕竟现在是纽约的中午,他有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想怎么给她回复。但她实在是身心俱疲,想不出来该如何跟他沟通,只得偷个懒,等明天睡清醒了再说。 这一天是方守正的28岁生日。她早就知道。她也一直都记得他的生日。毕竟方守正一直都是她最好的朋友,之前他会在午夜给她发“生日快乐”,她虽然做不到回回赶着第一个祝福他,但也一次没有错过。 所以三天前她就开始跟方守正讨论他想要什么礼物,想怎么过。 方守正仍然只是笑着说:“跟以前一样,一个愿望。”他说的是他们初高中的事情。小学的时候秦莹莹刚转学过去没一个月他就过生日,她当然没参与,后来她看到小学同学录上他写的日期,才默默记在心里。 初一时,方守正的生日是周六,所以秦莹莹在周五的时候送了他一个小礼物,是什么她已经记不住了,好像是个玻璃做的小工艺品。 后来方守正提前就跟她说好,生日不需要礼物,她满足他一个愿望就好。 初二时,他希望她去食堂帮他排队买拉面。 初三时,他希望她放学后帮他去图书馆找本书。 高一时,他说想让她陪他一起在食堂小炒部吃顿饭,当然不止她一个,还有赵心婷、汤周、肖风宜、白淼四人。 高二时,他说这次生日在周六过,他在学校附近定了家ktv中包的下午场,包了4个小时,希望她能来。那次去的人很多,有他竞赛小组的全体人员,还有阮崇德、宋业彬、赵心婷、肖风宜、汤周、陈梦晓,现在回想,似乎他刻意没邀请贺今朝;另外,他本来请了白淼,但白三水听见阮崇德也在就没敢来。那次方守正整场除了k歌以外,几乎一直坐在她旁边,还悄悄地问她,能不能多给一个愿望。她当时笑他贪心不足,说他就像那种“神灯啊神灯,我的下一个愿望就是再给我三个愿望”的人,方守正不以为耻,反而说“诶,这倒是个好法子。我明年就这么干”。当然,他的生日嘛,秦莹莹定然不会驳他面子,就问他想做什么。他说想唱一首英文歌,但希望有个女生配合,别人的发音他瞧不上。于是她只得陪他唱了那首《say/you,say/me》。后来想想,这首歌本来是男声独唱的,所以她唱得异常变扭,尤其中间快节奏的那一段,她简直唱得一塌糊涂,最后只能捂着麦克风强忍着笑听方守正一个人唱。他唱得很好,也许是事先准备过。 高三时,他的生日是周日,但因为临近高考,所以他并不打算大办,怕影响别人学习。然而他还是好好折腾了她一遍——他希望她用qb语言编个鞭炮给他。气得她骂了他一顿。 她差点忘了,后来还有一次,是去年他的生日。那时他们俩还是朋友,那天正好是她一部片子的首映式,他的愿望是给他张票,另外要给他签名。 现在想想,他这是明目张胆地借生日打掩护谋福利。明明知道她是个认真的人,答应的事情不管多难都会做到。秦莹莹暗自腹诽。当然,方守正终归是个有度的人,所以他的要求从未越过界限。而且他其实挺可怜的,每年生日他爸爸都不会陪他过,甚至可能根本记不起这天有什么特别。他妈妈则忙得时常没办法陪他过。除了这些同学以外,他回家之后会很落寞。 所以她想,这次他的愿望不管是什么,她都会帮他完成。 这一天是周五,白天方守正有课,所以他们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按照她平日的习惯,早上6:30,她起床去跑步。平日她会围着小区慢跑四圈,正好在7:00买好早饭回工作室,这也是白淼的起床时间。然后她们一起吃早饭,她在家工作,白淼出去挤早高峰。 白淼来到北京两个星期后,找到一家报社继续做老本行。巧合的是,那家报社社会新闻的主编居然也是他们班的同学——文科七班的同学洛小宁。 秦莹莹觉得她很羡慕洛小宁。在高中的时候,她一开始是三班的,后来读文进了七班,不管在哪个班,她都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姑娘,成绩常年维持在年级中游,谁说起她来都没什么印象——除了她高一时给宋业彬写情书被孙老师查没这件事轰动一时,但现在想想,那肯定是很惨痛的回忆。 高考的时候,洛小宁发挥失常没考好,所以上了复读班。因为成绩的缘故,她的复读班也并不是在省重点一中上的,而是在市重点三中。第二年高考她考得很好,去了北师大读新闻系,几次北京同学聚会她都来了,而且是跟文科八班的凌博在一起。凌博是秦莹莹一届同样考上p大的,读的法律系。 洛小宁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凌博已经考了司法部的公务员,两人的婚礼在北京办了一次,在邹市也办了一次。两次婚礼秦莹莹因为在美国所以都没去。白淼去了邹市的那次,说办得十分隆重,现场很感人。 秦莹莹回到北京后,同学聚会的时候也遇到过洛小宁和凌博,最近的一次是在宋业彬的婚礼上。她还记得洛小宁知足而乐的模样,生过孩子之后她稍微胖了一些,本来尖尖的小脸下巴变圆了,温润富态。她研究生毕业后就进了现在的这家报社,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稳稳当当做到了分部门主编的位子。赵心婷那时跟她请教小孩的事情,她说她的孩子已经开始调皮捣蛋了,烦得要命,说按照专家的说法,两岁是孩子的第一个叛逆期。说到这里,她甜蜜地抱怨,你说我们小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多叛逆期?就现在孩子事儿多。 其实,这就是稳稳的幸福吧。秦莹莹想。她已经跑了两圈,身上出了些汗,小区外边的煎饼摊已经开张,她正想过去要两个煎饼果子等跑完回来拿,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另一头是白淼的哭喊声:“莹莹,莹莹,你快回来!莹莹!你快回来!” 秦莹莹不知道白淼受了什么样的委屈会哭成这个样子。她一下子就慌了,三步并两步地往工作室跑。等电梯的时候,她看到电梯原本停在顶层,她有些惊讶:这是有人一早来了么?会不会是阮崇德? 她心底一沉,双手握紧了拳,感觉燃起了熊熊战火。 谁也不能欺负她的白三水,哪怕是阮崇德也不例外! 电梯门还没打开,秦莹莹就听到一个女人尖利叫骂的声音。紧接着,她冲出电梯,看到工作室门口站着两个人,都是年轻女人,打扮得还算光鲜亮丽,一边骂着“骚货”“狐狸精”等不堪入耳的话,一边用力拍她工作室的门。 阮崇德不在。 这两个人她都不认识,但看样子其中一个该是阮崇德的前女友。 秦莹莹只觉一股无明业火腾地就烧了起来,她一把扯开两人,站在门口说:“我是这家的主人,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 对方其中一人却立刻冲了上来,一把就扯住了她的头发:“你就是白淼对不对?给我打!” 第185章 一塌糊涂(中) 秦莹莹顿时蒙了。她可以发誓,她这辈子从来没遇到过眼前的情形,也从没跟人打过架。方方面面的经验都匮乏,况且双拳难敌四掌,她接下来一分钟的记忆都是混乱的,只记得好像脸上被打了一巴掌,眼角被人挠了一下,肚子被人踹了好几下,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手去抓人,听到了一声尖叫,然后门开开,白淼拎了个厚重的牛皮包出来乱抡了一通,把那两个人终于抡得暂时退却,趁这个时机白淼一把扯着她退回门中,转手把门锁上,然后抱着她大哭。 “别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报警吧!”秦莹莹搂着白淼一个劲儿拍她后背,只听白淼哭到干咳。她也浑身疼,好像刚才那牛皮包也砸在她身上,而且对方另一人深谙打架技巧,还在躲避之中抓着她胳膊狠狠拧了一把。 白淼却说:“咱俩还手了,警察来了肯定也只是说打架斗殴。还是……还是等阮崇德来吧。” “你们就躲在里边吧。还敢打人,贱人!当我们人少是不是?”门外两人仍在叫骂不休。 秦莹莹气得头都昏了,不仅是因为外边的人,也是因为白淼的怯懦。她抓起手机:“不报警怎么行?至少我先喊保安上来。物业现在太过分了,怎么什么人都放。” 语罢她就给保安室打电话,然而电话还没接通,门禁对讲机已经响了起来。 “崇德来了!”白淼欣喜若狂,一下子跃起。 那边保安室也有了反应:“喂,什么事?” “我是3栋23楼业主,我这边闯进两个不认识的人威胁安全。保安室如果再不派人来,我今年物业费就不交了!”秦莹莹没好气地怒斥,然后挂了手机。 阮崇德到底是先上来的,白淼和秦莹莹只听到门外的骂声稍停,然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郝静,我已经把话跟你说明白了。你别太过分!白淼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来缠她干什么?” 白淼立刻来开了门,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崇德”:“她们把莹莹给打了!” “啊?”阮崇德护好了白淼,连忙看向屋内,只见秦莹莹披头散发,凶神恶煞。 那个叫做“郝静”的女人此刻也没比秦莹莹好到哪里去,她的上衣是件七分袖,露出的小臂上有三道血痕。她不甘示弱地指着秦莹莹说:“她也抓我来着!” 这时保安也已赶到了:“谁是业主?对不住我们来晚了,现在您这儿需要什么帮助?” “需要你们调个录像,看看是谁先动手的,拿给警方做证据。另外这两个人怎么进来的,你们查查清楚!”秦莹莹怒道。 “报警?”看得出来郝静有些紧张,“不就推了你几下,你犯得着么?你们……你不是白淼,我还打错人了呢!” “郝静,你能不能别说了!”阮崇德只觉得头都炸了,他强忍着火跟秦莹莹道歉,“莹莹,能不能看在我面子上先别报警,事情闹大了不好。你放心,这里我来解决。完了咱们一起去医院。” 这时跟着郝静一起来的女孩忽然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哎呀!我头疼。她们方才拿那个牛皮包砸我。警察来了怎么也要算我脑震荡。” “你有病吧。做戏做全套,头疼你捂肚子干嘛?你脑子里进水了!”秦莹莹终于骂了脏话,她简直出离了愤怒,感觉真是长见识,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拿手机还要拨110,白淼却握住了她手腕,软声相求:“莹莹,还是让崇德处理吧。他现在竞聘升职呢,这事闹大了会有不好影响的。” “白三水!”秦莹莹可以对别人发火,却怎么也不可能对本来就楚楚可怜的白淼发飙。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只得转身进屋:“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两个保安被晾在一旁很尴尬:“姐,您看我们这儿……” “监控录像我还要,备份,免得这两个人再来。另外你们该查她们怎么进来的继续去查,这种事情我不想发生第二回。”秦莹莹狠狠瞪了几人一眼,尤其是阮崇德和郝静,她是真生气了。 阮崇德被秦莹莹瞪得心底发寒。他跟秦莹莹没有太多接触,印象中这是个温和的女孩,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却没想到真发飙的时候这么可怕。 秦莹莹进到屋内卫生间,关着门看脸上伤口情况。白淼可能是怕几人争吵声音太大,在送走保安之后,居然放了那两个人进屋,然后四个人就在客厅说起了话。几人的声音不断传来,她听了个大概。八月时阮崇德说是跟郝静分手了,但实则他单方面跟郝静说的是希望两个人冷静一段时间,因为他实在受不了郝静查他管他太严密。结果过了半个多月他觉得两个人是已经划清了界限,就跟白淼开始约会,这事却被还在“冷静”期的郝静知道,认准白淼是第三者插足,便找人查到了白淼的住址打上门来。可笑她连白淼长什么样都没记清楚。 好一出狗血剧。秦莹莹听得烦得很,她听郝静说她还很爱阮崇德,说她错了,以后会改掉查手机查qq聊天记录的习惯,希望他跟白淼分手重新跟她在一起。她也听白淼在旁边抽抽噎噎地哭,她知道她一定很伤心,毕竟这是她盼了十几年的恋情。 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阮崇德的立场还算坚定。他一直在说跟郝静不可能了,跟白淼无关,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是他一开始没把话说清楚。 看这架势,阮崇德和郝静的拉锯战还要有一阵子。今天谁也别想上班了。秦莹莹见镜子里自己眼角红肿,左脸颊还有个“五指山”的掌印,只得用遮瑕霜勉力遮掩。然后她出来拽起白淼:“三水,你也先洗漱换件衣服吧。咱们一起出去吃早饭,让阮崇德自己处理他的破事。” 然后她指了指墙上的时钟:“给你们一个小时。不管能不能处理好,我一个小时之后回来都不希望看到你们在我家里。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 她去楼上自己的卧室换衣服。身上仍然很痛,脱下运动服才看到腿上有淤青,胳膊被掐的地方也紫了一块。 所幸现在天气转凉,她穿的长衣长裤,所有伤痕都能被遮起来。她满心委屈,想给方守正打电话,但他是上午第一节课,这时候肯定也没办法跟别人调课,无端端地让他悬着心太没意义了。 秦莹莹强行扯着一步三回首的白淼出了门。到了早餐铺点了一屉小笼包,两碗豆腐脑。她见白淼哭得眼睛像是两个桃子,暗骂了一句这个没出息的孩子,然后拉着她的手说:“白淼,你和阮崇德在一起之后我没跟你好好聊过天,今天咱们好好说会儿话。我觉得你趁这个机会,应该好好看看他,也好好理理你们的关系。” 白淼一边揉眼睛一边解释:“我们……挺好的呀。他跟他前女友的事情只是个误会。” “但是真正负责的人是不会闹出这种误会的。”秦莹莹说,“这件事情他有责任。他没有断干净,而是选择了逃避。我觉得你应该跟他好好聊聊,想想你喜欢的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人,阮崇德是不是值得跟你过一辈子。” “我……我不知道……”秦莹莹的话太重,让白淼不敢接。她微微低下头,“莹莹,我跟你不一样。” “嗯?” “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受宠的那个。不管是今朝……还是现在的方守正,你都是掌握着主动权的那个人,我不是。这话我也只肯跟你说,我不敢。我真的怕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幸福就飞了。” “……”秦莹莹想她跟方守正的确一直有主动权,但和贺今朝在一起时并不是这样,只是贺今朝外在的表现一直很宠她,宠到让所有人忽视了一些内在问题。主动权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尊重和平等。就像她不可能仗着方守正爱她更深,就肆意无视他的感受一样。 她不想看白淼走她的老路,继续劝说:“三水,那你现在过得开心么?” “开心啊。”白淼的回答其实并不肯定,更像在说服自我,“我喜欢了他十几年,他不知道。现在他终于喜欢我了,我怎么会不开心?只是……” “什么?” “没什么。”白淼笑得有点酸涩,而且欲言又止,“我想时间过了这么久,每个人都会有所变化吧。我其实也……没什么。” 她静了静,又掉下两行泪:“再者,这时候如果我跟他说要好好想想我们的关系,要慢慢发展,那就是完完全全把他推给那个女人了。我怕我做不到。莹莹,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是我知道,面对这样子的事情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会这么选择的。” 任何一个男人么?秦莹莹沉默了。 第186章 一塌糊涂(下) 一个小时不长,等她们回到工作室,郝静和另外的打手女已经离开,只有阮崇德还在。 秦莹莹冷冰冰地瞪着阮崇德,她想骂人,但刚要开口,就见白淼走上前去跟他抱在了一起。她想自己这时候的白眼肯定翻到天上去了,但无奈之下,也只能当自己眼瞎,转头说:“事情彻底解决了吧?” “解决了,以后她不会再来了。莹莹,对不起啊。要不要带你去医院看看?”阮崇德小心翼翼地探询。 秦莹莹想回“滚蛋”两个字,但碍于闺蜜的面子,只得强行装回淑女:“不用了。你们要不然就去上班,要不然就去约会,我今天还一大堆事要处理,上午10:00约了合作方在楼下茶馆谈事。我要做准备。” 她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阮崇德自然不好意思继续待着不走,忙问道:“淼,那你有什么计划?” 神tmd淼,还汪呢。秦莹莹继续腹诽,她现在听着阮崇德声音就嫌烦。 白淼倒还有几分眼力见,立刻拉着阮崇德拿着包出了门:“莹莹,那我们走了。我中午回来陪你吃饭。” “知道了。” 屋子里终于清静了,秦莹莹这才想起方才真是光顾着生气了,跑完步之后都忘了冲澡。她也直到此刻才感到左手有些痛,仔细一看才发现指甲下都充血了。 幸好,上午10:00见面的合作方是她同导师的一位大师兄,毕业之后自己开了家文化传媒公司,目前混得顺风顺水,正有拍都市片的计划。那位大师兄见她右眼角肿起一块,仔细一看脸上还带着几道痕迹,顿时急了:“我靠,这谁欺负我们小师妹呢?说说,是不是最近谈了男朋友被家暴了?” “想哪儿去了。”秦莹莹本来板着的脸终于被逗得笑了起来,“别人的事,我躺枪了。” “哦,那这就是人品问题了。”大师兄摊手,“但别想轻伤下火线啊,不许休病假,该按时交稿还得按时交稿。” “哎呀知道了。万恶的周扒皮。”秦莹莹无奈,甲方就是爸爸,拿人家钱就是手短。 中午白淼果然又放了她鸽子。这个重色轻友的孩子,秦莹莹觉得白三水真是无可救药。她只得煮冻饺子,看《老友记》,顺便上着微信的电脑版,但是吃到一半的时候,一连串的信息提示声却让她没法子淡定了。 她把视频最大化点掉,见班级群又热闹了起来。 大约在宋业彬婚宴的一个星期之后,班里所有人都从各种渠道听说了她和方守正的事情,她已经忘了是谁在班级群里起的头,大家发了整齐一致的“祝福”信息,害得她跟方守正像结婚似的逐一谢过。 尤其肖风宜一直高度亢奋,还在群里说:“我说莹莹那晚怎么知道方建仁在看午夜凶铃,原来是在一起啊。建仁啊,那你之前说的相亲遇到的美女究竟是谁?” 方守正回了四个字“呵呵,你猜”。 她本想着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却没想到今天中午,有人旧事重提。 朱颖:“今天回学校帮我弟办些事情,碰见孙老师和钟老师了。跟他们聊了聊咱班同学近况,说到@归路非遥和@方建仁的事情,大家猜我听到了什么?哈哈哈,现在说出来应该不是什么秘密了吧。”朱颖在二班的时候,曾经跟白淼坐过同桌。 陈梦晓:“这俩人都不在,作为班长……嗯,说说看吧。” 朱颖:“原来高三的时候方守正就送过莹莹戒指哦,还被孙老师给没收了。” “啊?” “隐藏得够深啊。” “我居然都不知道。”这句话是方鹏发的。 “@北冥有鱼握手,我居然也不知道。”这句话则是肖风宜发的。他与方鹏一人是秦莹莹的同桌,一人是方守正的同桌,自然要自觉保持队型。 朱颖:“都说了是高三的事情,莹莹早分班走了,你们当然不知道。” 至目前为止,所有信息都很正常, 直到一条信息的出现: “方大神当年拒绝了冯倩的巧克力,就是为了咱班班花呗。一班倒是挺逗的,不管男女都全程陪跑啊。我听说一班那边儿可都炸了。”发这条信息的人叫做钱明炜,平时跟方守正、秦莹莹都不太熟,但他和冯倩是初中同学。 秦莹莹看了这条信息,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他们说的好像她在高中时代就跟方守正已经在一起了一样,那么贺今朝算什么呢?这种说法对谁都不公平,没有谁是陪跑的。 可她该怎么回复呢?她如果说高中时代她不喜欢方守正,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未免太伤他了。可若说别的……剪不清,理还乱,不管说什么都不对。她叹了口气,设置了一个“群消息免打扰”,眼不见心不烦。 午饭后脸上的肿还没消,尤其被划伤的眼角,似乎有越肿越高的趋势。秦莹莹斩钉截铁地认为郝静的手指甲油里肯定掺了毒药,只得找了个冰袋敷在伤口处,期待一个美容觉能真的起到美容的作用。 然而,这一觉她睡得并不踏实。14:00,急促的手机铃声把她吵醒。 她迷迷糊糊看了看来电显示:吴英。 “妈,什么事啊?” 她已经跟父母讲过了她有男友,而方守正的情况她家里自然也很满意。诚然,“十一”见家长她还是觉得太快,所以最近一直在跟父母打太极拳,并且催着方守正赶紧把他9月30日起出国交流的事情给定下来。 她以为吴英打电话来仍是为了这件事,却没想到吴英的声音尖锐得可怕:“秦莹莹!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女儿来?啊?你知道今天我和你爸爸有多丢人吗?啊?你知不知道贺家的人堵着我们门口骂,啊?说你在高中就和别的男生不清不楚,一直瞒着他们儿子,啊?我是怎么教你的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我……我真是不想活了!” “妈,你在说什么呢?”秦莹莹慌了,睡意全无,“什么我跟别的男生不清不楚?我跟哪个男生不清不楚了?这种谣言你怎么都能信!今朝的爸妈怎么也能信呢?太过分了吧!” “你之前跟我们说过,你的新男朋友是你同班同学对吧?你们在高中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关系啊?还有还有什么男生送你玫瑰花,这些事情怎么你从来都不跟我说的?你让我们怎么信你?你当时那么坚定地要离婚,大家怎么劝你都不听,是不是就是因为这边你有别人了?” “我……”秦莹莹气得张口结舌,“妈!我没有!我没有!我是什么样子今朝最清楚,你让贺叔叔和程阿姨问他们儿子去。我要是有什么的话,那我为什么要到现在才找?我都快离婚两年了!你们都好好想想行不行?究竟是谁先变卦的,是谁先找了新人的,是谁现在整天秀恩爱的,今朝屏蔽了我的朋友圈,连他爸妈也屏蔽了吗?真是可笑!他们要再来,你就用这句话回他们!不就离个婚么,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全都怪在我身上!” 她按捺不住情绪,把手机一下按掉,然后蒙着被子大哭起来。 她觉得自己又像是回到了高三时的孙老师办公室,一张笔、一张纸摆在她面前,让她交代问题,让她写检讨。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凭什么她最亲的人也不信她! 第187章 真心话 方守正这天很高兴。 早上上课,上完课泡实验室,接下来有秦莹莹陪他过生日。他觉得他活了28年了,就今天这个生日的计划堪称完美。 下午14:30,他从实验室出来,往秦莹莹的工作室快步走去。虽然定好的是晚上见面,但他今天的实验进展格外顺利,后续的事情有两个读硕的小弟说帮他看着,他自然就给自己开了小差。 他想给秦莹莹一个惊喜。他知道她门禁的密码,也有她家的备用钥匙——之前秦莹莹把备用钥匙放在家门口的水表下方,跟他谈了恋爱后,自然就把备用钥匙交给了他,毕竟白淼是个不靠谱的孩子,总被关在家门外。 所以当他打开秦莹莹工作室的屋门时,想的是迎面而来一个温柔笑脸,甚或是一个拥抱。但他却发现,自己果然又想多了。 工作室的下层没有人,他抬头看,见她的卧室门关着。 来早了?也好。等她醒了给她一个惊喜吧。方守正微挑眉头,放下手提包,轻轻关门。这时他听到楼上有了动静——秦莹莹开了卧室门,说了一句:“你回来啦,我刚才……守正,是你啊?” 这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方守正转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感冒了吧?”但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连忙几步上了台阶,却见秦莹莹已经进了屋子,低着头坐在床沿:“没有。你先出去吧,我还没换衣服呢。” “你穿病号服的样子我都见过,跟睡衣没什么区别好吧。”方守正坚持进屋,他到她床前半跪下来,仰头看她:“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等等……”他伸手把她的长发挽到耳后,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怎么受伤的?疼不疼啊?” 看他的样子像要随时冲出去找人拼命,秦莹莹终于觉得凉了一天的心暖了起来,她回手抹掉眼泪,破涕为笑:“那你先把阮崇德揍一顿给我出气吧。” “啊?阮崇德敢打你?他不想活了吧!”方守正震惊了。 秦莹莹笑:“他还真没这个胆子。今天一早,他前女友带了个人一起过来找白淼算账,结果认错人了。” “我靠!”方守正听得心疼,他起身坐到床沿把她抱紧,“还打什么地方了?” 睡裙是短袖的,秦莹莹便把左臂翻过来给他看:“呐。” “唉……这个阮崇德!”方守正很生气,但却也知道这事他没办法真的去把阮崇德打一顿,只得说,“早知道高中的时候我就每次都好好考,让他一次年级第一都得不了。” “吹牛了吧。你一开始政治历史那么差,好好考也考不过他呀。” “今天我生日,能不拆台么?” “好,你次次都第一。”秦莹莹觉得自己像哄小孩儿,可惜方守正毕竟不像小孩子那么好糊弄。 “还没说为什么哭呢?”方守正说,“你不是被打了就哭的人。更何况早上被打的,这会儿怎么会哭这么惨?” 秦莹莹并不想把那些烦心事跟他分享,尤其在他生日的日子,她吸了吸鼻子,强笑说:“答应我别问好吗?永远都别问。抱一会儿就好。” “……”听她这么说,方守正猜到这件事情八成跟贺今朝有关,可是既然秦莹莹不让他问,他就只能把所有疑惑都吞进肚子里去。 但一定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方守正飞快地回忆今天的一切细节,他想到了班级群中午不同寻常的变动,也想到了钱明炜发的那条短信。他当时看到那条短信的时候,隐约得意,虽然这不是事实。不过现在他觉得,他可能忽视了那条信息背后的事情,他们班的人会这么猜,一班会怎么猜?钱明炜说“一班都炸了”,那么贺今朝会怎么想? 什么样的委屈能让秦莹莹这样坚韧的人哭得这么难过,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 tmd混账东西!谁都可以怀疑秦莹莹,但偏偏姓贺的就是不可以。方守正觉得自己终于找到可以揍谁一顿为秦莹莹出气了,可惜对方远在地球另一面。 要不今晚先打阮崇德一顿练练手?反正他也是一班的,而且这怂货绝对不敢反抗。怒火无处发泄,方守正觉得自己只能就近想辙。然而出气归出气,该安慰的还是得安慰,方守正说:“问心无愧就好。别人怎么说不用在意。” 这么正经标准的答案,他觉得很不像自己的风格。 “嗯。”秦莹莹在他怀里点头。她这时柔弱得像是只受伤的小兽,只想找个温暖安全的角落休息一会儿。她情绪稍缓,心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有方守正的支持,现在她只想把父母受的委屈问贺今朝讨要回来。 但这件事情得稍缓些做。她要想想措辞,怎么寒暄客套还得义正言辞……一想这些她就觉得头大。跟贺今朝客气,这是她这辈子从来没干过的事情,其实她更想痛痛快快骂他一场,但现在回想,这件事情也许他并不知情,可能只是贺家父母单方面的问题。 这件大事既然放在一边,她又不得不去操心白淼。正好方守正在,她心中忽然涌起一个疑问。 “之前的真心话,咱们还没有说呢是不是?” “是啊。你想到问我什么啦?”方守正放松下来,她总算正常了。 “嗯。今天其实我跟白淼谈了一会儿他们的事情,我想让白淼跟阮崇德放缓一些,或者干脆冷静下来想想他到底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白淼却跟我说,这样是把男生往外推,她做不到。” “你想问我的建议?”方守正疑惑,“这事儿你还怕我不跟你说真话?” 秦莹莹低头:“不止。我想问你,如果你有个前女友,你以前也真的是很爱很爱她的,那么如果她现在回来找你,你怎么办?” “……真心话?”方守正沉吟,“如果我有个前女友,我像爱你一样爱过她?” “嗯。” 方守正蹙眉想了想:“那你先告诉我,你会怎么办呢?你会像跟白淼说的一样么?” 方守正的回答其实并不能让秦莹莹满意,她觉得自己这时可能有点小赌气,但她也觉得这个选择是她性格使然,这是她固有的骄傲:“我……我可能会主动跟你说分手。我不喜欢跟别人抢。” 方守正深吸口气,他往后坐了坐,左手横在腰间,右臂撑在左手上,右手抵着头——他沉默了许久,态度虽然很为难,但最后还是给了秦莹莹答案:“我未必会和前女友在一起,但是我会跟你分手。” 第188章 一个愿望 方守正的答案大大出乎秦莹莹的意料。她愣住了,静静地看着低着头的方守正,只觉心中酸涩难忍。也许是因为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觉得她已经承受不住,秦莹莹偏过头去,眼泪滚滚而下。她心想自己这辈子都没作过,怎么偏偏今天要作,偏偏还真的作死了,这可真是讽刺。 她不看方守正,方守正却慌了。他听到秦莹莹在啜泣,忙把她的肩膀板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他吓坏了,连声道歉:“你别哭啊。这不都是没影的事么,我又没前女友,我只爱你一个人啊。” “我知道。但谁让你说会跟我分手的……听见这句话我就难受。”秦莹莹终于委屈得大哭,“连你也欺负我。” 听了这句话,方守正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笑还是该笑,他伸手给她擦去眼泪,说:“再哭不好看了。” “你还笑我……” “好了好了好了。我错了,来,打我好不好?用力打。”方守正笑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捶,秦莹莹也觉得荒唐,再度破涕为笑:“罚你去楼底下把纸巾盒拿上来。” “好。” 看她面前堆着高高的纸巾,总算不再落泪,方守正决定给她好好正正三观:“莹莹,我能跟你说说我怎么想的么?前提是,我也并不完全赞同白淼的想法,但我觉得她有一点说的是对的。” “什么呀?” “这么做的确是把男的往外边推。你之前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现在换我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情侣?” “你说我不知道么?”秦莹莹噘着嘴,一脸不高兴。 “倒也不是。你其实知道,只是你走得极端了。情侣,我理解至少是个团队吧。所以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有点团队意识是不是?所以我一定是不希望你把我撇下,让我一个人去面对的。哪怕处理事情的人是我,但是我需要得到你的支持而不是让我去焦头烂额地应对内外交攻的态势。我也是个人,也有脾气,也有感受,也会伤心难过,你不能去利用我的伤心难过来展现我究竟爱谁更深一些。我也做个假设,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贺今朝这时候回头跟你说和好,我跟你说那咱们分手,你会怎么想?” 秦莹莹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确是想错了,她早知道不该拿感情当筹码,她想自己是老毛病又犯了,需要一个男人并不等同于依赖这个男人,她又矫枉过正了。这些话是方守正在恋爱后对她说过的最重的话,但她听得很服气,她不好意思地拉着他的手,强装嘴硬:“不是不说分手了么,你还提啊?” “好,不提。”方守正也笑,“其实看你哭我特别高兴。莹莹,今天我的生日愿望本来是……唉,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不知道程度有多深。其实我一直没想到好的方式让你告诉我,但谢谢,刚才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所以我省下了一个愿望。” “切,你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这个愿望你想干什么呀?” “说了你别打我。” “哦。你先说呗。” “晚上还是ktv吧,咱们俩,我再叫上阮崇德和白淼。你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尴尬着。就当为我和解,好不好?” “好吧。”秦莹莹叹了口气。 当晚,四个人在麦乐迪ktv开了个小包。 秦莹莹看向阮崇德时依然面色不善,阮崇德则连声道歉,各种拍方守正马屁。 几人先唱了几首校园歌曲热了热身。接下来阮崇德开始了他的独唱表演,一曲《精忠报国》居然唱得慷慨激昂、荡气回肠。方守正连连鼓掌叫好,白淼静默不语,秦莹莹也被震住了,毕竟这首歌跟阮崇德给人的感觉完全走两个极端。 方守正当然不肯放过损人机会,他借机报复,一巴掌拍在阮崇德后背,差点把阮崇德的肺给拍出来:“小伙子肺活量不错啊。你这是练了多久?早知道我该录下来放学校论坛上。” 阮崇德眉飞色舞:“还行是吧。你不知道我们部门聚会,那帮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就喜欢唱这种歌。我可是身经百战。来,再给你们来一首《满江红》怎么样?” “别,求你饶了我们吧。”秦莹莹一展笑靥,经这么一闹,她总算消了气,“还是听点小清新的。” “我来我来。这首我的。”方守正接过话筒,那是陶喆的《angel》。 他唱歌一向好听,尤其现在心境又在状态,唱到“angle/angle/请你紧紧抓住我的手”时,他俯身对秦莹莹伸出了手。他看到,他深爱的那个女子也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方守正顿时笑了起来,他这回不用再“一个人在人海飘”,也已经找回了他的“北斗星”。 白淼没怎么听过方守正唱歌,不禁连声感叹:“大神,你还有什么隐藏技能啊?” 方守正翻了个白眼:“哥还没拿出全部功力。最近几年都没什么机会开嗓。” “……”白淼想骂脏话,无奈阮崇德在旁边,她还得继续装淑女。 阮崇德则笑着揭方守正老底:“你们不知道吧。大四上学期,我们院和他们系有次联谊。他本来说不来,我给他下了死命令,结果他一首《痴心绝对》唱的我们系的妹子都快疯了。” 方守正叹了口气,一脸不堪回首:“唉……你还好意思说呢,还tmd死命令,都不知道两边学生会的人哪根筋不对了。说是到了大四再不恋爱就晚了,结果两个理科系搞联谊,有毛病啊?女生一只手就数过来了,一堆男生你看我我看你的,气氛诡异死了。” “别打岔。”白淼说,“那你唱个呗?” 方守正偷瞄秦莹莹:“现在没这个心情了,唱不好啊。” 秦莹莹推波助澜:“我也想听。” 阮崇德则已给他点好了歌:“我陪你唱呗。” “别,这首就我一个人得了,我怕被你带歪了。对了,我后边再加一首啊。起来,我自己点。”方守正轰走阮崇德,这时《痴心绝对》的前奏已经开始,他点完下一首歌才进,前边两句没跟上节奏,阮崇德哄了一声:“没我带着,你看露怯了吧。” “滚。”方守正百忙之中骂了一个字,继续唱了下去,“暗恋的滋味,你不懂这种感觉……” 熟悉的歌词,熟悉的旋律,方守正看着屏幕,心境泰然。以前每次唱这首歌时,他都觉得是在自己给自己戳刀子,每个字写的都像他,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真的能把这首歌就这么平淡地唱出来。 他感到身后的沙发往下微陷,秦莹莹的手扶着他的肩膀,低声说:“我也点首。”他笑着起身让座,正唱到那句“明知道让你离开他的世界不可能会,我还傻傻等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 他的心态很放松,很快唱完了这首歌。接下来众人听到一曲悠扬的前奏,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七个字“翻身农奴把歌唱”。 “……”白淼正喝着橙汁,顾不得淑女形象,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阮崇德则连忙喊了秦莹莹:“切了切了。我就不信他连民歌也会。” 方守正没有异议,回手拿了罐饮料。 第189章 镜花水月 下一首歌曲前奏很长,白淼听得不耐烦,抱怨说:“这又方守正点的吧?《勇气》前奏最长了,亏不亏啊。” “我点的,你有意见啊?”秦莹莹哼了一声,递了个话筒给她,“三水,跟我一起唱。” “哦哦,没意见。” 方守正忍着笑看秦莹莹唱歌。她唱歌跟她做别的事情一样,认真、一丝不苟,因为练过琵琶,音准是没问题的,偏是每个字咬得都有些死,所以一遇到歌词快了就唱不过来。 自然算不上多好听,但对他来说,很可爱。尤其当他从侧面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唱出那句“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时,他想这就是她的心里话。 秦莹莹唱完一首后自觉退下,白淼忐忑不安地继续。 接下来这首是她的独唱——因为秦莹莹唱不上去。方守正一看标题,拍了一下阮崇德肩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你们俩唱的歌很配诶,都是狂吼型。一会儿要不要一起起试首‘当’?” “还是咱俩唱‘男儿当自强’吧。”阮崇德把方守正的手扒拉到一旁。 白淼唱的是首“lydia”,她一直喜欢这种酣畅淋漓的歌,觉得能把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但此刻对着屏幕,她却觉得每一句歌词都像是有人在嘲笑她。 “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风干后会留下彩虹泪光,他走了你可以把梦留下,总会有个地方,等待爱飞翔……”只唱到这四句,她就觉得唱不下去,于是说觉得嗓子有点干,忙喊秦莹莹切歌。 她希望大家都不要看到她内心的惶恐不安。她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跟原有的自我已经越离越远。而更可怕的是,当她默默看着阮崇德时,有时候会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她当年喜欢的那个青涩少年。那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坚持是为了什么?感觉脚下空空,并无实处。 她想,她白天跟秦莹莹说她怕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幸福就飞了,可是那并不是她完完全全的真心话。十二年了,她自以为喜欢的一直是阮崇德,这十二年之中她在心中不断美化那个男生,让他变得熠熠生辉高不可攀,可真的谈上之后,她期望的是那个存在她幻想中的人,并不是面前这个精于世故、也会跟前女友剪不断理还乱,也懂得柴米油盐的“普通男人”。 更何况,她还有很多事情没讲,甚至连秦莹莹都不知道。梁毅来北京找她了,他说他觉得做公务员不是太开心,也想趁着年轻出来闯荡。他考过建筑师资格证,正巧他在北京有个同学开了家房地产公司,他想来试试。 所以他问她,如果都在北京,能否重新开始。 那晚他们一起在茶室聊天。她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但看着他黯然离去的身影,白淼第一次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梁毅来北京的理由跟她很像,她想起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很轻松,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很相似,但仍然缺点什么。 所以,她怕的事情有很多。她怕她喜欢的是镜花水月,她怕阮崇德爱的是她装出来的假象而不是她真正的样子,她最怕自己的梦碎了,其实并没有什么拿到手里的幸福。 白淼知道这么想不对,而且对阮崇德也很不公平,可究竟该怎么转变过来,她也不知道。 白淼感觉整场ktv全程不在状态。她看到方守正和秦莹莹手拉手对视着合唱《屋顶》,唱得很甜蜜,为了秦莹莹能轻松跟上,方守正还特意降了个调,两个人眼角眉梢都是爱意,秦莹莹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她很羡慕这样的状态,随后阮崇德拉着她说他们也唱一首《花好月圆夜》,可是他唱得真情实意,白淼却觉得自己唱得很应付。 阮崇德仍然很宠着她,跟她举止亲昵,对她的爱意也很浓厚。但她却觉得无精打采,索然无味。后来就连她的好闺蜜也看出她心情不佳。秦莹莹想,或许白淼还在因为白天的事情闹脾气——也是,这种事情换在哪个女生身上,会轻易过去呢? 晚上10:30,四人从ktv出来。方守正去取车时,白淼忽然看着远处愣住了神。 阮崇德在旁接领导电话,秦莹莹注意到了白三水的不寻常。她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见前边一家茶餐厅门口走出两人。一个年轻男人牵着一个女孩的手,那女孩短发、穿着浅粉色的卫衣+休闲裤,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就像是高中时代的白淼。 秦莹莹想,白淼或许在这个瞬间回到了以往,她还是很怀念那时的自己吧。但她没想到,白淼竟然深吸口气,拢了拢头发,然后走到阮崇德面前说:“我想好了,我们分手吧。” 秦莹莹惊呆了。 阮崇德更是瞠目结舌。他愣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我……是因为上午的事情吗?白淼,我做错了,真的错了。原谅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我发誓就这一次。” “不止。”白淼闭着眼睛,“我觉得我不喜欢你了。对不起,你走吧。” 阮崇德面色灰白,他没办法在大街上跟白淼纠缠不分,秦莹莹看见他紧紧握着拳,眼神中满是伤心,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了“再见”两个字,然后转身离开。 看他走远,白淼身上的力气一下子消失无踪。她抱着秦莹莹,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给了她:“莹莹,我……我好难受。” “我明白,我明白。有我在呢,没事。”秦莹莹紧紧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因此感觉好一些。但她自己也清楚,这效果微乎其微。 方守正开车上来接他们的时候,本能地感觉气氛诡谲。他想问阮崇德去哪儿了,半张着嘴的时候就见秦莹莹对自己摇了摇头,连忙自觉装傻。 他见秦莹莹拖着白淼一起坐到了后排,白淼被秦莹莹搂着靠在肩上,他差点想说“我也要”,但也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遂一句话没有多问,平缓驶离。 白淼靠着秦莹莹,透过车窗看着外边大街上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她并不想哭,只觉得心头空空的,快到工作室的时候,她低声说:“亲爱的,明天陪我去剪头发吧。我不想留长发了,真的是太热了。” “好呀。”秦莹莹抓了抓白淼的头发,柔柔地回复,“我也想看看以前你留短发的样子。” 方守正送两人到楼下,见白淼的情况,他当然不方便再上楼,他连抱秦莹莹都不敢,只能下车目睹两人进了楼门,给秦莹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秦莹莹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揽着白淼进了电梯。白淼并没有要求她安慰自己,洗漱完毕之后,她先进了客卧说去睡觉。秦莹莹虽然担心,但总不好强行敲开她的房门。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写完日记,觉得身心俱疲,便睡了过去。 第190章 错误的开始 半夜3:00,秦莹莹醒了过来。也许是晚上吃的东西太咸,喝的又都是饮料,她觉得口很渴,便到楼下去倒水。下楼后,却见一片黑暗中,电脑亮着幽幽光芒,前边坐着个黑影。 “白淼?你没睡么?”她轻声问了一句,白淼没有回话。 秦莹莹端着水杯走近,见白淼戴着耳线,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电影。那部电影她在大学的时候也看过,当时看是为了分析现象级事件的影视化作品,片子名叫《38度》,是2003年全国放映的第一部非典题材电影。当然,片子的内容其实不算沉重,主要以爱情为主。 关于非典,她也有很多回忆。她记得那时方守正跟他第一次闹脾气,他们破天荒地冷战了半年,那时她表面上表现得毫不在乎,但其实也很郁闷。直到4月底,她从赵心婷那听说方守正的妈妈被派去北京支援,中午饭后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她其实很担心他会出事,虽是碰巧在实验楼后边找到了担心气闷的方守正,但如果没见到他,她本来也打算跑遍整个校园找他。那次之后方守正跟她和好如初,接下来很快阮崇德就出了事,被隔离在了家里。 她记得那时的今朝,怂得可爱。本来他们俩想劝白淼绝了去看望阮崇德的念头,可白淼反问了一句“如果换了是莹莹被隔离,你会怎么办”,贺今朝就立刻反了水。她也记得在阮崇德家的窗户下,贺今朝最后还是看不过去白淼的“可怜巴巴”,心软给阮崇德打了电话。现在回想,那似乎也是他整个高中时代最让人感到温暖的时刻。其他时候,贺今朝的温暖都只给她一个人。而在其他同学眼中,他从来都只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仅此而已。 白淼一边看电影一边默默落泪,面前已经放了一大叠高高的纸巾。秦莹莹靠在沙发上,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她听白淼哭得一抽一抽的:“莹莹,你说如果那时候我在阮崇德他家楼下冲他招手了,会不会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秦莹莹叹了口气,的确会不一样。或许白淼会在高中就失恋,然后死了心在大学找个男友,也可能毕业之后回邹市好好相亲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但也有另外的可能——阮崇德会喜欢那样的白淼,他们会相互了解、会在最纯真的年代放下很多伪装,会熟悉彼此这么多年的变化,会坦坦荡荡地走到最后。 白淼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分手么?”她没有等秦莹莹回答,自顾自讲了下去:“今天……你看到了吗,从ktv出来的时候,那对餐厅前的情侣。” “看到了。” “男的是梁毅。” “啊?”秦莹莹一怔,仔细回想才记起这个名字,“你在邹市的男朋友?” “是他。”白淼擦去眼泪,“所以我觉得很混乱,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梁毅说他想来北京发展,希望和我继续在一起,被我拒绝了,但才一个星期不到,就可以跟别的女孩子发展成情侣……所以我很疑惑,他之前是真的喜欢我么?还是因为我恰巧也在北京,所以想试试看而已。” “……我也不知道,但这跟阮崇德并没有关系呀。” “是啊,这件事确实跟他没关系。只是从某种程度看,我似乎跟阮崇德一样,都跟前任没有断干净。”白淼捂着脸喟叹,“莹莹,我跟你说过,梁毅喜欢的很多东西都跟阮崇德一样吧。但今天看到他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那么开心,我才想到,或许他喜欢的本来不是那些东西,只是因为我是那样的人,他才会顺着我说。我……可能根本就不了解他。” “所以你也怕不了解阮崇德吗?”秦莹莹不太明白,“那也不用跟他分手……” “不是,我是怕阮崇德了解的不是我。这样的开始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个错误。或者说,我之前一直都错了。喜欢一个人若,就是这个人,不是一大堆条件的组合。所以我……觉得很乱。” 她把头埋在秦莹莹怀里啜泣。秦莹莹则拍着她的后背暗忖,自己要抽时间找阮崇德聊聊天,但这件事情不能让白淼知道。不过,眼下她还有自己的一大堆破事要先处理。 次日上午10:00,秦莹莹终于在离婚后第一次主动联系贺今朝,希望他能出面把他们高中的事情跟他父母说清楚。她当年对他如何,他心里是最明白的。 此时是纽约时间22:00,虽然两个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怎么联系,但贺今朝还是很快回复了她。他只问了她一件事情:“戒指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莹莹从没想过在将近10年后,还要去解释高三的闹剧。她说当年她的戒指被孙老师没收后,方守正用了枚一模一样的戒指骗她说他要回来了。直到大学毕业她才从孟静怡那里得知真相。 “那他的戒指你还了么?” 秦莹莹这才想起大学期间贺今朝也见过那个戒指,他也把那个“赝品”当成正品过,他当然有理由生气。 可是她不能骗他。 “大四毕业的时候没有还,他当时不肯收。”秦莹莹如实回复。她想贺今朝应该能理解她当初的苦衷。 “所以我们两个人的戒指你就都收了?”贺今朝穷追不舍。 “可是我收他的和收你的,当时的原因截然不同。你是知道的。” “那现在呢?” 被这种破事缠身,秦莹莹本来就烦躁,看贺今朝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抛过来,她更加生气,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离婚前吵架的状态。她终于狠下心,觉得自己也得说点什么:“离婚一年半了,你有女朋友了,我也跟方守正开始。我现在的确很爱他,而且有结婚打算,所以我不希望有很多事情掺杂进来。我希望我们彼此安好。” 这回过了约有10分钟,贺今朝回话:“我知道了。我父母那边的事情我代为道歉,帮我向爸妈转告一下,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莹莹,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 离婚一年多了,她早已把对长辈的称呼改了回去,他依旧。只是这句“不要联系了”,还是让秦莹莹觉得心中有点寒。她主动把贺今朝的qq、微信都拉了黑名单。她从没想到,他们两个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191章 同一起跑线(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8年10月14日-多云转晴 昨天守正终于回来了,其实跟他分开的这14天,我真的很想他。 说说白淼,我的三水不需要知道昨天我去跟阮崇德私下里聊了聊高中的事情,也不需要知道我把她的很多爱好‘出卖’给了阮崇德。 我只希望,这能给他们提供一个全新的可能。” ※※※※※ 10月,秦莹莹觉得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但每天早上称体重时还是觉得很丧气。 自从跟方守正谈恋爱,再加上家里多了个白淼,她吃饭逐渐规律,体重就开始触底反弹,哪怕她每天早上坚持跑步,但还是按不住数字蹭蹭地往上涨。幸好接下来的天气将越来越冷,秦莹莹只能安慰自己说这是“贴秋膘”。 国庆长假期间,她爸妈见她不肯带男朋友回来,就杀到了北京,却没想到方守正9月30日就被秦莹莹推上了去德国的飞机——他去参加会议,同时要去德国几大院校进行学术交流,再加上与老同学老朋友叙旧,这一趟出去要将近半个月才回来。 接下来7天,秦莹莹和白淼强打精神,带着秦家爸妈去了故宫、颐和园、香山、八达岭、鸟巢、水立方……算是把北京各大景点玩了个遍,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山人海。 一开始坐秦莹莹开的车,二老还很紧张,后来见大多数时间是在路上堵着,便放下心来。经过方守正的“魔鬼训练”,秦莹莹开车不再犯怵,当然,在八达岭高速上被堵得时速不超过40公里,这个状态本来就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托“旅游”的光,每天秦莹莹和白淼都荣登微信运动榜前两名。秦莹莹觉得自己的腿都溜细了,不禁感慨父母这辈人怎么体质那么好,这个秋高气爽的国庆节她都快走到中暑了,两位老人家还脸不变色气不喘,就像只是去菜市场逛了一圈。 她满以为自己会瘦下来,无奈吃得太好,不是烤鸭就是各种北京小吃,她眼睁睁地看着几条裤子将要永远封存在衣柜里。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因为这几天的忙碌,白淼没有时间再想起阮崇德,每天一回到家她就累得直接瘫在床上,睡得很沉很香。 国庆之后的一周,各项工作忙碌而充实。不过二老一走,她的个人时间总算多了出来,秦莹莹觉得自己十分想念方守正。北京比柏林早7个小时,他们常在北京的晚7点,伴随着家家户户“新闻联播”的声音,开始通话。 方守正跟她说中午又双叒叕吃烤猪腿,他之前吃了三年已经吃得烦死了,无比想念中国菜,经常晚上跟同事到街上找中餐馆;她则会跟他撒娇说她今天有多辛苦,又想到了哪些新的剧情,跟甲方又开始扯皮等等。 一次挂电话前他跟她说“老婆,晚安”,那是他第一次喊她这两个字,秦莹莹回复了一句“哦,晚安”。他却没挂电话,又喊了一句“老婆”,她疑惑,问他“还有什么事呀”,方守正在电话那头笑得得意,“没什么,就是想这样喊你,听你答应”。她笑骂他“小人得志”。 此后再打电话,方守正就开始乱改称谓,时而是“媳妇”,时而是“娘子”,时而是“亲爱的”,害得秦莹莹每次接电话都小心翼翼,生怕两个人聊的内容太甜蜜会影响客房的白淼。 白淼最终没有剪回男孩头,她把及腰长发剪成锁骨发,简洁流利,又不失温婉。送走秦莹莹的父母后,她沉浸在工作中,但心中仍会想到和阮崇德的感情。她的分手说得那么决绝刚强,可一段感情受伤的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殷离,喜欢的是那个小时候的“张无忌”,可偏偏她又没有殷离那样的魄力,不知道该怎么洒脱离开。但她有时候也想,金庸并没有说殷离远走之后的状态,或许连他都不知道殷离在决绝告辞后,午夜梦回的时候是否会遗憾难过。 晚上她睡不着时,秦莹莹总会哄她睡觉,像妈妈哄孩子,跟她一起看一集电视剧,然后说太晚了不许再看了。在二十几年的闺蜜面前,她不用遮掩,她抱着她睡得很踏实,但白淼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不能事事指望着秦莹莹,不然方守正总会生气。她并没有跟秦莹莹说,那天之后阮崇德还在给她发微信,问她为什么要分手,短短一个月的接触,她知道他很喜欢“她的样子”,但很可惜那不是她。 至于梁毅,她已不再介怀。 她也会想起阮崇德,当年的那个少年时而会跟现在的人身影重叠,并不是没有完全相同的地方。他跟她抱怨领导的无理要求时,那眼神像极了当年考了年级第二,站在二班门口指着方守正说“你等着下次”的少年。约会时他们一起逛街,在试衣间外等她时,他仰着头发愣的样子,也像极了高中时在老师办公室外等候被“召见”的少年。他有时候也跟她描绘未来的理想,他说等他当了领导,一定会严查那些不懂业务只混人事的人,说出这句话时,她就知道他的内心没有变。 只是其他地方变得太多了。白淼想,这就是自己的矫情。如果是高中时代的阮崇德,此时此刻绝对会过得很惨,谈起恋爱也会让人很心累,可她就是喜欢。她想,也可能是自己追得太累了,在最好的年华,她的时光都被暗恋蹉跎,以致她并不知道真正恋爱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秦莹莹对她的处境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在10月13日约了阮崇德单独出来聊天。 第192章 同一起跑线(中) 秦莹莹其实也很忐忑,她不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话会不会反而把阮崇德吓跑,但白淼不敢说的话,总要她来替她讲。否则还要朋友做什么呢? 下午14:00,阮崇德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咖啡厅,看到秦莹莹的一刻,他苦笑着说:“我怎么觉得咱们像特务接头呀。白淼还好吗?” “先坐。给你点了黑咖啡,边喝边聊。”秦莹莹喝着自己的拿铁,迅速扫了阮崇德一眼。半个多月没见,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也是,听方守正说阮崇德这些年谈了十几个女朋友,分分合合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不过一见面他就问白淼的情况,总算是个不错的开端。 阮崇德仍然苦笑:“白淼怎么样?我到现在还觉得晕晕乎乎的,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情况。” “嗯……不太好。”秦莹莹决定实话实说,“不过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今天我跟你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很震惊,做好心理准备。” “好。”阮崇德扶了扶眼镜,双手交叉放在桌面,样子确实很认真。 秦莹莹看着阮崇德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只觉好笑。她暗忖,到现在自己也不知道白淼当年为什么会对他一见钟情。阮崇德并不算很帅的男生,高中时瘦得像豆芽菜,这些年上了班可能伙食比较好,小伙子才算长开了些,刨去“学神”的光环,也就是个普通人的模样吧。而白淼从外表来看,则绝对是个美女。 所以……这就是感情吧。就像她其实到现在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方守正会喜欢自己喜欢了十几年一样。 秦莹莹说:“白淼不是这些天才喜欢你的。她喜欢你喜欢了十二年,你知道么?” “我……我不知道。怎么可能?高中的时候我都不认识她。”阮崇德果然震惊了,十二年前,那是高一了。 “你还记得宋业彬婚宴上我和方守正说的话么?她就是因为当时你帮她挡了那个篮球,所以喜欢你的。”秦莹莹说,“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你因为非典被封闭在家里。也是白淼拉着我和贺今朝一起去看你的。你从窗户里对我们招手的时候,她没敢回应,因为她觉得你肯定不会喜欢她。” “她知道你穿衣服的尺码,知道你喜欢淡红色,知道你喜欢长发女生,知道你喜欢文静的姑娘,其实白淼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她在高中的时候是假小子,在现在是咋咋呼呼的娱乐新闻记者,这一个月跟你谈恋爱,她努力把自己装成你喜欢的样子。”秦莹莹轻叹口气,“所以她说,她不喜欢你了,也许是因为她装累了,也许是因为她觉得,你现在的样子跟她小时候喜欢的不一样了。” 阮崇德握着咖啡杯沉默。这样重的感情摆在他面前,他确实不安,而且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他看到秦莹莹从袋子里拿出一份文件夹,摆在面前:“你可以了解一下,白淼真正是什么样子的。当然,我提供的这些可能也很片面。毕竟她为你改变了这么多年,潜移默化的,她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 他打开文件夹,见一开始是十几张照片,看样子是白淼小时候拍的,有她的独照,也有她和秦莹莹的合影,甚至还有她们和贺今朝的。从小学到高中,少女一点点变得亭亭玉立,不变的是短短的男孩头、大大的眼睛和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照片中,她总是穿着粉红色的衣服,背着粉红色的书包。 后边有白淼的一些评论文章,应该都是近期发表在报纸上的。嬉笑怒骂、伶牙俐齿,非常犀利,一点儿都不像那个平日里连笑都不敢大笑的女生。 他几乎能透过这些文章看到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孩子。 信息量有些大,阮崇德把每篇文章都看了一遍,来不及仔细看的,他就用手机拍照记下。对于那些明星的八卦他并不感兴趣,对于最近电影电视的辣评热议他也看不太懂,但他知道,这是那个女孩子所属的世界。光鲜靓丽,明媚动人。 他合上文件夹,把一整本推给秦莹莹:“所以,白淼喜欢粉红色、喜欢看喜剧、喜欢小动物、喜欢吃辣的、喜欢hello/kitty、喜欢灌篮高手,还喜欢金城武、汤姆汉克斯、乔治克鲁尼,是不是?” “是。”秦莹莹暗忖学霸不愧是学霸,这么快就把重点提炼出来了,果然厉害。 “我要想一想。今天谢谢你,秦莹莹,至少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离开。 10月13日晚上17:50,首都机场国际(到达)出口,秦莹莹来回踱着步子。 半个月不见,她很想方守正。他的飞机18:00分抵达,走出来、拿行李都需要时间,她也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跑过来,但就是觉得每一秒都很漫长。 18:13,她看着方守正拉着行李箱一溜小跑出来。 为了方便他看到,秦莹莹特意穿了件大红色的风衣,他果然第一眼就扫到了她,瞬间冲到她面前,然后把她一手抱了起来:“老婆!我回来啦!想不想我?” “好啦,赶紧放下。一会儿被你同事看到了。”秦莹莹笑得按捺不住,但也觉得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我拿了箱子就跑了,他们还在后边呢。”方守正大笑,“走,回家。我连飞机餐都没吃,快饿死了,咱一会儿下馆子啊。” “好啊。对了,明天周日你休息。赵心婷‘十一’时生了个儿子,我约着去看她呢。” “可以呀。那咱们准备什么礼物?” “我都跟白三水准备好了。哎呀方守正,你讨厌。”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机场外,到停车场要过个小马路,她站定等车的时候,不防方守正忽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方守正笑说:“这不怪我。刚从外国回来习惯了。” “你又没去法国。” “去法国就不是光亲脸了。”方守正笑着拉她过了马路,“赵心婷生的儿子女儿?” “不是说了是儿子嘛?” “呃……刚才光注意看你了呗,没注意听。回去时候我开车吧。” “不用啊。”秦莹莹对现在的车技非常自信,“我来!” “老婆大人啊,我赶时间吃饭。跪求让我开车。”方守正嬉皮笑脸地把车钥匙从秦莹莹手里抢了过去,“以后你去采风开车机会多,在北京的话还是让我服务到位。” “哦。那好吧。”秦莹莹“勉为其难”地坐到副驾驶,然后不依不饶地笑问:“你在德国都亲谁了?小学妹?” “哈哈哈,”方守正说,“我倒是想,没见着。” 他一句话说完,便被秦莹莹一巴掌拍在肩上:“你还想来着呀?” “没有没有。” 回去的路上,秦莹莹跟他说了下午和阮崇德见面的事情,说让他从男人的角度想想阮崇德是什么意思。 “……嗯……”方守正一边开车一边用手指轻敲方向盘,“这事有点儿复杂。我怕他被吓着了,可能要消化一阵子。白淼最近什么情况?” “还是挺消沉的。这几天我都陪着她一起睡的。” “那我也挺消沉的。”方守正随口开了句玩笑,“诶我开车呢,不许打我。” “烦死你了。” “这件事情管到这么多就可以了。”方守正说,“接下来让他们自求多福吧。这俩人不像你我,互相猜、互相装,太累。你以为这些天阮崇德展现的是他自身吗?他还不是拿应付领导那一套来应付白淼,就像相亲一样。” “嗯。”秦莹莹想方守正说得很对,的确阮崇德也是在尽量展现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喜欢的那一面。他也隐藏自己天性隐藏太久时间了。 第193章 同一起跑线(下) 次日下午13:00,方守正、秦莹莹、白淼三人去赵心婷所在的月子会所看孩子,到的时候,孩子被月嫂带去游泳+洗澡。三人等待期间,便与赵心婷聊了起来。她是顺产,身体恢复得很好。无奈家人管得很严格,不让看电视、不让看手机,所以这十几天来被憋得不行,一见他们来了,就拉着秦莹莹说个不停:“我可给烦死了!你们以后结了婚,千万别要孩子。二人世界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嘿你这个赵心婷!我跟你没仇吧。”方守正立刻不干了,“哥这么……莹莹这么优秀的基因不传下去,你反人类!” “这个马屁我给一百分。”赵心婷哈哈大笑,随即用新手妈妈仗着身份碾压了方守正,“我现在坐月子不能心情不好,总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好好。”秦莹莹只能从中掺和,“全听你的。是不是很累呀?” “喂奶的时候比较累,另外就是觉得烦躁。我生之前已经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看了十几本育婴书,还看了好多视频,但真的面对小孩子,抱都不敢抱。一点到晚地担心……他们都说我焦虑症。但谁能不焦虑啊?”赵心婷嘴不停歇,抱怨一大堆,全是幸福的烦恼。 方守正则乐呵呵的一句话将了她的军:“对了,小孩儿以后得打一堆疫苗吧。你带着去?哈哈哈,到时候娃没哭,你哭得比他都厉害。” 秦莹莹忙推了一把方守正,斥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心婷则举着手对方守正比了个扇耳光的架势,说:“有句话叫做‘为母则刚’你听过没?生孩子的时候打无痛麻醉、生完了我手上放了个24小时的留置针,我都熬过来了,现在姐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牛。”方守正比了个大拇指,笑说,“来之前我还跟莹莹说,要不然给你们带个扮医生过家家的玩具套装,莹莹说你怕针,让我别浪费。” “胡说。”秦莹莹抗议方守正的胡编乱造,“我说的是孩子这么小又是男孩儿,买过家家的玩具干嘛!” “很显然,因为方建仁小时候就喜欢玩过家家呗。”赵心婷笑说,“我现在都觉得我怕针是被他小时候吓出来的心理阴影。” “这还真赖不到我,我那时候只会动手术刀。你怕针是因为你一不听话赵叔叔就拿针管吓你。” 几人互相揭短,聊得不亦乐乎。只有白淼在一边出神。她尽量保持脸上的笑容,直到方守正再度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三人送的分别是婴儿餐椅,咬胶玩具套装和纸尿裤。旁边放的有没拆装的小秋千和婴儿抱被套装。方守正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送的?一件重的没有,莹莹你们是不是提前都商量好了。” 秦莹莹说:“嗯。是商量着来的。至少咱们学校内部的是这样,陈梦晓全权组织,否则送重了多浪费。” 赵心婷则说:“那个秋千是阮崇德送的。就在你们来之前一个小时他过来的,我老公还想请他去楼下吃饭呢,他急匆匆地跑了。” 跑了……是怕见到她吧。白淼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自作多情,可控制不住。 15:00,方守正、秦莹莹、白淼三人从赵心婷处回来。一路上,秦莹莹都觉得气氛十分诡异。方守正先是接了个电话,全过程他只听不说,最多轻“嗯”几声。随后他就开始了“飙车”之旅,当然这个程度的“飙车”在白淼眼中还算正常,却把秦莹莹吓得胆战心惊。 秦莹莹怕说话影响方守正开车,只得低头看手机缓解紧张情绪。如果她来开,从赵心婷的月子中心到工作室大概需要20分钟,但由于方守正“冒了险”,这一次他们只用了10分钟就到了楼下。车一停好,秦莹莹刚想骂方守正没有安全意识,就见方守正对自己用了个眼色,车前有个粉红色的“东西”缓缓走来。 白淼透过车窗看去。她以为是楼下的商铺又开了新店,想着这家店多半是卖小女生用品的,所以才专门请人穿成hello/kitty的样子,只不过这只hello/kitty走得可真难看,很笨重,一点儿都不专业。 但这挡不住她喜欢hello/kitty的一颗少女心。一直沉浸在失恋情绪中的白淼勉强露出些笑容,打开车门走到那个hello/kitty面前,说:“你好,我能跟你合个影嘛?” 她穿的是件粉红色的衬衫加黑色的阔腿裤,长及锁骨的发发梢微卷,带着几分慵懒和俏皮。 秦莹莹已经猜到了那个hello/kitty的身份,但既然阮崇德没说话,她就得帮忙助演到底。 她忙拿着手机出去帮白淼和hello/kitty拍照,拍了两张后,白淼轻轻拍了拍hello/kitty的脑袋,笑着说了一句“再见”,然后对秦莹莹说:“好啦。咱们回去吧。你要不要也跟它合照?” 方守正冷眼旁观,见女生们磨磨蹭蹭的,终于没忍住:“这种衣服对身高有要求,一米六就顶头了吧?阮崇德,你一米七五的身高缩在里边累不累?” “???”白淼倏然回头,“你说什么?” 那个hello/kitty听了这句话,总算伸手抬起了巨大的头套,然而衣服主要卡的地方在肩膀,阮崇德并没有因为脑袋透了气就得到解脱:“方建仁,你知道我累还不快来帮我脱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我等了半个小时,快憋死了!” 见阮崇德满脸通红,这时连白淼也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帮他把厚重的衣服脱下。 “嚯,是够沉的。”方守正把衣服抱着拖到一旁,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秦莹莹借着扶他的机会,拎着“hello/kitty”的脑袋,跟着方守正走到稍远的地方,然后两个人齐刷刷地回头看最新进展。 阳光下,阮崇德里边穿的竟然是一件短袖篮球服。白色的西雅图超音速队服。北京的秋天已经开始变凉,他的篮球服被瑟瑟秋风吹得在身上来回摆荡,依稀仍是彼时的少年模样。 他两手紧握白淼的肩膀,说:“我想过了,我不在乎你必须要跟我喜欢一样的东西,不需要你事事迎合我而来,不需要你活得不像你本来的样子,我喜欢的是你喜欢我的样子。这回我继续喜欢淡红色,你继续喜欢粉红色,你喜欢喜剧,我喜欢爱情片,那我们就一起去看轻喜剧爱情片,或者你陪我看爱情片,我陪你看喜剧。你喜欢我以前的样子,这就是我以前的样子。这一次,不管对别人如何,我在你面前不再遮掩。白淼,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和煦的阳光下,女孩子捂着嘴,流着眼泪点了头。 第194章 但愿年年有今日(上)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11月18日-晴 28岁的生日,回想一年前的自己,感觉像是满血复活了一样。说到满血复活,似乎已经一整年没有感冒了,给自己一个赞,这么久不吃板蓝根,感觉都不习惯了。当然,也有其他的不习惯,比如这么多年,今朝第一次缺席我的生日。但没关系,一切都在改变。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很喜欢守正,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如果一开始就和守正在一起就好了。 这样的我有点儿不厚道,只能自己在日记里鄙视自己。哈哈。” ※※※※ 11月14日,一个从成都打来的工作邀约电话让秦莹莹临时做出出差的决定,这让方守正感到很郁闷。 此前两人已经定好了一起给秦莹莹过生日。为了体现身为男朋友的义务,方守正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开始做起了攻略。因为11月18日是周二,所以两人定的是11月16日周日过生日。方守正定了当天去石景山游乐场的套票,定了蛋糕,定了晚餐包间……却没想到一个电话过来,他的所有计划都泡了汤。 看着垂头丧气的方守正,秦莹莹觉得十分歉疚,只得好生相劝:“下周日一定陪你一整天。这次是去见个导演谈事情,是个特别好的阿姨,以前也帮过我很多忙。刚回来那会儿要不是她,我都找不到工作呢。” “……唉。”方守正依然趴在桌上闷闷不乐。秦莹莹觉得眼前的他还是高中时代的那个大男生,一点都不像平日西装笔挺的老师模样。这让她觉得很想笑,她坐在卡座的对面,往前探身在他头顶亲了一下:“不生我的气,好吗?” “哼。”方守正还想继续装,却没装下去。这是秦莹莹第一次主动亲他,他顿时笑了起来:“算了。本来是给你过生日让你高兴,现在变得像给我过生日一样。你好好去,自己注意安全。这次太急了,我也没办法请假陪你。明天一早我送你去机场。” 带着方守正的满怀祝福,她登上了去成都的飞机。当天下午她见到了合作方,谈起最近打算改编的剧集,聊了大约有6个小时,从人物设定剧情主线一直聊到合同细节,两人并非第一次合作,彼此都很了解,所以一拍即合。 当晚21:30,秦莹莹回到酒店,才觉得脑袋聊得发涨。下午聊得太开心,她一点都不觉得累,这时才觉用脑过度。接下来还要跟制片方见面,听导演说还打算加入两个副编剧跟她一起合作,这些都要一个一个谈过。其实她觉得写剧本虽然辛苦,但与谈判相比,并不算累心,可跟人交往,才是真正的锻炼。 她想起之前相亲时,总有人质疑她长得漂亮又混迹娱乐圈,会不会被人潜规则。她的确碰到过一些想占她便宜的人,她直言拒绝过、怒目直斥过,对极其过分的,甚至当面泼过对方一脸酒,这无疑让她的事业进展缓慢,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希望长得普通一些,这样工作也许会更加顺利。以往贺今朝也是因此格外介意,希望她放弃这份工作。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躲起来,总要学会去处理、去面对,所以她现在有她自己的方法。比如她尽量找熟人合作,尽量找女性合作,面对各种调侃或尴尬情形时能够巧妙化解,或许这仍然让她举步维艰,可恰是如此,她建立了稳定的合作方,交流效率高得出奇。 进入酒店房间,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第一件事是给方守正打电话。但对方却没有接听。抬头看时间,已是22:30,按理说这时方守正不会睡——他仍然保有小时候熬夜做题的习惯,总是在晚上写论文。那么不接她的电话,也许是正在全神贯注研究他的科学前沿吧。 也罢。祝他研究成功。 她在卫生间留了盏灯——这是她多年出差住旅馆的习惯。当年她和李钰乔初中毕业住旅馆,看了部僵尸片子被吓得睡不着觉,多亏隔壁有方守正几个男生打牌的声音,才让她逐渐敢安心闭上眼睛,这之后她总害怕一个人住宿。 跟贺今朝在大学谈恋爱的时候,他曾经跟她说过,如果以后她自己一个人在外边住觉得害怕,就给他打电话,他可以一直陪她聊天,聊到她睡着为止。可惜这件事情他从没达成过——主要是没有这个机会。 倒是离婚了,她回国之后总会出差。一个人在外边,父母会陪她聊天,白淼、赵心婷会给她打电话给她放歌。 还有方守正。那时他作为她的“朋友”,每次都很“仗义”地跟她拍着胸脯说:“反正我是个夜猫子,不怕你吵我。欢迎你随时给我电话。” 她其实很少会找他。但有一次,就在她得肺炎的前一个月,她出差去云南丽江,白天去玉龙雪山,有点儿高原反应,她迷迷糊糊地给方守正去了电话,跟他说自己白天吃了菌菇火锅,看了雪山下的树林,晚上还在丽江古镇跟几个陌生女孩子一起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 方守正在电话那头开着玩笑:“丽江,那不是著名的艳遇之城么。我觉得我也该抽空去看看。” 后来还聊了什么她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聊着聊着方守正就沉默了,然后说:“我写点东西,莹莹你别挂电话,一会儿我还跟你说话,你等我一下。” 她就等着,听着手机里隐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让她昏昏欲睡。等她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一早,阳光晴好,她看到手机显示通话时间一个小时四十分钟,还有一条方守正发来的信息:“哈哈哈,我听到你磨牙了,我还录音了,存成电话铃声。你想要我保密的话,得给我封口费。” 那条信息把她气得无语,结果一整天跟人谈剧情都觉得不在状态。 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故意吓她。 所以怎么今晚他却不接她的电话,秦莹莹揪着被角,心情纠结。这不像方守正会做的事情——甚至,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她,莫不是还在生气么? 第195章 但愿年年有今日(下) 怀着这样的疑问,秦莹莹辗转反侧,虽然很困,但越来越睡不着。 她想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是过分了。这段感情中,很显然方守正付出的要更多,所以自己会不会因此忽视了他很多感受,觉得他让着自己就是理所当然。 她努力思索,想有什么事情能弥补对他的伤害,但却发现她甚至很难想起他都喜欢什么——除了他喜欢面食、喜欢化学、喜欢ktv以外,他似乎就没有展现出更多的偏好。比起白淼,自己这个女朋友做得可真差劲。 秦莹莹沮丧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来,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正在这时,她听到有人敲门。 这么晚还有客房服务?秦莹莹披了件外衣,觉得事有蹊跷。单身在外,她凡事都小心。于是门内的小挂锁她没有摘下,只开了个门缝,问:“什么事?” 她只能看到门外是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大姐,对她笑得又热情又诡异。那大姐推着个餐车,对她说:“您是秦小姐是吗?有位您的朋友托我们给您送来个生日蛋糕。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这种事情应该只有方守正做得出来,毕竟她订酒店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而这个做法也是傻傻的,很老套,但也很贴心。 秦莹莹忍不住微笑,打开门,但在门开的刹那,她才发现门外不只那位大姐一个人,在她之前看不到的死角,还站着一人。 那人斜倚着墙,双手环抱,笑觑说:“一见吃的就开门,秦莹莹你安全意识可真差。” “方守正!你……真讨厌!”一重惊喜之后还有另一重,秦莹莹只觉应接不暇。 那大姐把蛋糕推进屋子交代了几句别把奶油弄地上云云就离开,方守正关上屋门,秦莹莹这才对他亮出手中的“法宝”:“我衣服兜里一直放着呢,你想试试嘛?” 那是个小小的辣椒喷雾。 方守正忙摆手:“不用这么客气。” 秦莹莹笑着收起,而后问道:“你的行李呢?” “当然放在我的房间了。你同层没其他房间了,我定的楼上。”方守正回答完,忽然恍然,不禁笑道,“你是想我过来跟你住一起吧。那我这就把行李搬过来。” “不用不用。”秦莹莹感觉自己真是大意失荆州,转身捂脸,只觉两颊滚烫。 “秦莹莹你啊……来,吃蛋糕。”方守正从她背后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问,“开心吗?” “开心。” 依然还是一个小小的蛋糕,依然是18两个数字,方守正依然把灯关了对她唱“祝你生日快乐”,但与去年相比,变化太多。 幸福来得太突然,秦莹莹只觉仿佛重回少女时代。她其实不喜欢吃甜点,所以这个蛋糕方守正定得依然很小,但很精致。看着烛光之后的那个长眉星眸的男人,她说:“那我们一起闭着眼睛许愿呗。” “一起?我又不过生日。” “可你生日的时候咱们不是没吃蛋糕嘛。总之听我的。” 本着“听老婆话吃饱饭”的精神,方守正闭上眼睛。正在想该许什么愿望,忽然觉得嘴唇被轻轻碰了一下。他倏然睁眼,正看到秦莹莹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烛光摇曳,他爱了十余年的女子笑得狡黠如狐,让他觉得一切恍然若梦。 方守正愣了一会儿,才略带委屈地说:“喂,你这是……耍流氓吧。” 秦莹莹一下子笑了出来。她就知道方守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想到这会儿风格仍然保持得很稳定。所以她就耍赖到底:“是啊,怎么着。” 两人相对而视,都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一切都很完美,但对方守正来说,还是有小小的遗憾。 他看着她,说:“莹莹,我爱你。”这句话他说过许多次,但这次最认真。 秦莹莹却浅笑回应:“我也是。” 那一瞬间,方式正觉得自己贪心了。如果重回高中时代,他听到这句话会开心得找不到北,可现在他更希望她回的是另三个字,而不是一句“我也是”。看来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前途漫漫,但至少他这次有进展的方向。 他追问:“你方才许的什么愿?” 秦莹莹嫣然一笑:“只顾亲你来着,哪有时间许愿。” “……那这次换你许愿呗。”方守正凑过脸去,却被她推开:“慢慢来,不要太贪心。咱们吃蛋糕。” 生日蛋糕秦莹莹只吃了三四口就推说要减肥,其他的大部分都留给方守正解决。看她打起哈欠,方守正劝说:“我吃完蛋糕还要时间呢。你要不先睡,反正你胆小,我总得陪你睡着了再走。” “嗯。”这次秦莹莹没有推却。她躺下来,看着那个大男生在桌前的侧影,仍然觉得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她的困劲实则已经过去了,一时之间睡不着,但明天还有事情,便只能闭目养神。但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就听到方守正轻轻叹了口气。 秦莹莹不由问道:“怎么啦?” 方守正无奈苦笑:“我还没上飞机就定的蛋糕,就怕来不及。但是cheese蛋糕都要提前至少一天定,没办法,只能定了这个奶油的,腻死我了,实在吃不下去。莹莹,你真的再不吃了?” “不吃了呀。我都刷过牙了。你要不然歇会儿再吃,把蛋糕拿回你的屋子,放冰箱里当明天早点。” “……看情况吧。”方守正说,“那我陪你这会儿干什么呢?你的小说呢?拿来我看看。” 秦莹莹翻了个身:“在我包里。守正,我记得你上次陪我住院的时候,有个德语诗没背完就走了,要不然你再背一遍给我听听呗。” “好。”总算找到事情做,方守正顿时来了精神,“我想想啊,好久不背了。” 他虽然自谦说要想想,但那首诗几乎刻在他的脑海里,只过了片刻,便极其流畅地说了出来: “nacht/ist/wie/ein/stilles/meer……bleibt/das/linde/wellenschlagen.” 这是他小时候睡不着时用来催眠自己的德语诗,但随着他的长大,随着他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能体会诗中的思绪,那些德文讲述的也是他曾经的心境。现在心境已经不在,但他吟诵得仍然饱含感情,秦莹莹静静地听着,也沉浸在她听不懂的语调中,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德语也能这般浪漫,让人沉醉。 听完之后,秦莹莹又回味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意思呀?” “……哈哈哈。”方守正不禁好笑,这个问题可真是破坏情境,但这样问话的她也很可爱。他说:“那我翻译给你听听?” “像读诗一样翻译给我听。” 寿星老既然提了要求,方守正当然只能遵命。他清了清嗓子,说:“夜如沉寂的海洋,欢喜、痛苦和哀伤……” “……噗……”秦莹莹一下子就笑喷了,“你这个播音腔,算了吧,太中二了。你再念下去,我今晚上就真的睡不着了。” “你看看你,一点儿都不懂得欣赏。” “分明是你朗诵技能不过关。”秦莹莹笑道,“诗名的中文是什么,我回去自己查好了。” “夜花。”方守正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他看台钟的时针已经指到12,忙坐到床上揉了揉秦莹莹脑袋:“好了太晚了,乖,早点睡了。我看小说你睡觉,谁先说话谁就输。” 秦莹莹吐了个舌头笑道:“这都你幼儿园的说法吧。” “还说话。”方守正斥道,伸手就去呵她痒。但低下身子的刹那,他心血来潮,低头在她唇上轻吻而过。 秦莹莹脸颊飞红,笑骂一句“你还说我流氓”,随后提着被角几乎蒙住了整张脸。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方守正温然笑笑,坐回蛋糕前。 毕竟他不是柳下惠,还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底线。 次日,秦莹莹醒来时,屋中已经只剩自己一个人。蛋糕早已被收拾干净,床头柜上留着昨晚方守正看的那本小说,中间夹着一张酒店信笺纸,写着他的留言: “莹莹,我先回北京了。实验室的事情太多了,我只能陪你这一晚,但很开心。等你回来咱们再补过生日,祝你一切顺利。今晚记得给我打电话,订好回程机票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她把那张信笺纸收起叠好,方方正正地藏进钱包,想了想,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你问我许的什么生日愿望。我想的是,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守正。” 第196章 绝世独立 “秦莹莹的日记:2014年12月31日-大雪 北京的雪确实比邹市的雪壮观,刚上大学时,我就最喜欢北京的雪天,那样洋洋洒洒的雪花,在我记忆中,只有十年前邹市的那场大雪可以与之比拟。 这样的雪,让我想起很多往事。不知不觉地,已经过了十年了。守正跟我一起回忆了当年那混乱的一天,他跟我说,那枚‘倾城之恋’的戒指其实他很早就买了,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他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我,本来也想在成人典礼时送的,但却发现我已经收了另一枚,只好作罢。却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件蹊跷的事情,让他多了一次机会。虽然没说出口,但当时看到我那么高兴,他就觉得很开心。 他还跟我承认了错误,说他当时骑着电动车带我回家,后来趁我睡着了时,他抱了我。 确实,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那个周末过去之后,本该他去做“国旗下的讲话”的,他却临时推脱。 守正跟我说,那是因为我周日告诉他周一要去医院挂水,他觉得无论如何得让我亲眼看到他最风光的时候,就故意在凉台冻一晚上发了烧,耍了个小伎俩。 他的一个小伎俩,差点把钟老师吓出大毛病。 但他究竟还瞒了我多少小秘密? 那些以前的往事,谁能想到我们现在会像讲笑话一样分享。但也许,他本来是想瞒我一辈子的。 我无法想象,高中那几年,他每天心里都在经历什么样的坎坷。一定很辛苦吧。 我想,或许一切冥冥中早有天定,所有我们经历过的考验,都会变得值得。 ps.今天的cs真是……守正的滑铁卢,嗯,怪我拖后腿,怪我怪我。哈哈哈。” “那枚戒指后来在哪儿?”白淼坐在方守正车上当了电灯泡,终于想起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还他了。后边我就不知道了。” “嘿,我忘了放哪儿了。”方守正说。 鬼才信。秦莹莹腹诽,这么多年就没见方守正忘过什么事,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一个连单身宿舍能收拾得那么井井有条的人,她才不信他会把那枚玫瑰戒指乱扔,他肯定还憋着其他把戏。 也罢,那就先不戳穿他。 所以她笑盈盈地看向窗外,把话题岔开:“今天是去汤周家?” “不算他家。是他盘下来的一个网吧,今天开业。真没想到,这孩子靠打游戏还真的越来越火了,跟掉钱堆里似的。”方守正微笑摇头,“早知如此,我高中时也跟他一起泡网吧了。对了,听说成云舒今天也来,放假了嘛,很久不见她,不知道在英国怎么样。” “我好像自从大四毕业之后就没见过她了,后来联系得也很少,只在她申请学校的时候给她找了一些材料。但我是文科院校嘛,也帮不上什么忙。”秦莹莹仔细回忆当年的学习委员,每次大考的年级第三。她还记得那女生永远淡定自若,而且毅力高得惊人。不管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她每天早上都准时到学校操场锻炼。如果二班不是有汤周在,本来她该是最称职的体育委员。 白淼则说:“方守正,这儿没有外人,之前说成云舒有什么事情来着,你现在可以说喽。” “呃,这个这个……”方守正打了个磕巴,秦莹莹心领神会:“算了,我不想知道,别说了。” “莹莹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白淼伸手从座椅缝隙推了一把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秦莹莹,秦莹莹笑笑不语,此时方守正转了个弯,前方已能看到“h2x网吧”的招牌。 “为什么叫h2x?跟水有关系?”方守正见着英文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就犯起了职业病,第一反应是化学式。 阮崇德也一早就到了,不等汤周回话,已一脸鄙视地瞥了方守正一眼:“你学傻了吧。这不是汤周他老婆的姓名拼音首字母么?” “啊……哦!”方守正恍然。 网吧里,戈清一早就跟着汤周收拾卫生,摆花篮做装饰。何晓曦的身孕已经很明显,她罩着件厚厚的羽绒服坐在收银台附近,笑吟吟地看着汤周忙里忙外,几次想起来帮忙都被他又按了回去。 现场除了他们这些高中同学,还有几个年轻男人,看样子是汤周大学的同学。据说都是当时他在学校游戏战队或者篮球队的朋友,其中有几个已经在网吧里联网打起了魔兽,有个瘦小身材的男生方守正看着很眼熟,那男生热情地对他打了个招呼:“您是方师兄吧,竞赛大神!我也是一中的,比你们小两届,我叫肖奕之。哇,还有秦师姐啊!秦师姐您当年就是我们班好多人的梦中情人。” “哈哈哈,你少说几句。”汤周一巴掌把肖奕之按了回去,“一会儿我忙,你多照顾你曦姐。” “老大请放心!”方守正本以为这个叫做肖奕之的孩子十分狗腿,却没想到他下一刻就转了话头,“不就故意输曦姐几局么,保证完成任务。” 这还真是个汤周带出来的好孩子。 又等了五分钟,成云舒也打车抵达。众人都很久没见过她,秦莹莹和白淼团团围上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方守正也要上前时,被成云舒微笑推开:“你凑什么热闹。”语罢,她从包里拿出几件礼物递给众人:“很久没见面了,也不知道给大家带些什么好。”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阮崇德接过自己的礼物,那是一个打火机。白淼收到的则是一条格子围巾。 戈清收到的是一盒苏格兰黄油饼干,汤周收到的是一大盒川宁茶叶和两桶新生儿奶粉。秦莹莹和方守正收到的则是一对紫水晶雕刻的天鹅,合并成一个心形。 把那对天鹅交到方守正手上后,成云舒说:“在英国时就听说了组长和莹莹的事,真为你们高兴。不过阮崇德和白淼的事我也是才知道,就没准备成对的礼物,下次你们结婚的时候再说吧。” “好啊,先谢谢你喽。”阮崇德拉着白淼一起道谢。 方守正却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意思是这对天鹅就算我和莹莹的结婚礼物了?成云舒你怎么去了趟英国变成铁公鸡了?” “别听他瞎说。”秦莹莹忙一把推开方守正,拉着成云舒的手说,“好久不见了,以后是打算长期在英国发展,还是回来呀?” “我还没考虑清楚,很多事情不想这么快就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秦莹莹总觉得成云舒的笑容里有淡淡的忧伤,那忧愁就像是刻在她骨子里一样,哪怕竭力掩饰,但还是不自禁地就会流露出来。 此时天空已经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成云舒穿了件淡紫色的冲锋衣站在雪地中,身形挺拔玉立,依稀仿佛当年每天早上穿着运动服在操场跑道上矫健如鹿的少女。她眉眼浅淡,目光刚毅,在秦莹莹眼中,只觉她不知何时,已从高中时代的雏菊蜕变为一把不见锋芒的利刃,英姿飒爽、绝世独立。 第197章 真正的配合 剪彩等一系列流程结束后,中午众人吃了个火锅,下午汤周则提议分别活动:“晓曦,你跟几个师兄打会儿游戏,别太累着哦。我这堆同学都是书呆子,我带他们出去活动活动。” “老大放心去。曦姐我们看着。”肖奕之对汤周比了个“ok”的手势,被何晓曦在后脑勺弹了一下:“什么叫做看着我?” 秦莹莹和何晓曦接触不多,这才是她们见的第三面。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她只觉这个娇小的女生直率得很可爱,而且气场颇为强大,怪不得汤周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妻管严”。 方守正则横目扫向汤周:“‘这堆同学都是书呆子’这句话是几个意思?你是想说谁?” “……想说你呗。”汤周直言不讳,“哈哈哈,咱们当年常驻的年级前二十里,就你跟云舒读了博吧。” “不止不止。”方守正连忙摆手,“宋业彬也读博了呀,你给忘了?” “我靠,那更是个书呆子了。”汤周大笑,“你没看我开网吧都没敢请他来。就怕他给我报到孙老师那儿去,给我记个大过。” 戈清说道:“那你还忘了个人。贺今朝倒是真的查过你值日,人家现在半工半读,也读博呢。” “他是文科生,不算。” “文科生怎么就不算了?”秦莹莹愤愤不平,“不许搞歧视。” “就是。”方守正力挺秦莹莹,随后换了话题,“你还没说咱们去哪儿呢?出去活动……这大雪天去哪儿活动啊?你这会儿还想打篮球?” 汤周说:“跟你打篮球,我自虐啊?当队友、当对手都很糟心。我定了个附近的真人cs场地,这会儿人少,就咱们几个,怎么样?玩儿么,就痛痛快快玩一次。大家都辛苦了一整年,趁这个机会放松。” “好。听你的。” 七个人,两辆车,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抵达了位于西山的真人cs基地。虽然城区大雪纷纷,西山只刚开始下零星的小雪。 租借器械前,一行七人才发现如果组成两支队伍,实力必然不对等。 汤周很显然已经做出了策划,他一手揽着戈清,一手扯过成云舒,皱着眉头说:“作为东道主和组织方,我就略微吃亏一点,我们三个人组个队。你们四个人组队。” “我……”其他四人异口同声都想骂脏话,最后还是方守正作为代表开了口,“你和云大妹子组一个队,太赖皮了。你们俩加一起就顶一支队伍了吧。” 汤周笑说:“方建仁,我打过那么多次比赛,像你这样一上来就长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呢。你出去竞赛也这样啊?” 方守正说:“我这是实事求是。不信你问他们,谁有意见。” “我没有。”秦莹莹挽着方守正胳膊,笑对汤周说,“我有个提议,要不要听听?” 几人都表示洗耳恭听。 秦莹莹说:“对每个人的实力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云舒和汤周每个人各领一队吧,汤周这边选两个人,云舒这边选三个人,差不多就好。” 成云舒捂嘴笑说:“这怎么敢当。我平时也没玩过这个,长跑跟打cs完全是两回事。” “没关系,玩嘛。”汤周说,“先照莹莹的说法试试。反正咱们人少,我定了两个小时呢,怎么也够大家玩3到4局,如果第一次觉得不合适,后边再改也行。” 秦莹莹自觉她的方案已经解决了大部分分歧,却没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 汤周保有绅士风度,让成云舒先选。成云舒看了几人一眼,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情侣肯定得分到一队里。那我先选戈清吧。就咱们两个单身在,文艺委员,多多关照。” 戈清笑着拱手:“好说好说。多谢。” 汤周耸了耸肩膀,无奈地看了方守正一眼:“看来我这是要当恶人了?” “什么意思?”方守正“横眉冷目”。 汤周说:“作为兄弟,我本来当然要选你。但是……莹莹的反应能力,你懂的。所以……阮崇德,想不想一雪前耻,拿下年级第一?” “哈哈哈,好啊。”阮崇德扶正眼睛,拉着笑得已经直不起腰的白淼站到汤周身旁。 方守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拖着秦莹莹走到成云舒身边,还对汤周指了两下:“小子,你等着。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配合!” 秦莹莹也挑起了眉,拉着方守正低声问:“汤周不知道我也跑了一年多的步吧。” “不知道,给他好看。” 分组结束,众人戴上头盔和特制的马甲,拿着仿真激光枪开始抽签,其中成云舒一队为守方,汤周一队为攻方。 “丛林”里人很少,毕竟此时已经开始数九寒冬,植被也相对稀疏,所以可供藏身的地方不算多。这给守方提供了更高难度。 成云舒、戈清、方守正和秦莹莹分别躲在几块山石后。接下来汤周三人也正式入场。 半分钟后,方守正“英勇”牺牲。 他十分讶异地发现自己的头盔震动了一下,然后手上的枪就失了效。不管进行什么比赛,这都是他输得最快的一次。所以他震惊地摸着脑袋,高喊道:“汤周你丫把我爆头了!?” 汤周的声音远远传来:“没有啊。是不是搞错啦,我们还没看见你呢!阮崇德作证,我一次枪也没开过。” “???那是谁?”方守正百思不得其解。 俄而,秦莹莹柔柔地笑道:“我……我看见前边有红灯晃了一下,谁知道你改地方躲了。我还以为是汤周他们过来了呢!” 众皆哗然。 汤周大笑:“莹莹,你真是做狙击手的好材料!方守正,这就是你说的‘真正的配合’?” 白淼笑道:“谁说我家莹莹反应慢的?” 阮崇德则高声说:“多谢啊!这个出局的第一我可不想跟方建仁争。” 方守正无奈,但下手的人是秦莹莹,他只能认栽。 接下来直到比赛结束,方守正第一个“死”几乎成为了定式。其中两次是被自己人“干掉”,除了秦莹莹手滑出的意外以外,戈清也“不小心”走火了一次。 还有两次,他都是“死”在了阮崇德的手中。白淼在旁看到当年的年级第二笑得像个孩子,她也忍不住笑意,只觉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 吃完晚饭,众人各自打道回府。回程时,阮崇德带着白淼去参加单位的跨年晚会。秦莹莹便主动拉着成云舒上了方守正的车,说要送她去宾馆。 临近放假,交广网的广播除了路况就是经典老歌。途中,秦莹莹听到了一首声音很温和的粤语歌曲。 她以前并不关注粤语歌曲,所以并不知道这是谁的,但没想到的是,后座上的成云舒居然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方守正和秦莹莹从不知道,原来成云舒的粤语发音居然这样标准,这首歌唱得也委婉动人。 五分钟过去,歌曲换过。成云舒又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是用粤语说的,秦莹莹隐约记得发音,听得懂其中的款款深情,但听不懂意思。 很久之后,她才从别的朋友口中知道,那句话叫做:“四季都很好,你若尚在场。” 第198章 惊喜与惊吓(上) “2015年2月13日 守正在这个寒假加班加点,我知道他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我也不能落下——稿子终于快写完了,影视化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眉目。 不过我又要准备卖房子了。今天租户跟我说,他们打算结婚要孩子了,为了孩子以后上学打算,考虑把我那套小户型买下来,问多少钱合适。 一年了,这家租户算是我遇到的挺靠谱的租户了。50平的老破旧,我也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买,或许就是因为学区房可以租个高价吧。当年4万/平,现在周边涨到6万/平,最终商定的价格280万,刨去还掉贷款的部分,我大概能得150万。我很满意,他们也很满意。 明天,但愿他们也能够过个美好的情人节。” ※※※※※ 2015年的春节在2月19日,秦莹莹买的2月16日的机票回邹市。她本来可以买早些,但特意为了跟方守正一起过情人节留了下来——虽然学校放了寒假,但方守正却在给奥林匹克化学竞赛寒假训练营的学员们上课。 这个课让她想到了高中时代,她笑话方守正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还是没跳出竞赛的坑。方守正则本已打算跟“竞赛”恩断义绝再不往来,但听说课时费不菲,就掉进了钱眼里没出来。 白淼则在2月11日就跟阮崇德一起回了邹市,据说俩人打算趁这次过年期间把父母连同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见完,秦莹莹深深地佩服他们的进度,但想到自己的事情又有点忐忑不安。 所以春节跟方守正一起回邹市会遭遇怎么样的枪林弹雨,秦莹莹不难想象。她只确认一件事,虽然很紧张,但是她准备好了,方守正也准备好了。 2月14日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按照方守正的课程表安排,他要到下午16:00之后才会来,秦莹莹一早起床,边收拾屋子边开着手机听白淼“甜蜜的抱怨”。 “莹莹,我见过崇德的爸爸妈妈了。他们还是对我挺满意的,给包了特别大的见面红包。对了,我们婚礼可能定在今年的端午节。唉你知道不?现在邹市的酒店都定疯了,也不知道怎么结婚的人这么多,我们提前这么久去定,也只能定到郊区那边的酒店了。到时候你回来吗?你必须来啊!要不然你跟方守正说说,咱们一起举行婚礼好了。你看当年的年级第一、年级第二一起结婚,盛况空前啊哈哈哈!” “嗯……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一起结婚,是挺盛况空前的。你说他俩谁攻谁受啊?”秦莹莹十分佩服自己的脑洞。 “莹莹,你跟你家方建仁学坏了!”白淼骂了一句,“你现在简直腐眼看人基,以后我禁止你追‘梅林传奇’和‘邪恶力量’。” “三水你好歹毒……难得有几个帅哥看看啊。再说了,‘梅林传奇’我不腐我看什么啊,我看滚娘啊?那你还不如让我自戳双眼算了。” “唉,我反正也管不了你了!”白淼顿了顿,又说,“嗯……莹莹……有句话我想跟你说。我……既然确认了,等这次从邹市回来,我可能要搬去崇德那边住了。不过反正离得也不远,以后还是可以来找你蹭吃的。” “哦。”秦莹莹坏笑了几声,“好呀,欢迎你俩一起来蹭饭,不然就我一个人吃饭也怪无聊的,时间久了我就怕我越来越懒得动了。” “不是有方建仁陪你吗?”白淼却笑了起来,“你瞧不出来我这是给他腾地儿嘛?” “白三水!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收了方守正的贿赂!” “没有,但我觉得他的眼神总像要杀了我。对了,今天是情人节啊?嗯……我不在,你们俩好好过。注意安全!” 估计是怕被骂,说完最后一句,白淼立刻挂了电话,徒留秦莹莹对着黑屏的手机笑得很无奈。 她把地拖好,打开电脑,正看到合作方发来的协议。她仔仔细细去看条约细节,等一遍看过,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11:30。 秦莹莹有点饿,不过大餐得留着晚上吃。中午只能凑合下冻饺子。 打开冰箱的时候,门铃被按响。秦莹莹想自己好像最近没快递,但从可视屏幕里看,看不到人影,只看到花团锦簇的一束玫瑰。 秦莹莹暗自好笑,方守正果然又给她制造惊喜,以前怎么没想到他是这么浪漫的人。 她说了一句“门开啦”,然后打开了房间的门静候。她觉得有点奇怪,大楼的门禁除了刷卡以外,也可以用密码控制,而这个密码方守正是知道的,按理说他不应该忘才是。除非,他有意用这样的方法预告她惊喜。 算了,不多想。秦莹莹莞尔一笑,却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合适见这个惊喜,可是时间也来不及了。她还戴着围裙,头发也乱糟糟的,幸好方守正连她军训的样子都见过,现在这个状态不至于把他吓跑。 但她却没想到,电梯门开时,是她自己被电梯里的人吓了一跳。 那个人不是方守正,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而当这个男人喊出那句她熟悉的“台词”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人还真不是陌生人。 “学姐,我听说你离婚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学姐,我等了好多年,我想说,其实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许诚直接单膝跪地,一束玫瑰的最顶上,赫然躺着枚戒指。 “……”秦莹莹有心说,安定医院请出门向右拐,但好歹面前这位是个故人,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学弟,你又来晚了。”语罢,她顺手拿过来一旁的拖把。 许诚却站了起来,一脸不服:“我知道啊,不就是方学长么?你本来也不喜欢他,干嘛不考虑一下我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秦莹莹觉得自己跟面前的孩子有深深的代沟。她摇了摇头,正想继续拒绝,就见方才下去的电梯又上来了,这回开门走出的却是方守正。 第199章 惊喜与惊吓(下) “老婆,surprise……哎,这演哪一出呢?”方守正一出来就被震撼了,看着面前男人怀中的一大束捧花,再看看自己手上的提袋——西蓝花、西红柿、大白菜、五花肉……感觉还是自己带的东西更实用些。随后,他仔细认了认这个男人,觉得面前的场景似曾相识,“许诚?你倒是挺痴情的嘛。到这会儿还阴魂不散的。” “学长不也一样么?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我可跟你不一样。”方守正挤到秦莹莹身边,揽着她肩膀,“有没有人跟你说,学弟,你又来晚了?” 秦莹莹一下子笑了出来:“我说过了。” “哦。这不就得了。老婆,你先拿了东西进去。这边儿我解决,一会儿我做饭啊。情人节大餐!”方守正把秦莹莹推进屋里,转身关上了房门。 其实屋门并不隔音,所以她在脱围裙的时候,仍能听到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许诚并没有理睬方守正,而是高声喊她:“学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势利眼!” “小子,你有种再说一遍?”这句似乎是方守正的警告。 秦莹莹急了,忙隔着门喊了一声:“守正,大过节的不许动手!” “被我说对了吧。”已经27岁的中二青年却更来了劲,“方守正,你不觉得奇怪么?她为什么以前不喜欢你,你现在评上副教授了,她就离了婚找你来了?你如果现在一无所有,难道她会搭理你?” 他停了停,又说:“莫欺少年穷。学姐,再过五年,你等着的,我一定再来。我会让你后悔的!” “还敢来是吧?”方守正心想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次就算“抗旨”也好,总得打到这厮生活不能自理才好,然而刚要轮胳膊,屋门打开,秦莹莹恰巧站在他们俩人中间。 她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喜怒,但她的语气非常坚定:“你说得对啊,我就是个势利眼。” “莹莹,你说什么呢?”方守正不解。 秦莹莹对方守正眨了眨眼睛,又对许诚说:“我是个势利眼,所以我喜欢你方学长的副教授,我也喜欢他的满分金奖。这有什么问题吗?” 许诚则说:“既然如此,我现在做生意,我敢说五年之后,我绝对比方学长挣得要多。” “嘿,你这孩子……”方守正心想这简直tmd就是明抢,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kitty. 然而秦莹莹却继续说了下去,而且一口气说了很多:“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是喜欢他这些,但我还喜欢他做事认真负责有计划,喜欢他年纪轻轻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喜欢他为了自己想得到的去付出去努力,喜欢他这么多年始终如一,喜欢他所有的一切。” 许诚仍不放弃:“这些我也有!学姐,我这么多年为了你也在努力!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为什么只看到方学长现在有的东西呢?我也有很多优点。” 秦莹莹低头笑了笑,说:“没有必要。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优点,也都有缺点。那你为什么非要觉得我就是不能喜欢你方学长,偏偏要喜欢你呢?你说我只看到他拥有的东西,但是他的钱也好,地位也好,也是他这么多年一点点努力赚来的,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对自己要求这么高的人呢?你说等五年之后再来,可以。但是五年之后你方学长仍然是他,我喜欢的仍然是这个人,况且论起真心来,他比你只多不少。你该去找的,是个愿意真心对待你的人。” “我……”许诚被秦莹莹给彻底训蒙了,他怔了许久,才说,“学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这个意思。时候不早了,请便吧。” 看着许诚终于一脸黯然地下了楼,秦莹莹摇了摇头,回头说:“你说他五年之后还会缠过来么?怎么偏偏遇到这么个人?” 她想问方守正的想法,却只见到个靠在墙上傻笑的大男生。方守正对她竖了个大拇指:“有这种话你早跟我说啊,早知道我应该录下来的,然后发咱们班群里去。莹莹,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说喜欢我吧?还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大串。小生受宠若惊。” “别贫嘴。”秦莹莹红着脸低头装傻,“你怎么中午就来了?” “有位老师跟我换课,我也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今天下午就都腾出来了。刚一开门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跑了呢。”方守正扯着她进门,秦莹莹看着他的后脑勺都能觉出他的嘴快笑裂了。 她想,也罢,上了t大四年,方守正果然还是受到了一定影响。 进到屋里后,他关上门就把她抱在了怀里。秦莹莹靠在他肩上只觉心慌,其实说出那么一大串喜欢,也是她的一次大胆尝试。起初说得也有些羞涩,但说顺了也就习惯,毕竟这本就是她的心里话。 只是这个告白似乎太不正式了,她本打算找个更合适的机会说的。 所以她低头微笑:“怎么忽然想起今天你来做饭的?一直不都是我做吗?” 方守正哂笑:“最近你整天搞发明创造,我受不了不行吗?” 秦莹莹不好意思地偷笑。她知道方守正是受不了什么。她和白淼有次太冲动,从网上订了豆浆机、面包机、烤箱等一系列厨房用具,结果白淼很快就厌烦了烘焙事业,但对于秦莹莹来说,她的烘焙工程才刚刚起步。 她老毛病发作,做什么事情都要认真专注,于是找了各种食谱,虽然不太喜欢甜点,但她还是尝试做了吐司、蛋糕,甚至还自己做了一次肉松,最后这些都填进了方守正的肚子。 但很显然,对方守正来说,他还是喜欢中式面点。不过秦莹莹还是觉得不甘心:“你不觉得,用这些东西……就像你做化学实验一样吗?” “不觉得。我可没拿活人做过实验。”方守正揶揄了一句,放开她进了厨房。 她没想到方守正不仅会做饭,而且做饭的手艺比她好很多。他把饭菜摆到桌上来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是看你做饭做得高兴,所以我一直没说。你不会觉得我在国外这几年全都靠啃面包度日吧?” 秦莹莹笑:“我知道你肯定会做饭,但没想到会做这么好,像是个熟手。我本来想,你既然不喜欢做饭,那就一直我做给你吃,也挺好的。” “一直啊……”方守正微笑,握住了她的手。他深吸口气,知道有些话终于可以尝试着说出来了。 第200章 我爱你 接下来的方守正,认真得与平日判若两人:“莹莹,有些话我没跟别人说过,今天跟你讲讲。你知道我爸妈是离异的吧,我从小跟我妈,但她那个工作性质你也知道,经常一个电话来了就得去医院加班。我爸爸后来娶了个后妈,又生了我弟弟,就更不可能照看我。所以我6岁上了小学后,我妈就跟我说学习是自己的事情,要靠自己努力,就这样总把我一个人扔家里。 我对数理化感兴趣,是因为我小时候跟我外公常在一起,他是个化学老师,说来挺巧的,其实孙老师还是他的学生。可惜外公外婆去世得早,不过他们给我留下了很多书。 你知道的,从小我就喜欢泡在学校。但不仅是为了学习,也是因为有人能陪着我。所以我其实挺讨厌寒暑假的,没有食堂吃,从家门口的小饭店可以点一桌子菜带回家,然后就上顿剩菜下顿剩菜。我跟赵心婷住一个院,偶尔会去他们家蹭饭,后来有时也去找汤周打牙祭,但蹭久了总不好。 我记得7岁的时候,小学二年级的寒假,我做了盘炒鸡蛋,那是我第一次炒菜,所以特别激动。我从下午17:00等我妈回家,一直等到22:00。其实她都给我打了电话说不回来,但我还是想等,一直等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饿醒,才看见她回来。但她没吃,只是说‘看样子炒老了,下次注意火候’。那时我就知道,我寒暑假也得想办法了。 所以我去参加竞赛。大多数竞赛都有寒假的训练营或者培训班,多交点钱就管吃,有些时候还管住。对我妈而言,竞赛训练营是特别好的托管班,她也放心我也放心,同事或者亲戚问起来,还显得高大上。 当然,也得感谢她和我爸共同给了我一个好脑子。但是到了高三之后,我才发现我妈她渐渐老了。她加班的时候变少了,在家吃饭的时候变多了,我那时也忙完了竞赛和保送的事情,于是我俩总算能在一个桌上吃饭。但她做的饭实在太难吃了,只好我做,反正我聪明么,这事也不难。我那时其实有时候总想,我好好学做饭,以后说不定还能做给你吃呢。” 说到这里,方守正低头笑了一声。 他难得正正经经说这么一大段话,秦莹莹听得只觉心疼,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问:“所以大学的寒暑假,你怎么过的?” 方守正说:“那时就好了。我妈再婚了,有人照顾她。所以大学的寒暑假……我总去叔叔家吃饭。对了,莹莹,今天情人节,你没给我准备巧克力呀?” “你不是对巧克力过敏嘛?” “我啥时候说过我对巧克力过敏了?”方守正愤愤不平,他早把高中的事情忘了。 秦莹莹笑笑说:“好,有的有的。”其实她是准备了的,不过想逗逗他而已。 没有好看的包装,也不是什么名牌,她从冰箱里拿出个精致的小盘子,上边放了5颗巧克力,稀奇古怪的形状让方守正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是什么。 “这……又是你自己做的吧?” “是啊。卖相不好看,吃着应该还可以。嗯……这几个是做成功的,还有好几个没做成功的,你要嫌不够……” “够了够了。”方守正觉得自己本来的惊喜心情被一种叫做“担惊受怕”的情绪冲淡,他看着那五坨不知道该叫什么的东西,怀着复杂的心绪吃了一颗——还好,没糊就能吃。 “那我的玫瑰呢?”秦莹莹问。 方守正笑得诡异,从衣服兜里拿出一枚戒指放在桌上:“这个就是玫瑰啊。所以我以后做饭给你吃好不好?当然,你要是喜欢做饭,就咱俩一起。” “你这……是算求婚吗?”秦莹莹扫了一眼那枚她再熟悉不过的戒指,并没有接。她不豫:“太随意了吧?” “随意么?也是啊,你只是说喜欢我,还没说那三个字呢。” “哪三个字啊?” “别装傻。” “哦。别装傻,正好三个字。”秦莹莹言笑嫣然,还对他比了个“三”的手势,直把方守正噎得说不出话。他叹口气,低头收拾了碗筷去水池旁。 看着他黯然伤神的样子,秦莹莹有些懊悔这样逗他。她其实想说的,只是那三个字太重,她已经许久没讲过了,而且那句话总给她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所以总是会下意识地岔过去。可现在她再去说,就又显得突兀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秦莹莹沉吟,无意中看到方守正的手提包里露出了一张广告册页。看样子应该是房产销售的。她知道方守正算是有洁癖的人,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定然不会放进包里——这么说,他已经考虑买房的事情了,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一长段话么?他是真的在求婚。 秦莹莹想,自己的确是个势利眼。她悄悄打开方守正的手机,按下录音功能,说:“r/te6r/лю6лю.” 这是俄语的“我爱你”,她猜方守正肯定听不懂。 果然,方守正回过头,一脸疑惑:“说什么呐?” “我说,sagapo.”秦莹莹笑得像只狐狸。这是希腊语的。方守正虽然仍然听不懂,但也知道,她说的是两种语言。 他的表情虽然古怪,但似乎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眯着眼睛侧头问:“还有什么?” “jeg/elsker/dig.”这是丹麦语。 “ik/hou/van/jou.”这是荷兰语。荷兰与德国国土相邻,部分地区的语言发音类似,秦莹莹说出这句的时候就有点后悔,觉得不该这么早就说,但的确一时没想起来别的,她想可能要提前露馅。 果不其然,方守正听到这句之后,立刻眼睛亮了,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又回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还有吗?”他问。 “我想想啊,”秦莹莹清了清嗓子,“ma/armastan/sind.”这是爱沙尼亚语。 “je/taime.”这是法语。 “ti/amo.”这是意大利语,虽然跟德语不像,但也属于广为人知的范畴。秦莹莹暗想,自己这些年真是脑子退化得厉害,当年她会100种,现在能背出来10种都要谢天谢地。 方守正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笑问:“编不出来了吧?你还能说出什么?” “嗯……”秦莹莹笑着摇摇头,“哎呀,接下来的你都听得懂了,真没劲。ich/liebe/dich.”这是他四年前大四告别时抱着她说的那一句,德语的“我爱你”。 “ich/auch.”这是他的回复,秦莹莹虽然不明白,但猜也猜得到。 “还有两句,你接好。”她笑得明艳无俦,“i/love/you.” “i/love/you,too.”这两句他们曾经在英语剧的对白中念过,没有像现在这般真情实意。 “最后一句,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悄悄把他的手机录音关掉,下一秒便沉浸在他的拥吻之中。 第201章 随便你 这一刻对方守正来说,等待得实在太久。他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觉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他终于确认她再不会离他而去了。这个情人节对他来说是真正的情人节,那些巧克力、情书、礼物什么的,统统见鬼去吧,他只要这三个字和她。 方守正觉得开心得都快晕了,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跟她分开。他几步走到饭桌前拿回那枚戒指,然后又回来,单膝跪下,仰头直视她。这是他许多次梦中的场景。 “莹莹,嫁给我吧。” 秦莹莹微笑,刚想点头应允,发现那戒指的光芒与她熟悉的感觉不太一样,明显这枚更璀璨、更明亮。她很惊讶:“这不是原来那枚?” 方守正回得理所当然:“废话。我求婚用小店的戒指,我是有多low。这是专门找人照着那枚的样子做的,还刻了你名字啊。” 秦莹莹笑叹口气:“你这什么直男思维。你知不知道,女人的首饰是越多越好,但不是要一大堆一模一样的呀。” “那你答不答应?我膝盖疼。”方守正还在跪着,身子有些晃。 “好好好。答应。”秦莹莹向他伸出手,先把他拉了起来,“你蠢不蠢,卡座那边不是有地毯么?” “谁还想那么多?”方守正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他迅速地把戒指给她戴上,说:“等过完春节回来,我们一起去看房好不好?” “好啊。咱们买多大的呀?” 方守正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只能靠我自己的积蓄了。这么多年下来,我攒了大概有200万吧,之前存在定期里,现在到期了,今天上午我刚给办到活期上了。要买房、要办婚礼什么的,卡交给你,密码是你生日,你随意取用。” “200万……”秦莹莹惊讶,“p大工资高还是你抢银行了啊?” “没。他们说我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也不去。所以我也不怎么花钱。竞赛有奖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不是有奖学金么,学习空闲呢就翻译翻译书啊什么的,或者去给会议当现场翻译,你不是见过么?假期还去做做竞赛培训。后来在马普所读完了研接着读博……嗯,读博期间是按工作人员算的。”方守正忽然笑了一声,“老婆,我觉得咱俩现在这样谈钱的事情特别诡异,就像个相声里说的。” “说什么啊?” “说一对新婚夫妇等大家闹完洞房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女的跟男的说,咱俩赶紧啊。男的问,赶紧什么呀?女的说,赶紧数数红包有多少吧!” “……”秦莹莹脸上一红,“那……那我们坐卡座上谈?” “不,我要抱着你。” “好吧。那我也给你交个底。我这么多年‘炒房’再加上辛苦上班,也赚了点儿钱。跟你差不多,200多万。所以我们可以买大一点,一次到位,也方便以后有了孩子上学什么的……” “孩子?是不是太快了?” “……你在想什么啊?” “我在想反正明天没事,你都答应我求婚了,那我今晚就不走了。白淼不在对吧?” 方守正依然是那个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秦莹莹拿他没有办法。她满面绯红地靠在他怀里,说了一句“随便你。”刚说完这三个字,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 “方守正,干嘛呀你?” “你让我随便的啊。说了不许反悔!”他横抱着她往楼上走,区区几步路,两个人却都觉得很漫长。 “你……楼梯有点陡,你别摔着我啊。” “莹莹,婚礼上我是不是还得横着抱你?拜托你最近减点儿肥。真的是……沉了点儿。”方守正这时已经完全放飞了自我,好不容易到了她的卧室,把她往床上一放,就又俯身亲上了她。 他亲得热烈豪放,秦莹莹的回应也是同样。衣衫一件件地褪下,方守正现在满脑子都是少儿不宜的场景和画面,但就快到最后一步,秦莹莹却忽然推他肩膀。 “秦莹莹,我告诉你你现在再跟我说慢慢来我真的跟你绝交。”方守正压下她的手,咬牙切齿。 秦莹莹也很为难:“可我不想未婚先孕啊。” “这好办。”方守正探身从她床头后取出事先放好的东西。 秦莹莹看着他拿出来的东西,瞠目结舌:“你……你什么时候放这儿的?!你也太老谋深算了吧。” “早放了啊。迟早的事儿么。”方守正得意洋洋,“不然我现在去买,多扫兴。” “你还藏什么了?” “换洗衣服呗。” “……方建仁!” “叫老公。” “……我还叫地主呢。” 下午16:30,两个人从午睡中醒来,为了谁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出去买晚饭小闹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秦莹莹凭借性别优势轻松取胜。 17:30,方守正带着外卖和一束玫瑰回来,他说他想了想,觉得光送个玫瑰戒指有点儿不像话,总不能连许诚都不如。 晚上20:00,方守正回了趟p大宿舍,把春节回家准备带的行李都拿了过来。打算2月16日一早跟秦莹莹一起出发。 另外,他还拿来了学校集体户口里属于他的那页。 “春节之后一到工作日就去登记啊,你的户口本呢?放一起。” 秦莹莹觉得有点儿懵:“太快了吧,你才刚求完婚啊。我还没见过你父母呢,尤其你妈妈。” “扯!从小到大见那么多次,我妈特别满意你。每次家长会回来都说,‘哎呀守正呀,你们班秦莹莹又被点名表扬了,你以后找个这样的媳妇我就放心了。’”方守正捏着嗓子学。 “最后一句话你编的吧。”秦莹莹觉得真是佩服方守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那你也没见过我父母呢。” 方守正笑说:“更见过了好吧。小学六年级我给你送卷子,你爸妈还留我在家吃饭来着呢。而且他们每次家长会都没漏过啊,那对我的名字得有多熟啊?放心,你老公我一表人才,他们不会不答应的。” “……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啊。”秦莹莹对他的自信感到无语,不过转念一想忽然“扑哧”一声捂着脸,笑个不停。 方守正有点愕然:“高兴成这样?真的假的?” 秦莹莹笑说:“是很高兴啊。而且我想确实挺划算的。” “划……划算?”方守正不解。 秦莹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你看有你在,以后要是有了小孩儿,咱们省了多大一笔奥数培训费啊,哈哈哈。” “……”方守正承认自己确实是败给了她。他把她拥在怀里,笑说,“老婆,我发现你现在变得特别接地气。” “想说我俗就直说呗。”秦莹莹捏着他的耳朵。 “怎么叫俗呢?”方守正笑道,“这是会过日子呀。而且我跟你讲,还有更划算的。你不知道吧,p大教职员工的特有福利哦,孩子从幼儿园到高中一条龙服务。学区房都省了。” “这么好?唉,怎么没把大学也给包进去。” “咱能不这么贪心么?”方守正轻轻刮着秦莹莹的鼻子。 秦莹莹笑得明艳:“哦……那好吧。” “什么好吧?” “登记好吧。老……公!” 方守正听到这个回答,转身就开了秦莹莹床旁的笔记本电脑。 “你开电脑干嘛?” “预约登记呗。先定了免得人太多去了排不上队啊。2月25日上班是吧,身份证号码报给我。” “预约?”秦莹莹有点犯愣,“这还可以预约呀?你怎么准备得这么……” “充分是吗?”方守正得意忘形,“哈哈哈,都说了我要做好攻略嘛。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不是孙老师教的么?” “……唉,我真是上了贼船。” 第202章 重逢(上) 半夜,两人挤在秦莹莹的小床上睡得正熟,却忽然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方守正睡得靠外,被秦莹莹推着催促他去接,他迷迷瞪瞪地开了床头灯,说:“不管,肯定是骚扰电话。” “不会啊,诈骗犯也得睡觉啊。谁这会儿打骚扰电话……”秦莹莹揉着眼睛,“我手机在上衣兜里。” 床下两人的衣服堆在一起,方守正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秦莹莹的手机。那个电话中途断了一次,但很快就又响了起来。 方守正看了眼来电显示,不禁抱怨:“吴英。这谁这么讨……” “我妈。” “……人喜欢。”方守正吓得话锋顿时来了个180°大拐弯,他自觉躺在床的另一侧,老老实实把手机交到秦莹莹手中,大气也不敢喘。 方守正枕着胳膊,半合着眼睛,面上神态如常,实则侧耳“偷听”。他听到电话那边的环境有些空荡荡的但有悠悠的回音,他很熟悉这个背景音——小时候给值夜班的妈妈打电话时常常听到。 他的手仍然不老实,时而拽拽秦莹莹的头发,时而在她胳膊上轻轻划过,直到被她一巴掌打中,他才把手缩了回去。 方守正有些赧然,同时隐隐不安。他觉得秦莹莹的妈妈大晚上从医院打来这个电话,事情一定很严重,说不定就是秦莹莹家里出了什么事。真是如此的话,在这个关键时刻,正该自己这个准女婿派些用场了。 吴英的声音他听不清楚,只能从秦莹莹的回复中猜个大概。秦莹莹一开始语气很轻松,她说:“妈,打我手机什么事情呀?嗯,我定的16号的飞机,我和守正一起回去,不是之前说过了吗?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 到这里,一切都很正常。她姿态慵懒,有时候还回手挠方守正痒痒。但接下来不知道吴英说了一句什么,她忽然一下子就坐直了,问:“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了?”方守正翻了个身,侧卧着看她。 秦莹莹对他“嘘”了一声,面色凝重,方守正看她“嗯”了几声,然后说:“我去看看票能不能改,尽快回去。贺家……今朝他没有回去么?” 唉,与贺今朝有关。方守正暗叹口气,暗骂怎么偏偏什么时候都脱离不开这个名字。 吴英说了一大串,听语气似乎是抱怨,秦莹莹耐心听完后,说:“你们跟程阿姨说不用着急,贺叔叔一定没事的。我知道,虽然后来大家闹得不开心,但这种事情肯定要帮把手的。妈,如果能够借这个机会两家人化解一些矛盾,那不是很好么?好了,我不跟你说啦,我得赶紧去看看还有没有票。” 她挂了手机,觉得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她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书架,长叹口气。 方守正从后边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问:“贺今朝他们家出了什么事?” “你猜到了啊。”秦莹莹面露担忧,“你知道他谈了个女朋友吧?” “不知道。” “……总之呢,就是他爸妈不是太喜欢这个女朋友,然后两边在今天吵了起来。结果……贺叔叔本来身体就不好,高血压、高血脂都有,一下子情绪太激动,脑溢血送去抢救了。程阿姨,就是今朝的妈妈当时估计是真的太害怕,身边也没别人,就给我爸我妈打了电话。我们两家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不可能视若无睹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披了衣服,打开床畔写字台上的笔记本,搜索航空公司的网站。 方守正看她的手有点发颤,心知秦莹莹虽然嘴上说得很平和,但她一向都是个心软的人,懂得为他人着想,这个时候自然担心死了。 他问:“是哪家医院知道吗?” “人民医院。” “哦。那我明早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看看是哪位大夫具体负责。如果能改的话,把我的机票也改了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方守正说得也很平和。秦莹莹没有回头,却觉得心中感动,她当然知道,这时候他心里一定不舒服。 方守正想了想又加了句话:“放心。人民医院是邹市条件和医资都最好的了,机票怎么样?” “这会儿赶上春运最忙的时候,票真的改不了。我得跟我妈再说一声。”秦莹莹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守正你真好。” 次日,两人得到最新的消息是贺今朝父亲贺国伟的微创穿刺手术已经做过,目前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仍然脱离不了呼吸机,目前被送到icu里看护着。 2月16日上午10:00,方守正和秦莹莹两人抵达邹市机场。在经过机场巴士的一路颠簸之后,两人终于赶在11:00到了人民医院。一路上秦莹莹都很紧张。虽然贺今朝的父母在后来跟她家撕破了脸,但从小到大将近三十年的情分岂能这么轻易割舍?她的记忆中,贺叔叔仍然是那个慈祥和善的大叔,她还记得非典那年他和自己的爸爸轮流接送她和今朝上下学,如果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觉得这会是自己终身的憾事。 赶回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方守正熟门熟路地去门口买水果,让秦莹莹先到icu看看情况。毕竟如果没有算错时间,贺今朝的飞机早于他们一个小时回来,如今他可能就在医院。 这种尴尬的情形,连方守正也没有把握能好好面对。 秦莹莹跑到icu病房门口时,见自己的爸妈、程爱芳和贺今朝都在。其中三名家长围坐在一起,程爱芳手里拿着纸巾在抹眼泪,吴英半搂着她轻声安慰,秦阳坐在旁边也不知在嘀咕什么;贺今朝则一个人坐在长椅的另一边,双手抱头,样子很疲惫,他赶了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回来,而且贺国伟又是被他气成这样的,想来心里很内疚吧。 自从离婚之后,已有两年不见。秦莹莹做过各种各样的预想和假设,想着一旦重逢会如何,但她还是没想到面前的贺今朝跟她之前准备见到的金融精英竟截然不同。 这个时节,他没有再穿着以往或黑色或灰色的厚风衣,里边穿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西装,脚上穿的更不是皮鞋。取而代之的是,他穿的竟是一身颇有些哥特风格的羽绒服,两袖有不少亮片作为装饰,在医院的电灯下发着诡异的光芒。羽绒服敞着怀,里边是件棒球衫,腿上是运动裤,脚上自然也是运动鞋。好在,他的发型没有巨大的变化,秦莹莹暗自好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真的释怀了吧,她这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贺今朝怎么不留个洗剪吹的头发回来,那样好像跟这一身衣服更搭一些。或许,这些都是受他新女友的影响吧。 秦莹莹清了清嗓子,双手握紧了手包带子,说:“爸、妈、程阿姨、今朝,我来了。现在怎么样了?” 第203章 重逢(下) 家长们齐刷刷地看向她,贺今朝则抬起了头,目光之中有惊喜的意味。 “莹莹。”他喊了一声,站起身来。 然而他还没动身,程爱芳已先一步扑过来抓住了秦莹莹的手,态度之亲热让女子受宠若惊:“好孩子,你可算来了。可想死我了。你贺叔叔临病前还挂念着你呢。” “呵,是嘛……贺叔叔现在情况如何?”秦莹莹尴尬地笑了笑,面前的女人曾经对她好得像亲生女儿一样,可后来也是她骂她最凶。但眼下她只能顺坡下驴地被程爱芳拉到长椅上。但还好,她自己的爸妈虽没拦着,但也没支持什么。 “今朝你也坐下。”程爱芳下了命令,秦莹莹看见贺今朝坐得有些不情不愿。她想,这或许是个很好的开端,至少这能证明他们两个人是统一战线。 “你贺叔叔他现在还比较稳定。已经有了一些反应,自主呼吸也已经恢复了……但还是可能有后遗症……”程爱芳说到这里,低头抹了抹眼泪,“唉,这孩子真是造孽。我和他爸爸从小到大辛辛苦苦不都是为了他,现在好不容易出息了,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儿。莹莹,要是你……我们几个大人都商量过了,今朝回来,必须回来。莹莹,你们还是复婚吧,好不好?这也是你贺叔叔的意思,万一你贺叔叔……” “妈!”贺今朝竟然先爆发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扯着秦莹莹的手就往外走:“这种事情我和莹莹单独聊。你们还是先别插手吧。至于爸爸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一力承担,但这件事情并没有谁对谁错,我……等爸爸醒了之后,我会跟他好好说的。” “诶你看看这孩子,你爸都这样了……”程爱芳火冒三丈,但医院终究不能喧哗吵闹,更何况贺今朝拉着秦莹莹走得很快。 “爱芳,还是让两个孩子自己聊吧。都是快到30岁的人了,也该自己做决定了。”吴英拉过她温声劝慰。 走出几个大人的视线,秦莹莹终于开口:“今朝你放开手吧。守正跟我一起来的,我不想让他误会。” 贺今朝果然松了手。他侧头看着她,表情复杂:“莹莹,你气色好了很多,也变胖了一些。” “……”秦莹莹暗忖一上来就说女人变胖,这是来找打的吧?她想说他看上去跟两年前一样,但对着贺今朝一身非主流的穿着打扮,实在说不出这么违心的话。她想了想,笑回:“你变年轻了。刚才谢谢你拉我出来啊,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程阿姨。嗯……你跟我想法一样对不对?各自安好。” “陪我到花园里聊会儿天好吗?” “好呀。”秦莹莹想,就算谢谢他给自己解围,这个邀约也得应承下来,“等我一下,我先跟守正说一声。免得他白跑一趟。” 看她微笑着给方守正发微信,一副在热恋中的甜蜜样子,贺今朝忽然觉得有些泛酸,但的确“时过境迁”,现在彼此安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但他也很好奇:“方守正……不介意咱们俩单独聊天么?” “他如果介意就不会陪我一起来了呀。”秦莹莹又伸手指了指头顶,“再说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们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说。今朝,我还当你是朋友的。” 光风霁月,豁达大度,仍然是她当年的胸怀。贺今朝不禁想到当年自己跟她在一起的日子,也是这样踏实的。她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好,但很有分寸。更何况她一旦喜欢了,那就是真的全心全意,心里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当年他喜欢的也是她这个样子。 “那走吧。”秦莹莹在前引路。 贺今朝边走边想,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挺佩服秦莹莹的。她的内心很强大,强大到让他有时很失落,但除了离婚那一次以外,她外在的表现总是温和克制的,哪怕聊天而已,也让人很舒服。 中午的花园人不少,两个人边走边聊,最开始说的无非是些寒暄的套话,诸如你最近在公司混得如何,你现在写什么呢等等,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方守正和贺今朝的小女友。当然,他们也聊了一些其他同学的八卦,比如白淼就要和阮崇德结婚了,贺今朝讶异之情现于言表:“这俩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我和守正趁着宋业彬的婚礼时,给他们拉线的呀。”秦莹莹很得意。 两个人在聊天的时候,都觉得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当然,感情已经不同了。他们只像许久未曾见面的老友,聊得酣畅淋漓。 走到一个藤架下,四周的人终于少了一些,贺今朝站定说:“莹莹,其实这次你能来,真的对我很重要。我很感谢你。我以为在我说过那么混账的话、还做过那么混账的事情之后,你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 “唉,我在你心里那么小肚鸡肠吗?我知道哪些话可以记着,哪些话可以忘掉呀。而且,我也不是全都对,也说过很过分的话,难道还要一句句掰扯,我们互相说‘对不起’嘛?” “嗯。是我狭隘了。之前托李琨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你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秦莹莹笑说,“还想问你呢,里边的储钱罐,我记得以前没有钱的呀。” “对,是没有。”贺今朝顿了顿,又解释道,“你走了之后,我每次想你,就会往里放些钱。有人民币,也有美元。” 贺今朝这么说的意思很显然,他把它还给她,代表他已经不想她了。 秦莹莹长长地“哦”了一声,开了个玩笑:“我听过,没什么声音。看来也没想我多少次嘛。” 贺今朝也笑,他说:“有些是纸币,出不了声。” “哦。”这个话题还是有点尴尬,所以秦莹莹换了一个,“所以,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你的小女友的?”问这句话时她想,好奇心终于还是占了上风。 “大概10个月前吧,在酒吧。”贺今朝说,“我这样的人去泡吧,是不是挺可笑的?” 紧接着,他坐下来开始讲述那段故事。 第204章 娜娜(上) 那时,办好离婚手续已经有一年多了,但贺今朝仍然忘不了秦莹莹。所以他还会在qq上联系她,问她近况,给她寄最新的原声碟片。他想像以前一样,慢慢让她回忆起当年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然后她就会回来,可总是事与愿违。好几次他想说他后悔了,他拟了好几份辞呈,甚至拜托同学帮他留意北京的工作机会,但总在最后一刻收回。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其实性格如出一辙,都是那样的骄傲孤高,不肯让步。 但是每次下了班回到家,他都很害怕。他拿卖房赚到的钱拜托中介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比他们原本租的那个“家”大了许多,也舒适很多。但在搬家的时候,他还是尽量把所有的地方都布置得像以前一样。当然,有些地方是不可能相同的,比如厨房。他买了许多自己并不会用的厨具,有豆浆机、电炖盅、还有电饼铛……这些都是秦莹莹以前说过想要的,所以他专门托人从国内带来。 当时他内心想,或许有一天秦莹莹会回来,这样的家不会让她感到陌生。然而这样熟悉的氛围,却让贺今朝沉湎得不可自拔。所以他怕回家,怕看到空荡荡的屋子空荡荡的厨房空荡荡的书房和空荡荡的床。刚分开的那时,他每晚都听着李克勤的《月半小夜曲》才能入睡,从来不懂粤语的他,对这首歌的歌词倒背如流。 他喜欢在各种酒吧流连。那里最热闹、喧嚣,吵得他的脑海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并不喝酒,因为每天都有一大堆数据等着他去处理,他不能犯错。 这样的作风逐渐让他出了名。后来很多酒保都认识他,他就是那个从中国来的,每次只点柠檬水的人。 有时也会遇到各种女人跟他搭讪,他也跟别人一夜情,但第二天醒来却觉得空虚乏味更甚过往。 直到他遇到了娜娜。 遇到她像电影的开场。娜娜的确是个小女生,比他小七岁,那时刚快20岁。那是个雨夜,他带着个不认识的女人往车上走,忽然听到街角有人在哭。 那哭声很像小时候的秦莹莹,像她被他拿虫子吓着时“哇哇”大哭,一点儿都不做作。贺今朝当时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对那个靠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说了句抱歉,我还有事,然后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的把人家抛在滂沱大雨之中,自己去找那个哭泣的小女孩。 娜娜长得与秦莹莹完全不像,她梳着齐耳短发,小小的脸小小的尖下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雍容之美,但很有野性冲击力。贺今朝看到她的第一眼,感觉她像是只受了伤的野猫,被人遗弃在垃圾桶边上,狼狈不堪。 娜娜的确是被人“遗弃”的,他后来才知道,她当时刚跟男朋友分手。莫名的,贺今朝很羡慕那个男生,他想,秦莹莹跟自己离婚都没有掉一滴泪,那么平淡就像他们之前二十多年的感情就是个屁,可是这个女孩却为了一个只交往了三个月的男生哭得像是天都塌下来了,真是感情充沛。 他从小有门必修课叫做“哄秦莹莹开心”,这么多年练下来,他的脾气和耐心都很好。那时他看着娜娜哭得那么伤心,就在她身边撑着伞,蹲着等她哭完。然而那女孩是真的能哭,居然嚎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连眼泪都流干了,才抽抽噎噎地逐渐止声。贺今朝问:“你要不要纸巾?”从之前这个女孩七零八落的骂人话语中,他已经听出来她是个华裔。 娜娜却红肿着眼睛打量他,说:“我没有地方可去了。”于是莫名其妙的,他就把她带到了家里。后来娜娜曾经问他为什么不怕自己是个坏人,贺今朝回说:“能那样哭的女孩子都不是坏人。”他也纳闷娜娜为什么敢跟他走,娜娜说因为他长得很帅,她想着终归自己不吃亏。 到他家的时候她冲了个澡,因为没有换洗衣服,穿的是他的衬衫。衬衫的下摆刚好到她的大腿根,女孩便连裤子都没穿,就这么大喇喇走了出来。 常年流连酒吧的好处在于能够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贺今朝见惯不怪。他给她煎了片面包和培根,又煮了碗生姜红糖水。 红糖还是秦莹莹留下的,她留下的东西他都没动过,全都保持原样。一年多过去,红糖早都结了块,其实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期了,但想着有总比没有好。 那女孩喝着红糖水,四处环顾,她看见不少地方还摆着这个男人跟一个美女的婚纱照,不禁好奇:“你老婆?”她以为他是趁老婆不在家偷腥的那种男人。 贺今朝的回复简洁明了:“前妻。” “哦,挺漂亮的嘛。为什么把你甩了?”女孩继续追问。 贺今朝没来由觉得心烦:“你怎么知道我是被甩的那个?” “因为只有loser才会留着前任的照片啊。”女孩的逻辑无懈可击。 “……吃你的饭。”贺今朝又给她倒了一杯牛奶,“天气冷,别感冒。” “你挺会照顾人的嘛。那我猜一猜。”女孩倒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看你不像个没钱的人,长得也还可以。嗯……她甩了你,是不是因为你不行啊?” “……”贺今朝想骂脏话。 他有点后悔捡了这个女孩回来,便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家?”女孩却像孩子似的一下子变了脸,“我没有家。我有个弟弟,我爸妈就都不要我了,他们只知道给我钱让我自生自灭。我以为我跟那个死鬼有个家,可他花我的钱租房子,花我的钱买吃买喝,却背着我带别的女人来,我没有家,我没有家!” 她像是装了个按钮,一秒钟不到就从平静模式转换为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贺今朝一下子没了主意,乱了手脚。 细思无法,他只好抱了床被子放在沙发上,柔声说:“别哭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 女孩瞬间笑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珠。她忙不迭地点头,说了一句“谢谢大叔”,然后缩到了被子里。贺今朝却觉得无语:“你喊我‘大叔’?我没那么老吧?” 女孩笑笑:“这是我们这个年代的称呼。大叔你不懂。哦对了,你可以喊我‘娜娜’。” “我叫贺今朝。” 然而娜娜从来不喊他名字,只喊他“大叔”。后来,她说别人都可以喊他的名字,但“大叔”两个字是她独有的。 第二天他去上班的时候差点忘了屋里多了个人,他本来打算在路上随便买个热狗吃的,却见餐桌上摆了煎好的面包和鸡蛋,面包上还拿番茄酱画了个笑脸——虽然这样子番茄酱用的量大幅超标,让他吃起来觉得酸得倒牙。 娜娜坐在餐桌后,说:“大叔,你昨晚上救了我一命,我今天要好好报答你。” 贺今朝哑然失笑。这是这个餐桌自他买来第一次有两个人一起吃饭,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所以莫名其妙的,他留给了她一套钥匙,跟她说如果出去的话注意锁好门;如果做饭的话记得一定要把燃气灶关了;隔壁那户人家的狗有点凶,但其实就叫叫而已,一点儿都不可怕。 下班的时候他有些惴惴不安,害怕回到家里见到个抢劫现场。所以他难得没去酒吧,直接开车回去。然而他却看到娜娜坐在客厅里,脸上带着淤青,右眼角还破了一大块。她面前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箱子。 “这是怎么弄的啊?”贺今朝忙去翻医药箱。打开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医药箱也是秦莹莹留下的,她每年到了十一月十二月就会感冒,虽然在美国感冒会轻许多也好得快一些,但她那么细心的人,当然会留着各种常备药物。 医药箱里有些抗生素也已经过期了,贺今朝想,幸好酒精、棉签、创可贴这些东西保质期长。他仔细地给娜娜处理伤口,尤其眼角那里的创伤。他知道相貌对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所幸擦干净后才发现,伤口并不算大。 后来,这里果然连疤也没留。 第205章 娜娜(下) 娜娜跟贺今朝讲述了自己的壮举。她说她今天回了跟那个死鬼一起租的房子,把自己的衣服和钱都拿了出来,还把那个渣男揍了一顿。别看她挂了彩,对方也被她咬下了一块肉。 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贺今朝则在厨房忙碌着做晚饭。以前都是秦莹莹做饭,他会做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再煎个面包、再煎个培根、再倒两杯牛奶。 娜娜鄙视了他的厨艺,跟他说改天她下厨。 贺今朝想说你究竟打算住多久,但却不敢轻易开这个口。他怕连这个人也走了,这个屋里好不容易有的人气就没了。 他不记得两个人是哪天睡在一起的了,只记得又是个下雨天。晚上有雷暴,他本来睡得就不熟,忽然觉得身旁拱过来一个人。他吓了一跳,一下子惊醒:“你干嘛?” 娜娜可怜巴巴:“我害怕。” 他无奈,侧过身分了一半床给她,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并不是刻意要做柳下惠,只是觉得身边有个人很温暖,他很久没睡得那么踏实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他醒来的时候觉得娜娜抱着自己的腰。然后他听到女孩咬牙切齿地说:“大叔,昨晚上我这么一个大美女睡旁边你都没动静,你离婚果然是因为不行。” “滚蛋!”那时他们已经挺熟络的了,这句忍了很久的脏话终于被他说了出来。 其实他那段时间也觉得自己挺变态的。他不知道怎么定义他跟娜娜的关系,不是情侣、不是朋友、更不是结婚对象,但他知道的是,不知不觉间他往储蓄罐里塞钱的次数少了。而且不知不觉间,家里秦莹莹的东西在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娜娜的痕迹。这个女孩就这么不期而至,一点点占据了他的生活。 当然,娜娜也是有本职工作的,或者可称之为学业。她在一个他没听说过的学校读摄影,这的确是有钱人才玩得起的东西。为此,他家里专门辟了块地方放她的长枪短炮,闲暇时他也听她给自己讲讲什么叫做iso,怎么调光圈,快门的声音怎么听。 有时娜娜会出去采风。去一些特别刺激的地方,比如到高高的塔吊顶;再比如去戈壁滩;或者去拍跑酷者们的极限运动,甚至她自己也参加其中。如果他放假,她也会拉着他一起去。起初他觉得累,觉得受不了这种刺激,但经过一两次肾上腺素的飙升之后,他也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当然,很多危险动作他还是不参与的,只在旁边默默看着。 他们俩正式确定关系是在去年的六月,其实距他们俩相遇也不过两个多月时间。那时高盛跟洛杉矶的环球影城合作了个项目,他参与其中。为此有了个小福利,就是可以一家人走优惠通道在环球影城玩一整天。他记得秦莹莹特别喜欢那里,但每次他们去因为要省钱,都要排很长的队伍,最后最多一整天下来玩到5个大型项目,但她已经很开心。可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却没有一家人了。 所以他自然带着娜娜一起去了。他们那一天玩了十几个项目,女孩玩得快疯了。他看她傻笑着,也很高兴。晚上自然订的是一间房,他也不记得当时都说了什么,只记得灯都没有开,娜娜就扑到他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然后他觉得,不能再被她笑话自己不行了。 他记得一切结束后,娜娜躺在他怀里问他:“所以你老婆为什么跟你离婚?”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装睡。等娜娜都睡熟了,他才看着天花板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回到家,娜娜以女主人的姿态把带着秦莹莹印记的东西或扔或收。包括婚纱照,以及她不要的衣服、不要的书、不要的碟片、不要的化妆品、不要的卡片、不要的玫瑰书签、甚至是不要的零食,只剩下了这个她不要的人。 贺今朝其实觉得娜娜太霸道,她不成熟,可是论起心理成熟谁能及得上秦莹莹,最后不是仍以离婚收场么?于是他安然享受着娜娜的不成熟。娜娜让他觉得,他是这个女孩儿的一切,她真的需要他。所以哪怕她会无理取闹,但每次一看到她泪光莹莹的样子,他就觉得心软,就会上去把她抱在怀里,哄她不要哭。 所以,自己其实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贺今朝终于找准了定位。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秦莹莹会跟他分开。两个人都强势,注定他们的婚姻先天不足。 当然,他也跟娜娜发过脾气,截至目前唯一的一次。因为娜娜看着秦莹莹的衣服,问他他前妻是不是个性冷淡,所以年纪轻轻就穿这么素净,像是修女一样。娜娜的穿衣风格的确跟秦莹莹不同,她穿得花里胡哨的,有时青春洋溢,有时则另类骇人,她喜欢穿各种短款的夹克,她说这样显得腰细腿长;但秦莹莹则总是穿着各种基本款,她身材纤细,穿长款的风衣也正显干练窈窕。 那次,贺今朝对娜娜难得扳起了脸,很认真地说:“我可以不联系她,但是你不能说她坏话。就算我们离了婚,但她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她,我的前26年不会过得这么开心幸福。” 幸好娜娜知道什么叫做度,她果然不再说。 跟娜娜在一起,他尝试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最夸张的一次,他们一起去大溪地拍缅甸蟒,开车行驶在望不到头的公路上,他们看到正前方有一条大蟒蛇在穿越马路。 那是条三米多长的大家伙,放在以前他绝对二话不说把车掉头就跑,但那次他为了娜娜拍到想拍的画面,还是壮着胆子陪她下了车,手里拿着租来的捕蛇杆。 幸好,最终并没有出什么岔子,但回到车上后,贺今朝还是觉得自己背上冒冷汗,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很爷们,他是娜娜的英雄。 这种想法可能很中二很幼稚,但他偏偏乐在其中。 这是他和娜娜的故事。贺今朝捡了其中一些重点跟秦莹莹娓娓道来,当然说得相对文雅,而且隐去了他的很多心事。最后他说:“娜娜已经不是我的女朋友了,就在情人节的时候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登记结了婚。莹莹,我真的很爱她。” 第206章 求仁得仁 秦莹莹也没想到他的发展已经这么迅速,她忙说:“那真是恭喜你了。呃……这件事情你爸妈知道吗?” “知道。但我爸觉得在美国的登记对于中国来说是无效的。而且我到现在也没带娜娜回来过,也没见过娜娜的家人,所以他们就觉得这事特别不靠谱。然后就吵起来了。”贺今朝有点无奈,“我会慢慢跟他们说的。这次也是我太急了,唉……其实我挺内疚的。” “我明白。”秦莹莹劝道,“听起来那个女孩子对你也很好。我想,等到贺叔叔和程阿姨看到你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幸福,也就释然了。” “但愿。那么你跟方守正呢?他对你好不好?” 秦莹莹微笑一指:“你直接问他就是了。” 贺今朝抬头看去,见不远处有个男人提着水果一路张望着走来,正是阔别已久的方守正。 方守正离着大老远就跟两人打起了招呼。秦莹莹忙跑过去挽着他胳膊走到贺今朝面前,言笑晏晏:“来,隆重介绍一下,我未婚夫方守正。” “方大教授。”贺今朝笑着伸出手。方守正自然跟他握手,只是嘴里仍然说不出好话:“幸会幸会。贺大会计,穿得很潮嘛,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贺今朝有点无语:“虽然我在会计师事务所上班,但不是里边的人都是会计。” “你还真跟他较真哦。”秦莹莹忙做和事老,又说,“今朝,等你什么时候回国摆婚宴。” “这么快就结婚啦?”方守正长眉一轩,不甘示弱,“我们也快了。莹莹,我约了我妈在门诊楼见面,你现在有空没?她今天坐班,下午还有手术,就中午这会儿能抽出时间。” “啊?哦,好呀。”秦莹莹看了一眼贺今朝。 贺今朝立马心领神会:“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我去外边买午饭,水果也给我拿着吧。多谢啊!”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医生的休息室,虽然知道方守正是个能拿大主意的人,但秦莹莹还是觉得忐忑不安。 对面的女子五十多岁,穿着白大褂,带着黑框眼镜,就差带个口罩——这让秦莹莹恍惚觉得自己是来问诊的,不像是见家长。 方妈妈表情温和,看了看秦莹莹,又看了一眼方守正,说了句:“你好,不用紧张。”然后就非常热情地夸了秦莹莹一通,果然如方守正所言,从小开始,“每次家长会都听老师点名夸你。我也常听守正提起你来,就想这小子倒是把人家姑娘追回来呀,哈哈哈,结果追了这么久才带回来给我看,我还以为没戏了呢。” 接下来,她则让秦莹莹知道了什么叫做“三句话不离本行”:“领证前现在免费做婚检。你们过来的话就在我们医院做,其实工作日也不用排特别长的队。不过我没办法帮你们走后门啊,还是你们自己排队……” 方守正补了一句:“现在婚检得是户口所在地的诊所吧。我们户口都不在这儿了呀。” “啊?这样的啊……”方妈妈扶了扶眼镜。 秦莹莹则有些迟疑地补了一句:“而且阿姨,我离过婚,以前检过。” “哦,多巧呀,我也离过婚。那就守正检去。”方妈妈笑说,“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两个人修正一下自己的生活而已。不合适就分开,总比凑合要好对不对?”言罢,她又补充一句:“对了,守正啊,工资卡交了吧?” “交了呀。全部身家。” “那就得了呗。其他的也没什么嘱咐你们的话,现在的年轻人嘛,总比我们那时候有想法。好事,不然社会怎么进步呢?莹莹,一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去见见你父母?但是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这孩子要孤独终老了,都没准备过谈论结婚的说辞。哎呀好紧张啊,一会儿说错了你们多担待些。” 秦莹莹默然无语,她知道方守正的性格随谁了。 “另外呢,我听守正说北京的房子你们打算自己搞定?”方妈妈说,“其实我这么多年也攒了些钱,这一套给你们。我现在有家了,不跟你们住一起,守正,这一套也给你。随便你们用哪套当在邹市的家就好。装修也都新装好的。” “装修?我怎么不知道?”方守正看着两套房产证、土地证和钥匙,却一下子紧张了,“我……我还有东西放以前家里呢,您没给扔了吧?” “没有。我收拾东西你不放心嘛?你半年前说谈恋爱了我就开始装修了呀。不过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你们年轻人的品味。当然这边的房子估计你们住得少。” “谢谢阿姨。”秦莹莹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节奏,忙见缝插针加了四个字。 “不客气啊。婚礼的话你们想怎么办?” “旅行结婚,不办婚礼。就简单两家人吃个饭就好,其他同学同事我们自己请。”方守正说。这是他跟秦莹莹商量的结果,她说她不想再跟婚庆公司扯皮了。 “行吧。”方妈妈笑说,“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走走走,见亲家去。哈哈哈,急死我了。” 她仍然穿着一身白大褂,所以走到icu病房门口时,程爱芳还以为是又有医生来看贺国伟情况,但却见秦莹莹给秦阳和吴英打了个招呼,然后五个人走到远处的长椅坐下,开始聊天。那医生还一脸热情地拉着吴英的手,完全不像询问病人的状态。 程爱芳看到秦莹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跟贺今朝差不多年纪。他的手一直放在秦莹莹肩膀上,两个人神态亲密。她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忽然想起,似乎是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在一中的橱窗里见到过。 她想起来了,这就是传言中秦莹莹的男朋友。 程爱芳顿时急了,她想冲过去,但刚站起来就被贺今朝拉住了。贺今朝低声说:“妈!莹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希望她过得开心么?我们俩是不可能的了。” 程爱芳重重地坐了回来,听贺今朝又说了下半句:“再者,您不希望我开心么?我是真心爱娜娜的。我不可能跟她分开!” 程爱芳叹口气,没说话。 贺今朝远远地看着那边的五人,不由得想到当年他们父母讨论结婚的场景,那时他跟秦莹莹在她家里并排坐着,神态拘谨得像一对旁听生,而结婚的主角似乎是四个长辈。婚礼选在哪儿、邀约哪些人、日子怎么定……甚至最后喜糖怎么配,他们讨论得不亦乐乎。他和秦莹莹当然也参与到每一件事情的讨论中,但却觉得原来讲究这么多,很麻烦。他那时偷了个懒,把跟婚庆公司商议的事情全都交给了秦莹莹,他记得半个月时间,秦莹莹累得瘦了6斤,还得了次感冒,但她没怨过他,反而笑说瘦一点儿婚纱穿着就不紧了。 现在他们终于都长大了,才知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心里确定下来那个想一直在一起的人,而且有能力去为对方遮风挡雨。 那边的会谈维持了半个小时,相谈甚欢。最后方妈妈看了看时间说要赶紧回去,下午还有台手术。方守正留下陪着秦莹莹,然后四个人一起走回。 程爱芳侧过头去,仍然一脸不快,贺今朝则笑说:“恭喜。” 方守正说:“谢啦。求仁得仁,也恭喜你啊。” 第207章 匆匆过往 下午,秦莹莹跟着方守正一起回了他家——也是他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 他家在一中附近,出租车经过一中门口时,秦莹莹从窗户往外看去,认了半天才确认这是她的母校。 “你多久没回来过了?”方守正笑她大惊小怪。 秦莹莹仔细回想:“好像自从高中毕业就没回来了。9年了?怎么大门都变了?” “60周年庆典的时候,校领导对原来的大门不满意,觉得不够高大上,就又来了一次全校投票,换了现在这个。” “全校投票就投了这个?” “……跟投礼服那次一样,你懂的。”方守正耸肩,“好在呢,就算外观变了,老师还是那些老师。你最喜欢的那株垂丝海棠也一直都在。” “你最喜欢什么呢?” “你猜不到嘛?当然是食堂后边的龙爪槐,名字多霸气!哈哈哈。”方守正大笑。 果然很有他的风格。她才不会认为他喜欢那棵树是因为树上的尺蠖。 方守正的家确实是刚装修好的,家具家电也一应俱全,只是全都是新的,让方守正很不适应。他几步跑到自己的屋子里,然后秦莹莹听到他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她站在门口,见他从柜子里拖出一个大纸箱。 他们坐在沙发上一样一样东西翻过,那些往事也随之一一浮现眼前。 秦莹莹看到了小学时候他的同学录,第一页是她写的,内容相对简单: “班长大人,谢谢这一年你的关照。祝你考试顺利,再多拿几个奖项。我们一中见!” 初中时他的同学录,第一页仍然是她写的,这回字数就多了一些: “这三年我当班长,有没有觉得我比你正经许多啊哈哈哈?不过你真的懒到家了哦,什么事情都可以撒手不管,只当你的世外高人,太悠闲了吧。 我还记得初一运动会,我不求你的话,你一个节目都不报,高中时不许这样了哦。大家难得在一起几年时间,你不觉得一块参加集体活动真的很有意义吗?等以后说起来,还有很多共同的回忆呢。” 秦莹莹看到这里,忽然看向方守正。她这才意识到,方守正果然在上了高中后积极了很多,他参与篮球赛、参加英语剧、参加接力赛、就连拓展训练时他也很活跃,每次运动会也都主动报名,虽然成绩往往名落孙山。初中时他则总是不声不响,就像是去完成任务一样。所以他在高中时,虽然不是班委,但作为年级第一、竞赛大神,在班中又如此热心,真真正正成为了班中的灵魂人物。 他在各种时刻给她指明方向,她的要求和期望也一点点地改变了他生命的轨迹。 高中的那本同学录现在看起来仍然觉得搞笑,秦莹莹记得自己当年是最后一页,她放开了写,一时没刹住,洋洋洒洒近千字,一页纸根本不够用,最后还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一张纸附在了后边。同学录上写着几句《say/you/say/me》的歌词,秦莹莹指着问:“你当年专门练的吧,现在还会唱吗?” “当然了。”语罢,方守正就站起来开始了他的独唱表演。没有了ktv背景音乐加持,他的声音一开始有些抖,后来渐入佳境。只是唱到快节奏的那一段,他也只唱了半句就停下来挥了挥手:“这段跳过。感谢这位听众朋友。换下一首。” “哈哈哈。”秦莹莹笑得快岔气了,她听方守正继续哼唱着不知道什么歌,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中,她继续翻他的旧物。 一个玻璃小天鹅——她有印象,这是她在他初一过生日时送他的礼物。一套已经磨得连标尺都没有的塑料三角板——她也有印象,这是初中运动会上,她女子“铁人三项”得的奖品。 后边的则是一沓卡片,小学饭卡、中学饭卡、小学学生证、初中学生证、高中学生证、大学学生证、共青团员证、军训证、献血证、各种英文的德文的证件、还有首图借阅证……看到这个证,方守正忙伸手拿了过来:“我还找呢,原来在这儿啊。还好,免得重新办了。” “咦?某人不是自诩东西规整,像实验室般一丝不苟么?” “偶尔失误。”方守正急忙转移话题,“往下看,往下看。” 底下是各种塑封的集体照,还有小学六年级到高中的成绩表及大榜。 “……这你都保存着,果然是大神,佩服佩服。” “有你的名字啊。”方守正解释,“你看,尤其高三上学期期末这次,咱俩并列全市文科和理科班第一,还有三模这次,并列全校第一,你记得么?” 她当然记得。她也记得高三上学期期末那次贺今朝考砸了,他对方守正说他下次会努力的,方守正回怼了一句“你努力了别人就不能考第一?” 嗯……虽然确实贺今朝努力之后,接下来的一模和二模他都是年级第一,她都是年级第二,直到三模的时候这种局面才改变回来,但秦莹莹现在回想那句话,还是觉得十分遗憾。 原来那时候贺今朝和她之间就已经有了将会产生矛盾的端倪,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如果……如果那时候她像后来一样那么坚定勇敢有原则,或许能够少走许多弯路。 但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见方守正仔细整理这些成绩单,因为折的时间久了,有些纸张都已断裂,他“饱含深情”地抚摸着自己的名字:“以前都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看,以后可以裱起来放墙上挂着了。” “……”秦莹莹扶额,“好意思呢。你怎么不说说你初中成绩啊?简直天灾人祸。” “我有竞赛奖状和奖杯啊。”方守正挠头,“你有么?” “……”她有琵琶九级的证书和公共英语四级的证书,但那跟方守正的比起来,实在太小儿科。 秦莹莹想了想:“我有文华剧作奖的提名,你有么?” 方守正奋起反抗:“我还在《应用化学》上发过论文呢,你有么?” 秦莹莹觉得事情的发展往一个诡异的方向而去,两个人这么比起来估计得比到明天早上,而且她很大可能会输。于是她决定学习方守正的优良传统——耍赖皮:“听都没听过。” 方守正想吐血:“核心期刊啊姐姐。” “你比我大两个月呢,喊谁姐姐呢?” “老婆我错了。” “乖哈。”秦莹莹靠在方守正身侧,继续翻那个纸箱子。除了这些与她相关的东西以外,纸箱的深处还有一些像他更小时候的东西。比如一本撕碎了的数学启蒙,一个银质的长命锁,那锁已经被氧化得斑驳发黑,还有一张小小的艺术照。 第208章 原谅不是“没关系” “这是……”秦莹莹拿起那张照片,里边有个长眉星眸的小男孩,穿着一身黄色的童装站在一辆红色的小卡车里,眉心还点了红点点,看年纪大概4-5岁。他身后蹲着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很有上世纪80年代港星的风采,相貌跟如今的方守正有七八分相似。 秦莹莹从来没见过方守正的父亲,甚至除了情人节那天以外,她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个男人。她见方守正神情凝重地拿过那张艺术照,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挑眉展现出了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以为这些东西都被我妈给扔了。呵,原来他长这个样子,我都忘了。” 听着这句话,秦莹莹莫名觉得心疼。她回身抱住了他,柔声安慰:“那不看了好不好?” “没事。”方守正揉揉她脑袋,“我已经原谅他了。当然……可能他跟我面对面遇到,我不会认他。但是我觉得所谓原谅,并不是说一句‘没关系’,而是我能理解他的做法。嗯……我这个想法你千万别跟我妈说,我会被她打死的。” “哦,那给我多少封口费?” “工资卡都在你那,那我就只能动用小金库了。”方守正微笑,“但是小金库得等结婚之后再攒呢。” “那先写个白条呗。”秦莹莹也跟他开着玩笑,“好啦,你接着讲,理解什么了?” “我没跟你说过我爸妈为什么离婚吧。”方守正清清嗓子,“我理一理啊,事情有点久远了。话说上世纪70年代,一批怀揣着希望的知识青年到某地某村去下乡……” 秦莹莹汗颜,心说为什么非要用说书的方式讲,但其实她也知道,这就是方守正遮掩情绪的手段,他一觉得不舒服了,就会用玩笑的方式岔过去,毕竟这是他的切肤之痛。 方守正继续说:“里边有个男的,叫做方文忠,在下乡的时候,他借住的那户老乡家里有个美丽的女孩叫做‘小芳’。”他双手中指食指微屈,比了个引号,随后笑说,“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随口胡编的,你凑合听。” “好。” “其实挺狗血的。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好上了。结果恢复高考了,方文忠同学要回来上大学,只得挥泪作别,他以为这就彻底88了。就在大学又找同学谈了恋爱,就是我妈。” “他俩谈了5年,最后结婚,都是学医的么,一起分到了人民医院,80年代末,方文忠觉得在医院又累又没意思就去做了医药器材的生意。90年,他就有了个公司,是当时邹市的纳税大户。” “那时候我觉得我特别幸福,因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有很多叔叔阿姨陪着一起玩。”方守正摸着那张照片,怅然回首,“然后‘小芳’就来了。她当时也结婚了,嫁了个同村的男人,那个男的给人打工做泥瓦匠,不小心摔残了。她是打听到方文忠开了公司,来借钱。我爸……嗯方文忠一开始也许想的真的只是简单帮忙,至少我觉得是。所以借了她一笔钱,又安排她在公司做保洁,后来帮她报了个班学算账、学电脑,一步步从文员变到了财务。然后‘小芳’的男人病死了,他俩旧情重燃。我五岁的时候拍的这张照片,我当时还在做美梦,结果十天后,我记得很清楚,‘小芳’大着肚子敲开我们家的门,一进来就拉着我妈喊‘大姐’,还跪了下来。我当时吓死了,还以为这真是我妈多年未见的妹妹呢。” “你猜,是谁先提的离婚?”方守正停了下来,一脸落寞。 秦莹莹想,按照常理应该是他妈妈,但既然让她猜,这个答案肯定出乎意料:“你爸爸?” “嗯。”方守正说,“我当时没觉出什么,等我长大了回想这时候的事情,才知道他有多狠心。他跟我妈说他愿意净身出户。我妈那么刚强的人,当时为了我求他,但他不为所动。最后我妈气急了,说那把抚养费给足,他永远别来见我。他还真就说到做到了。呐,那本数学启蒙就是他俩吵完架之后我妈撕碎的,因为是方文忠买给我的。” 他觉得胸口有点闷,这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之前说不在意,但其实还是在意的,有谁能不在意呢?他握紧了秦莹莹的手,说:“我能理解他跟‘小芳’旧梦重圆,但其实也有很多我理解不了的东西。比如他和我妈的感情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守正,我想他跟你妈妈当年肯定还是很相爱的。”秦莹莹不知怎么安慰他。 方守正却摇了摇头:“这种感受你很难明白。越是相信他们相爱,就越不甘心;但要相信他们没有感情,就会觉得人生很灰暗。不过我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了。你记得汤周的妈妈出车祸那件事么……那之后,我忽然很想见他,查了他的地址跑过去找他。我去的时候是周日,他家很大,别墅洋房,透过后院枯萎的藤蔓和栏杆,我看见他在训一个小男孩,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很生气,说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人学什么抽烟。‘小芳’在旁边则抱怨,说都是他做生意认识的人,不三不四的,小孩子哪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然后他们俩就开始吵架,吵得还挺凶的。我那时候觉得又高兴、又难过。” “我高兴,是因为原来当年那么相爱的人,结婚之后也会吵得这么不可开交,两个人的用辞比他和我妈日常吵架还粗鄙。我难过的是,我是个好孩子,我考了那么多奖杯,我所有的节假日都用来学习,所有人都在夸我,但唯独我的父亲不知道。同样的,我如果做出格的事情,他也不会骂我。” “所以你后来就抽烟了?”秦莹莹只觉难过,她早知如此,那时她会好好劝劝他,至少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倒不全是因为这个。”方守正自嘲地笑了笑,“这算是个导火索吧,我那天下午抽了平生第一根烟。然后我就发现烟还真是个好东西,确实提神。关键是……我妈也没管我,我问她要钱她也给我。可能是觉得我可怜吧,只要我没打架斗殴、离家出走什么的,她就都觉得我是个不让她操心的好孩子。” 说到这里,他搂紧了秦莹莹,他想真是上天垂怜,他终于回到5岁之前的状态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第209章 三十而立(上) 2016年的9月16日,中秋节放假第二天,邹市第一中学却红旗招展、彩旗飘扬。校门口拉着一长条横幅,写着“热烈欢迎2004届学员回母校庆祝‘三十而立’”。 方守正扶着秦莹莹,上午9:30准时抵达图书馆顶楼的汇报厅。秦莹莹怀着5个多月身孕,刚刚显怀,勉强能够坐进中学生的座位里。她其实应该坐到7班的位置上,但方守正死拉硬拽,再加上赵心婷、方鹏、汤周、肖风宜等人盛情相留,她只得装作自己还是二班的人。 同学聚会,难免聊起这些年的各种情况。 方守正与秦莹莹这时已经结婚一年半。他们的新家就买在秦莹莹工作室的楼下,130平的大三居,因为是二手房,所以简单装修了一下就拎包入住了,秦莹莹甚至连东西都没搬。当时房价6万/平,他们首付260万,剩下的钱则干脆连楼上的工作室一并买下,共同还贷。 而秦莹莹的新剧本“繁花盛开”则因为把女性独立自主的一面写得入木三分,最终出版成书,获得“韬奋出版新人奖”(按,韬奋出版奖每三年评一次,勿对号入座)。 获奖之后,她的事业来到了一个新高峰,为此还雇了2个助理。同时,她也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稍微放缓些步子,而且考虑到年龄和身体因素,她和方守正已经做好了升级当父母的准备。 “孩子想好起什么名字了么?”赵心婷问。 “哪儿那么快。你又不是不知道莹莹,做什么事情都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何况这种关乎孩子一辈子的大事。”方守正吐槽,随后得意地笑道,“但小名归我定,就叫方片儿。” “我还黑桃呢。”肖风宜在后排听到,被笑得呛着咳了两声。 不少人都赶来参加学校的聚会。方守正见陈梦晓手里拿着个讲话稿一脸无奈,连忙默默地把头藏在学校发的画册后边,期望班长大人千万别看见他。 秦莹莹心里明白,方守正这是心中有愧,毕竟是他把陈梦晓坑了的。 她还记得两个月前,她去建小卡的第一次体检时,方守正跟她一起等验血结果时接了个电话。 电话是阮崇德打来的:“钟校长跟我说今年9月16日是咱们年级的‘三十而立’庆典。你和莹莹回不回去啊?” 方守正不解:“9月16日,‘三十而立’庆典?这怎么算的呀?” 阮崇德说:“你最近脑子怎么变笨了?你们家究竟谁怀孕啊?2004年的11月18日是成人礼嘛,今年2016嘛,又不可能还是找11月18日过这个节,大家都天南海北的,所以就选在中秋了。别废话,回不回来?” “嗯……莹莹到时候五个多月吧。我得问问医生她能不能坐飞机啊。” “可以可以,我没问题。”秦莹莹在旁忙加了一句,“我之前问过了,身体状况好就行,而且还可以坐高铁呀。” 阮崇德隔着手机听到了秦莹莹的回话,立刻说:“那行啊,就这么定了。我跟钟校长说你到时候上台做毕业生代表发言。” “诶不是,等等!”方守正忙喝住阮崇德,“什么情况就把我卖了?我说什么呀?” “随便吹呗。给现在的中学生灌灌鸡汤,你一大学副教授还怕讲这个啊?” “滚蛋!你一国企领导你怎么不上台作讲话啊?这事你多在行啊!我跟你说啊,你单方面帮我承诺不算数,我反正不是第一次放老钟鸽子了。” “……行吧。你等着的。”阮崇德拿方守正没辙,直接挂了电话。 结果隔了不到3分钟,方守正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他一边拿了秦莹莹的报告,一边接起电话:“孙……孙校长,您好啊?” 秦莹莹暗自咂舌,居然是当年的“灭绝师太”孙老师亲自打电话,虽然现在她早已毕业,但还是觉得有点心虚。她只听方守正仍然保持着方才跟阮崇德聊天的语气跟如今已经升职的“孙校长”插科打诨:“好好好,副校、孙副校长,您有什么指示?我?我讲不了,真讲不了。我老婆怀孕,我得在台下照顾她啊。那这么说……我要讲的话就带着我老婆一起上台讲,就说感谢母校包产到户,解决了我终身大事,同学们啊,你们身边的人说不定就是要跟你们走一辈子的人,要仔细观察哦,陈校长当年在我们高考动员会上怎么说的来着……诶您别挂啊。” 方守正笑嘻嘻地挂了手机,秦莹莹则捂着肚子忍笑忍得辛苦。这一套说辞恐怕把“孙副校长”气得不轻,他是再也不敢找方守正讲话了。 结果因为方守正这个电话,阮崇德因为妻子白淼是一中同学,虽然不是上学时候就谈上的但还是被剥夺了上台讲话资格;宋业彬因为妻子是复读班同学,被剥夺上台讲话资格;秦莹莹就更不必说了。而当年备受老师青睐的前几名中,成云舒在英国赶不回来,被迫弃权;冯倩的二胎预产期就在9月,也无法上台;最后这件事情就落在了二班班长陈梦晓身上。 10:00典礼才将正式开始,汇报厅里现在轮流播放《青春的纪念册》《朋友》《同桌的你》《放心去飞》《童年》《中学时代》几首歌,大屏幕则放着各种照片。 秦莹莹发现他们都想多了,现场除了他们这些05届学员以外,并没有当下一中的高中学生。 既然是内部联谊,那就轻松多了。 “莹莹,我看到你了。”赵心婷紧挨着秦莹莹,他们看到的这张照片来自当年的英语剧《美女与野兽》。 照片里秦莹莹带着怪兽面具——是肖风宜拿个牛皮纸袋做的,现在看起来非常简陋。照片拍的角度有点刁钻,连观众席也拍到了一角。秦莹莹淡然一笑,她看到16岁的贺今朝坐在第一排起哄。 接下来她还看到了当年成人典礼上的照片。18岁的她穿着小礼服站在西装笔挺的贺今朝旁,他们两人在主持节目。现在回想,当时很多串场词写得都很煽情,亏她当时那么饱含深情地念了出来。她还记得那一年的成人典礼总共4个主持人,文科班出了两个,理科班出的两人则是汤周和冯倩。 那么这次“三十而立”庆典,主持人会是谁呢。她往两旁看去,见拿着手卡的贺今朝正低着头看词,而且边看边摇头笑,不知道那上边写了些什么。在他身旁是依旧清俊疏朗的汤周,正喊后台人员调灯光。 好似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又全都变了。她靠着方守正的肩膀,低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啊。”方守正亲着她的额发。 第210章 三十而立(下) 半小时在各种寒暄间很快过去,10:00整,全场灯光暗下,台上打下一束柔和的白光,贺今朝拿着话筒对台下人招手。他还没开口,台下已经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台上的男人穿的是白底红道的旧校服,玉树临风,恍惚间仍是十二年前的少年模样。他微笑示意大家安静,朗声道:“十二年了,大家别来无恙。没错啊,主持人还是我。” 一句“十二年”,让赵心婷抽了抽鼻子:“一上来就煽情嘛?我纸巾没带够啊。” 方守正嗤笑:“我去,要不要这么拼?” 秦莹莹则觉得温馨又感人,而且很好笑——毕竟不像学生时代,这次的会场气氛轻松诙谐,供贺今朝自己发挥的地方也更多。 “阮崇德你说什么?我为什么不穿礼服那套?呵呵呵,穿不上了呀。在座各位没人能穿上吧?”贺今朝调侃着,“为了穿这套运动服的我还减了三个月肥呢。” 台下各种心照不宣的掌声和笑声合在一起,经久不息。 “本来钟校长跟我说让我来主持,我说这回主持全是男的一个女的都没有,我不来。但是汤周说我如果不来的话,一班就一个人也上不了台了,那我勉为其难,只得给我们班挣挣场面。” 底下哄笑一片,倒是七班的袁帆在后排发出了异议:“切……你不是早转文科了么?” “是啊。我还得代表文科班上台啊。”贺今朝挥了挥手,“七班八班的朋友们大家好啊,很高兴我们共同度过了高中时代最艰难困苦的一段岁月。所以我这是一个人担起两座大山不是?嗯……那么我的搭档呢?汤周,出来!你让我一个人说单口相声呢?” “来了来了!”众人只见台下跑来一人,长胳膊长腿,这么多年身形依然矫健,一步就蹿上了台:“不好意思啊大家,刚在后排看咱们回校的各位女生呢,来晚了来晚了。对了,灯光!” 他打了个响指,两旁大灯亮起,全场顿时亮了起来。 “那你都看到什么了?”贺今朝打趣说。 “看到女生跟离校的时候还没什么区别,而且都越变越美了,男生嘛就……” “就怎样?” 汤周却没直接回答贺今朝的话,而是说:“今朝啊,你没觉得今年的灯光跟成人典礼的灯光有什么区别嘛?”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尤其前排变亮了。看来这些年学校有了钱,维修过设备了。” “没有。灯还是那个灯,但是反射率不一样了。你看看这前排理科班的男生,一个个的脑袋,好些都锃光瓦亮的吧。” “哈哈哈……”台下哄笑一片,秦莹莹捂着肚子笑得辛苦,她侧头对方守正说,“太过分了,这是你给他们写的串场词吧?” “……还真不是。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汤周这孩子出息了,我很欣慰。” “好了好了。”贺今朝笑说,“跟大家开个玩笑暖暖场啊。接下来咱们进入正题,我宣布,邹市第一中学高中部05届学员‘三十而立’典礼正式开始。首先,有请钟校长来跟大家作讲话。十二年没听钟校长的物理课了,甚是想念啊!来,大家掌声欢迎!” 钟校长的讲话主要是介绍了一下近些年一中办学的情况,除了一些数据以外,他的话尽量讲得简短诙谐,当然也调侃了一下多年竞争对手“实验中学”,不过这句调侃不知道是谁说的,导致台下再度笑成一片。 他说:“我们和实验中学的关系,怎么说呢,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讲,叫做相爱相杀。所以说,实验中学是我们的好基友……” 方守正一下子就笑喷了,大声说了一句:“钟头儿,不知道的词别乱用!” 钟校长对着他招了招手,不受影响地继续讲了下去,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最是动情,也让台下的学生们最动容。 他说:“你们的陈校长曾经说过,我们一中的事业,不仅在校内,也背负在我们的学生们身上。你们每个人都是一中的事业,都是一中的孩子,希望大家背负着一中的期望,背负着我们这些家长的期望,把我们的事业传递出去,越来越好!” 掌声经久不息。 秦莹莹见赵心婷开始抹眼泪,忙塞了她一块纸巾,其实她自己也觉得眼睛有些泛酸,这里有她一生之中多么美好的6年啊,那般无忧无虑,每天看似一成不变,却又充满了各种惊喜。 接下来,则是老师代表发言。当年的三班班主任、如今的孙副校长本来应在这时上台,但他临时有个教委的会要开,于是最后作讲话的是七班班主任刘老师,他当年的黑发现在已经全部灰白,但在台上讲话时声音依旧激昂,如同在教室上课。 “咱班班主任老董呢?”方守正越过秦莹莹问赵心婷。赵心婷说:“前年退休了呀。在家含饴弄孙,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秦莹莹与方守正一起“哦”了一声,其实董老师带二班的时候是“放养”政策,所以相对而言,二班气氛比一班活跃很多,这让他们的高中生活过得更加丰富多彩。 老师代表发言之后,就是毕业生代表上台。陈梦晓带着有些无奈的笑登上讲话台,全程脱稿:“我是被推上来的啊。说错了大家不要怪我,准备纸巾的可以准备起来了。赵心婷,我看见你哭喽。” 赵心婷在台下回了一句:“好好的典礼你说点儿好玩的不行?” 陈梦晓笑回:“谁让方守正不愿意上台的。我可不会耍贫嘴。” 接下来,她开始用全身力气煽情:“其实我觉得我没资格来做这个代表上台,毕业十二年,大家在各方面的发展都非常好,也都取得了各行各业的不菲成就。所以我想,今天就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的一些想法吧。 我初中就到了一中,那时候在一中一班。我还记得第一天来学校报到的时候,看到中心花园里的月季盛开如锦,就一下子爱上了一中。之后在这里我们学习、玩笑、体育课上打打闹闹、元旦典礼上分吃零食、上课的时候偷偷传阅小说和漫画,我记得我有本《灌篮高手》你们谁借走了就没还我的?现在想起来的赶紧告诉我哦! 我们也会有吵架的时候,会为了一些现在想起来很无畏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但是转眼就重归于好。我们也都有喜欢的人,喜欢得或深或浅,会偷偷给他传纸条,在课桌的背面划他的名字,为了他的一个小心愿跑遍整个校园……这段本来孙副校不让我说的,不过今天他不是开会去了么?大家懂的,咱们难得再叛逆一次。 所以呢,如果有幸的话,他现在就是你的身边人,是你的孩子她妈,孩子他爸。哈哈哈,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谁谁谁和谁谁谁啊,呐……后边还好几对儿呢。跟你们说哦,不要以为当年老师不知道,是吧钟校长?您是不是有个小本本记着的,谁和谁眉来眼去,谁和谁又吵架了?” 钟校长在台下笑着拿起话筒:“差不离。真是为你们这些孩子操碎了心啊。其实吧,我跟你们陈校长想法差不多,不影响学习,怎么都好。老师很高兴看到你们能过得幸福开心。” 陈梦晓继续:“这六年是我们成长最重要的六年,我们的性格、爱好、习惯乃至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等等等等,都在这六年里逐渐被磨砺成型,再到大学之中精炼成钢。 所以我们互相了解,互相温暖,这么多年过去再见面,仍不生疏,仍觉亲切。因为我们早已经是一家人,一中就是我们的家。今天我们‘三十而立’,作为一中的儿女回来看望曾经的家长,带来我们最新的问候和最诚挚的祝福。 最后我想有些自私地为我们二班说一句啊,当年开学时候的第一次学员讲话大家记得是谁说的吗?对……跟军训标兵讲话并在一起了,是一班的贺今朝吧。今天‘三十而立’,我可为我们二班扳回一城。期待下次咱们四十岁的时候再聚首哦!青春不老,友情不散!感谢大家,感谢老师,感谢一中!” (本卷终) 第21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1989年6月27日,成云舒在闷热的小屋里仔细研究《儿童画报》上的谜题。忽然“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两岁半的成云舒拖着鞋子“哒哒哒”地跑到门口,听到屋外是个男人声音。 听起来像爸爸。 她想,爸爸肯定忘带钥匙了,可外婆去居委会跟李奶奶聊天儿去了,家里现在没有别人,只能自己来开门。 门锁有些高,她要点着脚尖才能够到。平日见大人们开过,扒拉一下就好,可对她来说,用出吃奶的力气,那门锁也只稍动了一下。 好累。手指头也好疼。 不过看到自己能开门,爸爸会很开心吧。 成云舒高扬着脑袋,用力地拨着。一下、两下、三下……门外仍不时传来敲门声,她又急又气,连声喊:“马上好!” 两分钟过去,她不知哪个力气用对了,“咔哒”一声轻响,那门锁终于被拨开。 但门外站着的却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高大魁梧,身上全是汗,身后立着个拉杆箱,手里还抱着个塑料泡沫的箱子。 一股鱼腥气扑面而来。 感觉之前的辛苦努力全都白费了,成云舒不禁嘴一撇,一下子哭了出来:“哇……你是陌生人,你是坏人!你不是爸爸!你骗人!” 孩子突如其来的变脸让门外的赵卫国傻了眼,抱着一箱冻带鱼愣了半天,哭笑不得:“小丫头,你爸爸说让我直接来你家,我是他同事。你家里其他大人呢?” 成云舒却哭起来没了完,而且堵在门口,愈演愈烈,直到对门的周奶奶开了门:“云舒这是怎么啦?摔着了吗?” 成云舒立马躲到了周奶奶身后,一边抽泣着,一边糯糯地喊了一声:“我不认识他。他不是爸爸……哇……我开的门……他骗人……”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成云舒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但赵卫国看对面的老人家一脸警戒,忙解释说:“阿姨您好,我是新分来厂里的。厂里让我跟成浩然他们住一起……这不是今天单位新发的带鱼么,大成他在单位还有点儿事,就让我先一起拿回来了。” 大家住的是单位的福利房,发了什么新福利心里都有数,周奶奶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于是搂着成云舒拍了拍,对赵卫国说:“既然如此,你先进去把带鱼放冰箱吧,再等就该全化冻了。这孩子的外婆也该回来了,别着急。” 在成云舒的记忆中,这就是成家与赵家两家人“合居生活”的开始,不那么友好,甚至还有些奇葩。所幸,后来的发展还好。 对她来说,赵卫国是个温和的叔叔,虽然相识的过程很尴尬,但很快他们就打成了一团。晚上她总喜欢窝在赵卫国的小房间里,看他拿着游戏机打俄罗斯方块——很快她就学会了,那台游戏机便被她长期霸占着,爱不释手。 为此,她没少挨父母教训,但赵卫国总为她说话,说:“孩子喜欢就让她玩,有什么要紧?哈哈,我儿子也喜欢玩,还能练练反应能力和专注力呢。”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赵卫国还有个孩子。 他们两家合住的屋子大概90平,以过道为中心,两边各有一间20平左右的卧室,中间则是个大客厅,以及小小的厨房和厕所。 成家住的时间比较久,所以客厅也摆满了他们的物品。电视、沙发、冰箱、餐桌、餐椅……那个年代的人比较纯朴,他们并不介意与赵卫国共用。而赵卫国在搬来之后,很快也买了个冰柜,两家合用。对成云舒来说,她其实喜欢冰柜远胜于冰箱,因为赵卫国在冰柜里放了很多双棒和小雪人的冰棍,每个星期都允许她吃一个。 这让她又被父母骂了好几次。 但赵卫国仍然慈爱地护着她:“天气这么热,孩子每星期就吃一个,不要紧。我家那小子一天不吃都要跟我闹!还是女孩子省心。”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他的孩子。成云舒很好奇。从赵卫国的三言两语里,她知道那是个比她大3岁的男孩子,小名“团子”,马上要上幼儿园大班。 然而无论是“大3岁”也好,还是“幼儿园大班”也好,才2岁半的她都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冰棍好吃,那个哥哥能每天吃一根,真是太幸福了。 赵卫国刚从底下的县城被调到邹市,家眷都没有跟过来,大概两个月后,他的妻子任文娟赶在小学开学前在邹市师范附小找了个历史老师的工作,于是一家成功搬了过来。 那是成云舒第一次见到赵子英。她躲在妈妈的身后露出个扎着羊角辫的脑袋,好奇地看着赵家人进进出出、忙来忙去。 那个小男孩默默地站在门口一边,右手拿着一把玩具手枪,左手拿着个红颜色的人偶。从侧面看,男生长得有点儿像《西游记》里的红孩儿,虎头虎脑的,睫毛又长又翘,果然像个糯米团子。 见妈妈也去帮赵家收拾东西,成云舒觉得很无聊,便主动走到赵子英面前,趁其不备抢过了他手上的人偶,奶声奶气地说:“这是什么呀?” 男孩子惊讶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孩子梳着羊角辫,皮肤很白,头发则有些发黄。她的眼睛虽然不大,但又黑又亮像夏黑葡萄一样,小嘴微微嘟着,如盛开的花朵。 “小舒,不许抢哥哥的玩具!”成妈妈——梁娴忙喊了一声。 任文娟忙笑说:“没关系。” 大人们自己忙自己的,说了这么两声后,便无暇管孩子。倒是赵子英展现了哥哥的风范,他有些愕然地看着成云舒,说:“这是我的玩具。你要玩儿的话,得跟我说,我想玩这个,可以吗?” “可以。”成云舒瞪大眼睛,认认真真地回了两个字,把赵子英气了个半死,逗得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你看这孩子多傻。”梁娴笑骂道。 任文娟则说:“哈哈哈,哪里傻了。正常正常。小英这个年纪也这样儿。” “这是什么呀?”成云舒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仍拽着赵子英问个不停。 赵子英说:“这是恐龙克塞号里的克赛,你不看电视的嘛?‘人间大炮,一级准备’!” “嗯……”成云舒疑惑地摇了摇头,但很快也学了起来,“人间大炮,一级准备!”随后她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又蹦又跳,还转圈圈,然后脚下一歪,“pia”的一声趴在了水泥地上。 这一下把赵子英吓得不轻,他连忙拉她,见女孩儿一咕噜重新站了起来,又开始叫着“人间大炮,一级准备!” “这女孩儿脑袋是不是有毛病?”这是5岁半的赵子英对2岁半的成云舒的初始印象。按照幼儿园上教的,他侧着头,说:“我大名叫赵子英,小名叫‘团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嗯……”成云舒还没上过托儿所或幼儿园,很少练习自我介绍,所以对赵子英的问话一知半解。梁娴在屋里听了,教她说道:“小舒,你跟哥哥说,你好,我叫成云舒。” “哦哦。”成云舒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你好……你叫成云舒。” 赵子英回手拍在自己脑门上:“不是‘你叫’,是‘我叫’。” “唔。你叫成云舒。” “不是……是‘我叫’!” “唔?” 屋中,梁娴和任文娟笑得前仰后合。 又过了大约1个月,赵子英才逐渐习惯了成云舒的“你我不分”,同时他还习惯了成云舒许许多多的事情。 比如她吃饭很费劲,比如她有时候还会尿裤子,比如她午睡醒后偶尔会毫无来由地大声哭……他有时也嫌烦,但有什么法子,他爸妈都说过,你是哥哥,就要让着妹妹。 第212章 不用接我 两家人就这样因为单位福利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 9月来到后,赵子英和成云舒都去了食品加工厂内部的幼儿园。赵子英上大班,成云舒上托班。 放学的时候,双方派一名家长去接就好,晚上吃饭,也总是一家人做饭两家人吃,其乐融融,十分和谐。 就这样生活了大半年,成云舒和赵子英逐渐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对于成云舒来说,赵子英成为了那个拿她玩具她不会吵闹的人,因为有团子哥在,她每天早上离开家去幼儿园也并不觉得难过,一起去打免疫针也不会哭。如果妈妈洗了葡萄,她可以在分给爸爸妈妈每人一颗后,拿其他的分给赵家的三个人,还会多给赵子英几个。而且大人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总说她要听赵子英的话,她听了一年多,已经习惯。 同样的,对于赵子英来说,成云舒成为了他身后的小跟屁虫,他甩脱不掉。就连在小公园玩,他也得陪成云舒一起玩跷跷板,或者推她荡秋千,或者看她滑滑梯,偶尔自己跟其他男生追跑打闹,她就也掺和进来,虽然她很皮实,上蹿下跳的,但他总怕别的孩子撞着她。 小小的女孩子,胳膊和腿白白胖胖的像是藕节,被蚊子咬个包都会红好几天,更何况在地上磕着碰着。赵子英觉得,好像从认识那天开始,他就没见成云舒的腿是完好无损的,膝盖往下总有磕破的伤口,不是青就是紫,偏偏她不怕疼,破的地方涂点紫药水,便继续玩闹。 因此他总也玩不尽兴。他有好几次想对成云舒生气,可看着对方一脸懵懂,便觉得自己的大吼大叫只是白费力气。所以他渐渐习惯,耐着性子跟她不厌其烦地说“听话”,陪她玩过家家、跳房子、翻绳,看她在废报纸上拿蜡笔涂抹,还美其名曰“画画”。 “哎呀,你好笨啊。”赵子英见成云舒连个圆都画不好,教了她3遍她仍然画得乱七八糟,只觉百无聊赖。 任文娟从旁经过,扇了赵子英后脑一巴掌:“说什么呢,你小时候还不如小舒呢。” “我才没有!”赵子英叫道。 成云舒笑着拍起了手:“哈哈,团子哥也笨!” 赵子英又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心想这倒霉孩子怎么该听懂话的时候听不懂,不该听懂的时候倒很聪明,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这种小小的折磨,赵子英忍了一整年,直到上小学。 期间两个人一起过了6岁和3岁的生日。赵子英的生日是1月3日,成云舒的生日是1月5日,相隔不过2天,两家人便选在1月4日开了个小庆祝会,蛋糕上总共插了6根蜡烛。两家大人本来说好让赵子英吹灭3根,再让成云舒吹灭另外3根。但成云舒非叫嚷着都要她吹,赵子英无奈之下,只得让位,默默在旁许愿,心想他没什么特别的愿望,只希望能够早点甩开这个小尾巴。 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背着小书包,每天都跟着其他孩子带着小黄帽放学回家,六岁半的赵子英觉得自己总算成了“大孩子”。为此,他越发瞧不起另外一间屋子里还不太会擦鼻涕的成云舒。 三岁半的小女孩刚刚学会自己穿衣服,经常穿反,或者把扣子扣错。她仍然扎着一对羊角辫,有时是梁娴扎的,有时是任文娟扎。她更喜欢任阿姨,跟妈妈比起来,任阿姨的手更温和,也更细致,很少会让皮筋勒疼她的头发,而且扎的辫子不会一高一低一粗一细。任阿姨也喜欢给她梳,她总说可惜自己没有女儿,便在成云舒身上好好过打扮女孩子的瘾。 这句话成云舒也听了一整年,她渐渐明白原来赵子英跟自己不太一样,他不能留长发,更不能扎辫子,出门的时候也不会拿妈妈的口红在眉心点个大红点,自己串好的塑料手链和项链他也戴不了。他跟洋娃娃不一样。 甚至,他上厕所也跟自己不同。有一次赵子英忘了锁门,她不小心推门,看到男孩子站着对着小马桶嘘嘘。她有样学样,之后几天也想站着上厕所,结果把裤子尿湿,换来妈妈的一顿揍,只得改回旧日习惯。 从两岁半到三岁半,成云舒学会了一个词,叫做“男女有别”。 只是别到什么程度,她还是不太清楚。小孩子总是喜欢追着大孩子玩,晚上看到赵子英一本正经地举着小红旗带着小黄帽回家时,她还是会很高兴地冲过去迎接他。 她也学了坏,有时会藏在楼道的角落,突然蹦出来吓他。 但回来的并不总是只有赵子英一人。同一个大院,有三四个孩子跟赵子英同龄,其中有个女孩儿,是隔壁楼刘家的孩子,也是这些孩子中的小公主。 她叫做刘湘,妈妈是军区文工团的排长,所以她自幼便跟着大人学习唱歌跳舞,还在4岁时,就上电视主持一档叫做“快乐你我他”的幼儿节目,还发了磁带,是远近闻名的小童星。 与她相比,其他的孩子顿时显得土头土脑的,无论穿着打扮,还是长相气质,都矮了一大截。 刘湘的幼儿园是在军区内部上的,如今因为小区旁的师范小学很不错,就转了回来,一下子成为学校炙手可热的焦点人物,所以开学后将近一个月,赵子英在家里提到的都是“刘湘”。 他说:“坐我前边的女生叫刘湘,是我们班班长。我在电视上见过她。” 他说:“刘湘说我们学校食堂的饭没有他们幼儿园的好吃。” 他说:“刘湘说一年级的课本她都学过了。” 成云舒觉得很奇怪,问:“刘湘是老师?” 赵子英急了:“不是说过了吗,坐我前边,是我同学。” “不是老师呀。”成云舒叼着棒棒糖走开,“那干嘛都是她说什么她说什么呀?” 梁娴“哈哈”笑说:“看起来小团子很喜欢刘湘呀。” 赵子英立刻红了脸,摆手否认:“我没有!” “好好好,没有。”梁娴笑着进了厨房。 成云舒则歪着头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看着赵子英,问:“像喜欢爸爸妈妈一样喜欢吗?” “哎呀,不是说没有么!”赵子英跑回了自己家的房间。 这更让成云舒好奇。所以有天赵子英放学时,她躲在小区的传达室老大爷身后,忽然蹦出来,不偏不倚地踩到了刘湘脚上。 能够出磁带的女孩子,尖叫声当然不同凡响。成云舒被吓蒙了,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就在泪眼模糊时,她觉得自己被推了一把,但很快就被扶稳。 赵子英的声音有些低,但很坚定:“她不小心的,你推她干嘛呀?” 刘湘边呼痛边生气:“她踩疼我了!”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很有播音腔。 赵子英说:“那我替她跟你说对不起。”随后,他拉着她跑上了楼梯,进家门前,他掏出一块格子手帕在小女孩肉嘟嘟的脸上擦拭一番,说:“听话哦。进屋可要说我的好话,不然爸妈以为是我把你欺负哭的,肯定要揍我。” 成云舒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似乎不该再哭下去,她舔了舔鼻涕,觉得有点咸,但很快这鼻涕就被赵子英擦掉。 男生的叮嘱多加了一句:“小舒,你以后别老跟着我好不好?” “我没跟着你呀。”成云舒愣了愣,“你放学我去接你。就像爸爸下班我去接他。” “……你不用接我。我是个男子汉,又不像你。你要听话啊。”赵子英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钥匙上还拴着个橡胶恐龙的钥匙链,“瞧见没,我有钥匙,自己能回家!”他很骄傲。 成云舒看着他的钥匙很羡慕,但没明白这跟接不接有什么联系。毕竟爸爸也是有钥匙的,每次她在窗户里看见他下班回来,她跑下去接他,并没什么不妥。所以她说:“你有钥匙能开门,所以我才关了门去接你的呀。” 赵子英感觉自己又陷入了抓狂模式,那时他还不懂有个词叫做“代沟”,但很显然,他觉得自己和成云舒之间有一条深深的沟壑无法逾越,导致两个人鸡同鸭讲。想了想,他决定转换思路:“小舒,我是不是比你厉害?” “唔……吃饭吗?” “……不是,比如跑步,我是不是比你跑得快?” “是啊!” “那什么时候你跑步比我快了,就可以来接我了,好吗?”赵子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 “唔。好呀。”虽然两者依旧没什么逻辑联系,但对于三岁半的小女孩来说,这是个充分条件。就像爸爸跟她说,你要好好吃完饭,周末就能去游乐场一样,规则制定下来,不管有没有道理,她只能遵守,别无选择。 第213章 天呐,这可怎么办 成浩然是邹市三联食品加工厂的会计,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厂里来开始,至今已经兢兢业业工作了九年,从助理会计升为会计,眼看就要当上财务室主任。平日里他待人温和,是厂里有名的好好先生,受过三次评优表彰,家里也被评过五好家庭,但近些日子,却总有风言风语传来,让他颇为紧张。 晚上回到家后,隔壁就是赵家,这让他很多话都不好直说。只有到夜深人静时,他才能压低了声音跟梁娴聊几句。 不算太小的卧室,被一个折叠屏风隔成两个空间,已经五岁的成云舒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有时会听到父母在屏风另一边的低语。 近些日子,有些词汇频繁出现,她觉得很陌生。 比如“账户”,比如“纪检”…… 有时她听到梁娴的声音陡然高起来,像是完全控制不住情绪。但很快就又被成浩然压下。妈妈的声音尖利而短暂,这让成云舒总把她破口而出的惊叹跟电视剧封神榜里姜后的惨叫搞混,以致她后来逐渐记不清楚那句话是谁说的。 她说:“天啊,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究竟出了什么事。 成云舒锁在自己的被窝里眨着眼睛,觉得大人的世界太复杂,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觉得我可能要搬家了。”小学二年级下学期,一个周末,成云舒和赵子英在沙发上看西游记时,她忽听他这样随口说了一句。 “天呐,这可怎么办!”这是成云舒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反应,而且她自认学得惟妙惟肖。事后她觉得,这或许是因妈妈那句话给她的印象太深。 赵子英却被这样的语气吓到了。他呆呆地看了成云舒好一会儿,确认她没发烧后,才继续说:“不怎么办……其实搬也搬不远,就在大院里。我听爸爸跟妈妈说,他的高级职称评下来了,按照规定,这样儿就可以分到两室户住了。所以……” “高级职称,那是什么呀?”成云舒觉得有点烦,怎么最近的陌生词汇这么多,怎么学都学不完,而且这些词都很无聊的样子。偏偏赵子英也开始满嘴往外蹦这些词了,这样以后还怎么好好聊天儿。 赵子英捧着脸说:“我也不知道。感觉就像是把肉又加工了一道工序,离变成火腿差不多了吧。” “唔。”毕竟是食品加工厂的子弟,成云舒感到赵子英的这个解释十分通俗易懂,顿时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但她又很快想到了新问题:“你要是搬走了,冰柜也一起走吗?” “是啊。” “赵叔叔和任阿姨呢?” “我们全家一起走啊。” “那谁来呢?” “……”小男孩撇嘴摇头,表示这个问题他真的回答不上来。但很快,他眼前一亮,说:“我爸爸都要分一大间房了,你爸爸也一样呀。也许不会有人再来了,这整个屋子都是你们家了。” 成云舒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那……就是我去住你那屋?” 赵子英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是啊!哇,那你可幸福喽!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没人管!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我怕黑。一个人睡觉没人陪我怎么办?我不要你们搬走。”成云舒越想越怕,嘴一瘪又要哭出来。 赵子英忙说:“不怕。听我的话哦,你到时候把床放在我的床同样的位置,不就像我陪你一起睡了嘛。我在墙上还画了个克赛呢,他会保护你的!” 两个孩子畅想未来,却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搬走的是成家。 两个穿着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叔叔带走了成浩然。梁娴抱着成云舒说爸爸去上班了,成云舒觉得很蹊跷,便问:“爸爸上班也要人接了吗?” 梁娴哭得声泪俱下。 接下来的几天,在成云舒反复的询问“爸爸怎么还不下班”中,梁娴开始收拾东西。 这一次,赵家的人并没有帮忙,只是在梁娴实在忙不过来时,他们会允许赵子英陪成云舒一起玩。 两个孩子在楼下你追我赶,成云舒已经练跑步练了一年有余,但仍赶不上比她大三岁的赵子英。跑累了,她就坐在台阶上休息,赵子英坐在她旁边,打开了一小袋零食:“你吃吗?” “这是什么?” “萝卜丝,”赵子英说完了,又从兜里掏出一袋子皱皱巴巴差不多的东西,“还有无花果。我们班同学说特别好吃,刘湘说这都不卫生,但我觉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尝尝?” “是吗?”成云舒伸出肉肉的小手指头,从塑料袋里扯出一根,放在嘴里嚼了嚼,感觉浓郁的味道充斥口腔,“是挺好吃的!” 然后她叹了口气:“妈妈说,我们要搬走了。” “我也听我爸爸妈妈说了。” “可是你说新搬的地方,我爸爸认识吗?他没有那边的钥匙怎么办?”小女孩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满是疑虑。 赵子英想了想:“听话吧,大人一定有大人的方法。” “对哦。”成云舒揪着羊角辫,觉得赵子英真聪明,这句话似乎是很多问题的答案。所以这样聪明的他,制定的规则也一定是有用的,她问:“你说,是不是等我跑得比爸爸还快了,我就能接他回来啦?” 赵子英不确定地说:“可能吧。” 晚上,成云舒的外婆来帮梁娴整理行李。成云舒饭后跟赵子英在客厅看《鼹鼠的故事》,听到屋内又传出一些让她心惊肉跳的说辞。 “……要不离婚吧。你看,你的工作也没了。以后怎么办?”这是外婆的声音。 “不可能。本来也不是大成的事,他就是帮领导背锅,谁知道一起进去了。至于我,我以后再找就是。” “这一判不知道判多久。我跟你说,我最多就帮你看着孩子,其他的可别指望我。你哥哥他们看我总往你这儿跑都有意见了,你嫂子整天给我甩脸色。” “我知道。我自己来。” “他家倒是甩手干净。这孩子是跟谁的姓啊?” “妈,当年我嫁的时候,你不是还觉得大成没家里人,就像入赘一样吗?” “我又不知道他会进去!趁早离婚,囡囡还小不记事,你再找也容易!” 成云舒忽然冲了进屋,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外婆腿上:“外婆走!不喜欢外婆!妈妈不找别人!” 外婆顿时怒了,一巴掌扇在成云舒头顶:“昏了头了!小白眼狼,跟你爸一个德行!” “妈!”梁娴红着眼睛还是忍了下来,“小舒,跟外婆道歉,以后外婆还要陪你玩呢!” “不道歉!”成云舒捂着头哭着说,“我不要外婆陪着玩!我要爸爸!” 这边吵得沸反盈天,放在以前赵家人早已过来,但这时另一间卧室大门紧闭,赵家夫妻就像聋了一样。只有赵子英大着胆子挪进屋,把成云舒拉了出去:“楼底下的小卖部进了一种新的零食叫做‘老鼠屎’,要不要去尝尝?” 这款零食的名字实在起得太另类,让小女孩幼小的心灵遭受到猛烈的冲击,她止住哭声,点了点头,由着赵子英把她拉了下楼。 第214章 你要记住 1元1小盒的“老鼠屎”,比1毛钱一袋的“萝卜丝”贵十倍。成云舒看到,掏钱的时候赵子英的表情有点肉疼。 那是个塑料盒子,掀开顶上的小盖子,倒出来的小丸子深棕色,的确很像“老鼠屎”。成云舒捏起一小颗放进嘴里,觉得咸咸甜甜的,好像还有点酸。 味道有点儿冲,但可以接受。她用赵子英的手帕擤掉鼻涕,问:“你知道什么叫做‘进去’吗?” “……不知道。”赵子英挠了挠头,看着郁闷的小女孩,撒了个小谎。从父母的低语交谈中,他隐约知道成伯伯出了什么事。听人说,是市里有人检举了李副厂长贪污腐败,其中一个账户是成伯伯帮着开的,抑或是借着成伯伯的账户转了笔钱……总之两个人便成了同伙,所幸那个账户里钱不是太多,所以就算判,也不过1-2年。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贪污腐败”,只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词,而1-2年对现在的成云舒来说,几乎就是半辈子。想到这里,赵子英觉得懵懂无知的成云舒既幸运又可怜,他又往她手里倒了两颗“老鼠屎”,说:“也许就像出差,就是时间长一点儿。” “出差?”成云舒鼓着腮帮子,觉得这个答案勉强可以接受。 赵子英又说:“小舒,以前成伯伯是不是跟你说,除了去幼儿园,你不许出大院?” “嗯,是啊。” “那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出去的话或许就能离爸爸近一些,而且这时候她也不想回家,不想看到外婆跟妈妈吵架,更不想跟外婆道歉。成云舒想了想,用力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跟除了家人以外的人一起上街,虽然只是在小区门口不到两百米的范围内,但她还是觉得有点紧张。赵子英带着她走到了自己的小学门口,还带她看了街边的小店儿,他认识很多字,但也念错了很多,比如他把“四季火锅店”念成了“四李火锅”,以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成云舒都“季李不分”。 随后,他又带着她到了公交站台,说:“如果搬完家之后你想回来,就坐公交车呗。我妈说,咱们这样的小孩子坐车不用买票。” “坐公交车?”这对成云舒来说,也是个新鲜体验,她只跟大人一起乘过,全程不动脑子,跟着大人一起上下车,从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坐车。 赵子英指着头顶的铁站牌:“嗯。你不是认识数字吗?你看这牌子上的,3、15、28,我妈妈教我,说这几路车经过家门口。一定要记住,就不会走丢了。听话哦!” “好。”成云舒瞪大眼睛盯着那个牌子,见数字底下,另有几个黑色的大字,“这是什么?” “哦,是站名。这个你也要记下来,千万不能忘了哦。”赵子英说,“华堂里。公交车会经过很多站,只有这一站下来才是咱们家。还有,一定要看准箭头的朝向,不然就坐反了!” “华、堂、里。”成云舒艰难地认着字,她刚刚开始学认字,如今只认识“成”“一”“子”“云”“赵”“加工厂”这几个字,每多认一个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更何况此刻一下认三个。但听赵子英的意思,这三个字事关重大,她只得从地上捡起个石头,一笔一划地依葫芦画瓢写了起来。 她每个字各写了十次,确认记得时,只见太阳西下,任阿姨已出了大院大门,找他们回家吃饭。 搬家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成云舒的大舅和大舅妈过来帮忙,找人借了辆小皮卡。为了防止纸箱被淋湿,成云舒看到妈妈拿着一大块塑料布跟大舅一起坐在货箱,一人一边扯着四角,顾不得自己。大舅妈在前车厢里一直骂骂咧咧,不时回头喊:“你要是着凉生病,这医药费谁管?” 大舅也不知听到没有。 成云舒透过车窗,看到赵子英在楼门口跟她招手挥别,赵家的其他人并没有下来,这是她新学会的词汇,叫做“避嫌”。 比起其他见了她就躲之不及的孩子,她觉得赵家人已经很仗义了。毕竟就在临走前,赵子英还塞给她一个饭盒,饭盒里是满满的红烧肉,那是昨晚上他们新做好的,在冰箱里冻了一夜,表面上浮着厚厚一层白色的油。跟饭盒一起的,是个红色的克赛塑料像。 新“家”是郊区的一个小房子,地下室,一推开屋子就是一股潮味。临走前,梁娴把家里的“大件”,如洗衣机、电视、沙发、桌子甚至是床和衣柜等都转手卖给了赵家,所以除了一些细软,母女二人别无他物。 新家有一半窗户露在地面,但脏乎乎的,什么光也照不进来。屋子里唯一的电器是个破旧的红色电话,一根长长的电话线从墙上延伸下来,连到小书桌上,那电话线让成云舒觉得像头上的麻花辫。 屋内家具也很简单,除了一张简易的钢丝单人床,便是一个一开门就会发出“吱嘎”声响的大衣柜,还有两张椅子。连饭桌也没有,成云舒想,看来以后吃饭就要在书桌上吃了。 没有厕所。梁娴带着成云舒到门口认了一下小区的公共厕所,黑漆漆的,全是蹲坑,臭得要命。梁娴说:“你以后上厕所一定要看好了脚下,踩在实处,千万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 成云舒懵懂地点了点头。 自然,也没有厨房。大舅和大舅妈骂骂咧咧地离开后,梁娴捧着个小小的煤炉子在门口做饭,也许是因为下雨受了潮,蜂窝煤烧了半天也没有烧着,后来好不容易冒了火星,同时也起了很大的白烟。成云舒好奇地走近,却被梁娴怒声斥远。 她从没见过妈妈那样对自己说话,一下子连哭都忘了,只默默地抱着赵子英送她的克赛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昏黄的窗户。 一道道水痕从窗户上滑下来,虽然是晚春时节,但地下室却阴冷地让人发抖。成云舒想说自己要吃棒棒糖,但只张了张口,就自觉闭上了嘴。 她虽然只有5岁多,但也知道妈妈现在看起来捉襟见肘,前些日子爸爸“出差进去”时,有人从她家拿走了一些钱。妈妈说,现在只有她们俩,要开始精打细算过日子了。 所以,她才上了一大半的幼儿园自然也停掉了,也不再有零食吃。接下来的日子,她只能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从家里带来的画报,再没有新的东西能让她玩。 梁娴在附近找了家商场进货员的工作,这是纯体力活,她跟主管商量好只拿同等男工7成的工资,人家才勉强应允。白天她很忙,完全顾不上成云舒,所以绝大多数日子里,她早上6:00不到就起床,做好成云舒的早饭和午饭后,便急匆匆地去赶班车,等到晚上18:30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带回一饭盒食堂的残羹冷炙。 成云舒起初几天仍不肯好好吃饭,经常剩菜,但被梁娴揍了几顿之后,她终于醒悟。如今的妈妈已经没有以前哄她吃饭的耐心,想要不挨打,她处处都要做好。 她学会了自己叠被子,铺床单,只为了妈妈下班的时候夸她一句。她自己穿衣服穿得越来越熟练,甚至有一次不小心尿湿了裤子,她自己换好衣服,在公用水龙头接好了水把裤子洗干净——当然,因为她够不到晾衣杆,所以衣服团在一起放在盆里,等晚上梁娴回来时,才发现衣服都捂出了味道。她只能重新洗一遍,洗的时候本来想骂成云舒,但看她贴着自己站着,养着脑袋露出晶晶亮亮的眼睛,梁娴心中的母爱忽然爆发出来。她抱着成云舒悄然落泪,笑着说:“小舒真棒,都会自己洗衣服了。” 成云舒“哈哈”大笑,现在她不要棒棒糖了,只要妈妈对她每天这么笑一笑,她就很开心。 第215章 我要回家 夏天来到时,成云舒已经快忘了幼儿园的小伙伴。 她只记得共同生活了将近两年的赵子英,还有那个规定。不知从何时起,她就笃定地认为,只要她跑步跑得足够快,那么爸爸就会回家。 所以她白天一个人在家时,常常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跑步——梁娴跟她说,除了上厕所以外,不允许她迈出屋门半步。这是个老小区,周边臭水横流,不是小商贩聚集地就是菜市场,人多人杂,比起以前大院的环境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孩子的适应力总是出奇的强。短短两个月,成云舒已经习惯了这个黑黑的地下室。一个人的时候她哭过,也闹过,但发现屁用没有之后,她就学会自己去化解自己的这些小情绪。 跑步是个很不错的法子。 空荡荡的屋子,她一个人来回跑,有时会遇到小老鼠或小蟑螂,她起初会害怕,后来就发现除了它们以外,就没别的活物陪她了。比小老鼠或小蟑螂更可怕的,是沉寂的黑暗。 所以她会追着老鼠到处跑,一点儿都不像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当然,她最喜欢的并不是老鼠,而是偶尔门外响起的狗叫,一听这个声音她就知道,楼上那户人家又遛狗回来了。她有时候会在窗户上看到那只狗一掠而过,白色的,小小的,很活泼。 她做梦也想自己养一条,每天抱着,喂它肉吃。 可是一想到肉,小女孩儿就觉得肚子饿,自从那盒红烧肉吃完了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香的肉了。这两个月她吃的肉,仅限于肉末或肉丝,还都是从梁娴牙齿缝里省下来的。 越跑步,肚子叫得就越厉害。肚子叫得越厉害,她就越想吃肉。越想吃肉,她就越不高兴。 然而这次的不高兴并非跑步可以解决,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她跑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觉得支撑不住,她想出门看看。 上次,赵子英带着她出大院门,她起初紧张,但后来就觉得,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反而有很多新鲜事物。 可这些事物再新鲜,也没有老地方可爱。她想家了。 成云舒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到了现在的小区门外。破破烂烂的铁栅栏门,上边都是腥红色的铁锈。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头顶着六月中旬的大太阳,往外跑去。 从她听得懂话起,成云舒就听过很多人夸她聪明。只有赵子英一个人骂她“笨”,但事实证明,那是因为他是个屁事不知的小孩子。所以成云舒的确很聪明,她还记得赵子英教过她怎么回家。她还记得公交站牌长什么样子。 所以当她欣喜若狂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公交站牌时,她感到家就在眼前。但抬头仔细看了看,却只有一个“52”路,并没有记忆中的3、15、28。 怎么办?成云舒有点儿慌。她还记得“华堂里”,就仔仔细细地在站牌上找这三个字,最后她找到了个类似的,也是三个字,第一个字是“华”,第三个字是“里”,她想两个字都对上了,那总归是差不多的,于是等车来了之后,她跟在几个大人身后上了车。 果然不需要买票,不仅如此,还有人给她让座。 她说了句“谢谢”,乖巧地坐下,然后竖起耳朵听售票员报站。 6站后,车停在“华音里”,成云舒下车,却发现这个地方完全陌生。 不要紧,她想。她继续看站牌,发现有个“51”路,跟“15”路正好是反过来的,那么路线也应该差不多,可惜这上边也没有“华堂里”三个字,但有一站叫做“纺织品加工厂”,成云舒别的字不认识,“加工厂”三个字是很熟的,她想这是爸爸工作的地方,肯定离家很近,于是看准了站牌下的箭头,她上了车,继续坐了5站,到了纺织品加工厂。 …… 事后很多年,成云舒回想起5岁这一整天的冒险,都觉得不可思议。整整四个小时,全程没有一个人奇怪她一个小姑娘怎么独自坐公交车,难道全邹市的人都这么冷血吗? 她想不是的。或许是因为她那时每上一辆车,都满脸自信,非常笃定,虽然有售票员问她要去哪儿,但她总是从容不迫地指着要去的那一站,让对方觉得她果然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其实她全是凭感觉行事。 所以那一天从早上10点开始,一直到下午14点,最热的时候,她都在路上换车。从纺织品加工厂出来,她换了18路,坐到了悦堂里;然后她换了2路,坐到了华才中学;接着她换到了16路,坐到了华堂里西;这时她终于找到了3路车,坐到了华堂里。 下车后看到熟悉的大门,她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然后她轻车熟路地跑回了从小住着的那栋楼,爬了5层到了503室门口,只觉饥肠辘辘再也坚持不住,拍了两下门,就瘫坐在门口,再也起不来了。 这一路上,她滴米未进,滴水不沾,实在太难受了。 可是并没有人开门。 成云舒这才想起,赵子英应该还在紧张的期末备考阶段,这会儿还没放学。至于赵家爸妈,他们还在上班,更不会这么早回来。 完了,看来还得等很久很久。 她实在太累了,这会儿本就是她午睡的时候,再加上天气闷热,虽然过道里有些穿堂风,但她还是觉得浑身上下又热又黏,烦乱得很,似乎只有背靠着墙,才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于是她背靠着白墙,全然不顾墙灰会蹭在衣服上,随后她靠的位置越来越往下,她发现水泥地面比墙还要凉快些,最后她整个人躺在过道里,就这样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然后她被人又拖又拽扯进了屋里。 她想起来,但头昏昏沉沉的,实在醒不来。她只觉唇边有水,清凉滋润,便喝了一口。这水甘甜可口,像是果汁,她已经好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了。 “小舒,慢点儿喝!”赵子英吓坏了,“还要喝水吗?”他听老师讲过,夏天如果碰到昏睡不醒的人,多半是中暑了,那便要给他们降温,喝水……还要做什么?小男生皱着眉迅速地在脑海里找答案,想到似乎老师还说过,拿湿毛巾擦脸。 他迅速跑到卫生间找了自己的洗脸巾,沾满了凉水铺在成云舒的额头。小女孩却仍然沉睡不醒,倒是毛巾上的水淌过她的脸,就变了颜色——水变黑,脸变白。 赵子英挠着头很着急。如果不是那身明显有些小的花裙,再加上那两个一高一低的羊角辫,他几乎没认出来眼前这女孩儿是成云舒。短短两个月,她从个白白胖胖的洋娃娃变成了又黑又瘦的小泥人,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他很害怕,想了想还是拨通了任文娟的办公室电话。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或更久,成云舒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这孩子怎么搞成这样?”随后她又说:“就算家里出了什么事,孩子终归什么都不懂。那些人怎么就看她待在过道里也不管一下,真是……” 然后,成云舒觉得自己被人抱起来,有双温柔的手把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旋即有温暖的水流冲过全身,把她的疲惫一扫而光,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自从搬到“新家”后,她最多就拿毛巾擦擦身子,很怀念冲澡的感觉。她睁开眼睛,看见任文娟在面前拿着花洒。 “任阿姨。”成云舒喊道。 “哎。”任文娟答应得有些牵强,但声调依然温和,她拿了块干净毛巾把她身上擦干,又拿了一身男孩衣服过来,“这是哥哥的衣服,你先穿着。小舒,你饿不饿?阿姨这就做饭去,今天咱们有鸡腿吃。” 成云舒很没志气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赵子英的衣服对她而言偏大,一件蓝色的t恤,她穿得像连衣裙,更不用提像七分裤一般的短裤,腰也很松,稍不留神就往下滑。但这样宽松的衣服,总比穿紧紧勒在身上的去年的小衣服要舒服许多。 成云舒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出了卫生间时,才看到客厅的挂钟显示,此时已是17:30,距离妈妈下班回到家只有一个小时。 第216章 像是壁虎 成云舒在赵家吃了记事以来最香的一顿饭。她吃了两个大鸡腿,最后还沾着红烧鸡腿的汤汁把一整个馒头消灭得一干二净,吃得小肚子高高鼓了起来。 这样的她,简直跟两个月前判若两人。赵子英诧异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她,只觉胆战心惊。 任文娟和赵卫国问她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住在哪儿,有没有家里的电话号码,她这才想起,她只记得这边的老家叫做“华堂里”,全然记不得“新家”的站名叫什么。至于电话号码,她更没背过。 任文娟听她叙述了一遍“回家历程”,只觉听起来乱七八糟,她长叹口气,摸着她的脸说:“小舒呦,你妈妈回家看不到你,要担心死了。”想了想,她又后怕地抱着成云舒说:“你说说你呀,万一走丢了怎么办?你妈妈要心疼死的呀。” 语罢,她推着赵卫国去拿厂里的联络本,想找找看有没有能联系到梁娴的人。 趁着大人疯狂打电话的时候,成云舒回到成家的房间——如今赵子英的屋子,看他做数学作业。她翘着脚坐在床上——那曾经是她的单人床,随手拿过赵子英的语文书。那书上有图画,还有很多字,看起来很有意思,比她看烦的《儿童画报》内容要多得多。 她偏着头问他:“这上边的字你都认识啦?” “嗯。”赵子英点头,“那当然了,这次期末我还要考双百嘛!” 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事,矮身从床下拖出个小箱子,拿出四本翻得有些烂的课本:“这是一年级的数学和语文课本,要不然你拿去看吧。我听他们说,你现在没有新的书了。” “是啊……可是我看不懂。” “很简单啊。”赵子英挠了挠头,翻开语文课本的第一页,“你看,这是汉语拼音,底下这个字你认识吗?这是‘啊’,你让梁阿姨晚上给你念一遍,你第二天反复看,记下来就好。这样慢慢学,很快后边就能自己看了。” “是吗?”成云舒不太确然,不过刚翻几页,就看到赵子英在空白位置画的一个小恐龙,并不好看,但张牙舞爪的样子很传神。她笑着指着恐龙问:“你怎么没画个克赛在旁边?” “啊?”赵子英自己都忘了小时候在课本上涂鸦的事情,此刻听成云舒提起,才难为情地干笑几声,说,“我倒想画呢,结果被刘湘回头看见,给我告到老师那去了!” “哦。”成云舒几乎忘了还有刘湘这么个人。 赵子英又说:“我听他们说,你明年也该上小学了吧?咱们不就能天天见面了?” “是啊!哈哈。”成云舒开心地拍起了手,她知道,小学是每个人必须要上的,不像幼儿园还有选择权,而在她的心中,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所小学,就是赵子英所在的“邹市师范附小”,小学跟食品加工厂是共建单位,所以他们这些子弟都可以进去。 赵家一直找人联系梁娴,但到了晚上21:00仍没有联系到。见两个孩子都困得不行,任文娟便带着孩子们洗漱干净,上床睡觉。两个孩子都睡在赵子英的床上,那床是1.2米宽的单人床,他们睡得很宽裕。 临睡前,成云舒听赵子英讲了个三国的故事。他说,那是他从小儿书上看到的,故事叫做火烧博望坡,是诸葛亮初出茅庐的第一战。然而一堆人名就让她听得昏昏欲睡,还没听到火烧起来,她就已经呼吸平稳,睡熟过去。 感到身边的女孩儿没了反应,赵子英起身去搬椅子——这是他与成云舒长期斗争得来的宝贵经验。以前两个人常常一起睡午觉,睡熟之后,成云舒总是躺得“四仰八叉”,睡成“大”字,占着大半张床。他被挤得从床上掉下来过两次,所以不在床边上放个椅子扩充一下,他不安心。 他还记得有次午睡,窗外马上要下雷雨,所以屋子里黑得像是夜里。雷霆闪电,成云舒被惊醒过来,哭得撕心裂肺。那次本来说好是成云舒的外婆看着他们,结果老人家又出去找人聊天,屋子里只有他俩,他虽然也很害怕,但在小女孩面前,他只能“独当一面”,强撑起一个“小男子汉”的模样,抱着她哄她继续睡觉。看着她渐渐停止哭泣,他忽然觉得很有成就感。 其实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也很挂念她,毕竟听爸妈偶尔说起,都是在叹息成家如何艰难。 屋中的大灯已关,门顶的窗户开着半扇,透着风,透着客厅的灯光,还透着赵家父母的喁喁低语。他们已经放弃打电话了,赵子英听到爸爸“啧”了几声,似是在埋怨妈妈怎么往家里带来这么个“累赘”:“明天咱们都上班去,团子去上学,这孩子怎么办?难道带到厂里?” 妈妈很委屈:“怎么是我带的?这不是她自己找回来的吗?往家里扯也是你儿子扯的。再说,孩子都快中暑了,我们难道见死不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我不能觉得心疼吗?” 爸爸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联系不到梁娴,这孩子在咱家总不是个办法。” 妈妈说:“实在不行就带到我学校去。” “还是算了。你学校都是厂工家属,谁多说一句,可就传出去了。” “你以为她今天在门口坐了两个小时,没人看见吗?”妈妈不豫,“唉,你要是担心……实在不行,明早我带她去派出所。孩子没了,梁娴也会报案的。” “这也是个法子。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明天一早带她去。” 去派出所?赵子英回头看着沉睡中的成云舒,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在他印象中,派出所里边关的都是坏人,小舒究竟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才要被放到派出所去?他想不出来。 “肉真好吃。”成云舒张张嘴,轻声呢喃。 赵子英学着大人的样子叹口气,坐到她身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时值六月底,天气很热,成云舒露在外边的胳膊黏黏的,都是汗。但他看到电视里总这样演,所以在赵子英心里,盖被子并不单纯是盖被子,而是表达关心。哪怕天气已经很热,但仪式感也得有。 成云舒翻了个身,把他刚盖好的被子转头就压在了身下,这给赵子英出了个大大的难题:怎么能不吵醒她,还能把被子好好地拉出来? 所幸,这个问题他不用想了。赵家的电话忽然响起,赵卫国接了电话,听了第一句后,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欣喜。 “哎呦大嫂,我们找你找一天了!” “对对,小舒在呢!你别着急。” “这么晚你还过来接她啊?不用了吧,俩孩子都睡着了。” “真不用真不用,干嘛这么客气。” …… 他挂了话筒后,赵子英以为成云舒今晚真的就睡在自己家里了,却不料爸爸如释重负地跟妈妈说:“梁娴一会儿来,要不然把小舒喊醒?” 妈妈说:“再等会儿吧。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怪可怜的,等她妈妈来了再说吧。” 赵子英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听不太懂大人的话。明明方才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怎么最后得到的结论恰恰与他想的相反呢? 他暗自摇头,心想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多变。他看向床上的女孩儿,却发现成云舒睡得比以前老实很多。她像是只壁虎,死死地贴着墙,自从方才翻身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把床的大部分地方都空了出来,别说能躺下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就连大人也够了。 第217章 我不哭了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梁娴火急火燎地敲开了赵家大门。 赵子英悄悄把房门拉开条缝,见以前总是面带笑容的梁阿姨,此刻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许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叫做窘迫。 梁阿姨比以前瘦了很多,也黑了许多,身上穿的不是连衣裙,而是件肥大的蓝色工装,赵子英想,如果在大街上对面见到,自己一定不敢认她。 她半弓着身子,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哭,她拉着任文娟的手喋喋不休,嘴里全是:“我今天真是急疯了!如果这孩子丢了,我也不想活了!” 任文娟给她倒了杯水,拉着她坐下柔声安慰:“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就过来。小舒难得来一趟,我真挺想她的。让她多住几天也好,我们家小子英也整天念叨她呢。小舒真是聪明,自己就知道坐公交车了。” 赵子英看到赵卫国起身向自己的卧室走来。他连忙回到床上,刚刚躺下,就见房门被推开,赵卫国轻声呼唤:“小舒,你妈妈来了。”他还拉亮了电灯。 40瓦的橙黄色灯泡这时显得很刺眼。赵子英忙伸手挡在眼前坐起身来,成云舒则轻哼两声,从壁虎状态成功解封,一轱辘坐起,眯着眼睛发愣。 “小舒,小舒。”赵卫国轻轻摇晃成云舒的肩膀。小女孩儿这才缓缓醒来,小小的鼻翼深深吸气,然后她睁开黑亮的眼睛,懵懂地看着面前众人。 此刻,梁娴已经冲到她面前,任文娟也在旁,大家都挤在卧室床边,让赵子英觉得透不过气。 梁娴一把搂过成云舒:“你可吓死妈妈了,以后不许这样儿了,听见没有?” 成云舒还没有醒好。她呆呆地靠在梁娴怀里点头。然后就觉得妈妈把她拉了起来,还说:“走,咱们回家。” “回家……”成云舒觉得自己已经在家里了。这是她以前的房间,她躺着的就是她自己的床,这儿还有赵家的叔叔阿姨和赵子英,她还要回哪个家? 难不成,还回那个漆黑压抑的地下室吗? 她摇头:“我不走。”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几个大人面面相觑,梁娴讪笑几声,擦了擦两颊的汗,说:“别闹。明天早上妈妈还要上班,赶紧走吧。你赵叔叔、任阿姨他们也要休息了。你看,团子都困了。” 语罢,她一手扯着成云舒胳膊,就往门口去,然而成云舒转身就抱住了床头栏杆,叫道:“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去!” 任文娟温然劝道:“嫂子,我看小舒是真的太想家了,要不然就让她留下来过一阵子。” 赵子英看到赵卫国的脸色阴沉,他的右手抬了抬,但又放下。 “这怎么行?”梁娴说,“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语罢,她皱眉低喝,“成云舒!你给我听话点儿!” 这样可怕的梁娴,赵子英从未见过。 可看样子成云舒已经习惯了。所以女孩子并未被恐吓到,相反她闹得更厉害了:“我就是要在这儿!我想和团子哥、赵叔叔、任阿姨在一起!” 随后,赵子英听到了“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梁娴一个狠狠的耳光,扇得成云舒立刻停止了喊闹。 女孩儿被打呆了。这虽然不是她挨过的第一次打,但却是最重的一次。脸上麻麻的,一时竟觉不到疼。 任文忙按住梁娴:“有话好好说,你打孩子干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赵卫国也连声劝道,“她今天一路找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本来就很可怜了。”语罢,他转身进了厨房,一阵声响过后,他拿了个饭盒出来,里边装的都是晚饭剩下的鸡腿,“别太苦着孩子。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回去给孩子加加餐。” “这……我怎么能要!”梁娴又气又愧,推开饭盒,一把拽起已经没了反抗能力的成云舒就往外走,这时赵子英才想起自己的课本还没给她装上。他忙找个布兜子去放课本,但等他回过神来时,成家母女已经夺门而出。 “我下楼去!”赵子英拎着一袋子书要出门,任文娟忙说:“把小舒的衣服也拿去。”这么一耽搁,赵子英匆匆跑到楼梯口时,只见成云舒一边抽泣一边上了梁娴的自行车后座,梁娴步履沉重地推着自行车,推了几步,腾出左手抹了把脸。 这是赵子英第一次感到成年人的无奈和悲凉。见梁娴要骑车走,他忙叫道:“梁阿姨!小舒!” 梁娴这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团子,你下楼干嘛?” 赵子英用力地提起手里的布兜:“这是我答应给小舒的东西,还有小舒的衣服。” 梁娴以为还是饭菜,忙说:“东西不要了。衣服我拿着就好。你的衣服等阿姨洗好了也会送回来。” 赵子英急道:“都是我的旧课本,小舒用得到的。我要给她的,阿姨,您收着吧!” 语罢,他把布兜往地上一撂,扭头就跑。 成云舒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跑远的身影,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直到这时,她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哭了一路。到家时已是晚上23点,她仍在哭,任梁娴是骂是劝,毫无用处。直到梁娴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母女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下室哭成了泪人。 但很快,就有人来敲她们的门。 是楼上养狗的那个女人,穿着件竖条纹的睡裙,一脸不耐烦,刚敲开门便骂了起来:“嚎什么丧呢?大家明天都有事,我们还要睡觉呢!我告诉你,地下室出租本来就不合规,平时看你们老实,我才忍着!再嚎,明天我就去居委会举报,让派出所把你们赶出去!” 梁娴捂着嘴忍着哭连声道歉,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那女人才勉强消气,骂了一句:“管好你女儿!”转身离开。 成云舒仍然在哭,从泪落如雨变为了扯着嗓子干嚎。梁娴只得继续耐着性子哄她,因为怕那个女人真的会让她们流落街头。 “小舒,别哭了,妈妈求求你别哭了。”梁娴觉得自己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她甚至对成云舒立下了一系列她不可能做到的承诺,比如“只要你不哭,明天去吃大餐”“只要你不哭,爸爸就回来了”“只要你不哭,我们就去游乐场玩”,但成云舒充耳不闻。 最后,梁娴百思无计,一下子跪在成云舒面前,压抑着声音哭道:“你别哭了,你别哭了,妈妈求求你别哭了!”可这并没有用处。 情急之下,她拿着枕头去堵成云舒的嘴。 成云舒仍然在嚎,只是声音很闷,果然比方才小了一些。 “这招有用。”梁娴满脑子只剩下这句话,既然成云舒没有停止哭泣,她就只能继续拿枕头蒙在她脑袋上,哪怕小女孩儿的手在用力推着枕头,哪怕她的声音已经从干吼变为了用力喘息,梁娴此刻想的都是,只要不出声就好。 直到成云舒的挣扎变弱、变无……梁娴才猛然惊醒,忙把枕头撤掉,见孩子被压得面白如纸,呼吸微弱。 她忙把她抱起来,用力拍她的后背,学着电视里见过的样子给她做人工呼吸,近乎崩溃地说:“妈妈错了,妈妈错了!小舒,求求你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深吸口气,大咳了几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紧紧抱着她,哭花了脸的梁娴,成云舒终于平静下来,她搂着她脖子,低声恳求着:“妈妈,我不哭了。你不要闷着我了好不好?我好难受。” 梁娴把头埋在她怀里,沉闷的哭声像是乌云压城,很久之后都徘徊在成云舒心底,无法释怀。 第218章 早慧 这之后,成云舒再也没有哭过。她觉得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知道原来自己跟以前的那个家彻底割裂了,她现在完全属于这个黑漆漆的地下室,只能在这里,要学会忍耐,要认命。 所以她每天早晨在晨曦的微光中起床,推开门缝,借着门外的光亮去看她的团子哥送她的书。她逐渐明白了赵子英的意思,每天晚上,她都缠着梁娴给她讲一页课本,她尽全力记下,第二天一整天便都在复习。同时,她再看那已经破旧不堪的《儿童画报》,也换了跟以前不一样的方式方法。她不在关注“画报”上的游戏,而是努力认字。 很多字她以前听梁娴和成浩然念过,这时就一个一个对应着看,就连编辑的姓名也不放过。她会缠着梁娴给她念,每个字她都会问,“这就是做梦的梦?”“这是国家的国?”名字里的字单独听起来没意思,她就在记忆力搜寻,自己组词……她学得越来越快,这也让梁娴觉得她越来越省心。 成云舒不再像是五岁的孩子了,除了看书以外,她很少在对其他事情感兴趣,甚至楼上人家的小狗经过,她也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而在那晚过后,梁娴既愧疚又懊悔,这让她在对待成云舒时,比以往温和了一些,同时,她尝试着放手教她做些家务,来缓解自己的压力。 小小的成云舒,就这样学会了拖地、扫地、刷碗,甚至是用煤炉烧开水。 她会拿着钱和酱油瓶子去门口的副食品商店打酱油,会在妈妈回家之前把菜择好洗净,会自己扎马尾辫。闲下来,她仍然会在屋子里跑步,但她有时候也会想,就算自己跑得很快很快,爸爸也不会这么快就“出差”回来。 在地下室住了大半年后,周围的邻居都认识了成云舒,都知道这是那个帮妈妈分担了一大半家务的小丫头。五岁到六岁,成云舒学会了很多辞,但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叫做“早慧”。 同时,她也认识了一些周边的小孩子。与大院不同,这边的孩子除了去幼儿园的,其他的多数跟大人一起看摊子。大人忙碌起来时,便少有人管,孩子们凑在一起,难免有吵闹,这时便是拳头为王。 成云舒冷眼旁观,学到了一些保护自己的“招式”,她渐渐知道,原来打人这件事情也要技巧。单用手拍是最轻的,用拳头砸人的时候,最好用握拳的棱角处打;当然,如果对方是静态的,那么“掐”则效率最高。 这些法子她默默记在心里。因为妈妈跟她说过,打人是坏孩子才会做的。更何况,她的团子哥从来没打过人。 一年很快过去,快到九月时,6岁半的成云舒终于收到了许多“新”礼物。 对于她来说,梁娴拿回家的这些东西她没见过,便都是新的。 有书包,有衣服,还有鞋子。 大多数东西是大舅拿来的,说是她表姐用旧的。书包一边的肩带已经脱落了,为此梁娴缝了很久,才把针脚缝得像原本的一样。书包是粉颜色的,面上的图案是个成云舒不认识的女孩儿,戴着美丽的皇冠。梁娴说,这叫“白雪公主”,成云舒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听过白雪公主的故事。 书包的边缘被磨得发灰,有些地方破了洞,都被梁娴补好,她还把赵子英给成云舒的旧书放在书包里,这让成云舒觉得自己一下子就长大了,像是团子哥一样。 “我已经是小学生了吗?”成云舒问。 “马上就是了。” “太好啦!”成云舒高兴得鼓掌。一年多没见赵子英,她还是很想他,只是有些时候觉得已经不太记得他的长相。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梁娴说:“妈妈给你报上了名,马上你就可以去铁道小学了。” “铁道小学?”这是个并不算陌生的名字。在地下室住了一年,成云舒知道这附近的孩子都是去这所小学,她也知道原来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邹市师范附小”,但她一直都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总有一天她还要回去。 但现在她才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仍然只能认命。 开学前一天新生报到,看着与“邹市师范附小”截然不同的校门,她轻轻叹了口气。 成云舒被分在一年级二班,班主任是个穿着朴素,身高马大的女老师,自称姓范。范老师三十岁出头,下颌骨明显,眉毛杂乱,五官硬朗,若不是穿着条连衣裙,成云舒险些以为她是男的。 新生报到,第一件事是按大小个排队,然后分派座位。成云舒的个头在女生里中等偏上,被分到了第四排,同桌是个叫做庞豆豆的男生。成云舒注意到,庞豆豆的指甲缝里黑黑的都是泥,身上的衣服也不太干净,这是这附近很多男孩子的特征,与赵子英截然不同。 不过一年多,她已经习惯了。她自己的外表平日也有些邋遢,今天是因为要报到,所以前一天晚上梁娴特意带她去澡堂,花了5毛钱洗了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她泡在池子里很久都不想起来,直到手指尖皱得像外婆的脸。 庞豆豆人如其名,长了一双豆豆眼,脸也圆圆小小的。他很热情,刚坐下就对成云舒做起来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庞豆豆,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在幼儿园见过你?” “嗯……我叫成云舒。”成云舒想了想,撒了个小谎,“我在其他地方上幼儿园的,最近刚刚搬家搬过来。” “原来是这样!”庞豆豆说,“我和乔远,邹彬他们都是幼儿园一个班的!” 乔远是谁,邹彬又是谁?成云舒完全没有概念,但随后她就听范老师念了那两人的名字,乔远就坐在她正后方,邹彬则坐在最后一排。 乔远是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右眼还被黑布蒙着,据说是看电视看多了,医生要求他如此治疗,矫正假性近视。邹彬则是全班最胖的男生,身高也最高,脸像是个桶,看起来有点凶。 三人之中,乔远倒是最白净,但也显得最文弱。因为右眼睛被遮着,成云舒看不全他的长相,只看到他的鼻子和嘴巴很秀气,左眼也被黑布挡了大半,他身上穿着件白色的衬衫,整整齐齐的,一点儿泥点子都没有。相对而言,庞豆豆和邹彬穿得乱七八糟,一个人是红上衣配绿裤子,另一个则是橘黄上衣配蓝裤子,颜色对比鲜明,透着浓浓的“土”味。 排好座位后就是发课本。除了成云舒几乎倒背如流的语文课本和数学课本,还有一些其他书。比如美术、比如音乐……此外,还有一本速算测试小册子,一张课程表,五本“田字格”本和五本“单线格”本。 她的小书包顷刻间装满了。她看到庞豆豆也在装他的书包,那是个蓝色的新书包,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的,跟他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但他装书装本子却装得十分马虎粗暴,新的本子被他强塞进去,一下子就折了页,这让成云舒十分看不下去。但刚刚认识,她只得装作没看到,这时,她听老师说:“大家记一下,明天正式开学,早上7:40之前到校。回家跟父母都说一下,学校提供上午10:00一次加餐,中午的午餐,报名参加加餐的话一个月25元,午餐一个月75元,明天到我这里报名,把钱交齐。过了明天,这个月的就报不上了。” 成云舒牢牢记住。她此刻已经自习了三位数以内的加减法,25+75,很简单,100元。这也是梁娴小半个月的工资。她想,或许妈妈不会给自己交。 第219章 奇迹 成云舒没想到的是,梁娴居然咬着牙给了她第一个月的100元:“先吃着试试看。如果有剩下的,一定要带回来,别倒了,那太浪费。” 那100元很沉。成云舒知道。这本来是一堆散票子,为了她拿出去好看,梁娴特意跑到大门口的书报亭跟人家换回来了一张“四人头”。交换时,她还特意对着太阳看了好久,只怕这是一张假币。 所以第二天成云舒交钱的时候,很忐忑,她不想把钱交出去,但几乎所有人都交了,她不想做特殊的那个。 除了几个忘了跟家里人交代这件事情的倒霉孩子,全班只有一个人真的没交钱,就是乔远。 他有些赧然:“我爸妈说他们给我带饭。” 后来成云舒才知道,乔远对乳制品、小麦都有严重的过敏,不得不让家里做好了带到学校来。起初她觉得他很可怜,但看他每天带来的饭菜不是大鱼就是大肉,顿时就觉得这孩子一点儿都不值得同情。 上学后的第一个星期,范老师并没有任命班干部,只是为了收发作业、布置打扫卫生方便,才安排每列一个小组长。成云舒所在的这列,小组长是乔远。 每天早上,她一到学校就第一个把作业交给乔远。虽然老师讲的内容她都会,但每次作业她还是做得一丝不苟。因为作业得优+,老师会给小红花;此外,课上回答问题正确,老师会给小红花;体育课跑步跑第一,老师会给小红花;学原地踏步走学得最快,老师会给小红花……这些小红花能让辛苦了一天的梁娴很开心,这是成云舒现阶段力所能及的另一件讨妈妈欢心的事情。 于是她拼命地攒小红花,成为一众学生里最讨老师喜欢的孩子,在一个星期之后,哪怕她的家庭背景不光彩,但她还是顺利地被任命为“班长”,这是个“两道杠”的职位。路边小店卖的“两道杠”要价“一元五”,这次梁娴掏钱掏得十分痛快。 与“班长”一同被任命的,还有一大堆“委员”“课代表”,庞豆豆三人组里,庞豆豆成为了“体育委员”,乔远从“小组长”升职为“数学课代表”,邹彬仍然是平头老百姓一个。 这是这么长久以来,成云舒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真正认可,成为了班里的核心,她渐渐喜欢上了“铁道小学”。他也喜欢上了这个集体,庞豆豆是第一个主动对她说话的人,乔远、邹彬也都很热情,大部分同学都很好,这让她逐渐从黑漆漆的“地下室”走出来,感觉到了归属感。而且,她觉得在煤渣操场跑步,比在家里跑舒服很多——每天一大早她就会到学校,跑五圈再上课。这让老师们把她树立成了自觉锻炼身体的标杆,许多人夸她有毅力。 此外,当上班长后,成云舒得以常常出入老师办公室,与范老师的交流沟通机会比别人多了许多,也因此,她看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东西。 10月下旬的一个周一,已经摘了眼镜的乔远提着个布兜子主动跑到范老师的办公室,说:“老师,我爸妈说新进了这件衬衫,您穿上一定好看的,让我拿件给您试试。” 范老师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小男生腼腆地笑笑离开。 彼时成云舒在办公室里点语文卷子,脑子里并没有“贿赂”的概念,她只是觉得原来家长和老师的关系能够好到这个程度,有点奇怪。 乔远的爸妈在菜市场门口设了个卖服装的小摊子,同时也卖一些杂货。这一点全班同学心知肚明,因为乔远时常招呼同学去他家买衣服,说只要报上他的名字,就给打7折。摘掉眼镜的小男生长得秀气得像个小姑娘,说起生意却头头是道,非常热情。过了许多年,成云舒回想小学时代,只觉乔远的数学天赋高得不可思议,她只会三位数加减法的时候,乔远已经懂得了10元的7折是7元钱,15元的7折是10.5元,四舍五入是11元……所以范老师虽然是看在乔远送礼的份上让他当了“数学课代表”,但若是公平竞争,这个位子也非他莫属。 当然,给范老师“贿赂”的并不止乔远一人。庞豆豆同样。他父母是卖菜的,成云舒曾听学习委员艾芳说,庞豆豆家卖菜给范老师打五折,为此,她特别向庞同桌求证,却见小男孩挠了挠头,露出一脸的惊愕:“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别管我从哪儿听来的,就说是不是呗?” “当然不是啦!”庞豆豆压低了声音,“范老师从我家拿菜,10元以内的话,基本不给钱。” 成云舒觉得自己再一次被大人的世界震撼到了,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她完全想不到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把白天听到的话都讲给了梁娴。她看到妈妈冷冷地笑了两声,然后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说:“听听就罢,不要再跟别人说,最好自己也忘掉。咱们继续看书吧。我跟你说,如果这期末你考个双百,你爸爸就回来了。” “那太好啦!”这是梁娴第一次跟她讲“爸爸回来”的话题,成云舒惊喜交加。这是妈妈的承诺,与她自己设定的条件截然不同,这是实打实的。 所以她更加努力地学习,平日的测验也一点儿错误都不敢出,全年的成绩册上,她是一排整整齐齐的100分,这对于向来以学风差闻名的“铁道小学”而言,就是个奇迹。 这个奇迹,甚至让范老师觉得可惜。临到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测验,看着班上闹哄哄的学生们,范老师忍无可忍,把成云舒喊到讲台上,说:“我跟你们讲,咱们班以后能上大学的就成云舒一个人。你们再不跟她好好学习,以后就完蛋了!” 邹彬在教室最后一排笑说:“我爸妈也没上大学,不一样过得挺好的。学校食堂都从我家进肉。” 成云舒在讲台桌前默然无语。她静静地看着教室最后的黑板画,那上边有太阳公公,有花花草草,有一个小房子,底下是个小孩子,旁边有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旁边用拼音加汉字写了一句话,叫做“我爱我的爸爸妈妈”。 她想,上不上大学无所谓,只要考了双百,爸爸能回家就好。 回到座位上,庞豆豆挤着小豆眼对她顶了个大拇指,低声说:“期末考试记得借我抄。我爸说了,我要是考90分以下,就要我屁股开花。” 乔远在后排嗤笑:“让你屁股开花?拿个菜花种你屁股上吗?” “乔远你真恶心。”庞豆豆拿了块橡皮转身往乔远头上砸了过去。 “干嘛呢?班委要以身作则!”范老师忍无可忍,敲了敲黑板,“成云舒,身为班长,你要管管同学!” “好。”成云舒熟谙“阳奉阴违”。这也是她能和庞豆豆几人玩到一起的关键所在。虽然是班长,但她很少去打小报告,她不愿意去管这些闲事,此外,她总会想起赵子英。 她想,自己小时候缠着团子哥,做的事情过分许多,但他一次都没跟大人告过状,还替她跟别人道过歉、背过锅,那如果换了他当这个班长,他又会怎么做呢? 他会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第220章 回归 期末考试后,成绩册子发下来,成云舒不出意外果然得了双百,此外她其他各门也是全优,体育是“优+”——这让庞豆豆很嫉妒,作为男生,又是班上的体委,连他在50米短跑中都没跑过成云舒,这个女生实在太强悍,难道非要门门都拿第一不成? 成云舒兴高采烈地回到家,等待着爸爸“出差”归来。然而等到18:30,回来的仍然只有梁娴一人。 妈妈也会骗人吗?这是成云舒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她把成绩册捧到梁娴眼皮子底下,说:“我得了双百。爸爸呢?” 梁娴微愕,很快笑了起来。她摸着成云舒的小脸——指尖的茧子刮得女孩脸蛋生疼,而后她说:“爸爸在外边出差嘛,当然不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我们给他写封信告诉他,他收到信了,就可以准备回来。” 这个解释很合理。成云舒缓了口气:“那我们写信吧!” 那封信她写得很“卖力”,一张半透明的信纸几乎写满,有拼音,也有歪歪扭扭的汉字。她说:“爸爸,你在na里出差啊?我和妈妈都henxiang你。我上小学了,读一年级,当了班长,hen喜欢我的同学们,大家都hen好。今天我们qi末成ji下来,我考了双百,老师hen高兴,还说下学qi就让我di一批入队。妈妈也夸了我。妈妈说,只要我考双百你jiu可以回来,我们盼星星、盼月亮,deng你回家!对了,我们ban家了,xin家在52路公交车的铁道小学站,你不yao记错哦!你没有yaoshi,不过马上我放han假,我一直在家等你。爸爸,我henxiang你。” 她把信交给妈妈。梁娴笑着说:“小舒写得真好。这样爸爸就能收到了。” 她不疑有他,自顾自去吃饭。后来等她到了三年级,她才知道原来写信要放进信封、贴上邮票、写上自己和对方的地址,还要放到邮箱里,才能通过邮局寄给别人。只是那时成浩然早已回了家,所以成云舒自然不会再找梁娴理论。 次日,梁娴回家后说,这封信一来一回要三个月。成云舒才想到三个月后她的寒假早已放完,便想问梁娴把信要回来改掉关于寒假的内容。梁娴摇头说:“信都被送走了,怎么改?” 成云舒急得想哭:“那爸爸回来开不了门怎么办?” 梁娴说:“妈妈保证,爸爸回来时妈妈一定会去接他。” 如此,女孩子才放下了心。 下学期开学前,成云舒的寒假作业本被庞豆豆等六个人借去轮流抄了一遍,还到她手上时,本来好好的本子已经散了架。为此,成云舒在开学的第一天板着脸没理庞豆豆,直到次日小男生送上了贿赂——他和邹彬、乔远三人凑的:一个圆茄子,一根香肠,还有一副劳动手套。 成云舒觉得自己找到了发家致富的路子,但这路子歪得厉害,她不能堕落下去,团子哥知道了会说她的。 于是,她收起三样东西,说:下不为例。” 当天晚上,梁娴切了小半根香肠改善伙食,随后板着脸跟她说了同样的四个字。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过得仍然悠哉,同时,梁娴问人要到了二年级的语文及数学课本,拿回家让她自习。她总把这些课本带到学校,趁着午休或课间看,这让庞豆豆几人觉得她是怪物。当然对于乔远来说,二年级的数学书仍然显得浅薄。 “数学还用学吗?”乔远总是这样打击认真背九九乘法表的成云舒,顺便打击庞豆豆和邹彬,“数学不是到处都在用嘛。用点儿心就好了。” 成云舒淡然还击:“汉字还满大街都是呢,也没见你全都认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时间到了4月,成云舒仔细回想,似乎爸爸已经出差两年整。这天放学后,她出了校门,一眼就看到妈妈站在路边,满脸是笑地等着她。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头发很短,满面沧桑,她几乎已经不认得,但她还在迟疑时,那男人已经冲过来一下子把她抱起,双手托在她腋下,高高地举起——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跟爸爸玩的游戏“举高高”,熟悉的感觉顿时带着记忆冲回脑海,她高兴地叫道:“爸爸!” “小舒!”成浩然举着成云舒起来三四次,而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他喊着她的名字哭了出来:“爸爸让你受苦了。” “没有。”成云舒“格格”笑着。离近了看,爸爸的皱纹比以前多了许多身子,壮实了一些,而且整个人的感觉与之前有了变化。他身上的文人气少了一些,剑眉深沉,眉心还多了川字纹,这让他显得“凶”了许多,但他对她的态度,仍然如故。 晚上一家三口下馆子,去吃火锅。成云舒几乎记不得上次下馆子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妈妈一直跟爸爸说:“你多吃点儿肉,里边一定吃不好。” 爸爸则紧握妈妈的手,眼圈发红:“娴,你的手……都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回来了,你和小舒受的苦,我都记着呢,以后你们等着一起过好日子。” 妈妈笑着抹掉眼泪:“熬过来就好了。我只希望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踏踏实实的,这就是好日子。” 成云舒被火锅烫了好几下,但火锅实在太香,比上次在赵家吃的鸡腿还要香,她就算嘴里烫得又疼又麻,还是控制不住地把肉和菜往嘴里塞。梁娴一直让她慢点,成浩然则把自己碗里的肉晾凉了夹到她碗里,还跟梁娴说:“小舒平时肯定吃肉吃得少,你看把她馋的。孩子多不容易啊,还考双百,像我。娴,你也多吃点儿。你……太吃苦了。” 对成云舒而言,这是个再美好不过的日子。她原以为,爸爸从此以后都会跟她在一起,却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月,爸爸就跟妈妈吵了一架。 地下室只有一间,他们两个人的争吵爆发在她在地铺上“睡着”之后。两个人都压着声音,但成云舒仍然听得清楚。 妈妈说:“我不想你走。” 爸爸说:“我现在出去找工作,只能做点儿体力活,之前学的本事就全废了。娴,你希望看到我这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那一届能考上大学有多不容易。” 妈妈说:“可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你怎么……怎么这么自私?” 爸爸怒道:“我这如何是自私?我去拼,也是想让你和小舒过得好一些。总之就这么定了,你别劝我!” 语气这般决然,这样的爸爸让成云舒觉得很陌生。而在这句话过后,妈妈果然没再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早点儿睡吧。” 第221章 留级生 成浩然这一次是真的“出差”了。临行时,梁娴哭红了眼。成云舒看到,梁娴给成浩然塞了满满一包钱,都是灰色的四人头。 成浩然亲了亲梁娴的额头,又抱起成云舒举了两次高高,大步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常能接到成浩然的电话。他一时在江苏、一时在上海、一时在广州……从电话中,成云舒知道成浩然去找了许多他大学时的朋友,见识了许多人情冷暖。多数人会跟他吃一两顿饭,但听他是想找人帮忙或者借钱,便都客气地拒绝了他。 大概有2-3个月,成浩然一直在被各种人拒绝,若是换了以前的他,这时早已打了退堂鼓,但这一次他不一样。 他的身后有两个瘦弱但坚强的身影,在这样的等待中,他的面子一文不值。 一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成云舒再一次得了双百。随后是暑假,她仍然在10天之内写完了暑假作业,然后借给了庞豆豆等人——这一次,她特意强调,必须要爱护她的作业本,弄坏一页,1元钱。 庞豆豆当然满口答应。 8月底,成浩然回了家。他带着许多土特产,风尘仆仆,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这回不走了。”成浩然笑说,“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回来发展。” 梁娴疑惑:“做什么呢?” 成浩然一拍桌子,朗声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从今以后,我就做个屠狗辈好了。我跟东哥、小黑都商量好了,我也在菜市场租个摊子,卖肉!好歹在食品加工厂待了那么久,这些我还心里有数。” 他的决定让梁娴大惊失色,“东哥、小黑”是谁,梁娴心知肚明。她从没想过跟“那些人”打交道,更何况,成浩然即便坐过牢,在她心中也是“读书人”,这句话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了。 成云舒则诧异地抬了头:“可是菜市场已经有了卖肉的啦!”她说的是邹彬的爸爸。 成浩然说:“那又怎样?卖菜的也不止一家,不是每家都活得好好的?” 女孩儿低下头去,她想爸爸是大人,终归有自己的道理,或许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 成浩然的“鲜肉铺”转眼间轰轰烈烈地开了起来,除了猪肉以外,他还卖鸡肉、牛肉和各种加工好的副食品,摊位比其他家都要大。 接下来9月来临,升入二年级的二班迎来了一名新同学——朱国兵。但二班的所有人都对这名新同学并不陌生,他是铁道小学的知名人物,打人、骂脏话、甚至抢小学生钱——总之,无恶不作。一年级的时候,他就留了一级,好不容易升到二年级,却没想到又是“双科不及格”,便进到了成云舒的班。 朱国兵比全班的人都大了2岁,高高瘦瘦,皮肤黝黑,方脸,浓眉大眼,目光凶狠。被范老师带到班中后,他斜仰着头扫视全班,那神情成云舒不知该如何形容,许久之后她才想到一个词,叫做“睥睨天下”,虽然很中二,但形容彼时的朱国兵刚刚好。 男孩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那种味道对小孩子来说,叫做“危险”。 成云舒明显听到庞豆豆吸了口凉气:“怎么是他,我的妈呀,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成云舒低声笑说:“体委,你不该是全班体育最好的嘛?你可要保护我们啊。” 庞豆豆连忙摆手:“得了吧,我还没你跑得快呢。再说他比我高多了,我还被他劫过钱呢!” 乔远趴在桌上叹了口气:“我也被他劫过。他打人可疼了!” “啊?”成云舒也觉得心里犯怵。随后,她就见范老师一脸烦躁无奈地推着朱国兵坐到了全班最后的空桌上,与邹彬坐同桌。 邹彬满脸不情愿,但看着朱国兵恶狠狠的脸,到底没敢说什么。 “成云舒是班长。朱国兵,你有什么事情不知道的,就找她问。”范老师指了一下有些慌乱的女孩儿,“上课时候好好听讲,别再留级了!” 成云舒想,范老师这句话说得真是“虚情假意”,所有人都希望朱国兵留级,这样儿他们就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了,他被开除才好。 结果一下课,朱国兵就堵到了成云舒面前,冷笑两声:“班长是吧?劝你一句,以后睁只眼闭只眼,该什么时候闭眼,你心里有数。”语罢,他看着庞豆豆恶狠狠地龇牙笑说:“你不是卖菜的嘛?明天中午,给我带袋子‘香菇肥牛’!” “我……我……好吧。”庞豆豆连跟他对视也不敢,倒是成云舒一下子火了:“朱国兵,我不管你在以前的班级是什么样子,但是既然在我们二班,就不许欺负同学!” “呦!还跟我摆班长架子了!哈哈,哈哈。”朱国兵仰起头四下看看,插着腰笑了起来,随后迅速地伸手在成云舒下巴上挑了一下,“那你去跟老师告状啊!等放学的!” “你!”成云舒从没被人这样“调戏”过,顿时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回手就去打他,但朱国兵是常年打架的,反应迅速,退了一步躲开,随后摆摆手出了教室:“我去厕所,你想打我,就来厕所呗!” “臭流氓!”成云舒怒骂,只觉身子都在抖。扭头看着朱国兵的座位,她只想过去把他的书本全都摔到地上——但那又能怎样,这个人本来也不在乎这些东西。 因为这一气,她一整天心情不佳,庞豆豆和乔远没少挨她白眼,然而两人“和气生财”,一直劝她消气,直到她觉得忍无可忍:“就是你们这种态度,才让人家一直劫你们钱!庞豆豆,听我的,明天不许给他带吃的。” “那他打我怎么办?” 两年有余的“地下室”经历,让成云舒深深知道什么叫做弱肉强食,想要让别人害怕,就只有自己更强势才行。在大人面前她强势不了,但在学校如果她还强势不了,那她这些年的坚持和努力,还有她学到的各种街头斗殴的经验不都白瞎了。 成云舒看着面前三人,揉了揉双手:“打回去就是。” “啥?”庞豆豆傻了眼,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两人面露难色,成云舒也知现阶段指望不上他们,骂了一句“没出息”,只得作罢。 次日,庞豆豆老老实实把零食交到朱国兵手里;随后,乔远以及班上其他男生也隔三差五交“保护费”;可是最惨的莫过于与朱国兵坐同桌的邹彬,虽然男孩长得很壮实,并不比朱国兵矮,但却常常被他打得悄悄抹眼泪,作业本也常常被撕坏。 这几人的状态,让成云舒恨铁不成钢。唯一让她略感欣慰的是,开学一个月过去,朱国兵并没有把他的魔爪伸到女生手上,看来这人还算良心未泯。 然而很快,成云舒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第222章 一件大事 朱国兵看中了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艾芳,但不同于对男生的勒索,他对女生用了更极端残暴的方式——吐口水。 那是一天上午的课间操时间,众人挤在一起往楼下走,老师们在楼梯拐角处吆喝着:“大家不要急,小心踩踏!”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尖叫。 艾芳捂着脸,指着朱国兵:“他……他吐我口水!” 朱国兵冷笑一声:“谁看见了?”语罢,他挤过人群,不顾把庞豆豆推得撞在墙上。 包括成云舒在内,几个女生团团围在艾芳身边,带着她去厕所洗脸。女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可最关键的是,吐口水不留痕迹,在老师眼中,这比打人要轻很多。 所以范老师对艾芳柔声劝慰几声,说这只是一件“意外”,让她忘了就好。 但成云舒知道,这不是意外,对艾芳来说,这件事情又恶心又难受,比被捶一拳要重许多。更何况,万一朱国兵吐的人是别人呢,万一……是自己呢? 她很生气,同时她看得出来,乔远也很生气。 乔远喜欢艾芳,或者说班上绝大多数男生都喜欢美美的艾芳,看到她受了欺负,绝对不愿意就这么放过朱国兵。可他们又能怎样?朱国兵说句话,这些人就屁也不敢放。 成云舒决定要主动挑头,干一件大事。这是她从父亲身上新学会的。 成浩然的鲜肉铺已经正式营业了两个多月,小黑和东哥经常在他们的地下室聚会,成云舒看到,妈妈对他们的态度从厌烦逐渐变成了漠视。 成云舒其实很喜欢那两个叔叔,虽然他们说话经常爆脏字,虽然他们的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刺青,虽然他们看起来粗鲁、还脏兮兮的,但他们也教会了她许多东西。 比如“如果受了欺负,就要打回来”,再比如“为兄弟两肋插刀,好朋友就是要讲义气”…… 艾芳虽然不是她的兄弟,却是她的朋友。庞豆豆、乔远、邹彬则是她从小学一年级就常常一起吃饭的兄弟。 或许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同学或者班长,但对成云舒来说,从地下室孤零零的生活中进入“人类社会”,这些人对她很重要,这个班对她也很重要。 所以她第二天特意问数学老师借了教学用的长直尺,然后对乔远说:“你想不想为艾芳当回英雄?” “啊?”乔远觉得成云舒肯定发烧了,这么奇葩的话不该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但成云舒又加了一句,打消了他的顾虑:“你整天省零花钱给朱国兵买吃的,把他养得又高又壮,他还去欺负艾芳,你是不是傻?” “我……那我怎么办?” “叫上豆豆和邹彬,咱们四个人,你觉得打不过他一个?” “我……我……”也许是被成云舒的气势压倒,也许是因为朱国兵的做法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乔远这次终于改变了文弱的形象,点了点头,“那……就试试。” “什么叫试试?打死丫的。”成云舒随口爆了一句脏话,这是她跟黑叔叔学来的。 “……”乔远惊呆了。 作为成云舒的同桌,庞豆豆在乔远和她的双重攻击下,很快被拉进了战营。两个小伙伴都沦陷了,邹彬自然不甘落后,更何况他其实是受朱国兵欺压最多的人,早已不堪重负。 于是中午,庞豆豆跟朱国兵说给他带了火腿肠,把他约到了教学楼的背阴面,结果男生刚转过楼角,就觉脸上狠狠挨了一下。 这感觉,不像是手打的。朱国兵只觉脸上生疼,眼冒金星,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是班长大人,手里拿着根棕黄色的木尺。 然后他被一人从身后紧紧抱住,摆脱不得——这是邹彬的体重优势。 “你们!你们以多欺少。”朱国兵大叫,用力想把胳膊挣脱出来,但左右两侧又各加一人,他这次是真的挣不开了。 但作为铁小一霸,他岂会这么轻易认输。朱国兵拼命低头去咬那几个人的胳膊,但脸一动,又被成云舒拿着直尺用力抽了一下:“你敢动口,我就动手。” “你……”这一下抽得甚狠,朱国兵终归只是个9岁的孩子,顿时怕了,只是嘴上仍然不干不净地骂着。成云舒却冷笑一下,搓了一下手指尖,在他胳膊狠狠拧了一下:“服不服?” “不服!你让我服什么?我告诉你们,以后小心点,别tmd落单!”朱国兵疼得脸都变了形,仍然嘴硬。 “我让你给艾芳道歉。”成云舒说,“不服是吧,还敢威胁我,那继续。”她看了看乔远三人,又加了一句,“怕什么呀。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咱们一次性把他打老实呗。”一边说着,她一边笑吟吟地又掐了他一下。她忽然觉得,除了惩罚对方以外,她还觉得很出气。甚至隐约认为,如果他一直不服软,就这么一直打下去也挺好。 当然,这样是不对的。以后若非必要,不能动用这种非常规手段。 这一点,成云舒心里有数。 她掐了朱国兵二十多分钟,男孩子本来觉得自己是英勇就义的烈士,但最后还是很没出息地堕落成甫志高。他连声叫饶,还在四人的严格监视下写了保证书,又挨个跟三个男生道了歉,灰溜溜地回了教室。 进到教室第一件事,他就是对艾芳郑重道歉。看着“押送”他而来的乔远,艾芳在被吐口水后,第一次绽放了笑容。 下午上课,范老师惊讶地发现向来调皮捣蛋的朱国兵竟然上课时一句话都没说。她看到男孩的脸上一道红一道白,心想这孩子定然是跟别人打架打输了,才导致意志消沉。难得,也不知是谁让他吃这么大的亏。 见成云舒一脸的事不关己,乔远几个男生佩服不已。课间休息时,庞豆豆低声问:“他……他如果真的报复怎么办?” “不是有保证书嘛。我跟他说,他如果以后不听话,就把保证书贴校门口。” “你真牛。”庞豆豆简直要五体投地,“那他万一找老师告状怎么办?” 成云舒嗤笑:“找老师告状?那像他做的事嘛!就算他找老师告状,告谁呀,告我?我像打人的吗?我一个女孩子打得过他吗?” 庞豆豆恍然:“可是……那他要是说我们三个帮你呢?” “你们不承认不就完了,有人见过吗?”成云舒觉得庞豆豆简直“无药可救”,“怎么这么笨。” “是是是。” 第223章 她爸爸是杀人犯 接下来半个月,朱国兵果然老实了许多。时间久了,成云舒几乎忘了班上还有这样一枚定时炸弹。 然而,她觉得还是有些事情不对劲,尤其在每天回家时,她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这种莫名的不安感困扰着她,虽然从学校到“家”不过10分钟路程,路上还都是闹市区,但她还是觉得害怕。 成云舒觉得自己一定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着三天,她借着路边的橱窗看身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确实有个人在跟着他,那人看上去像个酒鬼,整个人黑乎乎的,长相和朱国兵很相似。他手里总拿着半瓶二锅头,走路歪歪斜斜的,但总是坠在她身后。 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朱国兵虽然认了怂,也放过了那三个男生,但对他这个组织者却恨到了骨子里,更何况那天是她掐他最狠,反复蹂躏他的尊严。 他一定想报复,而且是想借他爸爸的手报复。说不定“以大欺小”,这就是他们家的传统。 成云舒觉得自己跟成人还是差距悬殊,只可智取,不能力敌,于是她在回家的路上扯掉了马尾辫,然后回忆了一下这几年的心酸过往,含着半泡泪踏进家门。 “小舒回来啦,这是怎么了?”妈妈还没回来,东叔叔和黑叔叔都在家中吃饭。黑叔叔是最疼她的,总跟她爸爸说可惜自己家娃没有她的脑子,考不了这么好的成绩,大家就指望以后小舒上大学喽。所以看见她哭得伤心,又黑又瘦的“小黑”立刻拐着腿迎了上来,还从兜里掏出一块尚算干净的手帕。 “黑叔叔,有个酒疯子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今天……今天还打了我。”成云舒神态极其委屈,然后抱着成浩然哭了起来,“我明天都不敢上学了。” “啊?有这种事?”东叔叔是个气壮如牛的大汉,自从他常来成云舒家中吃饭后,街坊四邻再没人敢欺负成家。他皱了皱眉,又问:“一直跟着你?” “是啊。”成云舒泪眼迷蒙,“东叔叔,黑叔叔,我好害怕啊。” 东叔叔立马拍起了胸膛:“不用怕!明天东叔去悄悄保护小舒,看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打丫头主意。” “这……不太好吧。”成浩然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也许是凑巧。以后我收了摊去接她放学就好。” “那不行!”东叔叔拦下,“大成你脑子比我们好,你想赚钱的事情。咱闺女的事那就是我的事。放心,这一代有谁不认识我‘镇城东’!” 翌日,成云舒依然“孤身”回家,仍然感觉到有人跟踪她,经过一个岔路口后,快进小区前,朱国兵的爸爸被“镇城东”堵了个正着。 成云舒转过头去,见东叔叔笑吟吟地盯着朱爸爸,说:“呦,这不是老酒么?你老是跟着人家女孩子干嘛?换爱好了?还敢打小女孩儿,你长本事了!” “东……东哥……我没有。”朱“老酒”也认出了“东哥”,成云舒想,既然都是熟人,那就更好说话了。 “没有个屁!”东哥怒吼一声,吓得朱“老酒”一个哆嗦,手里的酒瓶子掉在了地上,“我告诉你,这是我干闺女,以后见了她绕着走!再这么鬼鬼祟祟的,老子弄死你!” “是,是!”朱“老酒”忙不迭地跑了。 事情解决得很快,成云舒总算松了口气,但没想到这件事情,会有极严重的后续。 她再到学校时,朱国兵一改往日见“阶级敌人”的嘴脸,反而异常亲热,对她一口一个“云姐”,跑前跑后,像个跟班。 这让成云舒很不适应。尤其被一个比自己高半头、大两岁的男生喊“姐”,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会有人奇怪朱国兵态度的转变,邹彬耐不住好奇询问。见邹彬是“云姐”的朋友,朱国兵也客气了很多,便说:“她是‘镇城东’罩着的人,你懂不?呵,我才知道,她爸爸是跟‘镇城东’一起在号子里认识的,多牛啊!” 邹彬大惊:“在号子里?怎么进去的?” “呵,谁知道!”朱国兵说,“我只听说,‘镇城东’是失手把人打瘫进去的。对了,她爸爸就是新开肉铺的老板,你没见那剁肉的姿势,特别专业。一看以前就是常拿刀的。” “新开肉铺的老板……”邹彬若有所思地看着成云舒,他这才知道自己家的竞争对手从何而来,也才知道为什么爸爸的摊子一日比一日冷清。他常能看到“镇城东”站在自己家的摊子前,跟客人聊东聊西,一站就是一整天。于是许多人就这样被他聊走,跑去另一家。他爸爸无奈,这种日子坚持了两个月,终于改了地方。但那个市场偏远,为此爸爸要每天早起1个多小时,凌晨4点就去进货,这很辛苦,也很危险。 在朱国兵对自己点头哈腰一个星期后,成云舒莫名地发现,平日里跟自己交好的庞豆豆、乔远、邹彬,甚至还有艾芳等几个女生,都逐渐疏远了自己。 起初,她以为他们是怕朱国兵,所以她要求这个令人嫌憎的留级生以后离自己远一些,但很快她就发现,比起朱国兵,他们更怕她。 她觉得这很不可思议,直到有次上厕所时,隔着门板,她听到外边有人说:“你们知道吗,二班班长的爸爸是杀人犯。” “胡说!”成云舒忙提好裤子出来,众人见到她,惊叫数声,作鸟兽散。 很快,这个流言传得满校皆知,而且越来越夸张。有人说她爸爸是连环杀人犯,有人说她家卖的肉都是人肉……成云舒每天被烦得无以复加,久而久之,也知道越辩白越无力,便索性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没有人愿意再跟她一起玩,甚至没人愿意抄她的作业和卷子,她虽然生活在人群里,但像又回到了地下室。 孤独寂寞,她前所未有地想念赵子英。 虽然已经跟团子哥将近三年没见,但他的身影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尤其是最后见面时的他,像道温暖的光。她想,如果团子哥在,他是一定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也放弃她的。 小学二年级上学期期末,她仍然考了双百。下学期的运动会,她参加了女子50米、100米、立定跳远三个项目,都得了第一。 但无人喝彩,无人关注。 她从那个最讨老师喜欢的学生,变成了最被老师无视的孩子,同时成为了最没有威信的班长。 所以运动会结束后,范老师把她叫进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小舒啊,你现在又要忙学习,又要忙班里的事,老师怕你忙不过来。这样,班长就交给艾芳吧,你把学习搞好,比什么都强。” 成云舒想说自己从来没有因为当班长就影响学习,她的成绩比学委艾芳要好很多。但她还没开口,范老师就又加了一句:“回班把艾芳叫过来。” “……好。” 下午放学后,她满腔委屈地回了家,看着爸爸、黑叔叔、东叔叔三人,第一次觉得如此烦闷。她听爸爸说他找了以前的同事,请人家吃了几顿饭,以后食品加工厂的肉也会有一部分让他们负责,这可是笔大单子。 几人高兴地喝着小酒,黑叔叔还唱起了歌,没人注意到一旁黯然的女孩儿。 第224章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成浩然一时没察觉到成云舒的异样,但过了三四天后,他还是觉得女儿似乎越来越沉默寡言,沉闷得不像平日里那个自信开朗的女孩。 于是他和成云舒深谈了一次,在得知她在学校遭受的种种打击和委屈后,男人愤怒了。 当然,他不可能打到学校去,更不可能跟那些传闲话的小孩子较真。成浩然想了想,说:“小舒,爸爸有钱了。以后咱不呆在这个破学校。你是想去一小,还是想去莘小,咱们下学期就转学。本来爸爸就想让你去个好学校,这才不耽误你。你放心,从今以后,爸爸会给你最好的!” “一小?莘小?”成云舒想,转学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这两所学校她听都没听过,为什么要去。所以她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注视着成浩然:“我能自己选去哪儿吗?” “当然可以!只要有钱,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一小已经是最好的啦。”成浩然对成云舒满是愧疚和补偿心理,自从回来之后,对她一直唯命是从。偏偏成云舒很少会对他提要求,这让他一腔热血无处安放。 成云舒说:“我想去师范附小。” “啊?”成浩然难得面露难色,“不好吧。那边认识的人太多了。” “可我就是想去。”成云舒并没有意识到那句“认识的人太多了”包含着怎样的含义,她只是想,团子哥在那儿。而且认识的人多,不就代表朋友也多吗?这有什么不好。那才是她本来属于的地方。 “这……你再想想?虽然附小教学不错,但……还是比不过一小。”成浩然柔声劝说。 成云舒小脸一板,难得发了脾气:“可你不是说,我想去哪儿都可以的吗?你说话不算数!” 看她泫然欲泣,成浩然立刻缴械投降:“别……别难过。爸爸想想办法,想想啊,想想。” 成云舒觉得自己获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天晚上,成云舒睡得很香。第二天到学校后,她也难得一直保持微笑。她不必在意这些人说她什么了,这种感觉真好。 当然,因为她要转学去师范附小,成家父母又吵了一架,她蒙着被子听得很清楚。 梁娴说:“你是不是有病,转哪儿不好,非转回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成浩然起初一直在忍耐:“这是小舒自己的意思。她现在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是应该尊重孩子吗?” “尊重尊重,你懂什么叫尊重!”梁娴怒骂,“你这就是惯着她,她懂什么!你要是尊重的话,就做点正经营生,别叫人家从背后戳脊梁骨。” 成浩然也火了:“我怎么不做正经营生了,你也知道在这片地方站稳脚跟有多难。我做这些是为了谁?!” 梁娴说:“好,且不说小舒未来会面对什么。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回去上学,肯定要搬家,那我的工作……” 成浩然说:“我当然心疼你!现在这个工作跟在工地搬砖有什么区别?挣得还少。我以后会很忙,你要不然就干脆辞职来给我帮忙。” “我……” 后边的对话成云舒没有听到。她在自己的小地铺上已经睡熟了。 怀着对下学期的憧憬,成云舒在小学二年级上学期的期末仍然考了双百的好成绩。 期末最后一堂课,拿了成绩册离开时,成云舒第一个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全班人。没有人看她,没有人知道她这一走就不会回来,元旦时也没有人送她贺卡,更不用提祝她生日快乐。 邹彬在最后一排,甚至跟朱国兵相谈甚欢。 她叹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 寒假,成浩然给她办妥了转学手续,同时搬了家。 既然转学,就意味着寒假作业不用做了。但成云舒仍然没有放松,不仅做完了寒假作业,而且把下学期的课程预习了一遍。 新搬的家距离邹市师范附小有两站路,这是个正经的两室一厅,与原本的地下室简直是云泥之别。 八岁的成云舒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幸福得忘乎所以,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房间里有个小小的书架,这是她最喜欢的家具。她的书很少,但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摆着,换各种次序,像是童年搭积木。看她如此,成浩然慷慨大方地带她去了《新华书店》,给她买了一整套绿皮包装的儿童版《世界名著》,还有全套的《十万个为什么》,顿时把那个小书架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成云舒第一次进书店,简直挑花了眼。其实她不太喜欢那套《十万个为什么》,但成浩然却说每个孩子都有,她也不能少,于是便抱回了家。 接下来,成浩然还带着她去了人民百货商场,给她买了三身新裙子,一个新书包。之前他并不是没给她买过新衣服,但那些新衣服全都是在乔远家的摊子上挑的,虽然便宜,但洗过几次后,颜色就有些不正,或者版样变形。但在百货商场买的这三件不一样,其中一件还是成云舒心心念念许久的公主裙,一层层的蕾丝边,看上去像蛋糕一样,转身快了,裙摆便成了一个大大的圆。成云舒虽然知道自己不算漂亮的女孩子,但也觉得,穿上那件裙子时,她就是个美丽的小公主。 她想,爸爸是真的发了。成浩然的装束也变时髦了许多,他给自己买了一身西装,一件衬衫,穿起来文质彬彬,不再像刀案后的肉铺主人,倒比许多大老板还神气。 此外,成浩然还不顾梁娴的连声拒绝,给她买了条金项链。那项链单看很美,可惜金灿灿的颜色却衬得梁娴的皮肤更显暗沉。对着柜台上的镜子,梁娴黯然失神。成浩然从后抱着她说:“老婆,以前亏待你了。你以后不要这么辛苦,慢慢保养回来。” 语罢,他还给她买了些护肤品,比如雪花膏、大宝。成云舒看到,梁娴的眼眶泛了红。 离开前,他们买了几条烟,几瓶酒,另外买了一件真丝衬衫——成浩然对梁娴说:“我回来之后很久没去看过妈妈和哥哥了,这次去看他们,总不会被轰出来喽。” 成云舒这才想起,确实,自己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外婆和大舅一家人了。 第225章 占便宜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成云舒想,对于外婆和大舅而言,这句话该叫做“伸手不打送礼人”。 当然,等她再大些,她才知道那句话该叫做“伸手不打有钱人。” 她第一次看到连大舅妈脸上也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在饭桌上不停地给成浩然夹菜,将他奉为上宾。这样的情形,就算是以前成浩然还在食品加工厂时,也很少遇到。 他送了成云舒的大舅一条烟,吃饭时开了一瓶五粮液,又把那件真丝衬衫送给了成云舒的外婆,笑说:“我真是三生有幸,有小娴这样的好老婆,替我教育出小舒这样的孩子。从此以后,我一定对她娘俩儿好好的,让她们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大舅妈说:“大成啊,我问一句,你现在肉铺缺人不?你看我们老梁……” “哥哥想来?就怕太辛苦,大哥身子吃不消。”成浩然说,“这样儿,等我再经营一段日子,有了规模了,让大哥过来帮我管管新人,怎么样?” “哎呦,那太好了。”大舅妈笑得眼睛都快挤没了,“我们老梁也能混个经理当当喽!” 饭后,成浩然一家三口打了个车返回新家,途中梁娴低声问:“你还真打算让我哥哥过来?他那个人……” 成浩然笑说:“哈哈,不然我当时怎么说嘛?你知道吗?我明天去看看老赵,他最近升为副厂长了!” 成云舒这时还没反应过来“老赵”是谁,直到梁娴说:“是该好好谢谢人家。那时大家都看我们像瘟神,虽然他们也不敢跟我过多接触,但还是借着买咱家旧家具,给了我一笔钱,不然那个‘地下室’我都住不起。非得去问我哥哥借钱不可。更何况,还有小舒和团子的感情在……” “是啊。”成浩然坐在副驾上回头对成云舒说,“小舒,好久没见你团子哥了吧。等到了学校,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打小的感情,别断了。” “好!”成云舒答应得十分响亮。她其实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情别断了,只知道这回真的能见团子哥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赵子英此时已经上了五年级,她还记得他在一班。 然而,见面比预想的来得要早一些。 再开学时,正是下学期。成云舒报到后,插入了二年级四班。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校门,这一次,她终于走进了这个神往已久的校园。 高大宏伟的教学楼,红颜色的砖墙,是最近刚刚漆过的,在太阳下反射着金光。操场边有最新进的器材,双杠、单杠,还有平整的沙坑。所有的一切,都比铁道小学显得整齐干净,而且新奇有趣得多。 校服是浅蓝色的,像阳光最好时的天空。铁道小学的校服则是灰蒙蒙的红色,看着就不正。 一切都很好,这将是崭新的开始。 开学第一天升国旗仪式。新学期新气象,在校长发言后,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将近三年未见,那个人的相貌和声音都有了很大变化。当年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已经成长为了朝气蓬勃的少年,风华正茂。 他自我介绍说:“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很荣幸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代表学生发言,我是五年一班的赵子英。” 成云舒认了许久。隔得这么远,她看不到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特点,以致她高度怀疑,五年一班有两个赵子英。 可她也知道,那完全不可能。她的团子哥是最优秀的,就算有两个赵子英,也轮不到另一个上台讲话。 这个陌生人,就是团子哥。 团子哥的讲话内容她没怎么留心,这种讲话她已经听了不下十次,大致内容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只知道,赵子英发声清晰、普通话标准、中气十足,而且即便是念稿子,也念得抑扬顿挫,让人听着很舒服。 第一节课间,下课铃刚打响成云舒就冲出教室,往上爬了三层楼,找到五年一班的教室。教室大门敞开,但一眼扫过去,她实在无法从一众浅蓝校服的学生中辨认出谁是她的团子哥,为了节约时间,她气喘吁吁地对守在后门的一个男生说:“师兄,我想找一下团……你们班的赵子英。” 那男生有些吃惊地上下打量她,恐怕是觉得这女孩子如此急迫,既诡异又显得傻乎乎的。他笑了起来,对人群中喊道:“赵子英,有个小妹妹来找你哦!” “好,来啦!”人群中那有个男生回应道。成云舒听见有人说:“刘湘,你家赵子英真受欢迎。” 然后一个极动听的女孩声音响起:“别胡说八道!” 在这样的杂乱中,那个男生已经来到门口,也许是觉得热,所以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着件米黄色的t恤。他看着她,目光中全是犹疑:“同学,你找我?” 离得近了,成云舒确认,这就是她的团子哥。虽然脸型是鹅蛋脸,不像小时候那么圆滚滚的,但五官没有大变化,还是一样的长长的睫毛,圆圆的眼睛,直挺的鼻子,不厚不薄的嘴唇。 所以哪怕他一时没认出她,成云舒还是温和地微笑,语气一如既往地熟络:“我今天转学过来啦。一大早就看见你讲话。我是不是样子变了很多,你都不认识了?团、子、哥!” 这种老朋友的口吻,让赵子英很惊讶。他仔细辨认着面前的女孩儿,从五岁到八岁,她也改变了很多,但这是他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小妹妹,除了样貌外,她给他的感觉,她的神态、动作、称谓……都勾起了他的往日回忆。 赵子英又惊又喜:“小……小云?你真的来了!” “怎么不喊我‘小舒’?”他认出了她,但这称谓让她陌生。 赵子英笑说:“哈,你不觉得我喊你‘小舒’,像你在占我便宜吗?” “啊?”成云舒露出的是赵子英最熟悉的懵懂表情。 赵子英“哈哈”一笑,见不少同学已从过道回到教室,便问道:“你在哪个班?快上课了,我中午找你一起吃饭。咱们到时候好好聊。” “好啊。我在二年四班。” 回到教室,成云舒想了好久,才恍然明白赵子英为什么会说喊她“小舒”被占便宜。数学课上,她忍笑忍得很辛苦。 第226章 原来是老熟人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成云舒在教室一个人等待她的团子哥。 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和美丽的校园,觉得心情很好。 虽然是插班生,但她这个插班生不太一样。这个班上有至少十个人跟她是幼儿园的同学。三年多没有见,许多人对她还有印象,尤其有个女孩——陈也,在幼儿园时,她就常跟她坐在一桌,一起拼拼图、一起玩橡皮泥、一起串珠子。 下课后,陈也本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这让成云舒感到了难得的归属感。可面对昔日好友,她只得笑着婉拒:“今天我有别的事儿,明天一定跟你一起。” 正想着,她听到男生柔和清越的声音响起:“小云,等了这么久,饿了吧?” 她一下子蹦了起来。成云舒平日里也算是个沉稳的女生,但这时却显出了孩子的天性,只是她太急躁,站起来时腿一下子磕在桌沿上,不禁连声呼痛。 赵子英见状忙进了教室,微笑说:“瞧瞧你,一说去吃饭就什么都不管了。我还记得上次见面,你吃鸡腿吃得比我还多呢。不着急,慢慢来,磕疼了没有?” “不疼不疼。”小女孩笑得灿若春花,马尾辫高高甩起,“中午去食堂?” “是啊。带饭盒了吧?”赵子英拉着她去食堂打饭,路上还跟她介绍了一下食堂的特色,“每周一都有青椒炒猪肝,周二总是白菜猪肉,每次肥肉都特别多……嗯,学校跟食品厂是共建单位嘛,我觉得都是厂里的下脚料直接便宜了学校食堂,呵呵。所以食堂不如家里的饭菜好吃,刚开学还行,吃久了就烦了。小云,你之前的小学呢?吃得怎么样?感觉你比上次胖一些了。” “我之前的……”成云舒低头,“也都差不多吧,很咸,一点点菜就能下一大碗饭。” “哈,那是跟腌菜厂共建的吧。”赵子英取笑道。 成云舒注意到,出来吃饭时他穿着校服外套,拉锁没有拉上。右侧的袖子上用别针别着个“三道杠”,这让她有些感慨:“你是大队长?一个年级只有一个吧。” “哈,上学期才被选上的。没什么用。”赵子英打了个哈哈,问道,“小云,你呢?之前的学校怎么样?挺久不见,我挺想你的。” “我以前的学校啊……”早慧的成云舒笑着转了个话头,“我每次考的都是双百啊。多亏你给我的教材。” “哈,真厉害!” 两人打了饭菜在食堂找了空位坐好,那是个四人座,刚一坐下,就有人坐在了他们旁边。 成云舒抬头看,见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女生娃娃脸,长得很甜,看上去也很眼熟——她想起来了,这是刘湘。 “这儿没人吧?”刘湘的声音响起,动听如清泉流过,果然是发过磁带的人,就是不一样。 成云舒忙不迭地摇头:“没有。姐姐坐。” 赵子英失笑:“你们俩这么客气可真难得。刘湘你还记得么?一年级的时候,小云还踩过你呢!” “啊?”刘湘刚想说面前的小姑娘嘴甜懂事,看着也面善,没想到赵子英却提及了那个早被抛诸脑后的记忆。她扫了面前的小丫头两眼,甜甜一笑:“呵呵,谁还记得这种事?我说呢,原来是老熟人。” 成云舒则不好意思地低头:“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团子哥干嘛还要提。” 赵子英笑笑,夹了块红烧肉到成云舒碗里:“多吃点儿,听话啊。我之前就听爸爸说你这学期会转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新转过来,肯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也都可以找我。” 刘湘对面的女生插嘴说道:“大队长很闲嘛。我们平时都见不到你人。” 赵子英说:“韩月,这话说得可不公平哦。我平时不都在班里嘛。再说小云是我妹子,当然跟别人不一样。” “妹子?”韩月笑问,“不是一个姓,是你表妹么?” “差不多啊。”说话间,赵子英又给成云舒夹了块肉,学校食堂的饭菜本就一般,每个人能分到五块红烧肉已是掌勺阿姨格外开恩,他一顿饭就夹了两块肉给成云舒,不禁让女孩儿觉得受宠若惊:“我吃不了那么多。” “啊……哦。”赵子英讪讪地把肉夹回来,“我还怕你饿着呢。哈,上次成伯伯来我家,我看见了。你现在过得挺好的吧?” “嗯。”虽然这个话题很尴尬,但从赵子英嘴里问出来,成云舒便觉得很自然。她微笑:“我也听说赵叔叔当了副厂长了。恭喜哦!” 很显然,韩月也是家属大院的,便说:“小妹妹也是厂里的孩子吗?那你知道现在厂长是谁吗?可是刘湘的爸爸哦。” “是吗?恭喜姐姐。”成云舒想,她或许能明白赵子英在整顿中饭期间时不时展现的无奈神色,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小学一年级时“刘湘长刘湘短”的小男生了。两个人的位置显然颠倒过来,他更自信,也更沉稳,这感觉很像赵叔叔。他待人的态度温和热情,让人很舒服,但也让人摸不透。幸好,他对她并不外道。 可是旁边坐着两个“外人”,他们说话终归不方便。似乎除了聊聊大面上的事情,其他的什么也说不了。虽然说了很多话,但成云舒却觉得心里总差着一块,让她索然乏味,感觉跟团子哥隔了很多人与事,再也回不到幼时亲密无间的感觉。 不过,她还是喜欢跟团子哥在一起,哪怕只是说这些没什么意思的话。快吃完时,成云舒问:“任阿姨还在学校吗?” “哈,你说我妈呀?现在是四年级的教导主任,继续教历史。再过两年你就归她管了!这几天刚开学有点忙,等下个星期找时间我带你找她。” 说完这句话,四人一起起身刷饭盒。在水池边,赵子英顺手拿过成云舒的饭盒冲洗干净,说:“要是下午放学有时间,我来找你。” “下午?”成云舒还没开口,刘湘先面露难色,“下午我在电视台有事。” 赵子英淡笑:“又不是找你有事,我找小云说话啊。” 成云舒低头浅笑,三年历练,人情冷暖,她比同龄人成熟得多,当然听得懂赵子英话中的意思。他恐怕也是觉得中午有刘湘几人在旁,很多话不好直说吧。 第227章 要拔尖 开学第一天,下半天才开始正式上课。二年级的课本成云舒之前都自习过,所以课程压力对她来说并不大。 同桌是个名叫王慧的小姑娘,白白胖胖的像小发面馒头,下午上课时有一半时间在睡觉。这让成云舒不自禁地想起同样常在课上睡觉的庞豆豆。她想,或许未来再也不会跟那位初代同桌有联系了,也许等他长大了,会想明白她并不是“杀人犯的女儿”吧。 放学时,赵子英到她班上找她。他来的时候还有许多孩子没放学,偏偏他又是全校的知名人物,只喊了成云舒一声,便有不少人看向那女孩儿。王慧一脸惊讶,对她肃然起敬:“成云舒,你跟他认识啊?五年级的大队长!” “是啊!”成云舒欢快地甩着马尾辫跑到门口。赵子英微笑着递过来一袋子虾条:“中午瞧你没吃多少东西,饿了吧?” “不饿不饿。” “中午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小云,最近学习觉得辛苦吗?” “不辛苦啊。”成云舒已经习惯了学习进度超前的感觉,现在的她把下学期的课程都已经读完了,上课有大把时间走神。同时,因为跑步锻炼的习惯仍在,她体力很好,精神十足,这让她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赵子英点头,说话的语气像是老师:“那就好。我就知道这些难不住你。其实我挺担心的,我听爸妈说你以前的学校很差,可能一开始会跟不上这边讲课的进度。” 成云舒顽皮地做了个鬼脸:“反正在以前的学校我也都是自己看书,不怎么听老师讲课。” “哈,不能太骄傲哦。”赵子英温然笑道,“不能养成这种习惯,该听的还是要听,否则以后会吃亏的。听话哦。” “好吧。”既然是团子哥的叮嘱,她当然要放在心上。 赵子英又问:“你从那边转出来是对的。但怎么想起来转回附小呢?” “因为这边我认识的人多呀。还有你在嘛。”小小的女孩子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羞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赵子英轻叹口气,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了想,还是把已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个八岁的女孩子已经经历了许多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受的痛苦和磨难,难得有点儿希望,他当然不舍得打击她。 两个人说说走走,已经走到了操场旁的双杠边。赵子英把成云舒扶上双杠坐好,说了声“小心点”,自己也翻了上来。 成云舒还是第一次坐在双杠上。她个头不像赵子英那么高,其实坐得有点悬。但这样的感受让她觉得很新鲜。她挺直了腿,尽量让自己坐得稳当一点。赵子英的动作则很熟练,坐上来后,他笑说:“我最喜欢在这儿坐着,边上就是洋槐的树荫,夏天的时候小风一吹,特别凉快。” “我也喜欢。”成云舒乐呵呵地说。 赵子英从侧面看她。小女孩的头发仍然偏黄,在阳光的照耀下有淡栗色的光芒。她像是朵历经风雨依然乐观盛开的雏菊,虽然微小,但很坚韧。其实这两年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积极昂扬的斗志,有毅力看书并锻炼,真的很难得,这甚至让他佩服。 相比较而言,班上的女生绝大多数都是温室里的花朵,那样好的生活学习条件,她们却很少有比这个才八岁的女孩子更努力的。 赵子英暗自喟叹。他也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了。这些年赵卫国在厂子里一路往上爬,他耳濡目染,也逐渐明白大人说的那些话哪些是真情实意,哪些又是虚伪寒暄。他也学会把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表露出来,毕竟他曾亲眼看到,同学间无意的一句玩笑,便导致家长在厂子里竞选上任的失败。很多人,如他、如刘湘,都渐渐学得懂事、乖巧。这种感觉很压抑,但还好,在成云舒面前他不必那样虚与委蛇。 他莫名觉得,经过那样的磨难之后,成云舒也变了。变的方向跟他们虽然不一样,但她是小孩子里难得懂事的,而且她绝对不会坑害他。 所以哪怕爸爸在开学前提醒他说要跟新转学过来的成家妹子保持点儿距离,他还是觉得这个距离的远近程度可以由自己适当掌握。赵子英暗忖,这件事情很诡异,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学得在家长面前也能装出另一副样子了。 在赵卫国当上食品加工厂最年轻的副厂长之后,很多人见过赵子英,都夸他“不骄不躁,沉稳懂事”,颇有“乃父之风”。就连学校老师,都觉得他适合当“官”,所以把这个大队长的头衔给了他。幸好,本该坐这个位子的刘湘并不在意。 见赵子英沉默着不说话,成云舒很奇怪:“团子哥,你有心事么?” “哈,没有没有。”赵子英低头笑了笑,“小云,我提醒你一句吧。你新转过来,以后可能会遇到别人欺负你。到时候可以报一报我的名字,或许能管点儿用处。” “别人欺负我?为什么呀?” “嗯……”赵子英沉吟,他能看出来,成云舒对食品厂的旧人还抱着天真的幻想,他只能尽力维护不去打破,“不为什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但愿是我多心了。” “啊哦。”成云舒似懂非懂地应道,又笑说,“你今天上台可真威风!怎么,上学期期末又得了双百吗?” “哈哈。”赵子英难得大笑,“没有。你现在还只是看图写话吧,等到了三年级就知道了,语文有了作文,想得满分就很难了。而且现在还有英语,双百可不够用喽。我去做学生代表讲话,是因为之前竞赛考了几个一等奖。” “竞赛?竞什么赛?” “数学竞赛。希望杯,华杯赛这些……”赵子英认真地看着成云舒,详加解释,“每年都会有,考好了以后小升初还有加分。名次靠前的话就可以保送。小云,你以前的学校不跟你们说这些吗?” “我从来没听过。”成云舒沉闷了。她原以为,她跑步努力,学习用功,总有一天能够追上赵子英的进度,但这时突然冒出的“竞赛”,却让她觉得她又被他落下了一大段距离,这次的路看不到头。 赵子英能看出她的失落。他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才小学二年级,没听过是应该的。想要去竞赛,至少要到四年级才能报名。不过你这么聪明,现在也可以准备起来了。我有好多不用的书,明天给你拿一本基础的你先看看?” “嗯,好!谢谢团子哥。”成云舒连连点头,赵子英则笑说:“跟我客气什么。我也是不想看你这么聪明被浪费掉。我们小云既然回来了,就一定要做附小的顶尖生,是不是啊?” “当然!”成云舒想,这也是她转学回来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此前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他们只说让她转学后好好学习,却从没有想过她要拔尖。只有赵子英对她有这样的期许,这让她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没什么难的,她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第228章 器重 赵子英拿来的竞赛书籍让成云舒很着迷。里边提到了很多跟她平日接触的数学大不一样的内容,像一个个的小游戏,比速算题更有意思。 她一翻开看到的就是“一笔画”,底下有个简单的定义,用于举例的是个“日”字,旁边还印了个“田”字。两个字上都有铅笔划过的痕迹,很多遍。 底下有一些小训练,赵子英都做过,也都是用铅笔做的,擦掉就可以继续用。但成云舒没舍得擦,她现在有很多零花钱,而且成浩然对她言听计从。只要她开口,第二天便有崭新的一整套书放在她桌子上。成浩然看成云舒忽然对奥数感了兴趣,还特意问她要不要去外边报个班,但被梁娴一把按住。 成云舒也暂时拒绝:“我先自己看看吧。如果觉得能行,再报班。” “真是我的好女儿。有主意!”成浩然没口地夸她。 成云舒对着新书做题,实在不懂的时候,再去看赵子英的书作参考。反复琢磨、思考,最后得出自己的结论,而后跟书上讲明的道理比对。这法子也是赵子英教她的,毕竟梁娴只是初中学历,完全辅导不了奥数,成浩然忙得完全没有时间管她学习。虽然进度慢,但她每一步都稳扎稳打,走得很踏实。反正距离高年级还远,她有大把的时间准备。有时候她也会想起以前铁道小学的同学,想起一年级就会乘法的乔远,不知道如果这些题目给他看,他还能否说出那句“数学都很简单”。 转学后的第一次小测验,无论是语文还是数学,成云舒考的都是一百分。但与铁道中学不同的是,她不再是唯一的那个双百。班上至少有十个人是双百,大半孩子成绩在98分以上,老师随口表扬了一下满分生,重点批评了4个90分以下的孩子。 成云舒这才恍然赵子英所说的“拔尖”是什么意思。双百在这个学校只是不被批评的基础,本就是该得的,没什么好骄傲自大。她如果想拔尖,就得真的在其他方面有所长,或者是唱歌跳舞这类的特长,或者是竞赛成绩,或者是体育…… 是的,体育。 她常年累月地锻炼身体,体育课的成绩明显比别人好一大截,这比她的文化课成绩引人注目许多。开学半个月后,体育老师胡斌在放学后特别把她留了下来,问她“考不考虑加进学校的体育队,以后专练长跑?” 难得老师这样“器重”她,成云舒虽然觉得练长跑听起来没什么吸引力,但还是回家征询了父母的意见。成浩然笑着说“只要你的决定,爸爸都支持”。梁娴则说第二天她去学校再跟老师问问情况。 随后,梁娴被胡斌拿出的一大堆“校队”取得的成绩晃晕了双眼。胡斌说:“我们学校的校队一直是全省重点培养对象。像成云舒这样的好苗子,一旦进来一定重点培养。她身体素质很好,适合长跑,只要训练得法对身体的伤害也不大。我让她试着跑过一次四百米,大概在1分50秒以内,虽然距离专业的还差得远,但咱们不是小嘛。等到三年级,争取就让她成为省级运动员。这样以后上学你们都不用愁了。你看,这都是我带出的学生得的奖状。全省运动会800米冠军,5000米冠军,一万米亚军,还有全国的……而且有补助。” “是嘛?”梁娴还是有些游移不定,“不过我家小舒她的文化课成绩也不错,就怕对她学业有影响。” “哈哈,有什么影响?”胡斌笑说,“文化课成绩好,那不是更好嘛?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希望培养的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孩子。成云舒很聪明,如果体育练好了,她上了好学校,不是更能发挥她学习上的优势么?来练体育,只是给她提供更好的平台,作为家长,你可以多想想。要不然让她先试着练练,反正现在她才二年级,学习也不忙。” 梁娴被胡斌说动了心,回到家后怂恿成云舒先去校队“尝试”。但经过一整天的思索,成云舒隐约觉得不妥,她虽然喜欢跑步,但那只是习惯,并不是为了得名次。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孩,早知道跑步跑快了对自己的好处不过在于增强体质,与爸爸能否早点回来、团子哥能否陪她玩,都毫不相干。 更何况,她觉得奥数对她更有挑战性,那是团子哥给她新列的比赛项目。她不想被他甩开更远,更不想走上与他相左的道路。 然而梁娴那么笃定练体育对她的前途发展大有益处,这让成云舒犹豫不决。她再成熟,毕竟也是个才八岁的孩子,对未来她看不清楚。所以她再一次在中午吃饭时找了赵子英,想问他的意见。 二年级中午放学时间正常,五年级却有了拖堂的习惯。站在紧闭的班门外,成云舒听到屋中上的是数学课,老师正在布置作业。她静等无聊,便看起了走廊两侧墙壁贴着的光荣榜。 她的团子哥果然在上边,名字旁边写着“华罗庚金杯少年数学邀请赛一等奖”。名字金光闪闪,人像神采奕奕。他旁边则是刘湘的照片,女孩甜美依旧,一连串的“主持人大赛”“少儿歌唱比赛”“诗朗诵大赛”奖项,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满墙,但在成云舒眼中,这样的成绩当然难以跟赵子英实打实的竞赛成绩抗衡。 还是团子哥最厉害。 后边还有其他几个人的,有得竞赛奖项的,也有得体育方面奖项的,还有围棋、书法等等,不一而足。成云舒想,无论如何,她的名字有一天也该被放到这里,只是底下该写什么才好?那需要她现在就选择好。 她捧着饭盒怔怔出神时,赵子英的五年一班下了课。一个女生走到她身后,拍着她肩膀说:“是你啊,又来找我们大队长?” 成云舒被吓了一跳,见是刘湘的女伴韩月。她对这个姐姐没什么好印象,便挤出个乖巧的笑容,回复的内容尽量客套:“姐姐好,我有些事情找他请教。” “嘴挺甜的呀。”韩月低头戳了戳成云舒的小肉脸蛋,微笑说,“可惜呀,我们大队长今天请了病假哦。你不知道吗?” “啊?他病啦?” “是啊,传染病哦。好像叫什么……风疹。班里好多人都得了,被要求回家休息啦。”韩月摊手,“劝你最好别去找他。” 第229章 信赖 成云舒全然不顾韩月的好心劝阻,连午饭都没想着吃,转身就跑出了教学楼,随后冲出了学校。 跑出学校大门时,传达室的刘大爷喊了一声:“唉你哪个班的?” 成云舒理都没理,快得像一道闪电。她还隐约记得去赵家的路,一路跑去,进了大院之后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院子里的树高了,增添了新的停车棚,门上的绿漆也是暂新的。进到楼里,白墙重新粉刷过,小时候那些黑乎乎的印记已经被掩盖,什么也看不到了。那时她感觉高高的楼梯这时显得矮了许多,骤然看去一切都没变,但仔细审视一切都变了,不过她仍然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屋子,只是房门变了,她完全不认识。 原本米黄色的木门现在变成了乌青色的铁门,上边的栅栏让门看上去像笼子的一边,这种门是当下流行的趋势,成云舒的新家也装了一扇,叫做“防盗门”。 原来不仅外边的人怕被偷,大院里边的人们也有这样的担心吗?怀着这样的疑问,成云舒垫着脚尖去按墙上的门铃。 够不到。 她只能拍门。 过了一会儿,防盗门里边的米黄色旧门打开,赵子英隔着“铁窗”往外看,恰与门外的小女孩儿四目相投。 成云舒看到团子哥戴着个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没被遮挡到的皮肤上有小片的红色疹子。这与平日里的他大不相同。 他本想开门,但想了想又收回了手。隔着口罩,他的声音发闷,但带着温暖的笑意,眼睛也弯弯的:“你怎么来啦?赶紧回学校。我得了风疹,这个病传染性挺强的。” “我不怕呀。”成云舒扒着防盗门,微微仰起小脸,“给我开门呀。” “门真的不能开。”赵子英闷着声音说,“你不怕也不行。如果被传染了,你们全班都会遭殃的,听话。” “哦,也是。”成云舒这才明白这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她确实不能够因为自己不怕就拖一班人下水。她只得闷闷不乐地往后退了几步,靠着楼梯的拐角护栏,说:“可我还有事问你呢。” “那就这么问吧。”赵子英笑说,“你大中午从学校跑过来,一定很着急吧……对了,你吃饭了吗?” “吃了。”成云舒撒了个小谎,“我在路上吃了个汉堡。” “以后中饭不能这么凑合。”赵子英叹气,“唉,要不是我病了,就让你进来吃饭了。我妈从食堂打了好几个菜,我也吃不完。” “任阿姨不在家吗?” “嗯。学校事情比较多,她回去了。”赵子英说,“小云,你等我一下,我去搬个椅子过来跟你聊天儿啊。你……你别再靠近了,就靠在护栏那,听话。” “好。”磨砺几年,成云舒如今最明白的就是“听话”这两个字的含义,更何况这两个字出自团子哥的口。等赵子英的时候,她透过防盗门的铁栏看着屋内,隐约能看到老旧的冰箱和上边带着蕾丝花边的冰箱罩,旁边的厨房窗户比起她记忆中的油烟痕迹更重,米黄色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禁止吸烟”的贴纸,贴纸边缘已经翘起来了。 一切都老旧而亲切,相较而言,她现在的新家并没有带给她这样的感觉。在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如今的成云舒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两室一厅。 那个房子里边的家居摆设并不都是新的,也有许多是房东留下来的,但那些旧痕迹都是别人的,跟她并不相关。她不知道墙上那些标志着身高的铅笔印记是谁的成长历程,也不知道沙发下被抠坏的布套出自哪个淘气鬼的指甲。所以对这样的种种旧痕,她不仅不喜欢,还有点儿抗拒。 她出神时,赵子英已经搬了椅子过来。他坐在防盗门后,铁栏杆上只能露出一小撮头发,但他生着病,成云舒总不好叫他一直站着陪自己聊天,于是两个孩子将就着谈起了话。 成云舒简单叙述了一下目前遇到的困境,然后问:“你说,我是去练体育呢,还是去学奥数呢?” 赵子英哑然失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想听我的意见吗?” “是啊。” 两人距离在两米左右,隔着铁栏,男孩子看得见小女孩亮晶晶的双眼和眼眸里的信赖。这么认真和单纯的眼神,让赵子英不由心悸,顿时感到肩头沉甸甸的。 虽然自己只是个五年级的孩子,但也要托得起她的信任才是。他想。 所以赵子英深吸口气,说:“如果问我的意见,当然是奥数更适合你。体育你想练到什么时候?而且还容易练伤。身体好,让自己更健康才是目的。奥数对你的思维锻炼则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怕学着难,不是还有我吗?小云,你真的很聪明,别白费自己的天分。” 他又一次夸她聪明,态度认真得出奇。成云舒只觉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听。她笑说:“好,我知道了!” 正在这时,隔壁的门忽然打开,老者的声音传来:“怎么听楼道里总有声……” 那人走出门,眯着眼睛,却是成云舒认识的周奶奶。她比当年变了许多,走路不像往日那般利落。 然而,周奶奶已经不认得面前的女孩子了。她的眼睛睁得只有成云舒记忆中的一半大,看着赵家的门,不禁起了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你妈才出门多久就对着门吹风,烧退了吗?吃药了吗?赶紧回去睡觉去!” 她骂的当然是赵子英。 五年级的小男生忙陪笑站起:“好好好,周奶奶说得是,我马上回去,您可千万别跟我妈告状。小云,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吧。家里号码没变过,你记得吗?” 眼见周奶奶还要骂,他忙不迭地拉开椅子关了门。成云舒则看着那扇米黄色的旧门怔然发愣。赵子英“逃”得有点儿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心里觉得愧疚,原来他这个病不能吹风,原来他还在发烧,自己却没想过这些还非拉着他说话,这在思想品德课上,一定是自私自利的坏典型。 只是家里的电话……她可从来没记过。不过爸爸妈妈总是知道的。想到这里,她高兴了一些,看着身旁隔着门还在不住抱怨的周奶奶,她说:“周奶奶好,我也走喽!” 周奶奶转过头:“你……是谁家孩子?你认得我?” 不等她记起,小女孩已经大步下了楼,老人只看到楼道拐角处高高飞起的马尾辫稍。 第230章 我奖励你个东西 成云舒回家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奥数道路。她的决定获得了成浩然的大力支持,二比一,梁娴只得决口不提练体育。 同时,成云舒问得了赵家的电话号码,她偶尔会给赵子英打电话问题,但接电话的常是任文娟。也许是当老师当久了,任文娟的声线不复当年柔和,语气虽然没有不耐烦,但总让成云舒觉得她像是用声音竖起一道高墙,充满了戒备。这道高墙在听到来电身份时,稍微矮了几分,但已足够让小女孩惴惴不安。 所以赵家的电话,成云舒能不打就不打,她更喜欢在学校午饭时间去找团子哥,两个人在双杠上看题,无人打扰。 她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学校正常的数学进度只教到乘除,她自学了四则运算,但这些对奥数题来说远远不够。她要学面积的计算方法,学代数方程,学分数,还有时间的换算。 自然而然,她跟赵子英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行为对许多人来说十分扎眼。这许多人中,包括刘厂长的女儿刘湘。 不知不觉中,又有人在班中甚至年级里宣扬成云舒的爸爸曾经坐过牢,陈也这些老朋友是对这件事知根知底的,本来已经淡忘,但这时重被提醒,平日里便跟她疏远起来。 甚至在春游时,哪怕被分了组,但成云舒也近乎于一个人玩,一个人走。这让小女孩儿很难过,虽然这次的传言比起上次说她爸爸是杀人犯要好一些,可是更加真实,不容辩驳。更何况当年她可以离开铁道小学回到师范附小,但这次她还能去哪儿?她不想去别的地方。 所以她要尽量忍耐,连回家面对父母也不敢露出郁闷的情绪,生怕成浩然大手一挥,真的把她安排去一小。这种日子过得比在铁道小学时更压抑。 幸好,赵子英对她始终如初。甚至在听到别人传闲话时,他声色俱厉地教训过那些孩子。他平日里很少发火,所以生起气来更有威慑力,这让成云舒的日子好过不少。 此时,她的二年级下学期已经上了三个月,临近期末。她对期末考试等闲视之,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要放暑假,这意味着她不用再去学校看别人脸色,而且有更多时间跟赵子英一起看书学习。 她隐约觉得赵家对赵子英的管束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严格,因为他不仅中午能够给她讲题,周日也总能抽出时间陪她。经过“风疹”事件,成云舒时刻注意自己是不是忽视了赵子英的感受,所以即便一起看书复习,她也尽量把问题集中在一起问他,免得耽误团子哥期末考试夺取班上头名。 这样懂事的成云舒,让赵子英觉得很欣慰。所以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在两人周末常去的市图书馆自习室,他把新做完的奥数习题集和不用的课本全都交到成云舒手上。看着小女孩笑得那么开心,他忽然觉得有点儿心疼。 班上那些女孩子很少会因为别人送书高兴,更不用说送的是习题集、课本这些东西。就连他自己,如果有人拿这些当礼物,他当面会感谢,背后也会跟几个小伙伴抱怨。可偏偏成云舒的快乐是真的,不掺杂一点点演绎。这真是个纯真乖巧的好女孩儿,不枉他从小看她长大。 他内心有个温暖的角落被触动了,对成云舒之前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赵子英觉得自己管得还不够。他还应额外再发点儿小福利,于是小男生和煦地笑说:“考得不错吧。看你这个学期这么辛苦,我奖励你个东西。” “奖励?”成云舒有点儿吃惊,“什么呀?” “一句英语。‘youmustdo’,你可以想想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帮你去做。must是必须的意思,你一旦说出来,我就全力去达成。” 这是十分珍贵的承诺。成云舒当然明白。她仰头说:“什么都可以?” “嗯。”赵子英带了带方向,“比如,可以去游乐场玩玩。上次你们春游去游乐场,你玩得开心吗?” “还好吧。”成云舒涩然笑了笑,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春游体验。她一个人逛小城堡,一个人坐摩天轮,一个人玩各种转着的她叫不上名字的游乐项目。高年级的学生春游去了生物博物馆,所以赵子英没办法跟她一起玩。不过她暗忖,如果赵子英在,他也不会混在低年级学生堆儿里,玩那些他早都玩腻的项目。 但他现在这么说,是愿意吗?成云舒觉得这样就已经很知足。她咧嘴笑道:“如果不用这个奖励,我找你陪我去游乐场,你去吗?” “嗯……也会去啊。哈哈。”赵子英感觉成云舒机灵得超乎自己的想象,但他不愿意编瞎话,平日真真假假他见得太多,不经意间也学会敷衍应付,可只有面对成云舒时,他能想起自己小时候无忧无虑的赤子胸怀,对着她,他才能感到平日的疲惫和无奈。所以不能骗她,这是底线,但可以稍做调整:“不过玩什么项目,就都得商量着来,不能全听你的喽。” “那挺好的。”成云舒的回答继续让赵子英出乎意料,“我不喜欢你陪我玩你不喜欢的游戏啊。这样才公平嘛。” “哈,你也知道什么叫公平喽。我们小云真是不得了。”赵子英大笑,但接下来又叹了口气,“可这样,我送的东西岂不是没有用了?” “不会呀。”成云舒微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还真有事。” “哈?”赵子英提起了全部好奇,“什么事情啊,对我都不方便直接说?” 成云舒点头:“嗯。”即便有赵子英的鼓励,她仍然觉得接下来的要求不方便直说。毕竟当爸爸跟她提这个请求时,用的语气非常诡异,她从没见过那样的爸爸。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平时顶天立地,可说话的时候却畏手畏脚,紧张得像做错事面对老师的小学生。 他嗫嚅了一阵,才说:“小舒啊,爸爸有个忙想找你帮帮看。你去问问你团子哥,什么时候有空,两家人一起出来吃个饭。上次见面之后,我和你赵叔叔许久没见了,你也好久没见他们了吧。”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请求,但因为成浩然的扭捏作态,让成云舒感到了莫名的压力,仿佛去见面是个忌讳,很不应该。 为此,她也踌躇了许久,难得赵子英说出这个奖励,她想自己该帮爸爸一次。 小女孩抬起头来说:“团子哥,我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两家人一起?”赵子英明显被这个提议惊到了。他没有急着答应,反问道,“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成云舒直视着赵子英的双眸,说:“是。就像小时候一样。” 赵子英微蹙双眉,少倾,他释然地笑了笑,揉了揉成云舒的脑袋说:“好吧。我会去试试看。但如果行不通的话,你这个奖励可就没有了。不后悔吗?” 成云舒张了张嘴,略有迟疑,但最后坚定地说:“不后悔。” 第231章 重聚 在赵子英的极力促成之下,成赵两家人时隔三年,第一次围坐在一桌上吃午饭,聚会地点是赵家。 昔日场景隐约浮现在成云舒眼前,但也有很多物品是新添置的,很多家具的摆放位置有所改变。成云舒尽量控制自己不四处逛,保有一个客人应有的本分。 成家到赵家时是上午10点,赵家的态度还算热情。成浩然带了两瓶茅台,一条软中华,一进门就喊“赵厂长”。赵卫国连连摆手笑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咱们平日又不是见不着,这么客气干嘛。” 任文娟则拉住了梁娴的手,说:“你们这些年真的不容易,还把小舒培养得这么要强。她期末考试成绩我看了,是个双百,真了不得。” 梁娴神情腼腆:“那也不如小子英。这孩子带着小舒上奥数,里边的题我已经看不懂了。” 任文娟温和地笑说:“别说是你,我们学校不是教数学的老师们也都看不懂呢。那些题怪得很,跟咱们从小学得不一样。”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不时有人摸摸成云舒的脑袋,或者捏捏她的小脸蛋,一切真的仿佛回到小时候,但成云舒却觉得很有压力。 毕竟一切还是不一样了。以前,爸爸跟赵叔叔说话不会这么谄笑,妈妈的声调也向来比任阿姨要高。 没有变的似乎只有赵子英,他把成云舒一把拉到了自己的房间,跟四个大人说:“我们去看书。不妨碍你们聊天。” “你看,现在的孩子长大了就这个样儿。”赵卫国无奈又略带自豪地跟成浩然说,“我们小时候,大人说话就老老实实坐在旁边,听不懂也得听着。现在么,你跟他当面说话,他也不听你的,主意大着呢!” 成浩然说:“这不是说明孩子进步了吗,好事,好事。来,赵厂长,试试这个。”他从怀里拿出一包拆开的软中华,递到赵卫国面前。 成云舒看到妈妈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成浩然以前不抽烟,近几个月才刚刚开始,起初抽的时候总把自己呛得连声咳嗽,逐渐慢慢习惯,但家中因他抽烟导致的吵闹也多了许多。 多是因为烟灰掉得满地都是,甚至把桌布、床单烫出一个个的小洞。梁娴当然看不过去,但成浩然总有自己的理由。 “大家都抽,我不好搞特殊。” “敬别人烟,才好说事儿。” “我这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你觉得我喜欢?” 云云。 成云舒也不喜欢看爸爸抽烟,更不喜欢闻烟味,但成浩然对她已经十分纵容,所以她对成浩然的作为也就一点点退让。她想,爸爸确实不容易。 只是,印象中赵卫国也并不抽烟,但他现在抽烟的架势一看就是杆老烟枪,这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成云舒还在好奇,赵子英已把她拉进了屋,然后撞上大门,脸上难得露出嫌恶神情:“难闻死了!” 成云舒有些尴尬,她想,赵子英一定讨厌成浩然,这件事起因还是在自己,所以她低头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赵子英瞬间变脸,速度之快几乎让成云舒觉得方才看到听到的是幻觉。小男生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神情,小声解释:“我没说成伯伯。哈,其实也说了,但不是特意的。很多人来找我爸爸,都是这样。爸爸自己也抽……总之我不喜欢。小云你……明白吗?” “明白。我也不喜欢。” 赵子英说:“咱们不管他们了。大人的事情,我们也管不了。好不容易聚一次,高高兴兴最好,听话。” 赵厂长坚持中午在家吃家常饭,任文娟在厨房忙碌,梁娴打下手。两个人以前也总这样配合,更何况任文娟早已备下了肉菜,所以很快,八个热菜四个凉菜上桌,成浩然打开茅台酒,跟赵卫国边喝边聊。 这样的聚餐,并不是成云舒期望看到的。任文娟热情地招呼着每个人,尤其给成云舒的碗里不停夹肉,那么热情却客套,让小女孩浑身不自在。 还好,赵子英能看出她的难受。他说:“妈,小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吃什么她自己有数。” “嗯嗯。”任文娟还是坚持着夹了个虾放到成云舒碗里,“等过几年到四年级,也许就是我教小云数学呢。最近奥数看得怎么样?听团子说,你挺用功的。” 赵子英难得板起了脸:“妈……不是说过了吗,我都长大了,不喊小名。” “哈哈,还学会不好意思了。” 女人和孩子们拉着家常,两个男人则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酒过三巡,赵卫国终于拉下了厂长的架子,满脸通红地拍着成浩然的肩膀,笑说:“你别喊我厂长,我算什么厂长,不过是个副职。咱们还是按照以前称呼,我喊你‘大哥’。” “那怎么行?” “行的行的。” “赵厂长……” “再喊‘厂长’,我就生气喽!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其实也在考虑……” 说到这里,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吧。” 成浩然接话:“是,都差不多了。” 任文娟很明白赵卫国话里的意思,便拉着梁娴说:“姐,你下午没事吧?我正好想去百货商场逛逛,咱们一块儿去好不好?” “啊?咱们一起去吗?” “是啊,他们男人有事说,照我看,大成平日一定没时间陪你逛街。我家老赵也是。难得你来,陪我去看看。” 盛情难却,梁娴只有答应,随后看着赵子英和成云舒:“你们陪我们一起去?” 赵子英忙不迭地摇头:“逛街……还是算了吧。爸、妈、成伯伯、梁阿姨,我和小云平时一直学习,也挺累的,今天下午就给我们放个假怎么样?” “也好。”赵卫国眯着眼睛笑笑,“你想怎么放假?” 赵子英低头对成云舒眨了下眼睛,然后说:“我带小云去游乐场吧。反正游乐场坐公交车两站就到,我认识路,下午五点之前我们准回来。成伯伯,梁阿姨,你们放心,不会丢了小云的。” 任文娟笑道:“没人担心你会把她弄丢。小云多聪明啊,才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坐公交车认站名。” 几个大人顿时都笑了起来。成云舒怔怔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仿佛也在笑。但其实这笑有点儿假,她心知肚明。那是她最不想回忆的悲惨经历,原来在大人眼中,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两个孩子临出门时,成浩然掏出几张四人头塞给赵子英:“好好玩。今天说好了,都是成伯伯请客!” “那怎么行!” 四个大人推搡间,赵子英已经拿着钱拉着成云舒“逃”出了门,再不管身后的繁杂争吵。 第232章 曾经与约定 到游乐场时正是中午13:00,暑假的阳光十分毒辣,幸得如此,游乐场里人不算多。几个热门项目前的队伍也并不长。 两个孩子财大气粗,看到所有项目都跃跃欲试。可惜成云舒此刻身高刚满135cm,比几乎160cm的赵子英矮了一个头,一些过于刺激的项目比如过山车,她的身高不够资格,只得放弃。 所以两个人在过山车项目旁看了好久,看着那个长长的四排“列车”在轨道上急速而过,从最高点滑落时一车人都在尖叫。 “春游来的时候没时间在这儿,老师也不让到这边儿来。”扒着围栏,成云舒一脸不解,“其实也不算可怕,他们为什么要叫呢?你坐过吗?” “坐过一次。我也觉得不是太可怕,没什么好叫的。”赵子英微笑,“不过,真的坐在上边冲下来,跟这样看着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很刺激。” “嗯……”成云舒若有所思地看着团子哥,“如果真的遇到很可怕的事情,你也不会叫吧?” “……”赵子英被她问得一愣,也陷入沉思,“好像真的是这样。哈,记得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大家去凤栖山秋游,爬到最上边的凉亭,刘湘提议大家都对着山谷大喊听回声,他们都喊了,我偏偏喊不出来。小云,如果要你去喊呢?” “我?”成云舒仰头,“跟你一样吧。很久都不能大声说话了,更不用说尖叫,所以我都习惯了。” “那咱们先去玩套圈吧,还有打靶。然后去玩碰碰车好吗?”赵子英拉着成云舒离开,他心中憋着一些话,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记得成云舒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她怕打雷,也怕天黑,有雷雨的夏夜,他总能听到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和哭声。那时成云舒虽然很皮实,但也有脆弱的时候,他带着她一起看恐龙克塞号,看到恐龙时她叫得让他耳膜都快裂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把这么多的情绪隐藏起来,他并不希望她这样。作为同类人,他知道这样有多难受。可成云舒一定不希望被他同情。 心疼只能藏起来,以后保护好她就行。赵子英依然怀念那个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无忧无虑的女孩子,那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美好。 套圈的地方除了毛绒玩具、文具等传统项目外,还有个装着小白兔的笼子。赵子英看得出来,成云舒很喜欢那只小兔子,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笼子,双眸闪闪发光,动也不动。 但她拿了十个圈,瞄的却都是周围的小玩具,没有一个圈扔向兔子。赵子英觉得很奇怪:“你不喜欢小兔子吗?” “啊……喜欢呀!”成云舒微笑,“多可爱。” “那为什么不套呢?是觉得笼子比较大,圈套不上去吗?”赵子英说,“那一会儿我试试,套到了就送你。” “不用不用。”成云舒连忙拒绝,“带兔子回家,太麻烦了。” “麻烦?”赵子英不解。 “是啊,麻烦。”成云舒此刻已经扔掉手中最后一个圈,十个圈最终套到了两个塑料小鸭子,那也该是这个游戏最便宜的奖励。她笑嘻嘻地领了奖品,然后带着赵子英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吃雪糕,继续说:“你没养过兔子是不是?” “嗯。” 成云舒说:“我……看别人养过。爸爸的朋友,小黑叔叔,有一阵子进了十几只兔子,说养养看销路。刚买回来的时候都像那个笼子里的,很可爱,肉团团的,我当时也很像抱一只回家去养,到家里太小,所以妈妈跟我说,经常去小黑叔叔家看看,就当是自己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总去呀。还拔马路边的杂草给兔子,结果有一次把兔子喂得拉肚子了,才知道不是什么草都能给兔子吃的。后来我就去菜市场找人家扔的菜帮子,但太脏的或者烂了的也不行,如果上边水太多,兔子也不能吃。” “哈,原来这样啊,那是挺麻烦的。” “不止哦。这只是吃而已,还要保证兔子窝干燥温暖,它拉了尿了都要收拾,其实离近了就知道,别看兔子远着看很可爱,但闻起来臭臭的。”成云舒淡然笑笑,顿了顿又说,“但这些都还好。你见过小兔子长成大兔子吗?长大了之后,这么大的笼子完全装不下,身上的毛也不是全白的,又不能总给它洗澡,一眼看上去黄黄脏脏的,就一点儿都不可爱了。到了这时候,也就该宰杀卖掉了。” 她说“宰杀卖掉”四个字说得云淡风轻,却让赵子英心惊肉跳。他怔忡问道:“你……你见过?” “见过。”成云舒说,“小黑叔叔还特意做了一锅红烧兔肉送给我。但我一点儿都没吃。所以如果刚才这只兔子带回家,就怕长大了之后,也被我爸妈送到小黑叔叔那儿去。据说之前那批卖得不错,现在很多酒店跟他订呢。” “……小云……”赵子英不知该说什么,虽然他爸爸赵卫国是食品加工厂的副厂长,他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豢养的家畜最终的归宿,可到底不曾亲眼见过,更不曾体验看着小动物从小到大,最后成为食物的一整个过程。听起来,很残忍。他叹了口气,转移话题:“咱们去打靶吧。” “好!” 打靶用的是最普通的激光枪,成云舒拿不动,于是两个人一起玩。虽然心理上两个人都很早熟,但赵子英毕竟也只是个不到12岁的小男生。枪杆他拿不稳,两个人一前一后举着枪,准星更是瞄得乱七八糟。所以不用多问,游戏的结果自然惨不忍睹。不过看到赵子英打靶打得跟自己一样烂,这让成云舒很高兴。 接下来两个人坐了没什么难度的小火车,转来转去的“野蜂飞舞”,最后去玩碰碰车,自然是赵子英开车,成云舒坐在一旁。场景里以年轻人为主,不消多说,赵子英和成云舒两个小学生又被欺负得一塌糊涂。男孩子被撞得七荤八素,生怕身边的小丫头更加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冲击,但见小女孩笑得一脸灿烂,也就放下心来。 两人玩得大汗淋漓,兴致勃勃地回到赵家时,大人们已经备好了晚饭。看样子成浩然和赵卫国已经谈妥了“大事”,两个人下午不知道又灌了多少酒,那两瓶茅台已经全空了,桌上还有一瓶空的五粮液,二人称兄道弟,比两家人住在一起时还要亲热得多。 吃完晚饭,成家离开,赵卫国热情地把三人送到门口,隔着防盗门,他低声说:“那我就送到这儿啦。大成,你明白的。” “明白明白。”成浩然比了个“ok”的手势,“留步。反正以后见面机会还多。” 第233章 恻隐 接下来从暑假到三年级开学,成云舒一直觉得家里气氛怪怪的。 妈妈不怎么和爸爸说话,但爸爸却忽然跟大舅一家走得很近,似乎还跟大舅他们借了一笔钱,有一阵子,大舅常打电话问情况,爸爸一直说:“有什么好担心的,说好了一年之后连本带利还给你,到时候一分不差!” 爸爸仿佛很缺钱的样子,不仅问大舅借钱,还问小黑叔叔和东叔叔借钱。一次放学后,成云舒碰见三人在家里吃饭,平日一直嬉皮笑脸的小黑叔叔难得面带烦忧,三人说话并没有避讳成云舒,所以小女孩趁放书包喝水吃零食的功夫,把三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小黑叔叔说:“大成,这样儿真成么?这么多钱,我总怕出事。” 成浩然一瞪眼睛:“成,当然成,怎么不成!放心,我都想过的,也留了底,再说咱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卖的都是好肉,怕它什么!” 东叔一拍大腿:“行,有你这句话,我就啥都不问了。大成你真行,你看我早就说了,你姓成嘛,做什么都成。钱我放心交给你。” 小黑叔叔嘴唇抖了抖,也下定了决心:“好好,我也入股。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成浩然大笑,也骂了句脏话,举起啤酒,“来干一个!祝我们旗开得胜!以后咱们就喝香的吃辣的喽!” 紧接着不出一个月,竟是赵家先喝香的吃辣的。成云舒亲眼看到了当年之事的“重演,赵卫国被市政府任命为新厂长,他也因此成为了整个邹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成云舒隐约觉得,这件事背后不简单,肯定跟爸爸最近的反常有关。可大人的世界太复杂,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她只看到学校里乱作一团,还听到了各种风言风语。小半数学生都是食品加工厂的子弟,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每个年级每个班级都传得沸沸扬扬。 舆论风暴的核心人物当然是刘湘和赵子英,尤以刘湘首当其冲,毕竟对孩子们来说,锦上添花有些无聊,落井下石可有趣多了。尤其是看到一个受到万众宠爱的小公主高高跌下,总有人喜欢跑上去踩几脚。 成云舒没有体验过这么高的落差,但多少能理解刘湘此时的处境。她不止一次在校园里看到已经六年级的女生靠着墙发呆,形容憔悴,脸色暗淡。 与她向来形影不离的韩月起初还陪她一起吃饭,有时还抱着情绪崩溃的刘湘轻声安慰,但后来在食堂,成云舒便看到刘湘总是一个人出现,韩月的身边有了新玩伴,那个女孩成云舒并不认识。 刘湘形单影只,听说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选也换了,她一下子空闲下来,肩膀上的两道杠也戴得歪歪斜斜,没有以前精神风光。倒是有些男生还愿意跟昔日的“童星”在一起,但多数时候,她都是端着饭盒茫然四顾,然后找一个空位自己坐下。 这让成云舒的恻隐之心大盛。她的奥数学习已经纳入日常,而赵子英的初中保送资格也已落地,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给她讲题。她每周三、五的中午固定向“赵老师”请教,两人也固定一起吃饭。 两人都好静,喜欢坐在边角地方,一桌四个位子,或多或少有空位,成云舒看到不远处徘徊着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的刘湘,刚想举手跟她打招呼,却不料被赵子英一把按下。 “你也不愿意跟她坐一起吗?”成云舒不解,在她心中赵子英本与“那些人”是截然不同的,至于“那些人”能用什么辞来形容,她还没学会。 赵子英笑笑不语,夹了块红烧鱼块到她碗里。 成云舒却还在问:“可我爸爸出事的时候,你也没有不理我呀。” 赵子英说:“两件事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小女孩“打破砂锅问到底”,像平日里遇到奥数题。 赵子英叹气,觉得在人际交往上,成云舒很多时候虽然懂事,但也有太过天真的一面,偏这天真才可贵,像她小时候,所以很多话不该点明给她听。他仔细揣度,开口:“这次我是受益者。如果你跟别人拔河,你不是技不如人,只是一时疏忽才输了。但赢了你的那一方,却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跟你说‘不要难过,你下次加油’,你开心吗?” “……不开心。”成云舒隐约明白赵子英的意思。 “所以你瞧,我这时候最好就是不理她。你也是一样,听话。” 成云舒闷头吃饭,心想这个道理听起来好像很深奥。可团子哥很优秀,他得到的很多东西不都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吗?刘湘除了才艺,本来学习也并不如他好。团子哥这么说,实在是谦虚,也是一片苦心。 可惜,这份苦心并非所有人都领情。 当天放学时,成云舒去找赵子英一起走,在六年一班并没有找到他的人影。她起初以为他是被任文娟叫走,却在图书阅览室门外看到他和刘湘站在一起。 已是九月下旬。二人旁边红色砖墙上的爬山虎已逐渐干枯,夕阳斜下,金黄色的光芒照在两人身上,温暖美好。 成云舒站在成排的杉树后,看到刘湘扯着赵子英问:“都说是你爸爸找人递的我爸的材料,到底是不是?” 赵子英面容冷峻:“你觉得在这儿说这些好吗?” “你只说是不是。” “大人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好吧。”成云舒看到刘湘难得的放低姿态,又说,“他们说你爸爸和梁副市长是大学同学,只要你爸跟市长说一声……” 赵子英却凛然回道:“我爸只读过大专,哪儿来的大学同学?” 刘湘一脸失望。赵子英又说:“况且,你爸本来就做过那些事……”他想说“罪有应得”,但看眼前的女生实在太可怜,在话要出口的一刻还是停住了。 刘湘明显被这句话刺痛了,她最后说了一句:“赵子英,我们从小学一年级就在一起的,连寒暑假玩过家家,都是你当爸爸,我当妈妈,你怎么这会儿……” 赵子英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从九月到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刘湘的表情也越老越冷。她身边集结了两到三个六年级男生,都是出了名的问题生,几个人平日在校园经常搞小破坏,不是把粉笔掰成小块扔得到处都是,就是拿烟头烫别人衣服,或者点火柴烧女孩儿头发。与此同时,刘湘的中队长标识终于被老师收回。 这让身为大队长的赵子英很头疼。作为学生干部,他当然要管,但从私心里讲,他并不想管。所以多数时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刘湘团伙”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 11月底一次中午饭后,成云舒与赵子英从食堂回教室,途中忽听一人喊道:“小心!” 然后一个小罐子砸在赵子英后背,随后“啪”的一声脆响,那玻璃罐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下砸得很重,赵子英往前踉跄两步,起身后倒吸着寒气,满面怒容。成云舒看到,他校服背后的“师范附小”四个蓝字上白花花的一片,还有粘稠物往下淌——刚才扔过来的是一罐开了盖子的酸奶。 不远处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越跑越远,有人高声笑着:“大队长真威风!”说话的人声音动听像唱歌一样,正是刘湘。 成云舒怒不可遏,拉了赵子英就想去找任文娟,赵子英却站定摇头:“算了。让她出出气也好,等这个劲儿过了就没事了。” 语罢,他脱掉校服外套,反搭在胳膊上,笑说:“哈,幸好我家离得近,这会儿回去换一件还来得及。不然下午得被人说,你这个专门查别人穿校服的大队长,怎么自己都不以身作则啊?今天中午不能给你讲题啦,明天吧,我先走喽。” 看着赵子英越跑越远的背影,成云舒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团子哥说的话也未必全对。但这犹豫只在片刻,她就摇了摇头,把质疑赵子英的想法甩到头后。她想,团子哥总是比自己想得细致周到,一定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看到的,才不明白他的做法。 第234章 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 成云舒觉得,或许连赵子英自己都没想到,刘湘会在歪路上走这么远,几乎拉不回来。 那是在“酸奶事件”之后的一个星期。12月的邹市阴寒入骨,但三年级的成云舒依旧坚持每天上学前在操场跑一刻钟到半小时,甚至比校运动队的孩子们到得都早,为此体育老师没少对她唉声叹气,但她都一笑置之。 坚持跑步6年,这让她的身高一直在平均值往上,而且精力充沛。每年流感盛行时,她都像没事人一样,而且协调性好,十分灵活,就连赵子英都佩服她的毅力,一个星期有2-3天跟她一起参加早锻炼。 12月5日一早,她和赵子英约好在学校东门旁的早餐摊见面,正打算去操场,就见刘湘带着一左一右两个男生迎面而来。 四周没什么人,来者不善,赵子英绷紧了神经,一边催早餐摊主把饭团快点儿做好,一边低声对成云舒说:“一会儿看不对劲儿就跑,听话。” 成云舒似懂非懂地点头。然而那三人这时并没有过激动作,看样子只是正常来买早点的,他们三人排在成云舒和赵子英身后,不停大声说笑,虽然不涉及前边两人,但还是让成云舒觉得很不自在。 小女孩抬着头看团子哥,见赵子英泰然自若,还回头对三人打了个招呼:“早啊。” 刘湘仍然穿着校服,但拉链没全系上,领子歪斜,左边校服袖子拖着,像左胳膊没了似的。露出的右手上涂着紫色的指甲油。 她也仍然梳着马尾辫,但刘海凌乱,有一种慵懒的美——当然对于小学生来说,这自然不妥。 看赵子英温然寒暄,她有些挑衅似地微仰头说:“哎呦,赵厂长的公子跟我打招呼,真难得。” 赵子英早已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拿了摊主递过来的饭团,扯了成云舒的胳膊就走。 他看样子不着急,但步子走得很快,成云舒要小跑才跟得上,她听到刘湘嗤笑:“干嘛这么急着走?见到我们害怕吗?” 从早餐摊到学校东门是一条长长的巷道,此刻还不到7点,巷道中很少有人经过。成云舒知道,赵子英是想尽快走过这条路进入校园内的安全区,但后边三人追得也很快,尤其其中一个瘦竹竿似的男生,还备了几块石子扔他们。 听到小石子砸在地上的响声,赵子英一把把成云舒推到自己前边,回头冷冰冰地看了三人一眼,仍然忍着没有说话。 刘湘却说:“你看我们干嘛?还不许我们走路不小心踢着石头了?对不起呀,赵大公子。” 赵子英叹了口气,回头对成云舒说:“算了,快点儿走。不用理他们。” 他不想多事,对方却不干了。三人之中最壮实的男生喝道:“什么叫做‘不用理他们’!我们跟你道歉了,你连句‘没关系’都不说,是不是不讲礼貌?” 赵子英置若罔闻。 可对方却蹬鼻子上脸。那壮壮的男生从书包侧包抽出一个北冰洋汽水瓶,猛得往赵子英脑袋上抽了过去:“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所幸赵子英反应很迅速。千钧一发时,他偏过了身,那个汽水瓶砸在他肩上。小学生再壮实,力气终究有限,瓶子没有砸碎,只砸得赵子英一个趔趄。 紧接着,成云舒如炮弹出膛,下意识地头锤顶到那男生的小腹上。她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但耳濡目染的,还是从东叔那边学到了许多。她知道男生哪边被打会很疼,所以这一下子撞得八九不离十,那男生顿时痛号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杀……杀人了?!”刘湘吓呆了,她全没想到小小的成云舒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跟另外的竹竿子都忘了继续进攻。 倒是赵子英还算镇定,他忍着疼一手扯着成云舒后脖领子把她扯了回来,怒道:“杀什么人?他一会儿就站起来!不然的话,要不要我去喊老师过来!” 成云舒听人说过,虽然赵子英是大队长,妈妈又是四年级的教导主任,但他从来不打小报告。这么长时间过去,所有人都忘记大队长还有这个杀手锏,却没想到他此刻提了出来。 刘湘傻了眼:“找老师?” 赵子英横眉倒竖,成云舒从没见他生这样大的气。他怒道:“刘湘,你太过分了!我是看在咱们从小认识的份上一直让着你,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非要给脸不要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你转学甚至退学都不是难事!!!你想过你爸你妈么?” 这句话比方才那句“找老师”的杀伤力还大,成云舒看到刘湘的脸色由雪白变得通红,最后变成了惨白。她明明不服,但的确气势低了不少,再不敢开口说话。 紧接着,赵子英对那瘦高个说:“柳长河,你信不信我去我去找我爸,让他找你爸好好说说,什么叫‘教子无方’!你当我真怕你们是不是?!” 他最后这一句喝,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往后缩了一下,柳长河强行改了表情,陪笑说:“别,我们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么,别认真啊!” “玩笑?哼。”赵子英冷笑,看着柳长河和刘湘搀着逐渐缓过神的壮男生起身,又说了一句:“以后都老实点儿。”才扭头看向成云舒。 小女孩本以为自己方才的英勇表现会得到他的表扬,却没想到团子哥居然连她一起训:“还有你,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打架!女孩子家家,伤着怎么办?” “哦。”成云舒委屈地低下头,虽然不高兴,但她听得出来,赵子英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变得温和了许多,跟训方才那几人截然不同。 她略觉安慰,但还是觉得难过,悻悻地打开饭团的包裹,而后觉得头顶一沉。 她抬头,见赵子英温和笑着,右手按在她头上:“生气了?” “没有。” “谁让你不听话,不是让你看着不对就跑嘛。你看,我总有法子赶他们走的。”随后赵子英把她马尾辫上的发绳拉下,“头发都乱了,这么上课别人会笑话的。” 他把皮筋递给向成云舒。小女孩则听出他话语中对自己的放纵,于是就着小脾气开始提要求:“我吃饭团呢,你给我扎辫子!” “……”赵子英笑说,“我怎么会?而且我肩膀还很疼呢。你们老师怎么教你们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是吗?” “噢。”成云舒这才接过皮筋套在手腕上,“刚才被打得是不是很重,要不要去校医院?” “那倒不用。”赵子英活动了一下肩膀,“不过不能去跑步了。咱们一起去教室吧。” “好呀。” 两人说说笑笑,终于走进学校东门,成云舒这才觉得总算松了口气。跟站在门口的值班老师打过招呼后,两人就进入了教学楼。刚走到第一个台阶,赵子英说:“小云,以后还是尽量离开这儿吧。” “离开……哪儿?”成云舒没听明白,“等小学毕业了,当然就离开这儿了。” “不是说这里。”赵子英失笑,“是说邹市。地方太小了,把人都局限住了。我想等到了大学,考出去看看,跟这里的关系越少越好。” 不知怎地,成云舒觉得赵子英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很忧伤,但也充满了希望。她仰着头说:“好啊,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第235章 有没有人做出来? 1996年的元旦,赵、成两家人在凯悦酒店给赵子英和成云舒两个孩子一起过了生日,这也是时隔4年之后,两家人再次一同举办生日宴。 大大的蛋糕上插了12根蜡烛,这是赵子英的生日数字。这次成云舒没有把蜡烛全都吹灭。她吹了6根,默念:“希望以后都和现在一样。”然后留了剩下的一半蜡烛让赵子英吹。 赵子英看起来却心事重重,一口气吹出,蜡烛只灭了两根。几个大人笑说:“怎么小子英肺活量还没有小云好。” 赵子英淡笑几声,又鼓了一口气,把剩下的蜡烛吹灭。 成云舒知道,他的心事或许跟刘湘有关。 刘湘离开了师范附小。听赵子英说,刘湘的妈妈跟在监狱里的爸爸离了婚,然后把刘湘转到了与部队合作的三小去上学。三小的教学质量和附小差不多,而且学校离食品加工厂很远。 成云舒想,这总比自己当年在铁道小学好一点儿。 当然,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关注刘湘,毕竟升入三年级后,主课比以前多了英语,语文多了大作文,所以她这次期末考试得了295分,其中2分扣在英语上,另外3分扣在作文上,排名全班第二。 她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这个“参差不齐”的成绩很碍眼,于是她决定在奥数上更努力,毕竟团子哥也不是次次都考全班第一。为了满足女儿的心愿,成浩然求爷爷告奶奶,为她找到了全邹市最有名奥数老师曲老师开设的私人班,据说这个班总共只有十五个名额,而且寒假只教十天,收费1000元。对于这个时代的孩子来说,一千元堪比天价。 第一天去奥数班,成云舒兴致勃勃地认为,经过大半年的准备,自己的奥数基础该是全班最厉害的,却没想到开班不到10分钟,她就被人超越了。 曲老师的家很大,在客厅他支了个小黑板,前边放了十五个小板凳。在所有孩子都坐定后,花白头发的曲老师用教鞭在黑板上点了点,说:“这道题,五分钟之内看看你们能不能做出来。” 那道题的题干是:“某车间原有工人不少于63人。在1月底以前的某一天调进了若干工人,以后,每天都增调1人进车间工作。现知该车间1月份每人每天生产1件产品,共生产1994件。试问:1月几号开始调进工人?共调进多少工人?” 成云舒对这种题并不陌生,“车间”两个字则让她觉得很熟悉。所以她下笔如飞,很快先算出如果车间原有工人为63人,那么1月份应该调进工人41人。41正好可以拆成20和21,亦即1月30日开始调进工人。 对于如成云舒这般大的孩子来说,这道题的第一个难点是想到1月份有31天,然后计算63*31。毕竟两位数的乘法是刚刚才学的,并不是所有三年级的小学生都能熟练掌握。随后,则是要迅速对41的数字构成作出判断。同时,除了63*41以外,还要注意到64*41也比1994要小,因此这道题实际上是多答案的,而成云舒一时大意,就栽在这里。当她恍然察觉“不少于63人”这句话隐藏着小陷阱时,五分钟时间已过了。 “答案是多少呢?有没有人做出来?” 15人中,有5个孩子举手,其中2个孩子报的答案压根就是错的,还有2个孩子报的只有一个答案,成云舒并没有举手,因为她清楚,虽然自己没做出来最终结果,但至少知道自己的所得并不完全。 但5个孩子里,有一个人清晰地答对了。 小板凳总共排了三排,每排五人。成云舒坐在第一排的右手第二个,答对的那个孩子是坐在第二排最左的小男生,他也是曲老师最后点起来的,成云舒听到曲老师喊他“方守正”。 小男生不慌不急地起身,狂傲地说:“他们都没说对。第一个答案是‘1月30日,41人’,第二个答案是‘1月28日,10人’。” “很好。”曲老师点头。 看样子,那个叫作“方守正”的男生跟自己差不多大,长眉星眸,很俊秀。成云舒想,他以前也一定接触过奥数,而且很细心。但也只是细心而已,自己比他不过输在一时疏忽。 随后,曲老师拿起教鞭敲了敲黑板,说:“答不出来或者答错了很正常,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来上课。这是去年迎春杯初赛的一道填空题。迎春杯你们听说过吧?跟华罗庚杯差不多,但主要是北京学生参加的,解题思路是类似的嘛,所以我拿来给你们试试看。这道题的难度中等偏简单……” 方守正轻笑说道:“这题哪里难度中等了。” 来上课前,成云舒曾听赵子英讲过曲老师的为人。他说曲老师今年五十二岁,以前是许多奥数赛事的命题者,还说他为人严苛,对学生要求高,很厉害。所以听方守正这样抢白他,成云舒默默为那个小男生感到悲哀,却没想到曲老师骂是骂了,但语气并不算十分严厉。 老者说:“方守正,你要是觉得不难,那我就跟你妈说说,让你回家算喽。” 那男生立刻吐了吐舌头,笑说:“别呀。可难可难了,我好好听课。” “嗯。”曲老师继续讲,“今天就是让大家感受一下,等到这十天的课结束之后,相信认真上课的,通过迎春杯预赛是很轻松的。当然,希望杯、时光杯也都可以。华罗庚杯或许会有点儿挑战,但没关系,你们还都小。那么大家都备好教材了吧,我们翻开第一章。” 十天,每天授课四小时,要把教材顺一遍,还要讲解例题,时间很紧张,所以曲老师讲得很快。许多内容他要求学生自己回家消化吸收,如果还有不会的,每天上课结束前的半个小时,是固定答疑时间。 成云舒没有什么要问的,这本奥数教材,前大半本她已经看过了,也听赵子英讲过。其中有些理解不到位的地方,经过曲老师点拨,她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所以相比有些孩子的一脸懵懂,她觉得自己收获颇丰。 答疑时间一群人围住曲老师,成云舒默默埋头做题,她微微侧头,见方守正稳坐不动,也在看书,但看的明显是后几页。 一个人应付六七个孩子难免手忙脚乱,曲老师提着教鞭敲了敲黑板,说:“都不要急,一个一个地问。”但很显然,这些孩子都“求知欲”旺盛,而且不像在学校时还知道先来后到,但这当然难不倒有二三十年教龄的老教师。他对坐着做题的方守正招了个手,说:“方守正,你不是说刚才的题不难嘛?你们几个,先去问问他。” “问我?”方守正笑了笑,“曲老师,你这么使唤我是不是得退点儿学费?” “你妈跟我说好了每天中午留我家吃饭,你当不要饭钱呢?”曲老师也笑了起来,“不讲题,咱中午就有什么吃什么。讲题,那就吃什么有什么。” “嘿,这可是你说的,别耍赖。” 从此以后,方守正正式从“学生”升级为了“助教”,而他也确实厉害,初级的奥数题里,很少有他不会的。他讲的也很简洁,逻辑清晰,不过语气很不友善,这让成云舒觉得很不舒服。所以她能不问就不问,反正她有赵子英撑腰,老师讲的内容她大体也跟得上。 10天时间转瞬即过,快结束时曲老师按照自己编了一张20道题的卷子给15个学员做测试。9成学员能及格,过半学员得到了80分以上,3个学员分数上了90,其中方守正满分,成云舒98,另一个孩子92分。 宣布成绩后之后是题目讲解,随后则是答疑。那道做错的题目成云舒听完讲解后便已明白,她想自己没必要等所有人都答疑结束,便收拾了书包跟曲老师告别。临出门时,成云舒没想到方守正竟然叫住了她。 那男生一如既往地狂妄自大:“我以为你一直不问题,是因为上课讲的都听不懂呢。原来你还挺厉害的。” 成云舒淡然笑笑,说:“彼此彼此。”离开时她想,以后都不会跟方守正再见了。曲老师建议他暑假时直接报高级班,不要再来初级班捣乱。 第236章 这不是办法 进入三年级下半学期后,成云舒明显感到成浩然更加忙碌,同时家里也开始有了“花钱如流水”的感觉。 她家是班上第一个有私家轿车的,此外,她从父母的话中听到,爸爸花了十万元把现在一家人租住的两室户从房东手里买了下来,为此妈妈没少埋怨爸爸乱花钱。 十万元对于此时的成云舒来说,并没有确切的概念,她只觉得这是一个六位数字,看起来很可怕。她每个月的伙食费是100元,十万元,差不多够她吃一千个月,那她该比外婆岁数还要大了。 同时,家里还买了一台电脑,最新款的586,成云舒每周末获准可以在电脑上玩一个小时的扫雷或纸牌,但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两件事。一是四年级后,她就要报奥数竞赛,真的上战场拿名次;二是这学期结束后,赵子英就要升入初一。实验中学距离师范附小要坐三站公交车,那么她平日里就很少见到团子哥了。 为此,成云舒总是怔怔发呆,闷闷不乐。她现在跑步跑得很快,如果是长跑,赵子英的耐性也不如她。可他凭借年龄有优势,还是把她远远甩在了附小这个地方。这之后,她一个人在这儿该怎么办? 唯一让她觉得庆幸的是,刘湘爸爸的事情带走了所有人对她的闲言碎语,孩子们的注意力就是这样容易被转移;而她殷厚的家底则让许多人对她刮目相看,就连老师也对她亲热得很。 这与她在铁道小学的境遇截然相反。她又当上了班长,兼任数学课代表,马上要被评为“校三好学生”。她坚信,如果她奥数拿了名次,那么她也一定会像赵子英一样肩膀上别个三道杠。 可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成云舒第一次觉得,人生有点儿迷茫。 而且她想得很远。“三年”,这个时间距离像是受了诅咒一样,她四年级时他初一,她初一时他高一,她高一时他大一,这之后一直都是这样的节奏,她要怎样才能跟赵子英总在一起。 “爸爸,你说……我跳一级怎么样?”成云舒知道,这是自己提过的最任性的一个要求。 果然,宠她如命的成浩然这次面露难色:“这……行吗?你的英语虽然不错,但一直都是跟着进度学的。现在你还要兼顾奥数,跳级的话,精力很难跟得上吧。” “也对。”成云舒叹了口气,早慧如她,当然知道一起上课只不过是形式,要想跟得上赵子英,那便必须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前进。也罢,反正还有周末,反正还有寒暑假,此外,她还有个想法,但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咽回肚子里。 她想再转一次学,这次转到实验小学去。那与实验中学同气连枝,离得很近。但她实在不想再应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好不容易她才能在师范附小扎下根来,离开需要太大的勇气,她还没有。 更何况,她的团子哥跟她约定过,等到高中他还会在实验中学的高中部,到时两人虽然一个初一一个高一,但校园是同一个,不就和在小学时是一样的嘛。 九岁的成云舒想,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和赵子英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只是习惯这样的跟随,惬意且温暖,有个人在前边披荆斩棘为她带路,她走得会轻松一些。 正式升任班长后,成云舒不得不承接了班级更多事务性的工作,忙乱很多,但她也有更多的“权力”。比如眼保健操时间,她可以选择点名批评谁,不批评谁;再或者午自习时间,她可以选择是否对周围说话的同学睁只眼闭只眼。 她现在学得聪明了,不再像在铁道小学那样一丝不苟。很多事情她仍然会主动伸手帮忙,但适可而止——这也是她跟赵子英学的。在听过她以前的境遇后,赵子英曾笑着问她:“为什么要打朱国兵?” 她说:“因为他欺负我的朋友。” 赵子英沉吟了一会儿,说:“可这不是办法。你瞧,后来他们都不是你的朋友了。” 成云舒颇不服气:“那不是因为朱国兵说我爸爸是杀人犯嘛。” “可照你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成伯伯的朋友,你也许早就被朱国兵的爸爸打了。还是你吃亏啊。” “……也是。那换你会怎么做啊?难道就眼睁睁看他在班里欺负人,置之不理吗?还是去告老师?” “他以前班里的同学都怎么做的?” “没问过呀。不过多半是置之不理,否则他怎么会越来越嚣张。” 赵子英一合掌:“这不就是了。他不可能一直只欺负一个人的。一个孩子的零用钱总是有限的,老是问家里要钱,总会被大人发现,就会有人告到老师那去。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先建议被欺负的同学去找家长。” “但是……朱国兵的爸爸是个酒鬼,一喝醉了就撒酒疯,许多人都怕他。” “不是还有警察嘛。”赵子英的答案让成云舒觉得有点儿惊讶。男孩子看到成云舒的神情,笑了笑继续说:“人被逼急了,总会自己去找出路。小云,你之前就是做得太多了,懂吗?” 成云舒睁大了眼睛,似懂非懂。 赵子英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要经历的事情。你能给的无非是建议,但不能去代人做决定。否则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成云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明白了。但如果……如果以后你明明知道什么是对另一个人好,可他偏偏不愿意去选,你又很关心这个人,难道也眼睁睁看着他走错路么?” 赵子英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成云舒会抛出一个让他感到很为难的问题,更何况这个问题,不也很像他面对某些人时的心境么? 为了某些人好,父母如此,子女也是如此。可是关心则乱,又有谁能够真的全身而退呢? 他淡笑:“那就……眼不见为净吧。” 第237章 男儿着眼天地间 成云舒从没见过赵子英对什么东西十分着迷,直到《天地男儿》出现。 彼时电视已经普及,但能够接收到的频道很有限,很多电视剧人们只能通过租录像带的方式看到,可偏偏录像带的上市时间会比正常播出时间晚许多,这时若要看最新的片子,便要看谁的“关系硬”。 身为厂长,赵卫国的关系自然很不寻常。所以赵子英总能看到许多来自港台的新片,以往都是武打片,他并不感兴趣,可这次不一样。 “真的很好看。”讲奥数题的间隙,赵子英总是按捺不住地赞叹《天地男儿》,“你知道郑少秋吧,演得真的特别好。而且剧情……真的很好看。”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剧情让赵子英想不出别的词汇来赞叹,成云舒很好奇:“什么剧情啊?” “商战、人情往来……总之每个人都很复杂,也很真实。”赵子英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熟练地转着圆珠笔。他看着远处,悠然神往,“很有意思,能够学到很多东西。爸爸在看,他也很喜欢。” 成云舒想,平日里赵子英总对赵卫国的想法不屑一顾,难得他们这次能喜欢同一样东西。 “你家里也有录像机么?”赵子英又问,“小云,我这边前几盘带子都看过了,到时候可以都借给你看。哈哈,我们班有人问我借,我还没答应呢。” “为什么不答应啊?” “怕了他们了。之前借的书、磁带,好多都丢了,要不然就是弄坏了。总不好真问他们赔,那就吃一堑长一智呗。”赵子英无奈摊手,“但不借给他们吧,又没有人陪我聊剧情。” “赵叔叔呢?” “他那个大忙人,能抽出时间看一两集就不容易,还能跟我聊电视剧?肯定板着脸说‘怎么不好好看书’?”赵子英学着赵卫国的样子,神情语气倒真的有七八分相似。 这让成云舒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难得见到赵子英会有淘气的时候,他总像个大人,但又不像大人,同样讲道理,他说的话总能让她听进去,那样的他很好。不过这样偶尔顽皮孩子气的他,也很好。 赵子英又说:“你知道吗?后年香港就回归了。到时候咱们去香港就比现在要容易一些了。” “知道呀。”成云舒眨巴着眼睛,“老师讲过。你想去?” “嗯,很想去看看,总觉得那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等以后有时间,咱们一起去吧。” “好呀,还有澳门。” “嗯。” 而后,成云舒就听赵子英轻声哼起了一首歌,旋律很好听,但歌词她一句都听不懂。像是中文,可发音很怪异,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什么?” “是粤语啊。”赵子英笑说,“好听吗?《天地男儿》的主题曲。” 又是《天地男儿》,成云舒觉得自己对这个电视剧一点儿好感也没有。她捧起奥数书来,带着点儿赌气的情绪说:“咱们还是继续看题吧。” 晚上回家之后,成云舒对着正在播小品的电视暗自喟叹,心生遗憾。她并没有跟赵子英说她家里其实没有录像机。她知道,对于此刻的成浩然而言,买一台录像机是很轻松的事情,但成云舒偏偏就是觉得买的理由难以宣诸于口。 难道要她说,买录像机只是为了跟团子哥看一样的电视剧吗?那也太不务正业了。虽然爸爸不会说什么,可妈妈一定会因此再跟他吵一架。 他们两个人似乎吵架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成云舒最终决定,还得“曲线救国”。所幸,她很快就找到了那条曲线。 那条曲线是她的同班同学陈也。 刘湘事件后,陈也同其他同学一样,逐渐对成云舒爸爸坐过牢的事情产生了选择性遗忘。两个人坐的距离比较近,陈也在三年级之后也开始尝试奥数,于是平日里两个小姑娘多有交流。 当然,让成云舒感到可惜的是,陈也只坚持着看完了半本奥数题,便决定彻底放弃,只打算一门心思按照正常课程进度学习。 成云舒觉得自己少了个战友,但不妨碍她们仍然是朋友。陈也的爸爸陈清也在食品加工厂上班,是一车间主任,家境不错,所以也备了台录像机。但相比赵卫国而言,陈清的关系和路子显然没那么通畅,所以赵子英都看了三十几集《天地男儿》了,陈也才刚从成云舒口中听到这部“神剧”的名字。 一个人手上有录像带,一个人家里有录像机,两个小丫头一拍即合,趁着周末,看了个酣畅淋漓。 可惜,对于成云舒来说,此时的她并没觉出这部剧为什么那么吸引赵子英。她只是觉得,这部剧似乎不像是给自己这样的小孩子看的,一上来的片头就有大人亲来亲去的画面,看得她和陈也都非常不好意思,生怕陈家父母从旁经过发现,问一句:“你们在看什么?” 更何况,这部片子的字幕都是繁体字,配音也是粤语,一上来就冒出来七八个人物,让小小的成云舒只觉头疼。 更让她头疼的是,她不能不看。既然跟赵子英借来了录像带,她就要有始有终,团子哥还满怀希望地等着跟她讨论剧情呢,这是个政治任务。所以,即便《天地男儿》是多么难啃的硬骨头,她也得坚持啃下来。好在,人物认不全,脸都很有辨识度。 这是陈也教她的。陈也以前也看过不少港片,所以对繁体字字幕不算陌生。她很快就帮着昏昏欲睡的成云舒捋顺了人物关系,而且跟她说,她觉得那个叫“叶承康”的人很帅。 的确很帅。但成云舒更喜欢张智霖扮演的“罗子健”。毕竟后者圆头圆脸圆圆的眼睛,让她想起小时候虎头虎脑的赵子英。而现在的赵子英则已脱胎换骨,越来越棱角分明。 她渐渐跟上进度,开始看得津津有味,尝试用一颗早慧的心灵去领会剧中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虽然她看的速度比赵子英要慢,但还是能跟他讨论剧情和人物,她更喜欢谁,欣赏谁的做派,某件事情谁对谁错,如果换了她会怎么做……这让赵子英觉得十分欣喜。 一整部电视剧看到尾声时,成云舒迎来了小学三年级的期末考试。不出意外,她仍然是年级第一。 同时,赵子英也顺利毕业,将上初中。他的同学录有一页留给她。成云舒想了一晚,最后写下的是《天地男儿》的主题曲歌词。 她并没有写团子哥时常唱的那首“从不放弃”,那首歌的歌词与赵子英一路平顺的状态不太相符,其实是她的真实写照。所以成云舒写下的是另一首《男儿着眼天地间》的歌词。 小女孩儿的字形还很稚嫩,但下笔很有力。 “男儿著眼天地间,万丈无涯是对象,一心志在开风气,不管别人怎样想。人抬望眼大海高山,一息尚存亦向上,不必每日登峰顶,却也未曾改意向,悠悠让每一分一点的真,自觅方向与路向,像天空之中一丝清风,自在舒舒畅畅。” 这是她对赵子英的期许和最美好的祝福。 第238章 腹诽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成云舒进入曲老师的奥数中级辅导班,发现同班15个人中,只有两三个看上去还算眼熟,但名字她已经差不多忘记——除了那个长眉星眸的男孩子,方守正。 没想到他居然又出现了,而且还是一脸的狂傲狷介。更让成云舒觉得郁闷的是,他似乎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并不是一个值得记住的对手吧。 成云舒非常不爽,但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半学期自己也进步了许多,但在答题方面,她的速度仍然比方守正略差。而这孩子居然每次都一副“我还没用全力”的样子,特别欠揍。 成云舒想,如果回到两年前,她一定得找小黑叔叔好好修理这个可恶的小男生一番——虽然方守正似乎除了狂一点儿,并没有做什么别的出格的事情,但在她眼里,就是比朱国兵还要讨厌。 所以方守正得感谢赵子英的“救命之恩”。谁让自己答应了团子哥,要当个文静温和的小姑娘,不能再动用暴力的呢? 辅导班的课程依旧排得紧凑,但成云舒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进程。她每天早上先在小区跑两圈,然后准时于8:30背着书包抵达曲老师家。成浩然曾问过她是否需要车接车送,成云舒连忙拒绝。 她已经长大了,逐渐明白了凡事不能太张扬的道理。除了成绩以外,其他的事情能够低调就低调些。而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有切身感受。 这些都是团子哥教的。 暑假的辅导班一共延续15天,这15天里,成云舒继续闷声做题,闷声听课,闷声看着方守正“装x”。她觉得方守正跟赵子英走的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赵子英总是要“内敛”“沉稳”,方守正却飞扬跳跃,有一点事都巴不得喊得所有人知道。 这让她觉得他很聒噪,可偏偏这个男生又什么都会,就算聒噪,也都说在点子上,让人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成云舒相信,曲老师跟自己有同样的想法。 所以15天结束时,曲老师面对着两个考奥数中级难度试卷考到90分以上的孩子,有不同的吩咐。 面对考了93分的成云舒,他笑得十分和蔼慈祥,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那个严厉的“魔鬼老师”:“小子英之前就跟我说过你学东西扎实,上了两次班了吧,不错!再接再厉!卷子上出的错都知道怎么改了吧?知道就好,多练练类似的题目,马上可以去参加希望杯了,预赛肯定能通过。老师等着你的好消息。今年寒假的高级班先给你留个位子。” “好的,多谢老师。”成云舒甜甜一笑,随后就听方守正插了话过来:“曲老师您这个判得不对吧?我这答案不都对吗?你从哪儿给我扣的2分啊。我不是满分吗?” “你步骤跳了好几步啊。我哪知道你是从哪儿抄的答案。”曲老师长眉微轩。 方守正毫不让步:“我抄?我边上有人做出来了吗?您还不知道我吗?这不是辅导班吗?真去考试我肯定一个步骤一个步骤都写上啊。不行啊!这个分数您给我改回来,不然回家我跟我妈不好交代。每天过来上课,最后才考个98回去,不得揍死我!” “那就让你妈揍你一顿呗。哦,辅导班你就不用把步骤全写上啊?这就是皮痒欠揍。我就得扳扳你这个浮躁的性子。” “不带您这样的啊。我这些天不都老老实实帮您答疑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方守正仍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曲老师被缠得没办法,只得拿过卷子,随笔划拉了两下。成云舒在旁看着差点笑出来。很显然,曲老师是故意“恶心”方守正,在98后边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2”,然后写了个“=?”又把卷子扔回给了那个男生。 这回方守正总算不再就分数问题啰嗦。他叹了口气说:“曲老师,那明年我就去参加华罗庚杯了,您没什么话祝福我吗?” “赶紧去,考不过别说是我教的。还有啊,明年的高级班不想看见你了,平时给你讲的还不够吗?”曲老师一句话简明扼要,打发了方守正。 然而那个男生还有话回赠:“我妈也有句话让我托给您哦。别老不按时间吃饭,别老熬夜,她也不想在急救室里再看见您啦。” “知道了知道了。”曲老师对方守正摆了摆手,转向下一个人。 成云舒这时才觉得心里略微平衡了一些,原来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而是某些人在吃小灶方面比她吃得还过分。也难怪曲老师对方守正比别人格外不同,他们两个本来就很熟络。 辅导班结束后,适逢赵子英的小学毕业旅行结束。他跟着赵厂长和任文娟报了个一周的旅行团,去东南亚玩了一圈,因此,他也成为成云舒身边第一个出国的“同龄人”。 回来的时候,他给成云舒带了很多好吃的,有芒果干、香蕉干、椰子糕、有鱼片,还有一些成云舒从没见过的水果制品,比如榴莲糖,比如菠萝蜜干。 对于成云舒来说,这似乎是她与赵子英重逢之后,他第一次对她做恶作剧。被晒得黝黑的男生兴致勃勃地拿着那袋子榴莲糖跟她推荐:“这个特别好吃,就是闻起来有些怪。我在泰国吃了好多,还有山竹。不过山竹不太好带,等以后咱们再去吃新鲜的。榴莲新鲜的也不方便带回来,所以我就买了榴莲糖,当地人说女孩子都很喜欢吃,你试试看。” 满怀憧憬。成云舒忍着扑鼻而来的诡异味道,怀着对赵子英的满怀信任,把榴莲糖放到了嘴里。 两分钟后,她没忍住把榴莲糖吐了出来,然后从赵子英手里接过了一大杯冰可乐,仰起脖子全灌进了肚。 赵子英的表情很疑惑:“慢点儿喝,小心别呛着。我看人家当地的女孩子吃得都挺开心的啊。” “……”成云舒仔细辨认赵子英的表情,暗忖团子哥果然越来越厉害了,假话能说得跟真的一样,丝毫不露痕迹。这份功力着实让人钦佩,看起来《天地男儿》没白看,怎么不学好呢? 但这些腹诽她也只能藏在心里。然后反复告诫自己,赵子英不是故意的,以后她还是要听他的话。 哪怕再开学他们就不在一个学校,哪怕他未来不像之前那样了解她。 第239章 恕不外借 赵子英不在的日子,成云舒努力习惯在附小的新生活,但其实处处她都逃不开赵子英的影子。 最明显的就是四年级之后,除了班主任以外,绝大部分老师进行了更换,比如他们班的历史老师换成了任文娟。 在学校待了这么久,成云舒早就明白了副课和主课的区别,也明白这两类老师的差异。在她心中,历史向来是与思想品德、劳动、自然这些课程相当的,所以任文娟能够成为四年级教导主任,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哪怕这个过人之处在于,她的丈夫是三联食品加工厂的厂长。因为裙带关系压着主课老师成为教导主任,未来要走管理路线,任文娟当然压力也很大。从她对赵子英的教育上就能看出,她的内心要强,所以为了把流言蜚语尽量控制住,她无论教学风格还是管理风格,都走得十分强硬。 成云舒觉得,那个在讲台前拿着教鞭挥斥方遒的女老师,与当年那个一边哼着儿歌、一边给她扎小辫的任阿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她还是能够从她的脸上看到团子哥的影子。 赵子英的相貌一半随父亲,浓眉大眼;一半随母亲,口鼻细腻,所以他给人的感觉很柔和,这一定程度上消减了他本身的气势,不像成为厂长的赵卫国在面对职工时那样咄咄逼人,一眼看上去像只老虎。但事实上,只有最了解赵子英的人才知道,他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温和。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处处都是棱角和自己画好的界限。他并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不发脾气而已。 成云舒看过他发脾气,也看过他无可奈何的样子。而这些神情,她都能在任文娟脸上找到。 她不想看到这样的任文娟,所以尽全力做到最好,即便她对历史并不感兴趣。 每晚做完奥数题目后,她还会抽出时间背一会儿历史,对她来说,这比被奥数的各种解题思路要困难一些,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她擅长的地方。 她最擅长的,是背三国的历史,因为很久以前赵子英给她讲过三国的故事,所以她看了《三国演义》的小儿书,她知道里边有个人也姓赵,叫做赵云,但很多人都喊他赵子龙,跟团子哥只差一个字。 她最喜欢看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桥段,看小儿书觉得不过瘾,就跑到图书馆去找原版小说。那是厚厚的大部头,她专门找到《刘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一章,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感觉酣畅淋漓。 周末和赵子英见面的时候,她按捺不住地跟他“炫耀”最近看《三国演义》的成果,再加上平日从同学处听来的,她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头说:“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你看,赵子龙可厉害啦!其实我觉得他如果跟吕布一个时代,未必会输呢!” 彼时,两个人讲完题目后觉得无聊,就在家门口的街心花园散心。两人坐在长椅上,午后的阳光照着成云舒的头发,有淡淡的反光。 赵子英温然笑看说起三国两眼放光、手舞足蹈的黄毛丫头。那整本书他之前也读过,总觉得现阶段的自己看起来还是觉得有些枯燥,尤其诸葛亮去世之后的情节,很难看下去,却没想到成云舒会这般感兴趣。 他说:“有《三国演义》的电视剧你知道吗?” “嗯……好像听过,但我没看过。好看吗?” “还可以。”赵子英说,“不过是几年前放的了。现在也不知道哪个台在放,就算在放你估计也得从中间看起了,不能从头看……嗯,既然喜欢的话,那我还是回家给你找找录像带吧。” “啊?”这真的是个意外“惊喜”。成云舒愣了愣,问:“你都看了?” “看了一大半吧。诸葛亮死后我就没看了。” 看起来比起赵子龙,赵子英更喜欢诸葛亮。成云舒暗自回想,似乎他跟自己讲到三国的故事时,是总会说起这个智多近妖的人。无论是初出茅庐第一把火,还是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再或者七出岐山,他总能娓娓道来。 这么一对比,成云舒觉得自己光看名字定英雄的做法果然显得很幼稚。她撑着下巴暗做打算,心想还是得仔细看一遍《三国演义》为好。 赵子英又笑说:“你们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赵云嘛。哈,是因为银枪白马,武艺高强,很像白马王子么?” 这是什么神奇的比喻。成云舒失笑:“白马王子没有拿银枪,也没有武艺高强。”在她心里,赵子龙可比白马王子帅多了,而且她喜欢赵云,原因比这些可多多了。 “好。不是白马王子。”赵子英揉揉成云舒的脑袋,觉得她孩子气得可爱。 赵子英说到做到,不出半个月,就提了个大塑料袋给成云舒,里边装了十几盒录像带,背脊写的都是《三国演义》。但最底下还印了一行小字,成云舒认得很清楚。 那行小字叫做“邹市三联食品加工厂阅览室存档,恕不外借”。 这行字让成云舒对着这些录像带望而却步:“这写着‘恕不外借’。” “所以呢?”赵子英提着塑料袋微笑看她。 “所以……我……我不该借啊。”成云舒低声说,“如果被赵叔叔发现了,你会被骂的。” 赵子英哑然失笑:“‘恕不外借’是说不让借到阅览室之外的地方,不是说借给食品厂之外的人。” “那……那不是更不能借了?”成云舒眨巴着眼睛,愈发觉得赵子英的话很矛盾。 看着她一本正经还很害怕的样子,赵子英没忍住,仰头笑了起来:“你傻不傻啊。你以为我从哪儿弄来的?就是从我们家呗。我爸之前把这个片子借给别的朋友了,人家今天才还回来的。” 他对这件事情已经见惯不怪,但对于成云舒来说,这件事听起来却很新鲜:“你是说,赵叔叔自己就违规吗?” 赵子英耸肩:“这算什么违规呀?这又不像钱,也不影响别人什么,只要最后好好地还回去就行呗。” “可是……”成云舒却还是觉得怪怪的,“我拿走看了,别人不就看不成了么?” “……嗯……”赵子英摸了摸头,想了想,先承认了错误,“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但是这些录像带在一年半之前就放到阅览室了,很多人看了电视放的,其他想要借的也早就借过了。最近一两个月都没人碰。放着也是放着,既然你想看,那就看呗,不然不就浪费了?” “好吧。”成云舒懵懂地点了点头,她想,团子哥说得总是对的。 但成云舒没料到的是,当她把这一塑料袋录像带带回家之后,这次成浩然并没有顺着她让她看。 他拿着录像带仔细看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说:“还回去。想看的话,爸爸给你买更好的。” “更好的?”成云舒愣了愣。但是成浩然既然开了口,就不会食言。所以第二天晚饭后,她乖乖听话把录像带还给赵子英。 赵子英皱着眉有些疑惑,但还是接了过去。 又过三天,成浩然带回了两个扁扁的黑盒子。每个黑盒子上边都写着“vcd放映机”几个字。同时,他还带回一套光盘,光盘上边印着刘关张三兄弟,以及《三国演义》四字。 第240章 我怕担不起 成浩然带回来了两个vcd放映机,但最后留在成家的只有一个。大概在11月中旬,成云舒已经在vcd机上看了一半的《三国演义》,有一天她去赵家跟赵子英补英文,看到赵家的电视机底下用一张带着蕾丝边的花布挡着一个黑色的物件。 那物件她认得很清楚,就是那台vcd放映机,跟家里的一模一样。 看她注意到了,赵子英淡然说:“哦,是成伯伯前些天送来的。以后咱们想看片的话就方便多了。现在光盘比较流行,容量也大。” 这该是个好消息,但成云舒觉得赵子英好像一点儿都不高兴。 她希望他能高兴,所以眨巴着眼睛微笑说:“团子哥,我想到等你再过生日的时候送你什么礼物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呀?”赵子英笑得很勉强。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温然说:“别再送我东西了。听话好么?” 成云舒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为什么呀?你不想要我的礼物了?” 看她伤心难过不知所措,赵子英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更何况大人的事情跟她又不相关,他们都是无辜的。他把课本抱在怀里,想了想,低声道了歉:“我说错了。我就是觉得你们家送过来太多东西了,我怕担不起。不过你如果……总之你高兴,我也就高兴。” “那就好。而且我又不是白送你,你难道不打算回送我礼物吗?”成云舒笑得很开心,她仍然听不懂赵子英话里潜藏的意思,但她听得出来最后一句话里,赵子英对她独有的宠溺。 赵子英笑笑:“当然。那我想想送你什么啊……哈,要不然再送一包榴莲糖?” “不要!”成云舒坚决抗议,“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哈,那我再想想。” “好好想!” 那天回家后,成云舒笑了很久。接下来学校的小测验她考了个数学满分,借着开完家长会成浩然和梁娴心情大好,她大着胆子提了一个“非分要求”。 她想,这是她能想到的送给赵子英最好的礼物,虽然价格有点儿高,但现在家里又不缺钱,她可以适当透支自己的零花钱。 她要的是一整套《天地男儿》的正版vcd碟片,得从香港托人买回来,合人民币百元上下。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请求后,梁娴先沉下脸来:“要碟片干嘛?你最近也花了很多时间看片子,我还没说你呢。别以为这一次考好了,后边就能放松警惕。你真正的挑战不是奥数竞赛吗?” “我……”成云舒很委屈,“我不是给自己买呀,我是想买了之后送给团子哥当生日礼物。但是从香港买碟片又不方便,这不是怕等到下个月就来不及嘛,早做准备。” “给小子英?” 梁娴和成浩然面面相觑。梁娴蹙眉问:“他跟你说的?” “啊?”成云舒觉得妈妈的话里有着浓浓的戒备,她生怕父母误会了团子哥,连连摆手摇头,急得甚至结巴,“没……没有啊。我就是、就是自己想的。当然不是团子哥要的,他怎么会跟我要呢?没有这回事!”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可她解释着就觉得委屈得想哭,总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才害爸妈往歪处去想。 成浩然忙打了圆场:“唉,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你把孩子给吓的。”他横了梁娴一眼,又道,“小舒,没事儿,你妈妈就是随口一问,你着什么急?这事儿包在爸爸身上啊,过几天就问问有没有朋友去香港,除了这个碟片,你有没有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啊?给你买双nike鞋吧,好不好?” “那鞋多贵啊,五六百呢!”梁娴说,“我看双星就挺好,国产品牌,也不见得比nike差到哪儿去。” “你懂啥。”成浩然“啧”了一声,又问道,“丫头,你还想送子英什么呀?要不然爸爸也给他带双鞋。” “不要!你千万别再乱买乱送了。”成云舒牢牢记着赵子英说的那句“你们家送过来太多东西了,我怕担不起”,只觉就是爸爸这种态度,才会让赵子英对她有所抗拒,所以这次她一定要严防死守,只送他真正喜欢的东西。 成浩然“哈哈”大笑,眼角是浅浅的鱼尾纹:“小舒懂事了嘛,还知道给爸爸省钱了。没事啊,钱不是省出来的,爸爸最近又接了点儿单子,除了忙以外,别的什么都好说。” “哦。”成云舒觉得爸爸跟自己说的似乎是两码事,但既然他答应了,那就真的是“一切好说”。 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瞬而过,元旦当天,成赵两家人又聚在凯悦,庆祝新的一年来临,也是趁机给两个孩子一起过生日。 看着成云舒笑得小眼亮晶晶,双手捧过来一盒vcd碟片,赵子英温然接过,笑着说了声“谢谢”,而后也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成云舒面前。 那果然是她一直都很喜欢的东西。 或者也是绝大多数女孩子都喜欢的玩具。 穿着蓬蓬纱裙的芭比娃娃。 成云舒听陈也讲过,这是全世界最流行的玩偶,整个邹市只有人民商场的顶层才有的卖,而且款式单一。毕竟价格摆在那里,一两百的价位,会让许多家长掏钱掏得肉疼。 当然,一两百对成云舒来说,并不算是一笔巨额资金。只是她每次想去买,想到要花一两百在个玩具上,想到梁娴平日对她的要求,她就觉得这种想法很罪恶,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脑子里。有这一两百,她能吃很多好吃的,也能买很多习题集。 所以她偶尔会去商场看看过个眼瘾,想象一下那些纱裙如果变成真的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就很满足。 她似乎把这个“情结”当成笑话跟赵子英提过一次,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而且他送的这款芭比娃娃,并不是人民商场能买到的那个。 这个更精致,裙子更华丽,包装盒上一个中文都没有。 成云舒想,他给她准备这个礼物,并不比她准备《天地男儿》碟片要轻松。看来,即便他上了初中,他们的距离也并没有因此变遥远。 第241章 是不是不要我了? 从四年级到六年级,成云舒踏踏实实地完成各项小学学业,同时积极参加各类奥数竞赛。她很快通过了时光杯的预赛、决赛,最终得了二等奖,后来她听从曲老师的意见,没有参加华罗庚杯而是参加了希望杯,这一次将一等奖收入囊中。在希望杯的考场,她巧遇了方守正,但只是离得远远的看了一眼,随后她就趁他还没注意到时匆匆扎进了人群中,她可不想跟那个男生有过多牵连。 在学校,她也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尤其是语数外三门主课再加上历史。自然而然,她到了五年级下学期就升任大队长,至此,已经再没有人会传她的流言蜚语。 一切都很好。这时的成云舒像是个小公主。在老师眼中,她是品学兼优的三好生;在家长眼中,她是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在同学眼中,她家境宽裕,就连平日用的文具也都是进口的,吃穿用度哪怕刻意控制,但还是显得与众不同。 她的家长是别人家的家长,她是别人家的孩子。 六年级上学期是各校上报保送生的时段。虽然成云舒这一届正好赶上小升初的改革,这让许多孩子和家长都陷入了对未来如何择校的迷茫期,但有好几个奖项傍身的成云舒完全不受影响。 她轻松地在保送志愿表上填写了“实验中学”。为此,梁娴着实得意了一番,见人就如同祥林嫂一般唠叨一遍:“我家女儿可真的没让我多操心。多亏去参加竞赛了,现在什么事情都不用烦了……” 甚至在家庭聚会,当着成云舒的大舅和大舅妈的面,梁娴也肆无忌惮地“王婆卖瓜”。成云舒很久没有见外婆了,这才发现外婆的背更驼了,头发也白了许多,但性格却一点儿都没有变,哪怕她听不清楚梁娴说的是什么:“你说谁?什么烦?” 怀着身孕的大舅妈好心提醒,高声说:“说小舒出息了,被保送去初中了。” “抱什么?小女孩子,可不许跟男孩子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外婆立刻拍了桌子。 梁娴哭笑不得,成云舒低头默默夹菜,只觉心累。 大舅则赔笑着跟成浩然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说:“聋了你瞧瞧。” 外婆不依不饶:“你说谁聋?!我听得见!我跟你们说,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矜持些!不要看着有钱了就狂,以后还不知道是谁的!要我说,芳芳这次如果生个儿子,你们反正也没男娃……” “妈你怎么没喝酒就醉了。来来来,吃菜吃菜。”大舅一脸尴尬,说着吃菜,但却夹了个鸡翅膀放到成浩然碗里,随后又夹虾给成云舒,一点儿也不像小女孩儿记忆中那个横眉冷目的人。 成浩然则打了个“哈哈”,笑说:“我们自己来就好。大家自己来,自己吃。” 这该是“一语双关”,成云舒想。 回到家之后,成云舒晚上睡觉前,听到成浩然和梁娴压低了声音在争论一些事情。她那时很困倦,脑海里都是诸葛亮的“失空斩”,所以模模糊糊地,成浩然和梁娴似乎也变成了三国里的两个人物,穿着古装骑着战马,对峙于古战场上。 在这个奇异的时空和场景中,成云舒隐约听到—— 成浩然说:“……我又不是入赘……” 梁娴说:“……其实我妈说的……反正现在我们自己开公司,要不然再生一个……也免得哥哥嫂子……” 成浩然说:“……小舒已经很好了,我又不重男轻女……” 梁娴说:“……总要嫁人……万一……” 最后似乎成浩然还是输了,他叹了口气说:“再说吧。” “再说吧”是什么意思?成云舒带着这个疑惑陷入沉睡。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坐在床上看着对面的墙愣了很久。幸好这是星期日,她不用上学,所以一直关着门没出屋,哪怕梁娴催她吃早饭,她也置若罔闻。父母只以为她是学累了睡得沉,后来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任由牛奶混杂着茶叶蛋的香气在房间中缠绵。 早上十点,赵子英按事先约定来接她去市图书馆自习,她随手拿了个塑料袋,装起已经凉了的茶叶蛋,然后灌了半杯牛奶,嘴角还带着白色的痕迹,就坐到了赵子英自行车后座上。 赵子英到底细心,一下子就察觉了成云舒的不对劲,问道:“没吃早饭吗?” “嗯。” “我知道有个地方吃小笼包子很好。不着急就先去。” 那是个开在旧巷里的小门面。赵子英带着成云舒到的时候已是10点15分,早过了早餐时间,又没到中午的饭点儿,所以屋子里黑洞洞的,只能隐约看到大灶上笼屉冒着的白烟,连老板都没有。 赵子英选了个靠门的桌子坐下,拿纸巾擦了擦桌面,说是纸巾,其实不过是桌角摆的一小卷卫生纸。随后他又从旁边拿了两个小碟子,一双筷子,喊了声:“老板,一笼包子。” 黑黝黝的后厨传出一句“知道了”。 赵子英则对成云舒说:“别看这里地方小,但是东西挺好吃的。以前被其他朋友带过来吃了一两次,你别嫌地方破哦。” 嫌地方破?成云舒暗笑。赵子英是没见过她以前住过的地下室。她曾经和老鼠住在同一张床上过,经常在书包里发现蟑螂,她哪里会嫌这里破。 更何况这里还有香香的饭菜味道,比臭水沟好闻多了。 不出两分钟,老板放上来一屉包子。赵子英只吃了一个,就把笼屉推得更靠近成云舒一些:“包子烫,慢慢吃。茶叶蛋呢?给我。” 成云舒乖乖把茶叶蛋递给他。赵子英一边剥蛋壳一边说:“鸡蛋凉着吃不好吃,还是我吃吧。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么?还是觉得不舒服,总觉得你有心事。” 他的语气轻柔,让成云舒一下子觉得想哭。从昨晚到梦里再到今早,她的委屈没人理会,只有团子哥可以诉说。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想了想,她问:“你说,如果爸爸妈妈再有个孩子,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第242章 心疼与高兴 “咳咳咳……”赵子英被这个问题一下子呛到,咳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什么?成叔叔和梁阿姨说想再要个孩子吗?” “我也不知道,就想问问。”成云舒低着头吹去包子上的热气。 赵子英惊讶:“可现在不都是独生子女吗?如果违反政策会……” “会什么呀?不就是罚款吗?”成云舒轻笑。 “哈,是啊……反正你家也不缺钱。”赵子英把包好的鸡蛋放在笼屉上借余温,继续说,“我听爸妈说,如果在食品厂或者学校,超生的话会被开除。就算不开除,也会被处分什么的。但你家反正是个体户,这一点也无所谓了……嗯,那想生就生吧。” 赵子英分析完了,才发觉自己这番话似乎完全没起到安慰成云舒的作用。他见成云舒沉闷不乐,忙道:“但不管他们要不要小孩,你都永远是他们的女儿啊,这又不会改变,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但他们……”成云舒嗫嚅一会儿,才小声说,“他们可能是想再要个儿子。不是说女孩儿长大了嫁人,就是外人了吗?” 这个话题既复杂也沉重,赵子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成云舒。 成云舒也没有等他的回话,自顾自往下说道:“那你说,我要是不嫁人,是不是就一直都是家里人了?” “……咳咳咳。”赵子英又被呛了一下,心想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又搭错了哪根筋。他笑说:“小云,你妈妈结婚后,不是现在也回娘家的吗?而且成伯伯不也帮你外婆、舅舅他们很多忙,你舅舅现在不是直接转到你爸爸手下上班了吗?” “所以呢?”成云舒眨巴着眼睛。 赵子英笑着说:“所以……我想说,如果以后你过得好,也能帮上你家里啊,不照样是家里人,不仅是家里人,还是家里的核心人物呢。如果你怕不好照顾家里,那也很简单,找……离你家近些的。只要这个人肯真心对你好就行。” “嗯。”成云舒觉得自己的前途一下子又光明了许多,果然跟团子哥聊聊是正确的选择,他说事情总是能说到关键点上。 看成云舒终于恢复正常,赵子英伸手过去又揉了揉她脑袋,笑道:“你们现在这些小学生都在想什么呀?怎么满脑子都这些乱七八糟的!不专心学习吗?” “我还不专心学习呀。”成云舒颇不服气,“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她特意把“小”字念得很重。 赵子英爽朗地笑道:“是。我都快忘了,我们小云马上就是初中生了!” 她觉得他的话里隐藏着揶揄的成分,所以噘嘴说:“是啊。你不也马上就是高中生了?你确定上实验中学是不是?” “嗯。学校找我爸谈过了,应该已经签了内定协议了吧。”赵子英说,“其实也挺没劲的。那种为了备战中考的紧张感觉,一点儿都没有了。你初中也定的保送实验中学吗?” “当然啦。” “等到了高中的话……”赵子英略微迟疑着说,“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改一改,不要总走我的老路。” “嗯。”成云舒点了点头。高中的选择她很无所谓,毕竟大学赵子英一定会考出去上的,那么她去哪儿都一样。 不过时间还早。 幸好时间还早。 吃包子的时候,成云舒微笑着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知不觉间,他真的变了很多。 当年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样子已经全都改变了,浓眉大眼扔在、细腻的口鼻也仍在,但面容棱角分明,比起以前冷峻了许多。身形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三年他长高了不少,现在比她高了一头半,方才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只觉阳光照下,她完全被罩在他的影子中。 所以她也得加快成长的进度,赶上他才行。 成云舒暗暗下定决心。 当天下午她回到家,已经对未来可能面临的新改变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难得成浩然和梁娴都在,成云舒一本正经地拖过椅子,又把父母两人都拉到沙发上坐好,极认真地说:“我有事情想跟你们商量。” “啊?”成浩然和梁娴面面相觑,但成云舒早熟得出乎他们意料,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他们并不是第一次遇到,所以成浩然温厚地看着绷着一股劲儿的女儿,“哈哈”大笑,“说吧,什么事?是想买什么东西吗?只要你觉得不影响学习,爸爸都支持你。” “别瞎带坏孩子。”梁娴扯了成浩然一把。 成云舒摇头说:“不是。我想说,如果你们真的决定想再要个孩子,我……我不反对。”女孩子用着自己最大的勇气,觉得自己此刻完全就是个大人,跟父母是在平等议事,“我会欢迎家里有新成员,会像你们一样爱他、疼他。但是……但是希望你们也能跟以前一样,爱我,疼我,不要因为有了他,就觉得我以后会离开,以后会不要你们,以后会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好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女孩儿两只手相互纠缠,手心都是汗水。 但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靠在了一个宽阔厚实的怀抱中——成浩然走到她面前,矮下身子把她抱在怀里。他满是老茧的手摩挲着女孩儿的头发,声音温和平静充满力量:“傻丫头,你从哪儿想的那么多?我和你妈还什么都没想好呢。”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成云舒低头说,“如果你们在做决定,如果想知道我的想法,这就是我的想法。” 梁娴也走过来抱住了她。但她的反应比成浩然的反应要剧烈得多,让成云舒很诧异。她也难得看到坚强的妈妈竟然会哭得泣不成声,许久,她才哽咽着说了一句:“小舒,你这么懂事,妈妈真的很心疼。” “我懂事,妈妈不应该高兴吗?”成云舒愣愣地回,伸手擦去梁娴脸上的泪水,“妈妈不高兴么?为什么要心疼我呢?” “对,高兴。” 梁娴挤了个笑容。这让成云舒觉得自己很幸福。 第243章 谎言 6年级下学期,成云舒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与此同时她发现,成浩然似乎越来越忙碌。 成浩然很忙的端倪初现于6年级上学期,当时他大概每个月出差一个星期,而在邹市的日子也常常工作到夜里,一周总有2-3天睡在公司不回家。 而随着气候越来越温暖,成浩然不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多,逐渐变成一周只有2-3天睡在家里。同时,成云舒发现妈妈也有了很大改变。 她渐渐放开手脚,学会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周末她有时候会跟任文娟约着一起去商场买衣服,一起去“美容美发店”烫头发、做美容,还买了面膜在家里贴。 她第一次贴的时候,成云舒不知道。被妈妈喊着出屋吃水果时,她看到满面白的梁娴,不由自主轻轻地捂着嘴“啊”了一声,以为活见了鬼,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虽然她没看过身边人敷面膜,但总在电视里见到过。 戴着面膜的梁娴连笑都不能笑,脸上更像戴着个面具。她对成云舒指了一下果盘,然后绷着脸说:“以后习惯就好。你说妈妈是不是老了?” “没有啊。” 成云舒已经习惯说这样的“假话”,这叫做“善意的谎言”,听的人心里明白,说的人也十分清楚。 她已经快想不起来以前的梁娴什么样子了,只有在翻看小时候的相册时,才能看到当年那个身材匀称,利落精神的女子。那时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眉目浅淡,清秀宜人,在照片里她总是笑得温暖和煦。 但如今的梁娴却早已身材走形。当年在商场卸货的重体力劳动让她骨瘦如柴,现在生活条件改善,她却因为看病吃药,许多激素类的药物使得她膀大腰圆,而且总直不起来腰。慢慢的,她的胸也下垂了,肚子也挺了出来。至于头发——头顶夹杂着许多白发,为此她自己从商场买回了染发膏,但到底不专业,总是头发没染均匀,卫生间地上却被染得脏兮兮得很难看。 所以,她现在才想开了去专业的理发店染,据说每次花费不菲,总要在百元以上。 不过成浩然掏钱向来大方。他甚至主动给梁娴和任文娟各办了张充值卡,让她们尽管去刷。 “送她?这也太大方了吧?”看到两张一千元的vip卡片,梁娴觉得很肉疼。 成浩然却一如既往地洒脱:“你懂什么?拿去就是。还有啊……”成云舒清楚记得那时的爸爸皱着眉头仔细“审视”梁娴的新发型,表情很怪异:“下次去烫,找个好点儿的师傅。这都什么呀,跟卷毛狗似的。” “你怎么说话呢?”梁娴很生气,“人家都说了,这是现在港星最流行的发型。我看了他拿的那本杂志……” “得得得,别跟我说港星。”成浩然大手一挥,“你有人家的长相吗?” 这句话后,梁娴果然没再顶嘴。接着成浩然出门应酬,成云舒则看到梁娴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然后默默擦掉了眼泪。 所以为了那两滴眼泪,她也要说谎。只是,成云舒说完这句谎话之后就觉得疑惑不解,爸爸在外边应酬,什么话都说,可为什么偏偏不愿意说些假话哄妈妈开心呢? 是因为爱情,所以就不愿意欺骗吗? 那时的小女孩,一厢情愿地相信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切。 而让梁娴心疼的并不仅仅是这一张一千元的vip卡。鉴于赵子英成功升入实验中学高中部,成云舒顺利进入实验中学初中部,两家人决定好好庆祝,一起出去游玩,给孩子放松。 不用多说,出去玩的费用,从吃喝到住宿,全都是成浩然包圆。 当然,赵卫国明面上不愿意这般占成浩然的便宜,所以即便出外游玩,他也不能像三年前带着赵子英庆祝小学毕业一样去国外,而是选择了国内的青岛,说是和成浩然一同去和超市、酒店谈合作,同时向当地食品厂讨教经验,共同开拓国内市场。 于是两家人启程飞去胶东半岛。 成浩然给两家分别定了一个豪华套间,放下行李后,成浩然和赵卫国就去谈生意,梁娴和任文娟两人则负责带着孩子去海边玩耍。 他们去了青岛最著名的石老人海滨浴场。赵子英指着远处海水中凸起的石头堆成云舒介绍:“看着像个老人的侧影么?” “有点像。”成云舒眯着眼睛细看,不动声色地把身上的丝巾拉紧了些。 海滨浴场,烈日之下,成云舒穿的当然只有一件连体泳衣,还是最保守的款式。已满十二岁的女孩已经开始发育,对男女生的差别也有了更多体会,所以即便那件泳衣的下半截有裙子,领口也不算低,但她还是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更何况,赵子英挨着她坐着,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条沙滩裤。 似是能感觉到她的窘迫,赵子英坐得离她略远了些,然后拿起游泳圈套在她身上,扯着她起身笑说:“你妈和我妈太烦了,不是在浅水区走路就是在沙滩上找贝壳。咱们去前边游会儿吧,我会游泳,我保护你。” “好啊。”成云舒想也没想就跟着他往大海的方向走去,倒是两个妈妈在后边连声叮嘱:“你们别走太远,看到那边的人没有,不能比他们再远了!玩一会儿就回来!” “知道了!”赵子英喊了一声,推着成云舒的游泳圈缓缓前行。 其实在海里游泳不费什么力气。成云舒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海浪不大也不小,一波一波地从远处推来,但到岸边时,却又会产生反向的浪。赵子英就是借着这些反向的力量,带着她往大海深处飘去。 周边有人,不远处还有快艇,所以她并不害怕,只是在脚下忽然感觉不到沙地的支撑后,她心慌了一下。但不管如何,至少她还能扒着游泳圈。 所以看着身边的赵子英,她倒觉得更该为他担心。成云舒伸出手去拉住赵子英的手腕:“你别往远游好不好?” 赵子英的水性不错,即便一只手暂时动不了,仍能轻松地靠两脚踩水浮在水面。他回手握住成云舒的手,问道:“是不是觉得水深可怕?如果太害怕,咱们就回去。” “……嗯……”成云舒想,自己分明是怕来个大点儿的浪把他卷走,可这句话她说不出来,只能顺着他说谎,“是有点儿。你别离开我,我就不怕。” “好。”一个浪头打来,赵子英带着成云舒避过。他被溅了一脸的水,但手仍然紧紧拉着她,没有丝毫放松。 第244章 告别 几人在青岛玩了5天,除了海滨浴场以外,还去了崂山、青岛海洋大学、青岛啤酒博物馆、八大关、五四广场等地。 这是成云舒第一次在暑假不用管学习,没有作业、没有下学期的课文、没有奥数习题——虽然只有5天她就要回到现实,但她还是觉得每天都很开心,每天都很满足。 所以,她理解不了为什么赵子英看上去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崂山山顶,大人们都爬累了,只有成云舒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拽着赵子英去道观抽签。 赵子英本来想说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搞这些封建迷信,但挨不住成云舒的生拉硬拽,只得拿过那个道士打扮的人递来的签筒,晃了晃。 没想到同时出来的有两根,而且卡在了签筒的出口处。 那人眼疾手快地按下去了一根,抽出另外一根来,上边竟然写着“零一上上”。 那人还在翻着解签的书籍,成云舒已经先高兴地跳了起来,拍着手说:“团子哥,是上上大吉!”她的样子,就像她自己抽中了这根签似的。 难得看平日淡定自若的成云舒笑得这样热情洋溢,赵子英本有几句想泼她冷水的话,在最后一刻又收了回去。他笑着捏了捏成云舒的小脸,温然道:“是啊,上上大吉。” 回到邹市后,成云舒特意去了趟原本的铁道小学。 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是基于何等心态要去那个并没有太多美好回忆的地方,但她想,自己已经是个初中生了,既然要跟小学时代作别,自然不能漏掉这个启蒙地。 所以一天下午,她喊上赵子英,两个人一起坐公交车,转了两轮车,到了“铁道大院”站。 路上,赵子英看着窗外缓缓变化的景色,问道:“你还记得吗,当初你自己一个人,从那里坐公交车一路跑回来,最后还中暑的事。” “记得呀。”成云舒重重地点头,那种壮举她怎么会忘,就算中间有些细节模糊不清,但总体她还是知道的。毕竟,哪怕她自己不记得了,这件事情也总被父母提起,当成是她早慧的标志。而且她很清楚,那一路上她很难受,难受得要死。 所以她拍了拍抱在怀里的书包:“我带了两瓶矿泉水呢,就怕中暑。” “哈,那吃的带了吗?”赵子英失笑,又说,“那时你一点儿都不怕吗?我现在每次想起来都后怕,万一你中间被车撞了,万一你真的走失了,万一你中暑的时候我没有及时回来给你喝水……很多万一,也许咱俩现在就再也见不到了。” “反正不都过来了吗?我那时……不怕。而且还觉得很高兴,现在想想,就像在一个黑暗的迷宫里走了好久,终于看到前边有亮光、有出口一样。跑断腿也要过去!” 学校大门紧闭,铁门上已经满是铁锈。两人沿着栏杆在学校外转了一圈,相比起附小,只觉这里破败不堪。看着楼房顶已有了裂缝,有工人趁着暑假吊在墙外涂抹防水材料,赵子英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原来你一开始的环境是这样。” 而这之后,“我没想到”就成了这一天赵子英的口头禅。 他跟着成云舒到了那时她住的地下室。那里现在已经改成了仓库,门口落着一个小锁,一砸就能砸开的小锁。显然里边放的东西不会太贵重。透过昏黄的玻璃往里看去,黑乎乎一片中,隐约能看到杂乱的货架。 赵子英感慨:“我没想到,你那时是住在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早知道,我那时就不让你回来了。” 成云舒知道他说的是几时,她笑着说:“你说了也不算啊。” “也是。”赵子英默然。他的心很大,但如今的能力还太小。以往他并不觉得现实这样残酷,但眼前的场景,离他太近,太残酷。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与眼前相比他太渺小。 他们还一起去了菜市场。迈进菜市场门口的刹那,成云舒觉得很紧张。她还记得爸爸当年起手发家的摊子就在菜场门口,那是他从邹彬爸爸手上抢来的。那时发生了各种事情,后来在学校她爸爸被人说是“杀人犯”,甚至有人说他的摊子上卖的都是人肉。 往事不堪回首。这些事情赵子英只知道模糊的大概,细节全部了解。 但让成云舒惊讶的是,菜市场进门处仍然是卖肉的摊子,上边的招牌却换成了“浩然肉业”四个大字,旁边还印着“正宗黑猪肉、猪腿肉、排骨、五花肉”等字样,而站在摊位后经营的,则是个老熟人。 这时已是上午十点半,菜市场里人很少,所以摊位前门可罗雀。成云舒一眼就认出了摊位后趴着看小电视的男人,那竟然是邹彬的爸爸。 他依然膀大腰圆,脸色赤红。看到摊子前来了人,他忙打起精神,但等看明来人只是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后,又泄了气,把刀重新剁在案板上。 但有种莫名的感觉,又让他多看了那个女孩儿一眼。很眼熟。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惊喜交加地说:“诶,你是成老板的女儿吧?小云舒?跟我儿子以前是同学!这位……也是你们以前同学?都这么高了!”后一句,他指的是赵子英。 “是啊。邹叔叔好。”成云舒笑着点头,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赵子英应对自若:“哈,我不是他们的同学,我是小云的朋友,比他们大三岁。叔叔您好,您这是在成伯伯的公司工作吗?” “可不是。”邹彬爸爸眉飞色舞,“成老板真是大好人!不仅我这个肉摊,边上‘老酒’的副食品铺子也是他介绍的,起初的租金都是他借的。我们现在都不干个体户了。现在有专人每天一早把货送来,工钱定时发给我们,旱涝保收,我也比以前起早贪黑地轻松多了。小云舒,你爸真了不得,是个干大事的人!” “啊?谢谢……谢谢叔叔。”面对这样的盛赞,成云舒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和赵子英又跟邹彬爸爸寒暄了几句,就到了隔壁的副食品摊位,这回的招牌连赵子英看了都没忍住笑意,那上边写着“三联食品加工厂特卖”。摊位前有人在买卤鹅,里边的摊主忙着切鹅称重,没顾上橱窗外的人。 成云舒却认得清楚,那竟然是朱国兵的爸爸——朱“老酒”。 她楞楞出神,仿佛看到当年朱国兵和邹彬同桌的情形。正在回想,赵子英忽然把她拉到一旁:“小心别撞到。”她醒过神来,回头看去,见两个男生大汗淋漓地跑来。 两人一胖一瘦,瘦的男生皮肤黝黑,身高比赵子英略矮。他抱着个西瓜,跟在他身后的胖男生则拎着四袋盒饭。 “爸,叔,买了点儿吃的来。你们还有什么要送的?” “不用啦。放那儿,歇会儿。” 通过对话,成云舒才认出那个高个男生是朱国兵。他完全变了,不再暴戾,而是规矩老实。自然,那个胖男生是邹彬。 趁他们还没认出她来,趁邹爸爸还没揭露她的身份,成云舒拉着赵子英“逃”了出来。 第245章 不说再见 “没想到,原来你以前还遇到过这些事。你的同学们……现在也都挺好了。总之,以后也许就见不着了吧,偶尔见到估计也认不出来了。”回程,赵子英对着车窗外出神。这一天他没想到的事情有很多。 “是啊。”成云舒也觉怅然,她很矛盾,明明自己应该为他们为自己都感到高兴,但还是感到莫名的难过。看着窗外风景变化,有些与数年前一样,有些她从未见过,她不禁感慨道:“团子哥,你想过没有?也许我们与很多人说的‘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这话忧伤得不像出于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儿口中。赵子英一阵心悸。他侧头看着脸上淡然平静的成云舒,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只觉黏糊糊的全是汗水。8月的邹市确实很热,所以赵子英想了想,用自己的右手小指钩住了成云舒的左手小指:“那我们做个约定吧。” “约定什么?” “约定……我们不说‘再见’呀。” 成云舒觉得自己心漏跳了半拍,但她还是想确认:“那各自回家的时候说什么呢?” “嗯……”赵子英沉吟,“你知道吧,那种客套话,就是比如,有人跟你说,我们下次再约,或者说改天见面,其实都是假的吧?” “知道啊。”成云舒点头。 “所以呢……”赵子英说,“明确了时间和地点的,才是真的再见。小云,以后我们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把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确定下来。我们不说简简单单的‘再见’,但我们总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 “嗯!”成云舒低着头,小脸涨得通红。她勾着赵子英的手指头轻轻摇晃,小声说:“好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狗!盖章!” 回到家后,她跟赵子英约定下周末一起去游乐场。 然而一周之后,她爽约了。 并不是因为要提前准备实验中学的入学测试,也不是因为天气突变不适合出游,而是因为梁娴在医院出了事。 那是成浩然公司组织的一年一次的体检——对于私企老板来说,这个员工福利很是贴心。梁娴作为公司的财会总监,自然也被安排在体检人员之中。她一早就空腹去了医院,然而刚到八点半,她就打电话打回家中,让成云舒赶紧把成浩然喊到医院。 成云舒慌了神。电话中的妈妈惊慌失措,像是陷入崩溃,她手忙脚乱地找到爸爸的bp机号码,呼完之后,在家中坐立不安。虽然梁娴没有喊她也去,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去看看。 所以她换好衣服,迅速地给赵子英家去了个电话通知去游乐场的约定改期,然后匆匆忙忙骑车奔向人民医院。 在医院大门,她几乎跟开车赶来的成浩然撞在一起。两人分别停好车后,成浩然扯着她一路小跑到了体检科,在b超间门口看到拿着单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梁娴。 看到成浩然来了,梁娴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扯着他的衣服哭着说:“我怀上了,但医生说不能留。” “啊?为……为什么呀?”成浩然一边安慰妻子,努力平复她的情绪,一边把那张单子拿了过来。但他对医学完全是个门外汉,这时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即便是大学学历,此刻也是报告上的字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它们。 梁娴继续哭着说:“医生说,说我吃了药,会影响孩子。更何况这孩子本身就是宫外孕……我……我还要做手术。”她看了成云舒一眼,没说出做什么手术。 但成云舒的小脸也吓得白了,她听到“手术”两个字,就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寻常。 成浩然吸了口气,转头对成云舒说:“小云,你……你先回去吧。没事,妈妈这边的事情有爸爸在。我给你赵叔叔家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你中午先去他那吃顿饭。” “啊?”成云舒有点愣神,去赵叔叔家吃饭当然好,可她其实很想留下陪妈妈。 但很显然,成浩然和梁娴都觉得她碍事。她是个懂事又早慧的女孩子,当然知道这时候要听话,于是她只略表惊讶,又抱了抱妈妈,便带着书包离开。 当上厂长后,赵卫国搬了一次家。新家仍在大院里,但屋子大了很多,有三室一厅,以前是新进人员的集体宿舍。 刘厂长下台后,按照对应的规格,赵家本应搬到刘家的房子里,但赵卫国觉得住在下台的前厂长家太不吉利,所以特意让办公室调配了房间。如今的赵厂长家在一楼,除了房间数量多以外,最关键的是还有外边的一个小院。院子里新栽了枣树和柿子树,还有一些月季,成云舒来的时候时值盛夏,枣树上已经结了不少又圆又青的小枣,柿子树因为是第一年被移过来,并未结出果实。 赵卫国周末仍然在加班,家中只有任文娟和赵子英在。成云舒抵达的时候,任文娟已经了解清楚了前因后果,她不再像学校里那个凛然的教导主任,又恢复了温暖阿姨的身份,一见成云舒,她就温和地把她拉到身旁,攥着她冰冷的手劝慰道:“没事。有阿姨在,不怕。” 赵子英坐在餐桌后,也忙起身给她盛了碗饭:“小云,先吃点儿东西,吃饱了就舒服一些。” “我……我妈……她是做什么手术啊?”成云舒怔怔地看着任文娟,这个问题她想了一路,很显然爸妈都不愿意她知道,她也没办法问他们,现在她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任文娟身上。 任文娟一脸的尴尬。她看了看身后的赵子英,没有正面回复成云舒,只说:“阿姨也不是太清楚。先吃饭吧,等你妈妈回家了,一定会都跟你说的。” “嗯。” 这是成云舒在赵家吃的最食不甘味的一顿饭,她全程默默扒干饭,任文娟和赵子英则一直给她“定点投食”,不管是菜是肉,她全部照收,嘴里塞得满满的,只嚼几下就机械式地咽下去,这样的成云舒让赵子英看着觉得很心疼。 饭后,任文娟在书房备课,赵子英在自己的卧室看书——他在准备实验中学高中部的入学摸底测验,成云舒则在客厅看电视。 但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进去。也许是因为有任文娟在,即便她一支温和平静,但整体气氛还是很压抑,更何况梁娴的事情一直让成云舒挂念,她忐忑不安。 晚上成浩然来赵家接成云舒。梁娴没有跟来。据父亲说,妈妈已经办理了住院手续,接下来会有一阵子都不能回家了。 离别时,任文娟说:“咱们两家都这么熟了,这些天你要是忙不过来,就都让小云来我家吃饭,添双筷子的事儿,别客气。” 第246章 手术之后,诸事平常 暑假的时光度过得很快,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距离梁娴出月也有半个月。成浩然出手豪气,给梁娴定的是单人病房,有电视,有陪护床,沙发、衣柜、卫生间……一应俱全。 此外,成浩然还给梁娴找了个高级护工,全天陪护,为此梁娴没少抱怨成浩然乱花钱。 而在好奇了三天之后,成云舒也终于从护士口中得知,妈妈是“宫外孕”,需要做开腹手术,否则有大出血的危险。但是做手术会摘除一侧的输卵管,碍于梁娴的身体状态,未来可能再也无法有孕。 所以虽然住得尽量舒适,也有人照料得无微不至,但梁娴还是情绪沉闷,常常以泪洗面,还抱着成云舒说:“以后妈妈就只有你一个了。” 成云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说:“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常常到医院陪妈妈。这段时间,她也经常见到成浩然来陪梁娴。她看到爸爸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抽烟落泪,转而就现在妈妈面前装出一副温柔和悦的笑脸,而也只有在爸爸来的时候,妈妈的情绪会好一些。 成云舒想,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生病开刀,这种状态其实很好,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说话,就像小时候。但其实小时候的状态她已经不记得了。很多回忆都是梁娴灌输给她的,就像一个个甜蜜温馨的小故事,如童话般美好但不靠谱。 而在人民医院,成云舒意外地发现,方守正竟然也在。很显然他不是来看病的,他的家长就是医院的大夫,碰到他的时候,他在医院的中心花园,身边还跟着个与他们同龄的清秀女生。 成云舒路过他们身边,正听到方守正一副老大哥的样子在训那女生:“……别老唉声叹气的,早跟你说和我一起参加竞赛你不去,现在抓瞎了吧?半个月后去铁道中学了吧?唉,少小不努力……” 那女生气得踢了他一脚,骂道:“方守正你个大贱人。喊你是来安慰我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长眉星眸的少年侧身闪过,笑道:“我错啦。那祝你中考顺利,再考回来呗。” “知道了,方建仁!” 看样子他们俩很熟。成云舒想,“方建仁”,真是个恰如其分的外号。 梁娴住院期间,成云舒一直在赵家蹭吃蹭喝,期间有一次任文娟因为去市教育局开会,没准备饭菜。虽然留了钱让两个孩子中午去吃快餐,但赵子英却说他来做饭,要给成云舒展示一下他的厨艺。 于是成云舒等了十分钟,等来了赵子英的“豪华版泡面”。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用小奶锅煮好,煮到面条都变成了透明色,里边卧了一个鸡蛋,还放了三四根青菜。 “这就是你的厨艺?”再仰慕赵子英,成云舒也没办法对着一锅乱七八糟的泡面昧着良心说“你真是个大厨”。她很后悔没去吃麦当劳。 赵子英憨憨地抓了抓头:“他们都说泡面煮着吃才好吃啊。” “可这……煮过头了吧?”成云舒用筷子挑起面条,却发现一挑就断。 “……嗯?是吗?”赵子英笑得很不好意思,“那要不然倒掉吧。” “浪费粮食多不好!”成云舒忙把自己那碗面护住,吹了吹热气就吃了起来,还大着胆子嘲笑赵子英说,“亏你是食品厂的子弟,天天看标语,都没接受教育。” 赵子英笑说:“光吃这个不是不健康么?要不然我再炒个菜?我昨天看我妈炒土豆丝来着,就扒拉几下,也不难。” “不用不用。”成云舒觉得为了自己生命安全,还是拒绝这个难得的机会为好,“就吃这个吧,挺多的,再多吃不下了。”她顿了顿,又说,“我其实小时候跟我妈学过一点儿,以后如果任阿姨不在,我来做饭就是了。” “那怎么行,你是客……”赵子英的话噶然而止,他耸着肩膀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道,“好啊。那我就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呗。” 成云舒说:“你才不是呢。我至少还给我爸妈拌过沙拉呢。” “哦对……拌沙拉!”赵子英倒吸了口气,“这个简单呀,我怎么没想起来!” 成云舒觉得今天的赵子英跟平日不太一样,有点儿傻乎乎的。她想,或许他是因为任文娟走了,他的状态也很放松;也或许是因为她最近总是郁郁寡欢,所以他故意逗她开心。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奏效了。 她确实很开心,一时之间开心到忘了妈妈的事。可也只是片刻而已,当她意识到赵子英的异样,她就又重新都想起来了。 她强笑,仔细想了想,说:“以前看电视剧,看到动手术之类的情节,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呢。但我想,至少这次过后,爸爸妈妈和我的感情会更加坚固吧。这几天我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觉得这其实就是我妈妈一直想要的。” “那也好。” 临开学前,她和赵子英一起参加了实验中学的考试。考试前他们准备充分,因为另一所省重点一中的摸底考试安排得比实验中学早一个星期,所以赵子英特别找人要来了一中的试卷,两个人一起先给自己做了一次模拟考试。 成绩出来,成云舒语数外三门课总共考了288分,赵子英则考了260分——当然据他自己推断,两个人真正的分数还会再低一些,毕竟语文大作文、阅读理解和英语作文,两个人都不舍得给自己多扣分。 但这个分数,排到全校前10应该是没问题的。 对于摸底考试的难度有了数,成云舒考试时并没有受到梁娴手术的影响,考得很好。 最终大榜揭晓,她得了年级第一。随后的几人她都不认识,一直看到第27名,才找到陈也的名字。 不过,前五名她觉得自己还是要格外留神,毕竟未来他们将是她有力的竞争者和3年同学。 所以她默默把其余四人的名字记在心里。 第二名:贺今朝。第三名:李博文。第四名:袁帆。第五名:舒展。 第247章 新家 为了让成云舒上学方便,成家搬了一次家。这次成浩然没有买房,而是租了个实验中学老教师的教工宿舍。教工宿舍与实验中学仅一墙之隔,成云舒每天早上可以睡到7点钟再起床。那是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除了一家人住下,空着的朝北小屋则安置了一张沙发床,作为保姆中午临时休息的地方外加书房。 是的,保姆。 因为切除了单侧的输卵管,梁娴需要服用的各种药物几乎又多了一倍。这让她的身体更加孱弱,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虽然伤口愈合了,但这次手术大伤元气,对她的精神状态也是一次强烈打击,以致她时常精神恍惚,拿东西的时候手会出现间歇性地颤抖。这样的状态,她没有办法支撑家务劳动,也无法再去成浩然的公司做财务总监。所以她卸任在新家休息,同时找了位四十多岁的白班保姆,负责做饭和打造卫生。 成云舒称呼保姆为“苏阿姨”。她是邹市郊区人,农民出身,手脚麻利,为人灵活,爱说爱笑性格开朗。来到成家之后,最常说的一句就是“妹子你老有福气的。” 话中的“妹子”指的就是梁娴。在苏阿姨看来,梁娴虽然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如今连“女人”都只能算一小半了,但就是命好得让人嫉妒。丈夫成浩然是个大老板,对她关心得无微不至,花钱大方,还有文化——她觉得,梁娴该为此感恩戴德。 梁娴不置可否。 成云舒则每次听到这些陈腔滥调就躲到自己屋子里把门撞上。她是一路陪着妈妈一起走过来的人,当然知道妈妈的不容易。如果没有梁娴的付出和支持,爸爸或许也会做老板,但一定没有现在这样幸福。 所以苏阿姨的话很不公平。但看在她做饭好吃的份上,成云舒觉得自己勉强能做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与此同时,成浩然在家中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新家和之前的家相隔7站路,如果不堵车,坐公交车大概半小时,不过老家距离公司更近,所以虽然梁娴和成云舒住到了新家,但成浩然的东西只搬过来了一小半,绝大多数都留在了原来的老房子中。 他固定周末会有一天在新家过,但平时是否过来则多要看工作忙不忙,他常常直接住在老家,为此梁娴跟他吵了几回架。 新家的隔音效果还不如以往,这几次架成云舒听得清清楚楚。最重的一次是在她开学后第一个周六——9月4日的晚上,爸爸从老房子那边回来,带着一兜子换洗衣服。伴随着厕所里洗衣机的响声,成云舒在自己的小房间听到妈妈的声音穿墙而来:“这样下去我们跟异地夫妻有什么区别?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跟我分居?” 爸爸无奈地说:“我这不是为了工作吗?你为什么不想想我每天时间耗在路上多辛苦?为什么不想想我每天开车上下班也可能有危险。” “危险个屁!”梁娴早丢了“贤妻”的设定,“那么多人天天开车怎么没见人家出事!就你臭毛病多!” 成浩然说:“别人能和我一样吗?我赚多少钱,我每天多少事,我有多大的压力?我开车时候脑子也不敢闲着,一直在想各种事情,我自己都不敢说绝对不会走神!” 梁娴嗤笑:“是是是,就你忙,国家总理都没你忙!那你怎么不干脆请个司机啊?” “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请什么司机!” “你把保姆辞了,就当司机费我出了!” “你这不是胡闹吗?”成浩然怒了,“请保姆就是为了照顾你的,你现在这个身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妈交待,怎么和小舒交待?” “交待交待,你现在想的都是交待是不是?”梁娴声音冰冷,“我就知道,你做这么多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根本不是为了我!你就是怕人说你一朝得了意,变成陈世美。这些钱都是用来堵人家嘴的!” “你……不可理喻!” 然后是重重的摔门声,震得成云舒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坐在自己的卧室里,大气也不敢喘,直到隔壁传来梁娴的哭骂声:“这个杀千刀的呦——” 成云舒忙倒了杯热水给梁娴送去,被她一把扯住说:“小舒哦,你可千万别跟你爸学啊!” “嗯……我不学。”成云舒很慌张,她也不知道自己不应该跟爸爸学什么,她也不知道妈妈一直在担心什么,在她心中,梁娴方才的话的确很过分,可是两个人话赶话一路吵了上来,已经很难说清是谁起的头了。成云舒拍着梁娴的后背,觉得很愧疚。 她觉得,这些事情的核心点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因为她非要选择跟赵子英一样的实验中学,爸爸也不会执意非要租这个新房子,不租新房子,那么一家子人仍然会住在老房子里,就算爸爸妈妈吵架,那也都是日常的小打小闹,上升不到现在这种急赤白脸的程度。 但其实,她本来就不想搬过来的。她原本想的是到实验中学上学,她和赵子英住的职工大院离得又不远,他们可以每天早上一起骑自行车迎着朝阳去学校;晚上一起骑自行车在夕阳的余晖中回家吃饭。一路上他们谈天说地,自由自在。 为此,她还特意在暑假学会了骑自行车,可现在都用不上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成云舒越想越觉得害怕。所以她紧紧抱着妈妈说:“你们不会离婚吧,我不想让你们离婚。妈,要不然我们一起住回去吧?我不要租在这里,我早上可以早起的!团子哥都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啊。” “好好好,妈妈和爸爸不离婚。”梁娴呜咽着摸着成云舒的脑袋,“但是过来住是爸爸的决定,爸妈总是为了你好,你多休息点儿,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好。你看妈妈的身体不中用了,以后什么都没了。” 第248章 你是想骂皇上是猪么? “立志、图强、崇德、求实”,这是实验中学的八字校训。 校门跟中央党校的设计一样,一进去先面对着一大块石头。石头上镌刻着这八个金光闪闪的字,据说出自某位前领导人的手笔。 学生的校服统一都是白底配上紫红色的斜杠,据赵子英说,这是为了压过传统竞争对手——邹市第一中学一筹。谁让一中的校服是白底红道呢,所以作为实验中学的学生,就是得“红得发紫”。 “但我觉得校长这么做有点儿没文化。”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子英给成云舒做科普,“你知道在咱们传统文化里,红是正色,紫是副色吧。” “什么?”成云舒努力瞪大眼睛,摇了摇头,“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讲过红黄蓝是三原色。” 赵子英笑说:“跟三原色没什么关系。这么说吧,你知道中式婚礼吧,新娘子都得穿一身大红的衣服,还有红盖头。” “知道啊。” “就是因为红是正色呀。所以新娘穿红色,代表的是正妻。放在古代等级森严,只有大房才能穿红色,其他的妾也好、偏房也好,是不能穿这个颜色的。同样,现在也是,如果去参加别人婚礼,一定不能穿大红颜色,否则会喧宾夺主,哪怕穿红色也得是淡红或者粉红。” “哦……还有这种讲究呀。”成云舒恍然。 赵子英说:“嗯,都是听我妈说的。哈哈,上历史课的时候她不跟你们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吧。” “是啊,哈哈。”成云舒说,“我也该多跟任阿姨聊聊天儿。那么紫色呢?” “别急,我慢慢说。”赵子英道,“在古代来说,紫为副色。我前几天看了一本武侠小说叫做《天龙八部》,里边有姐妹俩,姐姐叫做‘阿朱’,妹妹叫做‘阿紫’,我看别人分析说,大意就是用名字来显示,妹妹实则是姐姐的影子。而小说最后,也确实妹妹喜欢姐夫而不得。所以你瞧,咱们校长是不是有点儿作茧自缚?” “嗯。”成云舒点点头,心想团子哥果然知道得很多,改天自己也要看看《天龙八部》,但她还是有所疑问,“那为什么北京的故宫叫做‘紫禁城’,不叫做‘朱禁城’呢?” “这个……这个……”难得有问题连赵子英也回答不上来,他“这个”了两三次,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朱禁城,猪进城,你是想骂皇上是猪么?” “哈哈哈。”成云舒开怀大笑,这个问题自然一带而过。 笑罢,她觉得这些天紧绷着的心情舒展了许多。 成云舒总觉得一上初中,就有什么一下子都变得不一样了。初中的气氛有点压抑,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欢快,虽然每天都能见到赵子英,可那跟小学时见他截然不同。 也许是因为小学时候,他是学校的宠儿,也是全校的核心,所以老师总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商有量,可在这里,他只是几百学生中普通的一名,成绩虽然好,但成绩好的也有很多,能够杀过重围进入省重点的,都不是一般人。 同时,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两栋楼紧邻像是双子塔,所以高中部备考高考的气氛很容易就感染到了初中部的同学,这从一周前开学典礼上校长肖书旗的讲话就可见一斑。 肖书旗是个中年男人,肩胸腰一边粗,整个人像个桶,这个桶还围上了衬衫和西装,系了条细领带,像拴了根井绳。 他讲话中气十足,一看就是多年作报告的人才,开学当天,他对着主席台下近千名仰头看着他的孩子,说:“同学们,不管你们是新生,还是已经上到初二初三,或是高二高三的学生,老师都想说,实验中学欢迎你们的到来。 我们的校训是‘立志、图强、崇德、求实’,老师希望你们以后把这八个字都能够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按照这八个字为人处世,脚踏实地,走出自己的人生和天地。 九月是个收获的季节,我们实验中学收获了你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同时也将让你么收获更多新知识。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学问,老师希望你们都能像海绵一样,努力吸收……” 听到这里时,成云舒发现自己第一次对老师讲话出神。她的身高在女生中算高的,在分班表前,她看到陈也在自己的隔壁班,这是在这里她唯一的小学同班同学,其他的人也有看着眼熟的,但都不是她班上的了。 每个班都排成两列纵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此刻成云舒站在七班女生的倒数第二个,侧着头往前看,想找找陈也站在哪儿。但是看来看去,只觉得白底紫杠的校服晃瞎了自己的双眼,并没看到陈也,反而看到隔壁八班的男生里,有个男生站在自己斜前方,好看得几乎在发光。 那男生身形匀称,身高居中,虽然她只看到他半个侧影,但还是觉得他帅得一塌糊涂。那男生五官都很标准,好看得像是言情小说的封面男主,脸上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成云舒很少觉得有人会比赵子英更能吸引自己的注意,但这男生却像是明星般耀眼,让人不想挪开视线。 她有点儿好奇这个人的名字,想着中午吃饭的时候跟赵子英说他们年级有个男生帅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赵子英听到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她的分神也只在片刻间,那男生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他,所以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果然正面更好看,长成这样直接去拍戏吧。成云舒想。她忙把头转开,但这一下却被班主任黄老师看到。 黄老师走到她身边,板着脸说:“听校长讲话就走神,以后上课怎么办?这样还想考好的高中?” “……”成云舒毕竟是个早慧的孩子,知道什么时候打死也不该跟老师顶嘴。她“听话”地转头看向台上的“桶”,继续听了下去。 “……你们一定要从小立志,不要怪老师们管你管得严,只有严格要求自己,你们未来才会真正成为你们想成为的那个人!大家都知道,你们既然进了实验中学,就代表你们每个人都有能力、也有机会能够成为对这个社会更有用的人,所以大家一定要争分夺秒,千万不要荒废学业。 大家也都知道,我们的竞争对手没有别人,就是一中。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树立起牢固的集体意识,你们的努力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学校,更是为了给你们的学弟学妹们创造更好的条件,你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学校的一面招牌……” 成云舒听着只觉心累,仿佛自己已经被贴在了橱窗上受人瞻仰——她自嘲地想,那该是死后的事情了。 第249章 你以为他就干净吗? 开学后一周半,成云舒被陈也拉着一起去吃中饭。陈也很开心地扯着成云舒说:“我跟你说,我们班有个大帅哥。” 成云舒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陈也这么开心过了。 “是吗?”成云舒这才恍惚想起一周半之前的那匆匆一瞥,她好奇地问道,“是谁呀?” 陈也说:“叫做贺今朝,名字也很有意思吧?” 原来那就是贺今朝,摸底考试排在自己后边的人。成云舒想,自己可以把这个人名告诉给赵子英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了其他几名年级前五的分配。 其中舒展和她在一个班,其他人都在八班。据赵子英说,这也都是跟一中学的——而且是学得反其道而行。 两个学校经教育局批准,招收的学生都是八个班。一中的重点班是一班和二班,那么实验中学就非要把重点班排在七班和八班,据说是希望能够从数字大小上压过一中;一中模拟考试后分班是按照单数进一班,双数进二班,规律得不得了,实验中学就非要按照随机派位的方式进行。 总之,实验中学的做法,全都是要跟一中“反其道而行”,在成云舒看来,这很可悲。 从赵子英的话里,成云舒听出了他对实验中学浓浓的鄙视和对一中浓浓的向往。她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一中呢?” 赵子英笑笑,揉了揉女孩儿的头说:“你不是非要来这儿吗?” 成云舒低头微笑。她想,这可真是个误会,她又不是因为实验中学才来的。不过之前赵子英提过让她高中的时候选择不走他的老路,她本来觉得前途不明,这下总算确定了。她说:“那我等高中就去一中吧。团子哥想去的地方,我也要努力试试看。” 赵子英笑说:“那就继续努力。一中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哦,而且过去了之后,那边高手更多了,你可要想想好。” “嗯。我知道。”成云舒双手叉腰很有自信,“放心好啦!” 接下来,成云舒全身心投入了新的挑战之中。按照实验中学的教学计划,初中三年的课程应该在初二下学期讲完,接下来的一整年都是复习,通过反复打牢基础,让中考成绩能够压过一中初中部一头。本该在初一下学期才有的物理和初二上学期才有的化学分别往前调整了半学期,这让许多学生都叫苦不迭。但对于成云舒来说,她已经养成了凡事跑在前边的习惯,唯一让她觉得难书的是,这次她跟其他人的距离有点儿近,不过还好,她还有团子哥为她撑腰。 上了高中之后,赵子英决定不再走竞赛的老路。他说他这次要把全身心都放在正常课业上,毕竟竞赛太耗精力,而且难度越来越高,他不打算做学问,所以几方面权衡,还是选择了一条相对稳妥的路线。因此,高一的学业压力虽然也很重,但他还算分身有术,更何况成云舒的自学能力已经被练出来了,他也不必太花心思在她身上。 所以两人各自学习,各自安好,但还是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 比如一个熟人的出现,让两人都觉得十分突兀。 刘湘。 赵子英在排班表格上看到了刘湘的名字,她跟他不同班,他在高一八班,她则在高一五班。叫这个名字的人有很多,他当时并没有把这与当年的同学联系在一起,直到有天中午吃饭,他和成云舒坐定后,忽然有人把餐盘放在了两人旁边:“没人吧?赵大公子。” 赵子英错愕地抬起头,成云舒也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们眼睁睁看着刘湘款款落座。她仍然很美,就连马尾辫扎得也比别人好看,长长的发梢乌黑锃亮,更显得肤如白雪,眉目如画。 而且她明显跟别的女生不一样。长而直的头发并不是天然形成的,显然是离子烫的结果;拿着筷子的手指甲修建得很美,而且亮亮的,显然是涂了裸色的指甲油;更显然的是,她身上的香气不浓不淡,来自价值不菲的香水。 成云舒很吃惊——高中部的教导主任是嗅觉失灵还是选择性失明。 刘湘则冷冷地看了赵子英一眼,哂笑道:“怎么了?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能到这么好的学校来是不是?” “不是……”赵子英保持着冷静,“欢迎你啊。刘叔叔他怎么样,再过几年该出来了吧?” 刘湘说话依然不饶人:“是啊。你还希望我爸永远被关在里边是不是?哼,你当然会这么希望,不然你爸爸怎么坐得踏实?” “我……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赵子英几口把米饭就着菜咽下,然后破天荒地催了成云舒,“小云,吃完没,吃完咱们走了。” “不是不浪费粮食么?你盘子里还剩了很多呢!”刘湘继续挑衅,“别催人家小妹妹,噎着怎么办啊?是不是啊?别一口吃那么多,太贪心了,小心噎死自己。哈哈哈,如果真的噎死了,你说那些记者该怎么写呀?浩然肉业的小东家被自家的肉噎死了?我瞧瞧你吃的什么,排骨啊,你家屠宰场杀的猪,你来用命换,这就叫做……” “够了!”赵子英再次被惹怒了,他压低了声音警告,“刘湘,小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有什么脾气冲我发,别对她阴阳怪气的。” 成云舒则觉得自己这时候淡定得简直奇葩,她一点点吃掉排骨,默默看着赵子英和刘湘吵架:她有意吃得慢一点,并不是刻意想让赵子英难受,主要是因为她觉得,如果不让刘湘跟赵子英一次吵利落了,这将变为持久战。 然而她也没料到,战况竟然升了级,而且时隔三年,刘湘的手段并没有进化多少。她抬手就把一碗免费汤泼到赵子英身上:“你说的,我有什么火冲你发,可不许赖皮。” 成云舒顿时傻了眼,忙从兜里掏餐巾纸递给赵子英:“烫着没啊?刘湘你太过分了!我……我……” “没事。”赵子英回手掸了掸还在冒烟的校服,那是碗青菜鸡蛋汤,所以他这样用手扫过,鸡蛋并没有被清理干净,反而全糊在了衣服上,可他看样子并不在乎,“反正没有油。刘湘,那我们两清了。” 语罢,他端着餐盘转身,这回成云舒老老实实跟在了他身后。刘湘则冷笑着说:“两清?等你爸爸进去了再说吧。你以为他就干净吗?” 听到这句话,成云舒觉得有点儿冷。她不是个孩子,当然知道赵叔叔不干净,同样的,成浩然也不干净。但她实在再也不想看到有身边的人“进去”了。 可是一切,她都说了不算数。 第250章 下岗的那些事 成云舒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过了一个星期,发现什么动静都没有,渐渐觉得刘湘只是胡吹大气,于是把暗自悬着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但她还是有疑惑,想听听赵子英的意见。他俩每周大概有一到两次一起吃中饭,吃饭时,她趁着旁边还没坐过来别的学生,问赵子英:“你说我爸和你爸……算是真的行贿受贿么?” 赵子英蹙着眉头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成云舒,真相太残酷,他不确定他的小云在这个年纪是否该承受这些。她不该被卷进来。 成云舒等得不耐烦,又问了一遍,赵子英才缓缓开口:“小云,你相信我吗?” “当然啦!” “那我觉得……不算。”赵子英努力寻找措辞,“咱们俩家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近。当初成伯伯出事之后,我爸妈也没想着能得到什么好处,但还是尽量能帮一把是一把。你说这算行贿么?后来成伯伯出来做生意,一开始很困难打不开局面,我爸爸把能够包给他的一些单子包给了他,第一是因为咱们俩家感情在,第二也是因为相信成伯伯有这个能力能够做好。如果成伯伯卖的是黑心肉,我爸爸肯定也不会帮忙的,所以你看,咱们这是相辅相成。现在成伯伯赚得多了,送我们一些……礼物作为回报,也是人之常情吧。” “嗯。”成云舒想,看来的确是自己多虑,团子哥既然是这样认定的,那这就是事实。毕竟他从来不会骗自己。 但是,成云舒还是留意了刘湘话中的另外一件事。她从不知道,原来爸爸的生意已经铺开了这样大的场面,连学校食堂的肉也是他的公司供应的。 她开始更加留意身周的一切事物。她发现每天早上,上学的路上总能够见到1-2辆带着运送冷鲜的大货车,白色的车厢上写着“浩然肉业”的字样,开向不同方向。学校食堂的卸货处,也有身着“浩然肉业”制服的人在把一兜子一兜子的肉搬到后厨。 此外,三联食品加工厂则几乎垄断整个邹市,各种副食品加工,从猪头肉猪耳朵卤猪蹄到卤鸭翅樟茶鸭烤鸭鸭肝鸭肠到风鹅到麻辣兔块——应有尽有。 似乎邹市每户人家的餐桌,都和她与赵子英两家脱不开关系。 同时,有个词她也开始正式关心。这个词叫做“国企改革”。似乎是从97年提起的,她在家听爸爸讲过,在学校听赵子英提过,在路边的报摊也见到过,与之一起诞生的还有另一个词汇,叫做“下岗”。 许多人都下了岗。邹市的纺织厂、塑料制品加工厂倒掉了半壁江山,很多曾经拿着铁饭碗混吃等死不可一世的人叫苦不迭地回家待业,作为比较,总有人拿三联食品加工厂说事。 这一点,成云舒从陈也身上感触最深。 陈也的爸爸陈清已经是三联食品加工厂一车间的总工,勤恳踏实,是技术骨干,收入虽然不算十分可观,但因为食品加工厂的业绩不错,所以他的位子十分稳固。但陈也的妈妈则是滨湖日用品加工厂暖水壶生产线的一名女工,一年前被劝退下岗,临走的时候厂子发了她500个暖水壶,说只要卖掉,这就是她的工资。 为此陈也的妈妈无奈之下甚至到街边摆摊,结果被城管发现,500个暖水壶不仅一个都没卖出去,反而在逃跑的时候打碎了两个。这一下子陈也的妈妈只得龟缩在家里,整天蓬头垢面。 但这样逃避总不是法子,安静了半个月后,她从明面上摆摊变成了挨家挨户推销。据赵子英说,她也敲过赵厂长家的门,看她实在可怜,赵卫国大笔一挥买了两百个,走的是公费,借此机会把厂里各个办公室的暖水壶都换了一遍。此外有些邻居也买了几个,但还有一多半,眼见大院内部的需求量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陈妈妈只能每天拿着3-4个暖水壶到周边小区碰运气,结果碰着碰着运气,就碰到了一个“奇人”。 “奇人”跟她说,现在大家如果缺暖水壶,都去超市或者小商品市场买,谁敢从私人手里买,虽然比市面上价格低,但以后退都没法退。倒不如卖点大家都需要的,也难搞到的东西,暖水壶半卖半送搭在里边一并解决。而且这还可以作为未来她的事业做,毕竟她工作都没有了,难道就指望卖这几百个暖水壶度过后半辈子吗? 陈妈妈听了这话当然心动,很快和“奇人”一拍即合,掏出之前卖暖水壶赚来的上千元钱,再加上家里一半的积蓄,从“奇人”那里进了一大屋子化妆品和维生素,转而投身美容及养生行业。 “奇人”自然是从此以后神龙见首不见尾,再也没了联系。 陈也跟成云舒哭着说,她爸爸回到家后,看到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起了急,跟她妈妈大吵一架。陈妈妈本来就自觉下岗后矮人半头,气急败坏之下,从吵架上升为了打架,把她爸爸脸上抓了两道,被他爸爸一把推倒在沙发上。直到陈也扑在两人中间,这场战争才告一段落。最后,陈妈妈自己立下了军令状,“半个月之内全部卖掉,以后我靠我自己的钱吃喝,不花你一分钱。” 但这自然是做不到的。 于是一年之中,两个人天天吵,月月吵,最后终于吵到了民政局。 忽然成为单亲家庭,陈也脸上的笑容少了很多。法院宣判的时候,虽然父母都要她,但最终法院还是综合考虑,把她判给了经济实力明显更好的陈清,住的房子因为是食品厂分的,自然也是陈清所有。随后据说陈妈妈黯然带着所有东西回到了镇子上的老家,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跟她见面。 所以相比起陈也,成云舒觉得自己幸福得多。至少爸爸和妈妈都在身边,而且他们自从那次大吵过后,便很少吵架了。成浩然不在家的时候,梁娴虽然还会抱怨,但至少当着成浩然的面收敛了一些。 为此,苏阿姨觉得这肯定是她的唠叨奏了效,让梁娴脱去了尖锐的外壳,变得温柔起来。 但成云舒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因为爸爸很显然在关注一些其他的事情,这段日子,他不怎么忙“正经”的工作了,而是常常往家搬一摞又一摞的报纸,在书房仔细研究上边的政策。他也经常在书房给不同的人打电话,聊的全是“国企改革”,还包括入股等事情。 他破天荒地一周七天都在新家,期间还特别给苏阿姨放了假。成云舒想,或许是因为成浩然打的那些电话不愿意被外人听到,他终究还是觉得这里最踏实。 她偶尔会拿这些事情去问赵子英,赵子英却总皱着眉头,不置可否。连团子哥都说不出其中的道道,成云舒觉得,这件事情一定非同寻常。 思考这些事情,让成云舒的心思没有全放在学习上,所以她很快感受到了来自实验中学“高手如云”的压力。 第251章 我们可不是辅导班 初一第一次月考,成云舒的排名直线下滑,第一次考到了十名开外。而全年级第一,则是那个叫做“贺今朝”的八班男生。 为此,成云舒被黄老师狠狠地骂了一顿。骂的话很重,她以前从没听到过。黄老师说:“你来学校也不知道干嘛来了,整天就知道跟高中男生混在一起,别以为老师不知道!你看看你这回的成绩,你对得起你爸妈花的学费吗?对得起你爸妈给你买的课本吗?对得起老师每天给你讲课吗?” 一系列“对得起”砸下来,让成云舒卑微到了尘埃,只觉自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罪人。她很久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只觉眼泪汪汪,赵子英放学后,听说她被老师喊去,就知道不妙,他一直等在初中教学楼门口,见她垂头丧气地提着书包出来,忙迎上去问:“怎么啦?被骂得很惨吗?” 成云舒难受得不想说话。而且她一想到黄老师说的那句“整天就知道跟高中男生混在一起”,就不敢跟赵子英走得太近。可她也觉得委屈,这些年一直都是赵子英陪她学习,没他在她的成绩不会到这个地步,所以走得近又不影响学习,为什么说得她如何大逆不道一样。再者,她还能这么多年,考试的时候一次失误都没有么? 所以走出校门后,成云舒才抹掉眼泪,憋着嘴说:“我就考砸了一次呀……年级第11名,跟第一也就差不到10分。怎么我就快成天地难容的罪人了?” 赵子英“哈”的一下笑了出来:“没事没事啊。我还当考得有多砸呢。你们班主任黄老师嘛,我知道啊,初中的时候他是我们隔壁班的班主任。向来如此。我跟你打赌,如果你今天不是考的第11,哪怕考的是第2,他也会把你骂一顿。” “为什么呀?”成云舒不解,“那么多人,我哪里能保证次次考第一,根本就没人能保证次次考第一。难道贺今朝就不会掉下来吗?” “会啊。”赵子英说,“不过实验中学就是这样啊,尤其在现在这个校长来了之后,信奉压力就是动力。你知道吗,就因为你这次没考第一,黄老师这个月工资能少拿100元钱。” 成云舒十分惊讶:“啊?怎么会?” 赵子英说:“哈,你当只对我们有考核呐?大人也是一样。实验中学的规定是,重点班看前十名的数量,哪个班在月考前十名里人数多,这个班的班主任月工资就能多300元,如果有第一名,就额外再加100元。普通班则是看进入前50名的学生数量。所以大家都很有干劲,是不是?立志、图强嘛。”他最后两个字充满了讽刺意味。 成云舒叹了口气,眯着眼睛“立起了志向”:“我明白了!不过既然进来了,那就努力吧。努力到让老师觉得他应该请我吃顿饭。” “哈,我们小云真是有志向。”赵子英被这句话逗得眼睛都快笑没了,等笑过了劲儿,他又说,“小云,还是努努力再走走竞赛的路吧。你这方面比我有天赋,不坚持就太可惜了。” “好。” 既然答应了赵子英,那么就该说到做到。成云舒决定再努把力,一定要给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好看。在综合考量几项竞赛项目之后,她最终选择了看起来最有意思的化学。 毕竟从小学到现在,数学竞赛她已经参加得太多,但化学她还完全没有涉猎过,而且她感觉那些化学方程式都是整数,看起来并不算太难,只要把逻辑捋顺即可。 当然,这其中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赵子英的无机化学学得非常好,尤其是氧化反应和还原反应的章节,所以她要以团子哥为榜样,在化学上多下功夫。 但是,一个刚上初一的小女孩,对化学屁都不懂,就申请要加入学校的化学竞赛辅导班,实验中学的老师对此相当嗤之以鼻,所以成云舒碰了一鼻子灰。 “你先回去自己把初中化学学完了再说吧。”那老师说道,“我们可不是辅导班哦。你看人家一中的孩子,说要参加竞赛,才上初一就能够把初三的化学会考试卷答个满分,好像物理试卷也考了90分,这才是竞赛的苗子。我们真的精力有限,没办法给你打基础。” “哦。”成云舒扫兴而归,只得继续开展自习大业。 同时她觉得,那个“瞧不起”自己的人名单,似乎又变长了许多。 但这回她不能孤军奋战,所以成云舒想到了班里其他同学。然而让成云舒沮丧的是,问了一圈,多数人的想法都是能够完成老师布置的学业就很不容易,哪还有那么多精力管其他。这些人中,唯一给她不同答案的是隔壁八班那个极其好看的男生。 贺今朝笑得很阳光,他说:“化学……我不是太感兴趣啊。对不住了成同学,我以后有其他的事情想做。” 虽然他也拒绝了她,但好歹这个理由不像很多人那么丧气。 当然,也有更加让人振奋的回答,比如李博文说:“我要去参加物理竞赛,我觉得物理可比化学竞赛有意思多了。” 还有舒展,她甚至想拉成云舒入伙:“我看过你以前的成绩啊,你不是奥数比赛很厉害吗?要不然跟我一起继续数学竞赛呗!” 成云舒落荒而逃。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动摇,毕竟被化学老师们浇了那么一盆冷水,她也很想回到奥数温暖的怀抱。 同时,为了防止学习精力跟不上,成云舒仍然坚持每天早上到学校操场跑圈。反正她到学校的路程连五分钟都用不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锻炼。 然而,成云舒却没想到,连跑步也会遇到突发事件。那天在操场上她刚跑到第二圈,忽然觉得肚子有些疼。这疼法跟平日吃坏了东西不太一样,然后她的身边冲过来一个女生,那女生一边靠近她,一边脱下了校服外套,对她笑着说:“别跑了,围在腰上。” “啊?”成云舒傻傻地站住。她看着面前的女生,见对方身材匀称,朝气蓬勃,眼珠黑白分明,相貌十分清丽。 那女生看她愣住,不等她接过衣服,已经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兜在了她腰上,然后温和笑说:“我见过你,你是七班的学委对不对?家离得远不远,你来例假了自己不知道吗?” “例什么?”成云舒还在发懵,直到那女生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就是来月经呀。你第一次嘛?裤子上都是血,赶紧回家换一条了。而且这时候哪能剧烈运动!” 成云舒这才恍然,她想起似乎听班上同学说过,每次上体育课老师也总问有没有例假的女生。她总是一听而过,这时才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 第252章 穆如霜 回家的路上,成云舒跟这个女生相互进行了自我介绍。她知道对方叫做穆如霜,是作为武术特长生被实验中学招进来的,目前在初一三班。 “武术特长生”是一个比“体育特长生”让成云舒觉得新鲜得多的辞。最近刚刚看完《天龙八部》的成云舒不禁拉着穆如霜唠叨个没完,一个劲跟对方询问“六脉神剑”“凌波微步”,穆如霜爽朗地大笑,说:“这都是小说家编出来的,真的武术哪有这么多花样。” “啊,没有嘛?”成云舒又好奇,又觉得有些失落。 “没有,而且真的练武,比书里说的可苦多了!”穆如霜认真地说,“你知道我练个空翻要练多久吗?我还有师兄不小心用剑把手筋挑了呢。” “啊?那不是……那不是……残废了嘛?”成云舒受武侠小说影响颇深,直接反应就是“手筋脚筋被挑,此后终身就是个废人”。 “也没那么严重。”穆如霜摆了摆手,“及时送到医院去了,接好了。但是以后不能过劳,不能做太多体力活。但正常写字、拿个小东西都不影响。” “哦。”成云舒恍然,“所以也不是非得敷什么什么神药……” “哈哈哈,当然啦!”穆如霜歪着头笑瞥成云舒,“你真的是初中生吗?怎么还这么天真呀。” “啊?是嘛?”成云舒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成家,穆如霜不禁问道:“你住教师宿舍?你爸妈是实验中学的老师吗?” “不是呀。”成云舒道,“是临时租的,因为这里上学近。”语罢,她拉着穆如霜进门:“进来说话,别站楼道吹风。” 此刻距离真正的上学点儿还有20分钟,梁娴简单问了她回家缘由后,让成云舒换了衣服,又递给她一包卫生巾,简要说了几句使用方法,跟穆如霜打过招呼,便重新回屋躺下。 苏阿姨此时已经来上工,热情地从成云舒手里接过沾了血的裤子以及蹭上血的穆如霜校服外套,拿了件成云舒的外套递给她,笑说:“你是云舒的同学吧?吃过早饭了吗?” “啊?”穆如霜愣了一下回道,“吃过啦。阿姨您是……” 苏阿姨说:“哈哈别客气。我是他家的保姆。你这衣服阿姨先给洗了,等洗好之后再让云舒带给你。” “好,谢谢阿姨。” 时间耽搁已经很久,成云舒拉着穆如霜迅速出了门,距离早自习还有5分钟不到,往学校跑的路上,她一来是因为刚来例假有点不知所措,二来也是为了照顾穆如霜不要跟自己跟得太辛苦,所以跑步速度有意放缓。却不料穆如霜倒急了:“我的大小姐,这会儿就先别管那么多了,跑到了学校再好好歇着,不写检查才是最重要的。还是你跑不动啦?” “我跑不动?”成云舒顿时好胜心起,她还留了大半的劲头没有用呢。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冲到了穆如霜前边,两人堪堪在上课铃响之前1分钟冲进了校门,手拉着手进入了教学楼。 快到各自班级的时候,穆如霜喘着气说:“大小姐,没想到你还挺能跑的。赶紧回去歇着吧,接下来可别剧烈运动了。” “知道了。”时间紧迫,成云舒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穆如霜,但也只能多加一句,“我中午吃饭去你们班找你?” “好。”女孩儿说话间已经到了三班门口。 上课时,为防早上的糗事重演,也是因为第一次戴卫生巾各种不适应,成云舒几乎一整个上午都没敢在椅子上坐实。连她的同桌仲子其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课间问:“你今天怎么啦?坐得挺这么直,你是穿了背背佳还是落枕了?” 仲子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总让成云舒想起以前铁道小学的乔远。但再眉清目秀,到底也是个男生,所以成云舒被问得面红耳赤,斥了一句:“不该问的你就别问!”然后趁他不注意,把一片卫生巾塞进校服外套袖子里,攥紧了袖口溜进厕所。她觉得自己像是做贼。 中午吃饭的时候,成云舒喊着穆如霜一起去食堂。对这个学武术的女生,她觉得非常新奇,总想问更多。更何况女生的小秘密既然她都知道了,那么自然而然她们就比别人要亲热。 不过,她还是不太习惯穆如霜对自己的称呼。 “为什么喊我大小姐啊?” 穆如霜“咯咯”直笑:“因为只有大小姐才有保姆啊,电视里不都这么演?” “哪有。”成云舒很不好意思。 穆如霜说:“说真的,成云舒,你家一看起来就很有钱。” “呃……”成云舒脸有些红,“也没有啦。我妈她是身体不好,刚做完手术,所以我爸才给她找了个阿姨照顾。” 然而她这句话方说完,就见仲子其兴奋地跑了过来:“成云舒,你家在学校开分店了你知道吗?” “什么?”成云舒疑心自己听错了。顺着仲子其的手指头看去,才见一楼的餐厅拐角有个小橱窗,上边写着“浩然炸鸡块”五个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似乎写的是专供某几家快餐连锁店。 仲子其“嘿嘿”一笑:“唉,我可是老板女儿的同桌,去买炸鸡块,怎么也得给打个八折吧?” 成云舒白了他一眼:“我自己去估计都六亲不认。” 仲子其笑说:“真抠门。你去,还不是从左兜进右兜,里外里都是自家的钱。” “好,老板女儿请你一顿。”成云舒耐不住仲子其的揶揄,把饭卡递给了他,“买两份过来,我们也尝尝……呃,一份吧。你吃就好。不用给我们买了。” 之所以突然改口,是因为她正看到此刻那橱窗排在最前的正是赵子英。他从橱窗里拿了两袋子鸡块,回头还对成云舒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走了过来,把鸡块放到成云舒与穆如霜之间。仲子其是见惯了这位总出现在成云舒身边的高中学长,一点儿都不觉得突兀,临走前还跟赵子英打了声招呼。穆如霜则傻愣愣地看着赵子英,然后很认真地点了个头:“师……师兄好。” “你好你好。”赵子英笑说,“以前没看过你,小云的同学?” “是啊。”成云舒介绍,“她叫穆如霜,是咱们学校武术队的,还得过全市的冠军呢,可厉害了!” “哦。原来是位小女侠啊。小云你也跟人家学个一招半式哦。”赵子英揉了揉成云舒的脑袋,说,“你们慢聊。我先走。” 看他走远,穆如霜看着成云舒揶揄地笑了起来:“你男朋友啊?” “男啥?”成云舒眨了眨眼睛,脑子里转了几道弯,才反应过来穆如霜问的是什么,不禁急得满脸通红,小脸一板,“当然不是啦。就是……就是……”她本来想说赵子英是自己哥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得道,“很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以前爸爸单位分房,两家人分在一间房,就住一块。” “哦……啧啧啧,住一块儿啊。”穆如霜夹了个鸡块,笑得很暧昧。 成云舒则脸更红了起来:“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那可别。”穆如霜“咯咯”一笑,顿时服了软,“你可是重点班的明星学员,全年级都排得上号的,我还指望以后你能拉我一把呢。” 第253章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穆如霜毫无疑问是个学渣,但却是有着一颗积极向上志向的学渣,只是学习上总不得法——毕竟之前太多时间都放在了武术上。所以她整天被三班的班主任荀老师骂,要不然就因为考不及格而被勒令在楼道罚站。一排男孩子中,只有她一个女生,虽然她脸上毫不在乎,但从她的话中,成云舒听得出来她很在意,也很难受。 看着她,成云舒就想起自己之前曾在是学体育还是学奥数之间做过徘徊,她想,如果自己当时学了体育,也许现在仍然能进实验中学,但就算进了,也进不了重点班。 说不定现在在楼道里被罚站的,就不仅自己一个人了。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学了体育就兼顾不了学习,但那太辛苦,更何况那样就不能总跟赵子英在一起讨论奥数了。 成云舒看过穆如霜的大榜排名,进校的摸底考试她得了376名,9月月考更惨烈,397名。初一总共403个学生,稳稳的倒数前十,每次考试都能让班主任倒扣工资的那种。 成云舒看了看她的卷子:语文还算凑合,能够得70分上下,错别字比较多,作文几乎全篇病句。英语在摸底考试的时候得了50分,但因为几乎全是选择题,所以这个分数的水分很大,果不其然,到了9月月考,估计是运气不好,虽然前后两张卷子难度并没有太大区别,但她这次只得了20分。难怪排名一下子降了下来。 至于数学,更是惨不忍睹。 数学的四则运算基础还算扎实,但是应用题全盘崩溃。 唯一让成云舒感到欣慰的是9月新加入的物理,75分,显见至少这一个月,她还在努力听课,但并不太适应实验中学紧张的教学节奏。 要帮着补的东西很多,成云舒不禁头疼。这次她第一次跟赵子英意见相左。赵子英蹙眉说:“像穆如霜这样的孩子,就让她自己买几本习题集,从头到尾每道题都做一遍,实在不行请个家教,小学的基础知识又不多,很快就能全搞定。但如果让你帮穆如霜补,那未免太耗费你的时间和精力了,你的化学竞赛呢?不管了么?” 成云舒觉得这样的赵子英有点陌生,看他满面认真,似乎自己不听话就要发发火,不禁觉得压力甚大,但是每天早上都能在操场上碰到穆如霜,她们常常一起跑步一起聊天,看着穆如霜苦恼的样子,她真的很想帮一把。于是小声嘀咕:“可是当初帮我补奥数的时候,你不也在初中参加物理竞赛吗?” 赵子英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自己对她可能太过严格,便轻叹了口气说:“你不一样啊,你不是聪明么?” “……”成云舒被他夸得哭笑不得,她说,“那兴许穆如霜也很聪明呢。我试试呗。” “再聪明,她落下的功课也很多了。”赵子英无奈,“而且这样的学生我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三分钟热度,一上来冲劲用得特别足,但发现补了两天见不到成效,就自己先泄了气,该干嘛又干嘛去了,一点儿长性都没有。你帮她,很大可能是浪费自己时间。” 成云舒不服气:“但是穆如霜和别的差学生不一样,她武术练得那么好,一定……一定是很有毅力的。让我试一个月好不好……其实都不用一个月,半个月就好,到下次月考。” “半个月……她又能提高多少?”赵子英终归是耐不住被成云舒“哀求”,心软下来,“好吧,半个月就半个月,别太辛苦。忙不过来就跟我说,反正教过你一次了,我有经验。” 成云舒扮了个鬼脸:“没事,我搞得定!自己答应下来的,哪能老麻烦你呀。” 赵子英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算麻烦。”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成云舒不再跟赵子英联系,而是每天和穆如霜在一起。两个人晨跑的时候一起背英语单词,中午讲数学题,晚上成云舒给穆如霜留单独的“作业”,由着她自己回家完成,第二天再检查。 连学校的老师都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莫名其秒走到一起,黄老师为此专门找成云舒谈了几次话,要她把精力放在该努力的事情上,不要被“坏学生带坏”。 最后一句话让成云舒很不爽,她并不觉得穆如霜是“坏学生”,更没觉得自己被带坏。她倒是觉得自己干劲十足,每天的事情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所以她一时冲动,顶了句嘴:“我知道啊。反正如果下个月月考我没考进年级前十的话,我就交罚款呗。100元,够了吗?” “你!”黄老师被成云舒一句话顶了回来,但也知道这女孩儿的身世背景。不就是个臭暴发户么?他十分生气:“老师也是为你考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有钱就了不起!” 接下来黄老师开始死盯着成云舒的把柄,终于在10月22日中午最后一节课,通过后窗发现成云舒跟仲子其说了句话,然后他冲进教室,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成云舒,你给我出来,罚站!” 成云舒早做好了被黄老师打击报复的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黄老师并不是要她在楼道罚站,而是要她去食堂罚站,就站在“浩然炸鸡块”的牌子底下。他说:“不是有钱吗?你们家不是做生意的么,那你就去你们家摊子底下站着啊,看看一中午能赚多少钱。下午过来告诉我数字,就不用写检查了。” 成云舒脸色大变,这是让她在全校人面前丢脸,别人也就算了,但还有团子哥呢。 所以她全程低着头,谁也不敢看。但还是听到旁边不少人说:“诶,怎么有人在这儿罚站啊?” 有认识成云舒的人说:“这就是她家开的呀。哈哈,这不是罚站,是来视察工作的吧?” “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 成云舒听不下去,她低着头转过身去,但却觉得小腹越来越冷。她的第一次例假还没有结束,而且已经持续了十几天,本来前几天量已经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又变多了起来。她觉得随着自己转身,头有点儿发晕,而且还有东西沿着大腿内侧往下淌。 “这下惨了。”她想。 她忽然觉得腰上一紧,回头看去,见赵子英低着头无奈叹气:“把自己搞这么狼狈,我说你什么来着?穆如霜人呢?今天中午没跟你一起吃饭啊?” 他两手没闲着,脱下自己的长袖外套围在她腰间,还系了个死结。 成云舒满面赤红,低头回话:“穆如霜去市少年宫参加比赛了。幸好她不在,不然非得跟我们班黄老师打起来。我……” 此时赵子英的身高已经有183cm,他的上衣围在成云舒腰上,像是宽大的半裙。赵子英笑着低声说:“没什么。唉,你啊……说你什么好,前天晚上还贪嘴吃冰淇淋,以后有你好受的。下次记得这种时候多喝热水。站这儿累不累啊,我带你回家。” 语罢,他扯着她就往食堂外走,扯得那么用力,根本不顾成云舒说“老师让我站一中午”。成云舒想,自己这回的检查恐怕得从800字的标准提升到2000字的标准。她面色苍白地回到家,正撞上中午回家看时政新闻的成浩然,看见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成浩然对赵子英道了声谢就直奔学校,后来发生了什么成云舒不知道,只知道下午黄老师的态度变得客气友善,之前的问题都变成了“误会”,还夸她给别的同学讲课真是做了优秀生的表率,今年评优秀班干部一定会优先推选她。 但她只假笑了两声,就回了座位。什么优秀班干部,她才不稀罕,她很确定,今天中午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次,什么都比不过。 第254章 慕敬华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十月月考成绩下来,穆如霜从397名提升到了345名,前进了50名。各科成绩都有提升,但提升最快的还是英语,毕竟初一的英语相对小学来说几乎就是重头再学,哪怕之前零基础,也比较好追。 数学提升最少,只从不及格提升到了及格,分数上升不超过10分,不过十月数学的月考难度比九月的有很大提高,在成云舒看来,这个成绩的提升对穆如霜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其他各科均衡发展,作文的病句仍然是大毛病,需要慢慢改。 但很明显,穆如霜对这次的成绩并不满意:“还是错了好多,还是有许多不会的,怎么办啊?” 看她这样失落,成云舒不禁想到赵子英此前的提醒,有点儿担心:“你不会不想继续了吧?” “当然不会!”穆如霜干劲十足,让成云舒十分欣慰,“既然看到成效,就要继续努力嘛。练武一样,学习也一样。” 成云舒点头:“那就对了嘛。咱们一起努力。” 她这次月考成绩重新回到了年级前五,年级第一从贺今朝换成了李博文,都是隔壁8班的小男生,换谁都一样。不过既然有一个人是年级第一,那么他们的班主任就总能得到额外的奖金,这让成云舒觉得自己班里其他同学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全部的夺冠压力都要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明明舒展在摸底考试时也是年级前五,这两次月考她的成绩也都不错,一次第7,一次第8,比自己忽然落到年级十名之后,又忽然进到前五,要稳定得多。 年级大榜全校都能看到,下午就要开家长会。看自己的排名时,成云舒也看了看赵子英的名次。她还记得他摸底考试排名年级第7,9月月考排名年级第6,这次则仍然年级第6,成绩稳定得可怕。 这与赵子英给人的感觉也很像,他向来稳定,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中午吃饭时,成云舒刚和穆如霜坐下,赵子英就坐到了两人旁边,不仅他一个人坐了过来,身边还跟了另一个高中男生。 此时赵子英已经是个风度翩翩、潇洒俊朗的15岁少年,跟在他身边的男生则眉眼深邃,乍一看像个混血儿,男生嘴边笑起来还有个酒窝,很俊俏。 赵子英对几人介绍说:“慕敬华,我同学。” “两位小美女,你们好。”成云舒觉得慕敬华有点儿油腔滑调,跟赵子英截然相反,但很显然,穆如霜对这慕敬华的反感更加强烈。 她颇没好气地看了眼慕敬华:“不要以为你是高年级学长,就能随便取笑我们。” “嚯,小姑娘好厉害。”慕敬华对赵子英用了个颜色,“这就是你让我帮的忙啊?” “什么忙?”成云舒愣了一下,她才想起“慕敬华”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她之前偶尔听赵子英提起过,也在大榜上见过。这个人一直排在赵子英的前边,摸底考试时年级第3,9月月考年级第5,10月月考则冲回第3。 她想,她能猜到赵子英是喊慕敬华来帮什么忙。 果不其然,赵子英微笑介绍说:“木头是我朋友,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儿,整天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帮忙给穆如霜补课吧。” “啊?”穆如霜十分惊讶,慕敬华则笑着推了赵子英一把:“什么叫做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是打赌输给你,我才……” “才什么呀?” “才……哈哈,”慕敬华瞥了穆如霜一眼,“就这个小姑娘是吧。这……互帮互助不是咱们实验中学的美好传统么?” 这句话说得赵子英和成云舒都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慕敬华就是说了个笑话,赵子英还多加了一句:“你看,穆如霜姓穆,你也姓慕,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 “我也得给你补补课,”慕敬华斜瞥了赵子英一眼,“我们俩又不是一个‘mu’。” 虽然知道他是哪个‘mu’,但成云舒还是想逗逗慕敬华,她觉得这个师兄很亲切,还有点儿“犯二”。她笑说:“慕师兄是‘木头’的‘木’吗?” “哈哈哈……不是。”赵子英笑道,“是仰慕的慕。” 穆如霜则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跟慕副校长同姓?这个姓不常见啊。” “可不是吗?”赵子英说,“慕校长家的公子亲自给你补课哦,荣不荣幸?” “啊?”穆如霜再一次大吃一惊。她不禁多看了慕敬华两眼,见对方一脸诚挚地点了点头,“是我啊。赵子英怕他们家小妹妹总被老师骂,就把我扯过来了呗。” 话不必再说得十分明白,成云舒低着头吃饭,嘴角微带笑意。这真是个好法子,拉虎皮做大旗,有这么个挡箭牌在,的确不会再有人找她的麻烦。 而且,有慕敬华教穆如霜,自己也能轻松不少,但这样一来,赵子英欠了人家多少人情? 她不该把赵子英牵扯进来这么深,虽然他说她的事就是他的事,那也不该这样。所以她甚至没顾穆如霜是否愿意,便回绝道:“还是算了。就是小学和初一的课程,哪用得着慕师兄来帮忙,这也太大材小用了。而且你们高中生,时间不是更要紧么?” “你看看,你们家小妹妹比你懂事多了。”慕敬华说道,“没事。高一课程上个暑假我就都学完了,连高二的卷子都做了好几套。不就小学那点儿事么,总共才几门课啊,一个月,保证这位如霜小美女脱胎换骨。” “不许这么叫我。” “好,穆学妹。”慕敬华笑说,“而且成学妹啊,你们家赵哥哥可还跟我说喽,如果我不来,那他答应的事情就不做了。” “什么谁们家谁们家的……”这个称呼太暧昧,成云舒低着头涨红了脸。 慕敬华“哈哈”大笑:“好好好,不说不说。哈哈,小妹妹你不好意思什么啊?我之前就看他跟你中午整天一起吃饭……” 赵子英及时为成云舒解围:“木头,我怎么发现你一点儿都没遗传你爸啊?你爸校风校纪抓那么严,你整天瞎捉摸这些,你是不是他亲生的?” “闭嘴。”慕敬华虽说让赵子英闭嘴,但自己也彻底改了话题,“穆学妹,今天放学之后方便的话,先把这次月考的卷子给我看看吧。” 第255章 父亲的秘密 “所以你答应了慕师兄什么呀?”放学之后,穆如霜没有陪她走回家,反而是赵子英陪她,成云舒第一次觉得有点儿不适应。 赵子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等到了周末你就知道了。” 到了成家,赵子英熟络地跟梁娴和被关在厨房的苏阿姨打了个招呼,正准备把书包放下,忽听书房里有男人说话声音。 听到开门声,屋中的两个男人也走了出来,而且手上各自拿着厚厚一沓子材料。 成云舒和赵子英各喊了一声“爸”,两个人顿时没了学习的心情,只觉小小的客厅挤了5个人,沉闷压抑。 苏阿姨抹着围裙出了厨房,说:“那……我去端菜过来,准备吃饭。赵厂长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吗?我反正菜都准备好了,管够!” 赵卫国说:“吃吧。我们还有事情没聊完。” 成浩然则热情地跟赵子英打了招呼:“子英,也留家里吃饭啊。一会儿跟小舒在她屋子里看书就好。伯伯跟你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谈。” “重要的事情”到底是有多重要?成云舒觉得不太对劲,他们平日都在客厅看书,如今赵卫国和成浩然在书房谈事,他们就连客厅都待不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难道还怕他们听到之后泄密不成?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苏阿姨被提前放回了家,饭桌上只有他们五人,或许是因为觉得都是自家人,所以哪怕事关“机密”,两人也情不自禁在饭桌上多聊了几句。 成云舒听不太明白,觉得他们说的事情好像很复杂。听来听去,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她只听出来赵叔叔和爸爸要做一件大事,但这件大事很需要钱,所以他们现在要去各种地方筹钱,不管是亲友还是银行,能找到的地方都要试试。 吃饭时,赵卫国十分骄傲地拍着大腿说:“你们知道现在邹市的国营厂子倒闭了多少家吗?一半!不,比一半还要多!满大街都是下岗人员,可我的厂子依然如故。保持正常生产,不仅不停,还要再扩大。现在用工便宜,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事了。老许,你知道啊,他的厂子本来挺好的,居然也停了,我去问了问,根本就不是经营不下去!草他妈的,就是他想中饱私囊,这种事情我们可不能干!前几天市里喊我去开会,我跟朱市长聊了一晚上,他说,我们三联厂是纳税大户,有上千名职工,那就是上千户家庭,事关邹市的稳定发展,千万不能懈怠,这会儿千万不能做不负责任的事情。我跟他承诺,说没问题,我用我的人格保证,咱老赵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也总不能白干对不对?所以朱市长跟我说,他和国开行打过招呼了,政策上一定给支持,如果咱们这件事办妥了,就往上报,找党报那几个有名的笔杆子来,写材料报到省里,树典型!” 似乎这是件大好事,所以成云舒觉得很费解,既然是大好事,那么秘密干嘛? 赵子英一句话没说,全程低着头吃饭,仿佛对成浩然和赵卫国的秘密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饭后,赵子英拉着成云舒去她的小屋看书,小小的书桌前原本只有一把椅子,赵子英只得从餐桌处又搬过来一把,两个人关了门拿出课本和作业,看着在温和的台灯前伏案学习的成云舒,赵子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没来由地多跳了几拍。 他想,他和成云舒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亏得成伯伯也真是心大。 不过看样子,成云舒倒的确心无旁骛。她做作业做得飞快,半个小时后,就拿过了初中化学书开始自习。然后她还转头对赵子英笑了笑:“你作业还没做完啊,这次你可输了。” “高中和初中能比么?”赵子英很无奈,更何况气氛这么暧昧,他能怎么办,当然,面对才12岁的成云舒,他对自己的想法还是充满了罪恶感。为了缓解尴尬,他说:“小云,你好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好奇呀。”成云舒回手抓着马尾辫稍,“但我没太听明白……” “哦。”赵子英笑说,“我大致猜了猜,讲给你听听?” “好啊。” “我爸不是说,最近有好多厂子都破产了么?其实不是他们真的运行不下去了。”赵子英说,“很多都是故意把账做成亏损,然后厂子破产,实则再以自己私人的名义把厂子买回来。” “啊?那……”成云舒很惊讶,同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多想,可成浩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赵子英对她再了解不过,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我们小云最聪明了,不用我多说也明白,是不是?” 成云舒神态迟疑:“那就是他们两个人打算一起做这件事?一起把食品厂买下来?可刚才赵叔叔不是说,他跟市长约定好了……” 赵子英说:“约定好的是解决就业啊。” 成云舒只觉赵子英抛来的话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而看着沉默的成云舒,赵子英又加了一句:“你也许不知道,最近厂里在挨个跟员工签协议,就是宣布破产之后再成立新厂,所有人的工资福利保持原有基数的协议。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么这件事情陈也应该也知道。成云舒想,可她从没见陈也提过,不知道是陈也被爸爸瞒着,还是这丫头在经历了父母离婚的事情后,已经变得沉稳许多,知道把很多事情都往心里咽。 貌似一直活得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的人,只有自己这个“早慧”的人。 那她究竟“慧”在了何处?成云舒怔怔出神,她也知道,自己能够活得像个孩子,主要是因为赵子英活得委实太不像个孩子。 他怎么能够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有没想明白的地方:“但这样做,是不是违法?” 看着女孩子担忧的面容,赵子英想了想回道:“算是……打擦边球吧。我听我爸说,如果一直是国营,上边管的人太多,一层层的,他的很多想法无法付诸实践,效率很低。换成自己能够说话做主,对厂子也许是好事。目的是让厂子发展起来,让工人们的日子更好一些,然后再做大,让更多人进来……所以我想,真的做到了,也许是好事。” 成云舒听得连连点头。既然团子哥都这样说,那就一定是好事。 第256章 亲兄弟明算账 隔天晚上,成浩然把成云舒的大舅约到家中吃饭,商谈借钱事宜。 饭桌上,成云舒听大舅说:“大成,你比我们有头脑多了,不用说了,不就是入股嘛,钱都给你。” “入股?”成浩然开了一盒烟,自己拿了一根,又递给梁家大哥,“哥,来一根。呵呵,这个烟是一位朋友送的,说上边都抽这个,试试,试试。” “呃……好,谢谢,谢谢。”梁家大哥笑着接过,看成浩然点了火等着,忙说,“哎呦成总这么客气,怎么好意思。” 成浩然笑笑,成云舒注意到,爸爸的眼角不知从何时起,有了深深的鱼尾纹,鬓发也变得花白。他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我是要问大哥借钱的。” “借……借钱?不是说好入股的嘛,那算什么借。”梁家大哥干笑几声,想把事情混过去。 成浩然却一定要把事情讲清楚:“入股是我一个人,因为手头周转不开,所以想问大哥借些钱,反正两年还清,利息一年20%。既然大哥不愿意,那这件事情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啊?”到嘴的肥肉要跑,梁家大哥恨得牙痒。但不管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躺着数钱,没有成浩然,他之前的这些也挣不来。他忙给成浩然满了杯酒,陪笑说:“妹夫,你看这事都好说。谁说不愿意啦是不是?我妹作证,我愿意得很!反正哥都听你的,要多少钱你说句话。” “好。那咱们亲兄弟明算账,借条我打好了,我签个字,您也签个字,小娴作为见证也签个字。” “哎呦你看看还签啥借条,我还信不过你么?” “借条大哥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签啊,不然太对不起大哥对我的信任了。” “不用不用不用。” “签了签了签了。” 两人推来让去,酒过三巡,最后梁家大哥还是满面红光地收了那张20万借据的借条。 成云舒看到送走大舅后,爸爸松了口气,然后对梁娴点了点:“你这大哥,就是太贪。” 梁娴则忧心忡忡:“一年20%的利息,咱们还得上么?是不是太高了。” “妇人之见!你怎么就这么胆小,跟你哥中和中和不好吗?”成浩然嗤笑,“这次的事情如果成了,你下辈子都不愁了,二十万算个屌!” 梁娴忙推成浩然:“当着女儿说什么脏话,怎么这么粗俗?” 成浩然看了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成云舒,呵呵一笑拿着包出门:“这算什么粗俗?我晚上还有事,不回来了。” 看着爸爸离开的身影,成云舒觉得有点陌生。对于以前的爸爸,她的印象已经模糊,很多是从小时候留下来的相册中看到,那时的爸爸魁梧挺拔,而且文质彬彬,总是笑眯眯得很温和,但现在的他却有了将军肚,整天身上不是烟气就是酒气,笑也分了好几种,有冷笑、皮笑肉不笑、干笑、赔笑,那种温和的笑她已经很少见到了,爸爸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很多。 她不喜欢这种变化,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 她想,希望团子哥有一天不要也变成这样,那自己真的会崩溃。 周末,赵子英如约到了成云舒楼下接她,一起的还有慕敬华和穆如霜。按照赵子英提前的约定,四个人一起去郊区新开的跑马场玩,他做东,算是还慕敬华一个人情。 但在成云舒眼中,似乎慕敬华已经不需要赵子英还这个人情了。这一个星期过下来,仿佛受益的一方不是穆如霜,而是这位副校长的公子。慕敬华一拉着赵子英就给穆如霜做起了广告:“嘿我跟你说,我们如霜妹子可厉害了,那跟头翻的,啧啧啧。我表妹正说要学武呢,已经拜她爸当师父了!” 赵子英对慕敬华一脸嫌弃:“你们俩这一个星期都干嘛了?别跟我说你们都是在练武场度过的。” “那哪儿能啊,就算我想,如霜妹子也不批准啊。”慕敬华的表现十分狗腿子,“人家一巴掌就把我拍死了。我们真是认真补课来着,特别认真!” “师兄你能正常点儿不?”成云舒只觉对慕敬华这幅样子十分不习惯。按她设想,师兄们就算不像赵子英那样成熟稳重,总也该有个大人的样子,更何况慕敬华还是脸上从来不带笑模样的慕副校长的儿子,他这么“活泼”,只能理解为遗传变异,而且跟外号“木头”一点儿都不搭。 赵子英笑说:“这就是他正常的样子。那走吧,木头,前边打车去。” “切……你以为你是领导。”话虽这么说,慕敬华到底听话,乖乖地跑到了街边拦车。穆如霜陪他一起,赵子英和成云舒则走在后边。 成云舒仍然觉得好奇:“你和慕师兄怎么会这么好?以前也没听你提起他。” “哦,这个嘛……说来话长。”赵子英说,“初中他是七班的,我是八班,那会儿都是年级拔尖的,谁也不让谁嘛,虽然彼此都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没怎么说过话。没想到到了高中分到一个班了,从对手变成了队友,就聊了以前很多事。其实你别看他外表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但心里还是很有数的。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他的。” “羡慕?”成云舒不明白赵子英会羡慕慕敬华什么,在她眼中,自然团子哥才最好。 几人来的时间都早,空的出租车也很多,很快慕敬华就打到了一辆,他说了句:“我不跟你们挤一起。”然后先坐到了前排,赵子英无奈笑笑,坐到后排最左侧,成云舒坐在中间,穆如霜则坐到慕敬华后边。 出租车启动前,四人都闻到窗外传来一股极臭的味道。他们朝外看去,见有个身着工装的男人抱着一个大纸箱子往成云舒家住的教工宿舍小区走去,深蓝色的工装背后是磨得几乎看不清楚的“食品厂”三字,那纸箱子底下还在稀稀拉拉滴答着不明的液体。 穆如霜皱着眉说:“怎么像是臭鸡蛋?” 慕敬华说:“师傅快开车吧,我们快给熏死了!” 第257章 你才不会接不住我 跑马场在凤栖山的西南角,地形宽阔,是一片山坳。 在成云舒心中,这种新开的跑马场该是绿草如茵,骏马成群。放眼望去就是蓝天青山,场景如诗如画。但却没想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着实有点儿大。 马有蒙古马,也有滇马,前者据说是引进的三河马的优良基因,体质结实、动作灵敏;后者则来自云贵一带,据跑马场服务人员介绍,滇马长期作为茶马古道的运输工具,耐力非常好,虽然看上去很矮小,但走山路险路最稳不过。如果想试试滇马,马场右侧出去有一小段山路可以试乘,就是多收50元费用而已。 “你看,这滇马比较矮,你们两个女孩子也好上下。”那服务人员极力推荐,“放心,一点儿都不可怕,在山路上出不了问题。还有我们工作人员牵着呢。” 慕敬华倒是有心想冒险,但被赵子英一把按住。 “还是算了。”赵子英说,“先把平地练熟了再说。哪儿能不会走就先去学跑的?” “听到喽?他掏钱,他说了算。”慕敬华指了指赵子英,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成云舒本来跃跃欲试的心情也被赵子英浇了一盆冷水,见女孩子有点儿不高兴,赵子英微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安慰道:“要是喜欢,以后多来几次呗,不影响学习就行。” “我的妈呀,看这话温柔的。”慕敬华在旁听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位赵公子么?要这么说,那我也喜欢,特别喜欢,我也不影响学习。” “滚蛋。”成云舒惊讶地听到赵子英这样文质彬彬的人,居然也按捺不住骂了慕敬华一句。 穆如霜则“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起来:“慕师兄,你捣什么乱?” “哦……不捣乱不捣乱。咱俩到那边选马去,免得妨碍人家俩人腻歪。”慕敬华一边笑一边拉走了穆如霜,还回头对赵子英打了个招呼,“不用谢,别客气。” 赵子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所幸身边人是成云舒,两人还不至于因为这些小玩笑就尴尬起来。他只当没听见慕敬华的调侃,说:“我们也去选马吧。” 在马棚附近成云舒就闻到了马粪的臭味,再看看不远处坑坑洼洼的草地,这让她之前对跑马场的憧憬完全化为了泡影。所幸因为马场新开,马都是新买来的,所以膘肥体壮,毛发光亮。据服务人员介绍,母马的性格相对温顺,虽然这时候已经不是发情期,但这些马来到马场的时间并不长,难免有些野性难驯,所以最后成云舒选了匹浅黄颜色的小母马,赵子英则选了匹深棕颜色的母马。 上马时两人都没有让人帮忙,甚至成云舒还比赵子英矫捷一些——地上太脏,她实在不想多站在烂泥和马粪之中。她坐稳之后回头看到赵子英刚刚骑到马背,不由朗然一笑:“团子哥,我比你快哦。” “哎呀知道,你小心扶好了。”这是成云舒自被罚站之后露出的最开心的笑容,赵子英心中微暖。他的小云总算又开心起来了,虽然她平时从来不说什么,但他看得出来这些天她心里沉了许多事,哪怕从马场回去她还会去面对那些破事,至少这几个小时她高高兴兴,也是好的。 另一边穆如霜和慕敬华也各自选好了马,令人没想到的是,四人之中,倒是穆如霜的马术最好。她自己拿过了缰绳,跟那服务人员说了句“您在旁边走着就好,不用牵着了”。那服务人员本来不放心,但见她动作专业,脚后跟磕了一下马腹,那马就听话得自己往前小跑,便说了句“你小心,可是你自己让我不要牵的”,便背手跟在后边,放心由着她去了。 慕敬华看得目瞪口呆,连声喊道:“如霜妹子,如霜妹子!你从哪儿学的骑马,还学得这么溜?” 穆如霜勒缓了马,回头笑说:“你不是知道我学武术吗?有一年有个剧组过来拍戏,几个小孩子缺武打替身,就找到少年宫,让我们几个去的。后来才知道,不仅是武打,他们也不会骑马,但又有在马上的镜头,那为了钱嘛,就得硬着头皮接呗。反正摔得也不是太惨,后来就都学会啦。你要不跟我学?我免费教你!” 听到“摔得不是太惨”,慕敬华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就这么溜溜挺好。” 这回总算换了赵子英大笑:“木头你平时看起来胆子挺大的,原来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慕敬华说:“怎么说话呢?两个小美女在旁边看着,你看看这地方一堆堆的烂泥和马粪,这要摔一下……还了得。为了我的形象和声誉……要不你先摔一个,给我做个表率?” “哈哈,那算了。” 赵子英扯着马缰绳,成云舒注意到,虽然团子哥表面上很轻松,但他的手握得很用力,显然也是有点儿紧张,相较而言,穆如霜的状态则是真的很松弛。 “小姑娘,别走神啊。”为她牵着马的服务人员提醒了一句,“一会儿马走快了,你别不小心摔下来。” “是啊。”赵子英也笑着歪头看成云舒,难得跟她也开了个玩笑,“小云,不要我们都没掉下来,你先一头栽下来!” “赵!子!英!”成云舒轻嗔,但也害怕真的被他乌鸦嘴说中,连忙攥紧了缰绳。 “嘿!你喊我什么?”赵子英不是第一次到马场,虽然他的骑术比不了穆如霜那样娴熟,但还是相对自如。看到马路过一大片草丛,他俯身折了一株狼尾草,用有毛的那端扫了扫成云舒的头。 “哎呀我错了,”成云舒“哈哈”大笑,“团子哥你别闹,我真的要掉下去了!” 赵子英轻哼一声,把狼尾草拿回来。他难得有这样恶作剧的时候,其实也很开心。 四人在马场约有2个小时,去程时马被催赶着但走得很慢,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路小跑。穆如霜仍然一马当先,慕敬华则跌跌撞撞险些真的摔下来。 几人有惊无险地到了马厩旁,服务人员有点儿尴尬地解释说:“马也饿了,所以知道是回来,不用催也会跑得很快。” “明白。”慕敬华耸了耸肩膀滑下马背。 赵子英则是标准的甩蹬离鞍下马。然后其他几人很惊讶地看到赵子英不知从哪儿找了张废报纸铺在地上,站到成云舒的马旁笑说:“下来吧。踩在报纸上,就不怕踩到脏东西了。” “我去!”慕敬华不由感慨,“赵子英你真是会拍马屁!” “呵。你自己不讲究就别大惊小怪。”赵子英冷笑一声,紧接着感到自己肩膀一沉。 成云舒笑得灿烂如花,松开缰绳扶着他的肩膀下了马。她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让赵子英很无奈:“这样儿太危险了吧,我要是没接住你怎么办?以后不许这样儿了。”虽然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揽住她的腰,直到看她安稳站在报纸上才松手。他们难得这样亲昵,也许是因为不在学校,而且家长都不在旁边,两个人都很放松。 成云舒则笑得得意而“奸诈”:“你才不会接不住我。” 第258章 扰民 回程,仍是慕敬华坐在前排的副驾驶,成云舒坐在后排最中间。几个人都玩得很累,成云舒说着笑着就犯了困,然后随着车的摇摆打起了瞌睡。看她脑袋来回摇晃像是拨浪鼓,穆如霜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但赵子英却笑笑说:“她脑袋太沉了吧,靠你一路你肯定吃不消。”语罢,他揽过成云舒的肩膀,自己又往车最左边靠了靠,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她身上。 穆如霜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脸嫌弃地看了看两人:“真该给你们拍张照片放到学校公告栏里。” 赵子英的手还梳拢着成云舒的头发,听到穆如霜提醒,才感觉自己今天的确是有点儿不像话。他把手收回,握拳在嘴上,清了清嗓子:“别乱说。这就是我俩打小的习惯。” 穆如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打小的习惯啊……我跟我师兄打小可是一路打上来的。” “所以你现在就得补课啊。”赵子英淡然回了一句,把穆如霜气得差点儿噎死。 前排的慕敬华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说:“这火药味儿!哈哈,下次还是我坐后边吧。” 他的声音有些大,成云舒轻哼几声有要醒过来的意思,赵子英忙“嘘”了一下,然后拍着成云舒的肩膀。 他就这样拍了一路。即便中间他也困得支撑不住,左手顶着车窗支着头小憩,但右手仍然没有停下。 穆如霜觉得很羡慕成云舒,有个人这样喜欢她、爱护她、照顾她,她一定很幸福。而她这样热心善良的女孩子,也正配得上这样的幸福。 到了成云舒家楼下,赵子英叫醒成云舒,四人下车。成云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脸上还有压着的红印,她要把赵子英的外套还给他,却被他按住:“刚醒过来容易着凉,还是披着吧。” “好呀。”成云舒笑得很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最近各种事情都不遂人意,她有时候觉得被压得透不过气。 已经是下午16:30,成云舒自然要留三人在家里吃晚饭,然而刚走到楼门口,就见前边围了一群人。而且还有臭味扑面而来。 那臭味他们有印象,就是离开之时闻到的臭鸡蛋味。 很多人在喁喁私语,有中年女人的大嗓门高高亮起:“早就说教师宿舍别租给来路不明的外边人,看看,出事了吧!这弄得哪哪儿都这么臭,多扰民啊!” 有男人附和着:“可不是。哪家的自己心里有数,早点儿搬走算了!” 还有人说:“我就说嘛,有钱无德是不行的。越是暴发户,赚的越是黑心钱,这后边的事儿就越多,这次是臭鸡蛋,下次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几人面面相觑,成云舒下意识地感到心慌。她扯着赵子英的袖子,赵子英则拉住她的手,说:“还不一定呢,不用担心。” 然后他转身对穆如霜和慕敬华说:“小云的家看来今天不适合招待客人,咱们改天在学校再约吧。我陪她过去,你们要不然先回家?” 慕敬华挠了挠头:“我也是住教师宿舍啊,就在这附近。嗯……要不然如霜你跟我回家吃饭得了。” 穆如霜则摇了摇头:“如果是成云舒家出事,我们这样走也太不仗义了啊,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穆如霜的话让赵子英对她提升了一些好感度,他难得对这个女孩子笑着点头:“你们要是不怕臭的话,那就跟过来吧。” 慕敬华冲天翻了个白眼,说了句:“躲得过马粪,躲不过臭鸡蛋。”不过穆如霜都开了口,他总不能当四人之中唯一一个逃兵。 四人往前走,只觉味道越来越冲。几人都面露难色地捂着鼻子,只有赵子英深吸口气,然后说了句:“久居鲍市不闻其臭,你们这样试试看呗,稍微舒服一点儿。” “……你这是要命啊。”慕敬华死活不肯模仿赵子英,牢牢地捏着鼻子。 穆如霜也憋着气。唯有成云舒听了赵子英的话,硬着头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感觉自己脸都要变绿了。虽然这之后再呼吸是没有那么难闻,但还是让她十分不适。 但大家都可以躲开,唯独她不行,这是她家,必须面对。 楼道里也挤满了人,快到家的时候,她看到旁边的白墙上用红油漆写满了字:“黑心工厂!” “官商勾结!” “不给工人活路!” 等等等等,让人触目惊心。 同时,味道也越来越冲。地上到处都是臭鸡蛋的液体,有人从楼上拿水桶沿着楼梯往下泼水清理,赵子英把成云舒护在身后,说:“小心点儿,别滑倒,看来闹事的人已经走了。” 成云舒拽着赵子英的衣服走得小心翼翼,直到来到自家门前,见这里简直就是重灾区。 地上有许多残留的碎鸡蛋壳,除此之外还有红油漆画的大大的红叉子,防盗门被重物砸得有些变形,上边脏兮兮的几乎没有着手的地方。 幸好门铃还算完好无缺。 在慕敬华和穆如霜两人面前展示这样的家,成云舒觉得很丢人,同时她更担心爸爸妈妈出了事。 赵子英按响了门铃,俄而,梁娴出现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个拖把。看到是几个孩子,她松了口气,开门让四人进屋,然后有些责怪地对成云舒说:“都这样儿了怎么还带同学回来?你这孩子真是……” “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穆如霜及时解释。 赵子英也说:“是啊。梁阿姨,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就怕小云一个人回来有危险,当然要把她安全送到家里再说。” 慕敬华则在旁一个劲儿地打喷嚏,第一时间转身把门关上,然后长出一口气:“我的妈呀,总算活过来了。” 赵子英无奈地横了他一眼,骂了句:“你是不是男的?”随后又问道,“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成伯伯人呢?” 梁娴着急忙慌得没心思招呼其他两个自己不认识的孩子,只扯着赵子英说:“幸好你们今天走得早。你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来,又叫又骂,后来还纠结了好些人来……吓死我了。她爸报了警,跟那些人和警察一起走了,就我一个儿……说是喊了公司的人过来帮忙清理,怎么现在也不来,真急死我了。” 成云舒说:“那也不能就这么摆着呀,邻居都有意见了。我先去清理吧。” 但她刚动,就被赵子英拽住。她的团子哥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都被带走了,是不是还有同伙藏在暗处,你就这么出去太危险了。清理的事情还是等专业的人来再说,我给我家里打个电话,看看爸妈那边怎么样。” 他话音方落,就听门口又有人敲门。这回敲门的声音很大,吓得梁娴打了个哆嗦。慕敬华叫了声“妈呀,不会又来了吧”,随后被穆如霜扒拉到一边。女孩儿随手抄起梁娴方才拿着的拖把,说了句:“瞧你那点儿出息。” 赵子英则仍然站在成云舒身前,说:“小云,一会儿要是看着不对劲儿……” “我也没地儿跑呀。”成云舒“哈哈”一笑。她想到了小学时候两个人对着刘湘四人,赵子英让她跑,她没听话,结果被他骂了一顿。 赵子英被她一句话顶得火大,只得说:“那你就躲你自己屋子里,反锁上门。”但话声未落,就见女孩子忽然走到门口,开了门,说:“黑叔叔,早听到你的声音了,敲门敲那么大声,吓死我了。” 第259章 不写就不写 来的正是成云舒的黑叔叔和东叔叔,两人还带着四个浩然肉业的装卸工,很快就把楼道和门上的秽物清洗干净。 梁娴总算松了口气,跟着几人一起收拾清理,屋内只剩下四个孩子。味道还没散尽,几人都没有吃饭的胃口。 赵子英趁大家都放松下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得知遭殃的只有成家后,在庆幸之余更为成云舒担忧。成云舒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发了脾气:“这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赵卫国也发了彪,声音穿过话筒让所有人听得清楚:“你知道什么!你要还是我儿子,就赶紧给我滚回来!” 赵子英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成云舒歪着头瞧他,觉得团子哥眉宇深锁,一点儿都不像白天在马场那样开心,她不愿意看到他不高兴,也不希望他跟赵叔叔闹得不愉快,便道:“也没什么事了,要不然你赶紧回去吧,否则赵叔叔真的不高兴了。” 随后她看着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慕敬华和穆如霜说:“对不起啊,慕师兄,如霜。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害你们在这儿跟着苦等,要不然你们也回去吧。改天在学校我做东,请大家吃饭。” 穆如霜当然连连挥手说“不用”,慕敬华则瞅了一眼赵子英,笑说:“云舒妹妹你别这么客气,我跟他算账就得。嘿,臭小子,我是真得回家了,跟你熏了这么久,你可别说我不仗义。”他捅了捅赵子英。 赵子英无奈摆摆手:“行吧。你就是大少爷毛病多。改天请你吃饭……”他顿了顿,笑道,“专请你吃炒鸡蛋。” “饶了我吧。闻了这个味,我这一年的鸡蛋都免了。”慕敬华一边笑着一边跑下了楼。 穆如霜还没有走,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成云舒:“能闹成这样,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我之前听师兄说过,他认识很多专门做这个的人,在警察局最多被教育教育,拘留个十几天,等出来了……” “啊,那怎么办呀?”成云舒有点儿慌。她倒不是怕有危险,相比而言,她更害怕小时候自己爸爸被传为杀人犯的噩梦恐怕又要重演。 她感到赵子英的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手心的热量让她略觉安心。她的团子哥说:“没关系。打不过还躲不过吗?这反正是你们租的房子,大不了换个地方。这些天要不然就住我……”他顿了顿,暗忖虽然食品厂的职工大院有保安,但保不齐连保安也人心惶惶,自己家目前没问题,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看他打了磕巴,穆如霜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你也怕了吧?” 赵子英深吸口气,按捺住想顶回穆如霜的心思,耐着性子说:“事情比较复杂,我那边也不安全。” 穆如霜拍着胸脯说:“那就住我家。哈哈,我就不信有人敢到我家抢人,打不死他们。” “也好。”赵子英点头。 成云舒则很无奈:“这件事我得跟我妈讲一下吧。怎么你俩就给定了?” “哈,说得是。”赵子英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顿时轻松了不少。 梁娴这时火烧眉毛,当然对成云舒几人的提议表示全力支持,并对穆如霜连连道谢。三人找个箱子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又收拾了书包课本,下楼打个车便往穆如霜家中去。 见赵子英忙里忙外肩背手提,连穆如霜都看不下去:“师兄,你还不回家啊?” 赵子英的理由很充分:“这么大的箱子你们两个小丫头怎么拿着?我是男生,哪能这会儿撒手不管?” 穆如霜嗤笑:“我一个市武术冠军,还能连箱子都拿不动。云舒天天操场跑步,你可别拿穆桂英当林黛玉。” 赵子英哂笑:“哈,看来慕敬华教得不错,你连林黛玉都认识了。‘黛’字怎么写会吗?” 看穆如霜的脸色黑得像要打人,成云舒忙打起了圆场:“好了打住。团子哥,一会儿到了穆如霜家你就先回去吧,不然我真的怕赵叔叔发火。” “好。” 穆如霜的家人非常热情,甚至没问成云舒家里是什么情况,只听说是穆如霜的同学,就让她住了下来,体现了类似“江湖豪侠”般的义气。 只是她家并不富裕,住得有些局促。穆如霜的小房间只有7-8平米,而且还有些杂乱。 赵子英觉得成云舒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他有些发愁地看着他的小云,刚想说实在不行还是去他家,至少住得宽敞些,却见成云舒已经嘻嘻哈哈地开始摆行李,跟穆如霜连声道谢:“你家真好!晚上咱们可以睡一个床了呢!我跟你说,我靠墙睡哦,绝对不会挤你。” 穆如霜也嘻嘻哈哈地笑说:“没问题。哈哈,你要是挤到我,我可保证不了不会梦游打一套组合拳!” 穆家爸爸则“呵呵呵”地笑,声如洪钟:“赶紧洗手准备吃饭,都几点啦!小兄弟,你喜欢吃什么啊?叔叔晚上不知道你们这么多人来,准备不周,酱肘子行不行啊?” “啊?啊,不用了不用了。我要回家了。谢谢叔叔!”赵子英连忙推却,逃出穆家。 回程中他觉得很高兴,心想成云舒的适应能力比自己想象得要高很多,他都差点儿忘了,她曾经在那样破败不堪的地下室住过好几年,相比而言,穆如霜的家确实温暖也温馨。 他的小云本来就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会过得很开心。 这之后,成云舒和穆如霜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包括中午吃饭,只有下午放学后的一点儿自习时间她才和赵子英在一起,还是跟慕敬华与穆如霜坐在一块儿,在校门口的快餐店。 这让赵子英觉得毫无来由地烦躁,看着那两个姓“mu”的就觉得碍眼,说话也总是控制不住地带着火药气息:“你们这些讨论小学常识的能不能坐得靠远点儿,影响我和小云看化学题。” “我靠赵子英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慕敬华顿时翻了脸,伸手指着他,却被对方一把拽着手指就往上掰。他疼得立马变了脸色,连声求饶:“妈呀,哥、大哥、祖宗,我错了。” 赵子英这才笑着松手:“你再乱说话,下次不帮你了。不仅不帮你,我还得检举你。” “我都道歉了啊。”慕敬华忙道,“不许要挟我!” 这让成云舒觉得很好奇:“你帮慕师兄什么呀?” “没什么。”赵子英口风很严,慕敬华却先坦白从宽:“他语文好,帮我写情书。” “什么?”成云舒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子英。见赵子英回手就扔了本书砸在慕敬华脑袋上:“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穆如霜则一下子就笑喷了:“你连情书都要别人帮忙写,是有多不走心?” 慕敬华则解释说:“本来就不是走心的啊,笔友,笔友。对方是个男的也说不定。” 几人嘻嘻哈哈,赵子英却注意到成云舒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他低声问:“怎么,不高兴吗?” 慕敬华则笑着打趣:“还用问,小云肯定吃醋呢。” “我才没有。”小小的女孩子抬头,一脸正气,“我就是觉得,你们这样欺骗人家的感情,很不好,以后不许写了!” “好,不写就不写。”赵子英揉了揉她的脑袋,举着化学书挡在自己脸前,掩饰着按捺不住的笑容。 第260章 光明正大 在穆如霜家,成云舒住得很开心,同时觉得很放松。在这里,她接触到了很多平时少见的人和事,处处新鲜。 周末穆如霜带着成云舒跑到穆家爸爸上课的少年宫去看师弟师妹训练。路过初级班时,成云舒看到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拍成两排练拳。他们练的是基本功,每个人扎了个马步,然后随着教练的哨子声冲拳。 很显然这些孩子练武术没练多久,所以出拳的时候不是用力过猛就是软绵绵如同跳舞,还有人身子来回晃动马步都没站稳,穆如霜觉得这让自己有点儿没面子,便轻轻嗓子瞪了那些孩子一眼。 顿时所有人挺胸抬头收腹,胳膊端得平直,还齐齐地喊了声“哈!” 这场景让成云舒忍俊不禁:“你平时没少打他们吧,怎么这么怕你。” “不能体罚学生。”穆如霜忙说,“也没什么啊,就是有一次我师兄不在,我帮着带班,练弓步冲拳,一遍练不好就让他们多练了几遍。” “几……遍啊?” “也不多。好像就五十多遍。” “哈哈哈,”成云舒大笑,“行。我下次就跟慕师兄说,你如果题做不出来,就让你也做五十遍。” 穆如霜顿时变了脸色,温柔可亲:“云舒你最好了,可千万别害我。” 成云舒在穆如霜家里住了一个星期,觉得风头已过,她可以回家。其实她很讨厌这种躲躲藏藏的感觉,更害怕穆如霜会因此瞧不起自己,所幸这些担忧都未成真。住到最后,她甚至有些依依不舍。 与此同时,梁娴从教工宿舍楼退了租,搬回到食品加工厂附近的老房子。得知这个消息时,成云舒很高兴,那样她可以离团子哥更近些,而且妈妈也不会因为总见不到爸爸的面跟他吵架。 而在她不关注的角落,一则“邹市三联食品加工厂资产重组”的新闻出现在《邹市晚报》的一角,只有小小的豆腐块。坊间传闻,有记者已经做好了对部分员工的访谈,也邀请专门的社评家就此事件对国有资产流失这一现象写了评论文章,但却被上边的人压了下来,最终只得登了一条几乎没人关注的小消息,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连波澜都没有起,就平平稳稳地淹没在了众多新闻讯息之中。 这是1999年底,大家关注更多的是千年虫、新千年、新世纪。街头巷尾全都是“开启新篇章”的宣传标语,不声不响中,食品加工厂、成家、赵家也开启了各自的新篇章。 一部分平日里仗着是国企员工就混吃等死的工作人员被强制内退,空出来的岗位招录了新毕业的学生以及市面上较为年轻的下岗工人。 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让改姓“私营”的食品厂气象一新。 赵家和厂子原本的几个副厂长成为了食品厂的股东,此外还加入了一些新人,比如成浩然,比如一个不知来历姓孟的女人,有人传说,那个孟姓女子是梁副市长的关系。 无人深究。 成云舒对这些漠不关心,大人的世界离自己还远,她的愿望不多,她只想每天好好学习,有好成绩拿回家,爸爸妈妈不操心,团子哥不费心,大家都开开心心就好。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很简单,每天上下学都能和团子哥一起骑车往返,这已经是她最美好的期待,她要知足者常乐。 同时,她发现团子哥平日里跟她说的事情中,又多了一部新的电视剧,那部电视剧叫做《创世纪》。他重新陷入当年对《天地男儿》一般的沉迷之中,不过因为高中学业比较重,再加上他年岁已长,所以这次的沉迷程度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成云舒看得出来,团子哥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陈也也在追剧,每晚看两集,追得如痴如醉,白天总犯困。因为片头曲里有她的“叶承康”。然而看了四集不到,她就跟成云舒抱怨起来,小嘴撅得比谁都高:“我爸把电视天线给锁起来了……不让我看。说等放了寒假再说。云舒,寒假我就指望你了,你一定要把碟片搞到手。” 成云舒感到肩上压力重重:“你爸真是个人才,这种招都能想出来。” 陈也说:“你不知道,他们在厂子里除了研究肉以外,整天就是研究怎么对付我们。” 成云舒不禁笑了起来。陈也的爸爸陈清是食品厂的骨干,如今厂子重组,也分了他一万原始股,这大大激发了他的事业心,据说为此他加班加点,研发出了新的肉制品——鳕鱼肠,成云舒吃过试用装,感觉味道不错,听说这些日子将推出一条生产线,所以陈清忙得几乎不着家,再加上他早跟陈也的妈妈离了婚,所以陈也在家中几乎是放养状态。 能想出这种法子遏制陈也看电视,想来陈清也是没别的法子。 陈也又说:“你知道吗,我爸跟我说,他已经很光明正大了。” “什么叫做光明正大?”成云”舒觉得这句话很诡异,“我觉得……你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看电视,本身就很不光明正大呀。” 陈也说:“我说的是家长防止孩子看电视的法子。你知道最常用的那招吗?” 成云舒摇了摇头:“没人查我看电视,我怎么知道。要看就看喽,大不了就是被说几句嘛。” “你真幸福。”陈也翻了个白眼,“那我就给你普及一下常识。电视打开久了,后边会发烫。多数家长会靠摸来确认孩子有没有看电视。” “这样啊……”成云舒笑说,“在他们回家前一个小时关了不就好了。很多家长下班的时间点不是固定的吗?” “是啊。”陈也不屑,“你以为你想得到,家长想不到呢?所以这不就有了锁电线的招数。哈哈哈,你知道吗,我听赵磊说,他妈更绝。他妈妈倒是不锁电线,但会在离开时,撒一串金项链在电视机罩子上。” “这是干嘛?”成云舒费解。 陈也“咯咯”笑说:“嘿嘿,你也想不通是吧。我也这么问他的呀,他跟我说,他妈妈能够记住金项链扔在电视机罩子上的形状,如果回来之后发现项链形状变了,就要把他打一顿。” “啊?哈哈哈哈。”成云舒不由得大笑。陈也说得果然没错,比起这样的伎俩,陈清锁起天线的做法是“光明正大”多了。 后来她把这件事情讲给了赵子英听,他果然也觉得匪夷所思,而且还多加了一句:“这心思要是全用到工作上来,咱们食品厂出的东西该有多好吃?” “……”成云舒觉得说这句话的赵子英简直像是政治书里说的“万恶的资本家”,她笑着回道:“团子哥,你没觉得你现在说话语气跟赵叔叔越来越像了吗?” 赵子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这回揉女孩脑袋用的力气大了一些,然后说:“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知不知道?” 第261章 自叹弗如 初一上半学期结束时,成云舒已经把初二部分的化学全部自学完毕,开始尝试着做竞赛试卷。有慕敬华安排,她这回再找老师说化学竞赛的事情,遇到的压力就小了许多。看她走上正轨后,赵子英也逐渐放手,每天都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黄冈真题……自然,《创世纪》聊得也就少了很多。 穆如霜的成绩在慕敬华的辅导下有了长足的进步,期末考试结束后,大榜排名第一次破天荒地排到了前100名,为此穆家特别请几人吃了一顿大餐,穆爸爸拍着胸脯说:“你们家里如果有想学武术的孩子,交给我,保证拿全市冠军没问题。” 慕敬华一脸向往地说:“我也不想拿啥冠军。就是想学几招,叔,你看我……” 穆爸爸的脸色有点儿尴尬:“这个这个……小慕啊,你年纪过了点儿啊,筋骨都已经硬了,不好练啊。” 慕敬华却不服:“叔,你别看我个子大,其实我现在还能下腰呢。” 成云舒喝着汽水差点儿被呛死:“下腰……师兄你平时都在干嘛啊?” 赵子英则拍着成云舒后背,替慕敬华跟穆爸爸吹风:“哈哈哈,是啊。您别看他叫木头,其实就是个软骨头。要不您试试,要是他练成了,我们班以后元旦活动就能正经报个节目上去了。” “你骂谁‘软骨头’?”慕敬华当然听得出来赵子英的话中意思。 穆爸爸是个行动派,见慕敬华有这个心,便起了身,说:“小慕啊,那你站到叔叔这边儿来,叔叔试试看。” 穆如霜嫣然一笑:“爸你下手轻点儿。” “爸爸心里有数。”穆爸爸见慕敬华已经走到身旁,便伸出蒲扇大的手,在他背上捏了捏。 “妈呀——大侠手下留情。”慕敬华二话不说就是一声惨叫。 赵子英笑得直捶桌子:“我说什么了?木头,你这样的放在解放前,绝对当叛徒!” 慕敬华生动上演“打死我你就什么也别想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穆爸爸自然忙不迭地松了手,穆如霜对慕敬华笑觑道:“哈哈,你还是乖乖回家当你的慕公子吧。练武太辛苦,不适合你。” 至此,慕敬华想成为“慕少侠”的美梦全部破裂。 寒假很短暂,为了“压倒”竞争对手一中,树立全省高考先锋队旗帜,高中部只放了春节前后一个星期的假期,所有孩子就全被赶回学校为高考“冲刺”。 这样的高强度学业压力,连赵子英都不禁吐槽“学校有病”。成云舒托爸爸买来了一套《创世纪》碟片,本想趁着假期跟团子哥一起看的计划彻底泡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找陈也“凑合”。 结果陈也看了十几集后,见她心心念念的“叶承康”还是没有出现,只觉自己的感情受了欺骗,一气之下说了句“算了我还是看《神雕侠侣》吧,里边全是古天乐”,然后把成云舒甩在了一旁。 成云舒觉得陈也十分不讲义气,气得骂了一句:“得了吧你,看什么古天乐,你还不如说你想看你们班贺今朝。” 陈也不好意思地推她:“你就是嫉妒人家比你考得高。” 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成云舒得了年级第三,贺今朝得了年级第二。这次的年级第一是舒展,这让黄老师觉得自己中了大奖,放假前布置完寒假作业后一句废话没有,就放孩子们撒欢回家。 虽然老师没说什么,成云舒并不觉得自己这次考得很好。她的语文大阅读有道提炼中心思想的题目写错了,五分的题目被扣了4分,她与贺今朝的总分也只差3分。其他扣分项则多是扣在大作文和英语作文上,这些她没法子避免,只得认了,暗骂判卷老师不懂欣赏。” 当然,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她答得有些仓促,结果被扣了1分的步骤分,这也让她很郁闷。在她看来这个分数不该丢,但她答题答得没有以前那样流畅也是事实。不知不觉中,经过几次月考排名,她觉得自己把贺今朝当成了假想敌。那个男生的成绩总是稳稳地排在年级前五,平日他课间除了看书就是做作业,好几次走在路上捧着课本结果撞着电线杆,然后揉揉脑袋继续——几乎成为了学校一景。傻乎乎的样子配上一张足以让任何女生沉溺的脸,贺今朝很快出了名,被当成全校努力学习的楷模。当然,越是楷模越容易不招人待见,贺今朝身高不算高,体格不算健壮,走在路上看书的时候常会被别有用心的男孩子撞到。他倒是从不生气,只是默默地把被撞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或者把被撞乱的衣服掸一掸,然后该干嘛干嘛。结果撞他的男生就会被一群女生用杀人的目光盯着,再也不敢造次。 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成云舒觉得很荒谬,尤其是当她看到陈也也是那些女生中的一员时,更这样认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贺今朝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的确让自己自叹弗如。 所以她默默地下了决心,只这个寒假放松一下,接下来不管tvb再拍什么她都不看了。 然而,她看《创世纪》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只可惜没人陪伴,压着满腔的话不知道对谁说。 实在忍不住,她就跟赵子英说:“我特别喜欢剧中的方建平,你看到后边就知道了,不过男的里边还没有很喜欢的。” 赵子英之前也仅看了七八集,对人物有初步了解,所以他感到困惑:“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许文彪。” “可他是坏人呀。”成云舒无意剧透,但脱口而出。 “不是吧?”赵子英很吃惊,然后笑着捂耳朵,“不许再说了!我还得好好看书准备高考呢!” 成云舒感觉前路漫漫简直没有尽头:“这才高一啊大哥。你们以后怎么办?” “以后?五加二,白加黑啊。”赵子英叹了口气,“没办法,笨鸟先飞喽。” “你才不笨。” “哈哈……”赵子英笑着揉成云舒的脑袋,“如果不笨的话,我高中就去竞赛喽。小云,我没有你聪明。到了初三的时候,要兼顾学业和竞赛,就觉得很吃力了。” “那不是因为你还要给我辅导奥数吗?”成云舒低头,觉得自己是个小拖油瓶,“如果没有帮我,会轻松很多吧。” “那时候我已经帮你帮得很少了。而且给你讲题的时候换换脑子,也能缓解些压力啊。” “好吧。”成云舒没再回话。听赵子英的意思,他接下来都不打算看电视剧了,可能要一直等到他高三的暑假。那就还要等两年四个月,800多天,只要想想就觉得漫长。 赵子英看到女孩失望的神情,觉得又好笑又无奈:“好看的电视剧这么多,以后的时间还很长。” 第262章 应酬 初二下学期,成云舒的化学竞赛逐渐走上正轨,同时成赵两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几乎垄断了邹市所有的肉制品供应渠道。 两人的对外称呼也发生了改变,虽然还是有很多人按照老习惯喊赵卫国“赵厂长”,但赵卫国的名片上已经印上了“邹市三联食品加工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的字样,同时,成浩然的职务则变成了“邹市三联食品加工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以及“浩然肉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在职务上,成浩然仍然矮赵卫国一头,但毕竟与之前不同,所以成云舒发现,成浩然对赵卫国的态度也在逐渐发生改变,甚至在一些具体事项上,两人都不肯让步,以致产生争执。 他们尽量不想让争执被别人知道,但吵到兴头上时,根本抑制不住怒火,所以成云舒在赵家时,甚至都能听到爸爸在书房对着赵卫国嚷嚷——虽然两人尽量压抑,可他们还是坚守己见,不肯让步。 听得多了,成云舒渐渐也理得清楚,他们争执的焦点依旧在于食品厂——现在得简称“食品公司”了,但是成云舒依然习惯性地称其为“食品厂”。他们两人似乎对食品厂是否应该扩张和人员安排有很大分歧。 按照成浩然的设想,目前食品公司的管理人员各有各的打算和想法,自成派系,人员还没有完全捋顺,关系也还没有确定,彼此之前还要磨合,不适于趁机扩张。 赵卫国则认为最好一步到位,而且不扩张的话,哪里能有那么多的工作岗位去安置更多的人员。他们既然是国营企业改制,也算是占了国家的大便宜,既然如此,就该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更何况转制时他们欠了梁副市长很大的人情,这时替副市长解决些疑难问题,帮着邹市平稳过渡,也在情理之中。 成浩然对赵卫国的想法不屑一顾:“那个姓孟的什么活都不用干,只在这儿躺着数钱,这还不算给老梁人情?呵,像你的想法,这人情要还到什么时候?所有的厂子里,就我们现在的职工人数最多,再这样下去会被拖垮的。” 赵卫国比成浩然的态度温和许多:“政府不会看着不管的,毕竟本来就是帮他们的忙,大家互利互惠嘛。可别忘了,咱们是市里的纳税大户,完全有资格跟他们谈啊。而且梁副市长不是你的老同学嘛。” “呵,老同学。”成浩然叹了口气,“这么跟你说吧,他老婆也是我们老同学,她爸爸还是省办公厅的前秘书长。现在他把姓孟的安排在我们这儿,这就是个定时炸药包,我当时就说不收,你非收,你看看多麻烦。唉,还人情还人情,人情有很多还法的。” “收都收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赵卫国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实在不行到时候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的,反正那就是个躺着收钱的,还在乎是谁的么?”显然,这句“躺着收钱”和刚才那句“躺着收钱”不是一个意思。 两人吵架时,赵子英和成云舒两人在赵子英的房间看书。听着书房传来的话越来越不堪,成云舒不由尴尬地看了赵子英一眼,赵子英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别管他们,你看你的。”语罢,他起身出屋,敲了敲书房的门。 成云舒听到赵子英凛然说:“家里还有孩子呢,你们说话注意点儿。”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说得她想笑。 他这句话后,屋里两人倒顿时都没了声音。赵子英回到屋中,见成云舒趴在桌子上憋笑,不禁问道:“怎么啦?” 成云舒笑说:“就是觉得你说得好像自己不是孩子,像他们俩人的老子似的。” 赵子英把脸一板:“胡说八道。”他是个脾气很硬的人,平日若生了气,便再没有人敢对他嬉皮笑脸,但偏偏成云舒不吃这一套。她“哈哈”一笑,扮了个鬼脸,但随后又不禁把头低了下来,面露不豫:“他们吵得这么凶,总让我想起电视剧里的事情。” 赵子英知道她说的是《创世纪》,便劝道:“电视剧里都是假的,大人嘛,一起做事,难免会有不同的看法,吵架很正常。他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 “倒不是这个……”成云舒沉吟,“我是觉得,大人们变得太多了,你不觉得吗?爸爸最近好几个星期都没回过家了,如果不是来你家,我都见不到他。” “我爸也一样啊。可能是新的公司刚刚成立,各项工作太忙了吧。”赵子英低头笑了笑,“别说他们忙,就是我最近都多了些应酬。” “应酬?什么应酬啊?”成云舒不解。 “嗯……一些酒会什么的。”赵子英满脸不耐烦,“挺无聊的,都是市长、局长还有一些公司领导带着孩子去,说是联谊会,然后大人们聊他们的,孩子们就玩孩子们的。” “那怎么不喊我去啊?” “你可千万别去,去了肯定受不了他们。”赵子英很认真,“没有谈论学习的,连聊电视剧的都没有。” “那都聊什么啊?” “……嗯……”赵子英想了想说,“聊钱、吃的、喝的、玩的……各种吹牛。哈,不仅无聊,还得记住这些人的名字,这些人家长都是干什么的,对不同的人得有不同的对待方式……唉,跟在学校和大家在一起完全不一样。很麻烦。” 成云舒松了口气:“怪不得不让我去,听了就烦。不过既然觉得无聊,你以后也不要去呗。” “哈,”赵子英失笑,“我也想……但有些时候,还是得帮大人承担一些压力。你看,他们不是说嘛,厂子要扩张,要解决就业,我觉得这都是好事。但这些都要钱……不仅要钱,还要地,还要政府扶植的政策。光靠想是想不来的,有时候跟大家聊聊,虽然很多都是没有意义的话,但还是能够得到一些信息,也能多些人脉。” 第263章 我们都会好好的 是啊,那些都是好事。成云舒想,团子哥说的一定是没有错的,而且从陈也父母离婚的事情中,她也能看出来,的确工作对一个普通家庭是何等重要,她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没有工作闹得家里分崩离析,既然能够多做些好事,为何不做呢?更何况,成浩然跟赵卫国争执不下,这总让她不安。所以趁着在赵家晚饭的时候,她难得对成浩然撒了娇,拉着他的手说:“爸爸,今天晚上回家住好不好?妈妈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学校之前让我写作文是讲爸爸的,写好了还没给你看过呢。” 经过一下午的争执,成浩然跟赵卫国都很疲惫,两人在饭桌上都没有说话,全靠两个孩子和任文娟活跃气氛。 所以听到成云舒开口,成浩然看到女儿这样乖巧,只觉心都化了,再忙的事情也只得抛在脑后,点头说:“好吧。但住是真的住不了,爸爸晚上还有应酬,回家待到10点就走。” 成云舒略觉失望,但也知道这就是爸爸的让步极限了。她还有别的事情要求他,不能一直逼他。 她坐着成浩然的车回了家,这段路红绿灯多,中间又有分隔带,所以骑车比开车其实要快,所以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她对成浩然柔声说:“爸爸,今天下午你和赵叔叔在吵什么呀?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成浩然看着女儿的侧影,见她满脸担忧,不禁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你不用担心,你该和小子英怎么看书就还怎么看书,长辈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 成云舒轻声说:“其实你别看我年纪小,但很多事情我也渐渐明白了。下午听你们说话,我想……赵叔叔说的也并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爸,你要不然考虑考虑?我有同学家里因为下岗,父母都离婚了呢,如果有工作,也许……” 成浩然面色冷峻:“很多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得全盘考虑。你放心,爸爸自己心里有数。” “可是……”成云舒低头说,“很多事情不是赵叔叔答应过市长的吗?如果做不到的话,市里边会为难你吧。爸,我不想你再出事。” “哈哈,这怎么会出事呢?”红灯转绿,成浩然笑着启动车辆,“你别乱想。不过……你说的确实也是,爸爸今天下午和赵叔叔就是在商量,看看能不能找个更好的解决方式,我们都会好好的。” 成云舒终于放下心来。但没想到刚到家,她又要有新的担忧。 成浩然已经有半个月没回家住,甚至这半个月里没有回家吃过饭,这次跟成云舒一起进家门,正遇上苏阿姨下班出门,几人打了声招呼,梁娴在屋里听到成浩然的声音,顿时叫了起来:“呦,稀客啊,你还知道回来啊?” 成云舒很不喜欢妈妈这样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再没有听到父母正常交流过一次,哪怕是过年守岁,两人要么是零交流,要么就是对节目叽叽歪歪。成浩然说哪个节目好,梁娴便一定要挑出问题……在成云舒看来,倒是成浩然一直让着梁娴,心情好的时候,他会顺着梁娴的话多说几句,就算心情不好,他也很少跟梁娴顶嘴,最多是把自己关到厕所里抽烟,谁也不理。 所以她能够理解成浩然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就算是成云舒自己,都觉得梁娴有些时候过于苛刻了,像是专门挑毛病一样,不说别人几句就不痛快。如果成浩然不在,她就把矛头对准成云舒,虽然说的话不会那么难听,可也常常刺痛成云舒的少女心灵,让她觉得家中很压抑。 故而,此刻听到梁娴又开始嘲讽成浩然,成云舒只觉得心累,暗忖自己好不容易把爸爸拉回家中,可不是为了听他们两个吵架的。 她连忙去打圆场,笑道:“妈,爸说好久不回来挺想你的,今天一有空就跑回来了。爸爸渴了吧,冰箱里有可乐。” “呵,想我?才怪呢!”梁娴晃着步子走出来,一只手还拿着牙签在剔牙,“平日里也不知道在哪儿,都是一群狐狸精围着,还能想我?” “啧!”成浩然顿时皱起了眉头,“有孩子在,你瞎说什么!” 成云舒只能装作没听到。她本能地认为不可能,毕竟妈妈当年等爸爸等得那么辛苦,爸爸曾经发过誓说要一辈子偿还她。更何况当年妈妈动手术,爸爸为她伤心落泪,那泪自然是真的,是真心心疼她才会哭出来。她相信,爸爸很爱妈妈。就像赵叔叔很爱任阿姨,也像团子哥对自己。 这种感情是不可能有背叛一说的。 所以一切都只是梁娴在瞎猜,但这瞎猜让人生厌。 然而,梁娴仍不打算就此作罢:“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你又不是总理,整天装什么日理万机?也没见市长他们就不回家了!我告诉你,我这里才不欢迎你回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家是什么,旅馆吗?给我滚蛋!” “妈,你都在说什么啊?”成云舒急了。 成浩然也重重地叹了口气,连门都没进,就转身离开:“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里。小舒,爸爸最近半个月都不会回来了。你好好照顾你妈!” “爸!”成云舒回头喊了一声,但成浩然已经跑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她无奈地进屋关上门,才见梁娴背着身子哭得浑身都在发抖。成云舒不知该怎么劝慰妈妈,只得上前从背后抱了抱妈妈,然后回了自己的小屋。 与外边相比,她的屋子里开着空调热风,很温暖,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不胜寒凉。 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成云舒昏昏欲睡。看着白色的墙和天花板,她想起前几天听妈妈跟苏阿姨商量的事情。苏阿姨在他们搬家之后跟着一起过来,继续做着照顾梁娴的工作,平日她与小区其他保姆一起闲聊时,听说隔壁小区有人在卖三室户,便把消息透露给了梁娴。 而后,梁娴动了心。她觉得,成浩然之所以不愿意回家,除了公司确实忙碌以外,更大的原因就是家中并没有单独的书房让他办公。反正现在家里既然不缺钱,不如就买个像赵家一样的三居室,这样成浩然就再没有借口夜不归宿。 成云舒对于搬家这件事觉得有些疲乏。自她记事,已经搬了3次家,可每搬一次,父母的争吵都会更上一个台阶。她这时甚至想念在地下室的日子,虽然看不到爸爸,但至少那时候妈妈没有这样难过,一家人始终充满了希望。 第264章 保持距离 过了两天,成云舒从陈也处得知,食品公司内部对于是否扩张的决定仍然迟迟未决。虽然赵卫国是董事长,但成浩然的股份也不少,再加上很多持股的老员工站在成浩然这一面,双方势均力敌,看起来这将是场持久战。 成云舒有她自己的茫然和纠结,但对于陈也而言,她也有她的烦恼。 “你知道吗?有人给我爸爸介绍新阿姨了。”体育课上,两个人都例假,于是围着操场边慢慢溜圈儿边聊天。 “新阿姨?”成云舒怔了怔,“哦……你妈妈不在,确实家里需要有人打扫卫生做家务。我们家苏阿姨就挺好的,要不然我问问她认不认识其他……” “不是那个阿姨。”陈也被成云舒说得哭笑不得,“是我的‘新阿姨’。” “啊?哦!”成云舒恍然,“那你见过她吗?” 陈也摇头:“还没有。只看过照片,长得一般吧,看着不讨厌。但听说她也有个儿子,跟我年纪差不多大。哎呀烦死了,这要是以后住在一起,我的日子别想消停了。” “住在一起啊,那是会怪怪的。他怎么不跟他爸爸在一块啊?” “据说他爸爸很早就出国定居了,民都移好了。但他妈妈一句英文都不会说,在国外住不惯,所以就离婚了。”陈也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据说两个人都想抢孩子,但那时候孩子小,法院就判给了他妈妈。唉,你说这事儿怎么就轮到我头上了。” 成云舒微笑劝道:“哎呀,说不定是个大帅哥呢,你以后就不用整天看贺今朝了啊。” “别胡说!”陈也紧张地看了眼跑道,生怕这句话被人听到。 成云舒大笑指了指另一边的跑道:“瞧你的那点儿胆子。我都看好了,男生刚跑到那边,还没跑过来呢。” 两个小女生齐刷刷看着远处奋力奔跑的男生们。作为一班的“领头羊”,贺今朝在集体跑时也被推到最前。他跑得心无旁骛,虽然离得很远,但还是能看出五官如铸,俊朗非凡。 确实看上去赏心悦目,成云舒想,但似乎这个男孩子除了外貌和成绩以外,并没有太多吸引到她的东西,所以她很好奇陈也怎么就被迷得糊里糊涂。 陈也则说:“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贺今朝平时不怎么跟女孩子说话,但上学期期末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啊?他跟哪个女生说话?说什么啦?”这倒是个“大新闻”。 陈也说:“是我们班的白淼。一开始我觉得很正常啊,他们是一起从同一个小学上来的嘛。不过久了我就觉得,好像他们两个人怪怪的。” “怪?怎么怪?” “就是……好像贺今朝挺怕白淼的。白淼呢,就像双小眼睛,一直盯着他。所以他们两个人倒不是喜不喜欢的关系,那么,也许是……比较特别的朋友吧。”陈也仔细揣度用辞。 “你看看你,把这些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你现在早就年级前十了。”成云舒哂笑了一句。 陈也则推了她一把,笑骂道:“讨厌,你当你是我爸。别说我,你还不是整天追在高中师兄身后。” “那怎么一样?”成云舒急辩,“我们是一起学习啊,而且现在就只有周末才在一起看书了,平时我连中午饭都不跟他一起吃。” 陈也揶揄道:“是啊。中午饭不一起吃,但早晚都一起走啊。” “无聊!”成云舒甩了陈也一个白眼,“别说我,祝你以后早晚跟你继母家儿子一起上下学。” 语罢,她怕被陈也打,一边笑着一边跑远。陈也则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的辫子:“成云舒,你找打!” 两个小女孩顿时开启了“追跑打闹”模式,直到被老师远远看着吹了声哨子,才算作罢。 但这样闹了一场之后,两个人的心情不约而同好了一些。然而回到教室后,成云舒想着陈也说的话,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确应该再注意注意跟团子哥的距离。 赵子英说过,他现在要应付高考已经有些吃力。她也常在学校的公告栏看到学校对早恋学生的警告,所以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反正现在两家离得都近,要见面并不急在这一刻,这一时。 成云舒想,未来的时间还有很长。她不好意思直接去高中楼找赵子英,所以她先找到穆如霜,好说歹说让穆如霜去找了慕敬华,把消息成功传给赵子英。 她传的消息是:“以后放学还是不一起回家了。等到周末再见面吧。” 下了晚自习,果然车棚里没有赵子英的身影。成云舒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开了自行车锁,跟着大部队一起出了校门。 晚自习放学时已是21:00,路上行人渐少,过了几个路口后,路上骑车的似乎就只剩成云舒自己一个人。晚风寒凉,旁边偶尔有小车经过,灯光晃过,把成云舒的影子从长变短又变虚无。 不远处的一个高架桥下,有两个男人站着聊天。成云舒漫不经心地从两人身边经过,随后就听身后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 这声音很大,而且离她越来越近,但成云舒并不觉得担心。自从搬家后,她每晚都和赵子英一起骑车回家,路上说说笑笑,从没觉得这条路原来在夜里会寂静得如此可怕。陈也给她讲过的很多鬼故事都不自禁地涌上心头,所以此刻有点儿其他“人类”的声音,至少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 但她没想到那摩托车的声音会离她这样近,近到她怀疑下一刻对方会撞到自己。于是成云舒愕然地回头看向来人,却发现对方果然已经离自己很近,而且其中一人还伸出只手—— 她没来得及躲开,被那人猛地一推,顿时轻声惊叫一声,连人带车摔在了路边。 很疼。她趴在地上,不知道摔在那里,只觉得疼得整个人都蒙了神。 那摩托车停下,上边的两人走到她身边,其中一人一脚踩在她身上,留下一句恶狠狠的告诫:“回去告诉你爸,不要自己赚了钱就不考虑别人的活路!这次只是个警告,下次就往你脸上泼硫酸!” 成云舒疼得几乎无力思考,也无暇去想这两人话里的意思,她这时只想着站起来。 她很后悔没有跟赵子英一起回家,也不知这两个人在这里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个机会。 所以,当团子哥的声音响起时,成云舒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们干嘛呢!我报警了!” 第265章 目标很明确 那两个人听到报警,骑上摩托车瞬间跑了。 赵子英则把自行车就地一扔,几乎是扑到了成云舒的身边,把她抱了起来。他看到成云舒的下巴上全是血,身上也都是灰和血迹,羽绒服磨破了,眼睛里疼得全是泪。 女孩捂着脸,血从指缝间流下,她疼得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赵子英四下张望,只觉孤立无援。他其实也很害怕,怕那两人转回头来,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两个成年男人,更何况那两人还有摩托车。 所幸旁边有电话亭,他把成云舒抱到路牙上,掏出ic卡,尽量控制手不抖,按了120的电话,报完地址后他觉得踏实了一些,然后又拨通了赵卫国和成浩然的电话,通知他们一会儿都到人民医院集合。 该打的电话全打完了,他坐在成云舒身边,见女孩子缩成一团还在发抖,但仍坚持着一声不吭,只有眼睛里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混着血,把衣服上弄得星星点点。 他很心疼。晚自习下课太晚,所以他怕她一个人回家出事,就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没想到防不胜防,还是出了这种意外。而且很显然,那两个人是一早就埋伏在这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成云舒。 他轻轻地扒着成云舒的手,说:“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身上觉得疼么?有没有伤到骨头?” 女孩子这时却死活不肯松手,不仅不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捂着,而且还忍痛说道:“身上都好,就是脸上……你不要看。” 说话声音还算正常,说明伤得不是太严重。赵子英放下了悬着的心。见她坚持不放手,他也只得作罢,而后多问了一句:“我看那两人踩着你说了句话,他们说的是什么?” 成云舒忍痛复述了一遍。赵子英略一沉吟,心中已有计较。片刻,道路的一头亮起了救护车的红灯,赵子英把两人自行车停在路边锁好,跟着成云舒一起去了医院。 急救车到医院时,大人们还没有抵达。赵子英便作为“家属”陪着成云舒进了外科门诊。对于外科医生来说,成云舒这样的伤势并不算重,顶多称得上轻伤,但对赵子英而言,这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他看到医生把成云舒的手挪开,然后用清水和酒精清洗伤口。嘴唇下方靠近下巴处被撞伤了一片,有淤血也有开放性的创口,也正是这里流血流得最严重。 酒精碰到伤口时,连赵子英都觉得疼。他不由自主地握着成云舒的手,不管她手上有血。他能感到成云舒小手冰凉,也在紧紧攥着他,但她仍然一声不吭,除了皱皱眉头,轻轻吸着冷气以外,她几乎一切如常。 “小云,如果觉得疼,可以喊出来的。”赵子英忍不住开口,他看到成云舒仰着头枕在靠座上,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滚落。 成云舒却说:“喊的话会影响大夫啊。团子哥,你说我会不会毁容?” 这句话说出来,连帮着清理的医生都不禁开口,柔声道:“小丫头真坚强。放心,不会出大问题。你还是会漂漂亮亮的,跟以前一样。” “嗯。” 那医生此时已把伤口处的污血清理得差不多,赵子英看到伤口大概有小拇指指甲大小,不算大,但很深,里边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那医生摇了摇头说:“不行。还是得缝针。先打一针麻醉吧。签个字,这是注意事项。” 赵子英感到成云舒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他只觉自己此刻无用得很,知道她难受,却没有任何办法帮她减轻。他能做的只有不断拍着她的手,轻声劝慰:“没关系,我一直陪着你。” 他这样一直安慰她,安慰到她挨了奇疼无比的一针麻醉,安慰到麻醉起了效用,安慰到看着医生在她的伤口处缝了五针,然后给她包扎了纱布。 随后,那医生给他们开了交钱的单子,让两人出了诊疗室,在大厅静候。 此刻已是夜里十点半,两人到大厅后,见成浩然、梁娴、赵卫国、任文娟几人都团团围了上来。看着成云舒可怜巴巴的样子,梁娴和任文娟一边一个把她拉着坐在长凳上,成浩然拿过赵子英手里的单子去缴费,赵卫国则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儿子,问道:“你没受伤吧?” 赵子英淡然摇头:“没有。今天正好我和小云分开走的,他们只对小云出手,目标很明确。” “哦。”赵卫国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晚间没有人排队,所以成浩然交钱交得很快。他回来时,正看到几人沉默无语,成云舒打了麻醉针之后晕晕乎乎的,正靠在梁娴身上打盹,任文娟拉着赵子英不知说着什么,赵卫国则仰靠座椅,一脸疲惫,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见他回来,赵子英忽然对任文娟摆了摆手,然后对成浩然道:“成伯伯,你知道伤害小云的是什么人么?你知道他们都对小云说了些什么吗?”语罢,他把成云舒说过的话又转述了一遍。 接下来他没想到的是,成浩然只愣了愣神,就面色通红地一把揪起了赵卫国的领子:“姓赵的,你明的干不过我,就耍这些阴招。你tmd敢动我女儿,老子今天非弄死你!” 两人身高差不多,但是成浩然明显比赵卫国壮实一圈,在他面前,向来魁梧的赵卫国“柔弱”得像根豆芽菜。大名鼎鼎的赵厂长被死死抵在墙上,面红耳赤,透不过气,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我。” 赵子英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误会。他连忙起身插在两人中间,用力推着成浩然的手:“成伯伯,你想想看,我每天都和小云一起上下学,如果是我爸派去的人,就不怕误伤我吗?” 两位妈妈也连忙加入劝架的行列,甚至成云舒也惊醒过来,起身拉着成浩然,对他无声地摇头。 成浩然这才从暴怒中清醒,缓缓放开,但语气仍然不善:“赵卫国,如果让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有关……” 赵卫国大喘着气,说:“大成,咱们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你还信不过我吗?如果是我做的,我不得好死。” 成浩然怒道:“那怎么会这么巧!” 赵卫国缓过来,也总算恢复了“厂长”+“董事长”的气势,他整理好衣服说:“大成,今天的事是你护女心切我理解,不跟你计较。但你要知道,我也是看着小舒长大的,在我心里小舒跟我的亲女儿没两样,我怎么会打她的主意,看着她受伤,我也很心疼。” 他顿了顿,扶正眼镜,又说:“不是我说你,大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主要倡导厂子不扩张,之前把那些老员工辞退的也是你,恨你的人可多的是呢。你想想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大伙的感受?” “呸!”成浩然随口骂道,但语气已不像方才那样生硬紧张,“总之我不管,别以为我就怕了他们。今天的事情我一定报警,至于小舒……”他看着包着纱布的女儿,既愧疚又难过,“丫头别怕,爸爸会好好保护你。明天开始咱不骑车上学了,爸爸找个司机,让他开车接送你。” “……?”成云舒吃惊地看着成浩然,随后转向赵子英。她当然没办法要求爸爸连赵子英一同接送,更何况此刻成赵两家几乎吵翻了,赵子英挡在赵卫国身前,与成浩然泾渭分明。 她心里觉得很难过,暗忖怎么和团子哥好好的,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家族对立的tvb大戏。可很显然,她这时候没有什么资格去反对父亲的好意安排。 更何况,似是看出了她的迟疑,赵子英先开了口:“这样也好。小云,就听成伯伯安排吧。反正本来你不是也不想跟我一起走了吗?” “我……”成云舒生怕这句话代表着两个人的决裂,但她刚说话就觉得嘴被扯着,很难开口。所幸她的团子哥从不会误解她。他温然笑笑:“我明白。先管好学习。” 第266章 人家不是早恋 翌日,成云舒早上去学校是被成浩然开车送去。班上的其他同学看到她脸上带伤,都关切地问她是出了什么事,成云舒不方便说话,只得撕了张白纸写上“骑车摔了”四个字,然后接受各位同学或嘲讽或同情的反应。 晚自习放学后,等在校门口的除了爸爸的桑塔纳以外,还有成浩然和个她不认识的矮胖男人。那男人自称姓姚,是“成老板”雇的司机,以后他负责专职接送“成小姐”上下学。 成云舒对这个称呼非常不适应,她叹口气,在许多同学的注目礼下坐到后座,透过昏黑的玻璃,她看到窗外赵子英骑车经过。在她的车前,赵子英停了下来,还隔着窗户对她挥了挥手,然后骑车走远。 之后,这成为了成云舒的常态,一直到暑假。期间,她除了“五一”节假日时两家的聚餐,学校的运动会能够见到赵子英,很少与他见面,甚至连周末也不例外,因为怕她一个人出门会遇危险,成浩然给她下了禁足令。 所以运动会上,她几乎报了所有时间不冲突的项目,希望团子哥能够看到她。赵子英也没有辜负她的希望,他总出现在终点线附近,或者在检录的地方晃悠,见到她的时候,就远远地给她一个大拇指。当然,他也报名参加了不少项目,但很少有能获得名次的。成云舒看到他跑到终点时也有女生会给他送水,他每次都笑着拒绝,说自己带了水壶,就放在看台上,还是不浪费班费买的矿泉水为好。 可是除此之外,两人鲜有交集。更多的时候,成云舒是在每月公布的年级大榜上找赵子英的名字。他的成绩稳定,一直保持在年级6-7名上下,慕敬华则保持在前五。成云舒的名字也总是在年级前三,下学期总共四个月,加上开学的“热身测验”,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大考共七次,成云舒得了三次年级第一,贺今朝得了两次,然后舒展一次,李博文一次,这成绩让黄老师龙颜大悦。 但成云舒毫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穆如霜的成绩。她那位小女侠般的朋友,自从被慕敬华辅导后,就像坐上了火箭,成绩从上学期期末的年级前百迅速升到了前七十,然后是前五十,最后在前二十左右徘徊,成为盛开在普通班的一朵奇葩。 没有老师再罚她站,她反而被树立成了励志典型。 为此,当很多人说到“早恋”时,总有学生拿穆如霜当反面案例跟老师顶嘴:“她天天跟高中的师兄混在一起,成绩不是越来越好了么?” 老师们往往回一句:“人家不是早恋,是学习小组。”但其实内心十分不以为然,毕竟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此时此刻的穆如霜早已补齐了小学的那些基础知识,两个人常在一起晨跑,中午午休也经常凑在学校的篮球场附近聊天,鬼知道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只是碍于慕敬华的身份,没人敢真的拿他“法办”,甚至连往上告状的都没有。 成云舒偶尔也见到有人在老师面前打穆如霜和慕敬华的小报告,每当这时,她都觉得团子哥拉了慕敬华这面“大旗”过来,真的很有先见之明。她很羡慕穆如霜和慕敬华可以常常待在一起,虽然她也知道,外界传闻他俩经常递小纸条,其实是在帮她和赵子英传递信息。毕竟这两个“木头”经常见面,本来就不用做递纸条这种危险度高又暧昧的事情。 当然,作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成云舒和穆如霜都对男女感情懵懂又好奇,所以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成云舒总是不自禁地打听穆如霜和慕敬华的进展,起初穆如霜总是否认,说“他那么怂,我怎么看得上”,但过了大半个学期,在初一接近尾声时,穆如霜终于改了口风:“云舒……你觉得……会不会其实不是慕师兄怂,而是我太不像个女孩子了?” “啊?”成云舒觉得一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穆如霜才会说出这么不合常理的话。她习惯性地捂着下巴——伤口早已愈合,并没有留下伤疤,但是留了一个小坑,她笑的时候尤其明显,赵子英说这就像是梨涡,不注意的话会觉得很自然,而且很好看,她却总觉得别扭。 穆如霜一把拉下了她的手,笑道:“你遮什么遮,不仅是你的团子哥觉得好看,我们也觉得很好看,一笑有个梨涡,看上去多甜啊,这才是因祸得福。” “才没有。”成云舒无奈,调侃道,“你觉得有这个甜啊,那你也去磕一个呗,磕出个坑就像女孩子了。” “成云舒你真讨厌。”穆如霜笑骂了一句,又道,“这不是咒怨2要上映了么,我们两个周末就约着先在网吧看了咒怨1。结果他在网吧叫的……我都想装作不认识他。但后来想想,忽然觉得一个大男生怕鬼怕得像个女孩子,也挺好玩的,还……还有点儿可爱。” “可爱?”成云舒无语,感觉穆如霜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你真的喜欢他啦?” “我也不知道。”穆如霜摇了摇头,“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他比我们大三岁,所以他比我们成熟很多吧。跟他比较的话,咱们同年级那些小男生就都显得很幼稚。哪怕是老师常夸的,跟他一比也显得很傻。哈哈,云舒,你的团子哥不也比你大吗,你也该明白啊,对吧?” 成云舒微笑。她当然明白,不仅是同龄人中没有,所有人都没有赵子英更好。同时,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那慕师兄对你呢?” “对我?”穆如霜难得表现出难为情,“我不知道啊。应该也……是吧。不过我想,他虽然表现得很喜欢武术,但他其实喜欢的还是温和文静的女孩子。” “你不是打算以后不练武了吧?”成云舒很惊讶。 穆如霜笑叹了口气:“练武需要持之以恒的。我现在重心在学习上,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练习。前几天去少年宫,我发现我练空翻都有点儿困难了。以后……看来只能摆摆花架子了。也好,他喜欢那些武侠片里的‘武术’,本身就是花架子吧。” 第267章 “放风” 成云舒感觉自己等初一的暑假几乎等了一辈子那么久。当黄老师布置完暑假作业,宣布假期开始时,她几乎一跃而起,然后抓好早就收拾完毕的书包,直接冲出了班门。 此时食品公司在赵卫国的坚持与成浩然的让步下,终于兼并了一家已经倒闭的豆制品厂,新增了500个就业岗位。这让所有本已激化的矛盾变得平静了一些,虽然每天上下学成浩然还是要求姚师傅接送成云舒,但在这样放松的时候,他前一天晚上还是没耐住女儿的苦苦恳求,答应她第二天不让专车接她,而且允许她跟赵子英一起去游乐场玩一下午。 这简直就是放风。 成云舒笑得眼睛都快没有了,跟赵子英一起往游乐场骑去。她现在身高早已超过了1米五,直逼一米六,所以一进游乐场,她就拉着赵子英直奔过山车而去。在身边一众人的尖叫声中,她和赵子英仍然叫不出来,但肾上腺素的飙升还是让她体验到了难得的快感。下来之后,她又意犹未足地拉着赵子英排队,最后两个人一起坐了五次过山车,直到赵子英扶着电线杆求饶:“小云,再这么来回翻腾,我就快吐了。饶了我吧好不好?” “哦。”成云舒让他在一旁长椅上坐下,颇为担心,“你现在觉得好些吗?” “还好。”赵子英笑笑,“不做这么剧烈的活动就好。”而后他顿了顿,还加了一句,“你看看,我这就是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 “什么呀!”成云舒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他在开玩笑,“这句话我要是转给赵叔叔,看他怎么说你。你老了,他们怎么办?” 赵子英忙诚恳道歉:“我错了。那咱们打靶去吧。” 成云舒还记得上次去打靶,她和团子哥一起,十枪全部放空的“好成绩”,便笑说:“这次我们各打各的,看看成绩谁好。” 很快,成云舒就觉得自己真的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当年打0环的赵子英也是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不是专业练体育的,臂力当然比不上男生,那时赵子英端着枪都晃来晃去,何谈如今的她。反观身边已经16岁的少年,这回端枪则端得像模像样,虽然成绩依然不理想,但10枪过去,到底没有脱靶的,只是基本集中在3-4环的样子。 最终32环的成绩让赵子英赢得了一个小小的比卡丘毛绒玩具,他把那还不如手掌大的比卡丘塞给成云舒,笑说:“你看看,如果不是之前要我坐5次过山车,这会儿我肯定发挥得更好,说不定就能拿到50环的奖励了。” 成云舒觉得赵子英难得也“得了便宜还卖乖”,看得出来,他心情也很好,便顶了一句:“这不公平。你们下学期有军训吧,军训不是教你们打枪的么?你才打成这样儿,军训不是白训了。” 赵子英揉了揉她的脑袋:“哈,我们军训的时候就是每人给发个木头杆子当枪比了比,真东西摸都没摸到。什么三点一线,全凭丰富的想象力。” “哈哈哈。”成云舒大笑,然后拖着赵子英跑到了旁边的“高空缆车”项目,说:“我要玩这个!” 她其实很少会主动跟别人说“我要这个”“我要那个”,因为她知道爸爸虽然很有钱,但挣得并不容易,妈妈则受病痛折磨,浑身不舒服,她只要做好学生的本职工作——学习就好,过多的需求实则是给大人捣乱。即便是跟赵子英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很少会索取什么,但今天不一样。 这么久不见,她觉得自己被压抑得快疯了。即便是她,也想在某时某刻,只做个任性调皮的小女孩儿,不用显得那么成熟,处处为别人着想。 更何况,团子哥一定是会答应她的各种要求的,不管是有理还是无理。 所以玩完了小火车之后,赵子英又陪着成云舒去看了4g电影,进了鬼屋,坐了旋转木马……一直玩到华灯初上,有孩子拿着闪闪发光的焰火棒在身边跑来跑去,成云舒才终于说道:“我有点儿累了,咱们去吃饭吧。” 赵子英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总算累了啊?那一会儿还骑得动车子吗?” “唉……是啊,”成云舒这才想起外边还停着自行车,顿时觉得那个此前一直陪着自己上下学的“朋友”此刻像是累赘,“早知道今天早上我就让姚伯伯送我到学校的,这样儿咱们打车过来就好,非逞什么能。” 赵子英这时终于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他笑说:“我看你今天的样子就知道你非得玩到精疲力尽。刚才趁你去厕所的时候,我在公共电话亭给程师傅打了个电话,劳烦他开车过来一趟,把我们的自行车都带回去了。一会儿咱俩打车回去。”程师傅是赵卫国的司机,赵子英很少麻烦他,这一次看来是为了她破了例。 成云舒觉得很开心,也不知怎么想的,只觉脑袋一热,就抱了赵子英一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小时候对男女之别还很懵懂时,他们不仅拥抱过,甚至共用一个饭碗、一双筷子、一个勺子。午睡常常躺一张床,盖一个被子。所以赵子英的怀抱成云舒并不陌生,就算后来懂事了,他们的距离也比旁人近,可那毕竟跟现在不一样。 成云舒刚一抱上赵子英就觉得不妥,但要放开的时候,已被赵子英回手抱住。他朗然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就这么紧紧地搂着她。 成云舒仍然比他矮将近一个头,她的耳朵正好贴在赵子英的胸前。因为今天是临放暑假的前一天,所以很多学生都没有穿校服,赵子英也不例外。他穿的是件短袖纯棉t恤,胸口有个小袋子,上边有粒装饰用的扣子,正好硌着成云舒。 然而成云舒并不觉得难受。她能听到团子哥的心跳,有力、有节奏,而且有点儿快。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了好一会儿,赵子英才放开她,低声说:“好啦,去吃饭。游乐场里边的吃的都又贵又难吃,咱们去外边找个馆子。我请客。” 松开女孩儿后,他注意到成云舒的脸颊上印了个圆圆的小印。他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哑然失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说:“要是觉得硌你可以跟我讲呀。” 成云舒脸颊红若朝霞,她嗫嚅着摇了摇头,笑道:“没事。” 第268章 度过几个十年 出了游乐场两人找了一家家常菜馆,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户上贴着红色的“冷气开放”四个大字,对于这个时代的邹市而言,空调还是比较稀罕的物件,但赵家和成家早已装备齐全。 点菜的事情全都交给赵子英,成云舒这时坐下来,才觉出脚底生疼。她暗忖自己平日里坚持长跑都觉得玩累了,赵子英虽然没说什么,但应该比自己更觉辛苦。 赵子英点菜的时候,成云舒侧头看着窗外。天边晚霞如火,灿烂美好,但也昭示着这一天即将走到终结。成云舒觉得“怅然若失”。这样的心情不该出现在如她这般年纪的小孩子身上,但13岁的少女此刻还是不由得想起了《创世纪》主题曲的前两句。 “行云千片,悠悠是青天,我共你可以,度过几个十年……” 她没敢看还低着头看菜单的赵子英,只觉脸上有些发烫。是啊,她和团子哥,还可以再度过几个十年呢? 算起来,他们从初相识到现在,已经度过了一个十年了,只可惜这个十年之中有2-3年因为她在铁道小学,所以那几年他们并没有什么联系,但接下来都不一样了。未来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至少还可以有6-7个十年在一起。 每天都会像今天一样,很开心。成云舒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心中充满憧憬,但也觉得有些遗憾。可惜啊,这么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只是玩了几个项目,5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与未来的六七十年相比,5个小时也确实很短暂。 “小云,想什么呢?”赵子英的声音把成云舒拉回现实,“菜点好了,你看看。” “不用啦,我都行啊。”虽是这么说,但成云舒还是拿过了菜单,扫了一眼后,噘着嘴说,“怎么没有辣的呀?” 赵子英劝说:“夏天了,少吃点儿辣的吧。你也不怕长痘。” 成云舒“咯咯”笑道:“陈也跟我说长青春痘,才叫做‘青春的象征’啊。” 赵子英拿撒娇耍赖的成云舒没辙,只得撤掉一道“松仁玉米”,换了道“鱼香茄子”:“这个辣度就可以了。” 成云舒笑着扮了个鬼脸。她知道其实是赵子英自己吃不得辣,但已经为她做了妥协。 两人边聊边吃,一顿饭吃了足有一个多小时,眼见着快到8点,赵子英买单结账,等服务员找零钱的功夫,成云舒从窗户往外看去,见人行道上走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女孩没有穿着校服,打扮入时,因是夏天,穿着暴露。她画着浓妆,因此显得比真实年龄成熟不少。在她身边的则是个高高壮壮的男人,那男人油光满面,挽着她的胳膊,两个人一起上了辆黑色越野车的后排。 在邹市这个小地方,越野车并不多见,显见那人身份非富即贵。打开车门的一刹那,成云舒看到越野车的车窗上挂着帘子。车门关上后,车并没有急着开走,反而只过了片刻,司机下了车,随后走到一旁的树下抽起了烟。 “那不是刘湘么?”成云舒好奇,“那男的是谁呀?” 赵子英显然也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下,回道:“那男的我在酒会上见过,好像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总,姓魏。他……”他顿了顿,犹豫不定,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否该说给成云舒厅,但想了想还是开口,“他的哥哥是教育局的魏局长。嗯……你知道吧,刘湘的妈妈和她爸爸离婚之后,再嫁就是嫁给了魏局长。” 成云舒恍然:“哦。怪不得她能够来实验中学。我本来还真以为她是自己考来的,但每次大榜她都在最后几名。” “唉……”赵子英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年在小学,她也是我们班排名数一数二的。” 说话间,服务员已把零钱送回。赵子英与成云舒起身离开。出了餐馆往外几步就是那辆黑颜色的越野车,两人从车边经过时,成云舒听到车里有“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刘湘很难受。虽然跟刘湘有过节,但毕竟她们自幼相识,所以她拉着赵子英问:“刘湘姐是怎么啦?” 一边问着,还一边伸手去拉越野车门。 在一旁抽烟的司机忙喊了一句:“小丫头你干什么!” 赵子英也忙回手把她生扯过来,说了几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然后拽着成云舒撒腿就跑。 他拽的力气那样大,成云舒几乎被拽了一个趔趄。但既然是赵子英坚持的,她也没有多问什么,只得努起自己所剩无几的气力,跟着他一起跑。直到跑到十字路口拐弯,赵子英才停下脚步,然后对着成云舒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去拉人家车门干嘛?” 成云舒的表情很无辜:“我觉得刘湘姐听起来好像很难受,想看看她要不要去医院。” “……”赵子英觉得头疼。对着成云舒黑亮的眼睛,他绞尽脑汁,说:“跟她在一起的人也算是她亲戚吧。所以如果她不舒服,他们又有车,他们是一定会带她去医院的,对不对?” “哦……是吧。”成云舒勉强接受赵子英的解释,“那我方才是多此一举了?” “不是。我们小云是善良嘛。”赵子英笑说,见有辆空出租车路过,忙招了手。 回到家之后,成云舒早已把遇到刘湘的小插曲抛诸脑后。她满心想的仍是跟赵子英的那个拥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中绽放,她想跟人分享,又不敢说。开了家门之后,她说了声“我回来啦”,然后换好拖鞋放下书包,一路哼着歌往自己的卧室走去,但经过主卧门口,她却被梁娴喊住。 梁娴喊的是她的全名,这让成云舒“毛骨悚然”。 进到屋中的瞬间,成云舒捋了一下近一个星期的各种重大事件,自己期末考试是全年级第一,化学竞赛组的模拟考试也得了70分,虽然不算高分,但对于一个初一学生,这个成绩她自己很满意。其他的……她自觉没做什么错事,不知道妈妈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除非她在自己身上安了个监控器,看到她下午跟赵子英抱在一起。 第269章 我要你怎样 成云舒觉得有点儿发懵,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进到主卧后对梁娴笑着说:“妈,明天我放暑假,就能每天都陪着你了。” “哼,每天都陪着我?”梁娴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那你今晚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好了今天下午跟团子哥一起去游乐场的呀。昨天就跟你和爸爸都讲过了。”成云舒觉得有些委屈,“我好几年才去玩一次,跟团子哥又好久没见……” “那又怎么了?”梁娴勃然大怒,“你知道吗?今天晚上你大舅妈过来,都说你什么你知道吗?” “我又不在,我哪儿知道她说我什么。”成云舒小声嘀咕,她向来瞧不惯大舅家,听到大舅妈在背后说自己,当然生气,“再说了,嘴长在她身上,我又管不着。” “你还学会顶嘴了是不是?”梁娴怒道,“我跟你说,你别跟你表姐学,小小年纪不学好,现在好了。初中毕业就上了个职高,整天跟一堆小混混在一起,以后能做什么呀。” 成云舒这回是真的怒了:“妈,你想什么呢?我……我从小就跟表姐不一样,我的成绩是什么样子的,她的成绩是什么样子的,我平时在学校什么样子的,她又是什么样子的,你心里没数吗?我这半学期一直在忙竞赛的事情,每天晚上自习到9点,你都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 梁娴则用更高分贝的音量压下了她的反抗:“妈妈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什么态度?你今天这么晚回家,都是跟赵子英在一起是不是?” 这也是成云舒第一次听到妈妈讲团子哥用的是全名,她不由得也替赵子英觉得委屈:“这算什么晚?以前晚自习,每次我们一起放学骑车回来不都超过9点半。现在9点还没到呢。” “那怎么一样?所以你爸不是专门给你找了个司机车接车送么?”梁娴瞪了她一眼,随后又转为了苦口婆心的语气,“我跟你说,你现在长大了,是个女孩子就该自己注意注意,别让人家说闲话。你大舅妈还说呢,别以为考上了实验中学的学生就都是好人,也有不少是靠关系进去的。那都是什么啊?纨绔子弟!” 简直越说越不像话。成云舒觉得妈妈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怎么能拿团子哥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比。她当然要奋起反驳,维护赵子英:“团子哥跟他们又不一样。他都是我们学校的前几名,市里都排得上号。” “你看看!妈妈还没说你什么呢!也没说赵子英什么,你就开始为他说话了!”梁娴喝了一声,“我跟你说,别以为他就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你以为你爸当年就不优秀了吗?77级的大学生,那时候多金贵啊!” 成云舒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说爸爸,而且妈妈还声泪俱下。她的心一下子软了,再也不敢跟妈妈顶嘴,她低着头听梁娴继续说下去。她在追溯“历史”:“你爸爸当年差不多就是个孤儿,他爷爷的成分是地主,后来他爸爸妈妈都精神失常被关了起来,再后来就失踪了。所以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但就是读书读得好。后来77年恢复高考,第一次就考中了大学,虽然不是t大p大那样的大学,但在我们看来也不得了。那时你妈我也很漂亮啊,就是学历不行,刚初中毕业就去了饭店当服务员,后来被分到食品厂底下的小卖部……你爸爸当时倒是说,等大学毕业就回来跟我结婚,呵……结婚……” 成云舒按捺不住,为成浩然多说了一句话:“那……爸爸不是按照约定回来跟你结婚了么?” “是啊。他上大学的学费还是我掏的呢!”梁娴说,“那时候很多人都特别羡慕我,说我是上辈子积了福,居然找了个大学生。可后来谁知道,你爸爸就惹了事进去了啊。你也知道妈妈不容易啊,是不是?” 成云舒点头。确实,她还记得那时外婆要妈妈跟爸爸离婚,但妈妈并没有同意。随后妈妈的工作因为爸爸的缘故也泡了汤,她努力地扛起了一个家全部的责任,为此毁了身体,也毁了性格,那个曾经窈窕清秀,温和柔软的妈妈不知从何时死去,重生的则是一个身形扭曲、性格乖戾的女人。 梁娴还在继续说:“可是你看,你爸爸是怎么对我的?是,他是挣了几个臭钱,但有钱就不用回家吗?有钱就可以看不起我吗?有钱就可以跟别人随便鬼混吗?” 成云舒忙劝道:“妈,爸爸都是在忙工作,他没有随便鬼混,你不要总这么说呀。爸爸听见该多难受。” “你看看,你还是站在他那边!”梁娴气得浑身发抖,“你也变得没良心了!还不是因为你用的钱全都是他给的!你就向着他说话,白眼狼!” “我……我没有。”成云舒被说得几乎要哭出来,她忍着难过说:“妈,你别这么说我好不好?我很伤心。” 然而梁娴却越说越来劲:“怎么,现在你也嫌我说话不好听了?你真是你爸爸的好女儿,跟他一模一样!你忘了我怎么把你拉扯大的?呵,我知道,你现在心思就不在家里,都在赵家。你是想着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赵家又有钱,你就谁也不怕了是不是?那你出去吧,别在家里住了。” “妈……妈……妈,求你别这么说?我哪儿都不去。”成云舒真的急哭了,她扯着梁娴的衣服直掉眼泪,情急之下,她说,“妈,你要我怎样啊?我听话还不行吗?” 梁娴冷笑了一声:“我要你怎样?要你别给我丢人,你做得到吗?要你别整天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你在外边跟别的男孩子在一起疯玩,你做得到吗?你才上完初一,你以后想干嘛啊?你考得上好高中吗?考得上好大学吗?赵子英考得上好大学吗?这些你都想过吗?以前妈妈不管你俩在一起,是因为你们好歹是一起看书做题,现在呢?你今天都干什么了?一玩玩这么晚回家,连个电话都不知道给家里打,你出事怎么办?我都快去报警说你被人贩子拐走了!” 她像机关枪一样一气说了这么多,虽然成云舒仍然不服气,但也听得出来妈妈是在关心自己。为了避免火上浇油,她只得连连点头:“妈,我知道了。我错了,我以后不跟团子哥一起去玩了。我好好学习,好吗?” “这还差不多。”梁娴总算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不过她觉得成云舒的承诺还不够,“这个暑假你除了化学竞赛班,其他哪也不许去,听见没有。而且不许跟赵子英联系,人家现在是高中生,也辅导不了你竞赛,别去耽误人家时间,免得讨嫌。” “好,我知道了。”成云舒低头应道。 第270章 两套房子 成云舒按照承诺,整个暑假真的没有联系赵子英。虽然两家离得很近,虽然赵子英在她楼下找过她很多次,但她只能在楼上默默看着团子哥,看着他抬头看着她的窗户,看着他等很久然后失望地离开,她却连招呼都不敢打。她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忽然对赵家这样抗拒,或许是因为关心她的学习,但她觉得更有可能是爸爸的关系。 不知从何时起,成浩然和赵卫国重又变成了“打不散的好兄弟”,整天“出双入对”,关系铁得让人咂舌。成云舒见到几次两人一起来成家,一起喝酒抽烟,在客厅高谈阔论。梁娴在旁冷眼旁观,开门关门的声音故意弄得很大,但成浩然丝毫不以为意,在酒精的刺激下,赵卫国也没觉出梁娴的行为有何不妥。倒是苏阿姨一直陪着笑脸,做的饭菜尤其精致美味,备受两人称赞。 难得有几天成浩然单独在家的时候,成云舒听到妈妈跟爸爸除了吵架以外,也真的开始讨论再买个三室一厅大房子的事情。爸爸的意思是要买就一次买到位,三室一厅他都不想考虑,直接在滨湖区附近买套湖景别墅,离市区也不远,环境清雅,也适合梁娴养身体。 对于成云舒来说,她觉得爸爸的这个提议虽然很奢侈,但也是真心在为妈妈考虑。毕竟梁娴的身体状态并不算好,虽然有各种特效药维系,可她吃药已经像吃饭一样,药还给她带来了各种副作用,比如胃疼,比如失眠,比如更加肥胖。梁娴也觉得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于是参加了小区的广场舞队伍,从每天5分钟开始,慢慢现在坚持着能够跳7-8分钟,精神状态也好了一些。 所以梁娴这时候并不愿意去一个全新的地方,更何况这个地方是所谓的“富人区”,小区中总共没住几个人,每家都是独立住宅,她只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成云舒想,她其实能理解妈妈的心态,但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总要把这么简单的理由说的那样难听。在听到成浩然说要买别墅后,梁娴直接指着成浩然的鼻子骂了起来:“说得好听,你这就是嫌我死得慢!哼,把我支到那么远的地方,你以后更有理由不回家了是不是?” “我没有啊。我就是前几天去看了看那边的别墅,真的风景很好。我想,等以后买下来装潢好了,到了周末你还能把大哥和妈妈叫过来一起玩呢。不好吗?” 这句话倒是正中梁娴下怀,这也是她对成浩然最满意的地方。不管怎样,他让她一直能在曾经看不起她的家人面前有骄傲的资本。所以梁娴的语气平和了下来:“干嘛呀,你真是阔气了,买个房子就是为了招待他们呀。总之我不喜欢,我就喜欢隔壁小区的那个三室户。而且小舒上学的问题你考虑过吗?如果住到滨湖区,难道你让小舒以后住校啊?”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一下子问倒了成浩然。成云舒隔着房门,听到爸爸轻咳两声,说:“不瞒你说,我想的是咱们平时住这边,等节假日过去住。而且现在国家放开了商品房政策,我听有人说,房价接下来就要飞涨。这种滨湖区的别墅,本来就是抢手货,你当邹市有钱人少啊?个个都眼红。还没开盘呢,已经宣传得铺天盖地了。我可是问朋友才拿到的内购资格,还能便宜不少呢!” “这……”梁娴也不觉动了心,毕竟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成浩然的脑子确实比她灵光得多。她纠结了一阵子,问:“便宜多少啊?” “总价大概五十万。如果现在就定,能便宜4万多。” “4万多啊……”梁娴更觉得心动,虽然仍板着脸想训成浩然,但实在找不出别的话来,“那你买这个,必须写我的名字。” 成浩然笑说:“那当然喽。咱们俩的名字一起写上去。现在这房子不也是咱俩的名字写在一起的吗?” “这还差不多。”梁娴静了静,又说,“但我还是觉得现在这个小房子太闷了。卖了之后换隔壁小区那个三室一厅的吧,也不贵,才25万。” “……好吧。”成浩然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但我现在只有60万不到的现金,还有一些要用到公司里。如果两个房子都要买,那现在这个房子就都先卖掉。即使这样也得跟银行贷款,可以吗?” “贷款?利息高不高啊?” “贷款利息当然高,但我们是赚的。”成浩然说了一句成云舒和梁娴都没听懂的话,不过梁娴并没有深究,成云舒自然不可能推门出去问。 在听到父母商议接下来买两套房子的具体操作事项后,成云舒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叹了口气,心知想要个手机的愿望就此落空。 手机是近些日子取代大哥大的新鲜事物。成云舒听穆如霜说,赵子英和慕敬华都有,她想自己如果也有的话,那么就可以私底下直接跟团子哥联系。她想了很久,只等着爸爸回家的时候跟他撒娇要一个。但现在既然大人们话里话外显得捉襟见肘,那要手机的话她当然说不出口。 没关系,忍耐吧。成云舒默默地对自己说着,等到过生日的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成浩然要生日礼物了。这也是她每年难得的放纵自己的时候。一年只要这么一次礼物,她只能大胆一次,其他时候,她总是要尽量抑制自己的想法,因为她早慧,她不能给爸妈添更多麻烦。从小到大那么几次难得的额外索取,她几乎全是为了团子哥。 她想,自己确实如梁娴所说,有些不像话。所以她只能接受父母的决定,准备搬家。 第271章 一中也出这种孩子了 成家的二室一厅在实验中学旁,户型也不错,所以很快就卖了出去。 买方并不着急住,所以成家与对方商量了一番,最终以便宜对方一万元为代价,换得成家可以在房子里住到买下新房并装修好。 搬家的时间被延后,成云舒觉得很开心。至少她现在可以不去想整理行李的事情,可以先全情关注她的化学竞赛。 是的,化学竞赛。 九月她将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的初赛,如果有幸通过,11月左右则是决赛。当然,如果这次不成功,接下来的初三她还有一次机会。 对她来说还是有些仓促,但她必须当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全力以赴。 暑假她学完了初中所有的化学知识,再加上高中上半学期的部分。只是学得太快,有点类似填鸭教育,化学竞赛暑令营的老师说,只要她能超常发挥,她应该有参加决赛的资格。至于决赛能够考得如何,就更是靠运气。 这句话其实很打击她的自信,但成云舒相信,这已经是老师说得最动听的实话。 所以看书的时候,她有时候会想起《天地男儿》主题曲《从不放弃》的歌词,“何愁落泊,我只要一口气;雷或雨,我也傲然经过;潇潇洒洒向美梦高飞;何妨混和泪与汗,一笑无皱眉;谁歧视我,我偏要争口气”。虽然她经历过的一切,谈不上歧视那么严重。 9月,竞赛来临时,成云舒毫不意外会在考场门口看到她一点儿都不想见的老熟人。 方守正。两个考场,她站在方守正身后不远,看见那个长眉星眸的男生一脸痞子样,敞着校服前襟,叼着根烟,晃着四方步拿着准考证和学生证对着老师摆了摆,然后被那老师骂道:“考场里不许抽烟!什么学生,也来报名竞赛!你什么学校的……” 然后他翻了一眼方守正的学生证,叨唠了两句“一中?一中也出这种孩子了……” 方守正则把烟头丢进了门口的垃圾箱里,侧着头问道:“哪种孩子啊,老师?” 一句话把那老师气得半死。那老师没好气地说:“我告诉你,一会儿别被我找到你作弊。” 方守正笑说:“放心,只可能别人抄我的,我不可能抄别人。证件没问题吧,那我进去了,多谢老师!”语罢,他几乎是从老师手里抢过证件,然后迈着四方步进了考场,依旧狂傲狷介,引得四周人都对他侧目以对。 这人总是这样,习惯性引人不爽。成云舒想,同行的人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他还真的能够说到做到,只是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这可真的不像他曾经的作风。 当然,成云舒也暗自庆幸,自己真是祖上积德,没有跟方守正进到同一个考场,否则要是被他认出来,再聊上几句天,竞赛压力一定无比巨大。 女孩子一边祈祷着方守正可千万别看见自己,一边老老实实地进到二号考场做好应试准备——闭上眼睛清空脑子,尤其清空方才看到的一幕。 题目有些难,虽然之前历年的试题真题她做过,但这次考试的难度却提了一个级别,感觉向决赛靠拢。成云舒考得不算理想,她预估自己能够得到65分上下,如果碰到的判卷老师比较严苛,也许连及格都到不了。这让她深深地体会到竞赛之路“任重而道远”,自己想着只靠一年时间就考取名次,这种想法未免太草率了,也太高估自己。 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了名落孙山的心理准备,但这样的结果还是让成云舒觉得失落。她莫名想知道方守正的成绩,于是从考场出来之后直接杀到1号考场门口,却没找到那个贱兮兮的男生。 倒是1号考场的钟剑茗是她同一个夏令营的朋友,一眼瞧见她,凑过来问道:“考得怎么样?我估计这次也就三十多分,太tmd难了。” “哈哈,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去。”成云舒打了个哈哈,“你们考场里之前那个抽烟的呢?怎么没见他人?” “哦……你是说提前交卷那个吧?”钟剑茗笑道,“我估计他就是被一中送来充数的,提前一刻钟就交卷了。估计是做不出来也做不下去吧。”一口一个“估计”,这是他的口头禅。 “提前一刻钟……”成云舒心里暗骂了一句“变态”,她才不会相信方守正会因为有题目做不出来就干脆不做。他是会跟难题死磕到底那种人,所以提前交卷……只能说明他是全都做完了。 人比人,气死人。 两周后,成绩揭晓。成云舒以两分之差与进入决赛失之交臂。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可惜就此错失一个能提前要手机的好机会。不过毕竟已经开学,她见团子哥的机会比暑假反而多了许多,哪怕是为了防同学说闲话,他们也相对自由。 成云舒觉得自己非常适合做地下工作。 在穆如霜和慕敬华的掩护下,她和赵子英约定每周三中午在学校外的麦当劳“不期而遇”。那家麦当劳有两层,他们一般选择在楼上的拐角,那里只有一个双人的小座位,旁边是窗户。风景好而且不引人注意。 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赵子英买好汉堡等她的时候,成云舒觉得自己笑得像个傻子,前阵子的所有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她跟赵子英说了自己竞赛的事情,然后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赵子英的回答给了她一个更大的惊喜,他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哈,不过也有休息的时候,所以我每天一到两集,把《创世纪》看完了,确实很不错。” 成云舒觉得自己幸福得几乎想要尖叫,她不假思索地问:“那你最喜欢谁呀?” “喜欢……”赵子英微作沉吟,“叶荣添吧。” “啊?”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答案,成云舒有点儿失望,“可是叶荣添一开始很过分,还因为自大把颖欣害死了。” “是啊。”赵子英温然笑说,“毕竟本来也没有完美的人啊。至少他还在一次次成长,最后变得越来越好而且达成了自己的理想。小云,你喜欢方建平,看到的也是她已经成熟淡然的美好样子,前边三四十年她是怎样一路过来,你也没有看到不是吗?” “是啊,谁能不犯错呢。”成云舒成功被赵子英说服,只是仍然郁郁,“女的里边你喜欢谁呀?” “方建平,helen都可以。” 总算两人有同样喜欢的角色,成云舒又开心起来,然后两个人聊剧情聊各种看法聊了一中午,一直聊到赵子英忽然说了句“哎呀,下雨了。” 第272章 学着自己知冷知热 距离下午上课只有一刻钟,走回学校大概要七八分钟,外边的雨星星点点,并不算大。但既然没有伞,两个人回程时一定会走得匆匆忙忙,好好的放松时光又会变得乱七八糟。成云舒叹了口气,面露不快,却没料到赵子英忽然侧身从脚旁拿了把小折叠伞出来:“怕被淋到吗?我早就看了今天的天气预报,带着呢!” 那就是两个人一起打伞,这很好。成云舒顿时笑了起来。两人下了楼,赵子英撑开伞,大半举在他的小云头顶上,他侧头笑说:“以后还是看看天气预报。这么大孩子了,学着自己知冷知热。” “哈哈,春捂秋冻嘛。”成云舒这时却起了小孩儿心性,或许是因为听多了梁娴的说教,所以她想给赵子英“添点儿小乱”,“我都好久好久没进过医院了。” “什么话!”赵子英皱了皱眉,“哪有嫌进医院进得少的?再说你哪里好久没进了,上学期刚因为缝针的事情就进过,这么快就忘了?” 成云舒偏喜欢看他对自己起急,她故意板着脸逗他:“哦。你是说我‘记吃不记打’呗。” 赵子英叹了口气,但语气终于软了下来:“我还不是怕你感冒着凉。你当好受呢?” “哈哈。”成云舒没再顶嘴,而是偷偷地加快了脚步。 雨松松散散地洒落,她走得快,赵子英跟得也快。他的伞始终稳稳罩在她头顶,似乎不管她跑到哪里,他都能紧紧地跟着她,一步不差。 到最后,成云舒几乎觉得自己是在跟赵子英玩一个叫做“你追我赶”的游戏,然而直到她快步走到校门口,还没有脱离开赵子英手中小伞的笼罩。 在校门外,成云舒倏然停步。她这才感到,原来自己这一路走来,虽然手上身上零零星星沾到了不少雨点,但脸上竟丝毫未沾。回头看去,只见赵子英笑得一脸无奈,他的头顶还有不少小雨珠,斑斑点点反着光,恰似白发盈头。 “好啦。”成云舒笑道,“快到学校了,各走各的吧。下周三还是麦当劳见!” “那你拿着伞!”赵子英还在纠结伞的事情,但女孩子已经摆了摆手,大步跑远。 看着成云舒的背影,赵子英只得继续无奈地笑。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精灵古怪了,但也开始叛逆了。以前的她是不会这样调皮捣蛋的,但那样听话的她也的确没有现在这般灵动活泼。他能看得出来,她今天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他也一样。所以并没有跟她说一些可能扫兴的事情。 高一的暑假再忙,他也不会忙到7*24小时全是学习,只够每天看1-2集电视剧的程度。很多时间,他都放在与人的交际上。 尤其是与梁副市长的儿子梁原。梁原大他四岁,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而是直接参加了sat,然后作为自费生进入了耶鲁,正在读大三。 暑假时他回了邹市半个月,期间与赵子英一起吃了三顿饭。其中两顿是一群人在一起的酒会,只有一顿是梁原主动约着赵子英在家咖啡厅吃简餐。 梁原在国外生活了三年,生活习惯已经西化了不少。所以没什么架子,而且对吃穿用度都不讲究。相反,因为他交友甚广,再加上在大学还算好好学习,他谈吐非凡,这让赵子英对他很有好感。 这也让赵子英觉得,自己难得可以在参加酒会的这些纨绔子弟里结识一位新朋友,至少以后再去酒会,不会那样难受。 两人单独吃饭时,梁原对他说:“我建议你也不要参加国内的高考了,直接考sat出国,你家又不缺这点儿钱,你的英语又好。免得到了研究生的时候再申请,多麻烦,早出晚出不都要走这一步吗?” “我……我还没有想好。”赵子英确实犹豫。毕竟,如果本科就进常春藤盟校,这对他来说的确很有吸引力,他在国内要很努力才能考上t大或者p大,可从全球排名来看,这两所学校并不比常春藤盟校更有优势。 可是如果出国的话,那他的小云怎么办呢?虽然他考上大学之后两个人也将面临异地,但终归都在国内,他回来会更方便。如果他去了国外,成云舒还是留在国内上大学,那她要等到研究生再出去,两个人分开的时间就太久了。 所以他游移不定。 倒是梁原看出了他的迟疑,笑着打趣:“我知道,你是不舍得成家那个小丫头吧。” “我……”赵子英测过头去笑了笑,“哪有。” 梁原揶揄道:“我又不是你们学校教导主任,跟我装什么呀?不就是人家女孩子小了点儿么?喜欢就喜欢呗,没什么大不了。” 赵子英觉得梁原的话简直说到了自己心里,虽然他还努力掩饰,但到底藏不住脸上的笑意:“所以,我还是不太方便出国。” “你看看,意气用事了吧。”梁原道,“小赵同学,我一直以为你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呢。怎么一说到男女感情,你眼里就只剩下眼前这几年了?你是想要跟她过多久啊?” “我……”这是赵子英第三次说话时打了磕巴,依然是因为羞涩,“当然是一辈子。” “呵呵,一辈子啊,你才多大就说‘一辈子’了。”梁原的语气好像充满了嘲讽,这让赵子英略有不快,但他忍住了,毕竟这个人并不清楚自己和小云一路而来的经过,“既然是一辈子,那就该往长远了看,为什么只想着现在这几年呢?” “……”赵子英轻叹口气,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确实太幼稚,不成熟。在大人眼里,这些本来就都是可以克服的困难,如果这些都克服不了,两个人有什么资格谈感情。但他就是想和成云舒在一起,每天都看到她。之前这小半学期,再加上整个暑假,那么久没见面,他想她想得发狂,所以一想到大学他在北京她在邹市,他就难受,更不用提远隔大洋、天各一方。 那会逼疯他。 看着他的神情,梁原又加了一句:“你们两个发展到哪一步了?” “啊?”赵子英愣了愣,“我们在上学,什么都没发展啊。” 梁原“哈哈”一笑:“我说呢,果然是俩书呆子。我跟你讲,男人还是该多些阅历。出国转转,一来开拓自己的视野,二来也多结交些朋友,尤其女孩子,到时候再看看成家小丫头是不是你真心喜欢的。也许你到时候喜欢上别人也说不定呢,你才多大。” 赵子英蹙眉:“我是真的只喜欢她一个。如果是为了多结交些女朋友,出不出国就没有意义了。” “唉,榆木疙瘩。”梁原觉得赵子英简直是“无可救药”,“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现在做的事情……”他特意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全都合法?” 赵子英被问得一愣,他低着头没有说话。这是个禁忌的问题,他当然清楚。而且里边有很大一块不合法的内容,就是跟梁副市长有关。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梁原续道:“在国外,跟我一样的人有很多。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大家都煞费苦心要把孩子送出去?你自己好好想想,究竟什么是为了自己好。你以为我妈不知道那个姓孟的女人的事呢?呵。” “……”赵子英愕然抬头,却见梁原神情如常,似乎那个姓孟的女人,不是插足他父母感情的第三者。 梁原说:“很多事情不必那么较真。保住自己、保住既有的,再去考虑别的。到了我们这个层次,心中不该只有感情,你该知道那只是荷尔蒙在起作用,并不是真的。也许你觉得我说的话不好听,但我是真心劝你。这么多人里,我就瞧你最投契。你很踏实,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也肯努力,那么就别浪费这个才干。以后跟我一起,咱们在国外做自己的事业。” 第273章 生日快乐 赵子英最终婉拒了梁原。并不是全为了成云舒,而是他开始觉得担忧。 梁原最后的话点醒了他,原来出国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躲避。什么做事业,都是骗鬼的话,或许梁原有这个想法,但那并不是他最初的目的。 钱的来源不干净,他们缺的是安全感。赵子英一直觉得自己该跟老家的所有一切保持距离,但这时才感到自己不能一直装睡不醒。他没办法完全脱离干系。他的吃穿用度,全都花的是父母的钱,任文娟的工资完全没办法支撑他的许多花销,那么用的当然是赵卫国的。 这些钱背后的交易、勾当,像无数蜘蛛网一样把他缠绕,他无法独善其身。更何况,他现在是个未成年人,也做不到独善其身。那么,只能尽量减少这种牵连。如果出国,他没有能力拿到全额奖学金,那么学费和生活费都会是很庞大的开销,虽然他暂时安全了,但也会花更多的钱。而且有了他这个渠道,父亲会有更多资产通过他转移到国外,那他就是真的共犯了。 这种事情如果做了,成云舒该怎么看他。 一想到知晓一切时,女孩子的眼神和表情,赵子英就觉得头疼。所以他还是决定在国内上大学,按照既有计划。这样小云也不必过早出国,她能够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远一些,她也不必沦为成浩然转移资产的工具。 想明白后,赵子英一心轻松,只是这些理由不方便直接讲给梁原听,他便微笑说:“多谢原哥,我还是再考虑考虑。” 梁原当然听得出来这是敷衍。他也没有再逼赵子英,而是淡淡地说:“好,那你再考虑考虑吧。我们在国外,绝对不会做不干净的生意。我们这些人,总该比父母那一辈更出息才是。” 赵子英点头。 饭局结束时,赵子英不知道是否世间有这般巧合的事情,抑或是梁原早就知道所以刻意选择了这家餐厅,他一出门,就看到旁边的夜总会门口停着两辆他再熟不过的小轿车。那两辆车的车牌号他倒背如流,一辆是赵卫国的,一辆是成浩然的。 两位大老板刚刚下车,夜总会里边看来早有准备,已经有人主动开门,还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迎了出来。 在进门的一刹那,赵卫国与赵子英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很尴尬。 赵卫国捂着脸装作咳嗽,赵子英则偏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他耳闻过很多事情,但亲眼看,这还是第一次。赵子英觉得有点儿恶心,但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他只能全都忍下来。然后他跟梁原告别,骑车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8点,暑热未褪,再加上屋子里传出的焖肉味道,让一切都显得油腻沉闷,透不过气。赵子英换好鞋,对屋内喊了一声“我回来啦”,他想,妈妈从他的声音里应该听不出什么其他的信息。 果然,任文娟的回应很正常:“热不热呀?冰箱里新买了冰棍。明天是你爸生日,你就别出去了,好好陪他在家高兴高兴。” “嗯。”赵子英颇为敷衍地哼了一声。今天出了这种事,他确定爸爸明天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同样,他也不想看到赵卫国。但既然母亲大人开了口,只得照做。 心累。 任文娟继续道:“你爸不是最喜欢吃红烧肉么,一会儿肉炖好了你尝一块儿。我听别人说,用冰糖比用白糖好,这次特别换了一下做法。” “好。”赵子英微笑哄任文娟说,“只要是妈妈做的,不管做成什么样子,爸爸都喜欢吃。” “你什么时候跟你爸一样学的贫嘴。”任文娟笑骂了一句。 赵子英则回到自己屋里,确认任文娟看不见了,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晚过了23点,赵卫国才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 赵子英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时撞见了他,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赵子英扭头说:“我回屋睡觉。” 任文娟早已睡了,主卧关着门,屋内悄无声息。赵卫国扳住赵子英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你没跟你妈乱说什么吧。” 赵子英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我能说什么?再说,就算我真的说了,能叫乱说吗?” 赵卫国当然听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尴尬地赔笑:“没说就好。就是普通应酬而已,你也别多想。” “我知道。”赵子英淡然道,“爸,明天是你生日。妈妈忙活了一晚,祝你生日快乐。” 翌日,给赵卫国举办的家庭内部生日“paryty”非常“温馨”。一家人和睦融洽,“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赵子英觉得自己和爸爸实则都是在给任文娟过生日。不管如何,他觉得还算欣慰。就算赵卫国做了什么对不起任文娟的事情,但他的心还在任文娟这里,他还愿意竭尽全力演戏逗任文娟开心。 有些事情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作为孩子,或许自己不该管那么多。他想,就连梁娴都能看出成浩然的问题,自己的妈妈又不傻,自然早该知道。只是她选择了另一个处理的方式而已。 对于赵子英来说,理解母亲的选择是一回事情,接受则是另一回事。他无法做到不去心疼这样弱势而隐忍的母亲,更何况他觉得,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其中有很大成分是为了自己。 虽然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但赵子莹还是觉得自己力量微弱,他关爱的所有人他似乎都保护不了。自责与愧疚让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跟赵卫国好好谈一次。 做一次真正男人间的对话。 第274章 男人间的对话(上) 赵卫国的生日过后一个星期,趁着有一晚他回家在书房处理文件,任文娟早早睡下,赵子英敲了书房的门。 随后他听到赵卫国的声音传出:“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爸爸手上拿着一份厚厚的材料,从赵子英的角度看去,字全是倒着的,他一眼扫过,只能隐约认出“副食厂”“报表”几个字,底下则是好几页表格。 看得出来,赵卫国的表情很凝重。他连眼皮都没有抬,对赵子英道:“有事吗?爸爸很忙。帮我把茶杯满上吧。” 赵子英暗自喟叹。自从当上厂长之后,赵卫国的官架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他记忆中的爸爸并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赵卫国也像很多人的父亲一样,去逛庙会的时候把他架在自己脖子上,每次他考试考了好成绩他都很高兴,甚至会把他的奥数奖项挂在墙上裱起来。 他们也曾亲密无间,但不知不觉间,一切都变了。 赵子英这才想起,这么多年,他很少为父亲做过些什么,就连倒水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也很少做。 所以虽然他对赵卫国很不满,但还是心中一软,拎了暖水壶过来。 赵卫国全神贯注看着报表之余,还是分了些心思在赵子英身上。听着水声,他微笑指点他:“茶倒七分满,剩下三分是人情。” “我知道。”赵子英认认真真地倒水,正好倒在七分满的位置。他把茶杯放在书桌的杯垫上,推到赵卫国的左手旁:“可以了吗?” “多谢。”赵卫国笑笑,这才把那一厚沓子报表放下,拿起茶杯,“过来找我,有事啊?” “是。”经过一个星期的冷静,赵子英再想起之前那一幕,已经平静得多。他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从父亲正在忙碌的事情着手:“最近厂子的事情又不顺了?” 赵卫国淡然笑道:“这么大的厂子,怎么可能全都顺呢?就没顺过,不过是出一件事,就做一件事罢了。不过子英啊,以前你不关心这些的,怎么今天问这个?” 赵子英微微抬头,下巴对着赵卫国手边的材料:“你不是在看吗?爸,你……如果真的这么棘手,你不觉得累吗?你和成伯伯一年到头都没有休息的时候,其实你们早就不缺钱了。” 赵卫国欣慰地笑道:“你能想到这些,说明已经懂事了。怎么说呢,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以后……”赵子英迟疑,“爸,你打算让我接手?” 赵卫国说:“既然厂子现在不是国企,已经变成了股份公司,而且各方面都上了轨道,当然以后要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手里。我们这些老人总不能干一辈子。你、小舒,都是。” “小云?”赵子英愕然,“可她单纯善良,根本就不适合经营管理。” “你怎么知道呢?”赵卫国笑说,“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成伯伯的时候,也以为他是个温和的老好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你瞧,他现在杀伐果断,做得不是很出色?人没有被逼到那一步,就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赵子英并不认可:“但为什么一定要把人逼到那一步?如果成伯伯当年没有出事,成家现在不是一直其乐融融吗?人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潜力都开发殆尽,就不能只是为了活得开心吗?” “呵,开心,你还太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开心。”赵卫国嗤笑,“你见过成家破落时住的地方吧。你觉得他们那时候开心吗?如果有钱,就算是破落了,小舒也不至于为了吃口肉就离家出走,是不是?” 赵子英摇头:“这例子太极端了。为什么就不能是普通人,普通的生活呢?” 赵卫国说:“爸爸跟你说的就是普通人普通的生活。只是这种生活看起来很幸福,但也十分不堪一击。容错率太低了,你明白吗?” “我……”赵子英仍在坚持,“那么多人过的都是普通人的生活,如果整天担心意外来临,不是杞人忧天吗?” “是吗?”赵卫国道,“那远的不谈吧,就说这次的事情,许多人一下子下了岗。在这之前,他们也都是普通人中的一员,是不是啊?里边很多人想的都是开开心心地混日子,上一天儿班,就领一天的工资,等退休了拿退休金养老,这辈子就这样儿过去了。但是政策说变就变,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坑的是他们自己。” 赵子英说:“这跟我说的不一样。你说的是混吃等死,我说的是开心度日。每一天仍然努力地过,就像现在一样,但不必把自己逼到绝境,这有本质区别。” 赵卫国点头:“是有本质区别,所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问我,我和你成伯伯累不累是吗?当然累,但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 “责任?”赵子英不解,“可是我和妈妈也好,小云和梁阿姨也好,都不需要你们挣那么多的钱。我们都不是那样物质的人。” 赵卫国说:“不仅说的是对家庭的责任,还有社会的。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别跟我说什么‘没了你太阳明天照样升起’的话,我从来没想过去影响太阳,厂子里那么多人也都不是太阳。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逼到潜力用尽,但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潜力。如果只是逼一逼自己,就能够让很多人开心度日,那你选择做还是不做呢?” 赵子英怔了怔:“我……我不知道。” 赵卫国摘下眼镜,在嘴边哈了哈气,拿过眼镜布擦干净:“现在厂子里总共有两千人左右,短短几年啊,已经扩张了一倍了,接下来我和你成伯伯商量着,还打算再开几条生产罐头的线。反正肉罐头肉酱之类的之前就做过,现在就是再加个水果罐头,也不难。前些日子我们几个一起去广东啊、上海好几个罐头厂都转了一圈,也做了做调研,现在就差找地方。其实地方我们看准了一个,现在就等着政府能批。其实爸爸也不希望会逼你太厉害,所以还是希望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一切能够基本成型,你不会像我们这样辛苦。” 第275章 男人间的对话(下) 这段话说得真情实意,不由赵子英不去动容。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发涩,可对于赵卫国之前的做法,他觉得自己还是得保持理性:“爸,可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那天看到……” “应酬而已。”赵卫国下意识地点了根烟,“呵,其实也不全是。压力太大的时候,又不想回家,就得找别的方式排解。爸爸不指望你能理解,但也没办法做什么对未来的承诺。反正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跟你妈离婚,你和你妈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让赵子英感到欣慰的是,赵卫国至少对自己说的是实话,而不是赌咒发誓,随意敷衍,但爸爸说得对,自己确实无法理解,也不希望有一天能够理解:“那就还是说厂子的事吧。爸,你都没想过我愿不愿意接啊?” 赵卫国笑说:“交给你其实也是我和你成伯伯商量过的。我们俩的股份现在是最多的,40%,经了之前的事,我们也觉得劲儿还是得往一处使比较好。所以,你和小舒以后想怎么发展呀?” “以后?”赵子英顿了顿,“我没想过。” “哈哈哈,”赵卫国一下子笑了起来,“假话。爸爸跟你挑明了说,如果以后想着两家并一家,自然我们的家业都要传到你们手上。对你,你成伯伯放心;对小舒,爸爸更放心。那交到你们手上的东西,总要有人来管。你也觉得小舒的性格不适合,那你是打算逼她去接,还是你自己接?” 如果是以前,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子英觉得自己一定会头脑一热,便点头说“我接”,但现在已经不同了。食品厂也好,食品公司也罢,不管被爸爸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内部都不干净,他不想多沾。 他直视着父亲:“父业子承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小云不希望接,她也不会希望我做这些事情。我相信事情不是只有这一种解决方式,你们总能找到更合适的接班人。不管是其他股东的孩子,还是更专业的职业经理人。市面上股份公司那么多,难道每家都要做成家族企业吗?” 语罢,他自觉跟父亲的谈话已该告一段落,便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回屋睡觉了。爸,晚安。” 可很显然,赵卫国并不打算让他“晚安”。他笑了笑:“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成伯伯。小舒可比你懂事多了。” “什么意思?” 赵卫国挑眉叹气:“我就是想,如果同样这些话说给小舒听,她一定不管多难,都会接下来。她会体察我们的难处。” 只刹那,赵子英就明白了赵卫国这句话的用意。这哪里是什么感慨,分明是要挟,可偏偏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心寒,好不容易才重温的父子亲情,因这句话消散得一干二净,一切只剩下赤裸裸的利害关系。比起能力、专业而言,赵卫国和成浩然在考虑未来接班人的时候,恐怕更多是把心思放在“安全”上。 所以,放心,他们当然对他放心。可他只觉恶心。 赵子英冷冰冰地看着赵卫国,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了许久,赵子英才嘲讽地笑了笑:“爸,我是你亲生的吧?” “这什么话,当然。” “所以……我的想法在你看来就是这样无足轻重,对吗?”赵子英已经按捺不住心底的怒意和委屈。 “先别急着生气。明天有空的话,跟爸爸一起去参加个活动。” 这一晚赵子英睡得十分不安。他做了很多噩梦,记忆最深的一个,是他梦见与成云舒的婚礼。本该很开心,但梦中他一直在担惊受怕,天色阴沉,所有的宾客脸上的神情都很诡异,看不出是喜是悲。 成云舒在他身边,但只是穿着婚纱的背影,她似乎一直在喊他名字,像是很害怕。 最后到了宣誓时,却有几个公安忽然站在他们面前,说要把成云舒带走。 赵子英霍然惊醒,只觉浑身是汗。他的卧室门紧闭,屋中除了闹钟的夜光表盘亮着光,一切都是黑暗的。他从床头柜扯了张纸巾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只觉自己第一次这般希望成云舒就在身边。 他想护着她,不想她出事。从小到大,他的小云已经遭受到了很多她这个年级的孩子不该遭受的打击和痛苦,他只想她的未来能够一帆风顺,开心快乐。 他辗转难眠。这就是个死局,不管父亲说得如何义正言辞,也掩盖不了道貌岸然的真相。但要解开这个死局,除非成云舒能够跟自己一样坚定。可小云是那样温和懂事的孩子,这一点赵卫国说得没错,她一定会想也不想就接下来,哪怕这公司背后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只会什么都但在自己身上。 有什么办法么? 他有的只有时间。赵子英坐在床上,靠着枕头,看着书桌上淡蓝色的闹钟表盘出神。他相信,如果不是今天自己主动提起,这番对话至少该推后一年进行,那么对成云舒,至少还要再等三到四年。 这三到四年,他要想办法让赵卫国和成伯伯放弃这样的想法。 对,还有成伯伯。 赵子英眼前一亮,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成伯伯一直疼爱成云舒,他肯定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做这么辛苦的事情,所以赵卫国和成浩然才商量着让自己来接手。那么自己或许该找个时间,跟成浩然好好聊聊。 但该聊什么呢?又该怎么聊呢? 赵子英第一次觉得心里没谱。跟赵卫国的一番对话,他本想着占据主动,但事实上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不管是现实生活抑或是为人处世,他都没有办法掌控,更不要提面对成浩然。 那可是成云舒的爸爸,如果谈崩了,自己也许会把成云舒置于“选择何方”的境地。那就太恐怖了。所以他要有万全的准备,不能再像今天一样冒失。 赵子英渐渐平静下来,至少,明天先去看看爸爸说的“活动”是什么,或许一切会有转机。 第276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赵子英原本以为赵卫国所说的活动类似酒会,却没想到次日他穿着朴素,乍一看更像是去郊游。 程师傅把车一直往邹市的边缘开,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来到凤栖山的旁支丹霞峰下的一个疗养院。 疗养院外是两亩地,全都是菜地,种得整整齐齐。赵子英从没有下过地,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从结出的果实上勉强认出来,架子上青红色的是西红柿,一起的还有豆角。旁边的小株植物下有长茄子和黄瓜,地上大片大片的叶子下,则藏着还没有成熟的南瓜。 这些都是他能够认出来的,但沿着田垄的那两行矮小植物他就真的完全不认识了。赵卫国像是看出了赵子英的懵然,遂笑道:“看不出来是吧。这是土豆,那是芋头。” “……”赵子英仔细看了看两种植物的叶子,暗忖下次再见,恐怕自己仍然认不出来。田间有位老者拿个短锄头在锄草,看样子他跟赵卫国很熟,喊了声“小赵”,随后对赵子英笑得一脸褶子:“你儿子?” “是啊。胡叔。”赵卫国说,“放暑假了,就带他来看看。” 那被称为“胡叔”的老者打量赵子英几眼,笑说:“小伙子一表人才,是在实验中学对吧,好学校啊!” “谢谢爷爷。哈,我在我们学校成绩也就一般。”赵子英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对这样的称赞已经习惯。 胡叔说:“哪里一般,我们都听你爸夸过你。在实验中学还能考到年级前十,以后t大p大的苗子,了不得。” 赵子英侧头看着爸爸,见父亲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喜悦。他也觉得心中一暖。赵卫国平日在家中总是不苟言笑,也很少夸过他,所以他今天才知道,原来父亲在外人面前,对自己还是相当满意的。 但这寥寥暖意,并不能驱走昨晚两人谈话带来的彻骨心寒。 赵卫国见胡叔夸起赵子英夸得没完,笑着打断道:“年轻人努努力是应该的。他现在已经自负得不得了,您再这么夸他,我还怎么管教。” 胡叔说:“孩子是要多夸的。你太严厉……” “哈哈,我先带他进楼里看看。”赵卫国说,“第一次来,先跟大家都认识认识。” “好啊。你们忙去,甭管我。”胡叔又对赵子英招招手, 到疗养院门口时,赵子英看到了两块牌子。一块上边写着“邹市滨湖区丹霞峰疗养院”,另一块则写着“邹市滨湖区丹霞峰临终关怀医院”。 “临终关怀”四个字,让赵子英感到莫名悲凉。他跟着赵卫国又走进一栋五层楼房,一进大门,就闻到一股福尔马林味道扑面而来,混杂在一起的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并不算臭,甚至这味道里边夹杂着一股甜味,但闻上去就是让人觉得很难受。 这种味道,或许就是腐朽。 楼道里有医护人员,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都跟赵卫国很熟,或是喊“赵厂长好”,或是笑眯眯地问一句“小赵又来啦”。最后两人一路走到三楼的“院长室”,赵卫国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赵子英紧随在他身后。 他看到院长室里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精神矍铄。办公桌上东西虽然很多,却摆放得井井有条。老人一边对两人笑着打招呼,一边起身走向茶案,赵子英眼疾手快先拿过了暖壶:“爷爷好,我自己来就好。” “你是小子英吧。”那老者并没有多客气,而且一口喊出了赵子英的名字,“常听你爸爸提起你。来,都坐下。” 赵卫国说:“子英,这是这里的院长谭爷爷。也是爸爸的忘年交。” “谭爷爷好。” 谭院长已经回到了办公桌后,待两人一并坐下。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档案袋,递给赵卫国:“小赵,这些年多多辛苦你了。我也就不客气,这是今年上半年的各项支出报表。” “好,我看看。”赵卫国拿出里边的文件。他并没有刻意躲着赵子英的目光,赵子英也就老实不客气地跟父亲一起看了起来。 他想,这就是爸爸所说的“活动”之一。 从赵子英的角度来看,那些报表很零碎。很显然,在这个计算机办公越来越普及的时代,这家疗养院并没有赶这个时髦,入账出账还是全靠人工手记。虽然是人工记站账,但做账的人却十分细致负责,每一笔都有收据或发票,还手写具体的说明。 赵卫国看着看着就拿过了桌上的计算器,而且还递到赵子英手上:“我报数字,你来加一下。” 赵子英总暗忖当着别人面这样查账会很尴尬,但谭院长却像见惯不怪,反而拿起今天的晨报,看得津津有味。 一笔笔账目对过,繁琐冗杂,所幸过程还不算无聊。期间赵卫国一直在给他讲会计原则,什么叫做借方,什么叫做贷方,还不时感慨道:“这些其实你成伯伯最擅长,这是他的老本行。我知道这些,也全是他教的。” “嗯。”赵子英恍惚想起,成浩然以前的确是食品厂的会计,那时的赵卫国则是质管部门一名小小的工程师。 两人算了大概一个小时,最终所有账目全部算清。赵卫国问道:“多少钱,算出来了么?” “二十三万五千三百四十二元。”赵子英道。 “嗯。对得上。”赵卫国点头,把报表放回档案袋,对谭院长道,“之前留的钱还剩五万不到了吧。我今天又带来二十万的发票,应该够到今年结束。” “多谢了。不用送个锦旗之类的吗?”谭院长瘦巴巴的脸笑得和蔼慈祥。 “哈哈哈,”赵卫国笑说,“不用了。你们之前送的锦旗我的办公室都快装不下了,没看这次连媒体都没来,什么仪式都没有嘛。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真的是腻烦了,这一次就是想带着子英过来熟悉熟悉,如果可以的话,这些事情以后我就交给他来做了。” “啊?”谭院长还没有说话,赵子英已怔住,“交给我?” 赵卫国挑眉问道:“是啊。怎么,这总该是好事啊,你不愿意吗?爸爸也真的是忙不过来,但这边的事情交给别人又不放心,所以才想让你帮帮忙。也是让你学学财务,哪怕以后不做这个,至少什么都了解一些。你也不小了,是该有点儿社会履历,否则以后说出去,我赵家的儿子就是个书呆子,那怎么成?” 他说得苦口婆心,赵子英暗自沉默。不得不承认,赵卫国这几句话说得不无道理。早在初中毕业后,他就听说,以前小学班上有些同学已经辍学去打工,前些日子在麦当劳,还遇到了其中一位,见面之时,自己有点儿尴尬,对方却言笑自若。虽然小小年纪就要挣钱十分辛苦,但赵卫国也感到这位同龄人比之前沉稳成熟了许多。 社会是磨练人的地方,他迟早有一天也会进入,虽然起点比别人高一些,但也代表面临的挑战更艰难。确实不能只当个书呆子——他在酒会上常被人这样揶揄,他总是笑笑作罢,但其实心里总会介意。 他不想做个清高却无用的人。眼下帮父亲做慈善,哪怕那些钱得来的并不干净,可至少用途是干干净净的,而且能够学到不少东西。对目前来说,这是好事。 赵子英对赵卫国的邀约不再如以往那般抗拒,但也没直接答应:“我想再看看。” 第277章 爸爸跟你打一个赌 赵卫国带着赵子英在疗养院走了很久,除了重症区以外,他们几乎走遍了所有地方。 赵子英看到有罹患老年痴呆的人找不到自己的病房,在护士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看到几个腿脚不便的老者被志愿者推着轮椅推到庭院里晒太阳;看到棋牌室摆了两桌麻将。中午,他们在疗养院吃的午饭,两菜一汤,米饭馒头任选,再加上每人一块西瓜。 菜就是地里种的菠菜,清炒一下,清淡也自然。另一个菜则是海带烧肉,赵子英听谭院长人提起,疗养院的肉都是浩然肉业免费供应的,每天早上都有专车送来,保证新鲜。 饭菜滋味一般,但看到老人们吃得都很开心,赵子英深受感染,也吃得很香。 吃饭时,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小桌前,坐着一对老夫妻。老者身形佝偻,满头银发,看样子约有八十余岁,他身边的老伴儿与他年龄相当,但手颤得厉害。所以盛饭盛汤,全都是老者一手包办。甚至他还一勺勺把汤喂到老伴儿嘴里,脸上不仅没有一点不耐烦,还满是幸福的笑容。 看着他们幸福的状态,赵子英觉得很羡慕,他莫名想到成云舒,不禁暗自喟叹,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她在一起吃顿饭了。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没从那两人身上移开,赵卫国说道:“你可以喊他们‘枫爷爷’和‘瑚奶奶’,他们已经过完了金婚了,马上要到钻石婚。他们没有孩子,枫爷爷是位国画家,但不出名,再加上瑚奶奶身体又不好,所以家里的钱全都送给了医院。” 谭院长接过了赵卫国的话:“可不是。收他们俩来的时候,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是他们的邻居知道有我这么个地儿,给我打的电话,问能不能收容一下。” 赵卫国又说,“且不说那些救助金、最低保障什么的能否支撑正常生活吧,单说去领救济,也是丢人的话。枫爷爷呢,是个文人,文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所以宁可去街边摆摊卖画,见着城管就跑,也不肯领救济。我跟他聊过,他说他什么都做过,在景区给人家画像,去美术学校教国画,甚至是学画糖人、剪年画,都干过,但也只是维持个温饱而已。后来上了岁数干不动了,就一年不如一年。” “……”赵子英又问道,“谭爷爷,恕我多嘴一句。您这里,都是这种状态的老人么?就没有自己……交钱的?” “当然也有,不然光是医药费,你爸爸给的这些钱都维持不了。有些是老人自己想开了,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自己到我们这儿来住,说是都是老人,可以多交些朋友,比自己在家要热闹。还有呢,是子女实在忙不过来,也跟老人商量好了,把老人送来住一阵子。毕竟这里有24小时的医护,而且也比正规医院要放松一些,这种的子女也会常来探望,跟自家没什么区别。当然,还有子女把老人往我们这边一扔,再给些钱,就什么都不管的。此外还有一部分,就是真的孤寡老人。对于这些人,政府会给我们一定的补助,其他的就靠像你爸爸这样的,社会上的爱心人士帮忙。” “哦。”赵子英听到“社会上的爱心人士”几字,不由自主看向正在闷头扒饭的赵卫国。父亲面无表情,似乎谭院长夸的并不是他。若换在以前,赵子英觉得自己也不会认为这句话跟父亲有关,可偏偏今天的一切都在颠覆他的想象。 人究竟能够复杂到什么程度?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懂。 下午赵卫国在食品公司还有会,所以饭后程师傅就开车带着赵家父子二人回程。路上两人都坐在后排,赵卫国见赵子英一路无话,便先开口打破了寂静:“今天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 “那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我还想再考虑一下。”赵子英仍然死咬牙关不松口,“爸,你总不会觉得,我是个会被轻易感动的人吧?” “哈哈。”赵卫国干笑了几声,“你当然不是。爸爸了解你,所以今天带你来,其实也是想让你看看,爸爸平日都在做些什么。子英啊,我……可能不是个好父亲,很多时候对你的要求都太严格,但其实我也很为你感到自豪。所以,爸爸也不希望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个不法商人,唯利是图的小人,我也希望你能为爸爸感到骄傲,可以吗?” “……”少年默默地吸了口气。这两天赵卫国跟他掏心掏肺地说了许多话,他到底心软,怎么可能全都当成耳旁风。更何况,那些老人的笑容和称赞都是真的。 所以赵子英转头看向窗外,不想让赵卫国看到自己脸上有些别扭的神情:“爸,我……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个小人。如果你真的很累的话,我……我可以一个月来一次,帮你看看账目,帮你看看他们的情况。” “子英,那太好了!”赵卫国的声音里全是欣喜。 然而赵子英转瞬间就浇了他一盆冷水:“但也仅限于此了。我……我还是不想接过厂子和公司。爸,对不起。” “嗯……”赵卫国这次没有急着生气,“其实我希望你接过去,也是觉得只有你和小舒在一起,才能够真正把我和你成伯伯对疗养院的这份心延续下去。你们俩都是心地纯善的孩子,不会像市面上很多人那样利欲熏心,这才是我们放心的地方。子英,我知道你觉得我也好,你成伯伯也好,很多时候为了达到目的都不择手段,我也承认,确实如此。所以还是我之前的那句话,这些事情都让我们这一代的人做了,交给你的时候,你们面对的未来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坎坷,你们也不需要做那么多违心的事情。你也知道,创业初期,哪有那么简单啊。” “爸,并不仅是我嫌做那些事情脏。”赵子英也耐着性子解释,“而是我真的不喜欢。你……您为什么就是不能放了我呢?让我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我这些年为什么这么努力学习,我不仅仅是想为了您面子好看,可以跟别人吹嘘我家孩子成绩如何如何好。我是真的想考我喜欢的大学,想离开邹市。爸,这是我的未来,为什么不能让我任性一次呢?” 他难得这般恳求,赵卫国长叹口气:“我不是想绑架你的未来,只是想给你一条你走起来比较平坦的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那爸爸就跟你打一个赌吧。” “什么赌?” 赵卫国说:“爸爸今年四十岁,距离退休还有二十年。就给你十九年的时间,等到你三十五岁的时候,如果我们没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如果你没有达成比爸爸三十五岁时更高的成就,那你就回来,我用一年的时间跟你做交接。” 赵子英微怔。他知道这是赵卫国对自己最大的放纵,但这个赌约并不算简单。赵卫国三十五岁时,作为一名大专生,已经成为了邹市各家国营企业中最年轻的副厂长,那是在那个特殊的大环境大背景下才有的机遇,不可复制,难以超越。 但自己一定要做到。赵子英点头:“那这个赌约里再加上一项。让我走我想走的路,也要让小云走她想走的路。” “当然。” 第278章 六岁的愿望 接下来,赵子英按照约定,一个月会去疗养院一次。与此同时,成云舒一周与赵子英在麦当劳“约会”一次,谈天说地。 这样的日子两个人都在逐渐习惯。因为跟赵卫国的赌约,赵子英比起高一时更用功许多,他不再吐槽实验中学“白加黑”“五加二”的变态模式,反而加入了“补脑”大军。成云舒从穆如霜处听到,慕敬华看到赵子英的桌斗里全是各式各样的习题集,同时他还在课间看会计学概论。 这让成云舒很不理解,所以趁两人吃饭时,她问道:“你打算大学考会计?” “没有。就是自己看看。”赵子英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岔开了话题,“鸡翅够吗?” “嗯。”成云舒看着赵子英明显比之前瘦削的面容,觉得自己该再懂事些,“如果你真的抽不出时间,也可以不跟我一起吃饭的。” 对赵子英来说,跟成云舒一周吃一次午饭的短暂时光是自己这暗无天日的高中时代难得的放松时间,如果不能每周听她唠叨几句,他真怕自己会被各种压力压垮。他揉了揉女孩儿的脑袋,笑说:“我没事。哪儿还能连这点儿时间都没有,劳逸结合呀。你上次说什么来着?你那个同学,就是爸爸也在厂里的,她怎么啦?” “哦,是陈也。”成云舒来了精神,她这些天不是和穆如霜一起吃午饭,就是和陈也。陈也趁着暑假终于还是看完了《创世纪》——主要原因是成云舒跟她说古天乐在后半段演了个大反派,戏份很多,看得很过瘾。所以为了张自力那张让人看着想犯罪的脸,陈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彻底被掰弯,总趁着午饭时跟成云舒吐槽马志强太不厚道,怎么能趁田宁失忆的时候趁虚而入。当然如果自己是田宁的话,为了张自力那么帅,就算失忆也肯定会重新爱上他。他想做什么都会帮他。 这让成云舒觉得自己跟陈也绝对是完完全全两路人。陈也在她眼中简直就是个百分之两百的大花痴,无可救药。 不过,除了谈论《创世纪》以外,陈也更多则是跟她讲她的烦恼——对“新阿姨”的烦恼。 这其中涉及到的很多事情太复杂,成云舒也理不清楚,所以她只能一股脑讲给团子哥听:“她说,她爸爸找了个新阿姨,但两个人还不打算这么快就结婚,因为新阿姨家还有个男生,跟她一样的年纪,特别叛逆。” “嗯。然后呢?”赵子英是个很合格的倾听者。 “然后嘛……”成云舒十分同情陈也,“为了先让他们两个孩子能够处得来,她爸爸和‘新阿姨’给他俩在暑假一起报了个新概念三的班,让他们一起上课。” “哈哈。”赵子英忍俊不禁,“这真是个‘好法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成云舒笑说:“是啊。我也是这样讲。听陈也说,那个男生叫做杨万成,是一中的,学习成绩嘛也就那样,偏是狂得不行,话里话外透着瞧不起我们实验中学。” “嗯。”赵子英微笑,“毕竟咱们跟一中一直都是竞争对手。他们又是这样尴尬的关系,那个小男生倒未必真的对陈也有敌意。” “是吗?可是陈也说,他上课时坐在她后边,故意写有脏话的字条,贴在她背上呢。” “哈,”赵子英低头笑笑,“小男生嘛,总有幼稚的时候。说不定是想引起陈也的注意呢。” “嗯……你是说他喜欢陈也?”成云舒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 赵子英解释说:“那倒也未必。单亲家庭嘛,他平时只有妈妈一个人,这时候看到妈妈以后也许会结婚,他或许会害怕,想让陈也一家子知难而退,都有可能。” “那……陈也该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呀,平时怎样就还怎样,不理睬就好。以后就算在一起了,也就当只是室友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和平共处就好。” 成云舒感到赵子英给的解决方案有些消极。她微微叹了口气:“唉,你知道吗?我本来想着,陈也以后如果和那个杨万成住在一个屋檐下,或许……或许就能像咱们俩一样呢。总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玩,一起学,放了寒假暑假回家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该有多好。” “那不可能的。”赵子英叹了口气,“咱们两个是自幼就在一起的,哪儿有这么复杂。那时候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毕竟本来就是两个家庭。如果换了现在,要我非得跟个陌生女孩子变成一家人,我也肯定接受不了,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 “是吗?”成云舒捧着小脸静静思考,忽然嘴里冒出一句问话,“那如果那个陌生女孩子是我呢?” “你?”赵子英侧头看着女孩儿,只见成云舒的小眼亮晶晶的,满是期盼。他觉得心里很暖,遂笑着逗她:“哈,其实我方才说的也不太对……你知不知道我六岁的时候生日愿望许的是什么啊?” “不知道呀。”成云舒摇头,那是赵子英搬来和她同住之后过的第一个生日,两个人一起过的。那时她才三岁,很多细节她都记不得了,很多内容都是别人后来复述给她的,但究竟是不是当时的真实,她也不知道。 赵子英说:“我当时许愿,希望能够早点甩开你这个小尾巴。” “啊?”成云舒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满心期盼落了空,顿时放下了手中的薯条,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她觉得自己真是矫情得无可救药,就为了这么一句十年前的“愿望”,她竟然难过得想哭。 可如果真的哭出来,就太没出息了。成云舒鼓着嘴,心里默默数了五个数,然后低头说:“是……是我那会儿太烦人了吧。对不起啊,我小时候特别不懂事。” 看着她满脸委屈,赵子英深感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暗忖真是昏了头,怎么能拿这种事情跟她乱讲。还好,还来得及挽回。他笑说:“我是想说,那时候我不懂事,也很自私,所以你瞧,并没有比那位杨同学好多少,是不是?但你看咱们俩现在,不是已经很好了吗?所以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未来的事情,我们谁也不知道。” 虽然赵子英的答案并不如成云舒的预先设想,但是他的回答却让她觉得很踏实。的确,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她和团子哥会越来越好。 第279章 立竿见影 赵子英的努力立竿见影。高二上学期的期中统考,一跃成为年级第一。由于这次统考是全市排名,大榜上显示他同时也是全市第一。 看大榜的时候,成云舒几乎比赵子英本人还高兴。她的期中成绩仍然不功不过地排在年级第三,第一是八班的李博文,第二是八班的贺今朝。 穆如霜也刷新了自己的最好名次,排在年级十二,是普通班唯一杀进年级前十五的。她如今扣分主要集中在作文,这是慢功夫,不像其他科目能够比较容易就补好基础。为此她专门买了本成语小辞典,无时无刻不揣在兜里,得空就看几眼。 四人组中,唯一排名明显下滑的就是慕敬华。下滑的名次也并不多,从年级前三落回了年级前五,全市比较“惨”,排名在十九。 为此慕敬华十分“鄙视”赵子英:“怎么你最近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我都有点儿累了。今天反正下午就三节课,然后家长会。我请客,大家去看电影吧。” “没时间。” “我还要去化学实验室。” “……”赵子英和成云舒两人都拒绝,穆如霜虽然觉得慕敬华无人理睬很可怜,但还是打算“落井下石”,“我回家看作文范文。” “你们这群不仗义的人。”慕敬华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初二就这样平淡不惊地一天一天过去,成云舒渐渐习惯每周与赵子英见一次面聊一次天,也渐渐习惯每一天每一刻都被各种功课占据,更习惯了父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状态。 她觉得自己也开始叛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会想方设法让父母和好,她现在看到他们吵架,更多是觉得心累而烦躁。而且父母吵架的内容总是千篇一律并无变化,她被双方分别洗脑,也逐渐不知自己该站到谁那边。这让她想逃避,甚至考虑申请住校。 可是她不愿意只有自己一个人住,所以自然而然,她第一时间想到问赵子英。成云舒想得很美好,她觉得如果两个人能够都住校,那么晚自习后会有很长时间可以在一起,而且也能省去打量浪费在路上的时间,对大家都好。 她没有想到赵子英会拒绝,而且是不假思索地拒绝。 赵子英的理由在成云舒听来语焉不详:“我在家里还有别的事情,没办法一直待在学校。小云,对不住了啊。” “没关系啊。”成云舒勉强压抑着自己的失望,“我也就随口问问。哈,没关系,我再去问问穆如霜。嗯,如果以后陈也家里多了新阿姨的话,她也许也会想住校呢。” 赵子英看得出来成云舒想住校的意愿十分强烈,才想起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跟自己说过家里的情况了。看起来并不是有了好转,而是她已经对家里的状态彻底失望:“是不是最近不太开心啊?” “嗯。新买的那套三室一厅已经开始装修了,爸爸去跑家装市场,很辛苦,半个月都没回来。好不容易回家吃个晚饭,结果……你知道的。”成云舒淡然苦笑,“不过我其实也能理解我妈妈,如果换位思考,我可能做得不会比妈妈要好。你说,为什么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有那么多的无奈和不开心呢?唉,其实……其实说什么成年人的世界,我自己有时候也很无奈呀。工作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吗?但为什么能够忙到连家都不顾了呢?” 赵子英默然无语。那天他看到赵卫国去夜总会的同时,也看到了成浩然,只是成浩然没有看到他而已——他比赵卫国更过分,注意力一直在那些女人身上。但这些话他不能跟成云舒说,也不该由他来说。 或许成浩然去那些地方的确是为了工作,但很显然这不是他唯一的目的。 赵子英也深感无奈,很多事情他想管,但没办法也没有能力管。他只能让这些对成云舒的伤害尽量减少,尽量延后,让她活在“成浩然是个好人”的幻想里。所以他说:“我爸爸也常常不在家,是很辛苦。所以我……”他想借此解释方才拒绝住校,就是为了他要在家帮忙理一些账目,减轻父亲的压力,可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因为担心自己这样一说,成云舒一定会兴高采烈地说“我也可以帮爸爸做些事情”,那这些天他抗下的事情就没有意义了。 唉,什么时候开始,他跟小云也不能痛痛快快地有话直说了。 赵子英放缓了语速,不露痕迹地接下刚才起的头:“所以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给大人添麻烦,就很好了。其他的我们也管不了,大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发生争执也很正常。小云,这周末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是嘛?那太好了!去哪儿呀?跑马场吗?” 女孩子像机关枪一样,问了一连串。 “不是。”赵子英温和地笑着,“跑马场嘛,玩得太疯会收不回心……等我高考和你中考结束之后再说吧,这一两年是先别想了。带你去的不是游乐场这种地方,但是会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情。” “好呀。”成云舒充满憧憬。 第280章 散心 周六一早,成云舒这一次没有理会梁娴的劝说,冒着晚上回家或许会被大骂一顿的风险,背着小书包夺门而出,一路跑到小区门口,看到赵子英靠在赵卫国新买的黑色奥迪旁等她。 程师傅在车里对她打了个招呼。成云舒喜笑颜开地回以一句“程叔叔好”,然后钻进了后排。 这是成云舒第一次跟赵子英一起去疗养院。一路上两人都坐在后排,赵子英给她简要介绍了疗养院的状况,他还是对她隐瞒了许多东西。比如他一个月去一次,是为了帮赵卫国留意疗养院的账目;再比如他在这里曾经与赵卫国立过一个赌约,等等等等。 他只告诉她,这是赵卫国和成浩然共同资助的一个项目,院中都是需要被照顾的老人,尤其一些已经将到生命尽头,他们需要生理上的照顾,也需要心理上的照顾,其中很多人都没有子女,是食品厂的资金让他们能够度过一个还算体面的晚年。 成云舒因此对成浩然的认识更上了一个台阶。之前她心中对成浩然的很多怨气因此消散,她想,或许正是为了让这些老人过得安逸,所以爸爸才会那样拼命地工作,那么不回家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并不仅仅是在养活一家人。 她觉得如有可能,自己也该带着梁娴来疗养院看看才是。或许看过之后,妈妈也会理解爸爸。 赵子英对成云舒的这个想法不置可否。 抵达疗养院后,赵子英对成云舒说自己要去帮赵卫国拿个东西,与她约定半个小时后在后花园见面。 成云舒不疑有他,既然团子哥说让她先四处逛逛,她就在疗养院里到处看看。首先吸引她的也是院门口的那片菜地,时值仲秋,土豆、山药等作物已经成熟,有成排的刚挖出来的块茎就放在田垄上,散发着泥土的清香;门口左侧的一棵柿子树上还缀满了青色的果实,另一侧的枣树上枣子也已开始泛红,这些对她来说既新鲜又有趣。 有老人跟她打招呼,她也跟对方随便聊几句。觉得与团子哥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她就去了后花园,见园中一棵梧桐树下,有个老者支了个画架,在画对面的银杏树下的小秋千。 秋千上坐着个安详宁静的老奶奶,她的目光悠远慈和,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身边还有很多人走来走去,但成云舒的目光却一下子被两人吸引,挪不开。这个场景很美,并不仅仅美在满地的金黄落叶,也不是美在五角的梧桐树叶,更不是美在那个已经很陈旧、一动就发出艰涩声音的绿色秋千上,而是美在这两个老人旁若无人的沉静氛围中。 他们很幸福,幸福得让人羡慕,却不嫉妒。 看着他们,成云舒心中微动。她觉得,她能设想到的未来,跟团子哥的未来,如果能够与这两位老者的状态类似。她就很满足。 她怔怔出神时,不知何时赵子英已经走到她旁边。他跟两位老者之中的男方认识,但看样子还不算很熟悉。他喊了对方一声“枫爷爷”,随后笑说:“您又在画瑚奶奶吗?什么时候也教我画画吧。” “嘿嘿。好啊。”老人点头,笔下没有停,“就是你们现在都忙学习,年轻人肯学画的,又不是为了考级学的,越来越少了。” “等放了假我就来找您。”赵子英笑说,“到时候正式跟您拜师。您可别嫌弃我什么艺术细胞都没有。” “嘿嘿,那不会,那不会。”老人一边笑着,笔下已经勾勒出基本的轮廓。 赵子英又在旁跟其他几位老人都打了招呼,也给成云舒做了介绍,便招呼成云舒离开:“走吧。下次再来。” 难得有这么几分钟不用想学习,而且是和赵子英在一起。成云舒对这里依依不舍,但想到团子哥平时忙得脚不点地的状态,只好点了点头说:“好。下次你还带我来哦。” 回程中,成云舒像只麻雀,一只跟赵子英“叽叽喳喳”地说这半个小时她都在疗养院看到了什么。她说有老人跟她讲等到了深秋柿子红了,便可以来自己摘柿子;还有人说疗养院自种的土豆分为两种,一种淀粉含量高适合炖肉吃,另一种淀粉含量少一些,适合做清炒土豆丝…… 她说个不停,直到程师傅的车进了市区等红灯,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一个人就讲了将近一个小时,而赵子英一直笑着听她说。成云舒略觉羞赧:“我是不是话特别多?” “哪有。”赵子英微笑,“我还以为你是喜欢看人家画画,结果说了半天全都是吃的。唉,以后不带你去这儿了,带你去食堂逛两圈儿,你就快找不着北了。” “哪儿有。我是觉得那些农活很有意思啊。”成云舒吐了吐舌头,“我们以后一起摘柿子!” 说笑间,成云舒完全忘了家中等着自己的严峻考验。直到她自己一个人站在略显阴郁的楼门洞前,一层层往上爬楼梯,才觉得既失落又害怕。 站在自家的防盗门前,成云舒觉得自己几乎有掉头就跑的想法。但无论如何,家还是要回的,大不了又是一轮“腥风血雨”而已。她叹了口气,掏出家门钥匙,不情不愿地开门,只觉这一扇门偏就隔开了快乐与烦躁两个世界,既滑稽又无奈。 但这次屋里却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成云舒怔了怔,几乎怀疑自己进错了门。她抬头看了看时钟,10:30,往常这个时间,梁娴必然是会在家里的。 虽然是周末,苏阿姨不来家做饭,但梁娴总会给小区门口的饭店打电话点菜,这已经是她周末的习惯,怎么今天连这个也忘了吗? 成云舒很慌乱,所幸梁娴的手机号她还记得。然而拨通之后,对方却迟迟没有接听,“嘟嘟”的长音一直响到电话自行挂断。 成云舒一连打了三个,都没有回应。她万般无奈,只得给成浩然去了电话。 父亲依旧第一时间接起她的来电,听说“梁娴找不到了”之后,成浩然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也许你妈是去跳广场舞了吧。她之前不是一直说,有很多伙伴拉着她一起去吗?” “可……都这会儿了呀……哦,妈妈回来了!”成云舒说话间听到家门打开。她忙挂了电话转过身去,见果然是妈妈回了家,她穿着件红绿相间的唐装,手里还拎着个布袋,袋口支出来把粉色的绸扇。 见着成云舒,她难得没有直接开口就骂,而是漠然地说了句:“还知道回来呀?我累了。你自己给饭店打电话叫点儿吃的吧。” 不知为何,她的平静反而让成云舒觉得惴惴不安。小女孩儿能感到,这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海面,沉闷压抑,平静下涌动着危险,不知何时才会爆发。 第281章 住校 这场暴风雨酝酿了很久也没爆发,以致后来成云舒甚至忘记了当时的担忧。 她觉得,自己的担忧和紧张只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使然,如今已经全都变成了杞人忧天,这很好,简直再好不过了。她从班中同学口中听到一个辞,叫做“更年期”,据说进入这个时期的女人会很可怕。所以成云舒想,也许梁娴之前一直在更年期,最近终于出来了。否则没有什么可以有效解释她最近判若两人的变化。 成云舒很为母亲感到高兴。她觉得梁娴的性格一下子变得温柔了许多——妈妈的脸上重新洋溢起温暖的笑容,有时候在家她甚至会高兴得自己哼歌,歌曲多是来自广场舞。 只不过,她对待成浩然的态度仍然不冷不热,很古怪。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却不理不睬,但不管是哪种,都比以前的大吵大闹要好很多。 家中时常会有梁娴在跳舞队的其他朋友来做客。有男有女,多数都比梁娴年纪大。成云舒并不太喜欢这些人,她觉得他们说话声音巨大无比,而且总是吵个不停,严重影响自己学习。所以虽然梁娴对她的约束暂时变柔和了许多,成云舒还是找成浩然签了住校申请单,在12月初住进学校宿舍。 穆如霜和陈也都不陪她一起住校。住校生多数是高中生,即便有十个不到的初中生,也多数是男生。 初中住校的女孩子总共有四个,两个是初三生,初二的只有成云舒和另一个叫做吕萱的三班女生。两个人此前互不相识,吕萱还算知道成云舒的名字——毕竟她常年霸着年级前五甚至前三,而且她是食堂里“浩然炸鸡”的小东家,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但对于成云舒而言,吕萱只是全年级普通学生中最普通的一个。她没有出人的成绩,没有出人的相貌,也没有出人的才艺—— 事实上,没有出人的才艺这一点是成云舒自己猜的。毕竟就算吕萱有什么才艺,在实验中学这种几乎全军事化管理的学校,也没有展示的机会。 初中女生统一被安排在一间宿舍住宿。作为全校的风云人物,包括吕萱在内的其他三人都对成云舒的这个决定表示不解:“你家里条件那么好,住校干嘛?” “住不住校,跟家里条件好不好有关吗?”成云舒用一脸天真把三人“彻底打败”,“我递申请的时候,老师也没说家里条件好就不能住校呀。” “……真是千金大小姐,一看就没吃过苦。”一位姓高的初三学姐不冷不热地撇下一句话,然后上了自己在上铺的床位,落下四周床帘,进入“闭关学习”模式。 另一位学姐则抱着衣服去公用浴室洗漱。只有吕萱看在跟成云舒同一级的份上,觉得自己应该好心提醒几句:“过几天降温,你带来的被子可能不够厚。” “啊?是吗?”成云舒愕然,她带来的这床被子并不是平日在家盖的那床。她在成浩然面前强烈要求住校,成浩然拗不过她,便特意去超市买了床九孔被,说学校宿舍肯定没有家里暖和,就算她平时身体好,也一定得注意不能着凉。 此外,他还为她准备了各种用品,都是买的最新的,甚至还给她买了一部手机方便联系——成云舒十分高兴,甚至觉得早知如此,她该早点儿想到住校这个法子。 有了手机之后,她最先存的就是成浩然、梁娴和赵子英的号码。赵子英的手机号她早都背得滚瓜烂熟,存好后,她第一条短信发给了他。本来想说“这是我的手机号”,但临到发送时,成云舒却忽然想做个恶作剧,于是学着赵卫国的语气给赵子英发道:“子英,我手机没电了,用秘书的手机给你发信息啊。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爸爸回家的时候买给你。” 过了片刻,赵子英回过话来:“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人都敢装了。总算有手机了是不是,号码我存下了,明天见面看我怎么收拾你。”后边还加了个笑脸。 成云舒一下子笑了出来,同时也觉得赵子英真是“无聊”:“没劲,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是我了?” 赵子英回说:“我爸就在我旁边呢,他又不是人格分裂,哈哈。” 随后,赵子英也托人问了住宿生的注意事项,编成一条条短信,对成云舒千叮咛万嘱咐,所以她觉得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吃过苦。再惨,也不会比在地下室惨了。 她还记得在地下室烧小煤炉取暖的日子,梁娴害怕会煤气中毒,总是开一会儿就关一会儿,晚上一点儿也不敢开,她就和妈妈两个人在床上抱成一团互相取暖。一个冬天过来,妈妈的手脚都生了冻疮,她却没有。 外婆说,人只要省了冻疮,以后年年都会生,就在同一个位置上。后来家里生活条件好了,爸爸很怕妈妈的冻疮复发,买了很多护肤品,妈妈那年手脚上果然只是发了点儿痒,但并没有生疮。 这之后,她再没有得过。 成云舒忽然很想念此时一个人在家的梁娴。这是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跟妈妈分开,一整天,连晚上都不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就这么把妈妈一个人扔在家里,很不懂事。 但就这样先试试吧,毕竟妈妈也并没有拦着她离开。她想,她怀念的是小时那个抱着她的妈妈,哪怕那时的梁娴曾险些把她闷死。但那样的妈妈和现在的妈妈,也是判若两人的。 成云舒在学校宿舍度过的第一晚,睡得还可以。虽然同宿舍一共有四个人,睡她下铺的吕萱还微微磨牙,但她睡得还算踏实,她梦见了小时候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四周都是冰冷昏暗,但妈妈的怀里还是温暖舒适的。 醒来的时候,她怅然若失。 她是被屋中两个初三学姐的闹钟吵醒的,睁眼一看,已经5:30。按照她的日程计划,她可以再等半小时起床,洗漱之后去操场跑步,然后学校食堂开门,她吃完早点就能去上课。 她想赖床,可听着两位学姐低声嘀咕着背英文单词,就觉得自己在温暖的被窝里充满了罪恶感。她想了想,还是打算早点去操场,一边跑步一边看书,说不定还能碰到穆如霜。 然而成云舒没有想到的是,她碰到的不是穆如霜,而是赵子英。 她跑了五圈后,忽然听到操场门口有人喊自己名字,她不用转头去看,光听声音也知道是团子哥。成云舒笑嘻嘻地跑到他身边,看了看手表,很惊讶:“才6:45,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想着昨晚上你第一天住校,今天早上来看看你习不习惯啊。怎么样?室友都好相处吗?” “挺好哒。” “我猜也是。看你今天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赵子英开了句玩笑,“缺什么如果不方便跟家里说,就和我讲。” “哈哈,我知道呀。什么都不缺,你们给的东西都太多了,学校就给我们那么小的空间,塞得满满的,都快放不下了!”成云舒“抱怨”着,但脸上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第282章 不习惯 很快,成云舒就感到自己之前说的那句“什么都不缺”实在是打肿脸充胖子。 她缺很多东西,但都不是短期就能解决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只记得小时候受过的苦,却忘记了,那时她绝大多数时候只是被动承受,绝大部分的事情其实都是妈妈扛着。 实验中学为了磨炼学生意志,所以宿舍条件十分一般。除了浴室以外,这里没有热水供应,要打开水得到宿舍一楼才有统一的锅炉,但“粥少僧多”,锅炉前总排着长队,水还有股怪味。成云舒离家之前,就跟梁娴半赌气地说自己住校之后绝对不会做那种周末背一包脏衣服回家丢给家长的小孩,所有的事情她都要自己做,结果她被洗衣服搞得疲惫不堪:打热水太麻烦,用冷水又觉冰寒刺骨,不到一个星期,她双手关节处的皮肤就开始发痒变干,还起皮。周四晚上放学后,赵子英把她喊到自行车棚,等所有人都骑车离开后,他拿出一小瓶护手霜。然后打开来,挤了一点儿在手上,又拉过她的手涂匀。 赵子英的手很温暖,成云舒觉得自己的脸很烫。她低着头想说“不用了,我回去自己抹”,但终归没说出口,只静静地“享受”着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 涂完后,赵子英把那瓶护手霜塞在她手里:“自己记得随身带着,沾了水就涂点儿。昨天在麦当劳我就看你老搓手,以后还是得注意点儿。唉,要不然还是回家住吧,不然多辛苦?” 成云舒则笑着直指上天——车棚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嘛。哈哈,在这边是饿其体肤,回家是苦其心志,你说让我选哪个?” 赵子英静了一会儿,说:“热得快学校不让用对吧,那我明天给你带副塑胶手套?” “啊,不用了吧。”成云舒笑着拒绝,然后忽然一踮脚,两只手塞在赵子英的脖领里,“再说了,我不是有你吗?” 她难得会有这样恶作剧般的举动,所以赵子英也没有防备,自然一下子就中了招。 她冰凉的手直接接触到他温热的皮肤,赵子英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 对他而言,这样当然感到不适,但他也怕她真的冻到。所以他忍着不舒服,也忍着痒,抬手捂着她的小手,同时也纵容她肆意攫取自己脖子的热度——只是这动作太暧昧,两人四目相对时,才觉不妥。 成云舒觉得自己的脸此时一定红得像猴屁股,她连忙松手撤回,笑得一脸羞涩:“我以为你会躲开的。” 车棚里的灯坏了一多半,他们在的这个角落很黑,成云舒抬着头,并不能看到赵子英的面容和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仍然沉稳温暖,却像在取笑她:“这么突然我怎么躲得开?你现在真的学坏了,是不是跟室友学的?” “哈哈,才没有!”成云舒笑着,又要“故技重施”,赵子英这回却没那么老实,他缩着身子躲了过去,转而去呵成云舒的痒——当然,成云舒身上穿着呢子外套,这呵痒只是拜个架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小打小闹”,直到看车大爷的声音传来:“谁在那边?怎么还不走?” 赵子英忙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赶紧回去吧。再晚一会儿熄灯了。我也回家了,有话手机说。”语罢,看成云舒掉头跑远,他也骑车离开。 除了热水之外,让成云舒觉得难以适应的还有她平日的生活习惯。 每天晚自习结束之后已经是21:00,从教室回到宿舍还要洗漱,洗衣服,准备第二天的课本,忙得像打仗。所以自然而然,成云舒再没有在家时才能够享用的热牛奶和新鲜水果——她能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啃个苹果已经很不容易。啃苹果的时候,她会想起梁娴,想起晚自习一到家就能吃上切好的橙子或者煮好的冰糖梨水,她总觉得那没什么,毕竟妈妈也不上班,白天一直都是休息的状态,但能够坚持下来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渐渐能够理解妈妈发的那些脾气,然而理解是一回事,面对则是另一回事。 让她郁闷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同时她也学会了许多新鲜的东西。这让她在忍受住宿生活的同时,学会用各种小乐趣调剂自己的心情。 比如,宿舍晚上10:30准时熄灯,还有老师巡夜。发现谁在被窝里偷看手机,立马就是一顿高八度的训斥,吵得整栋楼其他人都不能安睡——被训斥的人正是成云舒,毕竟这个时候手机还不普及,她是用得起手机的少数人,看在她成绩优异的份上,老师没有把手机没收已是格外开恩。不过,如果是拿着手电偷偷学习这种事情,老师通常小惩大诫,除了说一句“注意身体”以外,不会有更多训导。所以很快,成云舒就学会在给赵子英发短信时,手机外边挡着本数学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也是吕萱教她的。此外,她还向其他人学会了熄灯之后可以去洗衣房(厕所)看书,那里灯火通明,只是四面透风,不及被窝里暖和舒适。而且洗衣房的灯还是瓦斯灯泡,昏黄,略带闪烁,表面蒙了一层虫子的尸体,不知都是什么年代的。洗衣房的装修也已很陈旧,这样的场景,是诞育鬼故事的好地方。 成云舒从吕萱口中听到了许多许多的可怕故事,都跟厕所有关。这些故事里有拿人头当拖把的老奶奶,有从马桶里伸出来问人是要什么纸的鬼手,有转过身子正面和背面一样的白衣女鬼,还有问“喜不喜欢红马甲”的夺命厉鬼。 对吕萱来说,这些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旧段子,但对成云舒来说,每个故事都那么真实恐怖,吓得她半夜只敢扯着吕萱一起去上厕所。偏偏吕萱是个喜欢恶作剧的“臭丫头”,总喜欢吓她,或者是趁她上厕所的时候从隔间垂下一长段白色手纸;或者是趁她洗衣服的时候偷偷溜出厕所,然后等她出门的时候忽然蹦出来吓她。 成云舒觉得赵子英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她就是跟着室友学坏了。 可是她很喜欢这样的吕萱,虽然吕萱的成绩并不理想,但她活得既洒脱也开心,甚至有时候让成云舒觉得羡慕。 羡慕她每天总能找到那么多好玩好笑的事,羡慕她每到周五下午,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两个人一个拿她的书包一个拿她的换洗衣服,然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走出校门一起去挤公交车回家;还羡慕她十二月月考成绩出来后,名次虽然比十一月月考还往后掉了十几名,但她开开心心地说了句“哎呀,这道题我不该错的,你瞧,家长会之后我爸要说我一顿”,吐了吐舌头,就毫不在意地继续该干嘛干嘛,丝毫没被影响心情。 有时候,成云舒情愿拿自己的好成绩和万贯家财跟吕萱换这样的好心态。但仔细想想,如果这些都换了,那么赵子英说不定也得换给吕萱,这可万万不行。她暗自摇头,把这个想法扔到九霄云外。 第283章 帮什么忙呀 吕萱心态虽然好,但也有自己的小苦恼。她学习很用功,可是成绩总上不去。 吕萱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成云舒去跑步的时候,她就在宿舍背语文课本、背英语句式、背化学方程式、背数学和物理的各种公式。 她总是背得颠三倒四,成云舒有时看不下去,会出言提醒,甚至会给她仔细把上课时老师梳理的内容再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一遍,吕萱听得很认真,似乎当时也听懂了,但真的一到做题上,就又稀里糊涂。 成云舒本来觉得自己带过穆如霜,便能够再带一个吕萱,可事实证明这是她的一厢情愿。人与人之间的确有差距,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同样的问题,穆如霜一点就透,吕萱的脑子则像是灌满了502,任她用出九牛二虎之力,可怎么都搅不动,更化不开。 而吕萱也并没有穆如霜那样昂扬的斗志。在年级第一的帮带下她勉强在1月的月考时进步了20名,而后成云舒虽然和善地跟她表达了“你如果有什么不懂还是可以找我教”的态度,吕萱却笑着摇头拒绝,“你肯帮忙是你人好,可如果我非要你把那么多时间都耗在我身上,那就是我太不懂事儿啦。所以你继续做你的第一,我呢,就继续当我的中游生。世上那么多人,也不是人人都第一,对不对呀?总要有我们这些金字塔底和塔身,你才能到塔尖,不是吗?” 成云舒不知道该说吕萱是“没出息”还是“知足者乐”。但很显然,吕萱虽然跟她相处友善,可实则两人并不是一路人。 期末考试时天降大雪,最后一门化学,成云舒体会了一把提前一小时交卷的感受。她仗着教化学的詹老师跟自己熟,所以一做完卷子就第一时间上交。詹老师笑叹着横了她一眼,拿过卷子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去吧。是想赶紧收拾行李回家吧?” 成云舒轻笑一声,走出教室后,撒了欢儿似地往宿舍跑去。她第一次没有等赵子英——他的高中考试不可能结束的那么早,可她已经等不及了。冒着茫茫大雪,她拉着自己的大箱子往校门口跑去,因为她住校的缘故,成浩然只得把司机姚师傅编进了食品公司的驾驶班,所以今天他这位“老总”亲自来接宝贝女儿回家。 许久没见面,成云舒很想念他,一见面就远远地喊了声“爸爸”,一路跑过来还差点滑倒。成浩然大笑抱着她转了个圈,然后把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中,说:“总算回家了是不是?今天爸爸在凯悦订了一桌菜,给你接风。” “哈哈,什么接风呀?我又没走远。”成云舒笑说,“都有谁一起去吃饭啊?” 成浩然当然看得穿成云舒心中打的小九九,笑说:“你不等小子英一起吃饭啦?跟你赵叔叔一起订的,两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你妈妈也想任阿姨了。” “是吗?”成云舒喜出望外,“我还以为妈妈之前都不喜欢赵叔叔他们家了呢。” “怎么会,都是老朋友,谁还没有个拌嘴的时候。你妈之前是嫌你赵叔叔总拉着爸爸谈工作嘛。”成浩然解释道,“不过今年的情况你也知道,比往年都特殊。厂子变成了自己的公司,又是第一年,又扩张了一倍,方方面面都有压力,当然得努力做好才行。那么多人都指着厂子吃饭嘛。” “是啊。”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成云舒问道,“那现在呢?” 成浩然朗然笑道:“大丰收呀。今年的利润比往年都要高,所以爸爸才要请你吃顿好的嘛,哈哈哈!” 那就好。成云舒也放了心。 她在车里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看到赵子英单肩挎着书包走到校门口。他显然一眼就认出了成浩然的车,不等成云舒跟他打招呼,已经走到车旁,对车里的成浩然喊了声“成伯伯”,说:“我听爸爸说,晚上咱们一起吃饭?” “是啊。外边冷吧,赶紧上车。” “嗯。多谢成伯伯。”赵子英拉开车门上了后排,坐到成云舒身边,两人的书包则全被扔在副驾座位上。成浩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说了句:“你们坐稳,我启动车了。”没有再作多言。 从实验中学到凯悦平日开车要二十分钟,此时大雪封路,哪怕路上车不算多,但成浩然仍然开得很慢。 等红灯的间隙,他问赵子英道:“听你爸说最近你开始帮他忙了?怎么样,觉得累吗?能不能忙得过来呀?” “帮什么忙呀?”成云舒有些懵地看着赵子英,她只知道团子哥每个月去疗养院帮赵叔叔拿些东西,那次之后她每次都跟赵子英一起去,在疗养院里他们玩得很开心,一起刨花生,一起摘橘子,一起钩柿子,但除此之外,她并不知道赵子英还帮赵叔叔做别的事情。 赵子英暗骂了一句成浩然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毕竟这是长辈问话,自己不能不答,他只能尽量回复得轻描淡写:“还好。不过就是四则运算,还有计算器,总比高中数学题简单多了。把规则搞明白,其他的就是按按数字再填的事情。” “你觉得不累就好。我还怕你爸把这些事情都压给你会影响你学习。”成浩然说,“反正现在你爸不在,伯伯就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学生嘛,还是要以学业为主。这些事情你以后如果要做,学起来很快,没必要现在把自己搞得应接不暇。” “究竟什么事呀?”成云舒依然不解,她觉得不高兴,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偏偏只瞒着她。 赵子英忙说:“没什么。就是帮忙对几笔账目,不费事。” “对账目?可是厂子里不是有会计吗?”成云舒愕然。 赵子英说:“不是厂里的账目。” “那是哪儿……”成云舒毕竟不笨,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疗养院的?” “是啊。所以也不繁琐,比公司里的肯定简单多了。”赵子英笑说。 成云舒却不买账:“那你干嘛一直瞒着我?我也可以帮忙的呀。” 赵子英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你忙竞赛,我现在帮不上忙了,就忙点儿其他事情。接下来你会越来越辛苦,倒是我马上文理分班了,历史政治地理这些都不用背了,闲功夫反而比之前还多一些。小云,你以后是不是也打算学理啊?” 这个话题转得其实有点儿突兀,但成云舒并没有生疑:“当然学理了。不然现在竞赛的功夫不是都白费了。” 成浩然则欣然说道:“子英,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就喊伯伯,伯伯口风紧,不告诉你爸,哈哈。其实老赵就是胡来,你才多大,就让你做这些。你以后喜不喜欢进公司还另说呢,对不对?我倒是觉得你们年轻人就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该有自己的理想。我们老一辈的奋力拼搏,不就是为了给你们更好的条件,让你们可以有底气走自己的路吗?老赵有时候太杞人忧天,你可千万别学你爸,不大气!” 这几句话不管是否出自成浩然的真心,赵子英都觉听起来十分顺耳。果然成浩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这真是太好了。他想多接几句,但张开口却还是把心里话咽了回去。 不管赵卫国的决定是对是错,他都是自己的父亲,他不能在别人面前说他的不是。更何况成浩然此刻跟赵卫国看似和好如初,谁知道未来会不会再因为利益问题分道扬镳。自己能够保证的,只有自己和成云舒不会疏远,永远像现在一样。 所以赵子英微笑,说:“多谢成伯伯关心,我知道的。正想跟您申请一下,过两天等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放了寒假,我还要去趟疗养院拿单子,年前事情多嘛。到时候小云还是跟我一起去玩玩吧,散散心。” “这要什么申请。你们去你们的,就是最近山里太冷,注意保暖别着凉。” 第284章 留 既然赵子英成功从成浩然口中拿来了“圣旨”,于是寒假放假的第一天,两个孩子便相约着一起去了疗养院。 程师傅因为家里老人看病,所以没办法开车送他们去疗养院,偏偏年前其他司机也都被安排有事,所以赵子英和成云舒说好打车去疗养院,在院里吃过午饭,等回程时再给吴师傅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 疗养院地理位置太偏,打车时候司机本来不想接活儿,直到赵子英说给双倍车费,那司机才骂骂咧咧地叫他们上车。 去时天空中乌云密布,那司机骂道:“非得这会儿去山里,不是有毛病吗?眼看着就要下雪了,路上多危险。真是疯孩子玩起来不要命!” 赵子英和成云舒两人在后排面面相觑,成云舒到底脸皮薄,被说了这么几句,就撇了嘴说了气话:“那要不改天吧?我看这师傅是真的不想去,也怕出事。” “……嗯……”赵子英还没有说话,那司机师傅却不干了:“嘿,小丫头,你说谁怕出事啊?我告诉你,我老刘开车开了这么久,就没出过问题。你放心,莫说现在还没下雪,就算下了雪,也保准把你们妥妥地送到。”话还没说完,一脚油门已经踩到了底。 “系上安全带。”赵子英侧身把她身边的安全带拉出来,但那安全带也不知多久没用过没擦过,上边都是灰土。成云舒皱了皱眉头,面露为难:“能不能不系啊?” “当然不行了!一会儿要上高速啊,听话。等回来再洗衣服就是。”赵子英笑劝。成云舒只得鼓着腮帮子低了头,团子哥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说“听话”了,这句话让她想起小时候,她当然只有乖乖听话。 两人一路无惊无险地到了疗养院,下车时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雪片,结果等到吃完中午饭,这雪片已变得纷纷扬扬。看着大雪纷飞,成云舒一边吃着冻柿子一边喜上眉梢:“一会儿等吴叔叔过来时,咱们可以先在花园里堆个雪人。” 赵子英却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逸致,他叹了口气:“唉,早知道真该晚几天来。雪下成这样儿,一会儿这车该怎么开?” “晚几天的话大雪封路,到时候地上又湿又滑,更不好开了呀。”成云舒眨巴着眼睛,“大不了让姚伯伯开慢一点儿,嗯,那样也不好……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啊?” “或者你们干脆就在疗养院多住几天。”谭院长眯着眼睛笑说,“反正院里边空房间多,腾出来两间给你们就是。只是你们别嫌这儿的床都是老人睡过的就好。” “怎么会呢?”成云舒笑说,“就是我俩连寒假作业都没带过来。” “哈哈哈,”谭院长朗然大笑,“真是好学生啊。平时没学够吗?好不容易放假,就休息休息呗,看这雪也并不算太大,我看过后边两天的天气预报,明天多云,后天就转晴,你们最多住两天就能走,耽误不了学习。” “嗯……可是换洗衣服我也没带呀。”成云舒问道。 “这更简单了。还怕疗养院没有一次性地换洗衣服吗?” “也是啊。”成云舒一展笑颜,虽然知道回家之后肯定会被妈妈大骂一顿,甚至可能会被打,但她还是动了心,看向赵子英,“团子哥,你说呢?” “……也好。”赵子英看着她微笑,然后端着自己的餐盘放到回收处,从兜里掏出手机,“我给姚伯伯打个电话,让他今天先别来了。你也给成伯伯和梁阿姨去个电话吧。” 成云舒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这是她没有奢望过的,两个人可以在一起待两天,对现在的她而言,这实在太奢侈了。 她并没有给梁娴打电话,只打给了成浩然,让他帮忙跟妈妈转述。成浩然倒是以她安危为重,只抱怨了几句“看你非得今天去”,就应允了她的请求,让她好好注意保暖,最后还嗤笑了一声:“你这丫头,自己不敢给你妈打电话,就让我去顶雷。白疼你了是不是?” 成云舒嬉皮笑脸地挂了电话,然后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计划这两天该如何度过之中。 她玩疯了。 下午她和赵子英一直跟在枫爷爷身边,学他怎么画雪景。枫爷爷闲下来的时候,还专门给了她和赵子英一人一张白纸,一根铅笔,教他们怎么画素描。 赵子英老老实实地画了病房的素描图,画得很精细,阴影和高光给得都很到位,被枫爷爷夸赞他有学画的天分。 成云舒则画的是窗外的花园一角,那是棵小小的枇杷树,夏天刚移过来的,枝叶还不算繁茂,如今挂上了雪,更显娇小可怜,然而她的笔触显然没有赵子英那般精细,而且还做了自己的“发挥”,她在树旁画了两个小孩,一个小小的男孩子,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男孩子比女孩子高半个头——毕竟她没学过画画,所以人物画得乱七八糟,只能瞧出个大致轮廓。画完了之后,她还在两个孩子旁边写了字,一个是“赵子英”,一个是“成云舒”。赵子英凑过来问她:“怎么想起画这个?” 成云舒仰头笑说:“我小时候就想,咱们俩要是能一起玩雪就好啦。可好像这么多年都没遇上。今天真好!” 赵子英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吧,那就一会儿玩雪去。” 将近傍晚,窗外的雪变小了一些,积雪厚若棉被。赵子英拉着成云舒说“去玩雪”,然后带着她真的在疗养院的后花园搭了好几个雪人。 他们用柿蒂当做雪人的眼睛,现找树枝做胳膊,用绿色或者红色的树叶做雪人的鼻子和嘴巴,此外,还发挥想象,给雪人塑造了犄角、背甲或者尾巴。 而后,不知是从谁开始的,两个人借着雪人做掩护,打起了雪仗。赵子英仗着身强力壮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但见成云舒被自己“打”得太狠,他最后到底还是心软放了水,被她拿雪球在身上砸中了好几下。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都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直到谭院长出来喊他们回屋吃饭,才发现天色早已昏暗,四周一片静谧,除了疗养院以外,全是黑暗。 第285章 住 冷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成云舒打了个寒颤,看着远处似乎无止境的黑暗,忽然脑海中蹦出之前吕萱讲的许多鬼故事来。偏偏赵子英还要吓她,他看她愣着出神,少年心性骤起,凑到她耳朵边低声说:“小云,等你晚上往窗外看,说不定就能看到雪人自己走啊走,趴到你窗户上来对你笑呢!” “团子哥,你也学坏了!”成云舒娇嗔着推了赵子英一把,跑进院门。 晚上他们吃完饭后跟其他人一起在食堂看了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而后老人们都去洗漱休息,他们两人也不能太吵闹,赵子英遂问护士站借了一副跳棋,两个人在“成云舒”的房间玩了四局,直到晚21:00,护士长拿了一次性的内衣送来。 “22:00就要断掉热水供应,你们如果要洗漱的话也要抓紧时间。”那护士长微笑着提醒了一句,“被褥稍后就有人送来,这里晚上凉,你们最好穿多点儿睡。” “好的,谢谢护士姐姐。” 洗漱过后,成云舒和赵子英说了“晚安”,两人各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成云舒的房间是个将近15平的双人房,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床外,就是椅子和床头柜,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两张床之间隔着一个屏风,她躺在靠门的床上。冬天的疗养院并没有空调,更没有暖气,小女孩儿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这时才感到山中的湿冷与寒凉。 这湿冷与寒凉中,更是夹杂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不刺鼻,但却时刻提醒她,这是个陌生的环境。 她觉得心悸。 门外过道的灯光也已熄灭,只有幽幽的蓝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过道很安静,可这安静之中又偶尔夹杂着一些声音,有人走路的回声,有小推车的车轮声,每一下都击打在她心扉上。 她难以避免地开始想吕萱讲的鬼故事。 除了厕所以外,鬼最多出没的地方就是医院。医院有飘荡在走廊的白衣女鬼,有手上还缠着象征死尸的红丝带的僵尸,有挨门走过索人性命的勾魂鬼,说不定连床底下都会爬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成云舒只觉后背一下子绷紧了,既不敢闭眼又不敢睁眼。四周空旷,屋外风很大,窗户虽然紧闭,但还是被吹得“呜呜”作响,听起来像鬼哭狼嚎。她想起在后花园搭的那几个雪人,方才还觉得雪白可爱的样子,这时候也都扭曲起来。她想到赵子英说雪人会自己活过来慢慢走到她窗户边,就更觉得恐怖,更何况屏风那边的床还空着——如果让吕萱在这儿,一定会说那是留给“某些东西”睡的。 成云舒越来越睡不着,连下床开灯的勇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幸好她有靠山。 还不到十点,赵子英应该还没有睡着,她翻出手机给他发短信:“都怪你,之前拿雪人吓唬我。” 片刻,赵子英回复:“睡不着是不是?哈哈。小云原来怕鬼。” 果然看到他的回复,成云舒就自觉胆子大了起来。她回了个“哼”。原想着两人就这样一直聊到她困得不行最后睡着,但赵子英这次却没那么快回复。 成云舒只觉度秒如年。她想该不是团子哥太困已经睡着了,那自己这次可真的叫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了。 过了约有五分钟,她听到隔壁屋子有开门声,随后有极轻的脚步声停在她门口,然后她看到手机亮起,赵子英说:“开门。” 成云舒浑浑噩噩地开了门,见门外是漆黑+幽蓝的走道,团子哥裹着被子站在她门口,似是严严实实地替她挡着屋外所有危险。他面带微笑进了屋,低声说:“关门。”而后自行去了那张屏风后的空床,小声埋怨了一句:“我那边的床好不容易才捂暖。” 成云舒想说“我也没让你过来”,可既然过来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她“嘿嘿”笑笑,钻回自己温暖的被窝,这回她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只是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你把屏风拉开呗。” “干嘛呀?” “不然我见不到你,怎么知道那边睡的是不是你?” 赵子英失笑:“你满脑子整天都装的什么呀?乱七八糟。”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把屏风往后推了推,两个人都能看到彼此的脸庞。 成云舒觉得安全感陡增,胆子大到敢给赵子英讲鬼故事说:“那我跟你说,吕萱给我讲过一个我觉得最可怕的哦。说是一个电梯,有个小孩子家住在8楼,但她坐电梯的时候发现,每次电梯里即使没有人,也肯定会在4楼停一下。可是四楼外边又空空的,没有人上来。她就觉得很可怕,于是有一天喊自己妈妈跟自己一起坐电梯。到了四楼的时候,电梯果然又开了,她就揪着妈妈的衣服说,‘妈妈,你看,你看’。结果你猜她妈妈说什么?” “说什么?” 成云舒刻意压低了声音,学着吕萱当时吓唬自己的语气,说:“她说,‘你看,我还是你妈妈么?’”语罢,赵子英还没觉得有多可怕,她倒是把自己又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赵子英则“哈哈”笑说:“这种故事你都怕啊。那你回家坐电梯怎么办?” “那不一样。”成云舒不服,“我家电梯又不会无缘无故停下。而且……而且你不觉得这种身边本来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忽然就一下子变了,这种感觉真的很恐怖吗?” “嗯……这倒说得是。” 成云舒又问道:“团子哥,你不怕鬼,是不是因为你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呀?” “哈,不是。”赵子英翻了个身,对着成云舒笑说,“那你相信有鬼喽?”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光以没有人看到过,或者书上那些理论来套,似乎……似乎我说不通我自己。所以越是这样,就越觉得害怕,但也觉得很有意思。” “嗯……那你其实可以这样理解……”赵子英说,“科学还没有发展到究竟,很多事情现在没有办法解释,不代表未来没有办法解释,这也是科学的包容性。我是这样想的,世界上也许真的存在着其他的生命形式,跟我们不是一个纬度,但长得跟人类似;也有可能人的生命只是漫漫生命长河的一个短暂段落,等到结束后,我们就都会转化为那样的生命形式,而这种生命形式,就被很多人称为鬼。可事实上,它们也各自有它们自己的生活和状态,偶尔或许会被人看到,但那也不一定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跟人一样,里边也有好,有坏,仅此而已。这样想,或许就不是那么可怕了,是吗?” “是啊。”这是成云舒第一次听到这样对鬼的解释,趴在床上笑着点头,“你这样一说,我就真的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哈,真的吗?”赵子英轻笑,“你不怕,那我就回去了。” “别别别。”成云舒忙说,“还是……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点儿怕的。”她嘟着嘴撒娇,右手伸出被子,拇指和食指之间留了小小的空隙比给赵子英看。 “手回去,盖好被子别着凉。”赵子英忍俊不禁,“好了不说话了。睡觉。” “嗯。” 然而成云舒刚闭了一会儿眼睛,就又听到赵子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侧过头,见赵子英还在按手机,不由问道:“你给谁发信息呀?不睡吗?” “不是。”赵子英说,“我定个明早的闹钟。哦,闹钟可能比较早,会吵到你,你反正继续睡你的,不用管。” “都放假了你定那么早的那种干嘛?” “趁着没人看见,回自己屋子去啊。”赵子英翻过身子,又说了一句“晚安。”然后再无声响。 这一晚,成云舒睡得很安心。凌晨4:30,天还是黑的,她被赵子英的闹钟声音吵醒。他定的是最低的声响,但几乎是听到闹钟声的瞬间,他就按掉了闹钟。见成云舒还是翻了个身,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回去啦,马上天亮了,不用怕。”然后裹着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 第286章 远香近臭 两个人在疗养院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三天。当然,对成云舒来说,也并不是全然的无忧无虑。 期间梁娴给她打了十几次电话,再加上各种短信轰炸,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短信里发的有些内容十分不堪,电话里梁娴的声音则几乎能够穿透耳膜,每次接电话成云舒都觉得头疼,之前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女关系又变得紧张了许多。一次接电话过程中,她几乎被骂得哭起来,只想着干脆关机一了百了,然而赵子英却从她手里抢过手机,对电话那头的梁娴说:“梁阿姨好,我是子英。” 他的声音温和平淡,成云舒很担心,她觉得对着赵子英,梁娴更会什么话都骂得出来,可是赵子英另一手按着她肩膀,示意她不要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隔着听筒,她能听到梁娴那边安静了一下,然后开始高分贝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嘈杂,赵子英却一直微笑着听,然后说:“梁阿姨您放心,小云我一定平平安安把她带回去。这几天住在疗养院,也是因为路上有积雪不安全,您担心小云我当然明白。我会好好照顾她,等雪一化我们就回去。疗养院这么多人看着呢,出不了事,还是您不相信我啊?” 这句话后,梁娴那边的声音低了一些,又不知道唠叨了一些什么,赵子英才说:“不是就好啊。这么几天也是散散心不然平时学习太紧张了。回去之后保证补好落下的内容。小云您还不了解吗?她学习上什么时候让您操过心?我的事情我自己也心里有数。寒假本来还安排了作文的内容,光憋在家里哪有素材写,这下不就有东西写了嘛。嗯嗯,您说得是。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下次再带小云过来,我们一定看好天气,不方便的话就不出来了。阿姨您消消气,我妈还说等过年前商场黄金首饰打折,你们约个时间一起去看看呢。她还没跟您讲嘛?那我让她给您打个电话。好,就这么说,先挂了,阿姨再见,最近天冷,您保重身体。” 他长舒口气,把手机交回成云舒,“语重心长”地劝说:“哪能电话里一直跟你妈顶着,那不是拱火嘛?” 成云舒撇着嘴说:“你是没听她说我那些话。我又没有……” 赵子英揉着她的头:“好啦,我知道。终归她是关心你。” 成云舒仍然委屈:“可任阿姨也关心你啊。无非就是打电话问问你今天吃了什么,冷不冷,过得怎么样,也没对你张口就骂,不听话就上纲上线。” 赵子英笑说:“我是男孩子嘛,当然不一样。反正以后咱们注意就好。” “唉……”成云舒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其实住校的时候我很想我妈,每周回家她也对我比之前好多了。我还考虑要不要下半学期就还是回家住好了,但现在看来啊……还是住校吧。如霜说,有时候跟家长就是远香近臭,一点儿错都没有。” “她是说她跟家长远香近臭吗?”赵子英揶揄,“我怎么觉得她是说她跟木头啊?” “啊?”说到这一对儿“活宝”,成云舒的心情顿时大好,“为什么呀?” “哈,穆如霜没跟你说吗?”赵子英也开启了八卦技能,“他俩也是太过分,上学期末被慕校长看到两人中午一起吃了好几次饭,有说有笑的。然后木头被他爸带回家狠批了一顿,本来慕校长还想给穆如霜一个记过处分的,所幸木头一直以来成绩没受影响,毕竟这又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他求了求情,他爸才作罢不提。不过至少木头高考之前,两个人是不能联系了。哈,所以这不就远了么。”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期末考试前穆如霜都闷闷不乐的,还跟我说她这次一定要考个好成绩给所有人看看。” “我倒是忘了瞧,木头好像期末考试的名次排在大榜第五,穆如霜呢?” “……”成云舒嗫嚅着说,“她好像考砸了吧。这次只是全年级第39。看到排名之后还找我哭了一次。” 赵子英感慨说:“小穆同学心理素质不行嘛。以前不是参加武术比赛的嘛,怎么还这样不冷静呀。你有时间的时候跟她说说,木头说了,反正等他上了大学就好了,不过一年半而已。” 成云舒嗤之以鼻:“慕师兄这话说得也有点儿过分诶,他上了大学就好了,那如霜不考大学了呀?” “也是。哈哈。”赵子英说,“那就再等四年半而已呗。但至少等到木头上了大学之后,再跟穆如霜联系就不会受到那么多限制了。” “但愿吧。”成云舒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呢,当初本来是让慕师兄帮忙给穆如霜辅导功课的,现在看起来,咱俩倒跟做媒似的。如果他俩以后真的在一起了,真的应该请咱们吃饭才是。” 赵子英笑道:“不仅吃饭,还得给谢媒的钱呢。” “哈哈哈。” 成云舒坐在后花园的秋千上笑得眉眼弯弯。有句话她忍在心里没说出来,她在想,如果自己以后和赵子英在一起了,倒是该给谁谢媒的费用。只是想着想着,就觉得脸上烧了起来,连耳朵都开始发烫。 她悄悄看了一眼团子哥,见赵子英拿着铁锨在铲花园人行的石板路上的雪——这是谭院长交待给他们的任务。在这儿住了两天多,他们跟谭院长以及其他老人又熟了不少,谭院长渐渐不再把他俩当做是捐款人的子女看待,而是当成了两个志愿者,这也让赵子英和成云舒在疗养院觉得自在了很多。趁着闲暇,他们就问院长领了很多“任务”。 比如扫雪,比如清点院内物资,再比如帮后厨择菜……两人忙得既充实又开心,甚至在离开时,流连忘返。 然而终归还是要离开。 回程时,程师傅开车来接。在车后排上,赵子英看到一份昨天的《邹市晚报》,应该是赵卫国翻过的。 报纸的头版头条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消息说,梁副市长被免去邹市副市长的职务,就任邻市舟市常务副市长一职。 第287章 有什么用啊 成云舒对梁副市长也并不算陌生,她知道这是成浩然和赵卫国背后真正的大靠山,所以看到这条消息后,她不由得为食品公司的前途感到担忧。 赵子英注意到成云舒的神态不大对劲,便劝慰道:“不用特别担心。这件事情之前就定下来了,他们早都做好准备了。顶替他的之前也是这个条线的,是卫生局的局长,姓林,跟咱们的关系也不错。” “你都知道?” “嗯。”赵子英道,“我最近跟我爸聊得比较多嘛。而且梁副市长调任去当常务副市长,也是升职,不出别的问题,再过2-3年可能就会当市长,再之后如果顺利就是副省长……那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哦。”莫名地,成云舒觉得似乎一切都在发生改变。以前赵子英不会跟她说这些事情,也不太会在意这些,可他现在跟赵卫国越来越亲近了,而且说话方式和他也越来越像。 她出神时,赵子英已拿着手机拨了电话。对方跟他似乎很熟络,所以他的语气也很轻松:“原哥么?是我呀。我看到报纸了,恭喜喽,你还在家吧,春节回来过的?我这几天在疗养院,刚回……” 对方的声音不大,成云舒听不到,只能从赵子英的话里猜出对方就是梁副市长儿子。那人似乎很高兴,两人只说了几句,就定下了吃饭的日子。 赵子英挂断手机后,才注意到成云舒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疑问,他微笑说道:“人际往来嘛。更何况,原哥跟很多人不太一样,跟他聊天儿其实很有意思,就算很多想法不一致,也可以轻松交流,不用刻意隐藏。” “嗯。”成云舒点头,“你觉得高兴就好。” 回到家中后,成云舒自然而然被梁娴关了禁闭,手机也被没收。三天没有看书,她自己也有深重的罪恶感,所以一到家就主动“闭关”,每天比在学校时还刻苦,除了吃饭、上厕所和睡觉以外,其他时间全都在看化学竞赛的书,从早上7点看到夜里22:30。 有时候做题做累了,成云舒会想起吕萱,吕萱曾经跟她说过,她爸妈每次开完家长会回家,都会拿年级前五作为正面例子跟她聊聊,但也就是聊聊而已,所以她之前一直觉得成云舒是个不苟言笑的读书机器人,却没想过其实她也会说会笑,会怕鬼,会看电视剧,是个真真切切的人。 可她这个真真切切的人,到底跟许多其他真真切切的人不一样。连成云舒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吕萱说中了,她真的是个“读书机器人”。 春节七天,成浩然只回家过了大年三十和年初一,连大年初二梁娴回娘家他都没有陪。成云舒自然也没有去——她被反锁在家里闭门思过,早已丧失了出门的权利。 晚上梁娴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和一脸愤懑,见着成云舒连个好脸色都没给。 成云舒陪笑着指了指餐厅的餐桌,说:“妈,你不是说18:00回来吗?我做了西红柿炒鸡蛋,炒青菜,还把昨天剩的排骨汤、红烧肉都热了,米饭也做好了,您看看我做得怎么样?” 梁娴横了她一眼,虽然声音不像以往那么尖利,但语气却仍然不善:“哪儿就是你做的了?排骨和红烧肉不都是之前去饭店定的吗?就炒个西红柿炒鸡蛋、炒个青菜,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妈妈跟你这样大的时候,早就操持一家饭菜了!” “是。我这不是以后慢慢学嘛。”成云舒想着成浩然临走前叮嘱自己“过年时千万别跟你妈顶嘴”,强忍着支了个笑脸,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学这个干嘛,有什么用啊?”梁娴继续唠叨,“我让你在家是让你做饭还是看书?我是没手做不了饭了是不是啊?你做饭做得再好又怎样,长大了不就当个保姆或者厨子吗?还是想以后就给赵家当小媳妇去?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成云舒不知道梁娴在外婆家又受了什么气,但之前丰富的斗争经验已经让她知道有些时候有些委屈只能自己默默受下,大人说的话并不是全对,很多时候也夹杂着情绪和冲动。她叹了口气:“好。那我回屋看书吧。” “看书看书,你看书就有用了?”梁娴却没打算这就放过她,“你又不是男孩子,看再多书学再多,以后挣再多的钱,还不是别人的?你当赵子英之前教你奥数是好心呢?还不是为了他以后?” 这什么诡异的逻辑。成云舒只想回手堵着耳朵,可妈妈的话却不断冲她砸来:“你别嫌我话难听,我告诉你,等你到了妈妈这个岁数就知道了。妈妈就是命苦哦,怎么偏偏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看看你大舅妈,人家儿女双全……” 成云舒觉得自己终于忍耐不住了。所有人都知道,大舅和大舅妈家虽然有女儿又有儿子,但她的表姐初中毕业之后就在社会上跟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甚至上学期还打了胎;至于表弟,现在连小学还没有上,已经被外婆宠得敢拿饭碗砸爹妈,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又能有多大出息。 说到底,只怪自己不是个男孩子,可学校老师不是说,自从新中国成立后,男女平等,为什么妈妈还要有这些封建参与糟粕思想呢?成云舒越想越觉得难过,不由得回了一句:“妈,你要是真的觉得我不行,反正以后我还是住校,碍不着你的眼。你……就去孤儿院那种地方领个男孩儿回来好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梁娴皱眉,“混账话!那能一样么?你爸也不同意啊!” “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成云舒低声嘀咕了一句,跑进自己的卧室,猛地撞上了门。 第288章 独自的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成云舒一直盼着开学。她觉得自己十分奇葩,恐怕全实验中学的学生里,也只有自己一人这样想念学校,想念住宿。 寒假最后一天,梁娴把她的手机还给了她。打开之后,手机足足震了有五分钟才停下。她看到几乎全是团子哥的短信,问她回到家情况如何,问她有没有看春晚,跟她说春节快乐,还每天晚上跟她说一声“晚安”,每天早起问她一句“手机还没有拿回去吗?” 中间他还发了长长的一条,说慕敬华找他玩了一下午,可惜她和穆如霜都不在。他们两个男生去电玩城玩了半个小时的游戏机,结果被一群初中生虐得很惨。游戏币花完后,他们听人说市立博物馆在做天文学的展览,于是跑去看展。这条短信结尾,赵子英说:“我觉得天文很有意思,但可能不是太接地气。大学选专业的话,我还是倾向选化学类的。你觉得应用化学怎么样?或者材料学?你可以慢慢想,我不着急等回复。小云,我们还是读一样的专业好不好?你如果有其他的想法,也可以告诉我。” 这是赵子英第一次郑重其事问她建议,还是极有可能影响他未来毕生事业的选择。成云舒只觉自己肩上责任重大,她想了想才回复说:“对这些专业我也不是太了解,不如我们等开学后约个周末也去图书馆,我们找找相关专业的书看看?” 稍后,赵子英回复说:“好啊,那就这么定。” 开学后第一次考试,成云舒不出意外考了年级第一,年级第二则是贺今朝。年级前十基本上都是熟面孔,穆如霜这次则冲到了第十二,而且距离第十名只差三分。 穆如霜很忙,成云舒甚至没时间跟她一起吃饭。经过整整一年半的努力,穆如霜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而且在努力践行的道路上快马加鞭。 成云舒偶尔会在食堂看到穆如霜,她抓紧一切时间在看书,连吃饭的时间也不放过。这个状态倒是和贺今朝不谋而合,有次他两人碰巧在一桌上吃饭,身边都没有其他朋友,两人坐在四人座的对角座位上,一个低头看英语书,一个低头看物理书,吃饭和看书的动作简直如出一辙。两人都没有看对面是什么人,心思都在桌上的书里。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别人自觉绕着他们坐,即便中午食堂的座位很紧张,但居然没有人坐到他们这桌来。 成云舒坐在不远处暗自感慨,心想这两人一个英俊一个清丽,如果此时拍张照片做成广告牌放校门口,效果一定很好。 她这天中午和陈也一起吃饭。陈也顺着成云舒的目光也看到了贺今朝和穆如霜的“奇葩”状态。她轻叹了口气,夹了块自己盘里的红烧带鱼给成云舒,低声说:“我忘了跟你说了吧,你别看贺今朝现在在咱们学校这样,可他也并不是一直都这样只知道学习。” “啊?真的呀?” “是啊。”陈也耸了耸肩膀,“我就说嘛,他平时在班上虽然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可也总像跟别人隔着什么。我一直觉得特别纳闷,但那天在新华书店碰巧遇到他,才发现他原来也有另一面。” “在书店?”成云舒不解,“可是书店里不是更不允许说笑吗?” “是啊。所以就算这样儿,他也一定要压着声音跟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开玩笑,眼睛就没离开过人家。” “那女孩子很好看吗?”成云舒也不禁好奇。 “……”陈也低头扒了一口饭,然后回道,“怎么说呢,云舒,我一直觉得咱俩都不算难看,都是一般人中还说得过去的。可那个女孩儿,看了之后真的让人觉得自惭形秽。相较而言,人家就是大师精心捏出来的艺术品,咱俩就是捏泥人的师傅随手捏的残次品。” “嘿,这也太夸张了吧。”成云舒嗤笑,“不过嘛,这样儿也挺好,至少你心里少了个事嘛。哈哈,你看,你那么喜欢的贺今朝,原来私底下也是个小色鬼。你还喜欢吗?” 陈也一仰脖将免费汤全灌进了肚子:“喜欢呀。这不是正好说明,其实我俩是一类人吗?哈哈哈。” 成云舒觉得自己跟陈也简直有代沟,她在心底对陈也甩了个白眼,又问道:“你寒假跟你的新阿姨一家子相处得怎么样了呀?” 这回轮到陈也对她甩白眼:“他俩说等我们中考结束再结婚。哼,反正我就是瞧那个臭小子不顺眼。都什么跟什么呀,我爸说我比他大三个月,所以我是姐姐他是弟弟,以后就得我让着他。照这么说,班里那么多男生好几个是我弟弟了,也没见人家都喊着让同年级的女生让着。看来我以后的日子,那是相当堪忧,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反正我得做好心理准备。” “是吗?”成云舒怔怔出神,“你有多久没见过你妈妈啦?她对你……好吗?” “你烧糊涂了吧?”陈也端着餐盘起身,“那是我亲妈诶,对我当然好啦。不过……过年时候爸爸开车带我去见了一次妈妈……她已经再婚了,而且怀了孩子,看样子过得还不错。他俩反正见面还是挺尴尬的,我妈妈现在的丈夫陪她一起来的……所以,我们也没说几句话就散了。唉,云舒,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忽然冒出个想法。” “什么想法?” “以前我一直觉得,爸爸妈妈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就算离婚了,他们也会把我当做最重要的。可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生活,不管你跟哪个人再熟悉,关系再亲密,但你们还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她的很多考虑里,完全可以把你撇除在外。那种感觉,很陌生。” 说这段话的陈也很认真,还有些莫名的感伤。成云舒看着她,觉得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忽然之间成熟了许多,可这种成熟的代价很大,自己并不想经历这样的成熟。 往教学楼走的路上,成云舒看到前边不远处走着的几人正是赵子英、慕敬华和两个她不认识的高中男生。四个人不知在说什么,但看起来相谈甚欢,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以往若是见到这样的场景,成云舒只会去想赵子英看起来很开心,她也会为他高兴,然后拿手机给他发短信,问他在聊什么好玩的。可这时她却怅然若失,她想陈也说的没有错,就连赵子英,也会有她触碰不到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更何况他现在瞒着自己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上他还是会征询她的意见,或者把她的未来纳入自己的计划,就像大学选专业。 这就很好。 第289章 沾你的光 开学后第三个周末,成云舒和赵子英没有去图书馆,而是去了新华书店,把涉及到高考选择专业的书都翻了一遍,,又把一些大类的书看了看,最终成云舒说“我觉得还是材料学比较有意思”,赵子英点头,“好啊,那就材料学。” 在书店,成云舒也巧遇了贺今朝和陈也口中那个美得不像凡人的女生。她看到他们两个旁边还跟着陈也班上的白淼,那女生不仅美得发光,而且气质出众,说话做事不徐不缓。他们三人里,她一直站在中心,白淼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贺今朝则“活泼”得跟在学校时判若两人。那女生坐在台阶上静静看书时,贺今朝就去其他书架找书搬到她面前,再把她扫过一两眼觉得没意思的书放回去,而且全程陪笑,服务态度体贴温和。 贺今朝从成云舒面前走过两次,都没注意到她。 成云舒暗自发笑,对赵子英低声说:“你瞧,咱们学校的校草简直无可救药。” “哦,之前你说的贺今朝就是他呀?”赵子英隔着书架“窥视”,“很帅吗?我觉得一般,而且怎么呆头呆脑的。” 成云舒从赵子英口中听到些许“嫉妒”,她轻笑两声,说:“哈哈,当然没你帅。至于呆头呆脑嘛,今天已经好很多了,平时才是真的很呆。” “是吗?”赵子英笑说,“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吧?嗯,真的挺好看的,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学校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诶……”这回轮到成云舒不高兴了,“团子哥,你喜欢那个女孩儿呀?” 赵子英失笑:“夸一句而已。我喜欢谁你心里没数啊,傻丫头。”他揉着她的脑袋,然后扯着她出了书店。 虽然这不是一句正式表白,但对成云舒来说,已经足够心动。 既然拟定了目标,成云舒觉得自己平日学习时拼劲更足了几分。初二下学期,她已经习惯了住校的作息习惯,没有梁娴的唠叨,她的学习效率更高,再做化学竞赛题目,也终于能够保证初赛试卷得分到80%以上。学校把她看作是竞赛的种子选手,方方面面都给予优待,甚至连住宿条件都给她特别提升——毕住宿人数不多,所以年级主任找她谈了一次话,问她要不要自己住一间,免得被别人打扰。 成云舒被这个提议吓得不轻,虽然已经逐渐对吕萱的鬼故事免疫,可她晚上一个人上厕所还是觉得背后冷嗖嗖。现在能够每晚都睡得踏实安稳,很大成熟是因为同宿舍有其他三个人。高低有别的磨牙声、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驱走了寒夜的黑暗,也驱走了她心底的恐惧。 但面对一片热情的年级主任,这些理由又着实说不出来。成云舒绞尽脑汁说:“其实我和吕萱两个人关系挺好的。要不然就单独分个屋子让我俩住一起行不行?” “吕萱?”年级主任眯着眼睛在脑海中搜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女孩的年级排名,“她每次都一百多名开外,不会影响你学习吧?她平时是不是回到宿舍从来不看书啊。” “不是不是。”成云舒忙摆手,“她挺用功的,还经常到洗衣房背书呢。” “那肯定就是拿着书冲冲样子,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们晚自习的时间还不够用吗?” 成云舒感到年级主任这两个问题明显前后矛盾,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吕萱的成绩就是上不来,总不能直接说“她就是笨”,想了想,她回道:“她可能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吧。但她人真的特别好。” “也罢。那就你们俩一屋。” 年级主任大笔一挥写了个申请,不出一个礼拜校方就给成云舒和吕萱调了房间。那其实也是个四人间,屋里是两张上下铺,但至少这次两个人都能够住下铺,把上铺腾出来放一些平时不常用的东西,衣柜也变成了一人两个。 吕萱进屋之后咂舌惊叹:“原来成绩好还真的能当钱用。大神,这次算我蹭到你的我福利了。哈哈,寒假我爸妈带我去凤栖寺上头香,那边有个算命的就说我有贵人相助,没想到你就是我的贵人呀!” “哎呀哪有。”成云舒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这就是学校正好有空房间。而且咱们同宿舍两位学姐马上就要中考,肯定要让她们也方便些呀。” 吕萱不接受成云舒的“谦虚”,眨巴着眼睛说:“得了吧。楼上要高考的也没说让她们四个人一间呀。要我说那俩学姐也该对你感恩戴德,都是沾你的光。” “别。你再这么说,我就跟老师讲,还是大家换回去吧。不然都说我搞特别待遇。” “不要呀大神。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能蹭一回好学生的福利,你让我蹭个尽兴呗。”吕萱揽着成云舒的胳膊,对她嬉皮笑脸,完后还不忘要挟,“你知不知道这间屋子为什么没有人住呀?我跟你说,以前几届,有个女生期中考试考砸了,就……” 与吕萱同居数月,成云舒已经很了解她的套路,忙把她的嘴捂住说:“别跟我说,你千万别跟我说,只要你住过来就好。” 当天晚上,两人洗漱结束上床睡觉,就又到了吕萱的“睡前故事”时间。宿舍已经熄灯,成云舒缩在被窝里拿手电筒照着化学竞赛习题集,忽然听到吕萱的声音传了过来:“小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呀?” “没有呀。你是怕屋子里有老鼠吗?” 吕萱却说:“不像老鼠啊。我躺在我的床上,总听到有人跟我说话。你没跟我说话吗?” “当然没有啦。”成云舒不疑有他,“是不是隔壁的声音呀,但我真的没听到呢。也可能我在被子里,声音全被挡在外边了?” “是吗?”吕萱低声说,“可是你知道吗。我有个亲戚,在外边租屋子,晚上睡觉时听到总有人跟他说‘背靠背’‘背靠背’……结果你猜怎么着?” 果然又是鬼故事,成云舒被气得想笑,“爱说不说,我反正不想听。”语罢,她侧身对着墙,拿被子蒙上了脑袋。 然而吕萱偏偏从床上裹着被子下来,凑到她耳朵边,悄声念叨:“背靠背哦,背靠背。” “哎呀……”成云舒虽然又好气又好笑,但也确实被吕萱勾起了心中的好奇,她转回身,问道,“结果是什么呀,别卖关子。” “结果啊,他后来掀开床板子,发现床底下有具干尸,那尸体还是趴着的。那他睡着的时候,可不是跟那干尸背靠背么?” “那你刚才也听到有人跟你说‘背靠背’呀?”成云舒笑着弹了她额头一下,“回去睡觉去,也不怕着凉。” “不怕呀。就是觉得腿上有点疼,疼得睡不着觉。”吕萱缩着身子坐在她床上,揉着膝盖,“寒假前就总是隐隐的疼,我爸说这是长个儿,都会疼。大神,你疼不疼呀?” “不疼呀。长个儿的话……不是会梦到从高处掉下来吗?”成云舒惊讶,“怎么会疼得这么厉害呢?你还是明天去校医院看看吧。” “再看看吧,能坚持着就坚持着呗。”吕萱轻声说,“看病花钱多吧。说不定我就是蹿个儿蹿得比你们都狠呢。” 第290章 是什么病啊 那一晚跟吕萱的谈话,成云舒一直都只当是平日里生活的小插曲,却没想到她的腿疼竟然越来越厉害。从最开始只是膝盖疼,渐渐就发展到了大腿也疼,疼得厉害的时候,她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 成云舒劝也好,逼也好,总算让吕萱答应去校门口外的小药店买了两贴膏药回来贴。 然而并不管用。不仅不管用,她的病势反而愈发严重。 那是2001年的3月16日,一早吕萱就没起来床。她裹着厚厚的被子跟成云舒呢喃了一句:“亲爱的,我觉得我身上都好疼。我好像发烧了……一会儿你能不能把手机借给我,我给我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啊?”成云舒刚起床,只披了件睡袍。她忙挨到吕萱床前,把手放到她额头,果然烫得可怕。她二话不说拿了手机塞给她,然后说:“要不然我现在先找老师去,带着你一起去看急诊?” “不用了,没那么大的事儿。可能我就是昨晚上在洗衣房看书的时候着凉了吧。”吕萱轻声说,再没有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劲头,“你别管我,该上课还是上课啊。不然老师真要说我影响你学习了。” “唉,现在还管这个干什么。那你早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那谢谢亲爱的。别的东西也不好带吧,就帮我拿个包子吧。” “一个够吗?” “够了。我也吃不了太多。” 成云舒上午在课堂上一直走神,总觉得吕萱的病绝对不仅是着凉感冒这么简单。吕萱吃完早饭把手机还给她后,她第一时间给赵子英去了短信,很快赵子英回了信息,内容无非是安慰她不要着急,吕萱还小,平时又总是活蹦乱跳的,绝对出不了大事。 成云舒也看得出来,赵子英也没有多少底气,他说这些话无非是为了让自己心宽。可是等到上午10点钟,年级主任却找到了成云舒,让她回趟宿舍,帮吕萱的父母收拾一下吕萱的东西。 “那吕萱呢,她怎么样?”成云舒问道,“她不回来吗?” “哦,她办了住院手续,暂时不会来学校了。” 成云舒惊呆了:“住院?是什么病啊?” “还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这句话明明什么都没确认,却莫名让人感到心慌。在宿舍成云舒遇见了吕萱的爸爸,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中年男人这时却满目忧愁,虽然勉强撑着一脸慈笑,但还是让成云舒看着揪心。 她问吕萱怎么样了,对方的答案依旧。成云舒又问吕萱住在哪个病房,她想去看看。对方却婉然拒绝:“她现在状态不是太稳定,今天明天要做各种检查,而且医院里细菌也多,心意我们领了,但真的不想麻烦你,也不想影响你们学习。你也跟其他同学说说,不用来看,真的不用。” 成云舒只得点头承诺。 中午她破例在周五以外的时间喊了赵子英一起吃饭。说完吕萱的情况后,赵子英首先考虑的仍是她:“那你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宿舍会不会害怕?要不然这几天还是回家住吧。” “……嗯,也好。” “一会儿午休你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给成伯伯打个电话让他帮你跟老师请个假。不用怕东西多,晚自习之后我送你回家。” “嗯。” 吃饭吃到一半,穆如霜坐到两人旁边,虽然这次她还是带着书,但并没有边吃边看。她对成云舒说道:“吕萱请了一个月的假。” “哦对,你和她是一个班的。”成云舒才想起,“你们老师怎么说,她究竟是……” 穆如霜摇头:“不知道,但好像很严重。我去老师那儿拿作业本时,看到她爸爸跟我们老师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然后老师还问要不要在学校搞个捐款……” “捐款……”成云舒陷入了沉默。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病,看来自己还是能够尽力帮到一点儿。但是这件事情或许不该让团子哥知道,成云舒一边扒着米板一边偷瞟了赵子英一眼,虽然赵子英经常去疗养院,那也是慈善,但那毕竟跟现在的状况不同。所以成云舒觉得如果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赵子英,他一定不会同意,而且还会跟她说,她就是心太软,但如果谁都要管的话,她肯定管不过来这么多人,况且她现在自己也没有赚钱的能力,云云。 成云舒暗自喟叹,赵子英瞒她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又何尝不是。 当晚回到家后,成云舒依旧没有等到成浩然回家,不仅如此,反而被梁娴冷嘲热讽了一通。大意是“你还知道回家啊,你不是在学校自己过得很舒坦吗?不是觉得我烦吗……”等等。成云舒一直默默忍耐没有顶嘴,毕竟梁娴再“刀子嘴”,在她临睡之前还是给她倒了杯牛奶,还说了句“你回来得太突然了,之前的橙子都吃光了,我还没买新的呢。” 这句话让成云舒心里软了一下:“没关系。妈,你平时自己照顾好自己。” 回到卧室里,成云舒给成浩然发了一条短信。这条短信她编辑了很久,毕竟这次要钱,不管是原因还是钱数,都有很大不同,所以她没办法像以往那样说得理直气壮。 最终编辑发出的短信占有两条,共172个字:“爸爸,我有件事情想跟您问问看。是这样的,中午和您说了,跟我一起住宿的室友吕萱生了重病,在人民医院住院,目前病情还没有确定。但是她家里不是太宽裕,虽然现在她家里还没有跟我们具体沟通说,但是感觉她治病的钱可能不是太够用。我在想,我们能否帮帮她的忙,您看看能不能考虑一下,先给我些钱备用……嗯,就算我借的也好,今后一年我就不要零花钱了,压岁钱也不用。” 她没有等到成浩然的回复就睡着了,翌日醒来后,看到成浩然半夜两点给她回复说:“我们家小舒长大了,知道去关心同学,爸爸觉得很欣慰。不过献爱心要考虑考虑自己的能力,也要考虑对方的心理承受度。明天上学爸爸安排了姚伯伯送你,另外给你备了一张银行卡让姚伯伯带给你。你自己考虑这笔钱该怎么用吧。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卡里有一万元,小心不要把卡搞丢了,也别露富。” 成云舒觉得激动又紧张,一万元,她打小所有零花钱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么多。对一个初中生来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虽然成云舒现在绝对是富豪的孩子,但长期的“穷养”还是让她觉得心里发抖。 她想,有这样一笔钱,那么吕萱不管得了什么病,都能够治好。 第291章 医生说 周四,人民医院的大夫终于对吕萱的病情下了诊断。成云舒从穆如霜处得知这周末三班的班主任和班委要一起去吕萱家探望,便试探着问道:“那我能不能一起去?” 穆如霜“哈哈”大笑,揽着她的肩膀说:“我跟你说这些,不就是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去吗?不然你也不放心呀。但这回应该没问题喽,医生都让她出院了。” “是啊。医生都让她出院了。”成云舒也觉得放松了不少,心想问爸爸要的那笔钱等过一阵子见着爸爸再还回去就是,看起来是用不到了。 她等到周六,一早就到学校跟三班的大部队集合。三班班主任荀老师定了个七人座的中巴,成云舒跟穆如霜自然坐在一起。 吕萱的家在郊区,开车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成云舒看到三班有几个人甚至上了车之后就从书包里拿出零食分吃,一群学生嘻嘻哈哈,完全不像去看望病人,倒像是去郊游。 作为新上任的一班之长,穆如霜觉得在好友面前得展示自己的威信,忙对几个一边分发零食一边说笑的同学劝说:“先都收起来呗。不然给吕萱她家里看到,多不好看啊。” “他们家里又没有千里眼。”那女生回道,“我们就在车上车点儿,到了她家肯定就收起来了。” 荀老师听到几人的说话声,从前排转过头来:“如霜说得对,该收收,太浮躁了。我昨晚上还跟吕萱的父母通电话,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吕萱的病情似乎不乐观。你们去了之后,别嘻嘻哈哈的。” “知道了。”那女生被说得讪然,“不是出院了吗?怎么还不乐观?” 成云舒也觉得心中一紧,但她的内心想法其实跟那个女生所差无几,所以并未深究。她想,吕萱的父母也许是“关心者乱”,才会仍然觉得不乐观。 但事实很快打了她的脸。 吕萱的家在郊区的一个普通小区中,父母在附近支了个小吃摊子,收入微薄。她的家中到处都是锅碗瓢盆,门口还堆着成袋的面粉。这时一下子来了六个人,才40平的小屋子顿时显得局促不少。 成云舒觉得这个环境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地下室。 吕萱的爸妈面对荀老师和其它五个孩子,脸上除了尴尬以外,就是忧伤。成云舒仔细辨认,只见他两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着的,似乎刚哭过不久。 她觉得情形似乎不妙。 吕萱盖着被子躺在一张小小的沙发床上,床旁边放了很多零食,有话梅、有山楂糕、还有各种点心……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但不舍得买的。 见到几人,她微笑着跟大家招了招手,露出的面庞却苍白得可怕。成云舒侧身挤过几人,凑到吕萱身边,见她还在打寒颤,忙问道:“你还没有退烧吗?” “没有呀。”吕萱眨巴了一下眼睛,勉强笑说,“但我现在有各种好吃的了。你也尝尝?” 成云舒觉得莫名心酸。她摇了摇头:“我……我不想吃。你得的是什么病啊?查出来了吗?怎么都出院了连烧都没退?” 成云舒问出这句话后,忽听吕爸爸捂着头哭了起来:“都怪我啊,没有早一点儿带她去医院。医生说,我家萱萱得的是骨肉瘤,没救了呀。呜呜呜呜呜……”他虽然身材不算魁梧,但到底也是个男人,此刻却哭得像是个小姑娘,顿时让其他所有人都沉默了。 3班的所有学生都默默地看着吕萱和吕爸爸还有在一旁捂着嘴对着墙落泪的吕妈妈,荀老师欲言又止,穆如霜则成了一众人中最先开口的那个:“骨肉瘤是什么病?为什么治不了啊?如果是缺钱的话,我们都可以筹。” 荀老师这才猛地醒悟:“说得是啊。萱萱爸,萱萱妈,缺什么你们就跟学校说,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 “帮不上忙了。”吕爸爸忍着抽泣说,“这就是骨癌,而且是晚期了,医生说,只有三个月了……如果能再早些发现……” “癌?”所有人再一次震惊。大家都知道癌是绝症,却从没有人会把癌跟吕萱这样的小女孩儿联系在一起。成云舒看着斜靠在沙发床上,一边落泪一边笑着吃点心的吕萱,只觉心里猛地疼了起来。 只有三个月,怎么会只有这么短的时间? 她没有办法相信,更没有办法接受。 这个真相太残酷了。 探望病人最终演变为所有人抱头哭泣,这是成云舒始料未及。鉴于吕萱的身体状况,大家不可能停留太久,略说了几句话后,几人逐一告别离开。 成云舒走在最后。 出门前,她拿出那张一万元的银行卡递到吕爸爸手上:“叔叔,也许还有别的方法,也许你们到国外可以找别的医院治疗吕萱的病。这卡里是我的一点心意,密码是……” 吕爸爸把她的手按住:“不必了,多谢你啊,丫头。你是个好孩子。不过医生既然说了,我们也找专家问过了,那就是真的……唉。医生说,让这些天就随她开心吧。叔叔和阿姨虽然没什么钱,但随她开心的钱还是有的。” 这句话很悲凉。 成云舒只得收回银行卡,又看向一脸满足的吕萱——相比起其他人,她哭的竟然是最少的。吕萱微笑着抬起头,也看向了她:“云舒,很高兴能够跟你做室友,这段日子我没少吓你吧。哈哈,等我死了之后,我再去找你讲鬼故事哦。哦……那就不是讲故事了,嘿嘿,你不要怕我哦。” 成云舒被她这一句话说得破涕为笑,她抹去眼泪道:“不许你吓我。你要是想给我讲鬼故事,那就再到学校宿舍给我讲,好好地给我讲。” “哈哈,一言为定。好了,你回去吧。” “好,再见。” 成云舒说出这句“再见”之后,出屋时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想起很久之前跟赵子英说,很多人说“再见”过后,也许就是“再也不见”。 后来,她果然没有再见过吕萱。又隔了一周,她跟赵子英两人一起去看望吕萱,却吃了闭门羹。邻居跟她说,吕萱一家人出去旅游了,听他们的意思,这一次旅游也许会走很久很久。 他们要去成都、去重庆、去贵阳、去桂林、去西双版纳……走到不能再走为止。 回程,成云舒在赵子英身边哭得涕泗横流。赵子英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突然的生死变故。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直轻拍成云舒的后背,直到她在自己怀里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成云舒看着车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说:“我不想身边的人再离开我了。” 赵子英揉着她的脑袋说:“不会的。” 这是属于少年与少女的梦想,无论是说的人,抑或是答的人,谁都知道无法实现。 第292章 我不想一个人睡 吕萱离开后,成云舒不再在学校住校。 得知吕萱去世的消息已是学期末,听穆如霜说,她跟着爸妈到了武夷山时,终于坚持不住,在碧水丹山间含笑而逝。 那对吕萱来说,该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 但成云舒还是觉得很悲伤,而且也觉得很可怕。吕萱平日看起来活蹦乱跳,但是这样一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居然这样快,就因为一场重病,说没有就没有。这让她觉得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没有安全感。 晚上睡觉时,她抱着被子进了梁娴的屋子。这是她从地下室搬走之后,第一次跟梁娴一起睡觉。 进到屋中时,她其实很忐忑,毕竟现在的梁娴总是喜怒无常,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措会不会又被臭骂一顿。所以她低声问了一句:“今天爸爸没说回来吗?” 成浩然现在已经从打电话通知家里“我今晚不回家”变成了通知“我今晚回家”,而且相隔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她问话时,梁娴正靠在床头织毛衣。毛线是灰青色的,看样子像是给男人织的。成云舒想到,再过两个月就是爸爸的四十五岁生日,这或许是梁娴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吧。 这样打毛衣的梁娴很柔和,与平日不一样。然而一旦开口,一切就又发生了变化。 梁娴挑了挑眉毛,看向成云舒:“怎么啦?你爸指不定又在哪儿鬼混呢。” 还好,比起平日她骂的其他话,这句话已经温和许多了。 成云舒放大了胆子,把被子放在床尾,走到梁娴身后,两只手放在她肩膀上:“妈,你这么低着头织毛衣,肩膀很酸吧?我帮你按按。” 难得梁娴没有冷嘲热讽。她放下手中的毛线,默默往后靠了靠,享受着母女间难得的温馨时刻:“嗯。再稍微重点儿,是有点儿僵。” 成云舒大概捏了五分钟,梁娴觉得肩膀的不适舒缓了很多,就又开了口:“说吧,想求我什么?是不是又想要钱买东西了?要钱的话问你爸爸要哦。” “不是。” “那是周末又想出去玩吗?” “也不是。”成云舒缓缓蹭着梁娴坐下,脑袋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妈,我那个同学……没了。” 梁娴叹了口气没说话,回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成云舒又说:“妈,今晚我跟你一块睡觉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睡。” 梁娴又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许多:“好吧。明天你还得上学是不是啊,别忘了把闹钟拿过来。” 关灯后,成云舒躺在梁娴右边,感到妈妈的呼吸声比从前沉重了很多。记得在地下室的时候,妈妈当时每次回到家都筋疲力尽,因为白天做的是重体力活,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打呼噜,可那呼噜声和现在沉重的呼吸声是截然不同的。现在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压住她的喉咙一样,呼气吸气,都是那样费劲,让人悬着心。 妈妈真的老了。 在这样的感慨中,成云舒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早晨5:45,闹钟还有一刻钟才会响,但她身边已经空了。 梁娴去上厕所。此时是6月,清晨外边已经很亮,而且温热潮闷。如果是成云舒自己的小屋,她这时一定开着电风扇,但梁娴的身体耐不住被风这样吹,最多只是窗户开了个小缝。所以成云舒睁开眼睛时只觉脖子上都是汗,再也睡不着了。 她这时才注意到床头柜的毛衣下放着一个信封。信封封口处还露出半张照片。 成云舒不记得最近梁娴或者成浩然拍过照,她拿过那信封,见照片是个她并不认识的女孩。女孩披着长发,青春靓丽,身材也很健康,只是穿的着实土气,一看就是小村镇出来的。信封里还有一张纸,该是这个女孩的“简历”,当然,做得并不正式。 “简历”上写,这个女孩是1983年生人,今年18岁整,初中文化,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外地打工,做过宾馆服务员,也摆过地摊。她叫做苏兰,是苏阿姨的侄女,因为最近家里边母亲腿不好了,所以想到邹市找找工作。一来能够照顾家里,二来赚点钱贴补家用,三来以后如果处对象也最好找个离家近些的。 想来是苏阿姨想托梁娴帮忙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经过这些年的相处,苏阿姨俨然已经成为了“成家人”,跟大家相处得都很好,梁娴甚至连家门钥匙都单独给她配了一把,买菜买水果的钱也全放心交给她。她也从没有让人失望。 平日成浩然和成云舒不在家时,都是苏阿姨陪梁娴聊天。梁娴对自家人再横眉冷目,对待“苏大姐”倒是一直和和气气的,两个人相处得很好。成浩然感谢苏阿姨这些年的付出,除了给她涨工资以外,甚至还给她买了个重疾险,还做了年金计划,也算解决了未来苏阿姨的养老问题。所以对于这封信,成云舒没有在意,她把那封信放回了原处。 两天后,因为教学楼要成为高考考场,所以才到下午五点,所有初中学生都被“提前”赶回了家。高中生们则被勒令到操场或者图书馆继续“自习”。 为此赵子英给成云舒发的短信里连打了好几个做鬼脸的符号,还说了句“真不公平”。成云舒看着短信偷笑,给他也回了个鬼脸,然后说:“你回不回家不都是学习吗,有什么区别。” 赵子英回道:“当然有区别喽。在家里可以学累了就躺在床上看书啊,还有空调呢。” “懒!”成云舒笑回,“你现在也不错啊。学校已经很照顾你们重点班的了,都把你分到食堂去了。学饿了就去买袋炸鸡块吃,多好。” “但食堂也吵啊,现在都是油烟味和炒菜声。” “好了大少爷,别挑三拣四的。”成云舒揶揄他一句,眼见已经走到楼门口,忙把手机装回了书包里。她想,赵子英看到那条信息之后一定又会说她“胆子变大了”。她确实是“胆子变大了”,想想最近这些日子,尤其最近这一年,似乎她对赵子英是越来越放肆了。 恃宠而骄,或许就是这样儿吧。 第293章 怎么能做这种事? 到家门口时,成云舒却没想到,家里迎接她的,赫然是一场“大战”。 她刚推开门,就听见了苏阿姨的声音直冲自己砸过来:“这都什么事儿啊!大妹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家又不是缺这些钱,我哪儿能干这些事儿!” 梁娴的声音虽然不算小,但语气却是柔和低卑的:“我……我这不就跟你商量么。大姐,你也知道我有我的难处,都这么些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嘛?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我这不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吗……” 她们两个人吵得都很投入,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成云舒已经进了家门。成云舒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迈进门来,怔了怔,才想起先回身把门关上——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家里再吵架。 关上门后,成云舒几乎贴在防盗门上——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自己这会儿能够成张门神贴画,那样就安全了。 幸好,一时之间,主卧里的那两人还是没有注意到她。所以她们吵架的内容也一点不带折扣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苏阿姨说:“你被逼得没办法也不能动这个心思啊。别人怎么看我们啊?再说了,云舒不是挺为你争气的嘛?” 梁娴说:“小舒再好,到底也是个女孩儿。这以前家里没什么钱也就算了,但现在,他不是有钱了吗?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我不是不知道啊。” “哪里就变坏了?至少他把钱都带回家啊,钱在家里,心就在家里。” “谁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以前我还在他公司里当财务,不管是不是我做账,至少账本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再傻,也知道看个总利润。但现在我连他有多少钱都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抠门,可……我心里没底啊。” “哎呦大妹子,你可别乱想。你这好好的日子……” “这日子哪里好了!?”梁娴道,“你是就看见我有这几个钱,但那又怎样?你也看到了,我去看病,又不能报销,每天买药花钱就像流水一样,真的他要是不要我了,我能分多少钱,能活多少天?小舒到底是个女孩儿,他这一天天的不在家,万一真的……真的跟外边哪个人生出个儿子来,那对我们娘俩儿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 “这不都是没影的事么?” “可我每天晚上都梦见有人抱着他儿子来找我。唉,小舒这孩子也不让人省心,还总说我烦。她也是,跟她爸比跟我亲。你说我这么费心费力是为争啊?我现在身体也不好,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还不是为了她?她以后上学、留学,还有嫁妆,不都靠钱啊?” “哎呦,这都说的什么话?大妹子,哪有这样咒自己的?不是我说你,你……唉,你这都怎么想的啊?你真是要急死我。但不管怎样,你也不能让我家兰兰,去做那种事情呀。她……她还是个大闺女,你这不毁她一辈子吗?” “那你说,她去做服务员,做多久才能够赚十万元啊?有十万元做嫁妆,哦,不说十万元吧,就当她分五万给父母,自己留五万,有着五万元做嫁妆,以后娶她的人还在乎吗?” “……”屋内沉默了一阵,苏阿姨才又开了口,“那也不行。我们就算穷,也是正经人家,怎么能做这种事儿?而且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那多变扭啊。算了,今天的事情就当你没提过,我没听过,你跟大成还是好好过,别老跟他闹脾气。给兰兰找工作的事情就当我没提过。我再给她找找别的事,实在不行就跟我一样,做保姆呗。” “那怎么行。大姐,唉……我这不也是着急么?是我的错啊,你别生气。我……我说错了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么多年,也就你一个人能说说心里话。唉……你……唉……就是跟你商量商量,也没说就必须答应啊。大姐,你别生我的气啊,兰兰的事儿我肯定放心上,要不然就……就去大成他们厂里吧,去生产线还是机关,你看她自己喜欢去哪儿。要不然……就也让她去学学财会,也帮我看看大成的账目。” “啊?这能行吗?”苏阿姨的语气里都是迟疑。 “行啊,怎么不行?”梁娴嗤笑说,“你不是说了吗?大成到底心里还有家。只要我不跟他吵架,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苏阿姨又说:“那……那我先替孩子谢谢你了。今天的事儿我也忙得差不多了,这菜还在外边呢,快凉了吧。你赶紧吃饭吧,我也走了。” 听到她要出门,成云舒忙缩身出了门,趁着还是没人发现自己,她拔腿就往楼下跑。在楼道里,她还听到苏阿姨的声音:“诶,这门咱们刚才没关好吗?” 后边的话她就什么都没听见了。她只觉得庆幸,下午放学前,她没有跟梁娴说自己今天提前放学,所以她还有3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自己一个人躲开这个乱七八糟的家。但3个小时之后怎么办?明天怎么办?后天又盖怎么办?高考的日子,学校给她们都放了假,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她不傻,当然听得懂妈妈在和苏阿姨商量什么事情。可她又太胆小,不敢相信那件事情是真的。 结合之前的事情,她猜到,妈妈是希望苏兰能够帮成浩然生个儿子,然后用10万元把孩子买过来,自己养。这种只会出现在狗血电视剧里的事情,成云舒没想到居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觉得很难过,妈妈的每句话都像在她的心窝上戳刀子,然而她也相信,妈妈是真的为她好。 她不知道该怪谁。她一路哭,一路走,中间上了车,又下了车,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学校。 她身上还穿着校服,所以保安没管她,由着她进了校园。此时已是晚上8:30,教学楼黑漆漆地关着灯,门口贴上了黄色的封条,食堂、体育馆、图书馆倒是灯火通明,她站在昏暗的操场附近往光亮的食堂看,略觉安心。 她想到自己该去哪儿了。 第294章 如果我死了 离开学校之前,成云舒先到了自行车棚。 车棚的灯几乎全都坏了,她怕被别人发现,躲在最黑的角落。以往她不敢去这些地方,但现在却没那么害怕了。 一个人默默等待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在疗养院时她给赵子英讲的那个鬼故事。 那也曾是吕萱给她讲的各个鬼故事中,她最害怕的一个。 她说,她觉得那种身边本来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忽然就一下子变了,这种感觉真的很恐怖,但原来那种恐怖都是她凭空想的,跟现实中发生的没有办法进行比较。 她害怕回家,害怕面对梁娴。她怕一看到妈妈就想到她在背后说的那些话,就觉得她的每一个笑容都是虚伪,每一句话都有别的意思。 可自己这样是不对的。所有人从小就跟她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爸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她不想当白眼狼。 可很痛苦。 成云舒默默等待,全然忘了时间,等着等着,寂静的校园就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她看到赵子英跟慕敬华几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到车棚,然后几人开了车锁,一起离开。 成云舒默默看着赵子英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又等了很久,等到喧嚣的校园再度变得寂静,她才从车棚走了出来。 她终究没有去喊赵子英。在听完妈妈的那些话后,她觉得自卑,而看着赵子英的身影,她第一次心中涌起一种叫做羡慕的情绪。偏偏这种情绪还有她遭受的委屈,她都不能跟团子哥说。他没有办法解决,她也不希望他因此对梁娴更正偏见。那毕竟是自己的妈妈。 此刻,她只能羡慕赵子英是个男孩子,跟自己不一样。 可那又是不对的,学校里、社会上宣传的都是男女平等。 她像是生活在夹缝里,而且快被夹死了。 十点钟,成云舒还没有到家,梁娴给她的手机一连打了四个电话,她一个都没接。不仅没接,她还把手机关了机。 成云舒想一个人清净清净。她出了校门口之后,打了个车,允诺了司机3倍的价钱,让司机把车开到了疗养院。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任性得离了谱,如果被爸妈找回去,不管成浩然多疼爱她,他们都一定会狠狠地训她一顿,甚至打她,可如果她不想回去了呢? 除了父母之外,她此刻舍不得的还有赵子英。一想到团子哥,她就难过。 但没办法。 距离疗养院还有三四百米的时候,成云舒就让司机停了车。那司机师傅很是负责,看她一个姑娘家要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路,四周又一个人都没有,不禁担心:“你不是要去疗养院吗?我给你送到门口才行啊。不然钱不是白收了?” “没关系。”成云舒断然拒绝。她才想起,自己其实不该让疗养院的人知道她来了。否则谭院长一定会第一时间就给赵卫国或者成浩然去电话。 她觉得很嘲讽,自己还只是个孩子,有父有母,偏偏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地之大,竟无落脚之地”。 心里好累。 从车上下来后,她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走到疗养院门口,她只看到大门紧闭。此刻院里的老人肯定早都休息了,成云舒想,自己也不该去打扰别人,所以就这样静静站在门口,看着门上的各种牌子。 门上挂着很多奖状。有市政府颁发的优秀单位,还有卫生局颁发的卫生标兵,但这些都没什么意思,最终吸引成云舒注意的,还是“临终关怀”四个字。 她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她不太明白什么是临终关怀,赵子英解释说“就是有些人身体不好快要去世了,家里人又无力照顾,就把他们送到这里来度过最后的日子,让他们走得没那么痛苦”。 这是成云舒第一次想到死。她想,既然自己对妈妈来说是个累赘,她做那么多让爸爸讨厌的事情都为了自己,那自己如果不在这个世上了,也许妈妈就能放松一些,也许她就会和爸爸好好地在一起。最多他们以后再领养个孩子,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都比自己好。 爸爸也总说他辛苦工作是为了自己以后过得舒服些。如果自己死了,那么爸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或许一开始会很难过,不过日子久了总会过去。 相比父母而言,她更舍不得赵子英。团子哥从没有嫌她不好,如果自己死了,他会很伤心吧。但他还有很多朋友,也有幸福的家庭,他……也许能够忘记自己。 不知不觉中,成云舒又哭了起来。其实她知道,自己此刻就是赌气。她就是觉得,只有死才能够知道爸爸妈妈真正有多在乎自己。 虽然很傻,但这很重要。 她甚至羡慕吕萱,如果她也得个绝症,不知道爸爸妈妈会否如吕萱的父母那般对待自己。 最后,她选择了疗养院旁的一条小路,上了山。 那条小路通的是凤栖山的偏峰丹霞峰,据说夕阳下的丹霞峰美丽奇瑰。但这条小路很陡,属于野山,知道的人不多,疗养院的老人们也只是跟成云舒和赵子英提起过一两句。他们说如果要爬山,爬野山比正规山路有意思得多,就是比较危险。老人们是爬不了的,他们这些年轻人去玩玩也不错。当然,大雪天就算了。 当时成云舒对赵子英说,那就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去看看。结果高二下学期的课业太重,赵子英能抽出时间看账就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有时间爬山,于是就拖到了现在。 没关系,她一个人爬也行。 成云舒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怕为何物,也不觉得困,甚至没想过山里会有野兽蛇虫,也没考虑过可能迷路,她就这样孤身一人,大晚上上了野山路。 因为是野山,所以很多路都不清晰,走着走着就发现面前是一片密林或者断崖,只好折头重来。本该三个小时就爬完的山路,成云舒足足走了六个小时,她平日坚持锻炼的成果这时终于完全展现了出来,她不觉得累,也不怕累。也许是老天眷顾,她除了身上被叮了许多蚊子包以外,竟然毫发未损。最终,在顺着一条被人生踩出的小道冲上一个陡坡后,她终于看到了正规的山路。 此刻天已微微放亮,山路上立着个大牌子,牌子上写明丹霞峰就在前方200米处。 成云舒加快了脚步。 第295章 我真的跳下去 成云舒来到丹霞峰上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丹霞峰顶的山崖朝向为西,所以看不到日出。她走到崖边坐下,看到地上的蚂蚁已经开始充满干劲地忙碌着,成队的蚂蚁整齐划一地爬行,不少归巢的蚂蚁身上还背负着找到的食物。 蚂蚁的世界是这样的简单,大家都遵守着自己的规则,不会发生各种意识形态的冲突。不会像她这样,“庸人自扰”。 都说人死之后会轮回转世,成云舒想,如果有下辈子,或者自己不该转世为人,就做个动物,哪怕温饱难保,但不会这么难过吧。 山崖上晨风烈烈,吹得成云舒发丝凌乱。她哭了一晚上,这会儿已经哭不出来,只觉得眼睛疲累得难受。看着悬崖下方的树木,她仍然觉得害怕,她到底不敢直接蹦下去,她还留有一丝希望,想等着爸妈过来。 她想问问妈妈,自己在她心中究竟重不重要;还想问问爸爸,妈妈在他心中究竟重不重要。她的家长被其他同学羡慕,她的成绩被其他家长羡慕,可她的家究竟是为什么就突然走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这样乱七八糟。 她想了想,重新打开了手机。 关机期间别人打来的电话她看不到,只能看到短信。她看到妈妈和爸爸都发来短信,问她:“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家?” 妈妈还发了一条:“是不是下午你回过家?很多话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也就跟别人抱怨几句,你在哪儿啊?你要吓死我吗?” 除了父母的短信以外,还有老师发的信息和一些同学的信息,以及赵子英的——那条信息是晚上22:33发的。 她的团子哥问:“小云,给你打手机怎么是关机?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下午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嘛?究竟怎么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千万不要出事。我跟我爸妈说过了,我陪你父母一起去派出所报案了。如果你看到我的信息,回复我好不好?哪怕一句话也好。” 然后凌晨3:54,他又给她发了条信息:“派出所接到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报案,说晚上9点多带着个女孩儿去了疗养院看望爷爷奶奶,但还没到目的地女孩儿就下了车,说要自己一个人走。小云,这个女孩儿是不是你?我觉得一定是你。可谭爷爷说晚上没有看到你过去。你到底去哪儿了?是不开心吗?不开心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办?” 最近的一条信息则是5:16的,赵子英说:“我们到了疗养院了。小云,你如果在这附近的话,你告诉我好吗?” 成云舒不知道赵子英能不能找到自己。但她想,如果说有人能找到自己的话,这个人只可能是他了。 那她就再等一会儿吧。 她默默地看山景,身边围过来许多蚊子嗡嗡叫。起初她还扇了扇,但后来不知不觉就犯了困,她起身走到一块山石后边,靠着石头睡熟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不远处嘈杂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睛,看到手机显示时间已是8:30.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搓了搓脸,扶着山石站起,回到山崖边,然后扭头看着来路,不出三十秒钟,果然有人走了上来。 是几个游客。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站开了一点,免得挡着他们欣赏山景。那几个人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阵,然后该赏景赏景,该拍照拍照,十几分钟后,他们离开,成云舒刚想再回到山崖,就听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小舒!” “小云,你真的在这儿!” 是她等着的那些人。成云舒的眼泪几乎在刹那落了下来。她扭着头看都没看来人,大步就往山崖边走去。 那几人顿时急了,连喊带叫冲她跑过来,还有警察对她喊:“别再往前了!” 成云舒却在差一步到山崖边时,转过头哭着喊道:“你们谁再过来,我真的跳下去!” 几人顿时都止了步子。 她看到来人很多,除了成浩然、梁娴、赵子英以外,赵卫国也来了,还有她的班主任黄老师和两个不认识的警察。 每个人都很紧张,而且身上也有很多土。几人中最狼狈的就是梁娴,她头发四散,面容憔悴。成云舒只觉得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很难想象,那样臃肿而乏力的母亲,是怎样拖着病驱爬到这里。 但表面上她仍然放不下来。她实在太委屈了。 几人面面相觑,僵然无语。一分钟后,还是梁娴先开了口:“都是妈不好,你过来好不好?妈给你赔罪道歉还不行吗?” 成浩然也说:“是啊。小舒,你有啥委屈你跟爸爸说。哪有寻死觅活的?你看看为了找你,大家伙都在忙,这一晚上,这么多人围着你转呢。丫头,你过来啊!你从小到大,不都挺懂事的嘛?” “成伯伯!”赵子英想拦住成浩然,但成浩然嘴里的话已经像机关枪一样打了出去。 果不其然,成云舒哭的声音顿时更大了。她浑身都在抖,让人为她揪着心。哭声把她的话都打乱了,赵子英听着只觉心疼死了:“这么多人围着我转?可平时你在哪儿啊?你只知道忙,只知道我不给你添麻烦就是好孩子,可是咱们家都多久没有一起吃顿饭了?怎么就那么难?还有妈……你们……你们都不要我……就算我当个好孩子,你们也不要我……” “我没有。”梁娴急了,“小舒,你冷静冷静。我从来没说过不要你啊。” 成云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成浩然则说:“小舒,你妈说得对啊,我们从来都没说不要你。你妈究竟说错了什么话,你要这样儿!母女哪有隔夜的仇,你妈一直快人快语,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她改就是。” 赵子英在旁揪着心,一言不发。 成云舒虽然还在哭个不停,但这时却觉得自己脑袋瓜子转得飞快,她从成浩然口中一下子就听出来,爸爸并不知道妈妈背后的那些筹谋和计划。 然而,她此时此刻也没办法开口去质问梁娴,看着梁娴脸上的血道子,看着她身上的土,那些在成云舒心里憋了一晚上的话,一点一点地溶解。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很难再收回去。成云舒边哭边想。她知道被话伤到的人的痛苦,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想那样伤害身边的其他亲人。更何况,一旦这件事情说出来,说不定爸爸和妈妈会再大吵,也许会吵到离婚,那才是她最害怕见到的局面。 此时此地此景,成云舒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梁娴会抱着自己说她懂事得让人心疼,她这些年懵懂无知,此刻才明白这就是懂事的代价。 第296章 一起跳 成云舒强忍抽泣,擦着眼泪说:“妈,我……跟你没关系。我就是太累了。我不想再当个好孩子了。”话没说完,她又哭了起来。 “阿姨,您和成伯伯先别说话了。”梁娴还没有回话,赵子英终于挺身而出,“黄老师,两位警察叔叔,要不然你们也离得稍远一点儿,最好也能把路封上,免得有游客过来让情况更复杂。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情,我们内部解决。” “怎么就内部了?”赵卫国在旁嘀咕了一句,却被赵子英横了一眼,只得“乖乖”闭嘴,跟着老师和警察一起往外走去。 赵卫国又低声对成浩然说了句“让我试试”,随后,他对着成云舒走去。此刻一众人里,只有他敢往前走。梁娴本想拉他,但见成云舒没有过激反应,便也只得由他:“你小心点儿。” 赵子英走到距离成云舒约有一臂半的距离时,一直呜咽的成云舒终于开了口,而且还往后退了小半步:“团子哥,你别过来了。” 看女儿这一步差点儿就踩到山崖外,梁娴尖叫了一声,几乎瘫在成浩然身上。成浩然则大声喊道:“小舒,小舒,你有啥委屈就跟爸爸说啊。爸爸和妈妈带你一起去美国迪士尼玩,好不好?” 成云舒无视,她已经不是给点儿钱就能打发的小孩子了。她只是觉得自己难得会生赵子英的气——这么多人里,只有他无视她的威胁,他是真的不怕她出事吗?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拿准,她只是在耍小脾气,从来没打算真的跳下去? 赵子英停住脚步,直视着她:“昨晚上你觉得难受,为什么不找我说?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 成云舒偏过头去没回答。她也是昨天才意识到,她在赵子英面前什么都可以说,唯独不能够去讲这些事情,打死也不能说。她开不了口,她只能哭。 赵子英语气放缓:“是不能跟我说吗?” 成云舒点头的动作浮动很小,随着她的头动,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赵子英第一次看她哭成这个样子。他想骂自己,能够被伤成这样,绝对是日积月累造成的,昨晚不管发生了什么,最多也只是个导火索。怎么自己平日里就这样粗心,听她说家里父母吵架,听她偶尔抱怨说父母不理解自己,他就都只是听听过了,只觉得哄她笑笑就没事了,却从没想过她心里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她不傻,只是太单纯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束手无措的成浩然和梁娴,心中既有无奈又有气恨。他轻声说:“好。不说就不说。小云,不告诉我没关系,但以后难过的时候,打电话让我陪着可不可以?” 成云舒低头道:“我哪还有什么以后。” 赵子英觉得眼睛里发热,他不想听她说这些话:“你可以生成伯伯和梁阿姨的气,可以因为赌气到这儿来。但我呢?你想过我到这儿,如果你出了事,我怎么办?你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跳下去吗?” 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难以抑制。说着说着,他也落了泪。 成云舒内疚地低下头去,她想,赵子英的内心深处一定很生气,她这样来“赴死”,全然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这确实不对,可自己该怎么办? 她还在怔忡,赵子英却瞅准了一下子跨到她旁边,身后众人都是一阵惊呼。成云舒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你小心!” 赵子英侧过脸对成云舒说:“你如果跳下去,那我也跳。要不然就一起跳。”语罢,他对她伸出了手。 赵子英脚下有石子混着沙子往下滚,他距离崖边甚至比成云舒还要近。成云舒听了这句话后,愈发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子肉麻的话也该是电视剧里的,或者是某部电影里的,梦幻得不现实,可偏偏他说得很真实。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敢大着胆子往前走。因为赵子英是拿自己的命来要挟她。 风越来越大了,两个人在悬崖边,再加上都累了一天,都被风吹得发晃。成云舒看赵子英的身子略微一歪,她忙伸手拉住了他,继而就觉得赵子英的手上传来她难以抗拒的力量,他用力把她拉进了怀里,然后抱着她踉跄几步,往成浩然、梁娴两人方向走了几步。 他走得重心不稳,没走几步就抱着成云舒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成浩然和梁娴见状要冲上来,赵子英却回头高喊了一句:“你们谁都别过来!”说话时,他仍然把成云舒死死抱在了怀里。 他快被吓死了,这时候才觉得心脏回到了自己的胸膛,重新开始跳动。 成云舒把头埋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只觉得,虽然赵子英是来的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但刚才喊的那句话却气势十足。她紧紧扒着他,忽然觉得其实跟自己最亲的人赫然是他的团子哥。 的确,成浩然和梁娴是她的亲生父母,可从小到大论起在一起的时间,赵子英未必就比他们少。更何况,赵子英比谁都了解她,真心愿意照顾她。她已经比很多人幸福多了。 “没摔疼吧?”赵子英缓缓抱着成云舒起身,然后给她轻轻掸去身上的灰土,“不哭了,都没事了。” 随后,他还低头征求她的意见:“小云,你今天想做什么?已经都结束了,大人们就让他们都走,如果不累的话,我陪你在山上再逛逛好不好?” 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成云舒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在他的怀抱里终于破涕为笑,她摇着头说:“不用了。对不起,为了我不懂事,你们都熬了一晚上,很辛苦吧。我还得去挨骂呢。呵呵,毕竟自己犯的错,哪能一走了之。” “既然知错,以后就不能再犯。”赵子英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说,“趁这会儿,你有什么要求想跟你爸你妈说,赶紧说。” “嗯。” 第297章 未来的橄榄枝 成云舒没有提要求。因为成浩然和梁娴已经主动把她的要求说了出来。 没有人苛责她什么,黄老师回到学校后守口如瓶,并没有人知道这一晚的小插曲。两个警察也只教育了她几句,更多则是在讲成浩然和梁娴的教育问题。随后几人去派出所签了一堆单子,还拿了张心理疏导师的名片,要求接下来一个月,成家三口必须去听课,解决孩子的心理问题。 这一个月,成浩然每天都回家,梁娴没有再骂成云舒一句话,期末考试后,赵子英带着成云舒去了跑马场散心,梁娴也并没有阻拦。 一切都回复到成云舒记忆中最好的状态。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决策非常明智,早知有这样的效果,她该早闹一场。 不过,她答应了赵子英今后不能做同样的事情,那么她得说话算话,连想也尽量不想。 心理疏导课程很有意思。心理疏导师本来以为成云舒就是个普通女孩子,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再加上父母平日教育方式粗暴,才导致一时崩溃想不开。但没讲几句,他就发现成云舒实则是拿学习当放松,这孩子跟一般意义的“好孩子”并不一样。 此外,每次一说到她“自杀”前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成云舒要么缄口不语,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家长们也说得含含糊糊,那心理疏导师虽然能够看出其中必有内情,但在屡次碰壁后,也只得不冷不热地叮嘱了几句,就算完成了任务。 心里课程结束后,成云舒马不停蹄地全身心投入到化学竞赛的准备中。被之前的事情影响,她觉得自己拉下了不少功课。九月的初赛,她顺利拿到了复赛资格,只是这次在赛场上她没有见到方守正,那个孩子果然去年顺利通过了初赛,而且一定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接下来实验中学专门找老师对她进行一对一的指导,十二月的决赛,她正常发挥,拿到了全国二等奖。 随后,许多重点高中纷纷向她抛来橄榄枝,有市内的、有市外的,甚至还有省外的。允诺的条件也各种各样,不一而足。有说她去了之后直接进重点班的;有说高中时希望她继续走竞赛路线,专门安排老师辅导的;有说给她奖学金的;还有拿校舍条件、食堂饭菜质量“诱惑”她的。 唯一的另类是邹市第一中学,亦即实验中学的老对手“一中”。一中的副校长廖校长约她面谈,态度诚恳,但咬死了条件,只说能够保证她不用参加中考就进一中,但一中的重点班都是凭考而进,无法对她破例,希望她能理解。此外,廖校长还说一中有全省最好的竞赛辅导老师。 最好的竞赛辅导老师……这句话让成云舒动了心,她这才想起方守正似乎就是一中的初中生,遂笑问:“那到时候老师能够专门辅导吗?” “嗯……尽量吧。”廖校长很为难,“最多给你们几个人一起辅导,肯定做不到一对一。你也知道,我们学校集中了全邹市最拔尖的学生嘛,竞赛生不止你一个。但是你到时候会有很多伙伴在一起,学习氛围肯定比自己单打独斗好多了。” “嗯。多谢校长,那我再考虑考虑。” 说是再考虑考虑,但成云舒实际已经下了决定。早在刚上初中时,赵子英就跟她说过高中时代不要再进实验中学,最好去一中。就算进重点班需要分班考试又能怎样,考试上,她从来没有怕过谁。更何况三年时间,虽然实验中学留给了她许多快乐的回忆,但也有很多回忆她不愿再想起。她也不喜欢实验中学的教学风格,听别人说,一中的教学风格向来活泼,或许会给她带来不同的体验。 她对未来充满了希冀。 初三下半学期,成云舒不用担心中考的事情,但为了确保能进重点班,她平日里的学习进度还是不能放松。想着到了高中之后要分文理,她更多把心思放在物理、化学和生物上,同时因为赵子英的母亲任文娟是历史老师,所以她的历史成绩向来是全班第一。至于地理和政治,她即便成绩没有次次名列前茅,也总在全班前十之内。 因为不偏科,再加上每次她都能做出物理和化学的附加题,初二下学期之后,她的总体成绩逐渐跟其他人拉开了距离,八班的贺今朝再难超过她,其他人更是难以望她项背,她常年霸着全年级第一,霸到了乏味的程度。 到了初三之后,成云舒所在的年级更是“铁打的第一,流水的第二”。为此学校对老师的奖金机制甚至都发生了改变,从“哪个班拿第一的人多就给班主任奖励100元”,调整为了“哪个班前三名所占人多,班主任奖励100元;单科拿到全年级第一,任课老师奖励100元”。毕竟虽然七班的班主任是黄老师,但八班的班主任李老师是成云舒的化学课任课老师,三班的荀老师是成云舒的数学老师。 这种分配方案“雨露均沾”,很公平。 成云舒的高中搞定之后,她的心思就放在了赵子英的高考上,此外她还关心着慕敬华的高考和穆如霜的中考。 赵子英自从考了一次全市第一后,名次就逐渐下滑。显然是骤然用力冲得太猛,有些后劲不足。所以他的名次逐渐掉回了全年级第5-6名,与慕敬华“难兄难弟”,当然,据教导主任称,只要他们保持水平不发挥失常,上t大和p大都是没问题,只看具体系别。 穆如霜的成绩则是几人之中名次增幅最高的,进入初三之后,她的学习积极性有增无减,而且终于突破了此前的瓶颈期,从年级前15名一跃进入年级前十的行列。 在初三上学期末的全市统考后,穆如霜因为考入全市前一百,也与实验中学签了协议,约定高中直升实验中学高中部,而且是进入重点班。 本来学校和学生私签协议的事情说好不让其他人知道,但穆如霜身边有慕敬华这个“叛徒”,她的计划和打算自然年被成云舒和赵子英知道得清清楚楚。 高中不再同校,成云舒觉得很可惜。她认为穆如霜的性格太硬,在实验中学已经忍了三年,实在没必要再忍三年。穆如霜则满不在乎地笑说:“谁让来跟我谈的教导主任打着慕校长的旗号呢。而且木头跟我说,我在实验中学,这是他的地盘,没人敢欺负我。” 成云舒翻了个白眼:“你就装吧。你把你市级武术冠军的牌子亮出去,哪儿的人都不敢欺负你。” “好汉不提当年勇嘛。”穆如霜大笑。 第298章 有谁去了一中? 穆如霜签订协议后不久,正值高三生二模。即便是实验中学这么“变态”的学校,在二模结束后也不可能要求孩子们立马继续投入学习之中——毕竟老师们还要抓紧判卷子,分身乏术。 所以成云舒、穆如霜、赵子英、慕敬华四人难得聚在一起,在学校门口的快餐店吃晚饭。 四个人以汽水代酒,赵子英和慕敬华两人庆祝成云舒和穆如霜已经顺利迈入高中的门槛;成云舒和穆如霜则预祝两位师兄高考成功。 接下来,几人开始聊各路八卦消息。 成云舒签的是保送生协议,与穆如霜的内定协议并不相同,而与穆如霜同时签了中考内定协议的,还有实验中学的三十余人。 慕敬华全都知道,而且如数家珍。 其他三人一边笑骂他“不务正业”,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慕敬华说,那三十余人里,除了二十七八个还是确定上实验中学高中部的,其他的有七个人选的都是去一中。 慕敬华还说,这个结果让校长副校长们非常恼火,这是自打有了内定协议之后这五年里,“叛徒”人数最多的一次。而且叛徒的人数甚至超过了之前四年的总和。 “当然,首当其冲就是你。”慕敬华用手里的薯条指着成云舒,“年级第一都跑出去了,这些日子你在学校没被老师用眼神凌迟啊。” “指谁呢?吃你的。”赵子英对慕敬华的姿态很不满。 慕敬华忙把薯条塞回嘴里,眯着眼睛笑道:“哦,我忘了你有这个狗腿子在边上。” 成云舒脸颊微烫。她低头浅笑:“校长好像找我爸妈也谈过几次,但我爸妈现在什么都听我的,所以……就不了了之了。至于被老师用眼神凌迟啊,哈哈,黄老师也挺怕我的,所以一直对我很客气。” “我特别好奇。云舒妹妹啊,你究竟是给黄老师下了什么药,让他忽然就这么听话了呢?”慕敬华疑惑问道。 成云舒有点尴尬地看着赵子英,她初二快结束时的闹剧并没有告诉慕敬华和穆如霜,此刻也并不想重提旧事。赵子英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家小云是能够逼得学校改了奖金政策的,更何况其他?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又没拿过年级第一。” “……我靠!”慕敬华不禁骂了街,“你不就拿过一次吗?之后不是一直跟我前后脚么?” “哈哈,反正拿过就比没拿过强。”赵子英笑说。 “哼!”慕敬华不服,“有本事咱们比高考成绩。谁分数比另一个分数低,就罚在操场跑十圈。” “可以。”赵子英嗤笑,“好了,你也别把话题岔开,老老实实讲,小云他们年级究竟都有谁去了一中?” “好啊。如霜,你们年级是不是有个比我稍微差那么一点点的男生?叫什么来着?” 穆如霜愕然:“比你稍微差一点点?哪方面啊?” 慕敬华笑着甩了甩头发:“当然是长相嘛。” 其他三人顿时表示受了刺激,穆如霜险些把一口可乐喷到慕敬华脸上。成云舒则大笑着回道:“木头师兄你是说贺今朝吗?人家比你帅多了好不好?” 慕敬华不服气:“怎么能比我帅多了呢?我可被公认是高中部校草啊。那人家比我帅多了,你不是说赵子英也比他难看吗?” “哪有……我……我……”成云舒被说得面红耳赤,瞟了赵子英一眼,却不知该怎么辩解。不管说什么,这会儿都越描越黑。 赵子英倒没有在意,他推了慕敬华肩膀一把,道:“我们是正常男人,一般不比脸。” 有他撑腰,成云舒的回复也自在了一些:“是啊。而且谁说你是校草了?又没有征求过我们的意见。” “那你问如霜呗。” 穆如霜捂着脸笑道:“我没说过,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怎么贺今朝也去了一中?那不是年级前五的常客一下子就没了两个,怪不得校长要生气。” “是呗。”慕敬华说,“我也觉得挺纳闷的。一中对云舒妹妹都没答应直接进重点班,按理说更不可能给贺今朝重点班的名额。那他就这样过去,是挺有魄力的。” 成云舒问道:“那其他人呢?” 慕敬华说:“哈哈,其他人呀……你别说,还真都是女生,不会是因为帅哥跑去一中了,就也跟着追过去吧?哈哈哈,我爸这几天还在起草方案,严查以后初中部的早恋呢,说不定就是被这事儿给刺激的。嗯,那几个人里,我记得两个女生的名字,一个叫做‘白淼’,一个叫做‘陈也’。我记得没错的话,‘陈也’不是云舒妹妹的好朋友吗?怎么,她没跟你说啊?” “……”成云舒叹了口气,“她倒是和我提过一两句,但不是说的签协议的事情。” “那说的是什么呀?” 事关她人隐私,成云舒不便直言。她微笑着摇头:“我也不是太清楚,总而言之肯定不是为了贺今朝。” 话说出口,连成云舒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陈也这个花痴,肯去一中一定是因为贺今朝。她记得不久之前,陈也还跟她抱怨中考之后填报志愿的事情。 陈也的成绩虽然在重点班里不算拔尖,但也能够常年保持在前十,所以只要中考不出现重大失误,进入实验中学或者一中都是手到擒来。她当时噘着嘴跟成云舒抱怨,说自己的爸爸陈清真是太过分,因为说好了中考之后他就要跟“新阿姨”结婚,所以现在就开始计划以后孩子上学的事情,说是早些计划妥当,也好早点考虑以后在哪儿买个大些的房子,一家人好住一块儿。 “新阿姨”的儿子杨万里是一中的学生,成绩比陈也稍差,但也在全市前百之列,只是名次要排到大几十。他一早就嚷嚷着跟实验中学是世仇,去哪儿也不去实验中学,全邹市他只看得上一中。于是陈清“发扬风格”,就劝说陈也高中所幸也报一中,一来两个孩子在一个学校互相有个照应,二来接送也方便。 陈业很不服气,跟成云舒抱怨了很久“为什么我要让着他”。可这抱怨后来戛然而止,她不仅不再说杨万里的坏话,反而整天在成云舒面前夸起了一中。说一中那边地杰人灵,吃得好、校服漂亮……最后还加了一句,反正你也去了,那我以后总不会害怕没伴一起吃饭。 成云舒觉得她的风向标转得很奇怪,逼问了好一阵也没得到答案。今天听慕敬华说贺今朝选的是一中,立时茅塞顿开,对陈也的“鄙视”又上了一个台阶。 第299章 你为什么去一中 短暂的放松过罢,赵子英和慕敬华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之中。高考前的冲刺,他们每天接触到的除了卷子就是卷子。基础题两个人几乎做到吐,已经发展到一看题干脑子里就条件反射地直接蹦答案,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中档题要保证全对,如果有计算题,哪怕答案是对的,步骤分也一定要全得,每一分都宝贵;至于最后两道大题,对于他两人来说,不管是学校抑或自己,要求只有一句话“必须做出来”。 此外,为了不扣卷面分,两人从初中就开始练字,到现在都是一手端正的仿宋,这也是实验中学对所有其他学生——无论初高中——的“基本”要求。什么“见字如见人”,在这里几乎不存在。所有人的字体都差不多,拉到渣滓洞可以直接做情报工作,唯一有区别的是几个打小练字的孩子。因为本身写字已经成体,而且字迹漂亮工整,所以老师没有要求他们强行板成仿宋。 这些人里就有贺今朝。那么漂亮帅气的男孩子,笔迹也是极其漂亮潇洒的行楷,再加上作文写得极好,因此被竖成了学校“人如其字”的典范。当然,这也让很多人更烦他,觉得他“装”得厉害。 已是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作为保送生,成云舒仍然坚持每晚晚自习——她可以多等一会儿,等到高三放学,然后跟赵子英一起骑车回家。所以她不仅上晚自习,还是全班甚至全年级最后一个走的。 她注意到,隔壁的八班,最后一个走的总是贺今朝。而且与她不一样,贺今朝不是主动最后一个离开,他每晚都要做值日。 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一阵,似乎就是从签了内定协议那时开始的。成云舒有一晚实在忍不住,看八班的人又只剩下贺今朝一个,便进了教室,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问正在擦黑板的贺今朝说:“你们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怎么每天都是你值日?” “啊?哦。”贺今朝从飘飘洒洒的粉笔屑中回过头,这才认清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进班的,不是回来拿东西的自己班某位同学,而是隔壁班的年级第一。 两个人都是全年级的大神,但平时说话交流的机会很少。成云舒本觉得自己这样问实在冒失,毕竟贺今朝平时看起来总是架子十足,自己问的又是别的班的内务,国与国之间还不干涉他国内政,贺今朝完全可能不理睬她。 但那男生回话的语气却很温和,同时带着极强的疏离感,回话的内容也很官方:“老师说,我是班干部,得多担待一些值日工作。” “可是你们班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班干部。” “嗯。”贺今朝摸了摸鼻子,表情腼腆又尴尬,“可是班长就我一个吧。” “哈哈,你可真是个老实孩子。”成云舒笑道,“老师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呀。其实你自己也知道,他们天天留你做值日很不公平,就是因为你的高中选的是一中不是实验中学,干嘛不直截了当说出来呢?” “嘘!”贺今朝忙把食指竖在自己唇上,然后直愣愣地看着成云舒,“老师不是说不让互相私底下讲么?” 这该不是个傻子吧。成云舒被贺今朝噎得直翻白眼:“老师现在又不在。况且猜也猜出来了,我也选的是一中啊,有什么的?” 贺今朝这才放下心来,也许是觉得碰到了“同道中人”,他憨然笑笑:“哦,那以后会常见了。”他顿了顿,又说,“那你也这么晚还不走?你们黄老师也罚你啦?” “你也知道这叫做罚啊!”成云舒环抱双臂,“咯咯”笑道,“我可没被罚。我是有事儿才主动留下来的。” “哦。”少年压抑着自己的失落,勉强笑了笑,“你们黄老师真好。” 成云舒说:“也没多好。只是我没你那么听话罢了。说真的,你这样儿不累吗?而且……据我所知,你们班选一中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为什么只罚你?” 贺今朝的回复让成云舒对他刮目相看:“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但她们都是女孩子,这么晚回家不安全吧。我让她们先走了。” “九点,九点半,有什么本质区别嘛?”成云舒虽然还是淡淡地揶揄了一句,却也不由得佩服贺今朝,“这些日子你都让她们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做值日啊?” “嗯。”贺今朝回过头去,默默地继续擦黑板。擦完了黑板,他侧过头在胳膊上蹭了蹭汗水,然后又拿过扫帚扫讲台后的粉笔灰、粉笔头。 成云舒挑了挑眉,嘀咕了一声:“难怪。”她想说难怪陈也等一众女生这样喜欢贺今朝。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不是整天浑浑噩噩只知道打游戏跟女生恶作剧,就是只知道死读书跟女生说个话就脸红,偏偏贺今朝哪种都不是。他脾气好,为别人考虑得周到体贴,再加上长得又好看,简直就是新时代的楷模了。 不过,他对这些女生的态度,到底跟他在书店里对那个漂亮女孩儿的态度截然不同。那时的贺今朝明显更活泼,说难听点儿,就像哈巴狗一样围着那女生转,哪有现在这般高冷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教室里很安静,贺今朝听到成云舒的嘀咕,抬头问了句:“难怪什么?” 成云舒当然不能出卖陈也,忙把话题岔开:“没什么。但你为什么选一中呀?你也觉得实验中学不好吗?可这儿的老师之前可都把你当标兵一样对待。” “没有觉得不好。”贺今朝杵着扫帚出神,“就是想换个地方呗。我有个朋友在一中,每次跟她聊天儿,我都觉得一中的氛围比我们这边要活泼很多,也轻松很多。他们有很多活动,别说初中生了,就是高中生也是每天晚上18点之前就放学了,除了临近期末或者大考前学校安排晚自习以外,其他时候全靠自觉。他们也不搞题海战术,因为老师提炼的题目有针对性,覆盖面也广。所以我想,高中如果能在这样儿的学校,日子过得会更精彩一些,也更有意思吧。” “是嘛?不用晚自习呀。”成云舒抿嘴笑说,“那上次他们校长来找我谈,怎么没跟我说这件事?” 贺今朝难得开了句玩笑:“那校长恐怕是觉得,对你这样儿的好学生讲不需要自习,是小瞧你吧。” “说得你自己不是好学生似的。你就因为这件事所以去一中呀?” “嗯……”贺今朝沉吟了一会儿,“我想学文。但是实验中学的高中部明显重理轻文,一中虽然也有这样的趋势,但还没那么厉害。那你为什么选择一中呢?你以后肯定是学理的啊,学校重点培养对象。” “我嘛……一中跟我说,他们那儿有最好的化学竞赛辅导老师呀。”成云舒笑说,“竞赛其实挺有意思的,所以到了高中我打算再拼一拼。” “好呀。祝你成功。” “你也一样。我先走啦,再见。” 第300章 市状元 高考结束后,成云舒本以为赵子英会第一时间联系自己计划暑假怎么玩,却没想到她的团子哥竟然在考完理综之后,给她发了条消息,说:“小云,我休息三天。三天之后再来找我吧。” 她只得忍着激动的心情,回了句:“好呀。你肯定能够取得好成绩。” 接下来三天,因为任文娟平日里还与梁娴走动,所以她从两位妈妈处得知,赵子英回到家里一头就栽在了床上,然后——用任文娟的话说——过了三天猪一般的日子,每天就是吃了睡,睡醒了再吃,甚至睡觉的时间每天超过14个小时。 成云舒这才恍然,她之前的想法又自私了。赵子英实在是太累了,哪里还有心思去顾怎么玩。 不过没关系,那自己计划就好。她跟穆如霜不同,因为属于保送生,所以她不需要参加中考。于是她回家熬夜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开始做攻略。 她计划两家人像她小学毕业时候一样,一起出去度假。暑假天气太热,最好去的地方能够凉爽一些。她想到地理书上讲云南四季如春,又想到大连的海边也许会比青岛还要凉爽,还记得欧洲是温带海洋性气候……于是把3个地方的攻略都详细做了一份。做攻略其实很麻烦,“猫”是新装的,上网的信号总是时断时续,而且网上的资料并不全。所以她只能第二天在趁着中午午休或者晚自习时跑到图书馆与书店找书看。所幸老师对她睁只眼闭只眼,管得很宽松。 带着满怀憧憬,她又多等了几天,到了周末时她一早就跑到赵家把厚厚的攻略递给赵子英,希冀给他一个惊喜。然而她的团子哥却愣了愣,然后面露愧色:“小云,我暑假得帮爸爸一些忙,可能不能出去玩了。你……你别生我的气。” 成云舒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渣子,顿时眼圈就红了。她坐在赵子英的书桌前,本来是面对着坐在床脚的赵子英,这时却默默转过头去,摆弄他的鼠标和电脑,一言不发。 赵子英见状,忙起身到她身边,蹲下把转椅转过来对着自己,笑说:“是我的错,没提前跟你说。要不然你再等等,过一个月,我也给你个惊喜。” 成云舒板不住脸,只得一展笑靥:“哪有给人家惊喜还先说出来的,那算什么惊喜呀?” 赵子英说:“但究竟是什么我不是没告诉你嘛。” “那究竟是什么呀?” 赵子英大笑:“我要是都告诉你了,那算什么惊喜啊?” 成云舒被气得无话可说,感觉两个人对来对去像是在说相声串口,只得认输投降。午饭赵子英说为了赔罪他打算下厨做饭,这个提议把成云舒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还记得小学时候赵子英连方便面都煮不好,这之后这么多年,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要不然就是她做饭,要不然就是出去吃,所以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成云舒决定断然拒绝:“你别告诉我这就是给我的惊喜。” 赵子英笑道:“我像是这样糊弄事的人吗?” 这句话更让成云舒对他的厨艺更加心里没底。她对他笑笑:“那就还是出去吃吧。你请客,当你赔罪。” “臭丫头。”赵子英揉了揉她脑袋,“好吧,你想吃什么?” 反正不缺钱,成云舒当然冲着贵的点,狠狠宰了赵子英一顿。 之后,成云舒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期间她买了几本高中化学竞赛的真题做,却发现高中的化学竞赛和初中的难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她需要从高中化学课本先补起。 厚厚的页数,大大的开本,成云舒这次的进展速度比起之前慢了一些,而且随着进展,她发现自己不仅仅需要补习高中化学,连高中物理也要尽快精通。真是好一个“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个暑假,她过得头疼又充实。 偏偏这次连赵子英都不帮她。他跟她说了一句“现在我一听高中物理、高中化学就恶心,你自己先看吧……实在看不懂的,再问我。”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当然不忍心再去烦他。 赵子英则总在忙他自己的事情,不是在疗养院就是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成云舒总找不到他,但她想着团子哥既然说好了给自己惊喜,自己只要踏踏实实等着就是。 期间,高考成绩新鲜出炉。成云舒没想到,赵子英居然考出了他的“人生巅峰”,他竟然考中了邹市的理科状元,全省的榜眼。这个成绩让他能够去任何他想去的学校,选择他想选的专业。 成云舒破天荒在六点半就守着电视机,等着看新闻联播前邹市的晚间新闻——有赵子英的专访。她看了十分钟的市长副市长工作,几乎耐不住想换台时,才看到熟悉的实验中学校园以及她最熟悉的那个少年。 电视上的赵子英还是穿着实验中学的白底紫道校服,面带温和的笑容,讲话不徐不缓,而且还很谦虚,一直说自己就是运气比别人好点儿,谦虚到让一旁的张校长搓着手干着急。然而晚间新闻时间有限,采访完他这个理科状元还要采访文科状元,所以赵子英只说了30秒不到,镜头就被切了过去。 成云舒觉得看不够,跑出家门到报摊上买了份广播电视节目报,回家仔细研究,发现晚上21:30还有重播,于是她在睡觉前又看了一遍重播,而后静等翌日城市频道的“直面状元”节目。 “直面状元”节目请来的是邹市的文理科状元以及两个学校的副校长,那文科状元是一中的女生,自然,这又是一次一中和实验中学的“较量”。那女生带着厚厚的眼镜,但是气质端庄大方,款款而谈,不急不躁。相比而言,一旁的赵子英则谦虚得过了分。然而,碍于邹市“重理轻文”的风格,主持人采访时明显更偏重赵子英。 第301章 访谈 主持人让赵子英介绍学习经验,还让他介绍高三时怎么缓解压力。 赵子英的回复总是轻描淡写,避重就轻:“我其实也没什么很好的学习经验,无非就是多在平时下下功夫,上课跟着老师走。能够取得这次的成绩,主要还是靠老师平日的督促和教导,所以我非常感谢我的母校。至于缓解压力,我们一上高中就立下了奋战三年的目标,这之后不过是一点点接近自己的目标而已,压力虽然有,但也已经习惯了。不过我之前一直没有考到这么好的成绩,这次真的只是侥幸而已。从学业上说,我肯定不是全邹市最好的。更厉害的,比如竞赛取得了好成绩的,不都保送了么?” “是啊。”赵子英一旁的张副校长没按捺住,到底加了一句,“子英说得没错。比如我们学校文科班的范玲君同学,之前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就得了一等奖,保送去了p大的中文系。不然这次的文科状元啊,指不定花落谁家呢。” 说完之后,张副校长得意洋洋,满面春光,傲狂之气溢于言表。 然而隔着屏幕成云舒都为赵子英觉得尴尬。终于知道为什么前一天晚上团子哥会给自己发短信,语气颇为诚恳:“千万别看明天的访谈,千万。” 可惜自己没听劝。真不知道这位张副校长是怎么坐到了现在这个位子上。 很显然,那主持人也没想到名校校长会这般浮躁小气,干笑了几声后,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想方设法说笑话缓解气氛。她笑说:“我家里有个小侄子,明年也准备高考。他们班上的同学听说我要采访两位状元,都特别羡慕,还跟我说希望能借到你们的笔记学一学。我听说啊,去年有别的市的状元,把自己的笔记给卖了好几万元,你们最近有没有收到这种预约的电话啊?” “哈哈哈。我还没有呢。”那个一中的女生先笑着回复,“那我就借您这儿免费打个广告了,也能解决大学学费。” 赵子英则微笑摇头:“我也没有。您早说就好了,我现在想卖也没的卖了。高考结束后扔书的时候,我把笔记跟书一起扔了。现在想想,可太亏了。” 听了这句话,成云舒在电视前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梁娴凑在她旁边也在看热闹,不禁奇道:“笑啥呀?” 成云舒回道:“我笑团子哥在撒谎呀。您不是知道吗,他高考前一天就把所有笔记和书都扔给我了,说他那天什么都不想看了,要休息休息。” “哦对。”接下来梁娴难得也开了句玩笑,“那些书我看都快掉页了,想不到还是宝贝呢。” 那主持人则问道:“啊?你们这些好学生高考完也扔书啊?” 赵子英和那一中女生相视一笑,一中的副校长乐呵呵地加了一句:“你是真不了解他们。他们考完了回校的时候啊,我们特别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喊了好几个收废品的守在学校门口。” 实验中学的张副校长却很显然被问得不自在。他颇为无奈地看了赵子英一眼,张了张嘴但没说话。 倒是那一中女生跟自己的校长唱起了双簧:“左校长,这是陈校长的主意吧?哈哈,我说怎么第二天学校就又那么干净了,本来还怕累着保洁阿姨她们呢。那卖废品的钱呢?” 左副校长笑说:“就算是你们给学校留的念想呗。钱以你们的名义买了些体育器材,给你们学弟学妹用呗。” 成云舒庆幸自己没有选错地方,相比而言,一中比实验中学真是有人情味儿。 这段视频成云舒反复看了不下十次,她甚至从网上想办法下载下来,保存到电脑里,想赵子英的时候,她就看一看。 将近八月时,成云舒终于接到赵子英的短信。他跟她说:“我在你家小区门口。过来咱们一起去看枫爷爷。” 成云舒以“终于放风”的心态冲到小区门口,却只见到赵子英一个人,没有看到平日送他们去的程师傅。许久不见,赵子英比做访谈时黑了一些,也瘦了,显然这些天常在外边风吹日晒。 成云舒好奇地问道:“你最近都干什么去了呀?程师傅不在,那咱们车还是坐公交?” “都不是。”赵子英笑得圆圆的眼睛几乎眯成两条线,成云舒难得见他这般得意,与电视节目中的截然相反。他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把钥匙,对着身后一辆崭新的马自达6按了一下:“上车呗。我开车带你去。” “啊?”成云舒这回全然呆住了,原来这就是赵子英给她的惊喜,那他这些天去干什么了也很好理解——他显然是去学驾照了。 不过,这个惊喜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成云舒自己也说不准。她傻笑着看着赵子英:“你……你刚才从你家开过来的?” “不然呢?我把车推过来的?臭丫头,你真瞧得起我啊。”赵子英佯怒,还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的马尾辫揉得乱七八糟。 “哈哈哈。”成云舒暗笑自己真是“明知故问”。她心里虽然忐忑不安,但为了不打击赵子英的积极性,她还是往副驾的位置走去,却被赵子英一把拉住。 “怎么啦?”成云舒不解。 赵子英有点儿不好意思:“嗯……一会儿上高速啊,我第一次上高速。你要不然还是坐我后边儿吧。没问题的话,等回来的时候你再坐副驾,这样安全点儿。” “好吧。”成云舒轻笑,觉得有点儿紧张。照赵子英的意思,自己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不过舍命就舍命吧,她乐意。 “系上安全带!”看到成云舒坐好,赵子英叮嘱了一句。 成云舒乖乖扣好安全带,然后取下皮筋,重新把辫子扎好。随后,她看到赵子英也坐在了前排,还往前调了调座椅,然后他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辆。 听着车子的轰鸣,想到自己竟然坐在赵子英开的车上,成云舒只觉忍不住想笑:“哈哈,我坐在你后边,像不像你的领导?” “哈,美得你。”赵子英打开右转向灯,然后缓缓打轮,轻踩油门,驶向公路。 第302章 我也想当早走的那个 成云舒看得出来,赵子英其实也颇为紧张,所以这一路上他的话都比平日多了不少。 他问她:“有没有发现我的车哪里跟程师傅的车不一样?” 成云舒着实没看出来,只得从最简单的说起:“颜色不一样?”赵子英的马六是银白色的,程师傅开的是商务车,黑色。 赵子英十分无语,哂笑说:“我好歹是个状元,能问你这种白痴问题吗?” “那……”成云舒把小时候回答“脑际急转弯”的机智此刻全都用了出来,“牌子不一样?” “再仔细看看啊。” “嗯……好像功能没有那个车全呀。”她说得小心翼翼,毕竟从赵子英的语气里,她能听出来她的团子哥对这辆车十分喜爱,那么她说这车功能不全,只怕会让他不开心。而她说的不同,指的则是车子中控台的差别。想来这辆车因为是赵子英的第一辆车,所以车子的内饰并不豪华,中控台也很简单,除了收音机、音响和空调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而程师傅开的那辆车除了是赵卫国的日常座驾以外,有时还负责接省市领导,所以车子的内饰十分奢华,中控台也很漂亮,甚至还可以连接电话系统。 但很显然赵子英曲解了成云舒的意思。他笑着说:“嗯……算是功能吧。程叔叔开的那辆车是手动挡的,所以换档位的时候得踩离合,踩不好就会熄火;我这个车是自动挡的,没那么麻烦,所以开起来简单一点儿,但是加速就会慢一些。” “……”成云舒不知该怎么委婉地表示自己“没听懂”,她抓了抓头,“嗯……你是说……” “哈哈……”赵子英没忍住,大笑起来,“唉,是我太得意了对不对?哈,小云,我说的是这个。”他轻轻拍了拍右手下换挡的档位,“在驾校的时候学的是手动挡的c1,一开始老熄火,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好几次怀疑我的高考是怎么考的。后来虽然顺利拿到了证,但还是觉得开手动挡的时候手忙脚乱的,心里没底。所以,买车还是买了这辆自动挡的,确实简单很多,就像开卡丁车似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开过几条街,这时并不是周末,路上车并不多,赵子英放松了些,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从中控台下方拿出光盘放进音响里:“自己刻的,听歌吧。” 他刻的都是港台的流行歌曲,也有电视剧的主题曲,成云舒对每首歌都耳熟能详。她看了这么久的粤语电视剧,又跟着赵子英听了这么久的歌,现在的粤语水平已经自学得还算凑合,听着歌也能哼个七七八八。 两个人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疗养院,谭院长一看到赵子英就迎了下楼:“怎么,今天自己开车来的?你爸爸倒是真放心你啊。” 赵子英喊了声“谭爷爷”,笑说:“既然学了总得学以致用,难道考个证放家里供着啊?” “哈哈,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到底是有冲劲。唉,你最近要是不来,我也得给你打电话了。前几天疗养院又收了几位老人,都是家里边不愿意管的。这些天又忽然热起来了,藿香正气这种常备药就不用说了,其他的药也不够。还有……”谭院长扶了扶老花镜,叹了口气,“这几天你瑚奶奶身体不好,老枫估计没时间教你画画。” “啊?瑚奶奶怎么了?”赵子英惊讶问道,“我还给他们带了外边的点心呢。” “不太好,也是年纪到了,之前她身体就一直不好。” 他的语气很平淡,不像是在说旁人的生死大事,但成云舒和赵子英两人却听得心悸。这些年两人常来疗养院,因为疗养院同时也是临终关怀医院,医院每个月都要送走一到两个人,对于生死,他二人经历得比寻常的孩子经历的要多得多。两个人向来以为对生死已经看淡,但事关身边的熟人,还是觉得难过。 两人去了瑚奶奶的病房。因为病重,她现在去了加护病房。房门被紧紧关着,从门外看去,两人只见瑚奶奶躺在床上,脸上蒙着氧气面罩,枫爷爷坐在他身旁拉着她的手,轻声呢喃。 他们不能去打扰他们。 两人把带来的点心放在门口,悄悄地离开。走之前,他们再一次来到疗养院的后花园。之前瑚奶奶常坐的秋千空无一人,两人并肩坐下,都不由自主想起彼时看到枫爷爷在秋千架前给瑚奶奶画像的场景。 成云舒并不想哭,她觉得心里堵得慌,但也很羡慕枫爷爷和瑚奶奶这样的感情:“等我以后老了,我也希望我能是早走的那个。这样子不会太难过。” “……”赵子英微挑眉毛,伸手捋了捋成云舒鬓边的乱发,“你这样说,倒像先走的是自私的那个一样。”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成云舒微板着脸,“就是觉得我没有那么坚强。” “哈,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我也想当早走的那个。” “呸!”成云舒忙捂住他的嘴,“不许乱说。唉,我们干嘛呢?明明还有很长时间嘛,干嘛说这些啊。不说了不说了,既然不好打扰枫爷爷,东西也拿了,那咱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连光盘里的那些歌听起来都莫名悲凉。成云舒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听着张学友的《遥远的她》,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 这个暑假转眼间就过了一半,她与赵子英相处的日子只剩下接下来不到一个月。而那一个月里,赵子英还要继续帮赵卫国的事情。虽然他起初管得只是疗养院的账目,但也因此,他与赵卫国日常工作的接触多了起来,他渐渐不再像以往那样对父亲持否定态度,甚至有时候心疼赵卫国,也会对一些食品公司的决策提出自己的建议和看法。 成云舒害怕他会未来也如赵卫国或成浩然一样,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他大学的院系选择还是最初定下的t大材料系,这让她放下了心。成云舒想,或许一切真如赵子英所言,他帮父亲的忙,只是一时,他最终的努力方向从未变过。 同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云舒也要把精力放在看书上,所以满打满算,也许见面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这之后,赵子英就要去北京上学,见面比之前就要难得多了。 虽说赵子英今天是给她了一个惊喜,但谁也没有想到这惊喜之中会掺杂这样多复杂的事情和情绪。回到成家小区,成云舒下车时脸上再也没有离开时没心没肺的笑容。 赵子英当然能看出她有心事,他也能猜出她为什么不高兴,他停好车后送她回到楼下,说:“只要是休假的时候,我都能回来。你看,我们算算,国庆、元旦,然后就是寒假。下半学期还有五一,之后就是暑假。一年这么多假日,我保证每次都回来,你高中学业又忙,这三年会过得很快。然后就是大学……这么一想就不用难过了,是不是?” 第303章 山谷深处 瑚奶奶在五天之后过世,据谭院长说,枫爷爷一直守着她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虽然最后几年瑚奶奶已经糊涂得不认人,但她始终认得枫爷爷,虽然最后的日子过得很痛苦,但去世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是按照枫爷爷的要求,瑚奶奶的骨灰并没有由着疗养院统一处理,而是让赵子英开车送到了凤栖山深处一个不知名的山谷里。 赵子英本以为开到这山谷去路上不会有柏油路,却没想到从主线的盘山公路竟单独分出了一条岔路,七绕八绕,最后通着一条小土路,直达山谷。 路上枫爷爷跟他们介绍说:“最近几年这山里开了个矿厂,所以常常有车进进出出,也进货,也拉货,政府就修了这条路。否则以前想过来可麻烦着呢,哈哈。” “那您当年怎么和瑚奶奶会发现这儿呢?” “我年轻的时候闲不住,不是画画嘛?就喜欢去各处采风,看看有没有好看的景色。有次听老乡说这山里的风景到了夏末时最美,我就来了,真的很漂亮。这地儿知道的人少,所以我那时就总骑车带着她过来赏景,后来年纪大了,就来不了了。但我们说好,死后都要藏在这儿的。咳,其实现在想想,世间的美景是画不完的,最好的美景其实是身边人啊。” 那山谷的风景确实很美。不知名的兰花开遍山野,远处的山林与近处的草地错落有致,青绿色、黄绿色的树叶间夹杂着朱红粉红乃至金色的花果,色彩缤纷,自然和谐,让人醉心。葱茏草木中,甚至还有野山鼠在蹿来蹿去。 走在几乎齐腰深的草丛中,枫爷爷带了根拐杖走在最前,赵子英捧着瑚奶奶的骨灰罐跟在他身后。赵子英本来想走到枫爷爷前边开路,却被老人家拿拐杖拦住:“野山里蛇虫多,你以为我拿这拐杖是做什么?‘打草惊蛇’听过没?” “哦,原来是这样。”赵子英腾出只手拉住成云舒,“小云,你跟紧点儿。” 来到旧地,两人本以为枫爷爷会睹物思人,情绪低落。却没想到他的心境豁达开阔,竟然回头开起了两个人的玩笑:“你们两个真好。有时候看着你们,我就想起我和我老婆子年轻那会儿。” 这句话让两个年轻人都红了脸,赵子英更是忙解释道:“枫爷爷,小云才刚上高中啊。” “明白。”枫爷爷揶揄道,“现在这臭毛病,上着高中就不能摆明了说是不是?我像你们这会儿都结婚了,哪有什么早不早。” 成云舒低着头,连耳朵都红了。赵子英及时解了围:“枫爷爷,您打算把瑚奶奶放在哪儿呢?” “嗯……也差不多了。”枫爷爷止住步子,从赵子英手上捧过骨灰罐,“那边是上风口,你们都到我身后来。” 语罢,他打开罐口,把罐中的骨灰缓缓倾倒而出。夏风潇潇,那些骨灰如雪片般在山谷中飞舞,弥漫于三人面前,伴随着风停,最终落在草上、花上、地上。 “老太婆,你先在这里待几年,等过几年我再来陪你。” 这是枫爷爷跟瑚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的8月15日,恰是一中高中部开学前的摸底考试。这是成云舒第一次进入一中的校园,校园整洁美丽,与实验中学最大的不同就是高中部教学楼与初中部教学楼之间的一大片花园,夏日的阳光照着花园,风景怡人,竟然与那凤栖山的山谷给她同样的感觉。 成云舒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 她心情大好,感觉自己没有选错地方,接下来的摸底考试考得十分顺利。考试结束后,成云舒看到了不少熟人。她看到贺今朝和白淼从一个考场出来,还看到他们跟另外一群人打招呼。 确切地说,他们是跟另外一群人中的一个女孩打招呼。 那个女孩正是成云舒此前在新华书店见到的“大美人”,她与方守正在一起说笑,身边还跟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儿,只不过在看到贺今朝后,她很显然眼神一亮,然后想也没想就走向了贺今朝。 果然,帅哥的力量是无穷的。 成云舒默默感慨,这时候忽觉有人从身后拍自己肩膀。她转过身,见是陈也。 陈也一旁不远处则站着个斜跨书包的大男生,国字脸,圆圆的眼睛,浓浓的眉毛,宽鼻阔嘴,鼻子上还有几颗雀斑,身高在一米七五上下,但身材很好。 陈也背对着那个男生,对成云舒噘着嘴比了个眼神,成云舒顿时心领神会,这个男生显然就是陈也之前一直提到的“家庭新成员”,“新阿姨”的儿子——杨万里。 有他在,成云舒和陈也自然不可能聊很久。两个人只寒暄了几句,杨万里就皱着眉头催促:“喂,走不走啦?我妈和你爸说了,咱们考完了得一块儿回家,刚搬完家还得收拾屋子呢。” “知道啦。”陈也背着他翻了个大白眼,跟成云舒说了句“开学再见”,大步离开,理都没理那男生。 杨万里一路喊着“你等等我”,一路跟在她后边跑向校门口。 第304章 竞赛小组 8月底,赵子英和慕敬华两人同一趟软卧去大学报到,送行的人中有两个人的父母,但是既没有成云舒,也没有穆如霜。 有慕敬华的父亲慕校长在,穆如霜当然不可能出现,至于成云舒,她则在头一天晚上的赵成两家家宴上已经跟赵子英“好好道了别”。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穆如霜在饭桌上还是一直垂着脸,而且沉默寡言。所以晚上她回到家后,收到了赵子英的短信。他跟她说:“明天你可千万别来送我,跟成伯伯和梁阿姨也说一声,不用麻烦。” 成云舒不解:“为什么连我都不能去呀?之后要有一个月不能见面呢。” 赵子英回道:“我怕你过来真的会哭。小云,你等我回来只用1个月,我等你过来可要等3年。我们一起努力吧。” 成云舒看着这条短信只觉心中一暖。是啊,她在等待的时候,赵子英同样也在等她,在等她长大,而且很显然他面对的诱惑比她更多。不过从小到大,赵子英从没有骗过她,也从没有让她失望过,他无论说什么,都一定可以做到。 为此,她听话,没去送行,而是在家里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接受军训的考验。 9月2日-9月8日,一中高一新生集体军训。成云舒去学校时就觉得大事不妙,接下来发现自己的预感果然很准确。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摸底考考了全年级多少名,但总之是被分到了重点二班。同班同学里有方守正这个“克星”,不过貌似直到现在,方守正还没有发现她,他一直在跟个瘦高个帅哥聊天儿,她听他喊那个男生“汤周”,看样子,他们两个很熟,像是初中同学。 那个极美的女孩子和清秀女孩儿也都跟她分到了同一个班,军训时被分到一个排。军训第一天,成云舒知道极美的女孩子叫做“秦莹莹”,清秀女孩儿叫做“赵心婷”,两个人是小学时的同学,秦莹莹初中也在一中,跟方守正还是初中同班同学;赵心婷则和方守正是小学同学。 想想自己跟方同学在奥数班的几次接触,成云舒对秦莹莹和赵心婷默默表示同情。 很快几个女孩子就聊到了一起,成云舒发现,赵心婷是个快人快语的女孩子,性格直爽单纯,很可爱;秦莹莹则待人温柔且善解人意,有着极其强大的亲和力,让跟她在一起的人,都能感到如沐春风。 而更深的了解则来自军训的过程。 成云舒注意到每天晚上不管多累,秦莹莹都坚持着去洗衣服,而且军训时她从不偷懒,哪怕有轻微中暑的症状,她也坚持着做完动作再在休息时请示去找军医。 赵心婷则显然机灵得多,在教官看不到的时候,动作幅度能够收着点儿就收着点儿,还趁休息的时候从兜里掏零食分给几人吃。 成云舒觉得,有这样的同学们,自己未来的高中生活会过得很有意思。想想如果自己是在实验中学,那样苦闷的高中生活,又没有赵子英陪着,她也许真的会等崩溃。 军训结束后,正式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董老师宣布了班委的任命,借此,成云舒终于看到了全年级的摸底考试大榜。 看大榜的时候,她不由得暗自吐槽:说什么学习气氛宽松,大榜这种东西做得可是跟实验中学一点区别都没有。 她看到自己是年级第二名,第一是个叫做阮崇德的家伙。而后第三名叫冯倩,第四秦莹莹,第五贺今朝,第六陈梦晓,第七楚怀江,第八赵心婷,第九李琨,第十戈弋,第十二名汤周。陈也排在13,陈也的“弟弟”杨万里则排在全年级143,是个中等偏上的位置,但很显然注定与重点班无缘。 班委名单中,成云舒第一次摆脱了“班长”的命运,成为了学习委员,秦莹莹当了生活委员,陈梦晓被任命为班长,赵心婷是组织委员,唯一一个考入前十的男生戈弋因为会弹钢琴当上了文艺委员,汤周则毛遂自荐作了班级的体育委员。 看来果然传言说的没错,一中对重点班的分班是以摸底考试名次的单双数来划分。然而让成云舒觉得很奇怪的是,方守正的命名不在前100名之内,他却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靠窗那排,而且上课的时候从来不好好听课,不是拿着“大学物理”,就是拿着“大学化学”装逼,让人看着就来气。 他的排名在第298名,除了数理化的成绩还算过得去,其他每门都考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就算数理化的成绩跟普通学生比还算不错,但也丝毫看不出她参加过竞赛。 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地方,总有人是例外。 更让成云舒觉得无语的是,方守正居然开始在班里问谁要参加他的竞赛小组。他倒是没按照排名来,先从坐他前排的赵心婷问起,然后就问了他的同桌肖风宜,接下来的成云舒没怎么关注,她隐约知道方守正问了几乎半个班。 有鉴于他的摸底考试排名实在太惨不忍睹,许多人一开始只觉他是把开学第一天当愚人节来过,幸好秦莹莹和赵心婷两个人像是他的左右护法,用全年级前四和前八的身份为他保驾护航,消除了许多人对方守正竞赛实力的疑惑。 可惜,即便消除了大家对他的疑惑,但方守正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同道中人。问了十几个人后,他才走到成云舒身边,第一句话就是:“我就纳了闷了,你看我一直在那问竞赛的事情,你怎么不过来问问我呢?” 成云舒失笑。原来方守正也记得自己,只不过佯装出一派“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架势,倒还挺有心机。成云舒觉得自己也得给他个恶作剧,遂瞟了他一眼:“你是谁呀?我为什么要过去问你竞赛的事情啊?” “嘿!”方守正一巴掌拍在她桌面课本上,“我……成云舒,你不记得我了?咱们可是奥数班的难兄难弟。” “是吗?”成云舒还想继续逗他,“不记得了。” 也许是看到方守正“传销业务”受阻,秦莹莹笑盈盈地走过来给他解围。她轻轻按着成云舒的肩膀,温和笑说:“云舒,是不是竞赛大神找你说竞赛小组的事情呀?你别光看他摸底考试排名就觉得他不靠谱哦,他那都是随便瞎考的。” “哈哈哈,莹莹,多谢多谢,这事我来搞定就行。”方守正对着秦莹莹一阵憨笑,随后看向成云舒,“真不记得啦?小学时候奥数班,我可还给你讲过题呢。” “哈,你胡说!”成云舒终于装不下,毕竟事关赵子英,她淡然挑眉,“那时候班上其他人都找你讲过题,就我没找过。” 方守正朗然笑说:“你看,我就知道你不老实。怎么样,这次还是跟我一起搞竞赛吧,我听老师跟我说,你初中时参加了全国的化学竞赛,二等奖嘛,成绩不错!小学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苗子。” 这话怎么说的老气横秋的。成云舒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想到之前在化学竞赛考场也见过方守正,便答道:“行啊。但是……不会就咱们两个吧?” “有你这句话就行。放心,这不是还没问一班吗?你等着啊,哥这次组的竞赛小组绝对厉害。” 说这句话时,方守正信心满满,满眼放光。 第305章 第一次集体会议 方守正最终组建的竞赛小组总共五个人,除了成云舒和他自己来自二班以外,其他三人都来自一班,分别为冯倩、楚怀江、李琨。 成云舒原以为五个人都是之前参加过化学竞赛的,却没想到参加过化学竞赛的只有她和方守正两个人,其他三人中,冯倩在初中参加的是物理竞赛,楚怀江和李琨参加的则是数学竞赛。 此外,方守正也很特别。他一如既往地变态,除了参加过化学竞赛以外,他还参加了物理竞赛。据他自己说,物理竞赛他得的是全国二等奖。至于化学竞赛的奖项,他并没有说。 成云舒无语地问他“为什么你不连数学竞赛一起参加了呀”,方守正回答说“一年只来得及参加一次竞赛吧。小学时候参加过数学比赛了,初中就换别的试试呗。” 竞赛小组第一次集体会议于9月10日晚18:00在二班教室召开,除了五名竞赛小组成员以外,还有教导主任钟老师、三班班长孙老师参加。钟老师同时是他们的物理老师;孙老师则是化学老师。 看样子方守正跟两位老师都很熟,即便孙老师那样不苟言笑的人,他也能搭着他的肩膀嬉皮笑脸,偏偏孙老师还拿他没办法。 不仅是没有办法,而且“宠信有加”。 方守正骨架子很大,穿着一中白底红道的校服,敞着怀,站在两位老师中间,愈发把两边的老师都衬得“娇小无比”。他搂着两位老师肩膀站在讲台后,等到四名小组成员都落座后,他笑说:“今天呢,是教师节,所以首先让我们祝两位老师节日快乐!” 待稀稀拉拉的鼓掌声结束后,他又说:“今天呢,还是个大喜的日子,是个足以载入史册的日子!今天,我们竞赛小组正式成立了!来,大家再鼓鼓掌,我们欢迎教导主任钟老师给我们讲话!热烈欢迎!” 虽然话没说错,但成云舒就是觉得,这话从方守正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方守正坐到楚怀江和李琨两个男生中间,鼓掌鼓得兴高采烈。钟老师两只手连忙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克制,随后笑说:“首先,我代表一中,十分高兴看到竞赛小组能够组建成立,这一届高一人才济济啊,老师希望你们坚持下来,都能取得好成绩。其次,守正之前跟我和孙老师报告过了,你们的情况我之前也有所了解,大家在初中的时候参加的是不同的竞赛嘛,现在组建这个小组呢,也不可能全不兼顾,所以我觉得守正的建议还是不错的,大家用这1-2个月的时间,好好了解了解接下来几大竞赛的方向和内容,确定一下自己的兴趣点,等期中考试前后,我们会最终确认竞赛小组的主攻方向。我呢,大家都知道,我是教物理的,你们孙老师是咱们全省最好的化学老师,今晚上教数学的张老师家里有事,所以就没喊他来。如果你们确定要搞数学竞赛,那么接下来竞赛小组就会由张老师主要负责;如果是物理或者化学,就由我或者孙老师主负责。当然,从物理竞赛和化学竞赛来说,竞赛内容也各有交叉,所以并不代表你们选择其一,其他的就可以不管不顾了。退一万步说,万一竞赛取得不了理想的名次,拿不到保送名额,你们也得考虑高考嘛。” “钟头儿,哪有第一天就泼冷水的。我好不容易才集齐了这么几个人。”成云舒没想到,方守正竟然胆子大到直接打断了教导主任的话,果然是深受一中“自由、包容”校风影响的孩子。 钟老师倒笑得一脸慈祥,没生气,孙老师在旁“咄”了一声,接过话来:“方守正,你先闭嘴,你这个浮躁的臭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迟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方守正做了个鬼脸,笑着摆手说:“好。我不说话。您请,您请!” “丑话是得说在前边,你们不要以为初中时参加过竞赛,高中就必然能够通过,难度是截然不同的。你们要做好艰苦奋斗的准备,要比别的同学付出更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行。如果觉得自己坚持不下来,那么该退出就退出,不要勉强自己,不要觉得半途而废面子上不好看,不要耽误时间最后高考和竞赛都落空。这是对你们自己负责,懂了吗?” “懂了。”四人异口同声地回道,只有方守正笑笑不语。 “好,那我们的话就先说到此为止。接下来呢,我这儿有几份卷子,你们先拿下去分一分,这个星期五下午钟老师或者我,要不然统一交给方守正也行。老钟,你说呢?” 钟老师眯着眼睛笑说:“嗯,还是统一一下比较好。就这么定吧,统一交到守正手里。方守正,以后你就是竞赛小组的组长了,可得负责啊。” “唉,行吧。”方守正叹了口气,“我算看出来了,我就是个劳碌命,躲得过当班委,就躲不过当组长。” 偏偏孙老师还要对他“落井下石”:“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些卷子呢,是数学竞赛、物理竞赛、还有化学竞赛的一些基础题,是我和张老师、钟老师编出来的,你们一定要好好做,看看不足。不过,如果实在等不及,想先开始学的,一方面可以自己看书,如果还有不懂的,问我们三个老师,或者问方守正都行。” 成云舒对这句话倒是不陌生,她暗自摇头好笑,心想这可好,奥数班的时候打定了主意不问方守正题,看来还是“晚节不保”。其他三人则不由自主“啊”了一声,齐刷刷地看向方守正。 那个长眉星眸的少年无奈地摊手笑笑:“老师这么说的嘛,跟我没关系。不过我现在也只能解决基础题哈,不要太崇拜哥。” 很好,看来未来这三年是有的闹腾了。成云舒撑着脑袋暗忖,希望大家还是能够选化学竞赛,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想,她一早都认准了目标。 第306章 排名 接下来,竞赛小组就开启了每晚做题的模式。 成云舒感觉自己明显被当年来招生的校长给骗了,说什么一中没有晚自习,其他学生确实是没有晚自习,偏偏他们竞赛小组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晚自习,除了晚自习以外,连周末都不放过,而且还得说这是自己主动。只是自习的时间没有到晚21:00之后那么变态,但一般也都得到20:00以后。 因为成云舒趁着暑假补了高中数学、物理以及化学的大半课程,再加上有“市理科状元”的笔记帮忙,她做起三张基础题目的卷子并不算费劲。 收到卷子的时候是周二,她周四就做完了卷子,然后第一时间交到了方守正手上。 拿过卷子,方守正先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就交啦,不是交白卷吧”,随即被成云舒拿起桌上的作业本卷成筒敲在了头顶上。方守正倒不以为意,胡撸胡撸被打乱的头发,然后呵呵一笑,把卷子放在桌上扫了几眼,边看边点头:“不错,不错。你倒是下了几分功夫。”而后,他从笔袋里拿出根红笔,在最后几道题上圈了圈:“老师们太忙,估计没工夫给咱们一一判卷,我先代劳了啊。这几道题错了,你拿回去再看看。” “是吗?”成云舒皱了皱眉。 “干嘛,质疑我啊?”方守正顿时拉下脸来,“那我就再给你多写点。”语罢,他又在每道错题旁多写了几个数字和字母。成云舒仔细看去,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对这少年服气。 他写的是页数。 写完后,方守正把笔扔到一边,说:“这是这些考点在的地方,回去再把基础知识压实点儿啊,别浮躁。” 成云舒被方守正说得没脾气,幸好她不方便怼方守正,旁边倒有“仗义出手”的。坐在方守正前排的赵心婷回过头嗤笑:“方建仁,你看看你那狂傲样,还好意思跟别人说‘别浮躁’,真是给了三分颜料就开染坊。学委听我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成云舒愣了愣:“方建仁?” 方守正踢了踢赵心婷的椅子:“这位同学,别教人家学坏!” “哈哈。”赵心婷大笑,“这叫做什么‘学坏’?成云舒,方守正就是个‘贱人’,从我们小学时就这样,这才是他真名,不信你去问汤周和莹莹。” “别!姐姐,我怕你了。”方守正倏然抬头,一脸诚恳,“成云舒,咱们也是打小的交情哦。看在奥数班份上,别去问他们。” 成云舒淡然笑笑:“哈,那就是真的呗。”拿着卷子回了座位。事实上,她也没有心思去问“方建仁”的来历,要补的东西很多,寸金寸光阴,她可没工夫胡闹。 竞赛小组总共三个男生两个女生,所以自然而然,成云舒和一班的冯倩很快熟络了起来。 在成云舒眼中,冯倩是个十分瘦削的女孩。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她双手叉腰时,便活生生像是鲁迅笔下的“圆规”。冯倩并不难看,她是小小的瓜子脸,柳眉细目,薄唇窄鼻,处处都长得细细小小,看上去就带着几分刻薄,而且很凌厉。偏她好胜心比谁都强,因为方守正的摸底考试成绩实在太不堪入目,所以她纠结这一点的时间比谁都多。直到连方守正都不耐烦,主动在竞赛小组晚自习时向她认输:“您能不问了么?这种名次能说明什么呀?我就是不想考前几名,免得被老师安排班委这种官职。” 冯倩却还纠结:“可你明明都会,却放着不做,哪有这种人?” “嘿,我就是这种人!没见过那是你见识少。”方守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哥会的就是比你多。别的不说,哥的初中物理竞赛名次就是排在你前边,你爱服不服。” “哼,不过就是一个二等奖。我是三等奖的第一个,跟前边的差的也不过就是一两分。”冯倩不服气,低声回了一句。 成云舒注意到方守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憋了回去。这让成云舒觉得很蹊跷,回想了一下方守正平日的状况,她觉得其中必有内情,便趁着同在二班时,问方守正道:“你的竞赛名次不对吧。” 方守正这回对她倒没有隐瞒,他笑笑答道:“倒不是不对,哈哈,主要是有点儿违规。” “违规?”成云舒不懂。 方守正道:“嗯,那我实话实说,你先答应我不许外传。” “好啊,我答应。” 方守正这才放心解释:“初一的时候我去参加了初中物理竞赛,过了初赛进了复赛,然后拿了全国一等奖。结果钟头儿跟我说,要不然试试高中的,就在初二的时候给我办了个假身份,让我去考考看。所以……” 成云舒觉得简直“人比人气死人”,只觉被打击得身心俱疲:“所以你那个二等奖是高中物理竞赛的奖项?那化学的也是?” 方守正耸了耸肩:“初二那会儿正好初中化学竞赛时间跟高中物理竞赛的时间是岔开的,不参加白不参加嘛。得了一等奖之后,初三的时候钟头儿又如法炮制……才得了个二等奖,还被孙老师骂了一顿。” “变态啊你。”成云舒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既然如此,干嘛给你走这种弯路。你完全可以跳两级,真的作为高中生去参赛。” “他们也跟我提过,但我没答应。”方守正笑得贱兮兮的,“已经不参加中考了,如果连中学都不上全,那我不就只剩下学习啦?多无聊呀。而且这么早去大学干嘛?上大学就能谈女朋友了吧,我这么早跑去,比别人都小个两三岁,还没成年呢,整天看别人卿卿我我的,我还真每天泡实验室啊?” 成云舒对他的理由简直无语至极:“好吧。可你干嘛瞒着我们呀?就是因为违规,怕我们说出去有人来罚钟老师啊?” “不止。主要还是怕刺激到你们弱小的心灵。”方守正十分懂得“为人着想”。 成云舒用尽力气按捺住自己想打人的心情,又问道:“你初中就得了高中全国化学竞赛的二等奖,孙老师骂你干嘛啊?” “我外公是教孙老师的嘛。他是我外公的学生,所以觉得我没拿一等奖给我外公丢人了。”方守正笑说,“我也觉得是。所以这个化学二等奖,除了你知道,他们其他人都不知道嘛。” “原来是这样。”成云舒默默点头。虽然被方守正刺激得心情不爽,但这对她来说,着实是个好消息。成云舒微笑问道:“组长,我私下问你件事呀。如果让你选,你是不是偏重选化学竞赛啊?毕竟家学渊源嘛。” 方守正笑说:“是你想选化学吧。我确实偏重化学,从小我就想,长大了之后要去马普研究所学化学,那边有个我特别喜欢的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但如果大家都选的是物理竞赛或者数学竞赛,那我肯定随大拨嘛。所以到时候你们先选,我最后。” 第307章 正轨 成云舒第一时间打电话把加入竞赛小组的事情告诉了赵子英。她听得出来电话另一边赵子英很高兴,而且还在听她说高中竞赛有些难时鼓励她说:“我们小云最聪明了,一定没问题。” 此前听到这句话,成云舒总是“厚着脸皮”回答:“那当然。”但这次竞赛小组里某个变态的光芒实在太耀眼,成云舒觉得自己再同从前那般回答未免“厚颜无耻”,只得实话实说:“哪有。小组里有人比我聪明多了,人家初中的时候就能做高中竞赛的题了。” “那我们就笨鸟先飞呗,肯定能追上去。要对自己有信心呀,哈哈哈。”赵子英开了句玩笑。 成云舒笑叹:“是啊。”她却没办法跟赵子英说,那只慧鸟不仅比她这个笨鸟聪明,而且比她飞得还要早。 接下里赵子英又跟她聊了聊大学的生活,他讲大学的军训,她则跟他说高中的军训,然后成云舒又问了问他在大学的住校生活感觉如何。 赵子英难得也会抱怨:“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觉得地方不够用。慕敬华不是在p大嘛,他说他们宿舍跟我们宿舍差不多,但他倒是有法子,也不知道从哪儿买了几个隔板,自己装了起来,还真的让他多整出点儿储物空间。” “哈哈,慕师兄这么贤惠呀?你多跟人家学学。” “我学了有什么用啊?暑假的时候我说给你做饭,你看看你那一脸嫌弃。” “哈哈哈,下次,下次。”成云舒打完电话后,觉得脸上都在发烫,她感觉现在自己跟赵子英的说话越来越像传说中的“打情骂俏”,只是还比不上慕敬华和穆如霜。 穆如霜趁着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去少年宫做了一个半月的兼职,再加上家里给她上实验中学的“奖励”,她攒了800元买了部手机,总算也迈入了有手机的行列。因此,她终于能够跟慕敬华继续保持联系,而且时常把新进展跟成云舒分享。 连成云舒也没想到,慕敬华和穆如霜的进展会发展得这样迅速。她看到穆如霜转发给她的短信,是她家木头在军训的时候给她发的,把她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信息写道:“以前在学校还能在操场上看到你,在食堂里看到你,现在一次都看不到了,听声音都得等好久才能听到。真的很想你,爱你。” 隔着屏幕,成云舒几乎都能看到穆如霜脸上冒出的粉红泡泡,她说这是慕敬华第一次跟她说“爱”,这条短信她拿个小本子抄了下来,就算手机以后换了,短信也会永远留下。 成云舒真心为穆如霜感到高兴,同时也觉得羡慕。她想,自己或许和赵子英就缺了这些。到现在,他也没真的说过“喜欢”或者“爱”,两个人虽然都心有默契地想等到她上大学后再完全讲明,可她还是想像穆如霜一样,听他亲口说一次。 无论是学业还是感情,成云舒都觉得走上了正轨。再加上已经有很长时间父母不吵架,她上高中后,成浩然虽然又开始加班熬夜,但次数也无外是一个星期1-2次,还在梁娴的容忍范围内,所以家中和和美美,这让成云舒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幸福。 她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如此,却发现这是奢望,毕竟她能够有这样的生活,本身也是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即便那个旁人的家长,是罪有应得。 那个旁人,就是刘湘。 高中时刘湘常常旷课逃学,是实验中学高中部出了名的“问题学生”,而且名声非常难听。但碍于她的继父是市教育局的官员,她又是算协议生,不算在实验中学最终的升学考核指标内,所以学校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处分都没有一个。 高三时,赵子英等人每天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到了闭上眼睛就想睡觉的地步,但刘湘还是过得很滋润,除了穿了身白底紫道的实验中学校服以外,其他的地方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学生。 她穿了耳钉,染了头发,还涂五颜六色的指甲,平日上学甚至涂口红、涂眼影,加上她底子本就好,总能吸引不少男生的注意,甚至还跟一个年轻的政治老师传了几天绯闻。 此外,她甚至还被“星探”看中,去拍了一个山寨品牌的运动鞋广告,但她却并没有在那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因为既辛苦,来钱来得也不快,毕竟她虽然美,但与真正的明星还有差距。 那个广告后,成云舒就很少再听到刘湘的消息了,甚至在学校很少见到她。只是大榜上她总与赵子英“前后呼应”,赵子英几乎没有掉出过年级前十,她则是一路往下,自从高一下学期之后,就再没上过年级倒数前十。 成云舒想,刘湘已经跟自己和赵子英的世界离得越来越远,再不可能有交集。但她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遇到刘湘,而且那个场景相当尴尬。 那是中秋节的食品公司联谊会。类似这样的团建活动,公司的领导总会“与民同乐”,领导家的孩子们也会过来凑热闹。 往年都是赵子英出席这样的场合,成云舒躲在他的“光环”下偷懒,毕竟在很多外人眼中,赵家和成家本就是一体,谁来都一样。可如今既然赵子英不在,作为公司董事兼总经理的女儿,成云舒只得强打精神陪在成浩然边上,全程装出一脸假笑,与那些她压根不认识的人虚与委蛇。 幸好她并不是“孤军奋战”,因为身体原因,梁娴当然不可能来,但任文娟一直陪在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提醒她各位“长辈”姓甚名谁,该怎么称呼,免得她出洋相。 成云舒脸上一直僵着假笑,暗自懊悔之前几年怎么自己就没想着先过来“预习预习”功课。她一边小心答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踱着步子,生怕一脚踩歪——虽说她穿的不是高跟鞋,但为了体面,她总不能穿着一中校服和运动鞋来。为了晚上这个联谊会,她下午特意跟方守正请了竞赛小组的半天假,被任文娟“抓到”百货商场,从头到脚置办了一身新裙子和新鞋子。鞋子是坡跟,可她还是觉得穿着不习惯。 第308章 伤害你的人,我怎会喜欢 幸好,一切有惊无险,成云舒本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她熬过了最开始的寒暄环节,然后跟任文娟宛如母女般一起坐下闲聊,等候节目开始。但直到节目正式开始前,仍有不少人过来跟任文娟打招呼,虽然她不认识,那些人却都对她熟悉。许多人笑问:“这就是成总经理的女二吧,出落得真漂亮。”还有人跟她一上来就扯关系:“小云舒是不是啊?你不记得叔叔啦,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成云舒觉得自己脸都笑酸了,才看到男女司仪款款登场。 然而,她却没料到前边的都只是小菜,真正的大餐在接下来的联欢晚会中——出来跳热舞的一群人里,竟然有名伴舞是刘湘。 作为伴舞,刘湘很不专业。她的舞蹈动作显然并不流畅,她站在后排最靠边的位置,勉强跟着节奏,而且动作幅度做得很多都不到位,但她的所在处本就昏暗,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领舞的美女身上,所以她大着胆子滥竽充数,不怕被人指出来。 成云舒本来也不会注意到刘湘,但一来她对刘湘比旁人熟悉,二来,刘湘一直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莫名觉得很不舒服。 所以成云舒顺着向自己射过来的目光看回去,一下子就认出了刘湘。她坐在第二排偏中的位置,所以看得很清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湘穿着暴露,看到她认出自己,遂颇为挑衅地对她扮了个鬼脸,甚至还借着舞蹈动作,伸手比了个枪的手势,照着她点了一下。 虽然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但成云舒还是觉得很难受,为变成这样的刘湘感到难受。 舞蹈节目结束后,成云舒趁上厕所的间隙跑到后台去找刘湘。她想问问她近来情况,也想知道她过来的目的。然而她在人群中没有找到她,却在后台出来的楼梯拐角看到了她。 确切地说,成云舒是听到了她,她没敢过去。 她似乎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的声音成云舒听着很熟悉,但显然也是食品公司的内部人员。他的语气腻得让人发毛:“我答应你的事情办到了,你答应我的好处可别忘了。” 刘湘的声音仍然动听,但不再像少年时那般清亮,而是带了几分沙哑:“放心,我答应的,一定办到,这儿没人,就在这儿吧。” 接下来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两个人在解衣服。 成云舒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吉普车外好奇车内声音的小女孩,她红着脸转身离开。 后来,成云舒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赵子英,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赵子英也未必愿意听。 只是在“十一”前的一次通话中,成云舒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在挂电话之前,问了一句:“团子哥,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哈,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赵子英温然笑说,“你问我的事情还少啊,怕我不说实话?” “不是。”成云舒低声说,“我想问,你……你小学时候真的喜欢过刘湘吗?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你和她会怎么样?” “……”赵子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回道,“小云,你是见到刘湘了吗?还是她对你说了什么?我没有喜欢过她。小学那会儿,一开始也许是好奇,再加上住的近,所以我跟她的关系也比别人近一点儿,但仅此而已。你不在的那几年,其实我爸爸和她爸爸就已经开始内斗了,而且斗得很厉害。所以我们本来就不可能在一起的。” 成云舒却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可那是因为上一辈,并不是你们自己啊。如果这些都撇去不谈,只说你俩呢?” 赵子英笑说:“那也不可能啊,她见你第一面就把你推倒了。会伤害你的人,我怎么会喜欢呢?” 成云舒捂着嘴在电话那头轻笑。她想,这句话胜过几千句几万句“我喜欢你”“我爱你”,或许自己也该向穆如霜学习,找个小本子把这些话全都记下来,等以后拿给赵子英看。 不过,这种冲动只是一时。次日成云舒就忙得忘了这回事,而且生了一肚子气。 方守正跟竞赛小组的四人都下了“死命令”,要求“十一”七天长假至少要有五天到学校参加小组的自习活动。他的理由十分充分:“你们基础知识差得太多,看来今年的竞赛是肯定不能参加的。那么如果不想耽误明年的竞赛,就要从现在开始冲刺了。” 去他妈的冲刺。这是小学二年级之后,成云舒脑海里第一次蹦出这么难听的脏话。但表面上她仍然装得很淡定:“行啊。但是我们到哪儿补课?要不然你把班门钥匙给我。”她以为像方守正这样对基础知识已经掌握得十分扎实的人,是不会来补习的。 方守正的答案再度彰显了他的“变态”+“贱人”本质。他叉着腰说:“为什么把班门钥匙给你啊?这七天我每天都来,不然哪儿知道你们会不会偷懒。钟头儿、孙头儿和张老师平时备课太辛苦了,他们抽空过来就行,反正高中基础而已嘛,杀鸡焉用牛刀。” 冯倩被气得骂了一句:“你才是鸡!” 楚怀江和李琨两人捂嘴忍笑,成云舒暗自摇头,心想这下倒好,期盼了一个月的“十一”长假,跟赵子英说不定只能见上1-2面,而且看起来,这只是一个开始。自己真是不知道得罪了谁,怎么偏偏就选择这样一条崎岖坎坷的竞赛路。 于是她给赵子英打电话“道歉”。赵子英的语气虽然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表示理解:“没关系,学习要紧嘛。哈,你们这位组长可真是负责任啊,现在的年轻人里,像这样踏实上进的不多见喽。” 这话说得倒是老气横秋的。成云舒大笑:“说得你很老一样。‘踏实上进’?我还识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夸他,你可真是他的知己。” “是吗?如果有机会,倒希望以后能够见一面。” 第309章 归来 盼星星,盼月亮,成云舒终于盼到了国庆长假。从北京出来的票太难买,她本来担心赵子英买不到票回来,但后来发现,在金钱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有人比她更想念赵子英。任文娟心疼儿子,又是头一次一个月没见到他,于是不顾赵子英反对,直接去航空公司给他定了十月一日上午的商务舱。当晚两家人聚餐时,赵子英笑说:“妈,回去的票我跟慕敬华一起买的,硬卧。你把机票退掉吧。” 任文娟一听“硬卧”,顿时眼圈就红了,摸着赵子英的脑袋说:“那怎么行?十几个小时,晃来晃去的,多难受啊。而且硬卧半开放空间,火车上坏人又多。” 赵卫国忍不住插嘴:“坏人多也没人拐他啊。这么大一小伙子,你还怕他被骗了。人贩子拐走他他都能把人家吃穷了。” 成云舒强忍着笑,结果被果汁呛得咳了起来。成浩然忙拍她后背,赵子英则横了她一眼:“喂,这样笑我很过分啊。你什么时候跟他们一波了。” 任文娟说:“你爸也没说错……你看看你,这才一个月没见,回来狼吞虎咽的,跟被饿了好几年似的。要不然再给你加个烤羊排?” “……不用了不用了。”赵子英觉得自己得矜持点,“妈,你也不用担心,学校食堂也没那么差,比以前实验中学的好多了。而且五到六个食堂,每个食堂都有自己的特色菜,学校外边也都是饭点,我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你也别唬我。我不会自己看吗?”任文娟又给他夹了块红烧肉,“之前我就听人说,学校食堂就开学那几天做得最好,因为有家长。那会儿我还不信呢,唉你看看你现在……才一个月,就变得又黑又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小煤窑了呢!” 成云舒又被呛了一下,然后感觉赵子英轻轻踢了自己腿一下。她暗笑以前上历史课时任文娟总是一本正经的,可没见她有这样的幽默感,怎么今天金句频出,跟赵卫国俩人都能搭班子去说相声了。 桌面上,赵子英有些难为情:“我这不是军训刚结束没多久嘛。天天大太阳底下晒着,高体力运动,我们班男生全都又黑又瘦,我还算好的呢。” “接你的时候我也看见你们班那个慕敬华了。他们学校不军训吗?怎么人家就白白胖胖的。” 成云舒把果汁默默放在一边,免得自己接下来被呛死。白白胖胖,这四个字让她眼前直接晃过的是年画娃娃的样子,向来以“白面书生”自诩的慕师兄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怕是会被气死。 赵子英则一边笑一边抗议,满脸嫌弃:“木头他本来就比我白。再说了,谁军训的时候会抹什么防晒霜,晚上还有功夫敷面膜?女孩子都没他精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不是他们学校的都听说了他的“丰功伟绩”,您也想让我出名啊?” 这个消息可太劲爆了!成云舒默默记下,暗忖等见到穆如霜的时候可以跟她好好“聊聊”。 任文娟咂了一下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贫嘴。你明知道妈不是这个意思。唉,你是不是在学校不舍得花钱啊?一个月1000元是不是有点儿少,男孩子能吃,别亏着嘴,要不然给你提到一个月2000?不够了再问妈要。” 赵卫国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埋怨了一句:“他才多大就一个月2000,又没谈恋爱。真是慈母多败儿。” 任文娟用胳膊肘顶了赵卫国一下,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一盘炸虾球,任文娟转到赵子英面前:“小舒最喜欢吃这个。你给小舒夹几个。”随后话锋一转,“在外边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别老让我们操心。你要是下次回来还这么瘦,小舒趁早就别考你们学校了,咱们换p大!” “哦。”赵子英对服务员打了个招呼,“再来一小碟番茄酱,我们小云跟别人口味不一样,不喜欢椒盐。” 成云舒暗笑,没接受赵子英的“贿赂”,而是就着任文娟的话往下说道:“任阿姨说的没错呀。我看着你这样子就觉得t大可怕,以后不去了。” “我这不是刚过去有点不适应嘛,水土不服,还是家乡好。”赵子英笑道,“不同地方有不同口味而已。不过要走出去,总得付出一点儿代价。” 次日,成云舒跟方守正请了一整天的假,本想跟赵子英一起去游乐场玩,然而赵子英生动演绎何谓“乐极生悲”——因为吃得太过油腻,结果半夜急性肠胃炎发作,被人民医院开了3天的点滴单子。 成云舒幸灾乐祸。第一时间跟方守正销了假,改为每天上午晚到1个小时。她利用这一个小时时间在医院陪赵子英输液,看他输完一瓶头孢之后,再到学校继续竞赛小组。 当然,为什么晚到一个小时,成云舒跟所有人都没说,赵子英是她一个人的小秘密,还不想与别人分享。为此,方守正把她竖成了反面典型,天天在学校鄙视她:“某些同学仗着自己基础知识还算凑合,趁着过节就睡懒觉,一点儿为科学事业献身的毅力都没有,这怎么行?” “你是打算毕生奉献对吧。”成云舒没好气地想着,自己一定得打压一下方建仁的嚣张气焰,“那你倒是把烟给戒了呀。”虽然方守正还算自觉,在实验室和教室里尽量不抽烟影响他人,但有这样一个“老烟枪”当组长,成云舒还是觉得不爽,尤其他现在身上还带着落下的烟灰。 更何况,虽然方守正抽烟被孙老师看到过几次,但最多就是脑门上挨一下敲而已,并没有受到过什么实质性的处罚,这让成云舒觉得很不公平。毕竟孙老师可是全校有名的男版“灭绝师太”,对方守正这种态度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偏袒。连孙老师都如此,更不用说本就宽厚的钟主任。 第310章 谁怕谁 方守正把身上的烟灰轻轻拍掉,对成云舒一脸鄙视:“抽烟咋了。我又不是‘烟不离手’,我很有节制的,又没有影响什么。” “有节制是吧。没影响是吧?”成云舒微抬下巴对着窗外的操场方向,“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赌。” “赌什么呀?” “赌你这个‘老烟枪’,连跑步都跑不过我这个女生。” 其他三人都抬起了头,楚怀江率先看热闹不怕事大地叫了好:“那就赶紧比。学了这么久,也换换脑子,放松一下!组长,你不会不敢吧,输给女生多没面子?”他们被方守正压迫了大半个月,都想看他出丑。 方守正则上下打量了几眼成云舒,然后说:“我不记得初中竞赛列表里边说你是体育生啊。比就比,谁怕谁。” “那也不多比,跑十圈吧。” 方守正一口应下。 第一圈,方守正并没有给男生丢脸。他甩了成云舒将近50米,第二圈跑完,这个优势则增加到了70米,他有心说句揶揄的话,无奈实在喘不上气,于是放缓了脚步。 第三圈,趁着弯道,方守正回头看去,见成云舒跟自己的距离还在70米上下,他觉得心中暗定:这女孩子估计也是跑累了,毕竟跟一个男生比跑步,还是长跑,这也太自不量力了。看来两人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距离,一直跑到终点。 他觉得不能赢太多,毕竟得给组员留点儿面子。所以接下来他没那么拼命……同时,他也实在是跑不动了。方守正觉得自己呼气喘气时像是一个破风箱,他有心说“算了就跑这5圈吧”,但这话说出来肯定会被那四个人鄙视。 没办法,自己挖的坑,总得自己坚持着给埋了。 结果第5圈快要跑完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成云舒的脚步声离自己近了很多。“哒”“哒”“哒”,她的脚步声轻快,频率一致,相比而言,方守正觉得自己在砸夯。 方守正深觉后悔,莫名感到自己上了个套。凭什么说着说着为科学事业奉献终身,最后就变成到操场上跑步。自己当时是哪根筋不对劲,还是脑子进了水。 骑虎难下啊。 第六圈后,成云舒已经撵到了方守正的背后,还有余力笑说:“组长,你就这点儿能耐呀。早知道的话,我就跟你比八百米了。” “呸——”方守正憋了几百句话反击,想说“前边的八百米,哥都跑到终点了,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无奈这会儿连气都喘不匀,只说得出这一个字。 然而,这个字刚出口,紧接着他就看到成云舒轻松从身边超过,然后以“一骑绝尘”的态势往前跑去。 方守正闷吼一声,猛地往前“蹿”了几步,但这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即便如此,他也距离成云舒的背影越来越远,旁边还有三个人不停地跟他喝倒彩:“组长,不行了吧!” “滚蛋。”方守正骂了一声后,决定放弃。后五圈,他半跑半走,看着成云舒全程做匀速运动,面不改色心不跳,在第八圈的时候,在楚怀江、李琨和冯倩几人的欢呼声中,方守正被成云舒套了圈儿。至此,输赢已经分出,但成云舒却开始了加速。 接下来的800米,她跑得飞快,甚至还开始冲刺。方守正则在第八圈结束后,就站在终点线上不再动换。他喘着粗气揽着楚怀江的肩膀,说了句:“这也太变态了。真不是体育生啊?” 冯倩则还在给成云舒加油,直到成云舒飞速地跑完最后一圈,矫健的身姿停在众人身前。因为最后两圈跑得有些快,她的脸上红扑扑的,喘气声音稍微粗了点儿,但与方守正的状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成云舒抬手擦了擦额头,插着腰对方守正笑说:“你还说我偷懒吗?” “我……我啥时候说你偷懒了……”方守正只觉得头晕眼花肺直疼。 成云舒笑说:“你不是说我睡懒觉吗?每天早上,我六点起床,在操场跑步,跑20圈。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一直跑到现在。你想跟我比,你也跑十年再说吧。” “……”方守正的脸上如被水洗,他抹了把脸,跟成云舒比起了其他的东西,“会跑步了不起啊?你别狂,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天晚上12点睡觉,过年过节也是这样儿。” 楚怀江哂笑:“怎么,你会熬夜了不起啊?” 方守正顿时长眉微挑,急了:“我又不是白熬夜。从小到大我做过的习题册,垒起来砸死你!” 冯倩嗤笑:“能上一中重点班的,谁没有做过几百本习题册似的?” “……你当都你做的那种习题呢?”方守正看都不看冯倩,“题海战术,重复作业,有什么意思?我小学时候拿了三个奥数比赛的一等奖,你拿了几个?只会做速算习题册吧。” 眼看着冯倩要跟方守正吵起来,成云舒忙拦住两人,笑说:“好啦,比不了你,知道你厉害。但总而言之你跑步输给我了,就得愿赌服输。” “好,服输。”方守正笑叹口气,“不对啊,咱俩刚才究竟赌什么来着?是不是什么都没比啊?” “啊……”成云舒这才想起来。这五个人都是“好学生”,方才根本就没想过打赌还得有赌注,自己费劲巴拉跑这十圈,除了争口气以外,竟然全是白跑。 方守正得了便宜还卖乖,大笑着往教学楼跑去:“好了,放松完了吧!回教室做题去!你们什么时候做题能够甩我一圈儿,再谈跟我打赌的事情吧!” 跟在他的身后,成云舒若有所思。她想,方守正那么聪明,怎么会这样轻易就答应跟自己赌跑步。他就没想过,一个女孩子敢这样大胆跟男生比,其中一定有诈么?偏偏那时候他赢面大,他也没提赌注。或许他也是觉得近些日子竞赛小组“军心涣散”,想用这个法子让大家稍微有点儿乐趣吧。 第311章 多彩 这次的“跑步事件”让竞赛小组的五个人算是加深了些了解,在这之后,方守正虽然说话仍然不好听,待人仍然不和善,但大家逐渐也习惯了他的作风,小组终于渐渐走上正轨。 “十一”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堂体育课,方守正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汤周走到成云舒面前,强烈提议两个人再比一次跑步,以此挽回“二班男生的尊严”。 汤周无情拒绝了方守正的提议:“有我在,二班男生的尊严什么时候丢过?我跟女生比跑步才没尊严。自己丢的人,自己捡回来。” 成云舒则笑笑摆手:“我也没兴趣跟体委比跑步。我肯定跑不过他,甘拜下风。” “喏,你看,学委多有自知之明。咱们都是自己人,没事内耗什么?你有本事找一班的人比去,男生和男生比,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汤周耸耸肩膀,甩开胳膊就往球场跑去。 方守正对着汤周的背影骂了句“不仗义”,成云舒好奇问道:“汤周让你跟谁比?” 方守正没回话,讪然溜走。 十月中旬,竞赛小组一次讨论中,最终确定主攻方向为化学,这让一直悬着心的成云舒终于放下心来。当日讨论中,她主动表达了自己的选择,当时她其实内心已经“破釜沉舟”,做好了万一大家选择了物理竞赛,自己就孤军奋战的准备,但幸好,老天爷都在帮她。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同时,成云舒也在感受着一中丰富多彩的课余活动。 十月到十一月,有全校按年级分组的篮球赛;十一月,还有全校运动会;十二月,有冬季长跑接力和英语剧;元旦有新年联欢会。 作为二班的“主战力”,成云舒除了篮球赛没办法上场,其他的运动类赛事都积极主动参与其中。 运动会上,四班本来该是全年级最强的团体,毕竟四班有专练短跑的全省二级运动员冯菲,有市200米蛙泳比赛冠军江洋,还有全校最高——2.05米的校篮球队中锋马驰,为此,总有人戏称4班为体育特长班,喊久了,就让人对四班全员都产生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感觉。所以为了能够全面展现二班实力,多拿几个奖项,比赛之前汤周特别派出校花秦莹莹当做“亲善大使”,从四班“偷”来了内幕消息。 为了这件事,方守正等一众二班男生没少挤兑汤周,结果被汤周以“田忌赛马”的历史典故给顶了回来,顺便还反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而成云舒本以为这种瞎胡闹的事情秦莹莹一定不会答应,却没想到那个女孩子竟然“哈哈”一笑应了下来,而且按时保质地完成了“组织布置的任务”,去找了四班班长,问到了四班运动会比赛报名名单。 那位四班班长不是别人,正是陈也的“继弟”杨万里。据秦莹莹说,初中时他们两人坐同桌,所以关系还算不错。 这件事情成云舒没跟陈也说。她总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得很。偏偏秦莹莹和贺今朝两人是一对这件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偏偏陈也喜欢的人是贺今朝,人物关系太乱,成云舒自认梳理不过来,也懒得管。 托秦莹莹的福,二班的排兵布阵成功避开了所有雷点。最终成云舒揽下了女子400米、800米、立定跳远的冠军,汤周则除了跳高避开马驰以外,其他男子项目只要时间不冲突,全都报上,并且全都拿了名次。按照汤周自己的话说,虽然江洋是市200米蛙泳冠军,但运动会全是陆上项目,那怕什么?高一全年级都没有比他牛的。 这倒不是吹牛。 因此,运动会的总分数二班最终竟然超过四班,荣列全年级第一。但这种明显“作弊耍赖”的赛事安排显然有悖于运动会“全民健身”的宗旨,故而汤周被体育老师许华峰罚站了一整堂体育课,二班的全体男生被罚绕操场跑了十二圈。 一班和二班一起上体育课,因为同是重点班,所以向来被拿来比较,是“世仇”的关系。见到二班被罚,一班一众男生在旁幸灾乐祸,结果被罚集体蛙跳。 女生们在学最新版广播体操,看到男生们狼狈不堪,顿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成云舒也在起哄的队伍中。她虽然不是起哄声音最大的,最多也不过是笑着鼓鼓掌,但她很开心。在实验中学时,学校的气氛总是沉闷的,不可能有孩子像汤周那样为了运动会的名次耍小心眼;如果有的话,学校的处罚也不会像许老师那样罚个站就了事;被罚的时候,也不会有其他班的人在旁瞧热闹不嫌事大。至于男女生之间,更不会有这种打成一片的感觉。 一中确实自由很多,而且并不是肆无忌惮的假自由。有底线、有原则,同时也有个性,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运动会上吃了个亏,紧接着的冬季长跑接力比赛四班终于扳回一城。毕竟二班只能靠汤周和成云舒两个人,总体体育素质拉了后腿。接力比赛要上20个人,四班以毫无争议地优势取得了第一,第二三名分由一班和二班获得。 本来二班能够勉强超过一班,无奈倒数第二棒方守正交接棒给倒数第一棒秦莹莹时掉了棒,最终以不到半个身位的距离惜败。 方守正成为众矢之的,一段时间内,在二班班中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紧接着的英语剧,一班打着高一头阵,趁着《哈利波特》的热度,演了《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校草贺今朝自然出演男主角哈利波特,因为一班班长阮崇德太过内向,故而罗恩一角由李琨饰演,奇洛老师+伏地魔由钱明炜饰演。陈也主动请缨演了赫敏。 英语剧在综合厅演出,大获成功。有陈也在,成云舒当然一早就跑去占了位子看。她看到里边有一段是哈利拉着赫敏冲上舞台,陈也一路上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暗忖这孩子果然是无可救药,所有人都知道贺今朝几乎每天中午饭都找秦莹莹一起吃,偏她还这样死不放弃,一厢情愿。 看演出的时候,成云舒看到秦莹莹坐在第一排,她身边坐着的是一班的白淼。看着贺今朝拉着别人的手跑来跑去,秦莹莹倒像是没看到一样。甚至当谢幕时,一群初中部的小丫头在后排对校草鼓掌欢呼,还有小女孩疯狂地拿着哈利波特的海报跳上舞台让贺今朝签名时,她仍然不为所动。 成云舒叹了口气,心想陈也这下总该死心,她跟秦莹莹,甚至连情敌也算不上。 第312章 谁敢赢他们? 对于成云舒来说,高中的生活与初中相比,便如彩色电视对比黑白照片,虽然赵子英远在北京平常见不到面,但至少每天两人都能打个电话聊聊情况,比起初一初二时,还显得自由了许多。 二班班主任董老师平日里对这些半大孩子也是抓大放小,只要孩子们还按时交作业、上课遵守课堂纪律,课下不打架斗殴,他就总是一团和气。这让成云舒在这样的班级环境中更觉得如鱼得水,相比较而言,唯二让她觉得压抑的,除了一天到晚死板着脸的孙老师,就是竞赛小组组长方守正。 成云舒觉得,方守正如果以后当老师,一定会被学生们背后做成小人拿针扎。当然,讨厌归讨厌,她却不得不承认,他对他们的要求确实严格而负责,他列了专门的竞赛日程表格,以加强所有人的紧迫感,同时还制定了具体的实施计划,每月的目标、每周的目标、每天的目标……层层抓紧落实,几乎不给人留喘气的功夫。 当然,他也把丑话说在了前面:“坚持不下来,就不要说竞赛了。想拿名次哪儿那么容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反正是真的想做学术,你们自己看着办。” 成云舒觉得这句话功利心太重,但她经过这些年的锻炼,虽然觉得竞赛小组的日子很辛苦,还在自己的可承受范围内。其他三人能够杀过千军万马进入一中,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尤其里边好胜心最强的冯倩,听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后,看方守正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成云舒暗忖如果眼神能化作实物,冯倩估计可以把方守正钉在墙上。 高一上学期的成云舒,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定会越来越好,万事如意。12月30日晚,按照惯例,食品公司又要团建,而且这次的团建项目比较接地气——拖拉机比赛。 成云舒不会打牌,甚至连“拖拉机”三个字是怎么跟打牌搭上关系的也不明白。幸好这次不是她一个人孤军奋战,赵子英放了元旦小长假,搭了头天晚上的红眼航班回了邹市。 三个月不见,12月30日“晚会”见面时,成云舒发现赵子英果然变白了一些,也胖了点儿,看来上次任阿姨的告诫果然起了作用。食品公司这次没有借外边的场地,而是在能容纳三百人同时就餐的员工一食堂搞活动。上午已经经过了预赛,晚上只有六十四对选手进行决赛。 赵子英看出她无聊,便拿了副牌带她找了个空桌玩21点。成云舒之前从来没玩过牌,所幸并不傻,上手还算快。两个人拿了两碟子瓜子当赌注,不过一会儿,赵子英碟子里的瓜子儿就有一多半放进了成云舒的碟子里。 “这个好玩儿。”成云舒赢得上了瘾,自然看不出来是赵子英一直让着她。两人玩了大概半个小时,决赛的第一轮已经比完,六十四对选手出来了三十二对,成云舒扭头看去,赵子英却埋着头给她剥着橘子:“不用瞧。咱爸肯定进决赛。” “你说什么?”成云舒没听清楚。 “呃……我说,我说你爸爸和我爸爸肯定进决赛,不用管他们。”赵子英这才意识到随口说漏了嘴。 成云舒问道:“为什么呀?” “他俩搭档,一个董事长,一个总经理,谁敢赢他们啊?” “啊?”成云舒皱了皱眉头,“那多没意思啊。出来打牌又不是平时工作,也要摆领导架子。而且怎么让啊,明明手里有比他们大的牌,还不拿出来?多假呀。” 赵子英笑着揉了揉她脑袋:“都跟你这么傻,这些人就进不了决赛了。再说,他们俩也不是吃素的,真的好好打牌,能够保证次次赢他们的也不多。” 两人说笑间,就见食堂另一边有人在公司总秘的指挥下把几排桌子搬到一旁,空着了很大一片空地;有人搬来一台音响,有人拿了台卡拉ok机跟食堂里的大电视连好,还有人搬来麦克风…… 赵子英和成云舒在的桌子也要被搬走,两人只好拿了牌起身。赵子英以前常来食品公司,所以跟办公室的几人都很熟,有人跟他玩笑说:“要不要一会儿先唱一首,想唱什么先给你点好。” 他看着成云舒,成云舒红着脸摇头,赵子英也笑着拒绝:“不唱了。辉哥,你们几个忙吧,大家忙了一年,联欢会主要是为大家伙办的,你们不用特别照顾我们几个,他们要唱就唱,要点就让他们自己点,反正按着顺序来,别让他们插队。说到底他们也不是公司的人嘛。” 他说的并不仅仅是指他与成云舒两人。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些公司高管的孩子也在联欢会,有男有女,年纪都与他们相差无几。这些人与他们不同,很多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纨绔弟子的作风,每次到公司来,都仗着二世祖的身份作威作福。赵子英向来看他们不惯,也知道这些人在背地里多半也骂自己是个“装模作样的书呆子”,不过碍于自己是董事长的儿子,才在面上虚与委蛇。 所以赵子英作为“董事长的儿子”,就总要刻意用身份压一压这些人的傲气。只要有他在,就不允许这些人被差别待遇。也正因此,公司的很多人都跟他很亲近,对他印象甚佳。 赵子英带着成云舒又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然而还没有把椅子坐热,就有“搞特殊的人”跑到面前。赵子英看着来人心中一沉,那些二代里,偏偏只有这个人他不想惹。 那是个比他只小一岁的女孩儿,是梁副市长那孟姓“朋友”的外甥女,叫做唐亦如。她的长相很像她的小姨,一双吊梢眼,眉毛浅淡,所以每次出席活动都画着弯弯的柳叶眉,身形娇小,说话嗲里嗲气,总而言之,与成云舒截然相反。 唐亦如直勾勾地冲着他两人走过来,而后不等成云舒反应过来,就一屁股坐在两人旁的空位上,对成云舒扬了扬下巴当是打了个招呼,转而就看向了赵子英:“子英哥哥,你去大学之后就没来见我,有没有想我呀?” 第313章 眼熟 听了这句十分暧昧的话,成云舒心底一震。上次食品公司的中秋联欢会上,唐亦如没有出现,所以她们两人并不认识对方。但看她对赵子英的态度,显然他两人之前见过很多次面。 不过她相信赵子英,她确定,团子哥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成云舒装作脸上毫不在意,轻声说:“我不跟了。”然后把手里的牌按在桌上上,推向赵子英。 唐亦如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见两人在玩21点,便也自己从牌堆上拿了两张牌:“你们这局玩完了是吧,那接下来我也跟你们一起玩呗。哈哈,我先看看我的手气怎么样。你们玩多大的呀?” 赵子英却把牌一推,微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玩累了,你喊其他人一起玩吧。对了,你们两个还不认识,那我来介绍一下。唐亦如,这是成云舒,成伯伯的女儿;小云,这是唐亦如,孟阿姨的外甥女,你喊她‘姐姐’吧。” 他的介绍里亲疏分明,成云舒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如此敏感过,她从不知道自己的情商竟然这么高。她就着赵子英的话,笑着喊了声“唐姐姐”,唐亦如则斜着吊梢眼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小云妹妹是吗?咦,是长得跟成伯伯有几分相像。我听他们提起过你,跟子英哥一样,都是高材生嘛。” 赵子英道:“哈,你可别喊她‘小云’,其他人都喊她‘小舒’的,连成伯伯也不例外。” 成云舒轻咳了几声,默默忍下笑。她知道赵子英的意思,她喊唐亦如“姐姐”,他就让她喊自己“小叔”,借着称呼占便宜。 唐亦如当然没赵子英这么多鬼心眼,不由问道:“那为什么你喊她‘小云’啊?” 赵子英笑说:“我跟大家不一样呗。”语罢,他起身拿起之前脱下的大衣,又把成云舒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食堂里太闷了,空气不好。小云,咱们出去逛逛。” “嗯。唐姐姐再见。”成云舒忍着笑拉好拉链,紧紧跟在赵子英身边。她在这时候,忽然想起秦莹莹和贺今朝。以前,她一直好奇为什么秦莹莹看到贺今朝有那么多女生喜欢却总能当做没看见,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秦莹莹太能忍耐,还是她反应迟钝,抑或是美到了那个程度,就觉得自己是占着绝对的优势。毕竟自己从小接触到的是梁娴那般的人,而梁娴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她给成云舒灌输的理念是,男人不可信任,男人总会偷腥,如果不时刻盯着,最后一定吃亏。 但这时,成云舒却觉得自己能够理解秦莹莹了。即便唐亦如当着自己的面说出那样暧昧的话,但自己仍然可以毫不介怀,因为赵子英对她而言,跟大家不一样;她也确认,自己在他眼中跟大家不一样。 当然,在表面上她并不能太过无所谓,成云舒觉得自己也变坏了。出了食堂后,冷风席面而来,赵子英见成云舒没拿围巾,说了声:“等我一下。”想解下自己的围脖给她,却见成云舒理都没理,自顾自往前走去。 他忙跑了几步跟上,问道:“小云,你生我的气?” “才没有。”成云舒转过面孔,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个唐亦如,我总共也只跟她见过不到十次面。” “10次啊……还记得挺清楚。你还说跟她……哈哈哈……”成云舒本想继续装生气逗赵子英,但瞥到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只觉好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玩呢,我才没那么无聊。” “小坏蛋!”赵子英想揉她脑袋,无奈她戴着羽绒服的帽子,他碰不到她头发,只好作罢。 外边太冷,天已经完全黑了,又下着零星的小雨,成云舒搓了搓手,责怪赵子英:“在屋里一起玩21点就一起玩呗,干嘛非要出来。好像我怕她似的。现在好了,外边这么冷,咱们又不好这就回去。” 赵子英则从兜里拿出一套钥匙:“本来在这儿呆着也很无聊。去我爸办公室吧,咱们玩董事长的电脑去。” 这倒是个新鲜提议,成云舒欣然应允。 赵卫国和成浩然的办公室都在总办公楼的5楼,那办公楼是个旧楼改造而成,最高也就只有5楼,所以没有电梯,而且楼梯很狭窄。 因为元旦放假,大楼里边没有什么人,楼梯间的灯也没有开,赵子英走到第四层楼的时候,不妨旁边楼梯口的大门忽然一下被人推开,门扇正好撞在他身上。 推门的人也没想到楼道里有人经过,忙不迭地道歉。成云舒见赵子英一边吸气一边手捂着头轻揉,心知这一下子必然撞得不轻。她心疼地问道:“有没有受伤?” 赵子英摆手忍疼说“没事”,还对那推门而出的人笑道:“你今天还在打扫啊?辛苦了。” 那人穿着一身保洁的衣服,但看样子很年轻。她抬头对赵子英和成云舒满怀歉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神情局促地拿着拖把和水桶往楼下快步走去。她很紧张,甚至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成云舒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人背影——这女人看上去很眼熟,可自己又不记得究竟在哪里见过,而且,那该不是个美好的回忆。 那女人眉目清秀,与唐亦如的美截然不同。按理说成云舒不该讨厌这样的女人,可她却觉得她面目可憎。 成云舒一路低着头沉思,不知不觉间跟着赵子英到了五楼。 赵卫国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除了文件就是文件。赵子英把电脑打开,自然除了扫雷和纸牌以外,也找不到其他的游戏。他抬头看着桌子对面的成云舒笑问:“要不然看看我们学校的论坛?”却见成云舒正看着门口怔怔出神,他说的话她全然没有听到。 “怎么了?”他还想问,却见成云舒忽然站起了身,然后一言不发地跑出了赵卫国的办公室。 第314章 不自在 成云舒想起来那个女人的名字了。她叫做苏兰,是苏阿姨的侄女。一年前,苏阿姨托梁娴帮她找工作,结果梁娴一时病急乱投医,想让她帮成浩然生个儿子。 为了这件事情,当时年少气盛的成云舒甚至一气之下上演了一出“跳崖”。后来成家只得换了一个保姆,成云舒从来没想过苏兰去了哪里,却没想到会在食品公司看到她当保洁。 成云舒想,那件事情上苏兰是全然的无辜。按照苏阿姨当年和妈妈吵架时说的话,苏兰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她被安排在食品公司当保洁,也许是梁娴的补偿心理。 可理上即便是这样,从感情上,成云舒也接受不了苏兰在爸爸的公司工作。哪怕她只是个保洁人员,与身为总经理的成浩然也许一年也说不上一次话。 偏偏成云舒就是觉得难受。 她第一次这样讨厌一个人,毫无道理地讨厌,想对着她无理取闹。更何况,她现在并不是全然的“无理”,成云舒给自己默默打气——苏兰方才撞了赵子英一下,自己的团子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脑袋上那道红印现在还没退,显然撞得不轻,这就是为难苏兰的最佳借口。 所以成云舒沿着楼梯一路往下,一层层寻去,最后在三楼的女厕找到了苏兰。她背对着她正在涮墩布,一下又一下,很用力,很认真,很投入。 成云舒本来到嘴边的话,顿时全都又被自己咽了回去。这个女人其实也没比自己大几岁,但却在所有人欢庆元旦的时候还在辛辛苦苦地打扫卫生,她如果这时候落井下石,未免太过卑鄙。 苏兰听到有人过来,转过头,见是成云舒,又不禁“啊”了一声,怯怯地小声说:“你是来上厕所吧?我是不是把门堵住了。” “没有。”成云舒仍然看苏兰不顺眼。她冷冰冰地盯着,觉得自己这时候的眼神一定有影视剧中恶毒后妈的风范。苏兰被她瞧得浑身都不自在,往后退了一小步,脚根磕在水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成云舒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兰点头:“我知道。上次中秋联欢的时候,我见过您。您是成总的女儿吧?”被成云舒的气势压摄,苏兰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谦卑。 成云舒“嗯”了一声:“你是苏阿姨的侄女吧?” “是。” “你是什么时候来公司的?” “去年九月。”确实是去年,虽说是元旦联欢,但今天还是12月30日,新年并没有到。 果然。成云舒觉得很不爽,但想到当时苏阿姨和妈妈的那番话,又觉得不解:“不是说让你去做财会吗?你怎么做保洁了?” “是……是我大姑说的。她说我们乡下人,没文化,数学本来就不好,万一当财会弄错了个把数字,这辈子也赔不起。倒不如当个保洁,安安稳稳把自己的活干好就得。” “……”成云舒不知该说什么好。苏兰却在继续:“成……成小姐,我是托了成总的关系才进来的,非常感谢您家。您……您在这儿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没有。” “小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六楼也有厕所啊。走,我在论坛上找到我们系里老师照片了,来看看。”两人说话间,赵子英终于找来。他看着两人面带疑惑,但没有多问什么,而是扯着成云舒离开。 回到赵卫国的办公室,赵卫国见成云舒仍然心事重重,遂问道:“怎么啦?那个人是谁啊?你刚才是专门去找她的?”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成云舒点头:“她是苏阿姨的侄女。” “苏阿姨……就是之前你家的保姆么?” “是。” “嗯……”赵子英沉吟思索,他觉得今天的事情很奇怪。成云舒离开之后他就跟在她后边,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觉得成云舒的语气很生硬,跟平时的她不一样。放在平日,小云该不会专门去关注这样一个人,更不可能带着莫名的敌意。那么既然是苏阿姨的侄女,他自然而然联系到了去年成云舒的那次大闹。 他记得就是那次大闹不久,成家换了阿姨。虽然成云舒当时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说是什么事情,但他觉得,这几件事情之间一定有关系。 他试探着问道:“去年的事情,今天还是不能够说么?” 成云舒看着电脑屏幕不语,过了许久才说:“还是看帖子吧。以前的事情我不想提了。” 见到苏兰,似乎给本来逐渐明朗的前路蒙上了一层阴霾。晚上的比赛赵卫国和成浩然的搭档果然取得了第一的成绩,但看来办公室的负责人员也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第一名的奖品只是一人一套三联食品公司生产的年货大礼包,第二名的奖品倒是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甚至就连第8名的奖品,也比年货大礼包要值钱得多。 其余人等,也都有优胜奖或者纪念奖。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欢天喜地,既有过节的气氛,也展现了食品公司这一年利润可观,每个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活动结束时,赵卫国作为董事长讲话。他首先恭祝在座所有人节日快乐,在新的一年里都能万事如意。随后,他说道:“在大家的努力和辛劳下,我们的公司蒸蒸日上。所以我们董事会经过研究决定,明年将会再引进新的流水线以及新的工艺,开发一些新产品,继续加大我们的市场占有率。同时,为了让大家能够安心工作,安心生活,我们已经跟市政府谈妥了一块用地,打算在明年年底前建成员工住房。对,不是宿舍,是住房。届时,只要是我们公司的内部员工,都可以以低于市场价20%的价格对住房将进行认购!” 食堂里是一片欢呼的海洋。成云舒站在第一排,看着赵子英在身旁微笑鼓掌,满怀憧憬,也看着成浩然在台上也跟着鼓掌,但笑得显然不像赵卫国那样爽朗。 她却觉得笑不起来。或许是受到成浩然的影响,她的个性中也有谨慎小心的一面,她总觉得这一切繁华背后,竟是那般不真实。此时此刻,她心中想到的画面赫然是《创世纪》的开始,当年的叶荣添、许文彪、马志强三兄弟志气昂扬,说要开创怎样一个辉煌灿烂的未来,可那之后,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坎坷重重之中,他们都失去了很多。即便最后叶荣添与马志强终于成功,可代价也很巨大。 第315章 新年新愿望 期末考试后,成云舒发现方守正的名次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全年级第一,阮崇德自然而然到了第二,自己则落到了第三。 按照在实验中学养成的习惯,成云舒觉得方守正得了年级第一,最高兴的该是班主任董老师。然而现实中,董老师却只是在班会结束后对着方守正“呵呵”笑了笑,语气淡然地说了句:“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与老师相比,倒是班里的其他同学对这个“年级第一”的名次更在意。高一分班时,每个人的名次都是公开透明的,除了方守正这个全年级第298名的奇葩以外,其他人都比一班“差一名”,所以二班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如今终于翻盘,方守正几乎被班里看作是“民族英雄”。 一群孩子高兴得像是提前过了年。成云舒也很高兴,但在赵心婷、肖风宜甚至秦莹莹等人的反衬下,她就显得淡定多了。 回家的时候她跟陈也同路,她一路上都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看得成云舒想笑:“怎么啦?你们班的第一又不是我抢走的?”她以为作为一班的生活委员,陈也自然是看她这个二班学委“不顺眼”。 陈也嘟着嘴说:“那倒不是。就是马上要放假了,过年……一说过年我就头疼,还不知道我们该怎么过呢。你也知道,我是第一次跟那边的人一起过年,我爸肯定又得让我处处让着那臭小子。” “别一口一个臭小子,”成云舒笑说,“好歹人家也是四班的班长,这次期末还考进了年级前五十……你往好处看看嘛,至少一个学校的,寒假作业都一样,你们一人做一半,剩下的抄一抄,互相帮助嘛,多团结有爱。” “哈哈哈,”陈也失笑,“你还是成云舒吗?怎么说起偷懒耍滑,也一套一套的,平时竞赛小组都教你什么了啊?” “唉,别提竞赛小组了。”一说起这件事成云舒就想翻白眼,“方守正那个变态,过春节也只放我们除夕和大年初一两天假,大年初二就得去学校。不知道大过年的,家家户户有事啊!” “大年初二你有什么事,回娘家啊?”陈也大笑。 “……陈也你找打!”两人追跑打闹了一路,成云舒到家时只觉跑出一身汗来。但卸下书包,看着包里厚厚的卷子以及寒假作业,又觉得莫名烦躁。 陈也还能找人帮忙一起做作业,她可倒好,不仅有和其他同学一样的一份作业,还有竞赛小组额外布置的。偏偏她又没有方守正的魄力,敢于只象征性地做做后边的难题,前边的全都空着……实在不行,只能跟小组内的冯倩商量着互通有无了,否则小半个月的寒假,她真的连见赵子英的时间都没有了。 为此,她很羡慕穆如霜。虽然实验中学也有寒假作业,甚至还占用一周的假期强行要求学生们到学校“补课”,但穆如霜到底没有竞赛“拖累”,所以能够开开心心地在空闲时间跟慕敬华一起玩。她一早就把两个人的计划发给了成云舒——去游乐场、去看电影、去少年宫,排得满满当当。 成云舒默默下定决心,高二上学期,也就是今年9月14日的全国高中生化学竞赛省级赛区赛事,她一定要全力以赴一次通过,只要拿到省赛一等奖,就能够进入省队选拔考试,然后进入全国高中生化学竞赛决赛。决赛前三十名都能收到全国顶级大学的录取邀请,她也不指望再继续参加之后的国际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只要能够进入t大,她就知足了。 看起来很简单,但每一步都难比登天。所以她也很庆幸有方守正这样的变态在旁鞭策自己,同时庆幸家中的环境逐渐变得宁静祥和,让她不再像初中时一样,要被迫住宿。 然而很快,成云舒就发现自己想得实在太美好。 为了兑现元旦时对员工的承诺,成浩然重新化身成为工作狂魔,夜以继日地扑在工作上。此外,他手上的工作除了食品公司以外,还多了建福利房的任务。元旦活动时,赵卫国宣说“地皮已经被批了下来”,实则是夸了个海口。梁副市长走后,目前主管食品卫生的是林副市长,然而林副市长与分管国土资源的辛副市长却并不和睦,为此成浩然只得费尽心机打通关系,希冀得到土地的批复——最后土地批复文件虽然在年前终于下发,但开发商却要由辛副市长指定。 这件事情让成浩然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头发白了一片。自然回家时间比平日里又少了很多,而且他除夕晚上到家的时候,身上竟然除了一身烟味和酒气之外,还有香水味道。 梁娴当然炸了锅,揪着成浩然脖领子让他老实交代。结果成浩然一巴掌把她搡到一边,怒目圆睁:“我有什么好交代的?饭桌上有男有女,指不定谁身上喷点香水就带回家来了,现在男的不也喷古龙水吗?” 结果梁娴不依不饶。 于是时隔两年之后,成云舒再一次直面父母吵架现场。偏偏这次吵架时,成浩然不再像以往那样让着梁娴,他理直气壮地拿成云舒的“自杀未遂”事件对梁娴发起冲击:“疯婆子!我忍你真是忍够了!早知道我就该早点儿跟你离婚,总比让小舒有你这样一个妈好!” 成云舒听不下去,默默收拾了书包出了门。她记得赵子英的话,同样的错事她不能做第二遍,所以她这次没有像上次那般决绝地关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打车跑到郊区的疗养院,而是在出门前跟吵架的两人大声说了句:“我去团子哥家。”然后不等他们回答,径直去了曾经食品厂的家属大院,敲开了赵家的门。 回家过寒假的赵子英给她开了门。看着被冻得瑟瑟发抖连羽绒服都没穿的成云舒,他大惊失色,忙把她拉进屋里,然后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杯红糖水,还切了几片姜放在杯中。若不是因为家中有家长在,他甚至想抱着成云舒,让她赶紧暖过来。 赵卫国也不在。据任文娟说,他是去市里汇报工作,然后晚上要回公司陪着值晚班的工人们过年守岁,这是食品厂的老传统,也体现厂子的人情味。 任文娟和赵子英都没有问成云舒为什么除夕夜会这样狼狈地跑出来,成云舒自然也没有说。两家人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已形成了默契。更何况,赵子英巴不得成云舒跟自己一起过年,任文娟也几乎把她当亲生女儿般看待。 当晚,三个人一起守岁。窗外的爆竹声一阵高过一阵,将近12点时,成浩然和梁娴才给成云舒去了电话,问她还回不回家。电话被任文娟接过,她说晚上成云舒和自己一屋睡,请他们两人放心。成云舒默默地看着任文娟挂了电话,然后接过赵子英递来的纸巾擦掉眼泪。 不用回家守岁,她忽然觉得松了口气。成云舒想一直以来,她本以为那个家的一切已经走上了正轨,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平静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都说新年新气象,她没想到她的新年新气象,竟是这样的开始。听到任文娟说可以许新年愿望时,成云舒想,她没有什么更大的愿望,只希望就算这样吵吵闹闹,家不散就好。 第316章 好好看着 成云舒在赵家住了两晚,赵卫国倒好脾气,大年初一回家发现家里没了自己的位置,吃了顿八宝饭就又回了公司,临走前还笑说:“小舒在家里好好散散心,你爸那边我好好说他,他要是实在忙,就让他放几天假也好。” 在赵家散了两天心,大年初二,成云舒正式返回竞赛小组,重新投入紧张有序的学习生活。晚上成浩然特意开了车到学校门口接她,她也不好意思再住在赵子英家让赵叔叔去睡办公室,只得跟着爸爸回家。 一路上,父女俩谁都没有提吵架的事情。但回到家中,成云舒仍然能感到弥漫在梁娴和成浩然之间的火药味。 也许是看到成云舒不会再因为吵架做出冲动的举动,接下来的日子,成浩然和梁娴的吵架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不仅过年时吵,甚至在成云舒开学之后,他们的吵架仍然越来越频繁,规模也开始升级。从扔枕头到摔茶杯,甚至有一次把电视都给砸了。每到此时,成云舒就会主动躲出家门,甚至刻意延缓回家的时间。她越来越不想回家,越来越想念团子哥。 她总是想起一个过去看过的故事。不记得是在《读者》还是什么青少年杂志上看到的,大意是说一个小男孩,爸妈整天吵架闹离婚,摔碗摔盆。后来家长约定说,刚结婚时候买的一套瓷器,什么时候全摔完了,什么时候就离婚。小男孩很害怕,后来因缘巧合,他发现街对面的餐厅里的瓷器和家里的一模一样,于是就偷偷摸摸从餐厅往家偷。但有一次偷了个瓷勺,被餐厅的工作人员发现。被追赶中,小男孩慌张地横穿马路,结果被一辆车撞到,把手压断。 血流了一地,那只断掉的手惨白,就像是瓷勺一样。此后,他的家长没有再谈离婚的事情。 每次想到这个故事,成云舒都不禁看着自己的胳膊,她的皮肤白中发红,代表她身体很好,气血充足。但她想,如果能够让爸妈不要再吵下去,她宁可也断掉一只手。 可早慧如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她很感谢方守正以竞赛小组的名义在学校给他们申请了一间实验室,她节假日总能躲进去,不用想家里的烦心事。 成云舒没想到的是,或许自己的心愿真的感动了上天,四月,负责食品公司福利房的开放商终于落了听,费用问题也已谈妥,成浩然终于从压力中抽出身,自觉该为之前说过的话承认错误,于是他给梁娴定了个欧洲七日游的豪华旅行团,时间正是“五一”假期,说是为前些日子的不快道歉,希望老婆大人能原谅他。 当然,成浩然工作繁忙,他是不可能陪着一同去的。所以赵卫国也给任文娟报了同一个团,让两位太太出国好好奢侈放松一回。两家的亲戚朋友给他们列了长长的单子,这让成云舒觉得妈妈和任阿姨出去并不是玩,而是要完成采购的重大任务。但总而言之,两人还是愉快地踏上了西去的航班,临行时,梁娴对成云舒交待道:“给我好好看着你爸。” 成云舒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好好看着”,事实上她觉得自己也没这个能力“好好看着”,毕竟成浩然有车,他说一句“我出去开会”“我出去应酬”,她就只能在家里抓瞎。更何况,“五一”假期她的团子哥就要回来了,她哪有时间天天看着爸爸。再者,爸爸好不容易跟妈妈重归于好,成云舒觉得妈妈的这个要求大有把爸爸的好意变成恶意的企图。所以她决定阳奉阴违。 成云舒回答得很敷衍,转头就跟方守正请了“五一”假期三天假。组长大人气得骂她“堕落”,另外加了句“你还想不想考过省赛了”,成云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守正只觉杀气迎面而来,顿时缩回头去认了怂。 说是请了三天假,其实只有两天加上一个晚上。4月30日放学后,成云舒跟着赵卫国的司机程师傅的车一起去机场接赵子英,站在出口,看到赵子英拉着箱子出来,成云舒欢欣雀跃,喊了声“团子哥”就冲了上去,被他一把抱起。 在成云舒眼中,赵子英并没有太大变化。但在赵子英眼中,成云舒却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从初三开始,成云舒就长得飞快,如今1.7米的身高让她不再像是个小女孩,放学后她还专门换掉了校服,清凉的雪纺上衣搭配着白色的百褶裙,恬淡清雅。她的头发不是在学校一成不变的马尾辫,而是披散下来,还带着微卷,既慵懒又不减青春朝气。 他怎能不喜欢,不过还有程师傅在边上,不能太过分。赵子英放开成云舒,笑着说:“两个多月没见面,又变瘦了。不是都说一中的伙食比实验中学好吗?怎么,一中没跟公司那边有合作的生意啊?肉不够?” “没有啊。”成云舒偏着头摸了摸脸,“他们还说我脸上肉多了呢。你才瘦了,学校食堂吃不惯吧?走啊,给你接风,想去哪家?” “都行。” 晚上成浩然和赵卫国又都有安排,所以赵子英、成云舒和程师傅三个人吃饭。按照成云舒的安排,三个人一起去了凯悦酒店吃自助餐。 三个人中,仍然是成云舒吃得最香,赵子英微笑提醒成云舒:“别吃太撑小心晚上积食。”程师傅在旁憋着笑,一言不发。 饭罢,程师傅先回了家,赵子英则和成云舒约好次日去游乐场。离别时,赵子英感到成云舒对自己欲言又止,但她还是欢欣喜悦地摆了摆手,喜笑颜开地跑上了楼。 第317章 不知矜持 翌日两人好好玩了一整天,成云舒这么长时间没有去游乐场,完全玩成了一个疯丫头。虽然坐过山车的时候她仍然不会大叫,坐海盗船的时候她也不会被吓得紧闭着眼睛,但赵子英还是看得出来,她很高兴,笑得那么明朗,连晴转多云的天气都变得因她充满阳光。 当然,他也很高兴,在大学虽然过得不错,比起高中时代简直就是天堂,但并没有跟她在一起时开心。只是每次想到赵卫国之前跟自己定的约,以及赵卫国和成浩然私底下的很多勾当,他觉得心里仍然压着巨大的阴影。幸好,还有两年成云舒就能够进入大学,离开邹市,远离这些杂七杂八的破事。赵子英无比期待那一天的来临,只是两年时间听起来很近,但实际却很漫长。他其实很害怕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不确定的事情,越是离曙光越近,就越黑暗。 结束的时候,赵子英被成云舒拉着在游乐场门口的大头贴设施拍了一套照片。一整套总共24张,他绞尽脑汁才想了10个不同的表情,总算凑合着完成了拍摄任务,没想到还是被成云舒抱怨“没有创意”。 看成云舒选择大头贴的外框类别时总是选择桃心的图案,赵子英暗笑没说话。他的小云依旧直来直去不知道掩藏心事,换了别人会觉得女孩子家家不矜持,但他很喜欢,反正所有人一早就认定,她就是他的了。 只要她高中时不挑明,不影响她上大学,其他的都没关系。 从游乐场出来后,成云舒还依依不舍,问赵子英明天要不要去马场,赵子英则道了歉:“明天我高中同学聚会。他们刚刚才通知的,不好意思啊小云,后天我一定将功补过。” 虽然不满,但成云舒还是表示理解。她无奈地给方守正去了电话:“方建仁,明天我去竞赛小组。”如今,她已经像赵心婷一样,能够毫无淑女形象地直呼方守正的大名。 方守正贱兮兮的声音从电话拿头传来:“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你当竞赛小组是城门口。” 成云舒专治各种不服:“嘿,那我跟孙老师说你以权谋私。” “得,我错了。不过我跟你说,明天做98年的真题,你给我做好准备,要是不及格的话,你就别说是我们组的了。” “知道了,我就歇了一天而已,又不是失忆!” 看着成云舒挂上电话,赵子英表示很好奇:“这就是你一直说的组长?他的名字……” “哦,这是外号。”成云舒笑说,“我忘记跟你说了嘛,他真名叫做‘方守正’。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参加过奥数班嘛,当时他也在,没想到这次在一中我们成了同学。” “这样啊,很厉害嘛?”赵子英听成云舒说起过她参加了竞赛小组,而且逢年过节也知道她一直泡在实验室,但从没想到原来这个小组还有个“组长”,这个组长还能对他的小云这样吆五喝六。 呵,年轻人,胆子不小。 “嗯……是很厉害。”成云舒直言不讳,“同样一份竞赛的卷子,我做到70多分,他做到90多分。省赛这个级别的真题他都会,国赛的最后一道大题他很少会解不出来。总之很天才,所以有时候被他骂吧……气归气,但服也得服,确实比不上人家聪明,还没人家努力。” “才没有,我们小云最厉害。”赵子英揉了揉成云舒的头,也放下了心。虽然他的大学主课也有化学,但毕竟跟竞赛走的路线不同,现在已经辅导不了成云舒什么了,她有这样的朋友帮忙,是很大的福气。 5月2日,成云舒带着一心不爽回了学校,上半天做卷子,下半天几人对答案、讲题、划知识点外加做实验。还好,因为是节假日,方守正没有留几人到晚上20:00之后,看着快到18:00,他就招呼着其他四人回家。成云舒一心惆怅,给赵子英去了个电话,听到他说他们同学聚会还没有结束,大家约着在ktv唱歌,如果没人陪她吃晚饭,不如她到ktv附近来,他提前些走。 成云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太粘赵子英,但没办法,好几个月才能见这么几天,她只能珍惜时间。更何况确实没人陪她吃饭,成浩然给她发了信息,说自己今晚有应酬,一晚上都不能回家来。于是成云舒背着书包往中心商场走去——走到ktv大概全程40-50分钟,足够团子哥跟他的朋友多玩一会儿,那边都是步行区,骑车不太方便。 因为一中校园不对外开放,所以节假日想进校园全凭校服辨认。她这身白底红道的学生打扮走在灯红酒绿的商业街其实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再格格不入,此刻毕竟已是傍晚,华灯初上,节假日的步行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她混杂在人群中并不算十分扎眼,对她来说,倒是有些人更加扎眼。 比如成浩然。 爸爸的身影,她隔着老远就一眼看到,但他搂着的那个女人她却很陌生。 成云舒一下子愣住了,她怔怔站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爸爸搂着那个妖娆的女人腰肢进了一个迪厅,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妈妈说的“好好看着爸爸”。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在步行街的中央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一对情侣走过她身边不小心撞了她,她才如同被人推了一把,没注意对方说了句“对不起”,她拔腿就往那迪厅冲了过去。 此时天色已经全都黑了。迪厅里烟雾缭绕,香水味、汗味混杂着烟酒气,让成云舒十分不适应。头顶几个大球灯变换着七色的光点,但照在人群中,却乌压压一片,连五官都难以辨认。 对于成云舒来说,这里似乎只有“群魔乱舞”四字。 有人拦她问:“小丫头来这里干嘛?” 她说了句“我来找人”,然后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全然忘记跟团子哥的约会。 第318章 她家和我家有点儿过节 迪厅里边人很多,舞池中人挨着人,成云舒想,成浩然肯定不会在舞池里边凑热闹,便沿着旁边的座位找起。有人看她穿着校服对她调笑,她一概不理。在这个黑暗混乱的地方,她连路都看不清,也知道这里很多人不是自己招惹得起,她只想找到爸爸,赶紧回家。 然而刚走到进门左手边第三个沙发旁,她就不小心撞了别人——其实连成云舒都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自己撞的对方,还是对方主动迎了过来。 她闻到刺鼻的酒泼了自己一身,带着说不出的味道。然后有个女人一把扯住了她:“小妹妹,你要去哪儿?” 那人扯她扯得十分用力,亏她穿着校服外套,否则那人的指甲都会扎进她胳膊里。成云舒猝不及防,疼得打了个寒颤,她抬头才注意到那人的相貌,心里一沉。 完蛋,冤家路窄,竟然是刘湘! 浓妆艳抹的刘湘,穿着暴露,超短裙紧紧地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上边的亮片在灯光下不时闪耀光芒。 成云舒连忙低头说了句:“对不起,对不起。”希望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份,能够把自己放过去。 然而刘湘紧接着一口烟就喷在了她脸上,熏得她咳了起来。那女生一把把她推到了自己这边的沙发中间,笑着说:“既然来了就是客。你不认识我了吗?怎么,今天赵子英没跟你在一起?” 成云舒暗叫不好,她认出她来了。一片昏暗中,她根本看不见周围都有哪些人,刘湘推她那一下用力很猛,她站不稳,踉跄着还踩了一人。 那人顿时把她扶住:“湘姐,这是什么情况?”是个男人的声音。 “没什么情况。”刘湘“哈哈”一笑,“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妹妹,她家和我家有点儿过节。我变成今天这样儿,也是拜她家所赐。” 完了,这句话说出来,成云舒的心都凉了。她四处寻觅逃跑的路,但刚冲一步,就被至少两个人板着肩膀扯了回去,然后推倒在沙发上。 一个人对她说:“小丫头,既然跟湘姐有过过节,你今天还想走吗?” 浑身都是酒味和烟味,熏得她头疼。 “不能慌。”成云舒对自己默默地说,她其实心跳得很快很害怕,但头脑这时也很冷静。硬冲不可能,只能寻求外援。她的左手挡在身前,右手则伸进兜里,默默地拨了赵子英的号码。 同时,她觉得自己还是先礼后兵,于是低声说:“湘姐,我错了。但我今天有急事,改天我登门道歉,可不可以?今天这桌酒就算我请大家的,单子到时候记在我爸账上。这边的老板应该认识……” 然而她话未说完,就被刘湘扇了一巴掌:“呸!你跟我摆阔是不是?要不是你爸,我用得着你请?包下这个迪厅又能怎样?你还有脸跟我说!” 脸上火辣辣地疼,成云舒忍着没哭。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被梁娴打过,她再没被人这样对待。若换了平日她肯定早还回手去,但现在只能忍耐,不能激化矛盾。 她紧紧握着手,在嘈杂的声音中努力辨认,终于听到兜里传出赵子英的声音:“小云,你在哪儿?我出来了,你过来了吗?怎么这么乱?” 好。她吸了口气,大声说:“刘湘姐,是不是你打我这一下,就能放我走?” “想走?”刘湘顿时笑了起来,“哪有这么容易?平日见不到还好说,既然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姐姐当然要好好招待你。诶,你不是好学生吗,不是看不上我们吗?怎么今天也背着家长偷偷来蹦迪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把尖锐的鞋跟蹬在了成云舒的膝盖上,尖锐的鞋跟狠狠地扎着她的腿。 “我不知道。”成云舒忍着怒气,也忍着疼,没有躲开而是努力想着如何答复,“我本来是要去ktv的,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兰峰迪厅来,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 “放你走?你是听不懂话吗,都说了不能放啊。”刘湘看着两边的人笑道,“小妹妹不是之前说要请咱们喝酒吗?咱们也不用她请,就让她自己喝几杯怎么样?反正一会儿辛公子不是说他结账嘛,咱不用给他省钱。” “行啊。”几人笑说,一个男人还说了句,“这丫头一看就从没出来玩过。既然机会难得,不如这儿的酒每种都喝点儿吧。” “好主意,就这么办!来,先把咱们桌上的清理清理。”语罢,刘湘随手拿了一瓶,放在成云舒面前:“因为你爸和赵子英他爸,我爸被判了十年。我要的也不多,一年,一瓶酒,你要是不喝,姐姐就真的不客气。” 成云舒内心惴惴不安。她不是没有喝过酒,家庭聚会中最多喝一小口红酒或者一小杯啤酒,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闻着那酒味她就浑身不舒服,迪厅距离ktv大约还有20分钟路程,团子哥如果一路跑来,应该十分钟不到,但是他进来能不能找到她还是问题。 她要拖延时间。所以成云舒没有接过那瓶酒,她想最多就是刘湘把酒泼在她脸上或者让别人强迫她喝,却没想到刘湘笑了笑,忽然跟两边的人说:“给我按着她。” 然后她一下子撸起她的袖子,把快抽完的烟头按在了成云舒的右臂上。 “疼!放开我!不要!放开我!放开!”这炙烤的痛楚完全超乎了成云舒的忍耐范围,她只是个16岁的孩子,这十几年过的多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禁得起这种折磨,顿时叫了起来。 她拼命想起身,想挣开旁边的人,但她再有力气,按着她的人到底都是成年男人,她的胳膊被死死压着,纹丝不动。刘湘一直按着烟头在她胳膊上游走,直到完全熄灭才把烟头扔掉,笑问:“不吃敬酒吃罚酒,喝不喝?不喝的话,下一次就按在你眼睛里。” 成云舒浑身颤抖,满身是汗。被放开后,她一下子从沙发上瘫软着坐到地上,左手捧着右臂蜷在地上咬着牙不停喘息。她不能哭,不能让这些人看笑话,可实在疼得眼泪汪汪。刘湘拿着冰凉的酒瓶贴在了她脸上,在她脸颊敲了敲,她只得乖乖拿过来,只当这是药,闭着眼睛抿了一口。但对方却觉得这不够,一把扯着她头发,把酒往她嘴里罐去。 成云舒根本来不及咽下,只觉被酒劈头盖脸地浇着,甚至喘息不过来。当然,她也喝了很多,但更多的酒都浇在了身上,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酒里。这气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 所幸这酒瓶不算太大。酒浇完之后,刘湘把酒瓶放下,正要再拿一瓶时,忽然有人开口:“这是干嘛呢?” 第319章 快走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成云舒以为是赵子英终于来了,但那声音平静得一点情绪都没有,她大喘着气,迷蒙着双眼看去,面前的男人果然不认识。 但穿得很很华丽。 刘湘笑说:“辛大哥,怎么才来啊?正好你最近不是说身边的女孩子都看腻了嘛?这就送来一个。一中的三好生,稀不稀罕?” “是嘛?”那人瞥了成云舒一眼,只见对方长发凌乱,劈头盖脸,但身上穿的一中校服的的确确很扎眼。而且虽然罩着宽大的运动服,能看出身材不错。他晃了晃手:“头发太乱,你把她脸露出来瞧瞧。” “好啊。倒也不是特别好看。”刘湘扒开成云舒的头发,湿漉漉的发丝下,赫然是一张惨白的面容。成云舒努力睁着眼睛想寻找团子哥的身影,但看在那“辛公子”眼中,这个小丫头的眉目浅淡,不施脂粉,却朝气十足,而且黑黑的眼珠子澄净得如同黑水晶,透着倔强、怒火、恐惧、隐忍,还有懵懂。 确实不算十分好看,但很别致。 “有点儿意思。”“辛公子”咧嘴一笑,“还是刘湘会办事。我跟你说,你爸不是我们不给打招呼让减刑,实在是省里有人看着,说他犯的事太……要杀一儆百。要怪就怪他当年撞在枪口上,但也还好,这不是马上快出来了么?” 刘湘笑说:“是啊,我都知道。您一直帮忙。等他出来之后,后边还要您多费心。” “好说。诶,这丫头从哪儿来的?” 成云舒看到,有人对那“辛公子”说:“这是成家的女孩儿。” “辛公子”皱了皱眉头:“成家,哪个成家?” 那人说:“就是以前浩然肉业的成家,现在三联食品公司的那个。” “哦,那又怎样?”“辛公子”嗤之以鼻,说了句,“不就是个臭劳改犯吗?有几个钱能怎么样,我还怕他不成。别说‘成家’了,‘赵家’我也不怕啊。” 语罢,他一步步向她走近。成云舒则终于紧张起来。她能猜到这人是谁,辛这个姓不是大姓,邹市有头有脸的人里边,有位分管基建的副市长就姓辛。很多人都传辛家的儿子是个纨绔子弟,仗着有钱有势,胡作非为。 但的确此时此刻,这个叫做辛烈的“辛公子”,谁也不怕。 她怕。她眼疾手快地抄过一个酒瓶挡在面前,辛烈不禁“扑哧”笑了一声:“你干嘛?你是想往自己脑袋上砸,还是想往我脑袋上砸?你爸最近是不是也打算往地产项目转了?陪我玩儿高兴了,有你的好处。” “我……”成云舒被问得一愣,她才不管成浩然要做什么项目,她现在只知道拿着那酒瓶最安全,甚至连胳膊上刺骨的疼都几乎忘了。但周边人太多,不用辛烈自己出手,早有狗腿子一把抓住了成云舒的胳膊。那人下手很毒辣,按的是她之前被烫伤的地方,成云舒疼得打了个寒颤,手上顿时没了力气,酒瓶被一下子抢走。 但这时终于辛烈的身后有了一阵骚动,一个人冲了进来。撞了辛烈一下,又一把推开那个狗腿子,矮身一抄,把成云舒抱在了怀里。 “没事吧?” “没有。”成云舒的眼泪夺眶而出,紧紧地抱着来人,再也不敢松手。 她的团子哥像是赵子龙一样杀进长坂坡,冒着重重敌人,单枪匹马来救她了。但可惜的是,赵子英并没有那样高强的武艺。 他把她死死按在胸口,只觉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是酒气,而且湿漉漉的,所幸这是五月天气温暖,不怕她着凉感冒。 他跑得一身是汗,快给吓死了。 一想到电话里全是杂音,他以为是她不小心按到差点儿挂断,他就觉得后怕。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清晰传来,听到她刻意报出了迪厅的名字,他确认是她遇到了麻烦喊他去救她。于是匆匆跑来,没想到半途中就听到了她的尖叫。他本想报警,但听到刘湘提到“辛公子”时,便顿时绝了报警的心思。 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多,只怕等毫不知情的警察围到迪厅时,那些人早裹挟着成云舒从别的地方离开,更何况邹市这样一个小地方,一旦传开,没事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有事,他不能让小云活在别人的口水里,所以倒不如自己去救。 他紧紧地搂着成云舒,只觉她浑身都在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不想完全依靠他的力气。这就是他的小云,他当然心疼,越心疼,就对面前这些人越气恨,可眼下救她出去要紧。他和辛烈曾在几次饭局上见过面,便对他打了个招呼:“辛哥,这是我家小妹子。不懂事扰了大家的局,今天这里的酒水我都包了,算是赔罪。她喝了这么多酒,我得先带她去医院看看,就不影响你们了。告辞。” 语罢,他揽着成云舒就想从辛烈旁边挤过去,却被刘湘一把拦住:“赵子英,你这是不给面子是不是?云舒妹妹是我请过来的朋友,答应要喝我十瓶伏特加才走,你这不是扫兴么?” “刘湘,你别太过分!”赵子英觉得自己的忍耐确实有下限,小时候他对刘湘仅存的好感早已被破坏殆尽,如今看着她就按捺不住自己想打人的心。 “别这么说。”辛烈则道,“刘湘也是帮我的忙。赵子英,也别多废话。你要是想带她走,那就替她把酒喝了呗。不喝也行。诶,你平时不是跟林金杰很熟嘛,要不然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那我……” 林金杰是梁副市长的儿子,赵子英跟他谈不上熟,只是因为父亲的生意关系都在一起,所以“赵家”向来被看做是“林家”的附庸。林副市长跟辛副市长向来不睦,这也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赵子英心知辛烈这是想借题发挥。他觉得成云舒在自己怀里已经来回打晃,于是一横心,拿起桌上的酒瓶:“好,我先干为敬。” “团子哥,别喝。”成云舒抬手想拦他,但赵子英已经灌了一口进去。 他当然也不是常喝酒的人,只这一口就呛了起来。辛烈则笑说:“还是不行吧。你要是喝不了,就把小姑娘留下来陪我们喝。我做主,陪我喝一瓶就行,不用十瓶那么多,绝对喝不死她,明一早就把她还给你。大家讲规矩,谁也不想闹出人命,图个开心而已,何必呢?” “……”赵子英又皱着眉喝了一口,没有勾兑过的伏特加太烈,只觉胸口都快被烧起来,他心里有数,确实辛烈不敢闹出人命,如今就是下不来台,既然如此,就赌上自己的命,看他能顶到什么时候,而这时旁边又过来一人。 那人身高与他相似,穿着熨贴的西装,文质彬彬,看样子跟辛烈很熟。他笑着说:“辛大哥,好歹是我学妹,大家卖我个面子,下次我做东。” “哎哟小郑,你怎么也来了,我还想问你上次那笔钱后来怎么样了呢!” “交给我还用担心吗……” 成云舒靠在赵子英胸口,晕乎乎地看着那人把辛烈和他们隔开。然后他不知跟辛烈说了句什么,让对方大笑起来,随后那人回手按下赵子英手上的酒瓶,低声说:“快走。” 灯光依然昏暗而多变,晃得那人面目半明半暗。成云舒完全看不清楚。 赵子英迅速说了句“多谢”,揽着已经晕晕乎乎的小云就往外走,那人的声音则陡然高了起来:“辛哥说让他们走了,你们都让开!” “嘿你这个小郑!”辛烈的话还没完全说完,趁着其他人愣神的时候,赵子英已半拖半抱,带着成云舒冲向了门口。 第320章 无能为力 傍晚的冷风拂面而来,吹得两人顿时轻松许多。但赵子英还是担心再被追上,他拖着成云舒走出步行街,一直到了大马路上,才觉完全安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只觉太阳穴附近不受控制地鼓胀,但胸口的热度在逐渐冷却,心想自己还好,只喝了两口,看来还不至于醉,倒是成云舒脚下发软,显然是不胜酒力。他抱着她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顾不得往来的行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他轻声问:“小云,要不要去医院?你觉得还好吗?” 成云舒点了点头:“我觉得还好。我想回家换衣服,有点儿冷。” “好。”听她逻辑还算清楚,赵子英心想看来成云舒的酒量比自己设想的要“雄厚”许多。他打了辆车,带着成云舒回到成家,只见屋内空空荡荡,成云舒自去洗澡换衣服,赵子英则进了厨房操持晚饭。 冰箱里还有些剩菜,橱柜里也有剩的干挂面。虽然赵子英现在的厨艺还是不强,但总不至于再像小时一样连方便面都煮不好。他把菜和面条混在一起做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汤,又等了一会儿,见成云舒终于收拾妥当,上桌吃饭。 直到此刻,赵子英才注意到,成云舒吃饭的时候手不对劲。她全程把头埋在碗边,用很小的力气挑面条吃。这样吃饭的动作很不雅观,虽然对赵子英来说她怎样都好,但他看得出来,这不是她平日的习惯。 他这才想起有件事情一直没问。他看到成云舒一边的脸颊红肿有掌痕,心知那必然是刘湘打的,这让他恨得牙痒,但仅仅一个耳光,成云舒绝对不会在电话中尖叫,她肯定还受了别的伤。 他一把握住成云舒的胳膊。女孩子“嘶”地倒抽了一口气,赵子英顿时急了:“怎么了?” “你别这么用力。”成云舒吸着气,示意他松手,然后把胳膊面对着他,缓缓将袖子拉起,“没什么事。就是被烟头烫的。反正家里有烫伤膏,我已经涂好了。” 雪白的前臂中间是一连串的燎泡,虽然涂了药膏,但看上去还是让赵子英感到揪心的痛。他脸色铁青,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刘湘烫的?” “嗯。”成云舒淡然一笑,“没关系,反正现在都安全了。吃面,我好饿。” 赵子英默默地吃面。他很痛苦,恨不得成云舒的伤是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除了当初她嘴上被磕的那一次外,他没见她受过别的伤,而这次的伤比那次更要重几百倍,就算痊愈,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可他又能做什么?难道能把刘湘也抓过来,如法炮制么? 所以他知道为什么成云舒不想让自己知道,她也知道他无能为力。 他能做的,只有自己迅速吃完之后再喂她吃,然后刷碗刷锅一手包办。全忙完后,他才看到成云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卷子,但目光发愣,显然没看进去。 赵子英坐到她身旁,想起今天的事情,仍然觉得后怕而费解,为了避免以后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他问:“今天你是在哪儿碰到的刘湘?” 成云舒低头回答:“在迪厅里边,我不小心撞了她,谁知道会这么巧!” “在迪厅里边?”这个答案让赵子英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她是被拉进去的,哪想到他的小云是自投罗网。他不由自主起了急,斥道:“你去这种地方干嘛?还穿着校服!你嫌自己成绩好,想背处分是不是?不知道这种地方危险吗?” “我……我去这种地方干嘛?”是啊,她去这种地方干嘛,成云舒这才恍惚记起,原来她一开始去这里是有自己的任务的。 她还记得爸爸抱着那个女人的身影,他们两个极亲昵地进了这个迪厅,然后呢?她答应过妈妈是要好好看着爸爸的,不是吗?可现在她什么都没做成。她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赵子英见成云舒缓缓放下卷子,然后双手捧着脸,开始哭,而且是完全遏制不住的大哭,他从没见过的大哭。 她哭得整个人都缩在了沙发上,微潮的头发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内,哭得赵子英从生气到心疼,最后完全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自忖刚才的语气也不是特别严厉,可怎么就让她大哭起来?或者,他说的话又让她想起了刚才不堪回首的记忆,不管怎样,都是自己的错。 他要尽全力哄她。 第321章 小坏蛋 起初,赵子英坐在成云舒旁边,低声说:“小云,我错了,我不该说你,不该跟你发脾气,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毫不奏效。 然后,他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柔声劝慰:“小云,你要是喜欢去迪厅,以后我就陪你一起去。你别再一个人去就好。” 这句话说出来后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他认识的成云舒,连寻常跳舞都不喜欢,是那样一个能静下来的姑娘,怎么会喜欢这么吵闹的地方。肯定有误会,委屈了她。 但不管他怎么劝,总不奏效。赵子英手足无措,只好重新坐回她身边,什么也不说,把她搂在了怀里。 果然,成云舒这次终于慢慢冷静下来,然后她哭着说:“我爸不要我们家了!” “这从哪儿听来的?”赵子英大惊,完全不知道成云舒是从哪儿忽然冒出了这一句。 成云舒边哭边把今天看到的情景描绘给他听,赵子英才知道是自己错怪了她。他很生气,哪怕成浩然是成云舒的父亲,他觉得如果这时候看到他,也会一拳打上去。 说完之后,成云舒哭着靠在赵子英怀里,说:“要是我爸我妈离婚怎么办?我今天要是一早跟上去就好了。” “不会的。”赵子英温然劝道,“我觉得……成伯伯也许就是逢场作戏,他真心喜欢的肯定是梁阿姨。而且梁阿姨对他那么好,最艰难困苦的岁月都一起熬过来了,不可能现在日子好了反而分开。成伯伯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那……你爸爸呢?”成云舒哭着问道。 “……呃……”赵子英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被问得有些尴尬,只是他比成云舒更早习惯这些。他笑得很悲凉:“今晚他也有事出去了,不在家。不过你看,我……我倒从来没担心过他和我妈会离婚。” “怎么会这样?”成云舒不解,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太复杂太黑暗,她着实接受不了。 赵子英最终用一句话让她安静下来:“父母的事情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尽量让他们在一起就好,其他的……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小云,但我跟你发誓,以后我绝对不会这样,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他抱着她很久,直到成云舒的情绪彻底被平复。她擦干眼泪,神情充满了困倦和疲惫:“你知道吗,如果我爸我妈离婚了,我就谁也不跟了。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 赵子英劝慰说:“你这么好,他们怎么舍得不要你?别乱想,更何况就算……他们终归是你的父母,永远离不开的。” “那你会离开我吗?”成云舒问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赵子英被她问得脸上一烫。他想,看来酒劲不是个坏东西,有些话他平日里不敢说,但这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成云舒又这样脆弱,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不会离开你。” 他看到疲惫至极的女孩子脸上终于勉强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仰着头离他这样近,然后让赵子英意想不到的状况出现了,或许是成云舒真的酒劲没有过去,她竟然闭上眼睛,扒着他的肩膀,脸庞离他越来越近。 她要亲他! 赵子英觉得自己浑身都僵住了。他从没有这样紧张过,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一切本该在两年之后才确定的。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也控制不了。 随心而来吧,他顺着成云舒,也闭上了眼睛。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感觉自己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睁开眼时,发现成云舒已经睡着了。 “……”几乎从不骂人的赵子英心底不由得涌上来一句脏话,当然不是骂成云舒,是想骂今天这些莫名其秒的事情。他向天翻了个白眼,然后低声喊了两句“小云”,看她没有回应,他的胆子大了起来。 “小坏蛋。”他低声说了一句,往前凑了凑,轻轻地吻着女孩子的唇。柔软、温暖,还带着些许酒气,经过这么久,伏特加的酒味闻起来有些像啤酒。他想吻得更深,要得更多,但就到此为止吧。一切还是等到两年之后再说,现在只是他提前预支一点儿利息。 天知道,他那么爱她,跟她分开有多难。 第二天一早,成云舒在自己的小床上醒来。没有宿醉,一切刚刚好。阳光透过淡黄色的窗帘照进来,除了胳膊上的伤还很疼之外,又是美好的一天。她听到屋外有声响,推开卧室门,见她的团子哥从厨房端出两碗刚热好的牛奶,桌上还放着新煮好的鸡蛋:“赶紧吃,不够的话我再出去买包子。胳膊受了伤,接下来你就别想去马场了,跟我去医院再看看。对了,方才你们那位方组长打来电话问你今天去不去,我帮你跟他请假了。” “哈?”成云舒愕然,回头去看挂在墙上的钟,才发现已是上午9点,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懒觉,“那他没跟你说什么?” 她觉得不妙。再没有男女大防,但赵子英拿着自己的手机一大早就跟方守正通了电话,从外人的角度来看,总会觉得这很诡异。 她生怕方守正那个“贱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说八道。 赵子英却笑道:“没说什么。我说你身体不舒服。哈,估计他以为我是你爸,还喊了好几声‘叔叔’,特别客气。” “噗……哈哈哈。”成云舒想,如果方守正知道真相,恐怕要被气死。 她隐约记得昨晚的一些事,但见赵子英一切如常,便把疑惑缓缓放下。她想,很多臆想只是臆想,酒喝多了,自然便难分清现实与梦境。 两人去了人民医院,挂了个外科的专家号。那医生看着成云舒胳膊上的大泡小泡,瞟了一眼赵子英:“你抽烟?” 成云舒说:“不是。是我爸抽烟,我昨天没看见,不小心打翻了烟灰缸。” “是吗?”那医生上下打量她,见那女孩子低着头显然在隐瞒什么,但两个孩子都老实巴交的,这让她心生恻隐,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开了烫伤膏的单子,又交待说:“别自己挑破,等它慢慢消下去。不过烫得这么严重,就算好了也肯定有疤。” 她看到那男生皱了皱眉,很是心疼的样子,女孩子却满不在乎:“知道了,谢谢您。” 出了医院隔壁就是麦当劳,两人正好解决午饭。 第322章 我很想你 出了医院隔壁就是麦当劳,两人正好解决午饭。 虽然吃着自己最喜欢的汉堡,但成云舒只要想到成浩然,就觉得闷闷不乐。 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赵子英着郁郁寡欢的成云舒,只觉心里隐隐作痛,他太了解她,她一直以来都对父母的事情担惊受怕,而且大家都在保护她,她内心一片纯净,很难接受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人。 可不管怎样,还是要想办法让她展开心扉才好。赵子英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思索:“小云,你还记得《创世纪》吗?” “记得呀。你还说,等我也上了大学之后,咱们一起再看一遍呢。” “是啊。那你还记得你最喜欢里边的谁吗?” “更记得了。”成云舒小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方建平呀。” 赵子英温然道:“那helen呢?” helen是剧中方建平和霍景良的女儿,为人温柔善良,虽然是富家千金,但一点大小姐的架子都没有,而且为了爱情赴汤蹈火,一往直前。 “helen也很好啊。” “如果给你选择,你是选择做方建平,还是选择做helen呢?” “啊?这是什么问题呀!”成云舒转了转眼珠子,笑着叫苦,“能不能谁都不选呀?做她们两个不管是谁都好累呀。” 赵子英笑说:“怎么,选helen也不好吗?” “非要选的话……helen比lisa(方建平英文名)好一点儿吧。”成云舒捧着脑袋怅然,“但你知道吗,helen的剧情其实不完整呀。” “怎么不完整?” “我听陈也说的。说是演员拍到第二部的时候,身体不舒服没有办法继续,所以最后剧情就没有再给她做安排,而是给男主角重新安排了新的女主角高美娜。helen最后就只好和前夫复婚啦,否则她可能还要和叶荣添在一起的。不过,其实我倒不希望她和叶荣添在一起。” “为什么呢?” “因为之前叶荣添太无视她的感情了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太委屈自己了,我不喜欢。”成云舒皱眉说,“除非第二部她出来之后把叶荣添虐回去,否则真的不如就这样断掉好。” 赵子英笑说:“哈,是啊。所以你瞧,小云你能做得比helen更出色。那你记得霍景良么?就是helen的爸爸。” “记得呀。”成云舒听到此处,才恍惚明白赵子英为何会忽然跟她说起《创世纪》。他并不是心血来潮跟她讨论剧情,而是想借此开解她。只是拿霍景良来跟成浩然作比喻,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对成浩然太“高看”了。 成浩然没有那么有钱,也没有那么坏。 然而不管是有钱还是坏,霍景良与成浩然一样,对女儿还是全心全意爱护的。哪怕霍景良后来跟方建平离婚了,他对helen的父爱也没有变过。 成云舒觉得自己的心绪平顺了一些。她低头说:“我知道了。可是我妈妈并不像方建平那样坚强睿智,她虽然一直跟爸爸吵架,可她最害怕的就是离婚了。如果她知道那天的事情,她……” “你以为她不知道吗?” “……”成云舒被赵子英问得一怔,联想这些年妈妈每次吵架时理直气壮的状态,她只觉自己真是蠢得厉害,她怎么就那样一次次地相信爸爸的话,怎么会一次次觉得梁娴是无理取闹,“所以我爸他……他很久之前就已经……” “也许吧。”赵子英违心地说道,“但也可能是最近才会。我听我爸说,最近不是闹口蹄疫么,所以厂子的原材料成本都往上升了不少,相反销量还往下掉了,所以举步维艰。我说这些不是想为成伯伯找借口,也不是想让你原谅他,只是……只是我想你心里好受一些。小云,成伯伯他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但……也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坏。他可能也有面对压力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所以……你明白吗?” “嗯。”成云舒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那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妈妈让我好好看着爸爸,这件事情我该告诉她么?” 赵子英揉着她的头,不知不觉地揽住她的肩膀:“还是不说了吧。第一,你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没有拿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成伯伯完全可以不认。第二,你也不该搀合在你爸妈的事情里边,两面受气,你会过得很辛苦。一切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好。” “嗯。”成云舒长叹口气,“真想赶紧考上大学,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赵子英笑说:“是啊。当初我也是想赶紧离开这里,才拼命学习考出去的嘛。所以你加油,我在大学等你啊。” 这最后一句话让成云舒心中一暖。她觉得她跟赵子英之间的关系业已明朗,只是碍于她还在高中,所以他不能把话说明白。但他明确说他等她,这已经很好。 这家麦当劳距离一中不算近,这时候又是“五一”长假期间,成云舒觉得自己的胆子变大了许多。她回手抱住赵子英,把头埋在他怀里。赵子英昨晚住在她家,没有换衣服。他身上还是那件纯棉t恤,带着昨天淡淡的酒气和汗味,但并不难闻,反而让她觉得亲切温馨。 她低声说:“我很想你。” 赵子英微笑回道:“我知道啊。我也想你。” 这个瞬间,成云舒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赵子英走后,梁娴回国。成云舒则给自己做了个最新定位。知道爸爸的事情后,她觉得自己以往对妈妈的态度很不正确,所以她在梁娴面前开始重新做回以往那个“乖巧”无比的女儿,同时,她开始利用成浩然对自己的纵容,想方设法拉爸爸回家。 为此,她跟成浩然编瞎话,说学校门口总有流氓地痞,她晚上从竞赛小组出门后,一个人回家害怕,希望爸爸能来接自己。然而她刚说完这句话,第二天成浩然就把姚伯伯从新派到学校门口,送她放学回家。 这未免显得她太搞特殊化。方守正骑着电瓶车从成云舒家的尼桑旁一晃而过,还吹了声口哨,这让成云舒觉得耳根发烫,次日只得跟成浩然改了口,说有人开车接送被同学看到会被说闲话。 成浩然顿时生了气:“谁这样说你?爸爸去找你们班主任说道说道。” “啊?不用不用。”成云舒不知道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事情被越描越黑,只得绞尽脑汁想别的借口,“我都多大了,还去找老师打小报告,那不被人笑话死了。爸,你就听我一次,别叫姚伯伯送我了,不然……不然我就不去上课了。” “别。”成浩然立刻投降,“好好好。那你不是怕不安全么?要不这样儿,爸爸每个月给你1000元零花钱,你打车回来?” 成云舒笑说:“1000元零花钱,天天打车上下学……地痞流氓本来不想拦我,也得天天抢我了。” “哦,也是。”成浩然这才明白过来,“那怎么办呀?” 成云舒只得继续以谎圆谎:“有个竞赛小组的男同学,跟我一段路顺路。以后如果太晚回来,我就跟人家搭伴儿走呗。” 成浩然这才放下心来,但成云舒却不由得叹了口气,暗忖想让爸爸多多回家,还是得想别的办法。 第323章 激进与保守 然而,成云舒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想到更好的方法。她偷偷给赵子英发消息,问他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然而任文娟和赵卫国的性格跟梁娴和成浩然是截然不同的,类似的事情,放在成浩然和梁娴身上,便是死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子英爱莫能助,只能曲线救国:“小云,还是把心思全放在竞赛上吧。我想,如果你竞赛能够取得好成绩,也许你在家中说话的分量也会比现在重很多。更何况,毕竟是喜事,成伯伯和梁阿姨一高兴了,也许很多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成云舒不傻,当然知道赵子英这句话说得太虚,不过她也只能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接下里的端午节并没有假期,但是按照往年惯例,端午节还是该发员工福利,但此次的员工福利只有一盒食品公司自产的粽子礼包,莫说过节费,就连往年的绿豆糕、咸鸭蛋等也一概没有。成云舒对这件事情并不敏感,还是陈也提醒,她才注意到。 陈也说:“我爸说,最近厂子里好像挺困难。盖房子、引进新的生产线、给员工发福利……这些都是投入,所以上半年厂子的利润一下子掉了下来。再加上最近有新的竞争对手想挤进邹市,还有前一阵子闹口蹄疫导致成本上涨,总之厂子最近内外交困,大家都发愁,害怕会垮掉。” “这么大的厂子怎么会垮呢?”成云舒安慰陈也,她只知道爸爸很忙,但总觉得这定然只是一时的困难,从成浩然开始创业,这一路上他遇到过无数的困难,不过他总能化解。电视剧里不也都是这样演的么?考虑父亲的辛苦和压力,成云舒甚至忘记之前见到的那一幕,。她想,也许赵子英说得对,成浩然就是因为要承担的东西太多,才会一时走上歪路,等这个坎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但没过几天,成云舒却发现这次的事情似乎真的来势汹汹,与以往都不一样,甚至连赵子英都趁着周末从北京飞了回来,而且当天来回,只在公司开了个会,就又飞了回去。他来不及跟她见面,成云舒只能趁着送他去机场的半个小时里,跟他在车里聊一会儿天。 赵子英连连打着哈欠,双眼熬得通红,成云舒想劝他睡一会儿,他却摇头:“没关系,一会儿在飞机上睡吧。小云,你是在担心吗?” 成云舒暗忖我是快被你们紧张兮兮的样子吓死了。她吐舌微笑:“你们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还不能担心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呀?”赵子英笑问。 成云舒道:“我想知道你们开了一天会,都在说什么。你又不是公司的人,为什么你也要跟着一起开会?” “嗯……”赵子英抬头看了看在前排开车程师傅。程师傅自顾自地开着车,他给赵卫国开了十几年的车,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赵家的自己人。赵子英放下心,对成云舒和盘托出:“公司的运营出了点儿小问题,如果再不想法子,可能会出现亏损。所以大家一起想想法子,商量怎样开源节流。” “商量出来了么?” “嗯……算是吧。喊我来,其实就是因为我还管着疗养院那边的账。所以他们想着通过成立慈善基金,再加上一些别的手段,想办法避些税。另外……现在厂里吵的焦点还是在新的生产线是否要继续下去,毕竟新产品还没有打开市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盈利。” “既然暂时不能盈利,那么为什么不停下来呢?”成云舒好奇。 赵子英笑说:“你说的就是我爸爸的看法。但其实我跟成伯伯的想法比较一致。这次的口蹄疫疫情来势汹汹,周边的几个大的养殖场都受到了影响,如果从远处进货,那么成本又太高。但是以往猪肉脯、香肠、火腿还有一些猪肉产品是厂子的主打产品嘛,这一次难免都受到影响。所以成伯伯想着,压缩这一部分的生产线,集中力量在禽类、鱼类、豆制品还有新生产线上,可是这意味公司的经营方向要大转型,所以我爸爸很担心,两个人意见不一致,每个人身后都有一派,就吵得不可开交。” 成云舒很吃惊。毕竟就连她都知道,食品公司里,赵卫国向来是激进派,成浩然则是保守派,之前引进新生产线的提议也是赵卫国力主的,每次赵卫国提出方向来,成浩然则总要反复论证,计算再三,确认无误方安排计划,为此,成浩然还总在家里私下说赵卫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但谁能想到,如今想搞转型的是成浩然,固守老产业的则是赵卫国呢? “那他们吵出结论了没有?” 赵子英摇头:“还没有。这么多年,好像除了当初国企改制后他们为了扩大生产的规模吵得这样凶过,我还没见他们其他时候这样毫不相让。其实在会议室里看着也挺好玩的,两个人都四五十岁了,还脸红脖子粗的,跟小孩子吵架似的,哈哈。” “你还有心思笑啊。”成云舒不快,“你也不怕他们吵翻了脸,万一以后……以后绝交了怎么办。” “哈,那才不会。”赵子英揉了揉她的脑袋,“大人才不会像小孩子一样真的一吵架就绝交,更何况只是为了工作而已。不用担心,咱们该怎样就怎样。” 第324章 争端 邹市的夏天闷热潮湿,这样的天气让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成云舒在上学路上总能看到因为一些小事而产生口角乃至打架的人,甚至连竞赛小组内部也不平静,楚怀江总因为方守正对化学实验操作上的各种要求嫌他烦,甚至在一天实验结束后刻意不刷杯子放在桌上——毕竟暑假里只有他们几个人泡实验室,杯子里除了氯化钠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危险品。 方守正对做化学实验有强迫症,自然对楚怀江的做法看不顺眼。看楚怀江拎着包要往外跑,他一把扯住他的后脖领子:“去哪儿呀?留一杯盐水明天早上喝啊?” 楚怀江被勒得呼吸一滞,忙停下步子,回手打开方守正:“明天再来洗,一晚上又不会怎么样。” “不能养成这种习惯!”方守正义正辞严。 楚怀江满脸不耐烦:“你怎么那么烦?我养成什么习惯用你管,事儿妈!” “有种儿再说一遍!” 眼见两人要吵得不可开交,成云舒不想看人吵架,忙拿过杯子劝道:“好了好了,我洗好了。多大点儿事。” “今天帮他洗杯子,改天你帮他把试也给考了呗。”方守正不依不饶,谁的面子都不卖。 倒是楚怀江自知理亏,又见女生出来打圆场,态度便缓和了不少:“哈哈,还是成姐贤妻良母。等我考了全国一等奖,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滚!”成云舒冷冷瞥他一眼,把杯口对着楚怀江,“这次是淡盐水也就算了,下次换上王水,泼你一脸。” “这么凶残?”楚怀江忙拉过书包挡住脸。 方守正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云大妹子,要不然我现给你调一杯?” 气氛缓和了一些,李琨也加入了调侃的行列:“组长,你怎么把调王水说的跟调酒似的?” 方守正嗤笑:“你喝?” “还……还是算了。哈哈。”李琨挠挠脑袋,憨然笑笑。 成云舒注意到,冯倩全程没有插嘴,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卷子。成云舒想,她也许压力太大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冯倩家中的境况,但她能看出来,冯倩总是有心事,她的好强背后,藏着的是一颗颇为脆弱的少女心。 然而,她虽然能够一时劝住楚怀江和方守正,却解决不了成浩然和赵卫国之间的争端。 成浩然与赵卫国各执己见,甚至被公司内部视为一次正儿八经的派系之争。 许多人忙着站队。 如陈也爸爸陈清这般的老生产线上的骨干,自然选择站在赵卫国一边,毕竟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作为一车间总共,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研究各类肉制品,其中尤以猪肉制品为多。陈清很熟悉猪,熟悉到给他把刀就能做到“庖丁解猪”,一块肉看一眼他不仅能说出具体部位,甚至连猪的种类、年龄、平日吃的饲料种类等都能如数家珍般说出来。 陈也对成云舒说,这阵子,陈清整天都在发愁,连头发都白了许多。他常常仰天长叹,说“要变天了。” 有这样情绪的人很多,而且多是老员工。所以为防寒了老员工们的心,成浩然特别召集了一次骨干员工会议,但这次会议却没有提前通知董事长赵卫国。 据陈也转述,会议开到一半时,赵卫国忽然闯进了办公室,老虎发威一般死死盯着成浩然,架势像是要把他给吃了。成浩然则丝毫不让地看着赵卫国——虽然赵卫国是董事长,有最多的股权,但他也并不少许多,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以往的梁副市长是成浩然的大学同学,成浩然在如今的林副市长面前也更说得上话。 这次会议,成为了赵卫国和成浩然决裂的开始。 原本食品公司欢乐祥和的气氛很快被沉闷压抑所啦、人人自危的状态替代,虽然各项工作还照常进行,但两位领导的办公室总会传来不太和谐的声音。 很多文件和工作流程也进行了修改。原本许多总经理就能批准的事项,如今必须要总经理和董事长两人签字才可以。各车间主任的汇报必须一式两份,而且每位领导都会提自己的修改意见,大量的时间耗费在了文山会海之中,工作效率变得极其低下,不少人怨声载道。暑假赵子英回来时,才发现短短一个月,食品公司的变化竟然翻天覆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卫国忙了这么久,心里又憋着火,眼见快到7月,忽地就得了带状疱疹,被医生留在了医院里,要求休息一个月。 眼见成浩然就此将在食品公司一手遮天,赵卫国气病交加,险些背过气儿去。他手下不少人也顿时起了“叛变”的心思,甚至有几个年纪轻些的,主动跑到成浩然面前示好。 直到赵子英放了暑假回家。 作为董事长家的孩子,又是独子,虽然他极少沾染食品公司的事务,但公司内部许多人都把他看作是未来的接班人。对这一点,赵子英很反感,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却无法推却。 他有自己无法推卸的责任。回到家中后,他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赵卫国,而且并没有叫上成云舒。 赵卫国养病的并不是邹市最好的人民医院,而是一家台商开办的私立医院,就办在凤栖湖畔,每间病房几乎就是一栋独立别墅,内里的布置和摆设如同家中一般,而且窗外就是湖景,风景怡人。在这里,每位病人都配有两名护工、两名护士,同时有专门的医生和专家。护工和护士保证病人24小时得到全方位照顾,医生提供一对一的医疗服务,至于专家,则是聘请的市里甚至省里的国有医院中各位主任医师以上的专家前来,号称能够让病人享受最贴心的最专业的诊疗建议。 当然,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服务,价格不菲。在邹市除了几个大领导能够享受以外,便只有像赵卫国这般的实业家消费得起。 就连赵子英第一次踏进那个富丽堂皇的别墅,都觉得赵卫国这病养得实在太奢侈。然而还没走到父亲的卧室,已经听到父亲的呼痛声远远传来。 第325章 顶替(上) 带状疱疹有一定的传染性,再加上病患身体免疫力低下,所以赵子英得经过周身消毒才能见到赵卫国,甚至进到病房内还得戴头套、口罩,身着消过毒的白大褂,再加上鞋套。 赵子英一边在更衣室换衣服,一边默默无奈,觉得作为儿子来看望父亲,眼下这种情况有些奇怪,但想起父亲在电话里急迫的语气,又觉得担忧。他一直在学校,平日对食品公司即便关注,关注的也是有关疗养院的账目,对于其他事情了解得并不深。 他只知道,父亲和成伯伯吵架仍然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但却不知道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仍然希望劝一劝父亲,毕竟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依旧认可成浩然的决定。 赵子英“全副武装”地进到赵卫国的房间,见短短一个月不见,父亲竟然已被疾病折磨得面无血色。因为天气很热,虽然屋里开着空调,但也只开到了29c,所以赵卫国很热,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跨栏背心,赘肉全都露了出来,再加上软塌塌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点儿也不像在公司里那个长年累月精神抖擞的赵董事长。他的病症很严重,裸露处的皮肤上都是一片片的红疹子,甚至连脸上、脖子上也出了疹子。即便赵子英没有密集恐惧症,看着也觉得可怕。 看来护士刚刚给他量过体温,那护士看着体温表说了句“38.3c,还是有点儿低烧,多喝水,注意休息。家属最多来看半个小时啊。”语罢离开。 屋中只剩下赵卫国和赵子英两人。 赵子英给赵卫国倒了杯温水放到他手边:“爸,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唉,别提了。浑身都疼。”赵卫国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说话,“不说我的病了。叫你来,是为了公司的事儿。你说你不想帮我,但现在看来是不帮不行了。” 赵子英这时由衷地感谢自己带着的口罩,挡着半截脸,他不必花心思在遮掩表情上。所以在口罩的掩护下,他知道自己此刻肯定一脸不快。毕竟这时候找他帮忙,当然是为了跟成浩然打擂台。他可不希望跟成云舒好好的青梅竹马关系,最后居然发展成为罗密欧与朱丽叶。 他说:“爸,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成伯伯的想法是对的呢?你们两个搭伴做生意做了十好几年了,成伯伯一直都一步一个脚印,做什么事情都很踏实,有他的依据。爸,如果……” 他还想说,赵卫国却打断了他:“唉,你看事情还是太简单,想得不细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按照你成伯伯的想法,把老的生产线暂时关停,那些老生产线的工人该怎么办呢?” 赵子英说:“一些年轻工人可以调到新的生产线那边去。毕竟操作原理差不多,还能省去不少培训的时间。专业技工和车间主任可以趁机去做调研、做开发,等到老生产线恢复生产之后,说不定还能出新的产品呢。” 赵卫国皱着眉头:“这都谁跟你说的?你是不是听小舒那小丫头讲的?她是从她爸爸那儿听来的吧?” “不是,这些……也是我自己想的。”赵子英道,“怎么,成伯伯也是这样说的?那说明他考虑过了呀。” “呵!”赵卫国嗤笑,“幼稚!你想这些,那还是你一番好意,想着怎么安置老人。但你成伯伯说这些,可就是唬人的了。” “唬人?”赵子英不明白。 赵卫国说:“这些年我能看得出来,你成伯伯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唉,这件事情啊,说来话长,其实我也能理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那时候你成伯伯是厂子里有名的老好人,谁的忙都帮,但后来进去之后,唉,大家也是害怕沾染关系,自然就对他家疏远起来,所以那时候你梁阿姨和小舒,过得多惨啊。那时候你梁阿姨在厂子的小卖部当售货员,其实完全可以继续做下去的,那房子也可以算是分给她的,可因为她家里没关系,所以……你明白吧。” “所以……那时候小舒本来不用受那么多苦的?”这些事情还是赵子英第一次听说,他很吃惊,“她们不用搬走的,她可以一开始就在附小上课的?” “是啊。”赵卫国点头,“只要上边有人能帮着说句话,就可以。不过时过境迁嘛,现在回想,要不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也许你成伯伯出来之后也不会非要自己创业,也就没有现在的公司了。或许……呵,或许你爸我还在当刘厂长的副手,都有可能。” “您是想说,就是因为梁阿姨和小云受了那么多委屈,所以成伯伯是想趁着这会儿报复么?”赵子英蹙眉问道。他知道,老生产线基本全是食品厂的旧人。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赵卫国回手想抓腰上的疹子,但刚碰上就“嘶”地又吸了口寒气,“唉,你看看我这病。这些人里,是有能够管事但是撒手不管的,也的确有趁着你梁阿姨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的,可是绝大多数人其实似乎无辜的。毕竟这件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他们当时就算想管,绝大多数人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我不希望这些厂子的老人们被寒了心,也不希望你成伯伯借着人员调整的机会给他们下绊儿,才希望能够维持住公司最老的这条生产线和车间。更何况,口蹄疫只是一时的,难道以后猪肉产品就都不做了吗?这条线上的产品一直都是公司的主打产品,猪肉也向来是邹市以及周边消费最多的肉类,未来肯定仍是如此。等到现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熬过去了,猪肉价格正常了,生产线肯定该怎样还怎样。那么难道届时再把之前划出去的人再划回来吗?折腾来折腾去的,不是内耗吗?而且我很怀疑,等到以后一切正常了,你成伯伯会提出再招新人到这条生产线上,那么一车间的人大换血,老人们全被打散了,现在的这种凝聚力可就没有了。你要知道,这些人才是跟着你爸爸我十几年从没变过的啊。” 第326章 顶替(下) 赵子英沉默了。他从话里能听出来,虽然爸爸口口声声似乎是在为一车间的老人们着想,实则还是派系斗争。那些人都是他的拥宕,他是怕这些人散掉之后,他的权位就不稳了。 那之前那番话的可靠性,就要大打折扣。再者,如果成浩然真的如赵卫国所言,那当年他就不该为公司是否要扩张跟赵卫国闹得那般不可开交。他是真的在为公司的总体发展考虑。 十九岁的青年人靠在椅背上沉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一趟成浩然,但这件事肯定不能让赵卫国知道。 趴在床上的病人还在继续给赵子英洗脑:“子英,厂子也还,公司也罢,都是你爸爸我一点一点拼来的,这些年的辛苦你也知道,爸爸也不希望看到厂子挺不过去这一劫,但偏偏这个病真是要了命了……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授权书,你签了拿去,这一个月里,你在公司就是我的代理人,所有的事情必须要你签字才可以,你如果有拿不定的,就打电话给我。” 来之前赵子英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再不愿意,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毕竟这是爸爸的心血,毕竟他对公司也有感情。如果公司倒了,对他的小云也不好。 赵子英欣然应允。拿了授权书后,又记下了赵卫国办公室中存放印绶的保险柜的开法,顿时觉得肩头和心里都沉甸甸的。紧接着,赵卫国又交代了他一些注意事项,尤其那些事情必须要跟他汇报,近期成浩然可能有哪些举措,赵子英都该防备哪些人等等。 他临走时,赵卫国又叮嘱了一句:“子英,你跟你成伯伯打交道,或许会比我轻松一些。如果他不肯听你的,想办法让小舒帮帮忙,事半功倍。” 赵子英当然一口回绝:“爸,我不想让小云掺合进来。而且靠这些手段,那算什么本事?” 赵卫国笑笑:“好,那你自己小心。” 去公司的路上,赵子英还是没有想到一条既可以保住赵卫国现有权位,又能贯彻落实成浩然想法的两全方法。他自己开车,不敢多分心,只能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他正式“上任”第一天,他到公司刚停好车,早有保安给成浩然等人打了“小报告”。上楼才走到三楼,就有一车间的“赵派”候在楼道口跟他一起爬楼。那人是一车间的副主任葛洪元,比赵卫国年纪还要大,将近五十岁,所以爬起楼来自然跟不上他这个年轻人的脚步,一路气喘吁吁地跟他抱怨:“……呼……小赵董……你可算来了……我跟你说……赵董不在的时候……厂里都乱了套了……我们一车间的……呼呼……文……交到……呼……成总……手上……我的妈呀……” 葛洪元体型很胖,才爬了一层半的楼就必须得扶着把手喘一会儿。赵子英微微一笑,扶着把手看他:“葛伯伯,我要不然去办公室等你吧,也不用这样着急吧,我今天才刚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葛洪元摆了摆手,皱着眉头没说出话,但却一伸手拽住了赵子英的胳膊,意思是让他别走。他到底是一车间的老人,虽然不算董事,但也有公司的股权,而且与陈清一样,都是公司最老的一批技术人员,就连赵卫国平日都对他礼让三分,何况是赵子英。 “小赵董”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还拍了拍他后背,打趣说:“等我爸回来了,你们真得跟他建议建议,给旧大楼做个改造,好好装修一下,该装电梯就把电梯装上吧。你们年纪都大了,爬上爬下的膝盖也受不了。” “没事!”葛洪元的气终于喘匀了,一摆手挺起腰杆,“我还能再干二十年,没问题!小赵董,你回来就有人跟我们撑腰了,最近我们一车间设备维修的费用上边都不批了,生猪肉贵,成品又不能提价,就说要精简员工福利。夏天以往还有高温补助呢,现在也给取消了,说是反正车间里边有空调,又不是户外作业,不需要高温补助……唉,我手下的人都快不服管了,都想着往别的生产线去跑。再这样下去,我们工作很困难啊!” “嗯……我明白。成伯伯也有他的考量吧,我会跟他好好谈一谈,大家都是公司的人,还是尽量不要厚此薄彼。” 葛洪元还“喋喋不休”:“你是得好好跟他谈谈看。我们体量大,人多,这次口蹄疫的事情,我们受到的冲击也最大。以往我们利润多的时候,厂里都是拿我们的利润出来给新的生产线和分厂做研发、拓展、扩大规模,现在倒好,昨天刚发了文,说以后按照生产线来各自清算,自负盈亏。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 “有这样的事情?我爸怎么不知道?”这是大事,可并不在赵卫国对赵子英的叮嘱事项中。 葛洪元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前天成总拉着赵董的秘书小魏吃了顿饭,昨天的文件小魏就没给赵董是不是?你要当心哦,现在大家都忙着站队表姿态,你一不留神就被别人给卖了!” “嗯,谢谢葛伯伯提醒。”赵子英心下微凛。说话时,两人听到楼梯间又有开关门的声音,葛洪元没办法再拉着赵子英说话,二人随即分开。 来到赵卫国办公室门前,那姓魏的秘书已经恭候多时。他叫做魏岭,如今二十八岁,六年前作为大学生进入食品厂,因为大学学的中文,所以被划入了厂机关办公室,负责起草重要一些文字材料。因为人很机灵,所以被赵卫国看中,很快提拔当了他的专职秘书。他是除了成浩然以外,食品公司所有人中赵子英最熟悉的人。两个人年龄相差不算多,魏岭又常去赵家,两个年轻人私下关系很好。 见到赵子英过来,魏岭忙上前揽住他的肩膀,笑说:“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我跟你说,你爸办公室里的公文你今天可得全都处理完了,不然这办公室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是吗?”赵子英低头从赵卫国交给自己的一大串钥匙上找办公室钥匙,魏岭却先开了门:“知道你要来,门早开开了,秘书嘛,哪能没有领导的钥匙呢?” 看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办公室以及被整整齐齐分为三摞的文件,赵子英只觉头大。他想到离开医院前,赵卫国叮嘱他很多具体的事务可以问魏岭,要懂得抓大放小,然而方才葛洪元的一番话却让他觉得心底打鼓,面前的这个人,他能信任吗? 第327章 能信任吗? 魏岭显然没有看出赵子英的心事,他把他领到桌前,找个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茶,笑说:“子英,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文件吧?这些文件我分成了三批。这一摞是合同和一些上级单位索要的材料,需要我们盖章的。本来有成总那边的公章就行了,但现在赵董要求必须要有他的名章才可以动用公章,所以……你看看吧。赵董的名章他交代给你了吧?” “嗯。是的。”赵子英点头,“我一会儿看一看,没有问题的话我就盖章。” “……”魏岭笑笑,“合同其实都是制式的,也不用从头到尾都看。关于金额和一些重要事项我都标出来了,你看那几页就好。” “嗯。多谢魏哥。这两摞呢?” “这一摞你可以慢慢看。”魏岭指着最厚的一摞文件说道,“这都是近期一些上级文件,哈哈,你也知道,废话比较多,慢慢地消化吸收也可以,不耽误正事。当然,里边有一些涉及到食品行业的政策你可以着重关注,我也给标出来了,都折了角,你可别翻乱了哦,等以后赵董回来,他还要看呢。” “好。”赵子英点头,“那一摞呢?”他说的是最薄的一摞文件。 “这就是我着重要跟你说的了,咱们得一项一项过。”魏岭道,“这都是最近公司里下的文件,挺重要的。尤其这一个,昨天成总新下发的。本来办公室说赵董不在,这种需要多部门多科室协调的,必须等赵董回来再发,但成总说所有责任他背着,就强行让办公室给了文号。唉,你知道,现在赵董不在,当然是成总一手遮天喽。”魏岭一脸苦笑,拿起一份文件递到赵子英面前。 赵子英看去,见文件名称是“关于印发对各生产线进行第二季度暨半年度综合考核工作的通知”,文件内容很短,大意是说下个星期开始,公司办公室将对各生产条线进行二季度暨半年度收支、研发情况等进行综合考核。此后各条线的研发金额以及员工福利、奖金将从各条线自己的利润中发放,不再全公司统一定级。当然,刚成立的生产线并不在考核范围之内。 正文之后是厚厚的附件表格,列明了考核的内容和评分标准,密密麻麻,一时间赵子英也看不明白,但他心知这就是葛洪元之前跟自己说的那份文件。他看向魏岭:“魏哥,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有跟我爸爸说一声呢?” 魏岭说:“赵董身体不好,医生说不能上火,否则病情还要加重。反正你不是今天就来么,这个文昨天才发的,今天你再看也不迟。况且我就是跟赵董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文已经发了,最重要的是得想想怎么应对。” 魏岭说得的确有道理,但也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没办法隐瞒,才想出这一套说辞。赵子英仍然拿捏不清楚。他点了点头:“你有什么应对的建议吗?” “说实话吗?没有。”魏岭先笑了笑,随后又道,“当然,就算要应对,也不急于这一时。上半年还没有口蹄疫的病情,一车间的利润仍然是全厂最高的,只是二季度稍稍走了些下坡路,所以昨天成总发文的时候,当时倒没有多少人反对,毕竟谁也不知道再过半年会是什么状态。” “但这里不是说,因为一季度已经考核过了,所以此次半年度的考核将以二季度情况为主,占70%么?” “是啊。不过4月和5月中上旬还好,就最近这两个月才受了影响。报表什么的他们已经统计好了,你要看的话我就给你拿过来。” “嗯。我知道了。一会儿吧。”赵子英说,“底下都是什么文件?” “这是最近要开的会。这是今天下午的董事会议,这是市里明天召集的……” 文山会海,以往赵子英只对这四个字有粗略的了解,但今天才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 “成伯伯现在有空吗?” “嗯,上午他好像陪客户参观。中午如果客户走得早,他一点之后应该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你找他有事?” “对,我想跟他约着谈一谈。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赵子英问,“以往我爸爸找他,是你们帮着约,还是他们自己约?” 魏岭笑道:“如果是正式谈话,肯定还是通过我跟他的秘书约。但你现在……”他的声调拖长,赵子英笑笑,心知魏岭是想说自己无论从资历还是职务,都不可能去直接约成浩然,可他这些话又不好直说。他笑叹口气:“我明白,我不为难你。等我吃了午饭,我去成伯伯门口等他就是。我是晚辈嘛,总得摆出晚辈的样子来。” 魏岭如释重负,还提醒了一句:“子英,在商言商,在公司的话,你现在是赵董的代理人,就代表着他。对成总,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但不要把私人关系牵涉在里边,明白吗?” 这句话无疑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赵子英点头:“多谢魏哥提醒。我心里有数。” 赵子英却没想到,他不想把私人关系牵涉过来,成浩然竟然先下手为强。到了中午饭点儿,赵子英刚跟着魏岭走到员工食堂,就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跑了过来——成云舒竟然来了。 他想见她,但这时他也不想见她。 赵子英觉得有些头疼,可另一方面也觉得很高兴,更何况,这至少说明一点:成浩然还没有阻扰他们两人见面,那么下午的会晤,或许会比之前的设想要轻松一些。 又是一个月不见,面前的小丫头瘦了一些,头发也长了些。天气热了,成云舒这次没有披着头发,而是扎着利落的高马尾,随着她的步子,马尾辫左右摇摆,朝气蓬勃。她一见到赵子英就远远地挥着胳膊打起招呼,下巴上伤痕这时早已变成了“真正的梨涡”,显得甜美可爱。 成浩然不在她旁边。赵子英安心迎上前去。 第328章 你不许当叶荣添 成云舒先跟魏岭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对着赵子英抱怨起来:“今天上午你去见赵叔叔了?他怎么样了?我还想去看望他呢,可爸爸说这个病有传染性,只有他列了名单的人才允许去看,别人连病房都进不去。赵叔叔是因为跟我爸爸吵架,所以也生了我的气,连我都不想见了吗?” “哪有。他也挺想见你的啊。”赵子英劝慰道,“不过连我进去,不到半个小时都被赶出来了,说是怕传染,也怕影响病人休息。所以……是医院不近人情罢了。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他注意到,她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身后还背着书包,显然又是从竞赛小组偷跑出来。 成云舒抿嘴笑说:“我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来看看你啊。你接下来肯定会很忙,这个暑假我也得冲刺化学竞赛了,可能见面时间会很少,所以呢……送你个小礼物。” 语罢,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在赵子英手上。那是个派克钢笔的礼盒,赵子英温然道谢,开了句玩笑:“好啊,以后我签字都用它了。走吧,一起吃饭。” 他却没想到成云舒竟会拒绝。成云舒摇头说:“我听陈也讲了讲我爸爸和赵叔叔的事情,所以这么敏感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吃饭会让别人以为你是向着我爸爸的吧……赵叔叔知道的话,会不高兴的。虽然公司的事情我不懂,但还知道怎么做不给你们添乱。今天的确是爸爸喊我过来,说你在,想让我们一起吃顿饭,但是呢……团子哥,你该怎样就怎样,如果我爸说得对,那你就同意,如果不对,那该反对就反对,不用考虑我。我每天都在学校,周末也在,如果你想找我吃饭,就到一中来找我吧。我先走啦!” 语罢,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离开,赵子英忙喊住了她。看女孩儿转过来的脸上带着强笑,但眸中却依依不舍。他明白她的心情,两个人又是一个月没见面,上次端午也只是急匆匆地说了几句话,她等他放暑假回来恐怕等得心急如焚,可谁知道他的确回来了,又遇见这种事。 赵子英何尝不觉得难受,但这时看着成云舒,只觉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他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话:“小云,你现在已经比helen要厉害了。” “知道啦!”成云舒果然破涕为笑,而后头也不回地跑远。 赵子英进到食堂中后,刚打好菜,就见手机来了短信。成云舒给他也发了一句:“你不许当叶荣添。” 看到赵子英满脸笑意,魏岭不由揶揄道:“一看短信就是成小姐发来的。不过话说回来,成小姐也真是懂事,真难得。但她这样懂事,你面对成总的时候,就会更纠结了吧?” “不会啊。”赵子英说,“就像小云说的一样,对事不对人就好。她会理解我的。” 午饭后,他12:40就到了成浩然的办公室门口,一边坐等,一边仔细研究那份事关考核的文件。虽然考核的内容很多,除了纯以数字代表的利润以及利润率以外,还包括边际生产效率、投入产出比、研发情况、生产事故、废品率、与市场上同类产品比对等等指标,这些他虽然没怎么实际接触过,但这些年在家中耳濡目染,也大概知道都是什么情况。魏岭还给他拿来了各个条线上半年的报表,数据密密麻麻,比疗养院的账目复杂很多,型号他这一年在学校也旁听了不少会计系的课程,虽然看得慢,但还能看懂。 他看着报表,只看了一小部分,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13:10,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笑道:“小子英,很用功啊。今天才来就开始看表了?真像你爸那个工作狂。工作是忙不完的,先进我办公室喝茶吧。” “成伯伯好,我有些事情想找您了解一下!您现在有时间吗?”赵子英站起身,平视着面前的男人。成浩然比他印象中的似乎矮了一些,背驼了点儿,头发也稀疏了许多,老态毕现,看起来这几个月的压力,也快把他给压垮了。 他进屋后随手关门,成浩然笑呵呵地砌上一杯龙井,跟他闲话家常:“上午去见你爸爸了是不是?他怎么样啊,闲得难受吧?你可得跟他说说,好好养病,早点回来,公司全靠我一个人,不是要累死我。还好你来了,但你毕竟也没有你爸爸了解业务嘛。” “是。”既然成浩然跟他这般寒暄,赵子英也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爸在医院也说对不住成伯伯,他这一病,让您一个人受苦了。所以这不是让我赶紧过来帮忙么?他还说,我要是有不懂的,都可以跟您请教,让我多跟您学习。” “你都是t大的高材生了,跟我学什么。哈哈。我得让我们家丫头多跟你学学才行。中午你见到她啦?”成浩然四两拨千斤把赵子英的话头转开。 “见到了。小云说下午学校竞赛小组还有事,她就先过去了,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哈哈,现在看看,当初一中说他们比实验中学要人性化,全是瞎扯。以前小云在实验中学也没有忙到得饿着肚子学习的时候。不过我看她在一中比在实验中学开心多了。” “嗯,是开心多了。” 说到成云舒,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但好景不长,很快赵子英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成伯伯,我听他们说您下午13:30还有会,那这件事情我们还是……” 成浩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瞥了眼赵子英手中的文件,说:“这件事情是我跟几位大董事还有公司高管一起定下的,主要事情紧迫,所以没征求你爸爸的建议。你跟他讲过了?” “还没有。我想先跟您沟通一下,是不是以后的考核全都按照表上的进行?资金划拨和人员工资也跟考核挂钩?” “是有这个打算。”成浩然点起烟来,“这也是我前阵子出去调研,跟别的公司学来的。”成浩然接下来开始侃侃而谈。让赵子英感到诧异的是,成浩然并没有跟他藏私,他所言有据,而且态度十分诚恳。 第329章 真刀真枪的竞争 成浩然说得推心置腹:“开公司不比做慈善,要当机立断,要有魄力。以前我欣赏你爸爸,就是欣赏他这一点,大刀阔斧,说干就干。那时候国企改制,我们把厂子变成股份制,也是因为不想看厂子里有些人吃大锅饭,混吃等死过日子,这一点你明白吗?” “嗯,我知道。” “所以我们这样一改,成立了公司,施行合同制,一开始人人不敢懈怠,确实公司的效率很高,一开始也获得了不菲的成绩。可是你爸爸虽然有魄力,同时也是个心软的人,我本来想让他借着改制的时候,多清理一些人浮于事的老人,但他不答应,后来我看这些人像是被国企改制给刺激到,改了很多臭毛病,就也没有深究……哎,说到底,还是留了隐患。” “什么隐患?他们还是不肯好好干活吗?”赵子英不解。 “嗯。公司这两年的发展你们也看到了,大家都觉得我们肯定能赚钱,但是体量越大,就越容易有人懈怠。你们课本上有句话怎么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呀,是不是?这两年的经济形势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大家都开始炒地皮,做实业的少了,入世之后也会进口很多国外的产品,自然也有食品类的,我们做的这些传统食品虽然受的冲击不大,但架不住有外商想投资的厂子想来分这杯羹。人家都是现代化的流水线和管理理念,一切都是按照合同办事,哪管这么多人情。” 赵子英问道:“所以您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国外的管理理念移植过来吗?但会不会推得太着急了?” 成浩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子英啊,你也看了看他们的报表。你觉得有没有什么问题?” “呃……”赵子英感到有点儿紧张,像是接受考试,生怕说错,“我看了原材料价格和成品价格,中间还是有很大的空间,但运营成本占的比例太高了。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 “说得对。运营成本过高,恰恰说明人员效率低下。我在其他地方看到,同样这么多人,能够做出我们双倍的成绩。所以……这次公司的危机,看起来是猪肉价格上涨导致成本上升,实际上暴露出来的是我们公司本身运营的问题。” “也就是说,原材料成本提升,如果按照正常运营模式,并不会导致亏损?所以您才打算倒逼他们离开,并不是打算关停一车间的所有生产线?” “当然!”成浩然高声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懂啊?猪肉价格调整只是一时的,政府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很快就会调整回来。所以真正要命的是未来。等到价格调整回来,我们能否继续盈利?这是公司的主打产品,不可能不做,可是市场上马上就有替代品,人家的口味也不一定就比咱们的差,也许还有很多人吃腻了我们的想换换呢。那么如果打价格战,我们一定不占优势,到时候怎么办呢?那才是真刀真枪的竞争啊。” 赵子英低头品着成浩然之前倒的龙井茶,不知滋味,他的心思全在成浩然说的这些道理上。成伯伯说得没有错,而且有理有据,比赵卫国的猜测更能让人信服。 恰在此刻,成浩然的内线电话响起,他按的是“免提”,传出的是他的秘书的声音:“成总,您下午13:30有会,就在五楼会议室。”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成浩然把电话按断,赵子英当然没办法继续留下来,忙起身道:“成伯伯,那我就不打扰了。” “好。你今天肯定也有很多事情,忙去吧。我说的话好好想想。” “嗯。”出门前,赵子英脚下一顿,又转过头来加了一句,“成伯伯,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这么讲就是想说呗。那就说吧。” “您在小云心中近乎完人。她……她一直都很崇拜您,这一点我们谁都比不了。所以如果您做的事情可能会伤害到她,请您多为她想一想,可以吗?” 他想,自己说的究竟指的是什么,成浩然心中应该有数。他其实很忐忑,这么隐私的事情,自己的这个提醒其实很突兀,也不和身份,说不定就会激怒成浩然。 但成浩然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子英一眼,点头说:“我知道。小舒跟你不一样,所以大家不都在尽力保护她吗?伯伯也很谢谢你,幸好有你一直在她身边。” 回到赵卫国的办公室,魏岭满面担心地问赵子英与成浩然都聊了些什么,赵子英并没有回应。很多事情他自己也没有捋清楚,内心很矛盾,所以无法冒然回复。 一整个下午,他把自己关在赵卫国的办公室里,一边看合同和文件,一边捋思路。虽然魏岭说过他把合同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折了角,也用铅笔做了标注,但赵子英还是不放心,他尽量把每份合同都仔仔细细地看完,确保合同的条款没有问题。 魏岭确实没有骗他,即便赵卫国不在,他的工作仍然做得精细到位,没有疏忽的地方,说明这个人谨慎负责,而且的确没有辜负赵卫国的期望。可赵子英这时反而期望魏岭蛇鼠两端——毕竟他已经决定,接下来大方针上还是应当按照成浩然的方向来,可这要瞒过赵卫国和他的耳目,就太考验自己了。 不过,魏岭就算忠实于赵卫国,究其根本也无非是因为赵卫国可以给他更好的未来。如果别人也可以呢?赵子英暗忖:魏岭是个精明人,并非没有突破口,只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要去策反父亲的心腹,终归有些诡异。 可这毕竟是为了公司好。他下定决心时,已是晚上18:00。公司17:30机关人员下班,18:00时,大楼里绝大部分人已经离开,但因为赵子英这个“领导”还没有走,所以魏岭仍然留在他门口的工位上等待“指示”。 赵子英推开门时,他还在看着最新的报纸,勾画着报纸上领导的最新指示精神。这样的工作狂,的确有几分赵卫国的风采。赵子英说:“魏哥,不好意思啊,让你加班了。” 魏岭笑说:“这算什么加班,哈哈。我跟赵董一起的时候,哪天不是晚上21:00之后回家。” “你家里不会有意见吗?” “现在在拼事业嘛,也是为了以后呀。” 这句话听上去很耳熟。赵子英暗自喟叹,道:“既然如此,今晚我请你吃顿饭吧。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第330章 跟爸爸无关 程师傅是赵卫国的专职司机,赵子英来上班后不愿意搞特殊待遇,所以就放程师傅休了年假,自己开那辆马自达代步。 食品公司附近并没有大型综合商业体,所以赵子英开车带着魏岭到市中心找了家环境幽雅的西餐厅吃饭。 两人进了个小包间,魏岭到底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赵子英找他出来吃饭不是为了“褒奖”自己工作努力认真,于是等点完菜之后,他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子英,下午你究竟和成总说了什么?考核的事情你跟赵董讲过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赵子英的态度很诚恳,“魏哥,你在公司也有六七年了,又一直跟着我爸爸,比起我来说,你方方面面都是专家,我得多向你学学。” 能够一直混在赵卫国这个人精手下做事,自然也是个人精。赵子英这几句马屁还不足以让魏岭失去理智,他微笑说道:“哪里哪里。你太客气了。我哪儿算什么专家,与赵董相比差得还很远,平时学得也不够。对公司的发展,我……也只有一点浅见而已,其实也都是赵董的老话,要是说错了,你别见怪啊。” “当然不会。您说。” “赵董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所以看得也比我们要长远。对他来说,一时的数字不好看并不重要,咬咬牙,能够挺过去就挺过去。他更在乎的是公司能否上下一心,共度难关。” 这句话是在诚心实意地夸赵卫国,赵子英心下了然,但他还是能从魏岭的话中听到一些另外的意思。他说赵卫国看得比“我们”要长远,也就是说,他在很多看法上,或许并不赞同赵卫国。 赵子英端着手中的大麦茶:“魏哥,我今天开车,就以茶代酒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下午也想了很多。毕竟我爸现在不在公司,现在的公司是股份制,也不像以前是国营厂子,有国家财政托底。那么数字不好看,最后吃亏的是所有人。现在的人都现实,没那么多人对公司有很深的感情,没有到手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又拿什么跟公司共度难关呢?” “……嗯……”魏岭搓了搓手,笑得有点尴尬,“所以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想办法开源节流嘛。子英,你是t大的高材生,听赵董说,你在学校也看了些财经方面的书,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赵子英心下暗笑。魏岭这个老狐狸,自己明明在套他的话,如今却被他套了回来。不过自己毕竟身份占优,倒不怕说实话:“我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我的想法也许在你们看来很幼稚吧。说出来你别笑话我啊。“ “怎么会呢,哈哈。” “你也说了,无非开源节流嘛。新的考核文件中明确说,要提高渠道和销售人员的提成比例,这就算是开源;至于节流,我想从运营成本上做做文章。” “运营成本?” “是。你不觉得运营成本有些高吗?各个条线的运营成本比例都不相同,不谈新的生产线,只说那几条旧的生产线,撇去设备维修费用,其他的……” 魏岭皱眉不语。正在这时,料理店的侍者敲门上菜。 赵子英笑笑,不急着继续往下说:“你瞧我,说是来请你吃饭的,结果说起来就没完。先吃吧!看起来还不错。” 赵子英吃着烤鳗,细嚼慢咽。他暗忖这家店距离一中不远,小云最喜欢吃烤鳗,这家做的味道还不错,鳗鱼也很新鲜,以后可以带她常来。但料理的味道虽然不错,他实则食不甘味,不知道自己方才抛出的这些话,究竟能否得到预想的答案。但赵子英也相信,此时此刻,魏岭一定更难受。所以他可以耗着,看谁先耐不住。 两个人谁都没有就公司的事情继续发表意见和看法,但也没有冷场。魏岭就着饭菜,跟赵子英聊了聊邹市近些年开的一些特色饭馆,两人面上相谈甚欢,但谁都知道彼此各怀鬼胎。 但到底还是赵子英占了一些小便宜:他点了一小瓶梅子酒,既然他开车没法子喝,魏岭再不愿意喝,碍于是“领导”请客,也只得全部笑纳。梅子清酒度数虽然不高,但一整瓶下肚,对魏岭还是造成一定影响。 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子英,你是想说一车间的各个生产线人员的工资太高么?” 赵子英勉强按捺着心底的高兴:“嗯。从人员数量来看,同样的产出,他们比别的生产线高出了30%。这是大问题,只是因为这次原材料产品上涨了,才暴露出来。我爸之前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他……”魏岭叹口气,“这些人都是公司的老人,有一部分当年本该下岗的,但市里也给了他压力,你明白吗?” “尾大不掉。”赵子英笑了笑,“既然如此,其实我有个想法,也是为了公司未来的发展着想,还请魏哥一听。” “你说。” “爸爸现在生病住院,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那么就算接下来有什么事情违背他的意愿,他有心无力,大家也能理解。我又是新接手的,比成伯伯差了一辈,争不过他也很正常。那么,不如放手让成伯伯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我们不掣肘不捣乱,让公司内部的效率先加快起来,也许这样倒逼着,还能让那些老家伙有点儿危机意识。说难听点儿,就是让成伯伯去做恶人,长痛不如短痛,就趁这个机会,把公司的弊病一次性解决掉。就算有人有意见,他们也尽管去找成伯伯吵,跟爸爸无关,你觉得怎样?” “这……”魏岭没能掩盖住脸上的震惊,他抬头看了一眼赵子英,只觉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让自己不寒而栗。他很难相信这句话出自赵子英,全公司上下几乎都知道赵子英跟成浩然的女儿成云舒是一对儿,从白天那两人的对话中也能看出来,赵子英和成云舒的感情很深,并不是单纯为了公司利益生凑在一起。他原以为陷在这样复杂的人际之中,赵子英如今该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但谁能想到,他竟然这样干脆利落就把事情给解决了,还把成浩然给坑得有可能有苦说不出。 可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赵子英的这番说法,对于现在的公司发展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公司现在陷在派系争斗之中,效率低下,谁都看得出来。而如果事后赵卫国问起,赵子英也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 不管怎样,他至少心里有底。魏岭暗叹口气:“好,那就按照小赵董您的意思办。” 赵子英笑说:“我也就是提个建议。既然魏哥觉得可以,那明天我就抓紧落实下去。我们这边力推的话,相信成伯伯一定会很高兴,也能缓和他和我爸的矛盾。” 第331章 我不会食言 魏岭知道,赵子英此刻特别提到成浩然,是为了让他安心。 饭罢,赵子英提出要送魏岭回家。魏岭来时还敢跟他一路开玩笑,但经过方才这一番话,他已真真正正把他看作是赵卫国的代理人,哪里还敢在他面前“倚老卖老”,忙笑道:“不用不用。我家跟你家不顺路,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好吧。”赵子英笑说,“那你路上小心。的票留着,加班嘛,公司报销。”随后,他开车离开。 时间刚到20:00,赵子英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开到了一中门口。他听成云舒说,如今为了冲刺九月的化学竞赛省级赛事,他们竞赛小组加班加点,连暑假也要每天学到晚上20:30,他这会儿过去,再等一小会儿就能等到她放学。 时值盛夏,虽然已是晚上,但外边依然很热。想着成云舒这个天气还要挤公交车,赵子英暗叹口气。这种日子他也并不陌生,当年高考前,他也是每天过得昏天黑地,本来以为到了大学能稍稍轻松些,却没想到面对的境况更为复杂。 不过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赵子英有些得意,虽然大人的世界很繁杂,但看起来自己还能够应付。希望通过这次的“磨难”,食品公司能够真正摆脱以往的阴影,未来的发展一帆风顺,那么也许等到自己35岁的时候,公司的运营机制固定下来,不会因人废事,那么自己回不回来接手便都无所谓了。 车停在一中门口时,赵子英透过窗户看着不远处的校门。校门旁是暗红色的大理石砖,砖上放着金色的八个大字,正是一中的校训“自由、包容、崇德、求实”,后边四个字与实验中学的校训并无不同,前边的“自由、包容”却显示着一中的办校宗旨,与实验中学的“立志、图强”,有着很大的区别。 就因为这四个字,一中成为不少孩子心中的“天堂”。然而自由并不意味着放肆,包容也不意味着纵容,一中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活泼,能在这里闯出自己的天地的孩子,必然对自己有着明确的要求和极其强大的自控力。 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会让孩子们成长得更快。 赵子英想到这一年里,成云舒明显比在实验中学时更高兴,每次给自己打电话时,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告诉他学校又组织了什么活动,他们班里又出现了什么趣事。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但从她的声音里,他也能感觉到她兴高采烈的样子。这让他感到无比庆幸:当年他强烈建议她高中时选择一中,并没有选错。 他怔怔出神时,看到有几个穿着白底红道校服的学生从校门里出来。三男两女,其中一个男生骑着电动车,到了校门口时对其他四人打了个招呼说“明天早八点来,别忘了”,想来就是成云舒口中常常提到的“组长”,其他两名男生一高一矮,都骑着自行车离开。两名女生其一是成云舒,另一名则是个极瘦的女孩子,风一吹似乎就能卷走。 两个女生的关系很好,手挽着手一起走。赵子英本想按喇叭喊成云舒,但却觉得这样搞“突然袭击”,或许会给成云舒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路上人少,他就在车里目送着成云舒和那个女生走到前边的街角拐弯,而后那女生跟她道别。 成云舒该去公交站台,但赵子英却看到她扭头往学校门口跑来。他不由在车里暗笑:这小丫头装得若无其事,实则早就看到自己的车了吧。毕竟大晚上这么一辆银白色的车停在一中校门口,还是挺扎眼的。 果不其然,成云舒径直跑到他车前,然后一点儿不带犹豫和客气地拉开了副驾的门,咯咯笑道:“你专门来接我的呀?唉,放假期间学校只有电扇没有空调,可热死我了。你车里真凉快。” 坐过他几次车,她已经对他的操作台很熟悉。还没坐稳,就把几个空调的风口都调了方向。 “小心别吹感冒。”离近了,赵子英见她脸上亮晶晶的都是汗水,也不禁有些心疼,“要不然这段日子我接送你上下学吧,反正就这个暑假嘛,我去公司也顺路。” 成云舒却拒绝:“不要!” “为什么?” “我想找人车接车送还不容易啊,可这样一定会被人笑话。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我家境,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要搞得好像我炫耀一样。” 赵子英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着打趣:“可我又不是你家里的,车接车送用的也是我自己的车,也不算你家境呀。” “我……哎呀!”成云舒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急道,“你……哦,你跟他们上了半天班,就也学会咬文嚼字欺负我了!” “哈哈,我道歉。不送就不送吧。”赵子英朗然笑道,“小云,这次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呀。”成云舒挑起眉毛,十分得意,“过省赛没问题。国赛嘛,接下来努努力也有希望。哈哈哈,怎么样,我厉不厉害呀?” “厉害厉害。等我一下。”车子经过麦当劳,赵子英忽然停车下去。片刻后,他带了个卷筒回到车里,递给成云舒,“看你这么用功,奖励你的。以后不让我接可以,但觉得太热的话,就吃点儿冷饮,小心不要再中暑。” “一会儿怕我感冒,一会儿怕我中暑,我哪儿有这么娇弱。”话是这么说,但成云舒还是笑着接过,咬了尖上的一口,又递到赵子英口边,“有福同享嘛。” “嗯。”赵子英温然笑笑,就着她的手也吃了一口,“好了哈,我开车,不能再分心了。” “知道。”成云舒抿嘴笑笑,“我刚才还想说,等这次我拿了竞赛的奖项,那以后我竞赛上的成绩可就跑到你前边去喽。以后厂子里的人说起来,肯定要把我立成最新的学习榜样,你可不要嫉妒哦。” “嫉妒你呀?”赵子英失笑,“那你要补的东西还很多呢。开车、上大学……” “慢慢追嘛。”成云舒信心满满,“不过只有一样我肯定学不会。” “什么?” “就是你现在去公司呗。”成云舒笑道,“肯定很烦也很复杂,我可不想学。你以后可别陷在里边出不来。” “放心。答应你咱们以后一起研究材料学的,我当然不会食言。” 第332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上) 翌日,一条来自董事长办公室的最新批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整个邹市三联食品公司产生了强烈反响。 那条批示的内容很简单:“请办公室牵头,各条线密切配合,严格落实第187号文件精神,全力做好第二季度暨半年度考核工作。”文件的批示之下,还盖了赵卫国的名章,并附赵子英的签字。 这条批示表明了新来的小赵董的倾向,10分钟后,赵卫国办公室的门口便排了长队。站在最前的,正是一车间副主任葛洪元。 在向赵子英请示过后,坐在办公室门口的魏岭请了葛洪元进屋,其余人等只得继续排队等候。 剩下的人也想看葛洪元的试水情况,虽然魏岭说大可以先登个名字,稍后他逐一打电话通知过来,但几个人还是站在门口不愿意走,还有人跟魏岭打探昨天赵子英的情况。 不少人问魏岭赵子英是不是太年轻所以上了成浩然的当,才会不明不白地签了文件批示。魏岭笑笑,心底不以为然。赵子英小小年纪,但是心机深沉不亚于赵卫国,他是领教了的,眼下这些人这般小瞧他,未来怕是都没有好果子吃。因而,他口风很严,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只说:“这是小赵董的意思,你们有什么问题,当面问他比较好。” 魏岭在屋外大打太极,赵子英在屋内也没有闲着。葛洪元脸气得通红进了屋,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说话毫不客气:“小赵,昨天伯伯怎么跟你说的?那个批示是可以乱写的吗?你这样儿写了,赵董知道吗?唉,这可怎么办好,全都乱了!” 赵子英陪笑着给他倒了杯水:“葛伯伯消消气,我是后辈,有些事情毕竟没有你们想得周到,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多担待。” “可……唉!”葛洪元被他一句话挡回来,气得蒲扇般的巴掌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小赵啊,你有什么不懂的多跟叔叔伯伯们商量着嘛,如今批示都下去了,就算不对,还能改吗?” 赵子英淡然道:“是啊。总不能朝令夕改嘛。不过……葛伯伯,恕我直言呐,我既然初来乍到,自然该一碗水端平,才好服众,也好开展工作。若想一碗水端平,就只能从数字上看,才既公平也透明,不是吗?” “数字,又是数字!”葛洪元自然听得出来赵子英话中的深意,不由怒道,“你们这些……这些人,都是就只知道看那些冷冰冰的数字,其他的什么都不管!哎,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真是……” “葛伯伯,我也跟成伯伯打过招呼了,我下批示并不是一点儿条件都没有。接下来直到我爸爸回来,我都跟着一车间一起,想办法帮你们度过这个难关,有我在,公司的很多资源都会倾向于一车间,一车间的事情也不需要成伯伯同意,只要我签字就可以定下来。”赵子英凛然道,“毕竟我爸爸不只是一车间的董事长,而是整个公司的董事长,我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对其他条线很不公平了。葛伯伯,你也得体谅体谅我,是不是?” 他这番话无异于对葛洪元的抢白,而且说到最后,实则是拿身份去压对方。葛洪元愣了愣,怒睁双眼看着他,道:“这些事你爸爸知道吗?” 赵子英双手环抱胸前:“我爸既然让我过来做他的代理人,自然是全权授权给我,信任我可以处理好所有事情。如非必要,我不会去打扰他。”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告诉赵董。看他怎么解决!”葛洪元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 “哈!”赵子英笑道,“葛伯伯啊,你是不知道吧?我爸住院期间,只有几部电话能打到医院,一部在我这儿,一部在魏秘书那儿,还有一部在我妈那儿,您是想怎么告诉我爸?用我帮您拨号吗?” “你!”葛洪元被气得霍然站起,“也罢,就当我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赵子英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他也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他还不到二十岁,论身量自然没办法跟葛洪元相提并论,但好在身高占了优势,站起来后居高临下,反而把葛洪元震慑得往后退了半步。 赵子英压下剑眉,面露愠色:“葛伯伯,我向来敬您是厂子的老人,所以并没有跟您一笔笔对一车间的报表。过会儿十点的时候我会过去召开会议,请您跟陈主任一起组织一下,把各条线的负责人都喊上。会议通知这时候魏秘书应该已经发下去了,请您及早准备。” “哼!”葛洪元甩手离去。 见葛洪元悻悻离开,门口的其他人见势不妙,除了一两个二愣子以外,其他众人均作鸟兽散。 赵子英三言两语打发了几个没眼力见的副主任,眼见时间已到9:45,借一句“不好意思我去开会”,把最后一个人请出办公室,然后拿了笔记本和厚厚的报表,喊上魏岭一起往一车间走去。 魏岭感到,会议室里明显气氛沉郁,不少人盯着赵子英的眼神都有火气和不屑。这种气氛让他都觉得尴尬,偏偏赵子英混无知觉,在中间的主位坐下后,他若无其事地翻开报表,张口就说:“大家好啊。这里很多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哈,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我这里有个坏消息,还有个好消息,大家想听哪一个?” 这倒是个颇具孩子气的开场白。魏岭听到对面有人低着头嗤笑,但却没有一个人回答赵子英的问话。 冷场。 赵子英笑笑,自问自答:“这个坏消息呢,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就是早上的批示。这份文件是前天下午15:00下发的,我知道大家一直都在等,等着看赵董的反馈,等着看他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帮大家度过这个难关。但是你们也许没有人想到,今天早上会等到这样一个结果,我知道是我让大家失望了,在这里,我先向大家道个歉。”语罢,他起身,弯腰对对面所有人鞠了一躬。 这个反转让魏岭很诧异。 第333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下) 但接下来,赵子英又送给魏岭另一个“反转”。他起身坐回座位,双手交叉放在面前,笑说:“不过这份文件对公司所有人都一视平等,如果你们自己觉得这是坏消息,只能说明,你们自己已经认定考核会过不了关。那我想,这就不仅仅是我让大家失望的问题了。” 陈清如今是一车间的总主任兼总工,赵子英此时话声暂停,自该是他接话。但陈清向来是个老好人,性格温润,性子迟缓,只愣了愣,就被葛洪元抢了先。 葛洪元大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让你失望?但大家都知道,这是经济大环境的事情!猪肉价格上涨,谁能提前预知?” “但是不是其他公司,类似的产品,就都面临亏损呢?”赵子英把手中的表格交给魏岭,“魏哥,请你帮我发下去。大家都看看。” 在座都是内行人,看那报表只看了几眼,便明白赵子英想说什么。葛洪元还想继续说“数字并不代表一切”,陈清终于放下表格开口:“小赵董,你之前还说有个好消息,是什么?” 赵子英微笑:“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好消息,我一条条跟大家讲。首先,从今天开始,一车间正式成立领导小组,我任组长,陈主任您任副组长,我们一手抓生产,一手抓销售和渠道,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会跟大家一起努力,所有的问题也好、需求也罢,大家可以直接跟我提,省去所有中间层层转达的时间,提高效率。其次,大家都知道公司在建福利房,但房子少,员工多,福利房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咱们一车间人多,我问成总要的认购名额也比别的条线多。而且我们定下来,认购费用,可以在食品公司的工龄抵扣!未来再有类似福利,也都如此。” 这一句话说出来,在座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一车间的人是公司乃至当年视频厂的老人,工龄时间也最长,所以这个条件,确实是有相当的偏向性。这一下,就连葛洪元本来绷着的劲也松弛下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赵子英又道:“一车间一直都是公司的金字招牌,这与在座的每个人的努力密不可分,你们都是我的叔伯辈,我这次来,也是想跟大家好好学习。我希望能够跟大家共进退,等到下次考核的时候,告诉全公司,逆境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什么。不管怎么考核,我们该是金字招牌,就还是金字招牌!希望大家对自己有这样的信心!大家都很忙,我不多耽误大家时间,现在散会!陈主任,麻烦您来一下我的办公室,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周计划和月计划。稍后下发。” 自此,一车间风风火火的“整改活动”正式拉开了帷幕。就连成云舒都知道,赵子英每天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他主抓销售和渠道,几乎在一个星期的时间开车跑遍了全邹市的大小超市和各大单位食堂,借着9月要过中秋节的机会,跟不少单位订了送员工福利的单子。听成浩然说,接下来他还打算转战邹市下属的县级市以及临市,甚至要去省会一趟。 难得能回趟家,成浩然在饭桌上对赵子英夸得赞不绝口:“看不出来小赵做事雷厉风行,有模有样,比他爸爸年轻时候可强多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这样高兴。梁娴也难得没有泼他冷水,反而关心起来食品公司的日常运作:“你之前不是和老赵总吵架吗?小子英倒没有难为你?” “为难我?借他两个胆子!”成浩然大笑,“他比他爸爸做事上路子,老赵之前那才叫为难我。现在好了,子英跟我商量着把之前的所有流程都捋顺了,该省的又都省回去。他不插手我的事,我也不插手他的事,大家自己顾自己的一摊子,这才是做事的样子!” 他顿了顿,夹了口菜,又道:“哼!照我看,老赵也是老糊涂了。眷恋权位,整天就想着抓着权不放手,那副抠抠索索的样子,哪有早几年的冲劲,让我看了就烦。” 成云舒觉得自己得问赵叔叔说句公道话:“爸,早几年你嫌赵叔叔冲得太猛,说他好大喜功。现在又嫌他太谨慎,话都让你说了,赵叔叔不是做什么都是错?” 成浩然说:“谨慎?别给你赵叔叔脸上贴金了。要不然就是太冒进,要不然就是太软弱,总爱走极端,我说他又怎样?子英别看年纪轻,比他老子要有主心骨。这么看来,以后……” 成云舒没再顶回去,她觉得爸爸或许是喝了点酒,所以有些上头,但至少他在家中难得有这样平和谈工作的时候,于是她大着胆子又提了一句:“爸,可是团子哥并不喜欢在公司啊。一时救急是救急,但你们总不能问都不问他,就让他去接他不愿意接的东西。而且他最近这么忙,那么多应酬,好多还要喝酒……” “知道生活不容易了是不是?”成浩然道,“当年我和你赵叔叔不也是这样一刀一枪拼过来的?你以为爸爸喜欢喝酒应酬嘛?既然生长在咱们这样的家庭,有所享受,也就应当有所付出。你看看,全邹市有几个孩子,像他一样年纪轻轻就有车开?这里边有多少钱是他自己的?” “……”成云舒沉默了,俄而问道,“那我呢?” “小子英既然这样能干,丫头你就偷些懒也无所谓。哈哈,”成浩然一脸慈爱地看着成云舒,“爸爸总是有些私心,你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去做,公司的事情不愿意管就别操心,你也不是有心计的人,去了之后保不齐就被欺负死,这条路不适合你。” 成云舒没有继续问下去。她也听得出来,成浩然话里的意思是,这条路不适合你,你如果去了,肯定做得没有赵子英出色,既然如此,就活该赵子英有这个本事去撑着,能者多劳。 照这么说,竟是自己拖累了团子哥。否则他也可以不用烦心这些事情,去过他想过的生活。 有生以来,成云舒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 第334章 追不上 当晚,成云舒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回到幼时,团子哥也是六七岁的样子。他小学放学回家,她在家门口迎候,然后赵子英说:“你不用来接我。” 她笑着说:“可我已经跑得比你快了。你说过,如果我追上你,我就能够接你。” 赵子英的回答却冷冰冰的:“你跑得快是快,可是你跑错方向了。” 她惊醒过来,一看时间才晚上十一点半。空调很凉,她裹着空调被,温度舒适,身上连汗都没有。她知道,其实班里有些人家中现在都没有装空调,他们只能吹着电扇入睡,在这样的夏夜,也许睡到半夜就是一身的汗,得冲个凉才能继续睡下去,相比而言,她的住宿条件就算谈不上奢华,也是极其舒适的。 以往,成云舒觉得自己吃喝不要求必须是鲍参翅肚,穿衣打扮不要名牌,便已十分低调,但现在回想,她又何尝不是像赵子英一样,方方面面都享受着父辈的财产所带来的特权。既然如此,该承担责任的人中也有她一个,但大家都没有催促她,也没有人逼她去做选择,这全是因为她前边有个赵子英。她的团子哥那么聪明,定然早就明白这一点,他担着两个人的责任,但从没有怨过她什么。 这一次,只怕她是真的追不上了。 成云舒叹了口气,对着手机觉得睡不着觉,却没想到恰在此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来了一条短信。 真是心有灵犀,那竟然是赵子英的信息:“小云,你已经睡了吧。没关系,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怕明天早上忘了跟你说。明天晚上公司有个小晚会,你能不能提前点儿从竞赛小组出来,当我的舞伴?衣服我会帮你备好。如果你同意,约个时间明天我去你学校接你。如果不喜欢也没有关系。” 舞会这种事情成云舒向来不屑,以往赵子英也很少会烦她,所以她看着这条信息有些愣神。但晚饭时成浩然说的话让成云舒多少有了些愧疚,即便只是参加舞会这样的小事,她也觉得多少能够彰显自己愿意和赵子英一起承担的心意。 所以她不管现在已是午夜,还是给赵子英回了个笑脸:“好啊。衣服帮我准备得好看些。” 赵子英恐怕没想到成云舒会回复得这样迅速,也立刻回了信息:“怎么还没有睡觉啊?复习化学竞赛要熬到这么晚吗?这样辛苦的话,明天还是不要来了,抽点儿时间好好休息。” 成云舒忙回道:“都说好了的嘛,不许反悔!我十点就睡了,刚才做了个梦才醒过来的。” “那就好。那明天晚上六点半,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如果觉得辛苦的话,想改主意,随时跟我说啊。” “要是我明天改主意,那你衣服不就白准备了。”成云舒躲在被窝里偷笑。 “这么久不见,本来也该送你礼物啊。而且这次的礼物跟以前的不一样。好了,早点儿睡,养足了精神,明天晚上别犯困。” 翌日,成云舒顶着方守正的责难,18:30准时候在校门口。刚刚站稳,就见那辆白色的马自达车在街对面对自己晃着双闪。 成云舒笑着跑过十字路口,刚坐上副驾,赵子英就递来一个可爱多,然后忍着笑板着脸说道:“以后过十字路口不许这样快跑,万一有车怎么办?” 成云舒不悦:“我看着红绿灯呢。” 赵子英叹了口气:“万一有人不守交通规则呢?不守规则的是人家,可撞到了你疼的是你啊。下次小心点儿。”语罢,他扭身从后座拿了几大包东西递给成云舒,“衣服、鞋、项链……嗯,头发的话,披着就好。”他老实不客气地扯了成云舒的发绳。 成云舒抱着满怀的东西,只觉得脸上烧得发烫:“这么多啊。都是送我的啊?”她虽然不刻意穿牌子,但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也多少了解。衣服和鞋子都要两三千,那条项链虽然不是钻石或者宝石的,但这个专做水晶的牌子比较受年轻人青睐,所以价格也不菲。 自然,对于赵子英来说,这些不是大钱,但成云舒觉得受之有愧。 看她神情有异,赵子颖似是能猜出她的想法,遂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花钱大手大脚啊?” 成云舒轻笑一声:“没有。我就是好奇你从哪儿来得这么多钱,是不是赵叔叔生了病没心思管你,你就拿了他的卡乱刷。” “当然没有!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难得赵子英真的板起了脸,“这是我的第一个月工资啊。上午财务刚发了钱,下午我就给你买东西去了。你还这么说我,小没良心。” “你第一个月工资?你……现在也开始领工资了呀。”成云舒惊讶。 赵子英笑得得意:“不然呢,我过来帮忙难道一分不拿啊?那我不是亏死了。我不按照高管的工资基数,只是拿一般销售人员的底薪和分成,已经很大公无私了好不好?” 成云舒抿嘴微笑。她才知道为什么赵子英会莫名其妙忽然跟她说舞会,他只是想找个理由送出他的第一个月工资。看他眉开眼笑,成云舒微微低头,勉强用调侃掩盖心底悸动:“对,你大公无私,改天让公司给你送个锦旗,发个表彰通告,号召大家都跟你学习。你挣这么多钱……最近是不是很累啊?” “还好。其实我没做什么,主要就是四处跑跑,尤其去省里,有梁原帮我说话,很多事情只要一见面便水到渠成。以前这些人就是太懒了,想着在市里能赚钱,就懒得往外跑。”话说到此,赵子英终于觉出成云舒的不对劲,“小云,你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不是……不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吧?” “没有啊。”成云舒微笑,“我家里能有什么事呀,我爸爸昨天还回来吃饭呢,而且对你大夸特夸。” “那就好。”赵子英启动车辆,没有再多问。 第335章 成总仗义 路上赵子英没有多言。成云舒以为他是白天工作太辛苦,晚上开车又废精神,需要全神贯注所以无法跟她聊天,便也一直保持安静。 她并不知道,赵子英心底有许多话忍着没有说出来。 比如,他为什么会突如其来问出那句“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来到食品公司大半个月,他不仅听到了许多流言蜚语,甚至也看到了许多他不想看到的场景。 他看到成浩然身边总有莺莺燕燕环绕,他貌似十分享受这种感觉,而且很显然,因为现在公司里有自己在,所以成浩然在方方面面都有所收敛。比如今晚的舞会,成浩然一早就说这种“年轻人放松的场合”他不参加,他要回家陪老婆。 很显然,他是希望自己能够把这句话通过自己传给成云舒。赵子英暗自喟叹。他有时候只恨自己没有比成云舒再大三四岁,如果他这时候已经大学毕业,那么就算他不喜欢,至少在公司里能够凭自己的本事真的有一席之地——通过这一个月来看,虽然辛苦,但并不难。有那样的基础和关系,他也有能力给成云舒撑起一片天空,让她远离那些会伤害她的人。成浩然是她亲人又怎样,他这些年陪在成云舒身边的时间远没有自己长。 自己才是最该照顾她的人。 “团……团子哥,变灯了。” 成云舒的声音把赵子英从遐想中拉回。他抬头看,见果然面前已是绿灯,后边的车等不急已经按响了喇叭。他笑笑:“唉,走神了。” 成云舒关切地问道:“你看,你还说不累。” “没有,这算什么。”赵子英把话题转开,“小云……哈,刚从你喊我这一声,我才想起。你多久没喊我‘团子哥’了?我都听不习惯了。” “是吗?”成云舒脸上一红。这是她的一点儿小心思,从赵子英上了大学开始,她就渐渐隐藏起来之前的称呼,到现在为止,大概一年有余,方才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称呼,总不能喊他“喂”,才打破了这一年的惯性。她笑笑:“你真是后知后觉。” “这个小名只剩你喊了,你要是不喊,我说不定哪天就给忘了。哈,那你想喊我什么?” “不知道啊。”成云舒笑得狡黠,“看你以后表现。“ 赵子英轻骂了一声“小坏蛋”,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点烫。说这三个字,他自然想起的就是那晚趁她睡着之后偷偷吻她的场景。那是个天大的秘密,是他一个人的珍藏,等到未来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她知道了,会怎样说他。 抵达公司时,还差20分钟舞会开始。成云舒着急忙慌地换好了衣服和鞋子,这才发现其他人都化了妆,唯独自己是素颜,偏偏她又不是秦莹莹那般即便不化妆也能艳冠全场的,暗忖这下怕是要糟糕。 她虽然向来不在乎外表,而且脸上满满的青春朝气就是她最好的妆容,可看到其他人都涂脂抹粉,还是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所幸有人紧急“救场”,唐亦如忽然把她一把拽进了洗手间,不由分说拿出口红就在她嘴上画了几下:“自己抿匀了。时间有限,其他的我可管不了了。” “谢……谢啦!”成云舒谢声未落,就觉得自己的腰被那女孩掐了一下,随后那女孩还伸手摸了她的胸一下:“看不出来嘛,你身材还挺好。” “喂!”成云舒被吓得几乎站不稳,她穿的这件小礼裙并不算暴露,但她平日穿惯了校服,这时本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被唐亦如这样一刺激,几乎想掉头就跑。 然而她不能落荒而逃,赵子英还等着她。更何况唐亦如给她涂完口红之后,还加了一句:“连妆都不知道画,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舞会啊?没关系,如果觉得不习惯的话,那么你就到旁边坐着去吧。我当子英哥的舞伴也可以,反正以前都是我们一起。今天你要是不来,我也都准备好了。” 这句话彻底激起了成云舒的火气。她向来不服输,更何况是把赵子英“让”给别人。再不自在,她也要站在赵子英身边,让别人不自在。 所以她笑笑,努力挺胸抬头,回手撩起长发:“以前是因为我懒嘛,辛苦你喽。” 舞会开始时,成云舒站在赵子英侧后方。她看到赵子英一身西装,对台下发言。大意是说“今天公司财务公布了数据,一车间的利润较之上个月有所回升。所以为了答谢这些日子大家的辛苦努力,公司特别办了这个小型舞会,希望大家好好放松,接下来还有更严峻的考验。” 而后,说是舞会,其实做什么的都有。场所还是公司大食堂,中间被腾出了空地让人跳舞,旁边则是几排空桌,许多男人组了团打牌,此外卡拉ok机也被搬了出来。另外还有猜谜、抽奖等小活动,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赵子英一直陪在成云舒身边,期间两人一起跳了一首,成云舒虽然在家跟着成浩然学过,但颇为生疏。一首之后便借口新鞋穿不惯,拉着赵子英退了下来。 两个人坐在一旁喝果汁,赵子英又拿了副牌陪她玩21点,这时就见魏岭拿着份文件从外边急匆匆跑了进来,还带着一脸喜色。 魏岭向来城府深,能够笑成这样,说明文件确实是天大的好事。赵子英接过,扫了一眼问道:“魏哥,什么事情高兴成这样?这是跟谁的合同?” 魏岭扫了一眼成云舒,笑道:“到底是成总仗义。浩然肉业的东总说,成总让他们推了其他订单,先紧着给咱们供货。他们那边联系的畜牧场一直管得很严格,没有疫情嘛,这次说东总亲自过去联系的,要求对方把价格降下来,只比之前的市场价略有上浮,但比现在的便宜很多。” “是吗?那真是好消息!”成云舒很高兴。 赵子英仍然保持冷静:“那之前怎么没有谈过?” 魏岭笑得尴尬:“之前成总和赵董不是闹了不愉快吗?” “哦……”赵子英起身,“小云你等我一会儿。魏哥,那咱们回办公楼吧,名章我不能随身拿着呀。” 第336章 自知之明 赵子英跟魏岭去办公楼的时候,成云舒一个人百无聊赖,嫌食堂里边太吵闹,便出了1号员工食堂大厅,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旁边的楼梯间。 公司的1号食堂共分为上下两层,地下则是停车场。她所在的一层是能同时容纳300人就餐的大食堂,楼上则是雅间。如果有客户或者贵宾来访,来不及出外就餐的话,一班会安排在这里接待。 楼梯下的楼梯间放着的多是扫把、拖布之类的杂物,通常不会开启,但这时那楼梯间却是开着的,而且里边还开着灯。 也许是保洁阿姨在里边整理。成云舒想,但转身想离开时,却听到里边有人轻声呢喃:“关……于……通知……” 成云舒好奇,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样,见里边坐着个穿着保洁工服的女孩子,背对着门,手旁则放着一份脏兮兮的文件,看来像是从废纸堆里找出来的。 “这不是保密纸吗?”成云舒虽然不是公司的人,但对很多事情还是有着应有的敏感,“应该统一处理的。你拿过来干什么?” “啊?不可以拿吗?”那人回过头,成云舒这才认出,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人竟然是苏兰。 离近了她才看见,苏兰的腿上还放着一大张a3纸,她在上边用铅笔画成键盘的样子,她才对着那文件练打字。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成云舒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或许太严厉,把她吓到,便把语气放温和了一些,又问道:“你拿文件干嘛?想练打字吗?” 苏兰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带着浓浓的口音:“是啊。我……我看那些坐办公室的女孩子,她们跟我说她们都会电脑。我就想也学学电脑,从打字学起。我也想看看,这些文件都怎么写的,学学看。” 难得她倒是有上进心。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看着她手背上的冻疮和老茧,成云舒心软下来:“但这些文件都是公司内部的,不能够外传的。” “我知道我知道。”苏兰连连摆手,眸光闪烁,楚楚动人,“我就拿了这一张看看,等看完了之后我就把它放回去。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 “嗯。”成云舒又道,“你拿那个纸做的键盘练,没有真键盘的手感啊。” 苏兰低头:“我知道。但是我实在没钱买键盘。” 是啊,成云舒暗骂自己怎么也犯了“何不食肉糜”的错误,苏兰挣钱是要给家人治病,那她这样努力,也是希望能够赚到更多的钱吧。成云舒坐在她身边:“我知道,办公室那边应该会有一些报废的键盘,也许有些键盘不太好按,但是如果你把几个键盘组一组,应该能组一个还可以凑合用的。反正本来就是要报废的,你拿走用也没关系。我会和团子哥说一声,让他交待下去。” “团……团子?” “哦。”成云舒失笑,“就是你们说的‘小赵董’。你知道吧?” “知道。多谢妹妹。”苏兰忙不迭地点头,但旋即又露出怯懦神情,“可他是大领导啊,我直接找他要键盘吗?” “当然不是啊。我跟他说过之后,他会找人给你拿过来的。” “太谢谢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苏兰的道谢让成云舒感到极其不自在,她只是随手帮了个小忙,但苏兰却让她感到自己仿佛救了她一命那么严重。成云舒连连摆手说“不客气”,扭头就想走,却没想到苏兰还有话没说完,“妹……妹妹,你人真好。我还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呀?” “嗯……你……我就是偶尔听到的,我听有人在背后说你的坏话,所以之前我还以为……还以为……”苏兰越说声音越低,像生怕被别人听到一样。 这倒让成云舒觉得好奇:“你以为什么?谁说我的坏话?” 苏兰低声说:“有人说小赵董都是因为你,才会对成总言听计从,一点儿都不考虑别人的想法。” 成云舒不由笑道:“所以你以为我是那种特别会利用别人的人,是吗?” 苏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成云舒则觉得好笑。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样子,居然也能被传得仿佛“红颜祸水”一般,真是冤枉。可惜,面前的人只是苏兰,就算跟她说明白,也没办法为赵子英“洗刷冤屈”。但不管怎样,只要事关赵子英,她就很难忍住不开口:“团子哥才不会因为我做决定,那不是他的风格。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司好。” 苏兰微笑,成云舒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哈,我说呢,怎么没玩多久子英哥就走了,他跟我一起参加舞会的时候,才不会中途把我撇下。原来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成云舒有点儿发懵。对唐亦如她并不讨厌,她甚至觉得唐亦如有时候傻得可爱。她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但若论起心智,怕是跟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不相上下,所以才会幼稚到以为说这种话,就能够挑拨她跟赵子英的关系。 更何况,唐亦如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有人走了过来。 赵子英显然已经听到了几人的对话,他朗然开口:“做决定和喜欢谁本来就是两回事。更何况我也没有把小云撇下。”因为唐亦如的阿姨,他向来让着她,但此刻他却忍不住火气,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小云又不是树袋熊,才不会因为我去办些公事,就觉得我把她撇下。” 唐亦如的脸色顿时变得忽青忽白,成云舒则扑哧一下笑了起来:“树袋熊挺可爱的呀,干嘛拿人家举这种例子,招你啦?” “没有。”赵子英揉揉她的脑袋,“累不累?时间太晚了吧,我送你回家?” “这种活动,你不需要做结束时的陈词吗?” “不需要。魏哥帮忙嘛。”赵子英回头拍了拍魏岭肩膀。魏岭缩着头无奈苦笑:“是啊。时间是有点儿晚了,成小姐明天还要去补习吧?” “什么补习?”成云舒听到这个辞顿时急了眼,“我那是正儿八百的学习!” “哈,对对对,是学习。”赵子英笑道,“我们小云怎么可能补习。走了,回家。”他推着她的肩膀就往食堂外走去。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唐亦如撞了一鼻子灰,气得扭头回了大厅,魏岭则收拾精神去为赵子英收拾残局,然而一群人却都无视了缩在一角的苏兰。 苏兰一直等着成云舒替她跟赵子英说那键盘的事情,但直到他们离开,她也没等到。她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真是天真,在这些人眼中,她的事情哪里是什么大事,不过随口提一句罢了,她干嘛竟要当真。 翌日一早,办公室里有个小姑娘找到苏兰,递给她一个脏兮兮的键盘:“小赵董让我给你的。” 苏兰接过那键盘,只觉键盘面上黏糊糊的,而且还沾着满满一层灰尘,看来像是前任主人不小心泼了果汁在上边。 没关系,自己可以慢慢擦干净。她暗忖,刚想道谢,那小姑娘却冷笑了一声:“你要键盘干嘛呀?怎么不问小赵董干脆要台电脑啊?哼,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想办法占公司便宜哦!” 她转身离开,只留下苏兰拿着那个脏兮兮的键盘,被气得浑身发抖,默默哭泣。 第337章 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兰默默把对成云舒的一腔感谢转为怒火与嫉妒时,赵子英正开车前往昨晚合同中所说的畜牧养殖场。 他那晚并没有拿着合同就去盖章,相反,到了办公室后,他对魏岭说了句“不急,看看再说”。 魏岭十分诧异:“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早一天进货,一车间不是早一天原料成本下降么?” “也许是我太多疑。”赵子英道,“事出反常,总要去现场看看再说。” 魏岭笑道:“这家是我们的老供应商了,又是成总以前的公司,你还信不过啊?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而且这个合同的负责人其实是赵董。我记得他住院前提过这么一句,但当时他和成总关系比较僵,所以没谈好。本来我以为这个单子就要黄了,没想到你一来,柳暗花明了。” “哈,照这么说,那这个合同我更脱不开关系了。”赵子英笑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咱们一起去看看。只要没问题,立刻就签。” 赵子英一边开车一边想,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自己又没有养猪的经验,也分辨不出病猪和好猪的区别,但如果不去看看就贸然签字,总觉得心里不安。 抵达养殖场后,那养殖场的老板和成云舒的东叔叔一早就迎候在门口。赵子英与东叔叔也见过几面,对方一看见他,便一把揽着他肩膀,热情得让他有些不适应。东叔叔身上带着一股烟味和说不出来的味道,看他穿的整整齐齐,不由笑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来踏青还是来郊游,赶紧先换身,免得回去扔衣服。” 赵子英当然不会傻到穿一身西装过来,他穿的是件普通t恤和牛仔裤,但与穿着雨靴、围裙的东叔叔相比,的确“不专业”。 他与魏岭换好衣服后,两人跟着那老板和东叔叔看了二十几间猪舍,浓烈的味道让赵子英直犯头晕,倒是东叔叔点起的烟熏得他舒服一些。看他强忍着难受,东叔叔笑说:“你看看,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哥就是吃不了苦!” “嗯……咳。”赵子英笑着接过魏岭递来的橡胶手套,“我确实跟东叔没办法比,哈,是有点儿矫情。那后边还有几间是不是,我们看完就好。” “不着急。要不然中午吃完饭再去看?反正我们是全邹市最大的养殖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还怕我们出事不成?”那养殖场的老板打了个哈哈,但从他的口气中,已经能听出他的不满。 赵子英笑着坚持:“沈老板,现在说吃午饭,我是真的没这个胃口……”话声方落,就听到手机响,来电显示赫然是私立医院。 他皱了皱眉头,按了接听键,还没开口,就听到那边传来了赵卫国的声音:“子英,最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爸爸没有看错。” 赵卫国来电话,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夸他。赵子英心知肚明,但既然赵卫国不明说,他就也绕圈子:“爸,这两天没去看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还好。医生说我还有一个星期就能出来了。不过有你在,我乐得清闲,这几天你妈妈照顾我也辛苦,我定了个旅游团,过几天出来之后带她出去玩半个月。” “……”赵子英朝天翻了个白眼,“好。您和妈好好玩,公司的事情不用烦心。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我这边还挺忙的。” “等一下!”果然听他要挂,赵卫国着了急,“你是在养殖场嘛?那边一直是我盯着的,没问题,合同你直接签了就好。都是你的叔伯,别搞得好像你是领导一样,到时候叫人家说我们有几个钱就摆架子,多难听。” “……哦。”赵子英本想辩解自己不是去摆架子,但身边都是外人,总不好当着这些人的面跟赵卫国争执,更何况不管怎样,他终归只是个代理人的身份,既然正主都发了话,他还较什么真。赵子英叹了口气,说:“好吧,那我这就签字。”他挂断电话,回头看向魏岭:“魏哥,您跟我爸爸说我在这儿吗?” 他知道只有三部电话能够打到私立医院,自己没打过,妈妈也不可能跟爸爸说这些事,那就只能是魏岭。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出什么,但赵子英很不高兴——显然,这代表着魏岭对他的决定的不满。 但魏岭却愣了神,错愕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只是昨天跟赵董打了个电话,例行报告了一车间最新的数据而已,但那时我还不知道今天咱们要过来呢!” 魏岭的样子不像说假话。赵子英“哦”了一声,看向走在前方的东叔和那养殖场老板。难道是这两人之中,有人能够联系赵卫国吗?可他们都该是成浩然的嫡系才是。 合同签订后,魏岭等三人都吁了口气,赵子英却总觉事有蹊跷。他想,既然是父亲看着的,那么肉类品质应该没有问题,可内里必然有种种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自己是否该提醒提醒成浩然呢? 第338章 不为人知的一面 最终赵子英还是选择了对成浩然隐瞒,一者这只是猜测,二者他终究不愿意让赵卫国和成浩然真的对立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有低价的原料,再加上赵子英带着整个销售团队打开了更广阔的市场,一车间的利润几乎翻了翻,在九月开学前,已经没有一车间的人再对成浩然新立的考核方式有异议,公司又回复了以往上下一心的状态。 自然而然,成浩然与赵卫国这对老朋友又从对手的状态转了回来。赵子英回北京继续大二学业前,两家人特别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两个中年男人相谈甚欢,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曾经水火不容。赵子英暗忖这俩人别是故意演了场戏把自己坑过来,比起他们,自己还是城府太浅。 接下来的9月,两家中最大的事情就是成云舒去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省级赛事。对于成云舒来说,这次的考试压力不亚于高考。虽说即便这次通过不了,高三的时候还有一次机会,但那就太过“背水一战”,所以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此次必过。 考场上,她顶住了压力正常发挥,题目的难度也很正常,自我感觉良好。 又过了小半个月,十月中旬,竞赛小组的成绩下来。成云舒与方守正、楚怀江两人都得了省赛的一等奖,一起进入12月的省级化学训练营,如果能够通过选拔,便有资格参加国赛。当然,选拔也是十分残酷的,总共50人中,只有6个人能够杀出重围。 成绩单下来的时候,成云舒看着自己的成绩,还是觉得前途渺茫。再看看身边两人,虽有欣慰,但也颇受打击:楚怀江的成绩很“一般”,一等奖50人中,他以82分的成绩排在第36名,显然接下来的选拔赛如果不出意外,他定然进不了国赛。但是,楚怀江自己并不在乎,毕竟比起分获二等奖和三等奖的李琨和冯倩,他已经有所收获:只要拿到省赛的一等奖,最后高考就会有20分的加分。以他平日的考试成绩和排名,加上这20分,稳进p大或t大分数线。 有表现“一般”的,自然也就有表现“优异”的。作为全省第一,方守正拿着自己99分的成绩单唉声叹气:“奇了怪了,你说这卷子也不发下来,我这1分到底扣在哪儿了?不应该呀。” 这种态度被所有人鄙视。成云舒被他祥林嫂般的唉声叹气烦得无以复加,回了一句:“还用问吗?扣你人品上了!”这句话说出来后,其他三人齐刷刷地鼓掌,以示支持。 方守正顿时翻了脸,对看着成绩单乐呵呵的孙老师说道:“孙头儿,这些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有点儿成绩就开始欺负我这个组长了,你也不管管!” 作为一、二、三班的化学老师,一中化学学科带头人以及竞赛小组的辅导老师,此时的孙老师心情甚好,完全没有平日男版灭绝师太的状态。他慈祥地看着五人说:“真不错。这是历年来咱们学校参加化学竞赛取得的最好成绩!真好,真好!我和你们钟老师,是真的没想过会有三个人一起进入省训营,真好!” 见孙老师除了一句“真好”以外再也夸不出别的辞,钟老师把话接了过来:“当然,大家还是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守正、云舒、怀江不是进入省训赛了吗?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尤其守正!” 方守正笑说:“对我您放一百个心!我再失常,也掉不到90分往下。” “90分?90分可不行啊。”孙老师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次云舒不是90分吗,结果得的第十。要想稳稳的前六,分数总得到95分以上吧。不要轻视别人,前五名没比你差几分,你稍不留神半道大题扣了分,那就没资格进国赛了。” “那不是因为省赛的难度低,拉不开分数嘛。”方守正说道,“放心,我国赛都到不了90分以下。” “行,你说的。”孙老师被他气得没办法,“你要是考不上,咱们一起算帐。” 方守正却嬉皮笑脸:“孙老师,你得这么想。我要是竞赛考不上,那就回来高考呗。以后省状元稳稳当当的,里外里肥水不流外人田,都不耽误。” “切……”其他几人都对方守正的厚脸皮嗤之以鼻。楚怀江还加了一句:“有我们班阮崇德在,本来省状元就跑不了。” 方守正哼道:“有本事拿自己的东西比,拿别人说事算什么?再说了,只要有哥在,阮崇德想当状元?下辈子吧!” “咳咳!”孙老师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在方守正后脑勺上弹了一下,“你怎么那么贫?” 方守正笑笑没说话,钟老师赶紧接上:“我继续说啊。怀江呢,努努力,这次去省训营就当试试水,练练手,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多见识见识,也多总结总结经验。云舒呢,再努把力,这些日子提提难度,做题更有些侧重性,争取这一次就考过。当然呢,还是那句话,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好。”成云舒心知,这是钟老师和孙老师对自己最高的期盼。她并不介意,毕竟跟方守正一起学习了一年多,她心服口服。况且现在她至少也有20分加分垫底,心里踏实了很多。 所以,接下来她踏踏实实地开始拼难题,而且放下自己向来的傲气,每天十几次找方守正问题。所幸,方守正虽然说话难听,但是对别人的请求总是来者不拒。成云舒有时候想,方守正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贱”,他实质上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只是他不太希望被人看到这一层。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第339章 均衡发展 十二月底的省训营,不出意外,方守正以第一名的成绩通关成功。成云舒侥幸考到第六名,搭了个末班车。楚怀江没有闯关成功,只好打道回府,等到明年再战。 成云舒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赵子英,对方在电话另一边笑得似乎比她还高兴:“你们一月份是不是要来北京参加国赛?” “是啊。”成云舒也意识到自己能够早些见到每天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哈哈,而且期末考试都可以不参加了。” 赵子英笑说:“小云,如果你这次考到了一等奖,那就在北京多留几天,我带你玩玩。辛苦这么久,也要放松一下。” 成云舒却开始撒娇耍赖:“我要是考不到一等奖,你就不带我玩呀。” 赵子英说:“我倒是想带你玩,但如果考不到一等奖,按着你的性格,一定整天想着得再努力,有心思玩吗?” 这话说得是。 所以,为了之后的寒假能够开开心心地玩,成云舒开启了疯狂学习模式。虽然还没有文理分班,但她已经自觉在地理、历史、政治课上开小差,更不用说本就超前的化学和物理。如有必要,她甚至连语文课和数学课都一并放弃,这让她“学委”的称号有些名不副实。 方守正为此总鄙视她:“多科平衡发展,才是一个好学生应有的素质。” “滚。”成云舒一个字把方守正骂走,然后在体育课上继续边走圈边看书。 这样的习惯,除了让她解题一天比一天轻松外,也对她有其他的影响。十二月底一节英语课,她的同桌戈清忽然捅了她一下,低声问:“学委,你最近眼睛不舒服吗?” “啊?”成云舒愣了愣。 戈清说:“我看你看黑板老眯着眼睛。是不是看不清楚?要不然你抄我的笔记吧。” “……”成云舒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 正巧隔天就是高二全年级体检的日子。成云舒因为身高在女生里较高,所以排在二班女生队伍较后的位子。她看到前边白淼和秦莹莹站在一起,白淼看着手心一直在嘀咕,好像在说“倒数第二行左边第三个往右,第四个朝下……” 秦莹莹对着白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考试你临时抱佛脚也就算了,查视力你背什么?” 白淼道:“这么多年我视力都没有低过1.5,最近熬夜熬得有点多,不能功亏一篑啊!” 男生队伍在旁边,查的比女生这边快一些。方守正站在二人旁,听到此处忍不住插了句嘴:“篑不了。现在不是早改了吗,新体系最低4.1,你脸上就是长了两个窟窿也到不了1.5以下。” “方建仁你闭嘴!” 成云舒暗自好笑。她其实这么多年查视力也没有到过1.5以下,这次本来心情颇为忐忑,但见了白淼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怀着这样的心态,她最后查了个“左眼4.4,右眼4.6,建议配眼镜”的结果。看着成云舒一脸沮丧,班长陈梦晓劝慰道:“没事儿。云舒,你戴个眼镜一定特别有书卷气。” 成云舒只得苦笑:“还嫌我不够书呆子嘛。” 话是这么说,但为了学习,到了周末她就拉着成浩然陪自己去店里配眼镜。面对各式各样的镜框她挑花了眼,只觉不管哪副眼镜放在自己脸上,都显得十分别扭。看她这样纠结,成浩然提议说要不然戴隐形眼镜试试看。成云舒本有些动心,但看了看宣传图册和佩戴方式,感觉对自己下不了这个“狠手”,只得作罢。 最终她选择了一副重量最轻的钛金眼镜框。配镜片时,店员显然看出这一家子不缺钱,于是指着最贵的镜片材料大力宣传了一阵如何防辐射,如何轻薄不易碎,成云舒本来还想再看看别的,成浩然却已拍板定下。 一个星期后,成云舒拿到了新配好的眼镜。戴上时走路感觉脚下轻飘飘的。那店员见她不习惯,便道:“你可以看书上课的时候戴着眼镜,平常走路先不戴,慢慢适应嘛。” 成浩然陪她一起去拿的眼镜,也说道:“是啊。能少戴还是少戴,说不定以后眼睛还能变好呢?你这不是刚开始么,也许是假性近视。” “对。”那店员嘴倒是甜,“平时看书多注意休息,多按摩按摩眼睛。小姑娘年纪小嘛,眼睛还没定型,肯定能好的。” “就是就是。”成浩然对着成云舒笑说,“早就跟你说看书看一个小时就站起来走走,让眼睛看看远处放松一下,你看看你就不听。” 成云舒默然无语。她平时看书做题连水都不记得喝,哪里还记得什么一个小时站起来走走,能够坚持每天早上在操场上跑5圈,她已经比竞赛小组里其他人好多了。 偏那店员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如果来不及放松眼睛觉得难受,我们这边还有专门缓解眼睛疲劳的眼药水,你们要不然……” 感觉成浩然又要被敲一大笔竹杠,成云舒拽着爸爸就跑出了店门。 一月,方守正、成云舒两人前往北京参加全国化学竞赛决赛(冬令营)。这次参赛者总共近200人,取前30名为一等奖,一等奖中的前四名将成为国家队的“种子选手”,冲刺7月举办的icho大赛(世界奥林匹克化学竞赛)。 在忙碌的备赛过程中,成云舒想,这一次两人都参加不了期末考试,看来一中那边得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次期末考试的排名,总算能让一班重新“扬眉吐气”。却没想到方守正竟然某天晚上拿了两套卷子找她,说他约好了冬令营的老师监考,考完之后再密封快递回学校,成绩算数。他还说,反正竞赛卷子做得太多了,换换别的题目,放松一下心情。 看着他手上语数外、物化生、地史政一共九份卷子,成云舒第一次有看着卷子想吐的心情。经过这半个学期的磨炼,成云舒此刻已经极其片刻,她暗忖如果真的做了这九份卷子,地史政的成绩已经非常难看。所以她断然谢绝了方守正一番“好意”,然后看他抽了两晚上时间做完了卷子,兴致勃勃地说:“这回阮崇德绝对想不到!” 是啊,这种跟正常人类完全相悖的做法,别人当然想不到。成云舒腹诽着,嘴上也没有放松:“要是这次你没考到前四名,等着回学校挨骂吧。” 第340章 已经足够 冬令营结束时,国赛的成绩也随之宣布。 幸运女神这次并没有眷顾成云舒,或者说眷顾得并没有上一次明显,她最终只考到全部200人的第18名,成功进入了一等奖的序列,但距离进入icho还差得很远。 不过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现场就有t大或p大的人询问前30名未来的意愿,部分已经上了高三的考生回答得十分笃定,他们早都有自己的志愿。而此次决赛中,能够进入前30名的高二考生只有5个人,相比起高三的考生,其中三人对大学的选择有许多疑问——唯有方守正与成云舒没有那么多问题,他们一个十分笃定地回了一句“t大材料系”,另一个则漫不经心地说:“我想等考完icho之后再说。”说完这句话后,那个长眉星眸的少年还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开心。 确实,方守正这次的成绩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很好——全国第三,但对他自己来说却不够。 与他同学一年半,成云舒知道,对方守正而言,他只要是全情投入的考试,便一定想拿第一名,因为他确定自己有这个实力,也做出了对应的努力。可偏偏这次他实验题一分没丢,笔试部分得了95分,偏偏前两名一个98一个96,偏偏方守正还不知道自己丢的这5分是丢在了什么地方,这种感觉让他抓心挠肺,十分难受——这是只有好学生才懂的难受,按照方守正话说,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能的多少分。上次估的差了1分也就算了,可这次差了5分,这个误差未免太大。 但既然已经进了icho,他也只得放下,全心全意为未来做准备。方守正虽然没有定下大学志愿,但转了一圈后,却又挤到那p大的招生老师面前问道:“老师,如果我下学期来贵校化学系旁听,为icho做些准备,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跟你们自己学校先说好啊。” “没问题。”方守正微笑,转头就直奔已经笑得睁不开眼睛的孙老师。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成云舒暗忖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能够在北京旁听半个学期,那这半个学期就能经常和赵子英见面。可惜自己又不用备考icho,旁听的理由不成立。至于大学……也不能提前上,即便这时确认了意愿,也必须得等高中三年都学满,结合数学和英语的成绩,最后保送资格才能真正确认。 冬令营中所有人的手机都被上缴,有如闭关。成云舒拿回手机后迫不及待地按了开机键,此刻只恨开机时间太慢。进入冬令营前她跟朋友、亲人以及赵子英都打了招呼,所以手机里来的信息并不多,除了几位好友发来的祝福短信,便是陈也和赵子英的信息。 一人一条。 陈也那条信息是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发的,她向她通报了一个消息:“你们班方守正不是跟你一起去竞赛的嘛?怎么这次期末考试还有他的名字啊?大榜出来,我们又是第二,阮崇德都快被气哭了。不过这次第三是三班的班长呢,宋业彬。老师跟我们说,人家普通班的都能考到这个成绩……哈哈,是不是觉得这口气很耳熟?” 当然耳熟。成云舒不由自主想到穆如霜,当年她也是被当成这样的励志典型,在其他班里被老师大大夸奖。所不同者,她是真的从差生逆袭而上,宋业彬则是因为高一摸底考试时发了高烧,才“不小心”考进了普通班,此后展现的,不过是人家的正常水准。 赵子英发的则是句道歉:“小云,对不起,我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没办法在北京等你考完了。这个寒假我得回老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真的对不起,陪你玩的事情,等以后我一定补给你。” 看着这条消息,成云舒叹了口气。赵卫国的父亲其实跟赵卫国联系并不紧密,平日里似乎除了要钱给大儿子和小儿子外,便没有其他接触。赵子英总是苦笑说赵卫国在老家排行居中,向来是最不讨喜的那个。所以只有赵卫国就只能一切靠自己,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才拼到现在的位置。自然而然,赵子英跟爷爷的关系也不亲密,在成云舒眼中,他和枫爷爷的感情都比他跟亲爷爷要密切。所以如今这件事,他大抵不会太难过,只是回到老家,要应付七大姑八大姨和各路亲戚,恐怕会很烦躁。 想到此处,成云舒看了看时间,给赵子英去了电话。电话铃声一响对方就接了起来,是她许久没听到的赵子英的声音:“小云,你考好啦?怎么样?” “第十八名。还好吧,”成云舒勉强按捺着自己的满心欢喜,“有t大的老师问我,我跟他说,我以后的志愿是材料系。” “那太好了!”赵子英笑道,“哈,你看,我就知道你可以。等我回邹市,哈,等我回来,带你去游乐场玩,还有跑马场,还有……还有疗养院那边,枫爷爷他们知道了,也一定很开心!” “嗯。”成云舒心中温暖,柔声问道,“你呢?你那边……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我忘了跟你说了,他是脑溢血,前些天已经去世了。这边葬礼都办完了,我们在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情,等全都处理结束,我就回来。” “好。”成云舒想说“节哀”,但显然赵子英并没有什么“哀”好节,“那你好好休息,别太辛苦。” “我没什么辛苦的。”赵子英说,“就是觉得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几个人在这里来回纠缠,才送老人离开就为了钱和房子吵来吵去,真的很烦。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留了,只想早点回来,早点看到你就好了。” 这句话让成云舒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周边都是人,她不知该怎么回复,偏偏这时方守正还来捣乱,他也刚刚打完电话,收起手机就过来拉她:“好了别说了,孙老师说让咱们几个合影去。拿着你的奖牌!” 慌乱中,成云舒只能说了句“我有事,先挂喽,等你回来见面聊”,把电话按断,跟在方守正身后往门口走去。 第341章 蹭饭 除夕时,成云舒终于见到了一脸疲惫的赵子英。赵子英也见到了戴上眼镜的成云舒。 在邹市长途汽车站,成云舒独自去接他。对着成云舒的“新造型”,赵子英默默地看了好久,然后把她抱进了怀里:“小云,你太辛苦了。” 成云舒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淡笑回应:“不觉得我特别有书卷气吗?” “我们小云一直都有书卷气。”赵子英把成云舒被风吹乱的头发捋顺,“回家吧。” 他自己一个人先回了邹市,连年夜饭都没地方吃,之前已经定下去成浩然家中“蹭饭”。因为成云舒的大学基本已经定下,所以梁娴这一次没有反对成云舒跟赵子英见面,反而忙前忙后张罗着,让成云舒有一种赵子英来见家长的错觉。 赵子英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吃饭时听成浩然问起赵卫国的事情,便和盘托出。 据他说,赵卫国和任文娟还在老家跟亲戚们继续扯皮:“简直就是胡闹。我都跟我爸说,既然本来就不缺钱,倒不如就什么都不要,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他们,让他们吵就是,可我爸偏不同意。” 这件事情超乎成云舒对赵卫国的认知:“赵叔叔不像在意这些的人啊。” 赵子英说:“他是不抢,但他非得居中调停。什么事情都想他出面扛着。他说现在家中也就他说话还算管用,又不想看这些亲戚们吵得伤了感情,就只能他慢慢做工作。唉,我跟你说,我爸就是当官上瘾,到哪儿都想指手画脚。” 成云舒失笑:“哪有这样说赵叔叔的。你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给他?” “哈哈,不怕啊。”赵子英大笑,“你跟他说说不定比我说都管用。” 成浩然在旁笑道:“唉,你爸就是为人太善,责任感太强。这样太容易累到,也容易吃亏,你长大了,以后得常帮着他点儿。” 赵子英笑说:“该帮的我当然帮了,上次的公司不就是吗?但现在这种自讨没趣的事,还是得他自己意识到不该管,否则管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确实。”成浩然给赵子英盛了碗鸡汤,“多吃点儿。在老家这几天吃不到什么好的吧?你做事确实比你爸有原则,不过上次公司的事情,你现在总该心里有数了吧?” “谢谢成伯伯。”赵子英笑着接过,然后瞥了眼成云舒,又笑道,“想明白了!您和我爸真是演了好大的一场戏,还害我和小云一开始那么担心。” “演戏?”成云舒不解。 赵子英轻哼一声:“是啊。成伯伯,你和我爸爸一开始是真吵对不对?但到了后来,其实我爸爸也知道一车间有问题,但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否定自己之前的决定,便借着生病躲了出去,换我过来当恶人。我后来看过他的病例,根本没那么严重。真是……拿我当傻子耍。我还奇怪呢,怎么忽然后来就有了低价的原料,原来您一开始就是想让他们背水一战。” “哈哈,但这一下子解决得干脆利落,省掉以后好多事情啊。”成浩然道,“这些人不敲打敲打他们,总觉得我们都是好欺负的。现在好了,管理起来容易多了。” “但我在公司里恶名远扬了啊。” “呵呵,反正你不是打算以后不来吗?恶名善名,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开始谈工作和人际,而且谈得无比默契,别人想插嘴都插不上话,就连成云舒都觉得无聊。梁娴打了个哈欠从饭桌旁起身:“你们慢聊。老赵他们今晚不回来是吧,那小子英就留在家里守夜吧,大过年的一个人待在空屋子里也不好。阿姨给你在书房收拾张床出来。” “好啊,谢谢梁阿姨。” 当晚,赵子英跟成家一起看了春节联欢晚会,同时在梁娴的倡导下四人打了一局麻将。梁娴现在已经在小区里交往了一帮朋友,平日闲来无事时不是打麻将就是跳广场舞,所以麻将技术十分老练。成浩然平日应酬时也会打几局麻将,故而两位老手在麻将桌上把两个小字辈的新手虐得惨不忍睹,成云舒只觉自己和团子哥点的炮如果是真的,恐怕足够全国人民过年用。 倒是赵子英一直输阵不输人,输得越惨便笑得越开心。几人不知不觉打到了下半夜,梁娴撑不住先去睡觉,其他三人也聊了几句之后各自休息。 翌日,赵卫国将近中午时给成浩然来了电话,一是拜年,二是告知成家自己还要三四天才能回来,想让成浩然再帮忙照看赵子英几天。 成浩然自然满口答应,赵子英则无奈地说了句“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成云舒在两人身后偷笑,赵子英能在家里一起过年,对她来说求之不得,她只觉这么多年的艰苦奋斗如今终于开花结果,一切都再好不过。 按照约定,大年初三游乐场刚开门营业,赵子英就开车带成云舒去玩了个够。很长时间没有去,游乐场又增加了许多惊险刺激的新项目,此外还增加了4d电影放映厅,放映的是一部二十分钟左右的侏罗纪冒险短片。 看着门口海报上的恐龙,成云舒忽然想起小时候赵子很喜欢恐龙克塞号,于是她拉着他进了电影院,却看到影院之中有两种票,一种是单人票,一种是双人票。 售票员正向排在他们前边的一对情侣做介绍。她说双人票是两人一起的座位,但因为椅子是会随着电影进程来回晃动的,所以即便是双人座,每个人还是会系着单独的安全带,中间也有扶手隔开,只是挨到我近一些。 赵子英低头问成云舒想买哪种票,成云舒脸上一烫,说了句“你看着办呗”,赵子英心领神会,看前边的情侣买了双人票后,刚要开口,就听那售票员说:“双人座都卖完了,后边的只有单人票喽。还想要双人座的可以等下一场。” “……那要不然等下一场?”赵子英颇为失望。 下一场还要等二十分钟,春节期间的邹市还很阴冷,成云舒搓手跺脚,见赵子英也被冻得耳朵发红,便道:“没事。就单人票吧,看看有没有挨着近些的。” 两人的座位虽然相邻,但因为座位要晃动,所以彼此之间有一定距离。电影开始后,场面十分精心动魄,体验也很真实,有好几次成云舒只觉自己从恐龙的血盆大口旁擦边而过,害怕时,她也想伸手去拉赵子英,但座位的距离让她只能收回这个想法,她透过3d眼镜着他。她的团子哥离她很近,可却无法触及。 第342章 等你来 之后的几天,因为阴雨天,两人没有去成跑马场,赵子英便带她去了疗养院。谭院长给他们留了一大箱疗养院自制的柿饼,枫爷爷和其他老人听说成云舒获得保送资格后,也都十分高兴。然而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从疗养院出来,赵子英接到赵卫国的电话,说他和任文娟已在回来的路上。 赵子英搬回自己家后,成云舒一连八天没有见到他——他又被赵卫国拽到了公司帮忙,毕竟赵卫国请了近一个月的长假,落下不少工作。更重要的是,赵子英还要帮他去省里继续维护好之前的客户,保持既有销路。 八天后,此时成云舒已经开始高二下学期的学业,周末恰是二月十四情人节,铺天盖地的广告中,赵子英在火车站与她告别。这次没有别的家长来送他,两个孩子打车到了车站,站台上,成云舒只觉不舍,这次分开和以往的感觉又有不同。虽然两人仍没有挑明,但如今两人中间最大的障碍已经去除,未来可期,她明显觉得这个寒假两人相处时的感觉更加紧密,她想也许真正的情侣就是如此。所以看他要走,她更难过。 她借着摘下眼镜,低头掩盖脸上伤心的神情,而后忽然感到赵子英把自己扯进了怀里。他的羽绒服厚实温暖,她想陷在里边不想出来。 她靠着他的左肩,感到他在自己额发上亲了亲,然后说:“小云,‘五一’一放假我就回来,不要难过好吗?笑一个好不好。” 越是这么说,她越笑不出来。成云舒只觉控制不住想哭,她紧紧抱着他,说:“等我过去……等我过去……” “好。等你来了,我们就天天在一起。” 成云舒想,这是赵子英给自己最笃定的承诺。 因为方守正要去北京旁听,他三月启程,成云舒特意在他离开前拿了个小箱子给他,托他帮忙带给自己一个在“t大的朋友”。 “一个朋友……”方守正的表情相当八卦,“男的女的?”语罢,还举起箱子晃了晃,“这都什么呀?” “一些吃的而已!就是咱们这边的特产。”箱子里其实多是食品公司生产的各种零食,都是平日里赵子英喜欢的。 “嘿嘿,看你这幅宝贝的样子!”方守正笑笑,“那行,你跟那边交代一声,然后把他手机号给我,到了之后我好联系。” 而后,他看着赵子英的手机号和名字又笑了起来:“这名字像男生嘛。我想起来了,你上次说去t大材料系,有个人会带着你一起,就是他吧。哈哈,组长亲自去帮你把把关。” “滚蛋!”成云舒很后悔托方守正帮忙,“你不许瞎说,听见没有?!” 方守正说:“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白淼,你还怕我嘴上没把门的?再说了,你都保送了,只要不杀人放火,学校才不会拿走你的资格。早恋这种事有什么所谓,你搞得这么紧张!” “……谁早恋了。”成云舒被方守正说得面若飞霞,“你就没有个好朋友啊。秦莹莹、赵心婷……就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人家一个人在外边,我关心关心怎么了?” “切,死鸭子嘴硬!”方守正抱过小箱子,“有这箱东西,我少带好多材料呢。等我回来你得请我吃顿大餐。” “行,请你吃大餐,撑死你!”成云舒觉得自己平日还算淑女,但方守正就是有这个能耐,让她的绕指柔化为百炼钢。 方守正嘴上说话虽然难听,做事却极稳妥。到了北京当天下午就给成云舒发了信息:“云大妹子,我见到你家赵师兄了,东西送到,放心!” 成云舒被那句“你家赵师兄”气得哭笑不得,稍后,她家赵师兄也来了电话:“小云,东西收到了,都是我喜欢的,太谢谢啦。” 之后大概过了半个月,成云舒没想到赵子英和方守正竟然有了一次巧遇。还是方守正先跟她晚上打的电话。自送过东西后,他基本没跟她联系过,这个电话打得很突兀,成云舒接起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不小心按错了:“什么事啊?” “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成云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哪儿知道。没什么事情我挂了。” “我靠,我大老远给你打长途,太不给我面子了吧。”方守正立刻抗议起来,声音几乎穿脑而过,“成云舒你好好想想,你在北京都认识谁啊?答案这么明显还猜不出来,猪脑子!” 成云舒被骂得想直接挂电话,但想到自己“在北京认识谁”这个问题,顿时头脑清醒过来,语气顿时柔和了许多:“你……你见到我团……啊不是,赵师兄啦?” “是啊。你们家赵师兄。”方守正笑说,“我今天跟着几个师兄去t大的化学实验室观摩,两边友好共建嘛哈哈哈,结果没想到他也在。中午我们还吃了顿饭呢。” “是吗?都说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好像挺忙的,估计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我听他中午说,下午还要去旁听经管院的课,但即便这样,估计还是修不成双学位,只当多了解了解。” “你们就光说学习的事情啦?”成云舒好奇。 “……哈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方守正一阵大笑,“不然呢?他也说了说跟你的事情呀,说你是他女朋友呗。” “胡说!”成云舒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这肯定是你瞎编的!” “哈哈哈,你们俩真没劲。反正你俩肯定都没跟我说实话,哼。”方守正笑说,“不说这些了,说说学校吧。我走这么久,都有什么新鲜事啊? “新鲜事?”成云舒仔细回想,确实有新鲜事,比如陈也的“继弟”杨万里因为文理分班本来要分进二班,但寒假的时候,他爸爸忽然从美国回来,给他办了去美国继续读高中的手续。为此陈也找到自己抱怨了好久,她本来以为她很烦杨万里,这时却发现她其实不舍得他走。 然而这件新鲜事对自己来说算新鲜,对方守正却未必。杨万里跟方守正初中也是同班同学,但似乎他俩并不熟悉,至于陈也,那更是八杆子也跟方守正打不着。 所以成云舒只得说了说竞赛小组的事——虽然她现在不在小组,但跟冯倩算是闺蜜,总能听她说起小组内部各项进展:“现在小组里全是一班的,我听冯倩的意思,他们还是挺想你的。” “想我干嘛?”方守正朗然笑道,“他们就是懒,想着我讲题比孙头儿耐心吧。我不是也把北京手机号留给他们了吗,想问就打呗,但是长途电话费他们得给我报销。” “你怎么算的这么精啊?成云舒无奈。 “我又不是雷锋。”说到此处,方守正清了清嗓子,转了个话题,“不说小组,咱们班呢?他们没想我么?” “还真没有。” “真没良心!就不怕我不回来,年级第一被别人抢过去啊。” “……自恋有个限度好不好?” “除了咱们班的,其他人呢?”方守正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比如,转到文科班的同学……” 说到最后几个字,成云舒感到自己一定是出了幻觉,因为方守正的语气似乎比平日温和了许多。 但她的答案还是让方守正失望:“没听说呀。你是说莹莹和白淼他们几个?我都好久没跟她们一起吃饭了。” “哦。”方守正的声音沉了下去,“好,那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云大妹子,我挂喽,再见。” 第343章 波澜再起 4月上旬,期中考试前一个星期,方守正从北京回来,还给成云舒带了一箱赵子英托他拿回来的北京特产。 成云舒好奇方守正为什么会在学期中跑回邹市,但见他参加完其中考试后就立刻定了返程机票,才知道这变态回来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参加期中考试,保持自己的名字在大榜第一名。 这是文理分科之后的第一次大考,成云舒庆幸这次不用再考历史、政治和地理,否则她恐怕年级前十都保不住。 大榜揭晓时,前三名仍然保持了既有队形:第一方守正,第二阮崇德,第三成云舒。 这时已经没有人再好奇他们这一级的大考排名。阮崇德也已经到了认命的边缘——大榜张贴出来后,阮崇德特意跑到二班想骂方守正,但“伊人已去”,他满心的“冤屈”只能说给成云舒听:“你们班怎么这么……没劲。” 阮崇德在年级中向来以沉默寡言闻名,能憋出这么一句话,可见心底是压了多少火气,成云舒觉得如果不跟他聊几句,这孩子怕会寻短见,便笑着将“胳膊肘朝外”:“我也觉得方守正挺无聊的。怎么?下次等他回来,我给你通风报信啊,你直接当面骂他。” “我……还是算了。”阮崇德哀怨地瞪了一眼二班后排那张空着的课桌,“总之是我技不如人,哪有什么资格骂人?不过……我就不信他一次失误也没有。” 把当第一的希望全都寄托于对手失误上,这话说得可真有志气。成云舒心底默默挖苦了一句,而后看阮崇德失落地转回一班。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时,距离“五一”放假已经不过两个星期,成云舒只觉自己总算是等到了头,暗忖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却发现成浩然和赵子英之前似乎又开始了龃龉,整个公司的气氛也紧张了不少。 成浩然回家的次数增多了起来,甚至他常常就在家中办公。一晚,成云舒听到成浩然的怒吼声从书房中穿透出来:“你敢做出这种事,就没想过我会怎样吗?” 起初,成云舒不知道爸爸在向谁生气,但第二天晚上回家时,竟看到许久不见的东叔抱着两条中华烟站在家门口,样子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 看到她回来,东叔像是看到了救星,忙拉着成云舒陪笑说:“小舒,快帮东叔开门。你爸爸在屋里打电话可能,我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开。” 近些日子梁娴常出去跟小区其他朋友玩,回家很晚。成云舒不疑有他,便开了门。几乎就在她开门的瞬间,东叔挤进了屋子,连鞋都没有换,就跑到书房推门而入:“大成,我来给你……” 但他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成浩然推搡而出:“走!我不想看到你!回去跟姓赵的说,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想着解决。总之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 两人推推搡搡走到门口时,成浩然还跟成云舒说了句话:“小舒,以后别给莫名其妙的人开门!” “这话说得……大成……”东叔被成浩然无情地关在大门外。成云舒在旁看得胆战心惊:在她的记忆中,东叔向来是个粗声粗气的莽汉,对谁都不曾如此恳求,看来这次他闯的祸一定很大。 然而,爸爸说的那句“回去跟姓赵的说,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想着解决”又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赵叔叔吗? 成云舒自知无法跟成浩然问清事由,她只觉心累,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事情一定要如此曲折反复。所幸成浩然在发完火后,也不想面对成云舒,匆匆抛下一句:“跟你妈说,今天晚上我有些事不回来了。”便拿了钱包出门。 家中只剩自己一个人,成云舒有些害怕。她给赵子英拨通电话简略说了说家中的事情,她本以为成浩然和赵卫国的纷争他必然知道,却没想到赵子英十分吃惊:“他们又吵上了?” “是啊。你不知道?” “没听我爸说过。昨天晚上通话,他还跟我说一切正常呢。呵,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什么都没问,他忽然自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原来是自己心虚。”赵子英话中语气也有些惊慌,“你说这件事跟东叔有关?” “我觉得是啊。” “我知道了。我……我尽快定票回来吧。反正节前最后一天没什么专业课。”赵子英声音柔和下来,“小云,不用怕。他们再怎么吵,终归吵不到我们头上。” 是啊,成云舒明白赵子英的意思,天塌下来,终归有他替她扛着。只要有他的声音在,她就安心。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成云舒打开手机默默翻开此前赵子英发给自己的那些短信。她的手机只能存两百条信息,为此她删掉了其他所有人的信息,赵子英发来的不那么重要的信息她也都删掉了,只留下那些让自己看着心存悸动的,但即便这样,这两百条也有些不够用了。系统显示现在她已经存了一百八十七条信息,只剩十三条的空间。 左右无事,她学着穆如霜,也找了个本子开始抄录,抄到手都酸了,才抄了五十来条。她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倦。她抬眼看了看书架上的时钟,才发现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可梁娴竟然还没有回来。 自她化学竞赛结束后,梁娴终于了了一件心事,不再追在成云舒身后盯她学习,开始享受人生。她回家似乎一天比一天更晚。这很不正常,但也并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不再跟成浩然吵架,而且心情好了许多。 但即便如此,十一点还不回来,也很蹊跷。成云舒给梁娴打了手机,她很快接起,背景杂乱,似是麻将的声音。梁娴的声音夹杂在这些声音中,显得十分不真实:“啊?小舒啊,你自己睡吧。妈妈这边再打几局。” 知道她平安无事,成云舒放下心来,默默叹了口气:“妈,你别太晚回来。” 第344章 照片 次日,成云舒起床上学时,看到梁娴昨晚不知何时回的家,正在床上沉睡。 晚上放学回来时,家门紧锁,显然梁娴又出了门。成云舒开门进屋,一脚踩在一个牛皮信封上,一个趔趄险些滑倒。 她捡起那牛皮信封,见封面上写着“梁娴收”三字。信封里厚厚一摞,显然不是信件,摸着像是照片。成云舒满心好奇,但既然写明了是给妈妈的,她只能忍着不开。 成浩然依然没有回家。成云舒自己热了些冰箱里的剩菜,吃完饭刷完碗,正打算写作业,忽听门口传来几声轻响。 她疑惑地走到门口,见门缝下又塞进来一个信封,与方才的信封一样。面上这回换了四个字“成浩然收”,依然没有邮戳没有邮票。 成云舒忙打开大门,只见楼道里一团黑暗,电梯上的数字正在逐级下降。她家住在5楼,此刻那电梯已降到了2楼。 她忙冲回阳台,稍等片刻,见一个黑影从楼道口匆匆跑了出来。那人似是做了乔装打扮,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还戴着顶黑帽子。 不过依稀能认出来,那是个女人。 成云舒仔细对比着两个信封上的笔迹,确认应是出自一人。这激起了她强烈的好奇,而且她莫名感觉,来人行事这般鬼鬼祟祟,信中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内心矛盾,等到十点,见那两人还没有回来,终于决定自己先偷偷把信拆掉,哪怕会被骂一顿,也比悬着心好。 信中是两堆照片,两堆足以毁了这个家的照片。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成云舒还是在看到照片的瞬间觉得胃一下子缩了起来。 她难受得想吐。 成浩然在各种场合——迪厅、酒吧、车里,跟不同女人在一起,里边有张在宾馆的照片,里边的女主角她甚至认识——那竟然是刘湘。相比而言,梁娴的场所则很统一,无非就是个小公园,对方也只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两个人的动作也没有成浩然那般出格,无非是抱在一起,但成云舒相信,这张照片如果给成浩然看到,他非炸了锅不可。这个家一定会完蛋。 就是这样不公平。 这是两堆定时炸弹,成云舒对着它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剪掉它们,但既然对方有照片,就也有底片,能送来一次就能送来第二次,她不可能一直在家守着。赵子英说过,这是大人的事情,作为孩子,她只要尽量让大人在一起就好。成云舒自问已经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为什么一切的走向却越来越糟糕? 她只能把照片收起,压在书包最底下,等着她的团子哥回来拿主意。赵子英定了4月29日下午的机票,大概16:50抵达邹市。 还有一个多星期而已,她等得起。 这之前,她只怕那个寄信的人会再来。 所以这一个星期,在学校她牢牢守着自己的书包,感觉自己像是个保护机密文件的女特务,中午和晚上都第一时间冲回家,甚至连值日都忘了做。还好同一个值日小组的汤周是勤劳的孩子,看她着急忙慌地有心事,没有多问什么,默默把她那份担了下来。 如是,她一直熬到4月28日,没有等到其他信件,却在4月28日快放学时,接到了个陌生来电:“成云舒吗?我是刘湘,17:00兰峰酒吧见。” 一年时间,去年那个给她带来许无数噩梦的迪厅改成了酒吧,但名字却没有变。赵子英还没有回来,成云舒很紧张,不知道如果自己单身前去是否会遇到去年那样的情况。 她想着不能慌,于是在电话里问道:“今晚我有其他的事情,能不能约在明天?” 刘湘在电话那头笑得放肆:“你当我是再跟你商量吗?你以为你是谁!如果你今天不来,后果自负。”言罢,她直接挂断。 “……”成云舒握着手机,不知所措,但在学校,她还必须保持应有的镇定。这件事情不能够让爸爸和妈妈知道,团子哥要明天才来,现在跟他说这些无异于给他添堵,他除了担心之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那么还能找谁? 她手心全是汗水。 思索再三,她最后给穆如霜打了电话:“如霜,我一会儿要一个地方,可能……可能有些危险,你……我听你之前说,你有位师兄是在市中心开健身场馆的,有很多朋友在附近,那么他有没有在兰峰酒吧的朋友?” “你去酒吧?”穆如霜觉得自己几乎听岔了,“干嘛啊?你别吓我哦!” “没什么,是家里的一些事情。”成云舒最怕的就是她细加追问,“相信我,实在是不能告诉别人。你也不许跟慕师兄说!” “哼,我才不跟他说。”穆如霜道,“但真的不要紧吗?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不……不用了。”成云舒道,“算了,你要是这么好奇的话,这件事情你还是别问了。” “别啊!我不去,我不去!”穆如霜忙道,“我帮你问问看,等我手机啊。” 十分钟后,穆如霜给她回了话:“云舒,我问好了。我师兄认识兰峰酒吧的领班,你去了之后,跟保安打声招呼,就说是飞哥的朋友,会有人照看你的,都有人交代好了,放心。” 总算这次没找错人。成云舒放下了心,见已是16:30,忙跟老师请了个事假,找陈也借了辆自行车往酒吧骑去。 一路上她仔细盘算。刘湘做这种事情,无非是想要勒索,这种事情多半那位辛公子不会参与,那么对于酒吧来说,刘湘就只是个普通客人,自己有酒吧的人撑腰,就算刘湘一伙人多,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最多最多,无非像上次一样,再受些伤。她觉得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如果能够付出这样的代价,连底片一起拿回来,那也值了。 第345章 我不想家散掉 成云舒骑到半路,又接到了刘湘的电话。让成云舒感到庆幸的是,刘湘这次竟然是给了她一个“好消息”:“成云舒,你想约到明天是不是想找赵子英商量啊?我给你省点事,就定在明天见面,晚上18:00,还是兰峰酒吧见面。你跟他一起来。” “啊?”成云舒忙道,“但是团子哥17:00才能到邹市,从机场过来还要一个小时,还是不堵车的情况。” “那好,最晚19:00。”刘湘这次倒是很好说话。 成云舒则觉得自己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如果是换作一年前,她看到这样的照片,接到这样的电话,该是惊慌失措再加上泪如雨下,可现在她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只想解决问题,只想维系着这个家不要垮——但她已经记不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拼命地维系这个家了。这就是个执念,如毒草般深深根植在她心里,如果拔出来,她会疼死。 虽然表面淡定,但她其实这一个星期都没有睡个好觉。早上跑步的时候,她甚至第一次觉得五圈是那么遥远,她连走都走不下来。 这些日子,梁娴仍然每天去麻将馆,或者去“朋友家”聊天喝茶,成浩然则去了湖边的别墅群——那里刚刚装修好,梁娴和成云舒都不愿意去,那里就成为了成浩然一个人的放松场所。只有成云舒一个人在家里,担惊受怕,她无比想念赵子英。 于是第二天在机场接到赵子英时,成云舒二话没说就抱住了他。仍然只有她一个人去接他,据说赵卫国最近在厂子里忙得焦头烂额,任文娟则已办了内退,在家每天煲汤做饭,过得十分自在。 赵子英抱着成云舒觉得很奇怪,他看得出来这次的她跟以往有很大不同。她很疲惫,脸色枯黄,就连头发都没有了应有的光泽。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因为成浩然和“东叔”的事情变成这样,必然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他拍着她的后背:“小云,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成云舒站直了身子,没有直接回答:“我们打车走吧。我……路上跟你说。” 他们两个人都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成云舒不想说过多的事情被出租车司机听到,便低头按着手机给赵子英按了句话:“不说话,我给你看个东西。” 而后,她从书包里掏出那两叠已经被压得有些发皱的照片,低声说:“你……你先看看。”把照片递出去时,她其实很忐忑。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也最自卑的事情,她不愿意给任何人看,可面前的人是赵子英,他不是别人,他是她最亲近的人。 赵子英挑了挑眉,接了过来。他低头一张张看过,然后把照片合起交还到成云舒手上:“是不是刘湘找你?” 成云舒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她也找你了?” “没有。”赵子英把解释打在了手机上,“你看这些照片,大多是偷拍,只有一张应该不是。就是刘湘和……那张。那是在旅馆,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看角度也像是成伯伯睡熟了之后刘湘拍的,所以能做这件事情的就只有她一个。”打完这串字,他开口问:“小云,你刚才只说去市中心,咱们究竟是要去哪儿?” 成云舒觉得打字不足以说明接下来的事情,只得压低了声音,凑到赵子英耳边说:“就是去见刘湘。她……我怕她是要……我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我……我怎么办?” 赵子英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而后跟她十指相握:“不用怕,她找你无非也就是要钱。但是,你跟她说了我也一起去嘛?” “嗯。“成云舒点头。她的手上传来赵子英手上的热度,这热度让她安心而踏实,“她还说,让你也去。” “让我也去?”赵子英怔了怔,“也好。没事的,放心。你看到这些有多久了?这些,成伯伯和梁阿姨他们不知道吧?” “也没多久。”成云舒低着头,“就一个星期多点儿。” “其实……没必要都自己扛着。”赵子英叹了口气,“小云,这些不是你该担着的。要不然,我们就不去了,我陪你回你家,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随他们去,爱怎样就怎样!”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从小就跟成云舒在一起,他比谁都知道她最看重的是什么,可偏偏那两个人一点都不在乎。 “不行!不行!”成云舒却连忙把书包抱紧了些,“我……我不想让家散掉。也许过了这一阵,他们以后还会和好。这些事情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再回到小时候,大家都好好地待在一起。”说到最后,她又带出了哭腔,赵子英只得翻出纸巾给她擦去眼泪:“小云,很多事情强求不得。但无论如何,还有我在。” “嗯。”成云舒勉强挤出个笑容给他。 接下来的一路,成云舒总是上下眼皮打架——她实在太累。赵子英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说:“实在太困就睡一会儿。”她闭上眼睛,但心底有事,却总是睡不着。就这样一直挨到那酒吧门口,赵子英扶她下了车,看到“兰峰酒吧”四个大字,不由得也想起一年前的那一晚。他本能地感到危险,想拉着成云舒扭头离开,可是成云舒却坚持要进去。 赵子英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往里走,他路上一直在想为什么刘湘要自己也来。如果是为了成云舒父母的事情,那么他过来对成云舒只有好处,对刘湘倒是不利。所以她必然还有其他的事情想说,而这件事情多半是跟赵卫国有关。 那么这件事会跟东叔的那件事相关吗?赵子英到现在也不知道东叔和赵卫国究竟做了什么,虽然有猜测的方向,可他并不敢确认。 然而他刚进酒吧,就见东叔叔带着三个男人迎着成云舒走了出来:“小舒,子英,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成云舒顿时慌了神,第一时间下意识想藏到赵子英身后。赵子英的反应还算迅速,立刻回道:“我有个同学在这儿,我来找他的。东叔,你在这儿干嘛呢?” “找个臭丫头。”东叔笑了笑,“她偷了我们一些东西,刚听人说她在这儿,没想到跑这么快。那你们好好玩,我们有事先走了。” “好,您忙先。”赵子英目送四人离去,而后与成云舒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猜得到,东叔所说的“臭丫头”肯定是刘湘,而且,他们今晚必然见不到她了。 第346章 我不想回家 两人在酒吧绕了一圈,果然没有找到刘湘,只得离开,两人又按照平日的习惯,去了一家临街的快餐店。 成云舒仍然心怀惴惴,她也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担心,还是为刘湘担心。倒是赵子英想得开:“该吃吃,该喝喝。小云,你什么都没做错,不要这么惩罚自己。刘湘现在既然被他们追着,一时间肯定不会想到为难你,又或许经过这件事,她以后就不敢了。” 成云舒点了点头。事情出现得太突然,她害怕的不其实只有一点,万一东叔抓到刘湘,找到那些照片,其中梁娴那些又被成浩然看到的话,那家里必然会有一场难以避免的大战。 她害怕回家,哪怕家里常年冷冰冰的就她一个。吃完饭后,看着赵子英的行李箱,虽然知道他应该回家放行李好好休息,但成云舒还是想大着胆子多对他提点儿要求:“你别走好吗?我还不想回家,多陪我一会儿吧。” 赵子英对她当然有求必应:“好啊。那……边上有电玩城,我们去玩会儿?或者看个电影?” “不要。就在这儿吧,聊会儿天。”成云舒明明已经上下眼皮打架,还是拉着赵子英,“我不想回家。” 后来又聊了些什么,她不记得了。她知道迷迷糊糊地,自己似乎靠在卡座睡着,然后有人找来,那似是爸爸。她想醒却醒不过来,她害怕被成浩然强行拖回家,于是就继续装成熟睡的样子。她听到赵子英似乎说了句:“我回来了,这几天就都是我照顾她。你自己的事情,拜托你自己处理好。我之前跟你说什么了?”语气既严厉又严肃,完全不像一个晚辈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成浩然倒是唯唯诺诺:“我知道。但小舒……” “小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总之我保证,等她回家的时候一定好好的。”赵子英难得发了火,“这么多年你除了拿钱给她,让她过过几天舒心日子?我会好好照顾她。” 她很安心。哪怕是在快餐店这样的地方,她也觉得比家里舒适。 她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赵子英推醒她:“小云,店家打烊了,我们得走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手机显示已是晚上手机22:30。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叹了口气说:“回家吧。” 赵子英却对她说:“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这几天我陪着你,我跟成伯伯说过了。” 成云舒低下头。上次在外边过夜还是在疗养院,这之后回家她被妈妈骂了一顿。彼时的她很多事情都不懂,但经过这些年生理卫生课的教育,也知道妈妈实在担心什么,所以听到赵子英说让她不回去,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不回家……去哪儿?去你家吗?” “……我想想。”赵子英皱了皱眉,“还是不去吧。我爸他们最近恐怕……和成伯伯那边有其他事情。” 成云舒想起之前听到成浩然骂东叔的事情,叹了口气:“是啊。那还是各回各家吧。” “不用啊!”赵子英忙道,“先去我家,我开车。咱们去疗养院住几天呗。” “是啊!”成云舒顿时笑了起来,不过只笑了一下,就又摇头,“现在都这么晚了,开夜车不安全啊,而且咱们不约而至,会很麻烦谭爷爷他们的。” 赵子英拿起她的书包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那今晚……就去酒店住吧。” “嗯……好。”成云舒只沉吟了一下就点头同意,她确实不想回家,确实很想跟赵子英在一起,更关键的是,她也信任他。 她在超市买了些换洗衣服,放在书包里时才发现书包最底下的照片被动过。她拿出来看了看,发觉是少了成浩然的那一沓子。赵子英看出她的担心,便道:“那沓照片我给了成伯伯,让他去处理他的事情。相比而言,可能梁阿姨那边的事情比较麻烦。” “为什么?” “……”赵子英捋了捋思路,深吸口气后说道,“小云,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总是图些什么。这一点,我相信成伯伯很清楚,所以他也知道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对那些人有戒心,能够不拖泥带水地解决,可梁阿姨不太一样。” 成云舒问道:“你是怕我妈妈被人骗么?” “梁阿姨想要的是别人对她嘘寒问暖真心相待,想要被尊重。”赵子英说,“但是……小云,恕我直言,别人会对她好,肯定是想从她那边得到些什么……对梁阿姨来说,她可能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钱。但她一定不愿意承认,别人对她好是为了她的钱。所以我怕梁阿姨会越陷越深,你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得提醒提醒她。” 随后,他带着成云舒到了成赵二家附近的一家酒店,定了一间家庭套间。那几乎是这家酒店最贵的房间,里外两间,都有床和卫生间。那店员用极诡异的目光打量这两人,直到看到赵子英掏出现金,才确信这两个年轻人不是来开自己玩笑。 进到房间,赵子英里外两间屋子都转了一遍,然后笑说:“我住外边吧,外边的空调好像比里边凉一些。小云,今天累了一天很辛苦吧,要不然你先去洗澡放松一下,我也好收拾收拾东西。” 他的语气很正常,就像一年前回到成家一样。这让成云舒更觉得放松,她点了点头进了里屋的卫生间,关门的瞬间,她听到赵子英开箱子的声音。 赵子英收拾行李箱的时候,只觉得心脏跳个不停。他其实也很紧张,毕竟酒店的气氛太暧昧,他只怕自己表露出紧张,搞得成云舒也很尴尬,所以表面上他一直装得很平静。而且他还记得答应成浩然的事情,无论如何,他如何地带成云舒出来,便要如何地送她回去。更何况,在成云舒这般难过的时候,他也不能够趁人之危。他们俩的开始该是很认真美好的,不应这样随便。 第347章 前景很美好 成云舒洗好后,看到赵子英放了个小礼盒摆在自己的枕头上。那是个极精致的小盒子,大概手掌大小,她打开,看到里边是个小小的水晶球。通常,球中间该是兔子、天鹅这样美丽可爱的小东西,但这枚却不是。 这枚水晶球中间,是一个小小的恐龙。但那恐龙并不像平日里她在博物馆或书上看到的那样可怕,这只恐龙造型很可爱。 成云舒捧起那水晶球,不明所以地看向赵子英。像这样贵重的礼物,平日里多是她生日的时候才会收到。赵子英在屋外的书桌前坐着,转头对她微笑:“我一直在想送你件礼物,奖励你这次化学竞赛考这么好。但想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后来有一次在家小店看到这个水晶恐龙,觉得很特别,就买了下来。用的是我的奖学金,喜欢吗?” “嗯。”成云舒捧着礼物爱不释手,“但为什么是恐龙啊?” 赵子英笑说,“上次去你家,看到我小时候送你的克赛你还留着呢。就想着再送你个恐龙,正好凑在一起。其实我想等一等再送的,比如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但……” 他想说成云舒近些日子太难过,所以他就把这个惊喜提前了一些,希望她能开心点,但他想,很多话不用说的那么明白,成云舒总能明白。 而她也果然明白。她走到他身前抱了抱他,然后说:“谢谢。”她的头发微潮,还带着洗发水的香气,赵子英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站得稍远了些,打趣道:“是得谢谢我。你看看我,为你准备礼物多费心,你啊……每年只给我做个生日贺卡就把我打发了。哼,以前你是忙竞赛,也就算了,以后可不许这样。” “好。” 临睡前,成云舒和赵子英看了会儿电视。她看到电视上预告说后天晚上邹市能够看到水瓶座的流星雨,想着陈也那孩子总说台湾偶像剧里有一起看流星雨的剧情,便心血来潮地说:“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这一年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们对着流星去许愿,也许真的能转运呢。” “哈,封建迷信。”赵子英笑道,“看流星雨吗?在城里的话,光线太足不好看到啊。如果在疗养院倒是可以……也不行。” “怎么不行?” “凌晨两点半才出现。咱们两个住在疗养院,周围都是老人,那么晚起来,要看的话又要上天台,恐怕会惊动大家。” “那……那算了。不看也无所谓。”嘴上虽然说着“无所谓”,但成云舒的表情略有失落。她已经十分勉强地在掩盖情绪,可到底逃不过赵子英的眼睛。 他想了想笑道:“我有主意了。我上初中的时候。爸妈带我一起在凤栖山的一片野营地露营过,帐篷什么应该还在。我回家拿了,咱们两个露营去。这样定个闹钟,晚上两点起来,谁也不打扰,好不好?” 这当然再好不过。 次日,成浩然替成云舒向一中请了个事假。赵子英先开车把成云舒带到了疗养院,然后给赵卫国和任文娟去了电话,要帐篷。 他昨晚一夜未归,事先已跟赵任两人打过招呼,但当时他并没有说明是和成云舒在一起,只说是跟高中班上的其他朋友一起去ktv包夜,结果被任文娟隔着电话埋怨了好久。所以要帐篷时,他语气和缓了许多,生怕任文娟会不答应。幸好任文娟听他说是和成云舒一起看流星雨,态度顿时来了180度的大转弯:“好。妈把帐篷给你找出来,你要不然今晚带着小舒回来拿一下,明天你们再一起出去也不迟。妈也好久没见你了,你总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哈哈哈。” 虽然打电话的时候,赵子英在帮枫爷爷收拾纸张和油彩,成云舒则跟着护士挨个房间给老人送水果,两人离得很远,赵子英的手机又没开免提,但他还是险些把手机扔出去。他压低了声音找了个角落道:“妈你别瞎说。小云还上高中呢。” “好吧,我瞎说。”任文娟揶揄道,“我们家子英也学会不好意思啦。现在这也没什么的,小舒反正大学都定了,妈也是真心心疼这丫头,一直这么上进懂事,对你也好,对咱家人都好。妈就想,等她上了大学,咱们两家好好把你们的婚事谈下来,也是了结我一件心事。妈是真的喜欢小舒,你们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啊?回来的话我给小舒做红烧肉。” 赵子英被任文娟一番话说得连耳根都发了烫,但既然家长都如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妈,我们还没怎样呢,你怎么就这么偏心?我们要是回去,你就只做她喜欢的,那我呢?” “你这小子,妈做的菜您不都喜欢吗?哪个你不喜欢?” 赵子英深深感觉“姜还是老的辣”,自己一不留神就掉到坑里,忙陪笑说:“当然都喜欢。不过……我们还是不一起回去了。您也知道,最近爸爸和成伯伯又吵了起来,小云怕见到爸爸有些尴尬。” “是吗?”显然吵架的事情任文娟并不知道,“……要是小舒来咱家觉得不舒服……那就先随她吧。但你得好好劝劝她,想开点,大人们工作的事情那是公事,跟你们的私事没关系。希望你们早点在一起,不仅是我的,也是你爸的。你爸昨天还跟我提呢,说要不要最近两家一起聚一次,顺便也确认一下你们的关系。毕竟你们也都不小了,马上再过半年,小舒就十八岁,你也二十一了。好好谈几年,等小舒满了二十,你们就能结婚,我以后就真的多个女儿……” “妈,这都说哪儿去了。”赵子英不得不微笑着打断任文娟的遐想,“您也是当老师的,怎么还支持早恋了?而且二十岁,她才大三吧。” “你们俩跟那种瞎胡闹的当然不一样!而且你爸说了,以后你俩如果想出国留学,费用全都我们出。” “这是爸爸说的吗?”前景很美好,可赵子英还是保持着应有的冷静和理性。这实在不像是赵卫国说的话,尤其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他才和成浩然闹僵,怎么会忽然谈起他和成云舒的终身大事来,还想着两家聚会,不怕当面打起来吗?除非,他是想借此机会,跟成浩然重新拉近关系,那只能说明一点,这次吵架的事由与以往不同,赵卫国不占着理。 第348章 究竟是什么事 究竟是什么事? 赵子英觉得自己心理很变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想的还是阴暗面,而不是他和成云舒的感情得到了支持,他们未来的发展将一帆风顺。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和她之间会遇到坎坷曲折。而他的个性是,他想好好保护她,把一切不好的苗头都事先隔绝,可偏偏现在是个多事之秋。 他的内心深处也很怕。 给跟任文娟挂了电话后,隔了半个小时左右,家里又打来。这次是赵卫国拨通了他的手机:“帐篷给你找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赵子英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么点小事也要劳烦赵董亲自出马啊,最近公司是不是生意又不好了。” “少废话!什么时候回来,爸爸跟你有话说。” 面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赵子英不得不承诺“立刻”“马上”“现在”就回家。赵卫国这才满意,赵子英则只得跟成云舒“请了个假”,说晚饭之后再回来。 回到家中,他跟赵卫国主动问起和东叔的事情。按理说,这件事情他也参与其中,而且赵卫国希望他以后能够进公司,总该对他详加说明。但这次赵卫国却几乎没有解释,只说:“这件事情我会妥善解决,你不要管那么多。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赵子英还想再问,赵卫国直接把包裹完好的帐篷放进了他怀中。帐篷太沉,赵子英好不容易下楼把帐篷和睡袋全都放进后备箱,再回到楼上时,见赵卫国正从自己的屋子中走出来。 不等赵子英开口,赵卫国已抢先说道:“子英,跟小舒好好相处。你成伯伯对他这个独生女言听计从,只要你们两个还好好的,我们再怎么吵,也不会真的撕破脸皮。我先走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赵子英愣了愣:“爸,我和小云的感情不想……”他想说他们的感情不想跟成浩然和赵卫国的矛盾搀合在一起,但还没说完,赵卫国已经急匆匆地冲出了屋子,门被他狠狠带上。 父亲诡异的表现让赵子英整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见他食不甘味,任文娟劝道:“我不知道你爸公司的事情,但你爸爸做事情一定是为了公司总体的发展考虑。从他分到厂子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年了,厂子对他来说跟家没有区别,所以,就算做一些错事,也都是无奈为之,你要体谅他。” “嗯。”赵子英沉吟不语。照任文娟的意思,父亲真的是做错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错得很严重,否则父亲不会这般惊慌。他是有什么把柄被成伯伯抓住了吗? 他想,自己恐怕没办法在这七天的假期中一直陪着成云舒,时间有限,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搞明白才行。既然赵卫国不肯说,那自己就去问成浩然。 不过,就算去问,也要等到明天晚上陪成云舒看完流星雨之后。如果真的顺利看到流行雨,他的小云心情应该会好很多。 他拿着书包离开。包里除了他的换洗衣服以外,还有任文娟准备的一大包零食,说是专门跟成云舒买的,让他一定带到。 当晚,他返回疗养院,并没有跟成云舒说赵卫国的事情,只跟她讲成浩然和赵卫国又因为公司的经营理念不同所以有些矛盾。成云舒也能听出他没说实话,所以白了他一眼,不满地说:“你总把我当做小孩子,就喜欢拿这些鬼话唬我。” 赵子英笑叹口气:“其实是我什么都没问出来,怕你笑话我,所以才这样说。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这段话里半真半假,成云舒到底不像他那般城府深沉,听了前半段自然便信了,还“嘲笑”道:“哈哈,你看,他们也拿你当小孩子了。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对啊。” “那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成云舒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看她这副小大人的样子,赵子英觉得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不由笑说:“哈,知道了。以后不会喽,什么都跟你说。” “那拉钩呗!”成云舒伸出右手,小拇指对着他。他们很久没有做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赵子英笑笑,只得依着她伸出了手:“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小狗狗!” 又过了将近一天,赵子英下午带成云舒去了凤栖山的露营基地。虽然疗养所和基地都在凤栖山,但一个在山的西侧,另一个在山的东侧,环山公路还没有建好,只能绕行省道。因为已经进入了“五一”假期,路上车多路堵,两个人15:00左右出发,抵达基地时已是17:30。 所幸有任文娟备着的一大袋子零食,路上两人靠薯片充饥,到了基地时还不算饿。基地里已经有人三三两两支了帐篷,人并不算多,大部分是年轻人。赵子英看到有人专门带了望远镜,显然跟他们的目的一致。 当务之急,自然是他们也要把帐篷搭好。成云舒没有搭过,全过程听赵子英指挥。两个人先把大个的双人帐篷支好,这也是此前赵卫国和任文娟两人一起用的,随后支赵子英的单人帐篷时,却发现帐篷出现了问题。 骨架全都搭好后,两人才发现帐篷的牛津布上竟然划开了长达30厘米的一条长口子,显然晚上不可能用。这下赵子英彻底傻了眼,他想说要不然自己睡到车里,成云舒睡帐篷就好,但如此一来,两个人分开,她身边全都是陌生人,他委实放不下心。 可都已经来了,总不好再回去。赵子英盯着那个长口子发愣,他觉得这口子像是新划出来的,而且还是用利器划的。他想,上次用完拿回家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的,这中间不会有人动过,所以这次出来前,也没想着再检查,怎么就这样粗心大意呢? 他正出神时,成云舒也走到他旁边,看到帐篷坏了,不假思索地开了口:“我那个帐篷不是双人的么?反正有睡袋,将就一晚吧。晚上在一起,也能说说话。” “……好吧。” 第349章 你紧张什么 赵子英始料未及的是,这只是各种尴尬情形冒出的第一步。 睡袋没有问题,但一个是双人睡袋,一个是单人睡袋,没办法全都塞进小小的双人帐篷中。两人只得退而求其次,共用双人睡袋。 再然后,成云舒翻看他书包里还有什么零食时,一个小盒子掉了出来。她没看清楚那盒子就被赵子英一把借助然后揣进了兜里,而且看赵子英的样子他很惊慌。 她从没见他这样紧张过,遂好奇问道:“那是什么?怎么像是烟盒?” “呃……就是烟盒,对!”赵子英此刻极其佩服自己的脑筋急转弯速度,“估计是他们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顺便给我爸买了盒烟,但不小心混在一起了。” “哦。那你紧张什么啊。”成云舒笑问,“我知道你不抽烟啊。” “哈,没什么。你知道就好。”赵子英拿过书包,生怕里边还藏着什么“惊喜”,“我看看还有什么,有没有夜灯啊?哦,有防蚊喷雾。手拿来,先喷点儿。” 见成云舒不再追问,赵子英默默缓了口气。总算把这件事情圆了过去,他刚从觉得心脏差点从喉咙眼里跳出来。那盒东西他在大学见其他人拿过类似的——刚开学的时候,同寝的男生有人神秘兮兮地买了一盒给他们普及知识,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安全措施”。 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的包里会出现这个,鬼知道是谁放进来的,那一刻他只想骂人。万一被成云舒误以为这都是他事先计划好的,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晚上两个人吃了些饼干甜点,然后早早进了帐篷。 露营基地里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多少人,看来露营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仍是假期游玩的冷门项目。偌大的一片场地,只有六个帐篷,大概十来个人。吃饭前,几个帐篷的人都互相打了招呼,里边绝大部分是为了看晚上的流星雨。临进帐篷前,赵子英抬头看了眼天空,天气晴朗,一轮明月当空,万里无云,如果晚上真的有流星雨,他们会看得很清楚。 帐篷内,夜灯放在一旁,昏黄的灯光让这个有些逼仄的空间显得很温馨。成云舒已经躺下靠在睡袋的一边,留了大半边给他,见他进来,她举起了手机:“我已经定好那种啦。晚上1:50的。” “好。”赵子英也钻进睡袋。夜里的山中还是有些湿冷,他穿着白天的短袖t恤,觉得胳膊上都是冰冷的。幸好,这时睡袋里是温暖的。他侧头看着成云舒,见她也微笑着看着自己,他只觉怦然心动。 两个人难得离得这样近,大学刚过两年,他每天都在想她。此时的场景对他来说实在珍贵,他又不禁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吻,只觉愈发难以自控。 他得转移注意力,想些别的。 帐篷外还有人们唱歌聊天的声音。两个人自然一时之间都睡不着,赵子英苦苦思索着话题,终于开口:“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啊,你那时候总不好好睡午觉,有次闹着要玩,结果被你外婆狠狠地打了一顿。” “才没有这回事!你就知道编排我。”赵子英说的是她三岁前的往事,成云舒当然没有印象。 “哈,你看看你,还学会耍赖了。”赵子英笑说,“那次你外婆把你打了一顿之后,就把你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说她出去找其他人聊天儿去,随便你哭。后来还是我看不过去,找着你屋子的钥匙开了门,给你擦眼泪,跟你做游戏,最后好不容易把你哄睡。再往后,你外婆看咱俩午觉的时候,就总把咱们放一起了。你看,因为有我在,你少挨多少打。” 两个人一起睡午觉的事情成云舒倒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她侧过头去笑了笑:“哈哈,是啊,可你那时候也总仗着比我大,欺负我啊!” “我才没有。就算有你也不会记得。” 成云舒忍俊不禁:“还说没有,你现在都敢明着对我耍赖!你就是欺负我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得具体的事情。但我记得,那时候大人贪图省事,总跟我说所有事情听你的就好,你就仗着有点特权,给我编排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规矩。” “哼,你想不起来那就是没有。” “别的我记不起来,但是你不是跟我说过,等什么时候我跑步跑得比你快了,就可以等你回家?” “……”赵子英心想怎么忘了这个茬,遂笑着开始“推太极”,“我那是为了让你锻炼身体,增强体魄。你看,你这些年不是都没有得过感冒吗?” “是,托您的福。”成云舒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 赵子英见状,起身把夜灯关掉,道:“困了就先睡吧。晚上还要起来呢。别到时候闹钟响了你都起不来。” “我才不会。”成云舒闭上眼睛,“团子哥,你要不然再给我讲一段故事吧。” “还是听三国吗?” “嗯。就讲……除了草船借箭还有出师表,哪段都行。那两段上课的时候都学了无数遍了,一听就难受。” “那好。”赵子英还记得成云舒最喜欢听哪段,便笑说,“那就说赵子龙单枪匹马在长坂坡七进七出吧。你知道总共他杀了多少人吗,好像有五十多个,里边最厉害的一个,是他的师兄,叫做张……” 他说的这些自然不是正史所载,甚至很多都不是《三国演义》的描写,成云舒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的,只知道什么“百鸟朝凰枪”“七探蛇盘枪”听起来都煞有其事,很有意思。在他的声音中,她困意上浮,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 听她呼吸声音变得悠长,赵子英长舒口气,又轻轻喊了两声“小云”,看她没有回应,才确认她已经睡熟。帐篷内的夜灯虽已熄灭,但帐篷外还有人打着手电,再加上月光明亮,所以他还能勉强看清成云舒面庞的轮廓。他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微卷,看到她脸上的皮肤细腻甚至反着光,也看到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似是还在担心那些事情。 第350章 分析利弊 “小云……”赵子英觉得有些心疼,他凑得近了些,伸出手去把她的发丝拨了拨。离得近了后,他闻到成云舒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传来。 这气息让他心猿意马。 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时他才注意到,山间密林中,有虫鸣蛙叫,这些声音让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无法入眠。 他翻过身去,觉得有个东西硌了自己一下。他伸手在兜里摸了摸,是那盒东西。他想这真是滑稽,他原本觉得这是个恶作剧,可偏是这个恶作剧,像是火上浇油,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浮想。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轻轻往睡袋的另一边挪了挪,想着这样能够离她远一些,但一点用都没有。 自己最爱的人就躺在身边,他怎么才能做到一点感觉都没有?不可能。 他只能默默地分析利弊,试图说服自己。他如果真的开口提要求,他的小云就算没有准备好,也一定会同意。可是接下来这一年该怎么办呢?感情确认之前是一回事,确认之后就另有不同。他怕会影响她的学习。不过成云舒是极有韧性的人,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她自然知道什么事情最重要,她一定能坚持下来,不会把心思放在患得患失上。 可是,成云舒还在高中,如果出了这种事,万一被别人知道,她的保送资格肯定会被取消;可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算双方父母心知肚明,但大家也只会想着保护成云舒,不会有人说出去,而且如此一来,他们两个的未来在父母眼中就是确定的,大家都会想办法为他们的未来考虑,会为他们铺平道路。 可是,成云舒还没有成年。但她已经17岁了,再过半年就过18岁生日,其实差距也并不大。 可是,这样的开始对成云舒太不公平。不过他们其实已经从很久前就真正在一起了吧,何谈开始呢?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相知相爱,她是他心尖上的人,他则几乎就是她的全部。茫茫尘世,他们两个的命运早就交织在一起,今晚一起看流星雨,他如果借机对她表白,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浪漫么? 可是,成云舒万一……万一有了呢?想到这个问题,赵子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这当然不能发生,他们现在都负不起这个责任,如果发生了,就会害了小云一辈子。所以……父母就是担心这一点,才在他的包中放了这个以备万一么?赵子英觉得那个盒子被自己摸得滚烫。似乎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他忽然想笑,觉得自己前怕狼后怕虎,一派天人交战的样子,倒与平时做其他决策时截然不同。 他默默地伸过手去,握住了成云舒的手。她的手温热,感觉他的手过来,便回手也拉住了他。她睡得不踏实,这一下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怎么,时间到了吗?” “嗯……还没有。”赵子英忙缩回了手,他到底还是觉得紧张,而且不知该怎么开口,“小云,你觉得冷吗?” “不冷。你冷吗?你的手这么烫,你是不是发烧啊?” “……”面对一派天真关心自己的成云舒,赵子英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简直是混账,自己不该辜负她满腔信任。他又往另一侧靠了靠:“没有,你接着睡吧。” “你知道吗?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 “梦见大家又回到以前的那个屋子,大家好好地还在一起。只是咱们两个都长大了。” 她的样子充满憧憬,可这恐怕是不可能重现的,赵子英心底喟叹,侧过身去轻轻拍着她:“睡吧。”他渐渐冷静下来,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他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清楚,同时,他猛然醒悟过来:今天的事情太诡异了。 一切都很巧合。帐篷坏掉,还有包里的那个小盒子,这不可能是任文娟放的。联想到回家后赵卫国的态度,他只觉后怕。 本来妈妈说她来找帐篷,可最后把帐篷递给自己的是赵卫国。自己下楼把帐篷放进后备箱时,父亲也完全有时间对自己的书包做手脚,自己再上楼时,他不就是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的吗? 还有赵卫国说的那些“好好相处”的话,这些话现在想来,都有深意。他想说什么,想说如果自己跟成云舒真的发生关系,那就多了一条抑制成浩然的手段吗?自己和小云的感情在他心中,不仅可以拿来利用,而且还要利用得这般龌龊? 想到这里他只觉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动。他生气、难过,同时也觉得恐怖。父亲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这般不择手段! 这些大人都太过分了。一个个只在乎自己,没有一个去为成云舒考虑。成浩然只以为给钱就能够弥补小时候成云舒受的苦,梁娴想的更多是全世界都欠自己,赵卫国则用权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他人利益而不择手段的“悲情英雄”,所以能够保护小云的,只有他自己。 小云这么好,不该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 想清楚这一点,赵子英再没心情去想别的事情。一切没有查清之前,他做什么都是在害成云舒。带着各种复杂情绪,他陷入沉睡,睡梦中一个一个的噩梦朝他袭来。那些梦中有赵卫国、有成浩然、有魏岭、有东叔、甚至还有刘湘。 他孤身一人,要杀出一条血路,何其困难。 闹钟响时,他霍然惊醒,只觉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他打开小小的充电夜灯,听到帐篷外也有动静。 看来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相比起其他来看流星雨的人,成云舒觉得自己跟赵子英的装备着实简陋。他们俩拿着两个小小的双筒望远镜,平日里看表演或者体育比赛都看不清楚。 倒是有人盛情邀请他们一起用支起来的大大的天文望远镜,成云舒凑过去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在暴殄天物——人家跟她说水瓶座的流行雨会出现在水瓶座的方向,他们的望远镜此刻对着的就是水瓶座。可她盯着天上的那些星星,怎样也想象不出这个瓶子该是什么样子。赵子英算是小半个天文爱好者,见成云舒一脸尬笑,只得把她拉到旁边,两个人凑合用双筒望远镜看着天空,然后他照着天空中星星的位置,拿几块小石子在地上摆了个星座图。 成云舒不忍打击他,看了一会儿后,装得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果然很像水瓶!” 赵子英一眼瞧出她的伪装:“你认得出哪个是瓶耳朵么?” 成云舒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你想对流行雨许什么愿?” “……”赵子英笑了笑,没有继续去戳穿成云舒的伪装,顺着她的问题答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总之,我希望你所希望的都能如愿。” “嘿,你不是说不能说出来嘛?”成云舒连忙抗议。 两个人说笑间,旁边忽然有人说:“看,来了!” 第351章 求婚方式 第一道流星划过,所有人都没来得及许愿。成云舒紧张地盯着天空,连望远镜也忘了用。她想,下一次,一定要成功。 她一直盯着,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看得眼睛都酸了,只揉了一下眼睛,第二颗便倏忽即逝。幸好,在这之后,流星雨的频率高了起来。最多同时有数十颗,让她不知道该对谁去许愿。 周边有欢呼的声音,还有尖叫的声音。大家似乎都很疯狂。唯有成云舒和赵子英都很安静。这时候,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小时候在过山车旁说的话,两人相视一笑,这是只有他们才明白的默契。 晚上山风很大,不少人都穿着厚厚的夹克或者外套,赵子英以往都是暑假进山中避暑,这次一时忘了带厚衣服,成云舒自然更想不起来保暖,所幸流星雨的时间并不算长,短短的十分钟之后,流星雨已近尾声。赵子英忙扯着成云舒钻回帐篷。他握着她的手,两人的温度差不多,成云舒体质比他好,手还比他要暖一些。所以进到帐篷后,成云舒不由笑着打趣他:“人家都是男生给女生捂手,为什么到我们就反过来了?” “哈,进你的睡袋去,别着凉。”赵子英斥道。恰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帐篷外传来欢呼声。两人被冻得不敢再出去,扒着帐篷缝往外看,见一群人中,一个男生正对着另一个女生单膝下跪,手中还捧着个戒指盒子。那男生准备得十分充分,所以并没有简简单单地说出那句“嫁给我吧”,而是开始朗声念起了诗:“啊——你就像这夜色中的流星,划过我的世界,但我希望成为夜幕,成为你最后的归处……” 成云舒着实听不下去,把头缩回睡袋暗自偷笑。赵子英把帐篷拉锁拉好,也躺回她身边,见她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不由打趣道:“你笑什么,不觉得感动啊?” “哈哈哈……”成云舒笑得直揉肚子,“我要是那个女的,肯定当场就转头走人。多尴尬啊,肯定掉一地鸡皮疙瘩,要是地上有条缝,肯定钻进去!” 这时外边的“诗朗诵”已经结束,周围人起哄让女生赶紧答应,紧接着,哄闹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想来是求婚成功。成云舒起身把拉链拉开一点,见那女生和男生已经拥抱在一起,而且还在接吻。 她忙把头转过,赵子英也看到,遂道:“你看,人家不是挺好的嘛?都答应了。” “所以我说我受不了这种求婚方式啊。”成云舒还在笑,“人和人不一样。” “那你想要什么求婚方式啊?”赵子英笑问。 “我……”成云舒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其实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求婚方式,哪怕是方才这样的方式,但是只要对方是赵子英,她就不会觉得尴尬不自在。不过,既然以后跟她求婚的人肯定是赵子英,那么倒不妨借这个机会,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她转了转眼珠子,笑说:“我想要的求婚方式是这样的哦。在游乐场,坐过山车,从最高处滑到最低处的时候,我喜欢的人跟我大声说‘嫁给我吧’,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赵子英顿时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这……能喊得出来才怪!那么高速冲下来,一张嘴都是空气,你这些年物理怎么学的?” “我不管。”成云舒笑道,“求婚嘛,没有点挑战,怎么行?” “哈,你以为这样就能难……”赵子英嗤笑,躺下来背过身去,没把话说完。 成云舒笑着扒着他的肩膀:“难什么,难什么?你说清楚呗。” “没什么。”赵子英也逗她道,“我是说这一点都不难!不过要是这样求婚的话,你要答应也得是在过山车上答应。” “在过山车上就在车上呗。谁怕谁呀。”成云舒咯咯笑道。 后半夜她睡着后,又做了个梦。她梦到自己坐着一个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过山车,不断地起起伏伏。赵子英就坐在她身边,但一直一言不发。不过她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团子哥迟早会说,一定会说。 这个梦很长,长到她最后被赵子英推醒,这个过山车还没有结束。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说:“别闹,我还在坐过山车呢,你要上来后边排队去。”却听到赵子英的笑声。然后她忽然觉得眼前亮起——赵子英拉开了帐篷的拉链,清晨的阳光直接照到她的脸上。 赵子英打趣她说:“我排什么队啊?” 成云舒把脸藏在睡袋里,害羞和起床气交织在一起,憋了半天才说:“你排队买早饭去。” 两人简单洗漱一番,露营基地并没有卖早饭的,赵子英只得开车带着她到山底下,在路边小摊吃了顿馄饨——自然,也不需要排队。 回程中,见成云舒已经不再愁眉不展,赵子英开口道:“小云,今天回去后,你要不然还是回家陪陪梁阿姨。你这些天一直没回去,又把她的电话拉了黑,就算成叔叔跟她讲了你和我在一起,她肯定也放不心。而且……你借这个机会,也谈谈她的口风,看看她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能够提早解决,就还是提早解决。” “哦。”成云舒也知道让赵子英整个长假都陪着自己是妄想,只是这么快就分开,她心里空落落的。 看她闷闷不乐,赵子英又道:“我也有些事情想问问我爸爸。你不是好奇他和东叔究竟是怎么回事吗?我总得当面问问嘛。晚上我来找你吃饭,好不好?” 这话说得在理。成云舒只得认了:“好吧。有最新进展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 第352章 该不是…… 送成云舒回到家后,赵子英回自己家,发现赵卫国不在,无奈之下,他只得开车去食品公司,然而刚到五楼赵卫国的办公室门口,就见成浩然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 他来不及躲闪,成浩然也来不及停下,两人顿时撞在了一起。成浩然这时也不想着给他面子,一把把他扒拉到一边,然后风风火火下了楼梯,还没到拐角处,他似是又跟一个女人撞在一起,对方“啊”地叫了一声,成浩然则怒斥一声:“走路没长眼吗!” 赵子英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他顺着楼梯口往下看去,已经看不见成浩然。赵卫国办公室的门大开着,赵卫国自然看到了赵子英,忙打招呼让他进屋。 进到屋中,赵子英回身带上门,只见赵卫国正看着自己,还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表情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从兜里拿出那个纸盒扔在桌上:“这应该是你的吧。不小心跟其他东西搀在一起放在我的书包里了。下次收好。” “……”赵卫国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他愣了愣,回道,“呃……那你和小舒昨天……” “昨天什么?”虽然知道成浩然刚跟赵卫国发过脾气,这时候自己不该再跟他发火,但赵子英觉得自己偏是按捺不住,“你们什么意思啊?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你为小云想过没有,她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才多大啊?她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你想干什么!这样是害她!” “……”赵卫国的脸色很难堪。他站起身,手挥了一下,但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随后他又坐了回去,拿起手边的文件,也只拿了一下就又放回——这样多杂乱的动作,全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慌乱和尴尬。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想好说辞,道:“你们……你们的感情我们都知道,双方父母不反对,但是既然你们要一起出去玩,爸爸也是担心你们,懂吗?所以放上这个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们。” 赵子英嗤笑一声。如果换了成云舒那般天真无邪的孩子,一定会认为赵卫国这番话说得诚心诚意,可惜,赵卫国面对的是他。他皱眉说道:“所以帐篷的牛津布被划了个大口子,也是巧合,对吗?” “怎么,帐篷坏了吗?赵卫国反问,“我不知道啊!” 赵子英不做理会,继续问道:“爸,这里关着门没有外人。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这样子做,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这种做法让我很难受,我也很担心。如果事情跟我有关,或者一定要把我牵扯进内,我有权知情,不是吗?“ “……”赵卫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吧。你不要再问了,总之……这次确实爸爸做错了,爸爸正在全力弥补。你如果……唉,爸爸觉得很累,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行?” “我……”赵子英两只手都按在红木办公桌桌面上,道,“爸,你之前不是要我帮忙的吗?是不是跟之前从东叔那进的货有关?你们该不是……” “子英!”赵卫国喝止了他,不许他再猜下去,“回家去!在公司,我是董事长,谁许你在我的办公室里大吵大嚷?你这么轻狂的话,以后这个公司我怎么放心交给你!你别想着再管公司的事情,出去!” “爸!”赵子英没想到自己会被他劈头盖脸地骂出来。他在家中向来被赵卫国和任文娟宠着,性格说一不二。此刻被赵卫国一顿抢白,自然不可能在他办公室继续呆下去。他压抑着火气说了句“好,你不告诉我,我会自己去查”,随后转身离开。 赵卫国在他身后骂道:“连老子的话都不肯听了,你真是翅膀硬了!以后你别回家!” “不回就不回!” 连续两场架,吵得坐在赵卫国门口的魏岭忐忑不安。见赵子英出来,他忙追上他,低声说:“小赵董,赵董他最近已经很忙很累了,每天焦头烂额的,你还是多多体谅一下他。再说了,他方才的话都是气话,你跟他较什么真?都是一家人。” “很忙很累就可以这样做事吗?做错了事情瞒着就对吗?”赵子英也在气头上,没给魏岭面子,但见他满脸诚恳,不由得把后边的话咽回肚子里,收拾心情温声道,“我知道。大不了等大家都冷静下来,我再跟他道歉。魏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留步吧。” 离开后,他并没有着急开车离开,而是在公司的园区里逛了逛。食品公司的绿化做得很好,甚至比市中心的不少公园都风景宜人。他沿着中心大道缓缓散步,觉得心情逐渐平复,脑子也恢复了正常的“转速”。 他已经猜到了,只是他不敢深想。如果那是真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成云舒,而且赵卫国的处境只怕是岌岌可危。 回到车上,他没有着急启动车辆,而是先靠着座位闭目养神。他其实也很累,昨天他几乎一晚没睡,早上开了2个小时的车,全神贯注,这时只觉眼皮上下打架,支撑不住。他想着睡一会儿,但只闭上眼睛打了个小盹,就听到手机响了起来。 是个不认识的手机号。 他困得不想睁眼睛,只觉得那多半是骚扰电话,便直接按断,想继续睡一会儿,但只过了5秒钟,那个电话又打来。 赵子英叹了口气,不得不接起,只听对方声音很吵,一片嘈杂声中,有个女人的声音说道:“赵子英,你如果不想让你爸出事,就赶紧到大巴车站来,听见没有!” 那女人的声音他不太记得了,但这般跋扈的语气他很熟悉。 刘湘。 该来的总会来,他不得不叹了口气:“好,我马上来。” 第353章 外强中干 快到长途汽车站时,赵子英又接到了刘湘的另一通电话。她的声音依然仓惶而嚣张,两种情绪交织着,显得非常诡异。电话中,她跟他说自己换了地方,在邹市通往乌市的高速路口。 按照距离和时间推算,显然她是刚和他打完上一个电话,就换了地方。她是在故意耍自己吗?赵子英心内暗忖,但觉得不像。刘湘的做法更像是只惊弓之鸟,她很害怕。 这一次,赵子英只开了一半的路程,刘湘的电话就又打来。见面地方换成了一座高架桥下,不仅如此,她还在电话里问赵子英“身上有没有带着钱”。 赵子英回道:“有。但不多,你想要多少?” 刘湘的回话语气仍然很凶,但已显得外强中干:“不管有多少,一会儿全都给我!” 赵子英早被赵卫国锻炼成了一个人精,他笑了笑:“要钱没问题。但你手里的东西得值这么多钱才行。” “你放心!” 赵子英“得寸进尺”:“我不仅想要我爸爸的,只要涉及我和成云舒的,我都要。” 刘湘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都有,你他妈的快点来!” 这次,刘湘终于没换地方。在桥下赵子英靠着临时停车带停了车,看到那个女人从暗处钻出,本来顾盼生姿的面容,此刻变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她迅速拉开赵子英的车门,然后一屁股坐到副驾的位置。也许是许多天没有洗漱,她的身上除了廉价香水的气息,还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赵子英默不作声地把车窗降下,刘湘连忙喝道:“不许开车窗,你是不是想我死?” 赵子英只得忍着不适关闭车窗,问道:“东西呢?” 刘湘问道:“钱呢?” 赵子英微笑:“等我看完东西,就带你去银行取钱。你让我一路开车过来,我哪儿来得及备钱。” 刘湘哼了一声:“你们一家老小都是属狐狸的!你万一拿了我的东西跑了,不给我钱怎么办?” 赵子英道:“那你就只能自认倒霉,有别的选择吗?你这会儿给我打电话,无非也是觉得,我对这些事情了解得更多,知道它们的价值,而且我可以支配的钱,比还在上高中的小云能够支配更多,不是吗?” “你总是这样……他妈的让人觉得瘆得慌。”刘湘仰头晃了晃脑袋,“那你有多少钱?” 赵子英想说“我有多少钱你不是都得认了”,但见刘湘这般失魂落魄,忽然眼前就晃过小学时的她来,那样的自信闪耀,是老师和家长的宠儿,更是当年食品厂的小公主,所有大人都宠她疼她,谁能想到她会有这样一天,赵子英心下一软,敲着方向盘说道:“这些年的零花加在一起,我卡里还有三四万。只要你手里的东西全都给我,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可能比你预想拿到的少一些,但这就是我目前的全部。” “三四万……你当打发叫花子!”刘湘撇了撇嘴,“也罢,那就便宜你。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自己开车,把我送到省里的火车站。只要我顺利上了火车走了,以后的事情我就再不烦你了。” 她这样想逃,让赵子英有些担心:“刘湘,是有人威胁你吗?你这么走了,你爸你妈怎么办?” “我爸我妈……说来真是托你们的福。”刘湘愣了愣神,目光如水看向远方,“我妈跟后来那个老男人去国外了。我爸在去年年底时,在牢里得了肺炎,已经死了。我管好自己就好。” “……对不起,我不该问。” “这会儿假惺惺的有什么意思。”刘湘冷笑说,“呵,这辈子就算是你们赢了。我斗不过你们,我认输。等下辈子再说!” 这时候再说什么都多余。赵子英叹了口气,看着刘湘背着的大个双肩包,说:“那东西能先给我看一下么?” “好。只给你看复印件。” 刘湘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沓皱巴巴的材料。赵子英接过。他想,其实刘湘也算是对自己放心。论起力量,他作为男人肯定远超刘湘,若要生抢她也没办法。 那材料有免疫证,有照片,也有合同……赵子英一页页翻过,越看越心寒。果然如他猜的那般,那批便宜的原料,并不是好猪,而是被扑杀处理的病猪。 这就是赵卫国和成浩然决裂的原因。这些肉进入食品公司的生产线,分销到各处,包括邹市绝大多数人的饭碗,以及邹市所有的学校。 更何况,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期就再难合上了!他不知道爸爸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才能做出这等没有人性和良心的事情。但他知道,这些材料一旦上报,被人证实,层层追查下来,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所有人,也包括他这个最终代父签字的人。但他能确定的是,到了那一步,赵卫国一定会为了他的前途把一切都担下来。 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又何谈前途。 赵子英只觉阳光明媚的世界一下子灰暗下来。他心里很难受,也很乱,一时间捋不清思路。倒是刘湘还在催他:“看好了吗?看好了就开车!” 赵子英犹豫道:“你让我现在开车……我满脑子都是事,一会儿上高速,你不怕我不小心出事故吗?” “那也比在这里被他们抓到强。” 赵子英只得启动车辆,缓缓驶离。一路上,沿途风景从他车窗两边往后退去,他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条不归路上。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听父亲的话来趟这趟浑水,如果他这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哪怕只是有个猜测但并没有实质的证据,他都可以继续安心过日子,而且跟食品公司在未来撇清楚干系。 可现在不行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心乱如麻间,眼看前方转个弯就是高速入口,忽然一辆黑色的吉普斜向冲来,一下子插到他正前方。 赵子英一脚刹车到底,所幸没有撞上。他想着倒车,但后边又来了两辆车,也全是黑色的吉普。紧接着,前边的车上下来两人,当头的正是东叔。 刘湘瞬间疯了。她扭头看向赵子英:“你通知他们的!赵子英,你不得好死!” 赵子英想说“我没有”,可事到如今,一切话语都是无力。 第354章 东西拿来 东叔直接拉开了赵子英这一侧的车门,说:“小赵董,辛苦了。你先下来吧。” 赵子英没有动,他后悔没有把车内的门锁锁起。此时,他看另一边的车门也被拉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按着刘湘粗声粗气地说:“东西拿来!” 刘湘高声喊:“救——”但只喊了一个字,她的嘴就被那人用块手帕堵住。帕子上沾湿了,应是放了麻醉类的药剂,刘湘只反抗两三下,就陷入了昏厥。 一切发生得太快,给赵子英用来反应的时间并不多。 他还在发愣,东叔已把他的安全带解开,然后硬生生拽他出来,随后又把他车的后门打开,把他塞了进去。紧接着东叔坐到了前排司机的位子,那五大三粗的壮汉则坐在赵子英身边,对他略一点头:“小赵董,你好。上次你来养殖场,我远远看了你一面。” 东叔这时则把刘湘的包从前排扔给赵子英:“小赵董,麻烦你看看,里边是不是都是原件,东西齐了没有?”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启动车辆。前后四辆车成队开上了高速,赵子英不知他们要去何处。 赵子英茫然打开那个双肩包,包很沉,里边的东西也很杂乱。刘湘要离开邹市,自然是把全部身家都放了进来。 包里有她的衣服,有一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有些首饰,还有钱包。他仔细翻看,终于在一个侧兜里找到了几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打开来,里边有胶卷,有洗印出的照片,有一些复印件。不过,合同或免疫证的原件本身就在食品公司或养殖场,刘湘也不可能拿到。 他反复对了几遍,确认无误。除了方才涉及赵卫国的那些,他还看到了与成浩然和梁娴相关的胶卷底片。他放下了心,幸好这些东西在,那么他可以跟成云舒有个交代。他把胶卷收好,又将那些复印件和照片重新放进牛皮纸袋,对东叔说:“东叔,东西都全了。这些我交给我爸爸就好。她手上既然没有了东西,那就把她放了吧。” 东叔在前排笑笑:“那是当然,肯定要把人放了。不过她不是要去省里吗?那我们就把她放到省里,至于她是要上火车还是要坐大巴,都随她去。小赵董你别操太多心,我们又不是杀人犯,还能真把她灭口吗?” “哦。”赵子英这才放下心,想了想,把自己的银行卡放进了刘湘的钱包里,然后把卡的密码发到她的手机号上。他想,她一个人以后孤身流浪,这些钱至少能让她撑个一年半载。 这时他身边的那大汉直接给赵卫国拨了电话,说:“赵董,人已经找到了,东西已经确认过,现在在小赵董手上。” 他紧接着又点了点头:“好,好,我知道。”随后,他把手机交给赵子英:“小赵董,赵董说让你听电话。” “哦。”赵子英接过手机,刚放到耳朵边,就听到赵卫国长叹口气:“都跟你说了,别让你管别让你管,我的话真的是耳边风对不对?” “……”赵子英低声说,“爸,你知道我的。如果我觉得有人瞒着我事情,那我一定要寻根问底。否则我不踏实。” “那你现在踏实了?”赵卫国怒道。 赵子英按了按太阳穴,他觉得又头疼又滑稽。其实这时该是他对赵卫国发火才对,毕竟做错事情的是他,他有什么资格对自己生气。那些生了疫情的病猪肉,流入全市各处,他说不定也有吃过,而成云舒肯定吃到过。 不过这些已经都成定局,他此刻更想知道其他的事情:“爸,你和成伯伯打算以后怎么做?他也都知道了,不是吗?” “这些不用你操心了。你成伯伯发发脾气也就过去了,毕竟大家都是公司的合伙人,牵扯的人又很多,还能怎么办?” 牵扯的人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赵子英问道,“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爸……唉,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你在我心里不是这样的人。爸,是钱挣的不够吗?我和妈妈都不需要……” “你又懂什么?”赵卫国静了静,听他的意思,他原本打算直接挂断电话,但他还是耐心向赵子英解释道,“那些带疫情的猪肉,基本上都是进了车间进行深层加工,出厂的时候已经确保不带病菌,绝对安全了。至于挣得的钱,之前我跟林副市长商量过,全部作为政府补贴给因疫情而有损失的养殖户,没有一分钱用在我自己身上。你能理解吗?” “我……”听起来煞有其事,可这毕竟违法,而且到底是带疫情的肉,就算不带病菌,也不代表着就是对的。赵子英蹙眉道,“爸,你的做法我……我就算能够理解,但也无法认同。而且……为什么你们追刘湘能够查到我的车?我是被人监视了吗?” “跟刘湘有关系的人都在监视的范围内,你、我甚至是成云舒都不例外。”赵卫国回道,“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对你的监视自然撤掉。所以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你也该知道这件事情已经牵扯了哪些部门。实话告诉你,你当时签的那笔单子,只是第一笔而已。后边还有很多,但都是我经手的,最后就算算责任,也算不到你身上。”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出这句话后,赵子英忽然感到一阵心寒,他是第一笔单子,但这肯定不是巧合。他是被算计进去的。联想当年的各种人事纷争,他此刻终于想明白。按照当时赵卫国和成浩然的关系,这合同如果是赵卫国直接交给成浩然,哪怕里边的联络人是东叔,成浩然也一定仔细思量,甚至刻意为难。但他却不同。他是两人之间的缓冲地带,又有跟成云舒的关系在,那时他为了公司的发展也对成浩然做了不少让步,所以成浩然自然也对他有所“回礼”。而既然有了第一笔单子,这之后的补充协议也好,例行合约也好,就都签得顺理成章了。 第355章 牵连甚广 想明白这一点,赵子英更觉难过。或许在赵卫国心中,他做这些事情都有他不得已的理由,他甚至觉得他很伟大。而自己既然享受着许多别的同龄人不曾享受的东西,便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可即便如此,赵子英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他仰头靠着后座头枕,只觉有眼泪夺眶而出:“爸,我……我这些年……算了。我只想再提醒您一句,您有林副市长在背后撑腰不假,但刘湘之前跟辛副市长的儿子也很熟。所以这些事情……” “你以为这边的好处辛副市长没沾着么?那边就要靠你成伯伯去摆平了。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不是最近在管福利房的开发吗,跟辛副市长本身打交道的机会就比较多。而且……公安系统归谁管啊?你以为一开始是谁说要抓刘湘的?所以,不用害怕。” 赵子英恍然。确实,公安系统的分管市长就是辛副市长,怪不得他们监控自己的效率这么高。不过区区一个刘湘能够劳烦两位市长这么操心,也真是不得了。 他把电话挂断,什么都不想想了。既然有人开车,他也乐得稍微放松一些,他是斗不过这些人的,那就破罐破摔好了。所以赵子英闭上眼晴,不知不觉间,沉睡了过去。 这个梦很美好,他也梦到了一个高高的过山车。他跟成云舒坐在一起,他想对她说那句“嫁给我吧”,却连嘴都张不开。他想,一定有不需要开口也能够说出来的法子,这句话他一定能说出来,临醒过来前,他恍惚觉得手上有个小小的复读机。 醒过来是因为车速减慢。他睁开眼睛,只觉脖子酸得厉害。不知睡了多久,车子已经下了高速,进入了省会。 刘湘在前排还昏睡着没有醒。见他坐起,他旁边的那个大汉笑道:“小赵董很辛苦嘛,睡了两个多小时。哈哈,如果换了是我,刚经过这种事情,铁定睡不了这么踏实。你们就是不一样,心真大。” 赵子英苦笑一声。他哪里是心大,分明是又累又难过,实在支撑不下去。见已经进入省会,他忙道:“东叔,你们打算在哪儿把刘湘放下?她的药劲什么时候过去?” 东叔哼了一声,打趣他道:“小子英,你这可就不对喽。你对这丫头这么上心干嘛?看见人家好看就怜香惜玉?哈哈,要是小云舒知道……” “东叔,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能让小云知道!”赵子英不管他的玩笑,郑重其事地回了一句,“刘湘她是我的老同学,也是因为我才被你们抓着,我当然要看她安全离开才可以。” “错!”东叔说道,“她不是因为你才被我们抓着,是因为她自己作死才出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这死丫头满脑袋想的都是什么,非要趟这个浑水。” 话不投机半句多,更何况很多事情东叔自己也不清楚,赵子英别过头去,选择缄口不语。进入省会后,一行四辆车转了几个弯,又开了半个小时左右,最后开到一个空荡荡的工地。 在此起彼伏的黄土堆和砖堆后,另有三四个人和两辆小车等着他们。 当头的那个人赵子英并不陌生,正是梁原。听人说,最近可能省里要提拔他爸爸——如今的舟市常务副市长梁市长当省住建厅的厅长,所以梁家常常在省会活动,就连梁原回国,也总在省会,不去舟市。 这时看到梁原,赵子英并不觉得吃惊。毕竟食品公司有那孟姓女子在,有什么风吹草动,梁市长都会第一时间听说。四辆车停下,赵子英下车后,梁原倒是极亲热地迎了过来,耸肩笑道:“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哈哈,这些不让人省心的大人,处理这种事情还是要靠我们啊。你……哎,你到底也是被拖下来了。” “原哥,”赵子英注意到梁原手下有人把还在昏睡中的刘湘抬到对面的一辆面包车上,“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她也算是我的朋友,能不能别伤害她?”说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荒谬。什么时候刘湘就变成了他的朋友?分明在此之前,因为刘湘数次伤害成云舒,她是他唯一想打想骂的女人。但厌恶并不代表他就想她去死。更何况此时此刻,这些他都想不起来,他只是觉得,刘湘是个十分可怜的女孩子。如果他放手不管,成云舒知道的话,一定会怪他。 “急什么。”梁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大可放轻松些,“我们又不是土匪,大家都是文明人,要怎么伤害她?哈哈。而且她对我还有用处呢。这么小的丫头,让她一个人过日子,也很难过下去吧。我还能给她提供个工作机会呢。” “什么?”赵子英问道。 “那些你就不用管了。”梁原道,“这些是真的跟你无关。” 又是这种熟悉的对话,但梁原不是赵卫国,赵子英不可能用对赵卫国的态度对待他。他只得低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等等,子英!”梁原喊住了他,“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忙完了。都这个点了,一会儿跟我吃顿晚饭再走吧。难得见你,你也该有话想跟我说吧。” 一众人均以梁原马首是瞻。他既然开了口,东叔自然不敢再有异议。他把赵子英的车钥匙还给他,叮嘱道:“小子英,我们也先在这里不着急回去。一会儿如果觉得太累不好自己开车,就给我打电话,我派人送你回去。东西你都拿好,别……” 梁原蹙眉道:“行啦,他又不是个大姑娘,我还能吃了他不成?放心,我们吃饭不喝酒,大家心里有数。” 东叔讪讪地陪笑几声,道:“是。是我多嘴了。您别见怪。” 对这样卑躬屈膝的东叔,赵子英只觉恶心。他不想在这里继续留下去,忙道:“那走吧。你想去哪儿?” 梁原道:“坐你的车去,我指路,就咱们两个。” 第356章 一定要认可吗? 两人找了个市内比较隐秘的会所,看来梁原常来,一进去,就有服务员主动上前打招呼,然后带着两人七绕八绕,最后到了一扇大门前。从这一面看,那门平平无奇,门这侧就像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酒屋,门打开,另一侧则别有洞天。 空间很大,里边有三四个服务员走来走去,每个人都穿着剪裁合体的制服,而且前凸后翘,长得也很漂亮。四周的装潢和摆设也很优雅,装修风格是极其考究的国风,而且所用材料都是上品,没有大堂,全部都是包间,而且包间之中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隔音也做得非常不错。 赵子英在这种地方觉得不是太习惯,而且直到坐下,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囊中羞涩:“原哥,我的银行卡给了刘湘了。钱包里只够回去的过路过桥费和汽油费。” “哈哈,知道了。”梁原笑道,“我找你来的嘛,我请呗。你也真是的,让你爸给你个信用卡副卡就好了嘛。” 赵子英说:“哈,他不给我呗。” “那也好。你爸管你严,所以你没很多人的臭毛病嘛。” 两人坐下后,梁原点了个“a”套餐,随后两人趁上菜间隙,开始闲聊。 赵子英道:“原哥,你对他们的事情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是啊。”梁原笑说,“父子之间,哪有什么好隐瞒的。子英,你不要总给自己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说难听点,父子的一体的,你不可能完全撇清楚干系,就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知道就代表着一定要认可吗?他是他,我是我,做事情的准则一定要完全一样吗?” “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只是建议你选择一条不那么痛苦的。否则,你想怎么样呢?” “我……” “对,你把刘湘带过来,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我……”赵子英顿了顿,这时服务员先把凉菜上来,看她关门离开后,他才道:“说实话,我确实没想清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都将近一年了,再追究又有什么意思?我当时想的很简单,我只想把她平安送走,然后拿到她手里的材料。至于之后做什么,我那时很矛盾,如果真的我爸爸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我……” “你想去告发他?大义灭亲吗?哈哈。”梁原道,“如果想要撇清跟自己的关系,这确实是个好方法。但你估计也想过了,如果去告发他,那你要找谁告发?整个邹市甚至上到省里,有人会受理吗?还有,你那个女朋友的爸爸跟你爸都是一个公司的,你就不怕把他也牵扯进去吗?不怕那小丫头怪你吗?” 梁原一连提了很多问题,前几个问题都曾盘桓在赵子英心中,唯独最后的问题他没有想过。小云是永远不会怪自己的,这是他唯一笃定的事情。但确实除了成云舒以外,他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就算对赵卫国做的很多事情不认可,就算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可是赵子英始终还是很敬重他。他怎么忍心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此刻每人的6道热菜也已轮流送上,菜品做得很精致,味道也很好,但赵子英却没心思吃东西,他很饿,可是面前的饭菜几乎没有动。 这让梁原不禁笑道:“好歹是我请客,你能不能给我点儿面子?这的饭菜这么难以下咽吗?”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心里有事。”赵子英这才勉强吃了些,“唉,我该怎么办?” “这种问题不像你会问的啊。”梁原说,“你自己心里该有答案的,不是吗?” 赵子英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死局,明明知道只要什么都不管,他就能过得像梁原一样这么潇洒,可这太违背本性了。 偏偏梁原还要火上浇油:“我也许知道一些你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你爸爸……或者说很多邹市的有钱人吧,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都在海外或者港澳台做过信托基金或者保险。你可以去查查看。你知道吗,你爸爸把你的后路已经铺好了。如果你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大可以一走了之。就凭那笔钱,你和那小丫头可以在外边过得很好。” “我要找谁查呢?” 梁原从自己的钱包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赵子英:“找他问问。” 名片上显示是个“投资经理”,公司名称是一串英文字母,名字则是繁体字——孙茂辉。这个人赵子英从没听到过,他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这么多。 当晚告别梁原后,已是夜里十点。东叔给赵子英在省会最大的希尔顿酒店留了个五星级房间,他难得睡了一个没有梦的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完全恢复,心情也平复了一些。 回程前,他给那个叫做“孙茂辉”的投资经理去了电话。 对方一口港普,但态度非常热情。听他自报家门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哦!你系(是)赵董的公己(公子)呀,俄机叨的呀(我知道的呀)……” 赵子英听得头疼,最后只得简单跟对方说明了来意,然后核对了身份,并报了自己的电子邮箱给他,说好他把跟自己相关的所有合同发到邮箱中。 开车回邹市的路上,赵子英听着音响中放的港台老歌,第一次觉得心烦意乱。他想着以前看的那些电视剧,只觉人生如戏,现实比那些艺术作品更难掌控。 也不知成云舒回到家中跟梁娴和成浩然谈的如何。他忽然意识到,自两人昨天分开后,已经将近一天,成云舒没有给自己发过信息。 想到昨天下午他在车上做的那个梦,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这是他唯一能用来平复自己情绪的事情。小云提出的求婚条件,他当然有办法做到。比起食品公司那些复杂的人和事,她提出的这个看起来“天方夜谭”的要求,实在是容易多了。 第357章 最好的选择 回到邹市,赵子英回到家中,第一时间把跟成浩然和梁娴相关的照片底片都烧掉,随后给赵卫国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从刘湘处拿回的合同等文件的复印件,全部放到了他的书桌上。 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后,他登陆了自己的电子邮箱。孙茂辉做事果然利落,已经把几分有他名字的合同都发了过来。显然,合同都是趁他未成年时完成的,所以赵卫国和任文娟作为他的监护人,代他签署了所有相关文件。 他一笔笔对过,其中信托基金的数额并不算多,大概在1000万左右,但保险却很高,年金、重疾,还有类似信托类的定制保险项目,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上了亿。 这么一大笔钱忽然砸在自己面前,饶是赵子英已经出身不低,也觉得压力陡增,心跳加速。难怪梁原说他不用发愁,他可以过得很好,这笔钱他相信并不仅仅是自己的,这应该是赵卫国给他们全家的退路,只是用他的名字,会比较隐蔽。 那么,成浩然应该给成云舒也做过类似的财产规划。赵子英第一次觉得自己会因为这些财产而把持不住。他想,自己马上有两年就可以大学毕业,他完全可以像梁原一样出国留学,而成云舒马上有一年就可以高中毕业,她的竞赛成绩国际上很多大学也是认可的,她也可以申请去国外,虽然这会让两人的感情变为异地恋,而且在一起的时间向后推迟一年,但只要这两年中不发生意外,他们就可以在国外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以后投资移民也好,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移民也罢,都能够完全跟国内这些破事割裂开。 这是他最好的选择,虽然十分背离他向来的原则,但为了和成云舒在一起,他愿意一试。 想明白此点,赵子英长舒口气,把邮件关闭,然后拨通了成云舒的手机。他原本担心这一天成云舒没有联系自己是因为回到家中后被梁娴没收了手机,但没想到她接的却很快:“团子哥,我还想着你昨天回到家会不会太累,所以一直没好意思打扰你。怎么样,你问清楚是什么事情了吗?” “嗯。问清楚了。”赵子英想,实情还是不能告诉她,只得编了个成云舒能够接受的理由,“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跟公司里那个姓孟的女人有关。她是以前梁副市长的情妇,你知道的,刘湘就是想借这个事情,找出公司贿赂上层的证据。” “哦……”这件事情成云舒知道,也知道这是成浩然和赵卫国的无奈之举,所以她没有多加怀疑,只问道,“那为什么我爸爸和赵叔叔要吵架呢?这中间又有东叔什么事情?” 赵子英不由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梁副市长是成伯伯的老同学嘛,所以为了这件事,可能我爸说话冲了些。他们两个人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吵吵就过去了,你别担心。至于东叔……似乎是东叔不小心把这件事说漏出去的?我也不太清楚,当然,中间也掺杂着一些公司运营的事情,比较复杂吧。总之已经都处理好了,刘湘那边的材料我也都拿到了,你爸妈的底片我都烧掉了,放心吧。” “真的啊,那太好了!”成云舒不疑有他,“那昨天你累坏了吧。今天你好好休息。” “我还好,没事。” “嗯……可是刘湘之后会不会再来呢?你们后来是怎么跟她谈的?她以后打算怎么办?” 赵子英回道:“对她做了一些补偿吧。给了她一笔钱,也给她安排了工作。她应该以后不会闹事了。至于成伯伯那边,他们也不会再有联系了。” “是吗?”成云舒却有些犹豫,她觉得这件事情解决得太顺利,让她几乎不敢相信,毕竟现在她已经不是数年前的小孩子,当年刘湘的事情她也心里有数,“她不应该很恨我们吗?” “这件事情牵连到了上层的人,刘湘毕竟无权无势的,很多事情她也只能认了。小云,不要再操心了,总之已经都好了。你那边怎么样?昨天回家,梁阿姨没有说你吧。” “她想说我……”成云舒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当时家里没有人,所以我就拿出她那些照片给她看了。我跟她说,我出去也是因为太难受了,要找个人商量这些事。跟我最亲近的人只有你和爸爸,我又不可能去跟爸爸说,只能找你。” “嗯。梁阿姨怎么答复的呢?” 成云舒回道:“她和我说,她跟那个叔叔没什么,就是聊得来而已。她还说,她的朋友很少,除了任阿姨以外,几乎没有别人,可很多话又不能够跟任阿姨说,至于大舅他们,都是等着看她笑话的,她当然也没办法跟他们讲。这个姓彭的叔叔……跟我家又不认识,她反而有些话就敢说出来。有些在我看来显得亲昵些的照片,是她讲到伤心的时候……哭了,那个彭叔叔就作为朋友安慰安慰她而已。其他的事情,她没有对不起我爸爸的。昨天她晚上没出去打麻将,有人给她打电话,我听了,也都是其他阿姨打来的。那个彭叔叔家里也有妻子,所以我想……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赵子英不知道该怎样回复成云舒。从梁娴的话中听来,就算她跟对方没有发生实际的关系,她对对方也有了好感,而且很显然,她不打算以后断掉。而那个人,家中就算有妻子,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作为“朋友”安慰其他女人,足见并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番话,就算是哄鬼也太过分了。 但成云舒好不容易才过了这一劫,他不想让她继续担心下去,于是说道:“小云,既然如此,那你平日多陪陪梁阿姨吧。我想,她可能也是太孤单了,觉得没人理解自己,才找了一个倾听者。此外,还是要小心留意。明白吗?” “我知道。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想妈妈自己也会留意很多了吧。” “但愿吧。”既然梁娴的事情已经“妥善解决”,赵子英想,接下来就该为自己和成云舒的未来做打算,他问道,“小云,你……有没有想过,高中之后直接出国呢?” 第358章 过分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成云舒顿时“啊?”了一声,然后反问道:“当然没有了。怎么想起问我这个呢?” “……我想……”赵子英回道,“咱们这个专业到了研究生的时候,最好还是出国留学。如果我到时候去了国外,你一个人在国内继续读大学,那不是离得会更远?” “哦。”听成云舒的声音,赵子英觉得她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成云舒这回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好了,研究生一定要出国的吗?” 他听得出来,她很不高兴,声音中甚至还带着哭腔。赵子英觉得自己真是混账,这是他第一次明知会伤害她,却无法控制。他没办法跟她说做这个决定的原因,那么从成云舒的角度,当然会觉得她的一切决定都很自私,完全不考虑她的感受。 可他还是得坚持:“嗯。我在考虑,有这个倾向。这也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发展着想。小云……你……” 他没想到,成云舒的回应居然是直接挂断了她的电话。 赵子英这下子彻底傻了眼。这是成云舒第一次明确表示对他生气,他顿时慌了,连忙回拨回去,但成云舒竟然直接把电话按断。 赵子英坐立不安,他从没有这么慌乱过。想了想,他直接冲出了屋子,连任文娟那句“你去哪儿”他都没有听到。 他怕成云舒一气之下,再也不理自己了。 两家离得很近,赵子英骑车十分钟就到。但在成云舒家楼下停好自行车,看着六楼她房间的窗户,赵子英只觉望而却步。他怕如果被当面拒绝,事情更加难以转圜。 他盯着她的窗户看了许久,才壮起胆子又给她拨了个电话。距离方才被挂断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这一次电话接通后过了三四声,成云舒才接起,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对不起,方才手机忽然没有信号了。团子哥,你让我想想好不好?这个问题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还好,没有上来就骂他,只是这个谎委实拙劣了些。听她的声音,应该是哭了,因为不想让自己听出来才挂断电话的吗?赵子英暗自喟叹,默默心疼。他柔声劝道:“都怪我以前没想明白。小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成云舒吸了吸鼻子,“我就是觉得,你一直都走在我前边,我在后边一路追着,但怎么就越追越远了呢?如果我去国外,那明年我就走了,可你那时还在国内读大四呢。离得这么远,团子哥,你不想常见我吗?而且出国,那么多所院校,你有没有想好的目标?我如果申请的话,也要有的放矢才好。” “是啊……”赵子英暗忖,成云舒说得确实对。他这次心浮气躁,也当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只想着有钱就能摆平一切,一点儿后续的计划都没有,“小云,那我们都仔细考虑考虑。你也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反正也不用太着急,等到暑假我们再确定,好吗?” “嗯。” “五一”过后,赵子英如常回到北京,成云舒回到学校继续高二下的学业。她也一直在思考赵子英的建议,为此她专门找陈也问了问杨万里出国的事情,可对方的爸爸早就移民,杨万里又是去美国读的高中,跟她的情况大不一样。 她有时候也上网查查留学信息。但越看就越觉得心里没底,如果大学就出国,那她这些年的计划不就都作废了?更何况,第一年只能她自己一个人在国外,面对着完全陌生的环境,使用着不算熟稔的语言。她要自己租房子自己做饭,所有的事情都靠自己,压力很大。 而且,梁娴和成浩然一定会不放心她。也许梁娴会成为“陪读妈妈”,那她和成浩然一年就更见不到几面。自己不能这样自私。 她私心还是期望,赵子英能够在t大读研,他的成绩现在在学校名列前矛,可以保研。这样,她大学还是在t大,然后等赵子英读博,他就可以去国外,届时她研究生申请去国外,两个人虽然会有一段异国恋,但那时感情稳定,未来确定,与现在是不一样的。 可是,赵子英的想法呢?他说他想研究生去国外读,也许他也不愿意以后一个人去国外干等着,自己的这个想法,对他来说也太自私了。 成云舒觉得自己被夹在父母和赵子英之间,两方像是进行拔河比赛,她往哪边都对不起另一方。从没想过自己会陷入这样的情境中,成云舒觉得很痛苦。 陈也知道她跟赵子英的事情,看她整天焦虑不安,不由为她抱打不平:“年级第三,我要是有你的成绩,每天做梦都能笑醒。你说说你遇到的这都叫什么破事。依我说,你们家赵子英就是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成云舒下意识地就想问赵子英辩解。 “这么大的事情,连跟你商量都不商量,就自己做决定,还不过分吗?” 成云舒低声道:“所以他现在这不是在跟我商量吗?” “哼,这叫做商量啊?”陈也毫不认可,“他这分明就是自己定下来,然后通知你做好准备吧。你如果不同意的话,那也没有办法啊。” “不是这样的。我……他也是让我好好想想的,如果我不同意……”成云舒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如果自己真的不同意,赵子英会怎么做呢?他那天并没有说这一点,只是说让她想想有没有喜欢的学校,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所以,其实真的如陈也所说,赵子英很过分么? 成云舒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偏偏陈也继续给她摆事实讲道理:“云舒,你不觉得你什么事情都在围着他转吗?一点自我都没有。平日你跟我们的时候都很冷静淡定,但只要事情一牵扯到他,你就什么都乱了。只想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人家都说,感情中不能失去自我。” “是这样的吗?那是我做错了?”成云舒低头道。 “怎么是你做错了?”陈也觉得成云舒简直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云舒,我是觉得,你这样傻兮兮地追在他屁股后边,他只会对你越来越不重视,觉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会的!”成云舒摇头,“他答应过我,不会这样对我的!团子哥不是这种人,我想,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不管什么理由……就算他有理由,他至少也觉得他不需要跟你说清楚,你只要跟着他的决定走就是了。这样不是对你很不公平吗?” “那我怎么办呢?” 陈也道:“不怎么办。要是换了我,就先晾着他。凭什么是你一味迁就他,而不是他担心你会不跟他在一起呢?云舒,你该想想,他对你的感情究竟怎样。” 赵子英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怎样? 这是成云舒第一次觉得,这竟然是个问题。 第359章 陪我去图书馆可以吗 成云舒听从陈也的话,接下来直到暑假前,都很少主动联系赵子英。 她其实忍得很难受。 不过这样的“欲擒故纵”,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赵子英敏锐地感到自从自己说了打算研究生出国读之后,成云舒一下子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他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是伤了她的心,暗忖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也会生气难过,于是对成云舒更增了数倍耐心,每天早请示晚问候,不厌其烦。 成云舒尝到了“甜头”,于是愈发大着胆子想“转客为主”。而且,不管陈也对赵子英的说法是对是错,至少现在这种状态,让她感到赵子英确实对自己很重视,这种感觉她很享受。 不过,她也不停地警告自己不能太过火,否则会伤了赵子英的心。所以对赵子英的信息,她仍然回复得很快,语气虽然有些冷落,但态度仍然温和。 两人如此坚持到了暑假,期间赵子英给成云舒发了一些留学院校的选择。成云舒总是置之不理,这让赵子英觉得心里没底,实在等不下去,回到邹市等成云舒期末考试结束,便把她约了出来。 又是一个多月不见,赵子英这次的态度小心谨慎。虽然他心里很着急,但表面上并没有显示出来,与成云舒见面后,他并未着急问她对学校的打算,而是先陪她又去游乐场玩了一圈。 在游乐场,他们坐在过山车上,两人相视而笑,成云舒想到之前跟他说的话,只觉自己心如鹿撞,虽然知道多半不会发生,但她还是期待着当过山车从最高点冲下来的时候,能够发生些什么,但赵子英却没有如她所愿。 一切如常,仿佛她之前说的那些都不存在。 成云舒觉得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自己这是在“作”。毕竟大学之前不谈恋爱,这本该是两个人早已达成的默契。 当然,虽说不谈恋爱,可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像一对小情侣。除了游乐场,赵子英还带着她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打电动,一起去跑马场,一起去天文馆,一起吃大餐,还一起体验了邹市各种新开的娱乐项目。 比如泡温泉,比如去只有会员才能进入的室内“赌场”,再比如一起玩真人的室内逃脱。成云舒觉得这次回来的赵子英与以前相比像是换了个人,他以前没有这么活泼爱玩,但这次却几乎玩疯了。 两个人一连玩了半个月,虽然玩得很开心,但成云舒却觉得不踏实。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看书了,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这样贪玩过,这让她每天晚上回到家都充满了罪恶感,觉得荒度时日,浪费光阴。 赵子英一直没有跟她提出国的事情。成云舒觉得或许是团子哥在跟自己比耐心。时间隔了这么久,她已经没有最初那般生气,赵子英陪她一直疯玩,似乎是在跟她说两个人以后在一起,他们可以天天如此。这种近乎讨好的感觉却让成云舒觉得很不自在,她希望两个人再回到以前一样,但看起来,那需要解开两人之间最大的心结。 所以没有耐心就没有耐心吧。成云舒决定自己先开口。7月29日,两人从邹市新开的一家射箭馆各回家中,见赵子英刚吃完晚饭就发来信息,邀请自己第二天再出去爬山,成云舒终于觉得自己玩累了,遂问道:“团子哥,出国的事情,你究竟考虑得怎样了?” 赵子英隔了一会儿才道:“小云,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去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我不想逼着你打乱你原有的计划,你会不开心的。” 这句话比赵子英之前每天都陪她一起玩要让她开心很多,成云舒觉得一直让自己觉得难过的感觉终于烟消云散,她说道:“我……也不一定。团子哥,我相信你,从小就是。所以你如果说去国外对我们都好,那出去也可以。只是我总觉得,能不能再等一阵子……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嘛?如果在t大可以保研,不也很好吗?至少,至少再等一年,我就能去t大了。” “……”赵子英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成云舒觉得紧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没有。怎么会呢。”赵子英失笑,“小云,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女孩子。你是不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在国外?我想过了,你到国外的时候,我该是大四,也没什么课了,可以常常去国外陪你,也为以后我留学做些准备。” 成云舒道:“可是留学会需要一大笔钱吧,这跟去上大学完全不一样。学费、生活费……恐怕要好几十万。我……我不想当爸妈的负担。团子哥,你能够申请全奖出国么?” “我……”这句话倒把赵子英给问倒了。他不由得暗骂自己怎么这般没志气,当初高考也是杀过千军万马过的独木桥,可这时候却再也没有当年的斗志,只想拿着长辈的钱逍遥度日。可不管如何,他还是希望成云舒跟自己一起离开:“小云,你可以把这个看作是父母借给我们的,或者是一笔投资,等到以后我们工作挣钱了,再还就是。你看我去年暑假,不就帮公司挣了不少么?” 确实,团子哥总有他的道理,他也不会错。成云舒道:“我知道了。我……我再考虑考虑。不过明天能不能不出去玩了,陪我去图书馆可以吗? “哈哈……”赵子英不由得笑了起来。这阵子他一直在玩,除了想让成云舒开心些以外,另外也是想让自己压力轻一些。然而他其实也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很诡异,直到这句话,一切全都恢复正常。 他的小云还是那个小云,他怕什么呢? 第360章 笔录 第二天,赵子英爽了约。 他没有提前通知成云舒,害得她在大太阳底下等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中,她给赵子英打了无数电话,可对方都没有接。成云舒越来越担心,只怕是赵子英出了什么事。她打车赶到赵家,却见赵家大门紧闭,隔壁是个已经退休的蓝姓老副厂长,见成云舒拍了半天门得不到回应,起了恻隐之心,拉开防盗门说:“小云舒啊,小子英好像是一大早跟着警察一起走了,小赵跟着一起去了。你任阿姨去街道开会了,你甭敲了,回家去吧。”他口中的“小赵”指的就是赵卫国。 听到赵子英是和赵卫国在一起,成云舒略微放下了心。他既然是跟警察一起走的,定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也难怪他会放自己鸽子,而且连电话也不接,可能是因为走得太急,所以把手机落在了屋子里。 只要他没出事就好,自己可以回家耐心等候。 成云舒猜得没有错。确实是出了大事,而且是一件天大的事。 一大早,赵子英还在睡梦之中,家门就被人用力敲开。他的屋子靠近大门,自然是他顶着睡意惺忪的双眼去开门。 门外是两个中年男人,穿着公安的制服,见到他后,两人分别出示了证件,然后用颇为冷酷的声音说:“你是赵子英是吗?我们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在她身上发现了你的银行卡,你能否过来协助警方调查?配合确认一下尸体的身份。” 赵子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女人,身上带着自己的银行卡,他第一反应那是刘湘。于是他连忙喊醒了隔壁的赵卫国和任文娟。两人一听这种大事,也都不禁着了急。 任文娟上午要去街道开办事,于是赵卫国陪赵子英一起去省里。他们坐着公安的车前往,走得太急,赵子英才想起手机落在家中,但如果借其他人的手机给成云舒打电话,他又怕这种事会吓到她。 反复踌躇中,已经到了省城。在公安局的停尸房中,他看到了那具女尸。 是刘湘。 一个多月不见,她这次的穿着打扮比上次好了许多。脸上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身上却湿漉漉的,头发里还有不少泥沙。警察跟赵子英说,发现她是在江岸旁,初步判断她应是溺亡。发现她时,她背着个小包,包里的钱和钱包都被翻走了,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本,总之无法查明她的身份。找来找去,才发现包的夹层里有一张银行卡,查了一下,却发现银行卡的开户人不是尸体本人,而是赵子英。于是根据他在银行预留的地址找到了他。 赵子英这才想到自己的银行卡给了刘湘之后,手机上一直没有接到银行卡余额改变的通知。他起初还以为是刘湘不想要他的救济,把他的银行卡扔掉了,却没想到原来她还留着,而且留得如此隐秘。 他不明白为什么刘湘不用。唯一能勉强当解释的只能是,梁原给刘湘分配了“工作”后,对刘湘的自由进行了严格的限制。她根本就没办法去银行取钱。 作为唯一一个能查到跟刘湘有关系的人,赵子英不得不去进行笔录。 警察对赵子英并没有太大的怀疑,毕竟按照刘湘死亡的时间推断,那个时间点赵子英有极大可能在邹市。 所以对赵子英,只是例行询问,但即便是例行询问,赵子英还是被问得浑身都不舒服。 “死者名叫刘湘是吧,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小学、高中的同学。” “那她为什么会有你的银行卡?” 这是问题的关键,赵子英卡了个壳。他不能说食品公司的事情,但也不能说这钱是为了买成云舒父母的照片底片。虽然即便成云舒不会被怀疑是杀人凶手,但如果警察往深处调查,一来会影响成浩然和梁娴的夫妻关系,二来难免会触及食品公司的运营。就算上边有辛副市长压着,可辛副市长毕竟只管市里,而现在这是省里的公安机关,谁知道中间会出什么问题。 所以思索再三,赵子英只得道:“她‘五一’的时候跟我说她缺钱,我就把银行卡给了她,密码当时也发给了她。” “我们查过这个卡,里边有三万七千多元。只是同学而已,你就把这么多钱给她?” 赵子英觉得自己得装得煞有其事,便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公安大哥,你不知道我家里是做什么的吧?这几万元对我来说只是零花钱而已,我连要都没打算要。否则她也不会找我来借钱了对不对?”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大手大脚。”那警察被这句话顶了回来,不过赵子英的话确实让他觉得很可信,“她有没有跟你说这些钱打算花在哪儿?” “我没有问。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 “那你知不知道,有谁跟她有过矛盾呢?” “高中的时候我是重点班的,她是年级最后几名,成天旷课,我连见她都见得少,上了大学后更没见过面,我怎么知道呢?”赵子英说,“不过她这个样子,不是像被人抢劫的吗?你们怀疑是熟人作案?”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呀?案子的内情恕我们无法透露更多。”那警察合起本子,“好,那今天就这样吧,多谢你的配合。如果以后我们还有情况需要了解,可能还要跟你联系。” “没问题。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嘛。”赵子英伸手与对方握了握手,“你们辛苦了。” 从公安局出来,赵子英却觉得心底沉沉的。好不容易挨回家,看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将近20个,全都是成云舒打来的。他没有急着给她回电话,而是先打给了梁原。 手机中传出的声音告诉他,梁原的手机已经关机——他应该还在国外,没有回国。海外的手机号他并没有告诉过赵子英,赵子英只得登上qq,希望跟他能够聊聊今天的事情。 他觉得,刘湘的被抢而死绝对有背后的原因,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梁原做事情能够做得这么绝。 第361章 跟我道歉 “原哥,我想和你聊聊今天的事情,你有空吗?我刚从省会回到家里。” 鉴于qq上的消息有可能被人看到,赵子英发得很谨慎。 同时,这也是一个测试。他希望梁原回复一句“什么事”,以显示他的清白。当然,就算梁原这样做,赵子英觉得自己也未必会信。他可能会觉得梁原是惺惺作态,佯装无辜。 梁原是隐身的状态,不过在这条消息收到之后没过一会儿,他就回复道:“你的电话多少,我给你打电话吧。” 对赵子英来说,这不是一个乐观的答复。他报上手机号,片刻之后,一个与国内号码截然不同的号码打了过来,他接起,听到梁原的声音:“小兄弟啊,我连电话也不该打。但我不打就怕你这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又要闯祸。你觉得咱们用这种方式说这件事合适吗?” 赵子英更加确定:“原哥,所以这件事跟你有关系是吗?” “你觉得呢?” “可当时你带走她时,你跟我说过……” “很多事情我也做不了主。那时我不那么说,你放心吗?我是为了你好。就说这么多吧,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都好了,再不行的话你暑假飞美国一趟,我给你找个心理医生哈哈。我挂了。” 这是个确实的答案,赵子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隔这么久。所以梁原他们把刘湘带走后,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他们是不是确定她把所有东西都交待清楚了,才彻底灭口? 这些他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那么,赵卫国知道吗?成浩然知道吗?这件事情该怎么跟成云舒说……赵子英只觉心乱如麻。 他越想越觉得寒心且可怕。赵卫国陪自己去警察局的那一路,淡定得很不正常。他一路沉默,遇到这种事情连问都不问,难道他一点都不好奇吗? 回来的路上,按理说两个人是打车回来的,除了司机之外,车里并没有其他人,但赵卫国还是除了几句安慰自己不要紧张的话之外,就缄口不语,很显然,他应该知道内情。 赵子英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了。趁着父亲并没有去公司,他直接闯进了赵卫国的书房:“爸,今天的事情能不能跟我聊聊。” 赵卫国正在喝茶看报,见他进屋,不由得皱了皱眉:“坐吧。哎,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个咋咋呼呼的毛病。人死如灯灭,你这样一直纠缠,刘湘也不可能复活,只会让死者不安。” “让死者不安?”赵子英觉得赵卫国的话很可笑,“是我让她不安的吗?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让她成为死者而已!” “除了你以外,有别人这么关心她吗?”赵卫国拍案怒道,“她爸爸已经死了,她妈妈除了军籍,在国外根本不管她,任由她一个人自生自灭。她未来也无外就是在高级会所,最多能够搭上个富豪,也不过就是当个情人而已,这种日子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可那是她自己的命啊,不是别人说要走就要走的!” “幼稚!我们是一开始就想着要杀了她吗?哼!如果不是她自己作死,非要趟她不该趟的浑水,还想着要挟我们,谁管她如何。总之这个人对于公司来说,是个危险分子,我做这些事,也是为了更多人好。” “你怎么总能说出这种歪理!”赵子英道,“什么都是为了公司好,是不是在你眼中,只要能为公司赚钱,就什么都可以做?你……说到底,你就是不想放弃在公司的权力。” “那不是权力,是责任!”赵卫国紧皱双眉,“你还太年轻,不懂。也罢,我也不指望你懂。你这个性子,以后如果把公司交给你,迟早毁到你手上。” “是啊。我才不会对那些人言听计从,也不会昧着良心做事!”赵子英也发了脾气,“是不是……如果那时我回来的时候不把东西交给你,你也要对我下手?你简直没有人性!” “胡说八道!你就是这样对我说话的?!”赵卫国没按捺住,一巴掌打在了赵子英脸上。 这是从小到大赵子英第一次挨赵卫国的打,赵卫国那么用力,赵子英一下子被打得从座位上摔了下去。他撑着地,只觉脸颊生疼,而且右耳耳鸣得严重,赵卫国后边再说什么,他都听不清楚。 赵子英只觉脸顿时就烫了起来。他回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起身冷冷地看着赵卫国。赵卫国满脸通红,手指着他怒道:“看我干什么!你说出这种混账话不该打?跟我道歉!” “……”赵子英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于是扭头出了书房。 他直接冲出了家。下楼启动车辆,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车停在了成云舒家的楼下。 他回手摸了摸脸,只觉方才挨巴掌的地方滚烫,仍然很疼,此外,他脸上还都是泪水。 这一生,他从未对赵卫国这般失望过。以他对赵卫国的了解,他的暴怒底下隐藏的其实是对事实的恐惧。他当然不会杀自己,但一定会用其他的手段来限制他。 这一点,在一个月前的高速路口,在他的车被三辆车前后夹击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怎能不难过?本来他完全可以骗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可是刘湘的死再度加深了他对这件事情的认识。 而且他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成云舒跟自己在一起,两个人以后结了婚,成云舒万一也知道了这些事情,她该怎么办?她从小看到的都是人性美好的一面,就算有丑恶,但也并没有恐怖到这个程度,一旦她表露出不认可的一面,一旦她威胁到赵卫国,会不会也会被伤害? 这一点毋庸置疑。 赵子英觉得自己的脑子此时很混乱,他很想冲到成家抱着成云舒大哭一场。 但他做不到。那会吓坏他的小云。 第362章 我不如你 这一晚赵子英并没有回家,他给成云舒发了个信息,说“对不起,我今天有事”,看她回了一句“没关系,等你有空了找我聊”,而后他就在成家的楼下一直看着成云舒房间。他看到天色暗了,她房间的日光灯顶灯先亮了,又过了一会儿,小台灯也亮了。 她的台灯灯泡用的是白炽灯,黄色的灯光照着米色的窗帘,柔和温暖,对赵子英来说却遥不可及。 又等了两三个小时,台灯的灯光熄灭,而后过了大概四十分钟,她关了顶灯,她的房间归于黑暗。 “晚安,小云。”赵子英无声地在车中说道。 他把车座往后放了放,而后从里锁上门窗,仰面躺下。 在车里,赵子英睡得并不踏实。他总是梦到那时开车带着刘湘到高速口被人截下来的场景。他觉得自己睡不着,醒来时看到四周都黑压压的,小区的灯平日该是不关的,可今夜偏偏一盏都没有开。明明车里没有开空调,他却觉得身上很冷。转过头去,见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个女人。 那女人缓缓转过头来,黑色的长发还滴着水,脸色惨白如纸,竟然是刘湘! 她猛地朝他扑了过来,两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你把我交给他们,就是你害死了我!” 赵子英想喊“救命”,却喊不出来。他阒然坐起,这才真的醒了过来——方才的当然是场梦。已是凌晨四点半,窗外泛起微光,有晨练的老人从楼里走出,他的车窗前还停着两只麻雀在叽叽喳喳。 一切都是鲜活而美好的,这是属于小云的世界,但他呢? 在车里睡得浑身大汗,他开车回家冲了个凉。回家后没有遇到赵卫国,听任文娟说,他跟他吵完架后就去了公司,也是一晚未回。 看着赵子英脸上的巴掌印,任文娟心疼得只想哭。她伸手缓缓摸着伤痕,感到打得最狠的地方甚至肿了起来,不由连声埋怨:“晚上我不给你爸做饭了。不管说什么,也不该这么打孩子啊!我得饿他几天!疼不疼啊?你昨晚上就这么跑出去,也不想着抹点药膏。” 赵子英被任文娟逗得笑了笑,学着她的语气说道:“妈,不管爸做了什么,也不能饿着他啊。饿坏了怎么办?药就算了吧,我去找小云了。” “你就这么去找小舒啊?”任文娟忙道,“你脸上这样,别把她吓着。” “知道。”赵子英没办法,只得听任文娟的话,拿鸡蛋在脸上滚了几趟。 一边清着淤血,他一边暗想该怎样跟成云舒解释昨天的事情,但直到再次回到成家楼下,他都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他也等不及了,他很想见她,而且第一次这样迫不及待想从成云舒口中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们一起远离这个见鬼的地方,到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城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赵子英,你真是个懦夫。”他心底对自己暗骂。可眼前的形式他真的无能为力了。 接到他的召唤,成云舒很快下了楼。赵子英跟她说想一起去疗养院住两天,所以她收拾好了一个大书包,书包里特别放上了暑假作业和英语书。 下楼后,她奇怪地发现赵子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在车外,不过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车。她拉开副驾的车门,见赵子英手捂着脸颊,看她上了车,没有多说什么便启动了车:“走吧。” “团子哥,昨天的事情能告诉我了吗?”成云舒熬了一整天,这时实在忍不住。 “可以……”赵子英想了想,“刘湘遭人抢劫……被人……杀了。”即使要骗成云舒,这谎话也得是半真半假,才可信。 果然,本来靠在车座上的成云舒一下坐了起来:“什么?她被人杀了?” “对。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她的东西都被抢光了。我之前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张银行卡,那张卡没有被抢走,所以警方就联系到了我,让我去帮忙认尸。” “哦。”成云舒也觉得颇为难过,她按着赵子英的右手,柔声劝慰:“经历这种事情,你昨天很难受吧?” “……”所有人中只有成云舒想着安慰他,赵子英淡然笑了笑,觉得心情好了一些,“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就这样死了,确实很难接受。虽然刘湘做了很多事情,可这样死也死得太惨了。所以小云,平日你一定要小心,现在社会不安定啊。” “嗯。” 成云舒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让赵子英觉得轻松了些,可是他有想问的话:“小云,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如果,有个人做了件错事,因为这件错事,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果,可他从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些……你觉得该建议她如何呢?” 成云舒觉得赵子英说话吞吞吐吐,这种感觉很诡异:“怎么会问这个?是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是。是帮一个朋友问的。” “那他是导致了怎样的后果呢?” 赵子英回道:“总之很严重。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知道。” “嗯……如果是我的话,”成云舒觉得蹊跷,赵子英从来没问过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可既然是团子哥问的,她就一定要好好回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终归和有关系。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后果,都该好好面对,不能逃避。” 赵子英觉得心里一沉:“那如果已经逃了呢?” “已经逃了?”成云舒沉吟一会儿,道,“我想,就算逃得了一时,这辈子都会很愧疚的。倒不如早些承担自己的责任,还能轻松点。我……事情没有轮到我身上,所以我也许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没有。”赵子英涩然笑笑,“小云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只是比很多人都要勇敢坚强。我……我不如你。” 成云舒忙笑道:“怎么会?我所有的都是你教给我的呀,团子哥是永远都不会做错事的。” 第363章 听懂已是曲中人 赵子英觉得自己被成云舒扣了一顶大帽子,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啊,他永远都不会做错事的,可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此时此刻他该做什么? 自己不该让成云舒失望。这二十多年,他一直都是她的榜样。这件事情上,他不去告发赵卫国还能说得上是顾念亲情,但如果他就此一走了之,想着拿着赵卫国昧着良心的钱在国外逍遥自在,那就太下作了。 成云舒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未来发现一切的起因,她会很痛苦,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赵子英觉得这道难题有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太残忍了。如果留下,人命案子不比其他,这是没有追溯的时效性的,万一哪天被人查出来,然后牵连出后边的一系列问题,那怎么办? 赵子英是肯定要去蹲监狱的,自己呢?包庇少不了,而因为合同上的签字以及那张银行卡,他说不定会被认定为同谋。 反观成家,成浩然对用病猪肉的事情可以推说不知情,对刘湘也无外乎是些男女关系的事情,并不像赵卫国这般严重。至于成云舒,则更无辜。 他的小云聪明、善良、纯洁,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可此时此刻,他却已经陷入黑暗,离她越来越远了。 赵子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他解不开了。他不配成云舒这么好的女孩,他不能够既隐瞒一切又毫无负罪感地跟成云舒在一起,万一以后出了事,那会害她一辈子。但他又做不到跟她坦承一切,他怕成云舒会鼓励他去公安局自首,怕成云舒跟他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等你”,那同样也会害她一辈子。 该怎么办才好? 赵子英只觉心乱如麻。接下来的一路,他几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音响放出的港台歌曲。很多歌现在听都很老了,但他这时才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他听到梅艳芳的《夕阳之歌》唱着“……曾遇上几多风雨翻,编织我交错梦幻,曾遇你真心的臂弯,伴我走过患难,奔波中心灰意淡,路上纷扰波折再一弯,一天想到归去但已晚……”,听到李寿全的《张三的歌》唱着“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听到齐秦的《外面的世界》唱着“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还听到张国荣的《春夏秋冬》唱着“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就像落叶飞,轻敲我窗……” 以前,他觉得很多歌词有些矫情,甚至是在故作悲伤,可这时却知道,有些难过只能如此隐晦地表达出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 在疗养院,两人照常跟其他老人聊天玩乐,也帮护士做些事情。自五月之后,赵子英已经不再管疗养院的账目,但对这里的每个人他都了若指掌。一段时间没有来,老人又走了三位,谭院长也越发年迈,跟他说话时两个人要扯着嗓子喊他才听得见。在院长办公室,赵子英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李商隐的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虽然很无奈,但赵子英觉得,自己似乎只有这一条选择才最合适。 当晚成云舒自己一个房间,如今的她已经不会被虚构的鬼故事吓得睡不着觉。赵子英因为翌日要带枫爷爷去山谷中看望瑚奶奶,所以当晚就跟睡在枫爷爷的房间,顺便跟他再学学绘画。 晚上临睡前,两人关了灯躺在床上,枫爷爷忽然问道:“小子英,你是不是心里有事?总觉得你这次来,一直都沉闷不语,跟以前不一样了。” 赵子英回道:“可能是最近有些累吧。我没什么事。” 枫爷爷说:“小丫头看上去也没有以前活泼了。你如果心里有事,就算不说,她也是能够感觉出来的。有什么事情大家都该摊开来说,对不对?” “但是……”赵子英脱口问道,“枫爷爷,你和瑚奶奶这么多年感情都这么好,你是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吗?” “……”枫爷爷没有回答。 赵子英又问道:“如果有些事情,你知道说出来她就会受到伤害,那还要说吗?” 枫爷爷叹了口气:“隐瞒本身就是伤害,不是吗?” 这回轮到赵子英无法回答。 长久的沉闷,直到他听到枫爷爷的床上传来轻轻的鼾声,倦意袭来,他也陷入沉睡。 次日一早,三人一起出发。凤栖山的山谷深处风景依然美不胜收。瑚奶奶的骨灰散落在山间,所以三人找了个干净的土丘,扫出一片空地,放上瑚奶奶喜欢吃的点心,接下来枫爷爷自己跟瑚奶奶说悄悄话,赵子英则带着成云舒到一旁,找了一片草木繁盛的地方,让成云舒坐下,他支起带来的画架,微笑说:“小云,我试试给你画个像,好不好?” “啊?哦。”成云舒不疑有他。她笑嘻嘻地坐好:“我是不是不能动啊?” “没关系,小动也可以。”赵子英道,“不然时间这么长,你会觉得很无聊的。” “那你把我画好看一点儿哦。” “嗯。” 这是赵子英第一次认真画人像,之前他练过风景、景物,但也只是想起来的时候偶然练一练,并没有成为特长,所以这次画人像,他画得很生涩,也很认真。 期间,枫爷爷说完话后也开始画风景,有时候会过来看看赵子英的进度。成云舒问他画得怎样,枫爷爷总是笑着不说话,这让成云舒觉得心里很没底。不过这总比两个人疯玩要有意思得多,而且成云舒坐着坐着就开始出神,她想这幅画会很有纪念价值,等到以后,也许赵子英还会给自己画很多次,这些画都可以集起来,一直攒到两个人变老的时候再拿出来看,那该多浪漫。 所以她耐心等候,足足等了4个多小时,中间几人还吃了些面包和罐头,到了下午三点多,赵子英才说了句“大功告成”。 第364章 一生何求 成云舒自然第一时间站到了画像前,想看看自己被画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她觉得赵子英做什么都好,但对着这样一幅画,还是很难真心赞叹说画得很美。看得出来,赵子英已经十分努力,远近浓淡,他一层层地做铺垫,颜色的调配很用心,可着实没有天分,尤其对人物的线条显然还是没有掌握到位。 所以他笔下的成云舒,看起来略显僵硬呆板。 赵子英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太好看,你别生气。” 枫爷爷在旁缓解他的尴尬:“作为初学者,第一次画任务,画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嗯嗯。”成云舒连忙点头,“挺好的哈哈哈。以后多画多练习嘛,熟能生巧。” “是啊,多练习。”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赵子英心里却觉得酸涩难忍。自己还会有以后吗?这四个小时,已经是他对自己最后的放松了吧。 画画的时候,他也想了很久。这次的事情跟以往不同,上一次用不合格的原料生产产品,他还能骗自己说这对别的人造不成很大的伤害,加工出的肉丸、肉干、肉脯都经过高温,病菌早被杀死。可这次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个人他认识,也算看着她长大,曾经是那样活泼开朗集所有人宠爱于一身,可现在怎么就变成了那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刘湘是被溺死的,临死前会很痛苦吧。不管她做过什么,都不该经受这样的折磨。可自己不能去帮她把真相说出来,只能让刘湘就这样冤死。这有悖于他从小到大接受的一切教育,更有悖于良心。 画架前,风景秀丽,草木葳蕤,成云舒在阳光的照耀下坐在地上,笑得纯真可爱。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反射着淡栗色的光,那样的青春富有朝气。 而画架后的他,这样的他,并不配和那样美好的小云在一起。 他已经下了决心。 成云舒问他这幅画是不是打算裱起来,赵子英别过头去低声道:“看吧。” 成云舒不太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听赵子英的话中深意,他应是想自己留下来。 无所谓,他们两个谁留着不都一样么? 回去的路上,赵子英先把枫爷爷送到疗养院,然后带成云舒回市区。路上,他们两个人还听着那些港台老歌,快上高速的时候,赵子英开了口:“小云,我想过了,大学你就一个人出国的话,会很难适应的。还是按照原计划,踏踏实实地来t大材料系吧。大学的时候先打好基础,然后再出国。” “真的呀?”成云舒觉得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她心上的巨石忽然一下搬走,如果不是坐在车上,她几乎想高兴地跳起来,“太好啦!那你呢?” “我……现在成绩还可以,如果接下来能保研的话,就争取保研吧。”他可以做到的是至少自己不去逃避,而且从私心来说,这样他至少能够在近处多看她几年。 “那真的是……太好了!”成云舒觉得自己几乎找不到其他辞来形容此刻兴高采烈的心情,她抿嘴笑道,“你等着我哦!再等一年,明年9月1日开学,你要作为学长接我这个新生。” “嗯。”赵子英想说大学并不一定全是9月1日开学,但很显然成云舒这时候在兴头上,已经忘了这件事,她只是按着之前的惯性思维计划着两个人的未来。他不能在这时候打击她。 车开到半途中,音乐从那首张国荣的《春夏秋冬》换到了陈百强的《一生何求》,以往成云舒对这首歌并没有特别的偏好,但此刻听着觉得晦气。她伸手到中控台想切歌,赵子英却拦住了她:“我听着还好,就听这首吧。” “好啊。”难得赵子英对她提要求,还是这种小事,她当然无所谓。 但成云舒没想到,接下来就陷入了《一生何求》的单曲循环。那句“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她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直到听得迷迷糊糊睡着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香,成云舒醒来时,车里仍是这首歌。车里吹着冷气,她身上盖着赵子英带的一件外套。车停在她家楼下,赵子英默默地看着她,看她醒了,他说:“小云,以后你就是大学生了,就是成年人了。面对的事情会比在高中复杂许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刚醒过来,成云舒还有点儿懵,偏偏这句话更让她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既然有赵子英在,她就什么都不怕,所以她笑说:“我都考到全国第18名了,还有什么解决不了!而且马上高三才开始,我还有一年才去大学呢。” 语罢,她拿包下车。要转身上楼时,她没想到赵子英忽然从车上下来,喊住了她。她蓦然回首,不及反应已被他抱在了怀里。 他抱她抱得很紧,像是生怕她会跑掉。成云舒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也不舍得推开他。她其实早就看到赵子英脸上的伤痕,此刻离他这么近,就更看得清楚。她很心疼,但也知道这对赵子英来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既然他不想提,她就也不多问。她任由他抱着,她想,也许团子哥心里压了太多难过的事情,只有这时能放松些。当然……她其实也很忐忑不安,所以抱了五六分钟后,她就红着脸低声说:“我……我妈就在楼上。” 赵子英像是没有听到,他还是抱着她,抱了很久才松手:“学校有些事情,我得回去了,暑假不能再见面了。如果再有什么事情,你就打我电话,但……我可能也没办法回来解决。” “哦……”成云舒道,“没关系。你去忙你的事情,我……我也该自己学着应对了呀,不然以后多拖累你。你什么时候走,我去机场送你?” “不用送了。我一个人走就好,你多陪陪梁阿姨吧。” “好,那么,‘十一’见?” “好。” 成云舒却没想到,这之后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见到赵子英。 高三再开学时,方守正的icho竞赛成绩出来,他得了满分金奖,被一中树立成“标杆”,在全校甚至是全市范围内广泛宣传。 紧接着就是“十一”长假,赵子英借口说学校事情太多,要帮着导师看实验,所以第一次在长假的时候没有回邹市。 接下来的“元旦”,他也没有回来。甚至1月5日成云舒的18岁生日,他也只是发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再无其他表示。 与此同时,赵子英平日与成云舒的电话沟通也在减少。以往他们每天晚上都通话,即便偶尔没有,但三天之内也会打一次,可现在却延长到了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一次,成云舒有时候主动打过去,很多次他却接起就挂断,说是在听讲座,或者只是单纯的一个字“忙,他对她很少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成云舒起初觉得自己是真的打扰了他,可后来经历得多了,她渐渐怀疑,赵子英只是不想接她的电话。 可那怎么可能?心里刚刚冒出这样的念头,就被成云舒扼杀在摇篮里。虽然这种敷衍的态度她并不陌生,但她清楚地记得,赵子英对自己发过誓,他不会像成浩然对待梁娴一样对她。 所以她不断地检讨自己,直到春节来临。 第365章 恭喜我吧 春节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全国放假。赵子英不可能再拿“做实验”之类的借口搪塞,只得回到邹市。 此时成云舒的大学保送已经完全定了下来,所以在两家春节前例行的聚会上,两家人都表现得喜气洋洋,只有赵子英像是个异类,整顿饭下来,他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闷头吃饭。 期间成云舒给他加了几块肉,他只低声说了句“谢谢”,再没有其他的表示。任文娟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别光顾着吃,倒是跟大家说说话。” “我说什么呀?”赵子英强笑着,“那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呗。” 这样敷衍的态度,完全不像以往的赵子英。成云舒轻轻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问:“是不是在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 “没有。”赵子英回答得简洁明了,“学校那边比较有意思,我就是不太想回来而已。” 这句话他说得声音不算小,饭桌上其他五个人都听得清楚。成浩然和梁娴面面相觑,赵卫国冷哼了一声,任文娟则连忙给成云舒夹了个鸡腿:“小舒,你看看你光给子英夹菜了,自己都没吃多少。” “哦。”成云舒“哈哈”一笑,她完全没听出来赵子英那句话是针对自己,“t大这么好玩的嘛?说得我现在都想去了!难怪我们竞赛小组的方守正说什么都不肯去p大,保送志愿非选t大呢。” “哦。他也来啊。”赵子英深吸口气,他还记得半年前来北京找过自己的那个年轻人,“挺好的,至少你在大学里会有以前认识的人。他也知道你来t大是吗?” 成云舒道:“当然知道了。我们竞赛小组的人,还有很多同学,都约着一起在北京见面的。到时候介绍你跟他们认识。” “……看吧。” 赵子英的态度仍然不冷不热,直到饭局结束,也没有跟成云舒约之后单独见面的时间。见他要开车离开,成云舒终于按捺不住,当着其他四位家长的面问他:“团子哥,你接下来几天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去北京?我还有些专业上的事情想问问你。” 她没想到赵子英会拒绝。他甚至连车窗都没有按下来,看也没看她的回道:“我在学校有事,初三就得回去了。可能这次没有时间见面了。你有什么专业上的问题,给我发电子邮件。” “哦。”成云舒按捺不住自己的失望情绪。倒是坐在副驾驶的任文娟听了这句话顿时怒了,隔着车窗玻璃,成云舒都能听到她埋怨赵子英:“这么早就回去干嘛?这几个月你才回来一次,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这几个人啊?” 成云舒忙隔着车窗大声说:“任阿姨,你别怪团子哥。他要争取保研的嘛,肯定学习压力大,提早回去也是为了多看看书嘛。” 然后这句话还没说完,赵子英已经一脚油门,驱车离开。 看着远去的白色车影,成云舒怅然若失。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底隐约对赵子英有了怨气。 不过,既然再有半年她就能够到t大,一切都确定好了,那么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不是吗?相比起还要奋战的穆如霜,成云舒觉得自己还算幸福。 可惜,老天爷似乎为她开启了一个过山车模式。成云舒从来没想到,一条短信,会让自己从人生的最高点,一下子滑落。 “小云,恭喜我吧。我昨天跟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子表白成功,她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成云舒看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这是高三下半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前两节课她全以走神度过,全心贯注在手机上。 她没注意到班里有人传七班的秦莹莹给七班所有男生都备了巧克力,没注意到班里后几排赵心婷的巧克力被方守正和汤周抢着瓜分,很多事情她都没注意到。 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不认字了。 这条信息是赵子英发来的没错,她确认过很多次了。但短信里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却看不懂。 她忽然理解学渣是什么感受,很滑稽。 今天是2月14日,该是情人节,不是愚人节。她的团子哥说昨天跟他喜欢了很久的女生表白,可她不记得他昨天跟自己表白。什么时候记忆力这样差了,这么大的事都会忘? 还是说,除了自己真的还有别人吗? 成云舒只觉难以置信。 短信是早晨7:30收到的。此刻已经是9:30,她从没隔这么长的时间不回他的信息,还是这样重要的一条。她不可能装没看到,可她怎么回复才好? 成云舒抬头看着黑板,孙老师在慷慨激昂地讲化学题,接下来是钟老师的物理课,她反正已经保送了,两位老师对她都喜欢得很,她可以放松一些。 成云舒把手放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装睡,身边的戈清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她,低声问:“学委,你不舒服啊?” “戈清,注意听讲!别说话!”一个粉笔头立刻精准地砸了过来。 成云舒想笑。她毕竟从来都是被特别对待的那个,她该知足。 第366章 喜欢是很美好的感情 成云舒深吸口气,按了回复:“团子哥,恭喜。”其实她内心深处仍然觉得这只是个恶作剧。她的心事那么明显,赵子英不会不知道。他也舍不得这样伤害她,他发过誓不会这样对她的,所以这只可能是个拙劣的恶作剧,一定是这样。 既然是恶作剧,就看他要闹到什么样子。成云舒觉得踏实了许多,微笑着又回了一句:“等我到t大,请你们俩一起吃饭呀。” 赵子英的回复来得也不快,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回了两个字:“好的。” 成云舒又发:“但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没见过,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 “之前没确定,怕跟你们说早了,又没追上,最后被你们笑话啊。哈哈。照片有,我发你qq了,晚上你就能看到。” 越说越像真的,成云舒觉得很害怕,惴惴不安。但是团子哥说过的事情是一定会做到的,这是她仅存的信念了。 他说过会在t大等她的。 她回了个笑脸,然后把手机藏在了桌斗的最深处。 成云舒,你要认真听课了。 然而果然这是多事的一天。眼保健操的时间,她看到冯倩神神秘秘地拉着方守正走到一旁,从语文书中翻出盒巧克力,小心翼翼地说:“我喜欢你。” 她第一次见到冯倩这样温柔,原来面对感情,女斗士也会化为绕指柔。 然而这注定是悲剧,肯定是悲剧,就连她也能看得出来,哪怕是只有五人的竞赛小组,方守正对冯倩的态度也是最疏离的,他打心里不喜欢这个女生,最多只是当成普通同学。 果然,方守正在短暂的尴尬过后,笑着说了句:“我对巧克力过敏。” 这句话让成云舒觉得很反感。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嘛非要绕这种弯。更何况他一大早跟汤周抢赵心婷的巧克力抢得那么high,一班就在二班隔壁,冯倩若是喜欢他,怎会注意不到。 果然冯倩哭着跑回了一班,方守正苦笑着摇头要回二班,却被成云舒堵在了门口。 平日她不屑于管这种闲事,可今天成云舒就是觉得自己看方守正不顺眼。反正他们都保送了,偶尔逃一节课最多是被骂几句,所以她扯着他的胳膊说:“跟我出来。” “啊?”方守正愕然地被她拖走。她倒是毫不客气,出了班门往右拐,直接拉着他进了电梯。 所幸此时电梯里一个人也没有。方守正惶惶不安:“学生进电梯会被罚跑圈。云大妹子,我知道你体育好拿跑圈儿当散步,我可跑不动……要是被老师看到,你别怪我出卖你。” “少废话。”教学楼一共十层,成云舒进了电梯就按了“10”,出电梯后又拉着方守正上了梯子,最后两人来到了全校的制高点——教学楼天台。 四下风景尽收眼底,不远处是实验楼的半圆穹顶。冷风烈烈,方守正两只手都塞进了袖子里:“我不就没答应冯倩吗,干嘛带我来这儿?你别说你要把我从楼上推下去。” 成云舒也觉得自己这一系列举动很无厘头,但来都来了,总该说些什么:“咱们都要去t大了,大好前程,我干嘛把你推下去?” “那就好。”方守正自觉没有生命危险,便松了口气,“这里风景倒不错。呃……今天这个日子,你是带我来这儿表白的?不好意思啊,我巧克力过敏。” “你怎么脸皮这样厚?”成云舒气急反笑,“我脑子进水才跟你表白。” “我就说嘛。”方守正笑道,“不然这要是去了t大,我可打不过你那位赵师兄。” 成云舒知道他说的是赵子英,她走到天台一侧看着底下的操场,静静出神。方守正都看得出来,甚至能拿他们打趣,说明那并不是自己的臆想,不是吗? “你怎么了?今天好像不太开心?”方守正走到她旁边,打了个喷嚏,“太冷了,换个地方聊?” 成云舒没挪地方:“你……我问你个事。你高二下不是去p大旁听了小半年吗?你跟他见过几次面?” “三次吧。没和你说吗?把你带给他的东西拿给他,一次。临走的时候他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两次。中间有个学长带我去t大的化学实验室观摩,凑巧他也在,中午一起吃了顿饭聊了聊,就这三次。” “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她闪烁其词。毕竟这样背着赵子英查他,对她而言也是第一次。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像是当年的妈妈,她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这一点儿都不像自己。 方守正心领神会:“呵呵呵,云大妹子你现在怎么啦?你不相信赵师兄啊?” “不是!”成云舒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很烦躁。 方守正说:“那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有异样。他三句话不离你,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别多想,不然不是辜负人家了?” “是吗?”成云舒微微一笑,觉得心里的阴霾悄悄退散,不过对于方守正的恶劣行径,她还是要严肃教育:“你不喜欢冯倩,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非要胡诌。” “直接说不是会更刺激她嘛?”长眉星眸的少年耸肩,“大庭广众,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这样儿很恶劣吧。可以不接受,但是不能够践踏啊。” “……说得也是,但这个借口太荒谬了。”成云舒说,“践踏感情不对,践踏智商就对?” “我也不是万能的啊。哪里反应得过来。下次注意。”语罢,方守正叹了口气,“唉,造化弄人。云大妹子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和赵师兄。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认定了就是唯一,这太难得了。别辜负人家。” 成云舒被方守正说得满脸通红:“胡说什么啊?你不怕孙老师听见让我写检查。”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为什么要写检查。”方守正理直气壮,“都这么大岁数了,心里没有喜欢的人才可怕呢,这样的人得多冷血啊,不是吗?” 他顿了顿,又说:“我一直觉得,喜欢是很美好的感情。寄托着你对一个人全部的欣赏、倾慕、好感。这些都掺在一起,看到她就忍不住开心,知道她在人群里就忍不住去找她的身影,这都很自然,没什么好避讳。可惜除了这些以外,这感情中还有一样很致命,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没有这个,很多悲剧都不会发生。” 成云舒觉得被灌了一锅鸡汤。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自己教育方守正,最后又被他反客为主。 第367章 死胡同 成云舒中午跟冯倩一起吃饭,看着那个消瘦的女孩仍然郁郁寡欢,她便拿自己也“失恋”了来安慰对方。 果然看到有人跟自己一样惨,心情就会好一点儿。冯倩的神情好了许多,成云舒也松了口气。但在被方守正灌过鸡汤后,她更笃定,那只是个玩笑。晚上回家,饭都没有吃,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她想,也许会看到团子哥发过来他们俩之前的合影——这是他另类的表白方式。 虽然时间比预想的早了半年,反正她已经保送了,不怕影响高考。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可以跟老师也申请申请,提前半年去t大,借着熟悉环境,每天都能和赵子英在一起。 她好想他。 不过,今天害她担惊受怕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他是这样先抑后扬跟她表白,她也要假装生生气,假装吃醋,要让他好好哄哄自己,不许以后再这样。 登录qq,团子哥的头像在右下角闪烁,果然他发了照片来。成云舒胸有成竹地点开,看着那张照片却发了愣。 照片是拿相机拍的,左下角还有时间显示“2005年2月13日19:57”。画面里背景是银装素裹的雪地,有个女孩子靠在团子哥怀里,两个人还抱着个大大的毛绒熊。 那女孩子很漂亮,明艳妩媚,化着淡妆。 她不认识。 赵子英搂着她笑得很高兴。 底下还有一段介绍。赵子英说:“她叫做于笑歌,有次跟几个朋友参加个校际联谊的聚会认识的。很漂亮是吧?是服装学院的模特,人很好。慕敬华也认识她。” 不仅介绍,还贴心地给了她确认的渠道。 成云舒不假思索地给慕敬华去了电话,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 慕敬华的声音有些涩:“啊?云舒妹妹啊,我这边儿在地铁上,信号不好……喂?喂?喂!” 他把电话挂断。 成云舒不死心,又打了一遍。半个小时,她给慕敬华去了十个电话,慕师兄总算接起来:“云舒妹妹,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昨天晚上,你们……你们干嘛去了?” “……”慕敬华沉默了一会儿,“那张照片你看到了?我也不知道赵子英忽然搞这一出。我跟你说,赵子英就是个混蛋!咱不生气,咱不难过啊。等你来了t大,师兄给你介绍好的。” “我……我没有生气啊。呵呵呵,我为什么生气啊?”成云舒的假笑让慕敬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成云舒自己却不觉得,她已经很尽力了,“挺好哒,郎才女貌,帮我恭喜他们。” “你别这样儿。”慕敬华劝道,“不值得。云舒妹妹,你要是想骂你就骂,我都转给他。” “为什么要骂?呵呵呵。我挺为他高兴的,真的。”成云舒起身关上卧室门,一边抹眼泪一边笑着说,“我还担心他在大学找不到女朋友呢,哈哈哈。你们都想歪了吧,我跟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啊,哈哈哈。我还有事,先挂了哦。” 她终究没有胆量给赵子英去电话,他肯定这时很高兴,她不能给他添堵。所以她发了条信息:“照片看到了。郎才女貌,很般配。真的很为你们高兴,祝幸福。” 然后她对梁娴喊了句“我中午吃多了晚上不吃了”,说出这句不带哭腔的话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 整个胸腔都是被撕裂的疼,原来“心痛”这个辞是真实的形容。眼泪根本止不住,她对自己说“不要哭”,一点儿用都没有。 快疼死了,疼得她想把心剖出来。 一切都解释得清楚了。为什么这半年他不回来,为什么他春节只在邹市待了七八天就着急回去。他在北京有喜欢的人了,一刻也不想分开。 可怎么可能?是这半年自己哪里做错了吗?分明暑假分开时还好好的。团子哥那么好,他不可能错,所以只能是自己的问题。她不如那个女孩子好,显而易见,那个女孩子那么美,人见人爱。 可这之前她和团子哥的感情呢?十五六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成云舒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而且这个死胡同里到处都是铁钉子,她往哪边走都会撞得头破血流。她该怎么办才好?那些过去的事情,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很清楚赵子英是真心对自己好,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有人装得这样像,那都是真的,她对他也都是真的,毫不掺假。 只有一个可能,从一开始她就会错了意。他从小照顾她让着她处处想着她,跟喜欢无关,是习惯使然。从小一起长大,最懵懂的时候他们就住在一个屋檐下,他把她当成了一家人。 他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兄长对妹妹自然的关爱。所以他找到女友后,第一时间找她分享,他觉得她会为他高兴;难怪当年他跟她发誓他们不会像父母一样,自己又不可能嫁给他,当然不会出现那些事情。至于什么“我在t大等你”,也就是单纯地等待而已。他也把她所有的撒娇、亲昵,都当成了一个妹妹对哥哥的作为吗? 真可笑,是她自作多情。团子哥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做得都太完美,是她想得太多,自寻烦恼。 美梦醒了,如此不堪。 成云舒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然后又抑制不住地掉泪。她缩在被子里,眼珠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打湿了枕头。但是不能再哭了,本来就是自己的错,有什么好哭的?既然错了,改正就是。 这是这么多年她做的最难的一道题。 第368章 表演 已是午夜三点,成云舒恭喜完赵子英之后,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新信息。慕敬华也没有再让她骂赵子英,但慕师兄之前义愤填膺的样子还是让成云舒心悸。 慕敬华是赵子英的死党,还会产生这样的误会,更何况旁人。自己爸妈会怎么看待赵子英,尤其成浩然,他本来就已经跟赵卫国不和,如果知道自己因为赵子英这样儿伤心,怕不是要冲到北京打死他。 可分明团子哥是无辜的,他对她一直很好,无微不至,都是自己的错。成云舒不禁想起白天方守正灌给自己的鸡汤,的确,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感情,只要不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地想着“我要和你在一起”,那么一切都好。 她该真心祝福。 很难,但她可以做到,她应该可以做到,她一定要做到!成云舒抹着眼泪,困倦席卷而来。既然没办法做到让赵子英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不见,那就这样吧。 次日,成云舒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到了学校。照常晨跑时,跑到一半,她就想起小时候赵子英跟自己说的话。他说她只要比他跑得快,她就能够来接她。她早知道那是骗人的,但现在才知道,那真的是骗人的。 跑到一半,她就跑不动,胸口很痛,痛得想哭。但是一会儿还要上课,她怎么能哭。在操场的开台,她把头死死顶在墙上,顶到头疼超过了心痛,她才慢慢缓过神来。 在教室蒙头睡了一天后,她回家时已是神采奕奕。晚饭时,她故作漫不经心地跟梁娴提起:“妈,我跟你说个事呗。” “什么?” “呵呵呵,”成云舒装出一脸八卦的神情,“团子哥有女朋友啦!” “什……什么?”果然,梁娴很震惊,“你……他……你们……” “你在想什么呀?”成云舒笑说,“我们本来就是兄妹啊。我一直都是把他当哥哥的,挺为他高兴的。嗯……不知道他有没有跟赵叔叔和任阿姨说,你先不要通风报信哦。” “真的吗?”梁娴半信半疑,但见成云舒笑得一脸灿烂,也只得当她说的就是事实。 成云舒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演员,能拿奥斯卡奖的那种。接下来,她每天都装得若无其事,在学校她是被人羡慕的保送生,在班里她是淡定温和的学习委员,在家里她是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只有晚上洗澡的时候,趁着水声,在卫生间里她对着镜子才能找回那个被压在最底下的自己。她可以放下所有面具哭一会儿,但也不能哭很久,她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眼睛肿。她怕被人问,怕解释,怕说着说着就撑不住。 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这样,但哭了半个月后,发现自己渐渐地哭不出来,只是心里仍然会很难受。她想这样也好,等过一阵子再见到团子哥,她就能若无其事地去面对他了。 当然,从那晚之后,她也再没有联系过赵子英。电话、短信、qq、电子邮件……所有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没有。她很矛盾,觉得忽然就这样不理他,是不是显得太心虚、太明显;可她也觉得,如果再联系他,会让他面对现在的女朋友时有麻烦,会给他带来困扰。她控制不住自己,常常会看手机,看他有没有给自己发信息,没有的话,她就看之前的信息,看自己曾经抄录的那些信息。每到此时,她就觉得鼻子酸涩,想哭。但这已经比之前好一些了,之前她是想也不想就落泪,现在总要有个由头,才哭得出来。 此外,联想到之前赵子英对自己的态度,成云舒想,其实团子哥也不希望自己给他打电话。也罢,不联系就不联系吧。反正两岁之前,她也没有跟赵子英联系过,之后在铁道附小的那两年,她也没跟他联系过。 这些情绪占据了她的大部分精力,所以她甚至没有精神顾及成浩然和梁娴的各自感情发展。 她时常一个人在家,但这个状态让她很轻松,至少她不用演戏,可以大大方方地哭,不用挤出来一脸的笑。 “五一”时,赵子英仍然没有回邹市,但大家都已经习惯。任文娟显然还不知道他已经找了女友,跟成云舒说赵子英说在学校找暑期实习。 成云舒觉得自己已经疼得麻木了。所以他果然打算暑假也不回来,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 但既然赵子英没有说明,成云舒便只得帮他圆谎。她对任文娟笑着说:“团子哥一直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我以后得跟他多学习。” 然而,成云舒能够瞒过父母,瞒得过同学,瞒得过任文娟,有个人却始终瞒不过去。 自从上了高中后,她在一中,穆如霜在实验中学,两个人的联系比以前已经少了许多,成云舒却没想到,三模结束后的周末,穆如霜忽然给她打了电话,要她陪自己喝酒。 成云舒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电话那头的穆如霜声音疲惫,甚至还有哭腔——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成云舒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挂了手机后,匆匆忙忙跑到了约定的大排档,见穆如霜面前已经摆了一排空酒瓶。 晚上19:00,大排档里人很多,周围不少人都在看着穆如霜,甚至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然而,穆如霜却毫不在意。她显然是喝大了——手里还拿着一瓶啤酒,往面前的玻璃杯里倒,但怎么也倒不进去——上边的盖子她忘了打开。 成云舒两手用力把那酒瓶从穆如霜手中夺了过来,又急又气:“你干嘛呢?你不去高考了呀?四年多了,你考完了就能见到慕师兄了!” “见他?”那清丽的女孩子笑笑,然后捂着脸忽然就落了泪,“我都见过他了!这个人,我再也不要见他了!” 成云舒愕然:“啊?为什么呀?” 穆如霜苦笑:“不为什么呀。人家是校长家的公子哥,瞧不上我们穷门小户的野丫头。” “别胡说!慕师兄才不是这种人!” “他不是这种人,但他有女朋友了。”穆如霜一句话把成云舒顶了回来。她轻“啊”了一声,不知不觉拿着那夺过来的酒瓶坐下:“不会的,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这是误会吧?” 第369章 朝三暮四 “误会个屁!”穆如霜掏出手机,扔给成云舒,“你自己看!” 成云舒默默接过手机,看到里边存满了慕敬华的短信。她一眼扫去,见上边几条还是今年3、4月发来的,都是什么“我在p大等你”“加油啊亲爱的”“等你来了我带你吃我们学校最好吃的炸鸡腿”……慕敬华的语气一如既往,肉麻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她这时候只觉得自己很羡慕穆如霜,自己和赵子英,连这样的短信都没有。她多想听到他说一句“爱”,或者哪怕只是“喜欢”也好。至少那说明自己没有喜欢错,不是吗? 她默默摇了摇头,继续专注在穆如霜的手机上。 那些甜蜜的信息后,空了很长时间没有,或许是已被删光。最新的就是5月21日下午16:32这条:“我真的累了。咱们同一个问题吵了这么久,我就不明白了,你认个错难道就有那么难?我们的关系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求我爸爸求了多久,他才免了你的记过处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意孤行,给校方压力也很大?算了吧,我们分手吧。” 成云舒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慕师兄也没说有别的女生啊。不过你们之前都吵什么了,吵这么凶?怎么又说到记过上去了?” “还能是什么。”穆如霜摇摇晃晃地说道,“他拿别的女生教育我,说我不像谁谁谁,那么温柔又听话,说话乖巧会讨人喜欢。我去他奶奶的……” “如霜,究竟什么事啊?”成云舒难得听穆如霜骂脏话,忙打断她,“你总得跟我说清楚啊。哎呀,看样子都好久了,你怎么一直瞒着我呢?” “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自己都没本事搞定,跟你说又有什么用。”穆如霜垂下头去,“要不是今天太难受,我也不会喊你。幸好你早就保送了,不会影响你高考。云舒您真好,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你马上就能和你的团子哥在一起了吧。” 成云舒感觉自己心上被扎了一下,她低头强笑:“什么呀,我……哈,哪有什么在一起。团子哥有女友了,我们之前就是……就是我想多了罢了。” “啊?”这回轮到穆如霜惊讶了。她一下子抬起了头:“你可别吓我。云舒,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 “没有啊。”成云舒继续强笑,“是真的。2月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慕师兄没跟你讲啊?团子哥和他新女友的照片还是他拍的呢。我都看到了,人家长得挺好看的,我……我比不上。”说着说着,她笑不起来了,只觉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皱,一行泪贴着鼻梁落下。 她回手抹掉,又笑了起来:“你看,说你的事呢。你还招我,本来都过了这么久,我都快好了。”语罢,成云舒拿过桌上的瓶起子打开啤酒瓶,缓缓倒到自己面前的杯中,又给穆如霜倒了小半杯:“怎么样?是不是看到同是天涯沦落人,心里好受一点儿?” 穆如霜则静静地看着成云舒,哭着摇了摇头:“你说这都怎么回事?我们以后还能信谁啊?呵,一个姓赵,一个姓慕,真他妈的朝三暮四!成云舒,你真是怂爆了,我要是你,反正也不用高考,我现在就买张车票去北京,见着赵子英,二话不说就拿瓶啤酒砸他脑袋上。你就知道哭,哭管什么用啊?” “又不是他的错,我打他干什么,以后还要见面呢。” “见屁的面。这种你就该再也不见,干干净净。” 成云舒仰头喝下半杯酒,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做不到。呵,不说我的事了,你怎么了,怎么会闹到记过这么严重?你别把话题岔开。” “唉……”穆如霜叹了口气,“你知道咱们学校旁边,跟实验小学中间隔着条小巷子吧,最近几个月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几个臭流氓在那儿劫人家小学生,不仅要钱,还拉女孩子辫子,往人家脸上抹灰。” “有这种事?”成云舒惊讶,“保安呢?” “你看看校长就是了,整天就是学习学习,别的事情你们什么都不要管。这些保安也是,有样学样,只管学校里的,其他的,只要你迈出校门一步,那就不是他们管辖范围了。那些劫道的还给他们送烟呢。” “啊?然后呢?” 穆如霜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然后……哼,我有次撞见了,看不过去,就拿个板砖把里边一个领头的打了,跟他们说只要我在,以后就他妈的不许来。” “……噗哈哈哈。”成云舒这回真的笑了起来。她知道穆如霜平日装那个温柔的小姑娘装得有多辛苦,看来这几个流氓倒激起了她内心“女侠”的那一面,她估计也是想着慕敬华不会在旁边看着,所以大打出手。 这才是她的作风。 穆如霜也笑道:“当时打得是挺爽的,哈哈,但也有点儿后怕。毕竟对方三个男的呢,我要不是先发制人把他们镇住了,真打起来肯定要吃亏。唉,如果那个死木头在身边,一定会拉着我有多远躲躲远。他真是他爹的好儿子!” “……”成云舒想,穆如霜说得对,慕师兄确实是这样。他们俩对很多事情的判断和看法截然不同,甚至格格不入,穆如霜压抑自己很久了,如今走到分崩离析这一步,也是必然。可自己呢,明明她和赵子英所有方面都契合,他说什么她也认为就是什么,并没有冲突的地方,为什么也不能在一起呢? 穆如霜继续道:“打就打了嘛,我也没多想什么。无非就是那个男的脸上被我拿砖头磕了个口子,也不伤筋动骨,结果他可倒好,,这会儿就没有抢钱时的样子了,哭哭啼啼跟个小丫头似的,扭头就找家长去了。谁知道他家长还跟教育局的认识,然后就说要严惩我。云舒,你说我冤不冤枉?” “当然了。”成云舒连连点头,“本来就是他不对嘛。他家里还有脸去告状,怎么这样儿?” “是啊,怎么这样儿。”穆如霜叹气。 第370章 羞辱 成云舒问道:“那后来呢?慕校长是管纪律的,慕师兄没管你吗?” “管了呀。他呀,越管越忙!”穆如霜的语气全是不满,“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他吧,毕竟也是一片好心。这件事情是‘五一’前出的,还没到放假的时候。他倒是跟学校请了几天假跑过来,跟他爸求了好几天,说千万不要给我处分。” “后来呢?” “后来……慕校长还真的没给我处分,就是把我喊到他办公室,当着慕敬华的面骂了我一顿。说我没有教养,只知道冲动行事,刁蛮任性,不为学校考虑,愧对老师的教育。” 这些话真的很重。成云舒默默地吸了口寒气,她能想见当时的穆如霜有多难堪,偏偏还是在慕敬华面前,如果自己在团子哥面前被他家里人这样羞辱,自己肯定死的心都有了。不……团子哥是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的,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为她说话……可他现在还会吗?如果这样说自己的人是他的女友,他还会维护自己吗?不会的,能够成为他女友的人,一定会是个完美无缺的女孩子,她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事。 不能继续想下去,她又喝了一口酒,问道:“慕师兄当时什么反应?” “还什么反应?一开始还为我说两句话,结果他爸一瞪眼睛,他就连屁都不敢放了。还跟我说,确实我很多事情考虑不妥当,以后不能再这样。切,我要他教育啊。” “那你当场跟他们吵起来了?” “没有。”穆如霜揉了揉眼睛,然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当时……唉,我当时也怂了。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怂,我怎么就不敢……就不敢骂他。他都骂了我爸妈了,他凭什么骂我爸妈?凭什么说我没教养?” “唉……”成云舒伸手按在穆如霜背后,轻轻摩挲,“还不是因为他是慕师兄的爸爸。” “是啊。”穆如霜哭道,“可我受这样委屈,谁为我着想了?出来之后,死木头还跟我说他爸也有难处,让我多体谅。还跟我说……说他爸讲了,不给处分也行,但是他爸答应了人家,我得去当面给那个流氓道歉才行。可是我又没有做错,凭什么我去道歉?我就是不去道歉,记过、留校察看、劝退、开除,随便他们!” “别这样。”成云舒劝道,“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马上就高考了,别因为这件事情影响高考,这才最要紧。” “反正打死我也不去道歉。” 两人后来你一瓶我一瓶不知说了什么,直到穆如霜的师兄跑来把两人分别送回了家。 一个星期后,成云舒从穆如霜处得知她一直坚持着没有道歉,对方后来也就偃旗息鼓,此事不了了之。她想这总该是好事,却没想到穆如霜终归还是受了影响,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她给她发了条信息,说:“我这回真的砸了。英语的答题卡是横版的,我给看成竖版的了。完了完了,全填错了。快交卷的时候我才发现的,都来不及改了。” 成云舒起初以为穆如霜是在跟自己开玩笑,问了几遍才确认她是认真的。她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穆如霜语气平常,她却急得想哭,连声问她:“那怎么办才好?” 穆如霜早有打算:“不怎么办啊,去报个复读班呗。但是我这次再也不想回实验中学了,云舒,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一中的情况?怎么招生,怎么报名,学费怎么收?我上学期期末和一模成绩都在全市前十,学校收的话应该会有优惠吧。” “好,我马上帮你问。”成云舒撂下手机就给钟老师去了电话,说明了情况。钟老师听她这般着急,忙道:“云舒,你别着急。复读班不是我来管,但以后应该是交到孙老师那边。我问问他啊,如果真是你说的这个情况,学费确实会有减免。不过你确定她会来一中吗?这种成绩的学生,实验中学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来的。” “会的。”成云舒道,但她又不能把穆如霜打架的事情告诉钟老师,她担心钟老师也会觉得穆如霜是喜欢惹事的学生,“她说,她觉得实验中学太压抑了,喜欢一中的学习氛围。” “哈哈,这个倒是。看来云舒你平时没有少跟她宣传咱们学校啊,哈哈哈。不过也要跟她打好招呼,不管怎样,在复读班的这一年一定会很辛苦的,毕竟是背水一战啊。” “我明白,她是能吃苦的。” “好的。那我这就去跟孙老师问问啊,有消息就跟你联系。唉,我来回传话不方便,我让孙老师直接跟你联系,好不好?” “谢谢钟老师。” 成云舒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孙老师竟然真的给实验中学去了电话,想了解穆如霜的情况,而且这个电话无巧不巧,正好打给了慕副校长。 慕副校长并没有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他倒没有直接告穆如霜的黑状,而是跟孙老师态度暧昧地说道:“这个孩子……我不好说。呵呵,你们要收她的话,得考虑清楚。” 这句话顿时说得孙老师心底打起了鼓。所幸他到底喜欢成云舒,便又转头问这个“得意门生”的意见。成云舒顿时起了急,在电话里她回了一句:“我用我人格保证,穆如霜绝对是个好学生,肯定没有问题!” 挂断电话后,她立刻给慕敬华去了电话,刚一接通,她就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我告诉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如霜已经因为你高考没有考好,你们现在连复读班都不让人家好好读吗?你们……如霜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她?你不是也喜欢过她么?怎么能看她受这么多苦?你们怎么心这么狠啊!” 最后一句话喊出来,成云舒只觉得眼泪夺眶而出。她去骂慕敬华,何尝不是在发泄她对赵子英的感情。那些不敢对赵子英说的话,她在电话里都能对慕敬华宣之于口。 她捂着嘴在电话这头呜呜哭泣,觉得穆如霜受的委屈也是自己受的。然而慕敬华在电话那头却被骂懵了,他向来脾气好,成云舒也算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只得一面连声承认错误,一面问道:“什么高考没考好……什么复读?我还在北京,这些天如霜说她要忙高考没联系我,考完了之后我再打她电话她也一直不接。究竟出了什么事啊?” 成云舒边哭边说,慕敬华完全听不清楚,两个人隔着电话聊了很久,慕敬华才算捋清穆如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成云舒已经不再哭泣,慕敬华沉默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会跟我爸说说,不管怎样,让他在一中的孙老师那边说些好话,让如霜能够上一中的复读班。至于女友,我没有交过,可是我……我和如霜也确实不合适,希望她以后能一切都好。” 第371章 女二剧本 穆如霜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慕敬华以“永远不见面”的承诺,让她终于收到了一中的复读班录取书。慕副校长为此在一中的孙老师面前成为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糊涂蛋子,之后数年,孙老师一直以此作为“难怪实验中学比不过我们一中”的理由。 接下来,穆如霜要为明年的高考继续努力,成云舒虽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但对她来说,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 赵子英在临放暑假前,终于向赵家坦承了自己谈女友的事情。为此,任文娟特别给成云舒买了一大堆东西托梁娴带来,还义正词严地表明了态度:“这小子就是在外边野疯了犯浑了。等他回来你看我不让他爸结结实实抽他一顿。什么女友,总之我不认。” 这是成云舒最害怕的情况。她就怕双方家长会认定他们两个该在一起,那会让她和赵子英本来就很尴尬的关系变得更加尴尬,她好不容易才维持的平衡如此脆弱,根本禁不起任何一方的破坏。她怕赵子英会因此生自己的气,怕赵子英的女友会觉得自己在刻意破坏他们的关系,怕再也见不到团子哥。就算没有了联系,但一想到未来可能跟他再也不见,她就觉得自己难受得想死。 她接受不了。 所以她专门跑了一趟赵家,借帮妈妈送纱巾给任文娟的机会,特意跟她的任阿姨好好拉家常,平定对方情绪。她已经习惯了“我只是把团子哥当哥哥看待”这样的说辞,于是她拉着任文娟的手笑说:“任阿姨,其实团子哥有女友我比谁都高兴。这不是好事吗?他在北京有喜欢的人陪在一起。呵呵呵,等我去了北京还能多个姐姐照应着呢。” 任文娟却把脸拉得老长:“胡闹,简直就是胡闹!我跟你说,阿姨绝对不同意。小舒,你不是该站在阿姨这边的吗?” “我……”成云舒觉得面前的情景很滑稽,这让她想到某些偶像剧。偶像剧里,总有个出身富家的男主角,男主角总会爱上不被家人认可的女主角,然后还有个破坏男女主感情的女二号,一般就是男主角的青梅竹马,跟男主角门当户对,有心计,还很漂亮,而且得到男主角全家的认可。偏偏这样的女二号,最后的结局都很惨。 这都是她从陈也那里听来的宝贵经验,除了漂亮以外,她现在方方面面都匹配的是女二号的人物设定,已经很惨了,那就不能更惨下去。成云舒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主角光环这种东西,但肯定不在自己身上。她得避免成为炮灰,千万不能沦落为恶毒女二,所以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跟主角作对,当然要坚定地站在赵子英那边。她说:“任阿姨,团子哥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希望他高兴的话,就还是顺着他吧。他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决定,他选的人一定不会错的。” “唉,你怎么知道……小舒啊,你怎么办?”对着成云舒澄净单纯的目光,任文娟只觉无言以对。 成云舒笑着说:“我挺好的呀。呵呵呵,别人都是只有爸爸妈妈关心就好了。我不仅有爸爸妈妈,还有任阿姨和赵叔叔,还有团子哥,以后还多了个嫂子,我已经比别人多太多了。知足者常乐嘛!” 她笑得那么阳光,懂事得让任文娟都觉得心疼,若不是看她长大,任文娟觉得自己真的会被这些话骗到。越是这样,她作为赵子英的妈妈就越愧疚,她忍不住把成云舒搂到怀里叹了口气:“唉,小舒啊,阿姨真是喜欢你。” 成云舒点了点头:“任阿姨,我不想你们因为我,和团子哥还有他女朋友有不愉快的地方。我真的就是把大家都当做自己家人看的,我希望大家都能高高兴兴的。所以团子哥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大家都像以前一样好好的,好不好?” “好。” 又过了半个多月,接近八月时,赵子英暑期实习结束,从北京返回。小半年没有见成云舒,他其实想她想得发狂。他怕自己对她伤害太大,但又怕长痛不如短痛,他一直等着成云舒和自己大吵一通,他想那或许就能理所当然地决裂。可每次一想到,他就害怕,不回邹市,也是害怕当面见她。这半年,成云舒没有理他,他想也许是她真的生了气,可当他到了邹市,却惊讶地发现全家人对自己谈女友的态度平和得简直可怕,不仅如此,甚至成家也没有起任何波澜。 一切都很平静,像是一泓深潭,一块石头扔进去就顿时沉到了底,毫无声响,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潭底是怎样的危险。 他当然也见到了成云舒,在成赵两家人例行的聚会上。那聚会是任文娟主动提议的,赵子英当然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可他到底躲不开。 小半年没见,他的小云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依然该吃吃,该说说,可是也有其他变化——她开始跟他保持距离,除了一开始微笑着喊了他一句“团子哥”以外,全程没有更多的交流。任文娟说:“小舒马上大学跟你一个系,你要多多照应。” 赵子英想回答“好”。成云舒却笑说:“我也是成年人了,很多事情就自己来吧,哪能总让团子哥包办。其他同学不也没有认识的人在大学,也都能过得好好的,我也可以!” 赵子英怅然若失,但这是他自找活该。 第372章 点点滴滴 与赵子英这次见面,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原本隐藏在心底的感情,又激荡而起,成云舒觉得自己很难把它们压制下去。 当晚,她趴在书桌上,看着面前的克赛和那个水晶球中的恐龙,只觉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她的眼前晃过的都是这些年自己和赵子英的点点滴滴,平心而论,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超过她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那些暖心的细节,她知道赵子英对自己从来都言听计从,他不舍得看到自己难过。 所以她的心底涌起一个邪恶的想法。她想,如果自己跟赵子英大哭一场,跟他说她不想看他谈女朋友,也许他会顺着她,跟女朋友分手。毕竟她对他也很重要,不是吗? 可这种做法太过分了。赵子英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子,不舍得离开她回家,如果分手的话,肯定会很难过。赵子英不舍得自己伤心,自己就舍得他伤心吗? 从小到大,她看的书,看得电视剧,接受到的教育都是如果爱一个人,就要真心为对方好。可事实上做起来,竟是这样困难。 后来,整个暑假,成云舒都没有跟赵子英联系过。期间两人见了一次面,是因为枫爷爷去世。 按照枫爷爷的临终嘱托,他希望赵子英和成云舒两人把自己的骨灰和瑚奶奶的一样,放在凤栖山的山谷中。赵子英不得不给成云舒去了电话,而后两人重走旧路。 去路,成云舒抱着枫爷爷的骨灰盒默默流泪。她不仅是为枫爷爷难过,也是因为实在难以掩盖自己的情绪。幸好,枫爷爷的去世给了她一个可以哭的借口,她索性哭个痛快。 赵子英低声劝道:“小云,节哀。” “嗯。”成云舒转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流泪,但仍控制不住肩头的抽搐。 赵子英的心很疼。他知道她为什么哭,换在以前,他有无数的方法可以哄她至少不会这样难过,可现在他连碰她都不敢。隔了很久,他叹了口气:“枫爷爷不愿看到你这样难过的。疗养院的人说,他去世的时候很开心,因为他能看到瑚奶奶了。” “嗯。”成云舒勉强擦干眼泪,强笑两声,“是该为枫爷爷和瑚奶奶感到高兴。” 山谷之中,风景依然美好。回想去年,却已物是人非。 两人如当年枫爷爷对瑚奶奶那般,把他的骨灰顺风而洒,在完成了枫爷爷的遗愿后,又给两位老人家奉上了点心和糖果作为祭奠。随后,赵子英担心成云舒会再触景生情,便带着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见成云舒情绪好了一些,赵子英终于问到近些日子听到的传闻,他终归放不下她:“小云,最近家里还好吗?” “嗯。”成云舒没有回答实话,她已经习惯了强撑淡然,“挺好的呀。” “可我听说……” “听我爸爸在别墅那边跟一个人同居了是吗?”成云舒看着窗外,淡然说,“那不是挺好的嘛?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妈妈,现在找到一个固定的伴,比以前换来换去的好很多。” “……”赵子英没想到成云舒会这样回答,“对方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成云舒嗤笑一声,“是苏兰。你没想到吧,其实当年,当年……算了,不提了。” “那梁阿姨呢?” “也很好。”成云舒淡淡地说。的确,他们都很好,只有她不好。她不想再说话了,只希望赵子英不要再继续问下去,幸好,赵子英果然没有问下去。 他们这次连音响都没有开,一路无声,就这样开回了市里。回到成家楼下,成云舒下车后,回过头来,按照习惯,她该跟他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但此刻她不由得想起了去年。 同样是这样的天气,同样是这个位置。那时她下车后,赵子英忽然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虽然他们之前拥抱过很多次,可那次是不一样的。 他是不是想告诉她,那之后就再也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赵子英这次没有下车。他在她的注视中,缓缓驶离。 这之后,成云舒仍然坚持着没有联系,直到将近开学,又是赵子英主动给她打的电话,因为从任文娟那里他得知,梁娴因为身体不好,又不知道吃了什么保健品,结果血压高,住了院。 “谢谢团子哥关心,我妈知道你打电话来,一定很高兴。”成云舒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平淡得不真实。 赵子英则说:“再过一周你就该开学了吧,我这周末回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你行李那么多,又没人送……” “不用了吧。”成云舒说,“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我力气大着呢。而且这么早过去,接新生的还没准备好吧。” “你订票了吗?” “……订了,9月1日的。”成云舒还是没有扛过赵子英的逼问。毕竟他是她哥,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保密的。可这个日子,本该是他们约好在一起的日子。 “好,那我去机场接你。小云,新生报到还是我带着你一起吧。就这么定了。”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掉。 成云舒听着盲音,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团子哥还是对她这么好,是因为愧疚吗?这一个多月她其实很难受,明明知道他在,还要管着自己不去见他,她快要疯了。 很多事情不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她爱他爱到了骨子里,就算要撤,也要慢慢后撤才好。 因为梁娴在私立医院,虽有专人照顾但寸步难行,所以任文娟不放心成云舒,特意陪她一起收拾去大学的行李。 成云舒没办法拒绝任阿姨的热情,只得同意。这次没有校服,任文娟特意给她置办了几身裙子,跟她反复强调“到了大学,就是女孩子最美的几年,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别辜负了这么好的青春年华”。成云舒只得接过,但眼前晃过的却是赵子英和于笑歌的照片。那个女孩子才是真的美,让她自叹弗如。她穿什么衣服都比不过。 收拾东西的时候,任文娟看到成云舒的衣柜最深处挂着一件几乎全新的小礼裙,忙拿了出来,笑说:“这件我记得你穿过。挺合身的,又漂亮。大学也会有不少活动,带着带着。” 成云舒苦笑,没有拒绝,但在她心中,这件衣服是不可能再穿第二次的。这是赵子英买给她的,用的是他第一个月的工资,一起的还有一套首饰和鞋子,那些曾经甜蜜的往事,此刻想起,都如穿肠毒药。 第373章 我不想麻烦你 9月1日,成云舒作为大一新生到t大报到。果然没有人陪着她,梁娴还被留在私立医院,成浩然则要照顾刚刚小产的苏兰。当然,也没有人担心成云舒,赵卫国说“反正子英在,让他全程安排好”,有这句话,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成云舒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并不是因为要上大学感到兴奋,而是因为要见到赵子英和他的女友于笑歌,感到不安。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赵子英,看过于笑歌之后才知道原来他喜欢的是那样妩媚的美女。但或许那女生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优点,才会让赵子英那样倾心。 第二天在机场,成云舒拉着行李箱找到了来接她的团子哥。还好,只有他一个。他接过行李,带着她打了出租,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时说:“挺沉的啊。你没跟我一起回校也挺好,不然这会儿又是你的行李又是我自己的行李,我就拿不过来了。” “嫂子呢?”成云舒低头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随意一些。 “什……什么嫂子?”赵子英愕然,随后反应过来,“哦你说我女友……你航班太早,她肯定起不来,我也没喊她。再说她又不是咱们学校的,等把你安顿好,下午再见面吧。” 很好,像是死刑被缓刑了两年。成云舒暗忖。赵子英跟她依旧一起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成云舒低着头看腿,等到车启动了,她才低声喊了一句:“团子哥……” “嗯,怎么啦?”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轻柔,跟以前没有区别。 成云舒欲言又止:“没什么。我……一会儿还是不用你帮忙了,我不想麻烦你。” “没事。”赵子英还是第一次听到成云舒说不想麻烦自己,他掩藏着难过说,“就这一次。流程复杂,你一个人太辛苦了,最后一次。” “嗯。谢谢团子哥。”成云舒轻声说。 赵子英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他不想听她谢谢自己,他宁愿她骂自己是个混蛋,但现在还没到时间。特意不让于笑歌来,就是因为他想安安稳稳地帮她把入学的事情都搞妥当。然后她发怒也好,生气也罢,至少一切不会那么麻烦。 接下来两人之间便是尴尬的沉默,司机师傅则笑着说:“你们俩都是t大的吗?高材生哦。”赵子英随口应付,他看到成云舒一直低头摆弄手机,像是在跟别人发短信。 在t大校门口,赵子英付完车款,把成云舒的行李刚从后备箱搬出来,不防身后伸过一只手,把行李接了过去。 那是个男生。 赵子英愕然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那男生比他略矮一点,长眉星眸,笑得很灿烂。 他认识他,两年前这个人从邹市过来,自称是成云舒的组长,给他带了一箱成云舒准备的邹市特产。后来还见了两次面,这个人跟成云舒很熟。 那男生在他开口前先打了招呼:“赵师兄,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方守正,云大妹子的朋友。我前几天就来了,今天帮她拿行李,就不麻烦您了。” 成云舒也站到了方守正身边,依然没敢看赵子英。她说:“团子哥,有人帮我了,就……就真的不麻烦你了。谢谢你早上接我这趟。等下午你女朋友来了,咱们再见面吧。” 语罢,她推着方守正就匆匆忙忙往校园里边走去。 赵子英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说:“那好,下午见。”开口时,那两人已经走进学校大门了。看着成云舒的背影,赵子英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小云长大了。 成云舒也没想到方守正虽然嘴很欠抽,帮忙倒是真心帮忙。从报到到体检,乃至搬着箱子扛着铺盖卷到女生宿舍帮着扎蚊帐,一条龙服务。她想两人这真是暧昧,要是宿舍有其他女生,多半真会以为他是自己男朋友。 只有他俩知道,这才是竞赛小组产生的革命友谊,一点儿男女私情都没有。 不过只要方守正一开口,所有好感顿时全部败光。扎好蚊帐安好电扇后,他说:“技术活都哥干完了,需要力气的活就你自己干了啊。你去铺床吧,要拿什么我递给你。” “扎个蚊帐安个电扇怎么就成技术活了?” “不是怕电着你么。”方守正笑说,擦了擦汗,“你怎么没跟大部队一起来啊?这么早来干嘛,宿舍里又没空调,还不如在家多吹几天呢。” 成云舒说:“我喜欢清净点儿不行啊。” “行。唉,我都后悔死了,”方守正叫苦连连,“早知道我也跟着大伙儿一起来了。我也就比你们早来了半个月,结果什么事儿都找我。明天赵心婷过来,全套流程我还得陪她走一趟呢。不行,我得收费。” “你人好呗。”成云舒哈哈一笑,感觉这句话十分滑稽,“热心肠,活雷锋,行了吧?改天我们一起送你个锦旗。” 方守正笑道:“千万别!对了,你知道他们都什么时候过来么?” “知道呀。你没看qq群啊,大家都买的是9月5日一早到的软卧,秦莹莹、汤周、陈梦晓,还有一班的阮崇德、贺今朝、李琨、楚怀江……再加上家长,够半个车厢了吧。据说他们把票都调好了,孩子们坐一起方便打牌,家长们坐一起方便聊天。” “哦。”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方守正低头拧开矿泉水瓶,装作若无其事,“咱们竞赛小组缺了个人啊,冯倩呢?” “她好像没抢到软卧的票,买的是硬卧。” “不对吧。硬卧该比软卧难买才是。”方守正表示质疑。 第374章 终极考验 成云舒轻哼:“你少操点儿心,他们还说等到了之后约着一起吃饭呢。” “吃饭?”方守正愣了一下,“呃……我就不去了吧。”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实验室太忙。” “……你编瞎话走心点儿好不好。还没开学呢忙个鬼啊!” “我帮着看师兄的实验啊。”方守正一脸鄙视,“谁跟你们似的都等着老师教呢。哥的目标可是26岁之前拿下博士。” “变态。” 成云舒觉得,跟方守正聊天总会觉得轻松一些,尤其逗贫嘴的时候,能够暂时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为此,她中午特别请“雷锋”组长在学校门口吃了顿饭,算是报答他上午帮自己的大忙。 饭桌上,方守正十分疑惑:“干嘛非要让我来,赵师兄不都大老远把你接过来了么?再说了,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难得总算大学在一起了。” “我没有啊。”成云舒硬犟着嘴,“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他有女朋友。” “哦。”方守正恍然,“当我没问。吃菜吃菜。” 成云舒默默夹菜,好不容易才忘掉的难过情绪因为方守正这句话重又充满心间。她此刻想的更多的是下午该怎么办,但方守正已经很忙了,她不可能一直麻烦他,很多事情只能自己面对。 中午饭后方守正就告辞去了化学楼方向,成云舒回到宿舍开始收拾东西。小小的一张课桌,小小的书柜,小小的衣柜,空间显得那么不够用。不过还好,她从小就习惯在夹缝中求生存,怎样利用空间,她有很多方法。 来学校前她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毕竟大家的宿舍都是一样的规格,所以赵子英给过她书柜衣柜的尺寸。箱子里,她带了几块塑料隔板,在衣柜中撑好架上,便多了许多空间。这给了她小小的成就感,能够暂时忘掉不快。 不知不觉间,时间飞逝,下午16:00,赵子英准时给她打了电话:“小云,我们在南门等你。”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成云舒叹了口气,收拾心情,准备去接受终极考验。 她满面堆笑地走到校门口,对着赵子英和于笑歌打了招呼:“团子哥好,嫂子好。” “好啊,你就是子英的小妹妹吧,总听他说起你。真厉害呀,没想到真的和他考到一个系。”于笑歌挑着眉毛也对她笑了笑,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另一边则挽住了赵子英,“走,晚上你想吃什么呀?这周边我们都熟。” 这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成云舒在听到于笑歌声音的刹那,就想起了一个人——刘湘。她能看出来,于笑歌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但她说话的态度却像极了当年的刘湘。不仅如此,她也像现在的苏兰,打扮得浓妆艳抹,装得人畜无害,实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神情像,感觉像,甚至连声音也像。 然而不管刘湘也好,苏兰也罢,带给她的都是她强装着不介意,实则并不愿意想起的回忆。成云舒默默地看了一眼赵子英,他像是很开心。 原来男人都是喜欢这样的女人吗?成云舒觉得无法理解。她原以为团子哥该是不一样的。甚至,就算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赵子英也不应该找这样的女朋友,他知道她最怕什么。 怎么可能? 成云舒想,一定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于笑歌一定有别的优势。然而越是相处,她就发现于笑歌跟那两人越是相似。笑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捂着嘴娇笑;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挑三拣四;她爱撒娇发嗲,也喜欢刻意显摆,很俗气。 但偏偏赵子英对她容忍度极高,她从没见过赵子英对一个女孩子这样相让——除了自己之外。 成云舒想,果然团子哥是真的喜欢她。她看着他们两个人互相夹菜,看着于笑歌笑得几乎摊在赵子英身上,只觉心中疼痛难忍。 但这顿饭一定要吃完,而且这可能只是个开端。 成云舒低着头默默地吃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在她的人生中,有三个人最重要。爸爸、妈妈、还有团子哥。她可以为了苏兰跟成浩然闹翻脸,因为血浓于水,她再跟成浩然发脾气,最终成浩然总会让着她。但赵子英不一样。 他可以真的跟她说不见就不见。毕竟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不爱她,最多只是习惯把她当个小妹妹,所以自己没什么资本可以跟他发脾气。 既然做不到永远不理睬,那就只能忍耐。 忍耐赵子英不爱自己,忍耐他喜欢于笑歌,忍耐于笑歌的一切。 而且不仅要忍耐,她还要让于笑歌喜欢自己,这样她以后才能正常跟赵子英见面。 赵子英怎样对自己都可以,只要他们还能正常相处就好。上午的场景她不想再重复了。 成云舒笑着说了句:“我去卫生间。”飞快地跑进盥洗室,她对着镜子默默地练习笑容,觉得心情平复得差不多,才走出来,开始真正的忍耐。 她微笑着给于笑歌盛汤倒果汁,于笑歌说的笑话她笑得比赵子英还要夸张,她不介意于笑歌隐约讽刺她是个书呆子什么都不懂,也不介意她说自己应该学着化妆否则不像个女孩子,甚至不介意她说改天给她介绍个帅哥当男朋友。 总之,只要于笑歌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表现得像是她的闺蜜一样亲密无间。倒是赵子英在旁感觉插不上话,他默默地看着两个人,十分诧异。 他没想到成云舒的反应会是这样的。在他原本的设想里,成云舒该是因为受不了于笑歌,甚至会跟他大闹一场然后分开,他从没想到她会跟于笑歌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他的小云究竟是怎么了?于笑歌原该是她最讨厌的人。 赵子英觉得很难过。他认识成云舒认识了十六年,当然能看出来,这些都不是出自她的真心。 她在演戏,虽然很用心,但一切都是假的。 真可笑,这里的三个人,两个人都在演戏,只有于笑歌展现的是本色。 第375章 外人 赵子英觉得既荒唐又伤心。他看于笑歌讲得越来越兴奋,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始跟成云舒说:“你知道子英是怎么跟我表白的吗?” 他觉得这该是成云舒能够承受的极限,忙说:“这是咱们两个的事情,还是别说了吧。” 成云舒却笑着看着他:“怎么,团子哥觉得我是外人,不方便跟我说?也好,那我就不听吧。”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但她还是在勉强笑着。 那样的表情,让赵子英觉得心都要碎了。但他知道,自己做得要比成云舒做得好许多。毕竟这一幕他在心里排练了很久,虽然他的小云打破了一开始的计划,他还能应付。 只有讲到兴头上的于笑歌没有看出成云舒的异常。她微笑着说:“云妹怎么就是外人了呢?我跟你说,我当时都没想到他会跟我表白,情人节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我们宿舍楼下抱着个两米多高的毛绒熊,等了我半个多小时……” “嗯,那场面一定很壮观,也很感人。”成云舒木然回应,她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她做梦见过很多次,现在却是另一个女孩子描绘给她听,而且还描绘得这样乏味无趣。 她想象到的是,北京的雪景很美,漫天飘雪,宿舍楼下昏黄的灯光在白色的雪地上照出一个个光点,在这样的场景中赵子英拉着她微笑,温然说:“小云,我们两个在一起好不好?” 或者不用这样梦幻,也不用这样刻意。晴天、阴天、雨天、大风天都无所谓,校门口、电影院、火车站、大马路也都可以,不用他说别的什么,只要他拉着她的手说一句“我喜欢你”,那样就足够了。那个人只要是他就好。也不会有别的什么改变,她还是像以前一样跟着他,就这样跟着他一辈子。 她还记得她跟赵子英说过自己想要的求婚仪式,开玩笑说的。是在过山车上,在从最高处滑落到最低处时,他能够高声对她说“嫁给我吧”,要喊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知道那个想法纯粹是恶作剧,团子哥是个永远不可能在众人面前失态的人,但当时她想,他为了她一定能做到。 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只要赵子英能够跟她求婚,怎样都好。她不要过山车,不要他大声说话,什么都不要。 她好想哭,但也想骂自己:成云舒,你怎么就这样没出息。 但她又转念,其实自己也不必怨天尤人,这世上的一切都很公平,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之前的十几年,团子哥待她那样好,她付出得很少,所以她不必感到难过,现在只是在还债而已。 但她今天还的已经够了,剩下的改天再还吧。所以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说:“团子哥,我……我吃饱了。谢谢你和笑歌姐姐的招待,我回宿舍了,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好,你路上小心。下次什么时候见面?”赵子英不无担忧地看着她,他很想送她回去,但那会前功尽弃。 问下次何时见面已经是他们的习惯,成云舒淡然笑笑:“等‘十一’回家再说吧。” 她头也没回地离开,走出饭店之后,几乎一路默默地哭回了宿舍。到宿舍楼下时,她怕被人看出来,平静了许久,才敢上楼。 晚上,赵子英回到宿舍,看着手机发呆。他知道现在成云舒一定很难过,可是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更何况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爱一个人,不就是要为她选一条安全稳妥的道路么? 他该怎么办。 他一字字地按了条短信:“小云,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我女朋友比较介意。” 长痛不如短痛,这条短信该发出去。 看着联系人“成云舒”三个字,他眼前就不禁闪现下午吃饭时成云舒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那么拼命地想留在他身边,哪怕被伤得遍体鳞伤也无所谓。他还记得之前回到邹市时她给他带来的震撼、感动和心痛,他不能这么伤害她。 至少,现在他们不是男女朋友,不管发生什么都影响不到她,不是吗?那干嘛还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赵子英叹了口气,到底是心软,把短信又一字字删除,然后给于笑歌发了条短信:“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 自然,于笑歌跟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打来电话骂他“混账”,对这样的反应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应付这样的局面也并不难。 他驾轻就熟地说了几个名字,然后微笑着说:“不陌生吧。其实这大半年咱们总共也就聊了几次天儿,连熟人都算不上。我虽然不影响你赚外快,但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几个人给你的钱不是更多吗?我是个有洁癖的人,就是嫌你脏而已。” 果然于笑歌顿时消停了下来。 赵子英嗤笑,挂了电话,一切的关系都能这样儿简单就好了。他觉得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在往赵卫国的方向发展,这不是他希望的人生走向。但或许作为子女,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父母的烙印,如果他注定会沉入黑暗,至少他的小云还是皎洁无暇的,她的心中还存有属于他们的美好。 开学之后,作为大一新生,成云舒很忙。忙着军训,忙着适应大学生活,忙着考虑是否要加入社团,忙着泡图书馆,还得忙着打各种疫苗……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已经这样忙了,身体还要再给她添乱。为期两周的军训结束后,她的牙忽然疼了起来。去校医院拍完片子,医生面无表情地下了结论:“左下智齿横向阻生,建议拔除。再去挂个拔牙的号吧,今天就拔了,免得再对前边的牙床有破坏。” “啊?”成云舒平日再淡定,这会儿也觉得自己淡定不起来。听那医生绘声绘色地说需要把牙床划开,把牙齿敲碎,再把碎的牙一块块拿出来,还要缝针……她只觉牙疼上升为了头疼,问道:“能不能等长出来再拔?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麻烦?” “长不出来了呀。”医生拿着片子给她看,“小丫头,你这智齿的牙冠都顶到前边牙的牙根了。必须拔,早拔早些好。” 感觉这句话像是再说“早死早托生”。成云舒第一反应就是给赵子英打电话,但听到赵子英的“小云,怎么啦”,她才意识到,这个电话不该打,只是这件事情她又不想要爸爸妈妈知道,身边的“亲人”只有他一个。 也罢。 第376章 我和她分手了 成云舒对赵子英简要说明了情况,他立刻说:“你先去挂号,我马上来。” 但只隔了两分钟,赵子英就又打来了电话:“小云,先别急着拔牙。你先去好好吃顿饭。” “哦,对对对。”成云舒失笑。这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她还真给忘了。 拔牙全程没有赵子英什么事,签字也是成云舒自己签就好,但是想到有他站在门口等待,她就觉得放心。手术进行了将近40分钟,除了打麻药时感到疼以外,成云舒只能感到自己的半边脸被医生拿锤子凿子各种“加工”,然后医生给她嘴里塞了个棉团说:“用力咬着。半个小时之后我再看看止血情况。”然后给了她一张纸写满了拔牙后的注意事项,就让她出了屋子。 赵子英先把注意事项从她手里拿了过去,仔细看过之后皱起了眉头:“会很疼吧。那你这几天怎么吃东西?” 成云舒耸了耸肩,然后打开手机,写了几个字:“买点酸奶喝,就当减肥。” “……”赵子英没说话,他的脑海在飞快地搜索其他她能吃的东西,光吃酸奶怎么行,从小成云舒嘴就壮,为了吃鸡腿能够倒一下午公交车,中暑都没影响食欲。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他不禁微笑,成云舒则很不满,她又在手机里写了字:“看我拔牙你很高兴啊?幸灾乐祸!” “哈哈,没有。”赵子英觉得难得两个人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他抬起手习惯性地想揉她的脑袋,但手刚放到她头上,就觉得自己又越轨了。他忙不迭地把手收回来,这才注意到成云舒的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唉,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赵子英慨叹。幸好来之前做了些准备,他拿出随身带的湿纸巾,说:“小云你别动。” 看他的手一点点儿靠近,成云舒只觉面红心跳,然后她往后缩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却听赵子英说了句:“没事。我跟她分手了。” 成云舒愕然,觉得很诡异。但在她惊讶的时候,赵子英的手已带着湿纸巾轻轻按在她脸颊,然后他轻柔地帮她把方才拔牙留下的痕迹擦除。 麻药的作用还在,她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赵子英的手。她只知道,他方才说的这句话很突兀,但其实也很自然。她隐约有些期待,可赵子英说完这句话后,便也是真的“没事”了,他后边再没有更多的交待,擦完之后他把纸巾扔掉,微微一笑:“你看,现在好啦。” 是啊,现在都好了。成云舒觉得自己一直压在心上的大山终于被搬掉,轻松了许多。虽然赵子英还是没说喜欢她,但这比他有那样的女友要好很多。 她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道德,可是管不住自己。所以她低下头又按了一句话:“为什么分手?” “没什么,不喜欢了呗。” 那天虽然成云舒动了个“小手术”,但她觉得天清气爽,一切都好。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麻药药劲过去,成云舒终于感到被切了一刀的疼。她的第一反应是“完蛋,明天是不能跑步了”,然后吃了止疼药和消炎药,这才感觉原来嘴甚至疼得张都张不开,咽药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额头全是汗水。 还好,止疼药很给力,半个小时后她觉得疼痛开始变得能够忍受。接下来她等到了晚饭时间,疼痛又变得剧烈,赵子英则给她打了电话,喊她下楼。 本来室友吴静说好给成云舒带点儿果汁回来,但看她神神秘秘地拿着钱包出去,才察觉不对劲,趴在凉台上往下看,见平日总是对男生不苟言笑的成云舒捧着脸匆匆走向一个男生。 那男生跟她很熟的样子。见面之后先倾身问了句话,然后从旁边推过一辆自行车,让她坐到后座上去。 不寻常,果然不寻常。 吴静觉得自己肯定获悉了了不得的八卦信息。 此刻成云舒则坐在赵子英后座,心如鹿撞。她本来自己也想骑车,但是赵子英说骑车颠簸得会更严重,怕她嘴疼,她便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很像小时候。 她觉得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哪怕牙一直疼也没有关系。 赵子英带着她到了学校附近的“开封菜”,给自己点了个鸡腿堡,给她点了两杯巧克力新地。然后对着她笑说:“我想了想,这些天你也别管什么健不健康的了,冰淇淋的热量比酸奶要高,但是外边卖的很多又冻得太结实很硬,只有这边的正好含化,凉的东西也不会影响伤口愈合。哦……还有还有……”他背了个书包,在她面前打开,拿出几袋子豆奶粉包,“这个也可以冲着当早餐喝,但是你得等温凉再喝,别总热着就入口。还有……” 他还备了许多东西:蜂蜜、奶粉、奶茶、核桃粉,这些是成云舒完全张不了嘴时喝的;然后是速冲的土豆泥、速食粥、黑芝麻糊,这些是可以轻轻咀嚼时吃的;此外还有棉签、漱口水等等。 每样东西量都不大,能够给小包装的都是小包装。成云舒想,团子哥一定是去超市扫货了,然后买回来大包再拆开给她,一来是想给她备的样式多些,二来也是知道她宿舍空间有限,放不了那么多东西。 他总是如此,体贴又周到。 成云舒还是说不出话,只能掏出手机打了两个字:“谢谢。” 赵子英则笑说:“你赶紧好起来就是谢谢我了。说好的‘十一’一起回家,你要是脸肿着回去,什么都吃不了,梁阿姨不得觉得你在学校被虐待了呀。还有我妈,肯定骂死我。” 是啊,他们还要一起回家呢。成云舒低头浅笑,在手机上回道:“我肯定很快好起来。” 晚上回到宿舍,三个人一起审问她下午的男生是谁。她笑着眯起双眼,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世兄。” “你当拍古装片儿啊。”吴静一脸不信。 成云舒捧着脸充耳不闻。 第377章 死人说不出话 成云舒没想到的是,团子哥赫然带着乌鸦嘴的属性,一个星期之后她刚拆线就是“十一”假期,她的左下巴肿得像个小山包,外边皮肤还能看到不正常的红色。好好的鸭蛋脸完全变成了国字脸,害得她坐飞机只能戴口罩。 即便戴着口罩,也遮不住脸上凸出来的那一块。 赵子英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的异样忍不住笑,而且看她一次就笑一次,气得她直骂他“过分”。小打小闹中,这种感觉让她隐约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们亲密无间,一切都很美好。 似乎所有事情都恢复正轨了。 飞行时间大约3个小时,再加上一开始的等待,成云舒迷迷糊糊地开始打盹。醒来时她发现和赵子英之间的扶手被抬了起来,自己还是靠在他身上,她盖着航空公司的毛毯,应该也是他问人要来的。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子另一边堆了很多东西,有两个人的包,有赵子英的外套,也有她的外套。同时,他也坐得靠她很近。因为有这些东西挤着,所以她被固定得很稳。 她知道,这是赵子英在尽力让她免于颠簸,以防伤口会疼。其实经过将近十天,虽然伤口还在隐约作痛,但也开始隐隐发痒,她的身体向来好,愈合得也比旁人快一些。 只是所谓早慧,没想到连智齿发动得也比绝大多数人要早。 靠在赵子英肩上,她看到他在看书。他的头微微侧着,也顶着她的头,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成云舒断了抬头起身的念头,就这样装睡装了一路,而且还偷偷地伸手挽住了赵子英的胳膊。 她以往不屑于这样的小伎俩,可现在不同。其实她也曾想过,如果赵子英喜欢于笑歌那样的女孩子,她是不是也该往那个方向发展发展,但后来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人怎么可能成为自己讨厌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天生不是个喜欢迎合别人的人,更何况从小是被惯大的,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曲意逢迎。可是她可以做一点点小小的改变,只要能离他再近一点。 赵子英没躲开。倒是中间有空姐推车过来发航空餐,他帮她说了句“不用了”,然后又说了声:“我也不需要,多谢。” 但其实她靠他那样近,能够听到他肚子在唱空城计。她知道,他不吃东西还是因为怕换了姿势影响她睡觉。 其实这样也很好。成云舒想,自己不找男朋友,他也没有女朋友,两个人还像以前一样。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不厚道,但她管不住自己。 方守正曾经说过,“喜欢”是种很美好的感情,寄托着你对一个人的欣赏、倾慕、好感,但唯独这感情中有一样最致命,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让人发狂,造就无数的悲剧。 成云舒想,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守正心中也该是有个人,否则怎可能描述得那样精准。 可惜那个人不是冯倩。 快抵达邹市时,飞机降落,气压产生变化,成云舒终于没办法继续装睡。她轻轻捧着脸抬起头,赵子英说:“让你选火车你偏不选,起飞降落都要受苦。” 成云舒说:“可是火车时间太长了,中途晃得不是更厉害。”话说出后,她也觉得后悔了。虽然火车时间长,但她和赵子英相处的时间不是会更长一点吗?怎么突然就蠢了起来。 她低着头浅笑。 依旧是程师傅开车来接他们。成云舒发觉,认识这么多年,程师傅也不知不觉中两鬓斑白,看上去不再像中年人了。他想帮忙提行李,赵子英忙笑着拒绝:“我们俩都是年轻人,本该坐机场大巴回家的。麻烦您来接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种力气活当然我们年轻人自己来!” 言罢,他把两人行李都放到后备箱,然后跟成云舒一起坐到车子后排。 成云舒往后排左侧挪动时,脚下踩到一张报纸,打了个滑。赵子英捡起报纸,见时间是前两天的,便起了好奇。车子缓缓驶离机场,他也缓缓把报纸捋平。 成云舒侧目看着,见那是三天前《邹市晚报》的头版,只有一张巨幅照片,旁边是几个黑体大字“梁保平涉嫌贪污,立案调查!!!” 底下还有几行小字——导读:巨贪背后的锁链关系,详见三版。梁保平独子疑自杀身亡,本报专访…… 梁保平这个名字很熟悉,成云舒想了想,这该是以前的那位梁副市长。 再往下的报纸皱得厉害,成云舒看不清。她只看到赵子英的眉头紧锁,然后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一个叫做“梁原”的人的手机号。 这个人成云舒听他讲过,就是梁保平的儿子。 赵子英看着那个人的名字,手按在拨听键上,但迟疑了很久,又挪开,最后将这个人名和联系方式完全删除。而后,他长叹口气,把报纸叠成四折塞在前排座位的后袋里,往窗外看去。 他就这样默默看了一路期间一言不发。直到车停下来,成云舒从另一侧开门下车,赵子英才恍然回神,说了句“小云,我帮你拿行李。” 成云舒已开了后备箱拿出自己的箱子。她隔着玻璃对赵子英摆了摆手,努力忍着拔牙创口的不适,说:“不用啦。团子哥,你好好休息,别……别太难过。等回校的时候我再喊你。” 语罢,她已扭头进楼。 回到家中,赵子英放下箱子来不及收拾,就直奔赵卫国的书房。幸好,他在。 看到赵子英,赵卫国心中早已有数,遂道:“你是问我梁保平的事情吗?” 赵子英点头。他当然担心,不过看到赵卫国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便踏实了一些:“爸,他已经被抓了吧,你不怕他说出来公司的事情吗?” 赵卫国摇头:“死人是说不出话的。” “啊?” 赵卫国又道:“三天前,他儿子自杀身亡。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他,当天他就情绪激动脑溢血,昨天已经抢救无效身亡了。” 第378章 断了也好 赵子英顿感震惊,他第一反应是这一切都太巧合了,肯定有人刻意去灭口。看他神情,赵卫国皱眉道:“我是这样没人性的人吗?他又不是只分管我们一个条线,底下想讨好他的人多呢!” “爸,那就没有人查公司吗?” “查就查吧。”赵卫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姓孟的之前已经出国了,这次干脆就别回来了。至于公司的账目,你成伯伯管得很细致,毕竟吃过亏吗,反正从表面上看不出问题。如今人既然死了,那就全凭我们自己说了。你也别操心这么多,咱们这个公司,看起来体量大,比起省里的地产公司就是毛毛雨。梁保平后来管的是国土规划,这次栽也栽在这上边,招投标动辄就数十亿,漏一点点出来都了不得,那才是要查的重点。而且就算查咱们公司,梁保平是成浩然的大学同学,又不是我的。” 这句话说得让赵子英不寒而栗。 但赵卫国并没有说完。他忽地对赵子英笑了笑:“其实你现在这样也不错。” “这样?哪样?”赵子英没听懂。 赵卫国说:“小舒那孩子我和你妈虽然都很喜欢,她对你也实心实意的,但谁叫她摊上这样不争气的爸妈,你跟她断了也好。” 赵子英愕然:“她家里又出事了?” “呵,是啊!”赵卫国说,“你成伯伯嘛,你之前听说了吧,养了一个公司里的员工。那丫头我见过,挺漂亮,但就是太心机。以前是保洁吧,后来自学计算机,有时候就帮那些文员敲敲文件,再往后不知怎么就混到成浩然那边当了秘书。现在两个人整天混在一起,照我看,大成这次是陷进去了,跟以前不一样。至于梁娴……唉,换了我我也觉得头疼。你知道他们两个在打离婚官司吗?” “不知道。”赵子英更觉震惊,他第一时间想到成云舒,“小云的样子也不像知道。消息确实吗?” “当然,大成有次喝多了,亲口说的。”赵卫国叹口气,“还挺麻烦。不知道这次梁娴听了谁的话,倒懂些法律了。说是要告成浩然重婚罪,他如果不想再去坐牢,就得给她一笔钱。” “……!!!”赵子英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起身就往外走。赵卫国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去找小云,她这时肯定需要人在身边。” “回来!”赵卫国喝住他,“你去添什么乱,再说了,你以什么身份去?” “我……”赵子英有些恍惚,可他若不去,又不放心,“就算我不和她在一起,但我也是她这么多年的朋友。这时她……” “这时什么?”赵卫国道,“你以为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呢?” 赵子英没明白:“这事当然跟我没关系啊。又不是我撺掇着成伯伯去重婚的,也不是我让梁阿姨去告他的。” “所以说你看事情片面。”赵卫国语重心长地说,“爸爸不是重男轻女,但你得承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弱点和缺陷。比如云舒,她的性格就很适合踏踏实实地做学问,不适合去跟人打交道,也不适合做管理,而你跟她相反。” “可这……” “听我说下去。”赵卫国道,“我跟你成伯伯,也算相识相交了二十年,这些年合伙,就算有过争执,但也很快就过去了,也算彼此信任。可以说,这世上,我该是最了解你成伯伯的人。所以,按我的看法,你成伯伯一定是这样打算的。以前你和云舒,长大了肯定会在一起,他对你很放心,把你当作自己人看待,那么公司以后交给你,他也能安心。就算公司不交给你,他赚的这么多钱以后传给云舒,那不也相当于是给了你吗?终归便宜不了外人。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跟云舒闹掰了,未来云舒很有可能跟别人结婚,那你成伯伯这些年耗尽心血,可不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所以他为什么要跟那小丫头在一起,为什么那小丫头这些年光孩子就流了两个,还不是想一定得生个男孩子。” 赵子英听到此处,只觉黯然。他确实没想到后边会是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没想到原来自己那时的决定,会产生这样的连锁反应。那么,成云舒知道吗?她接受得了么?她不会在乎这些钱,但如果知道成浩然心底这么想,她一定会很痛苦,难以接受。不过话说回来,赵卫国的那句“断了也好”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是因为成云舒未必能够继承成浩然的财产,所以他觉得她对自己已经带不来什么帮助? 怕只怕,成云舒也会这样去想,那对她会是双倍的打击。 他更想去见她,可现在既无法当面见她,也不好发信息。所幸,“十一”七天并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十月三日是食品厂成立三十周年的大日子,食品公司要营造“邹市老字号”的名声,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难得的宣传机会。除了在《邹市晚报》《都市报》等几大报纸上做了专版,还在公交车站台、当地电视台等都投了广告,公司内部,也定在十月三日晚召开晚会。 晚会格外隆重,请来了分管市长、食品卫生局的局长、还有部分有经济关系的银行行长,此外,主持人和表演嘉宾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重要的事情,赵子英和成云舒都难以推却。 公司办公室负责晚会排座次表的人显然并不知道两人的纠葛,仍然按照以往的例行,把两人排在一起,在第8排中间靠左的位置。第一排是各位大领导和特邀嘉宾,赵卫国和成浩然坐在第二排正中,任文娟坐在赵卫国身边,梁娴因为身体原因未能出席,紧接着两位公司大领导的,并不是其他的董事,也不是本应从国外回来的孟姓女子在,而是魏岭。 三十岁的魏岭此刻已经颇受赵卫国倚重,兼任董事长秘书及总经理助理,据传他将替代赵子英,成为食品公司真正的继承人。 第379章 介绍什么人 晚会前,赵子英和成云舒等人先被安排在公司食堂二楼的宴会厅与嘉宾们一起吃自助餐,食物很丰盛,布置得也很讲究,虽说是食堂,但并不比凯悦的五星级酒店土气。但赵子英却并没有心思享受美食,难得他这次没跟成云舒一起吃饭,但他的目光始终在搜寻她的身影。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默默放了心,然后佯装没有看她,低头对着面前的餐盘。看神情,成云舒果然很难过,可也并没有到像以往那般失控的状态,想来是已经知道成伯伯和梁娴在打官司,但并不知道成浩然真正的想法。 的确,她那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当然想不到这些。 可是如果换作以往,她早该给自己打电话,这次却一直忍着没有打——显见虽然他已经没有女友,可对她来说还是有了变化。 此外,他也很关心成云舒的身体状况。她脸上还有些轻微的浮肿,但比之前已经减轻了很多,再加上妆容的作用,所以只要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可她显然比之前瘦了很多,锁骨更加突出,下巴也更尖了,整个人竟有了些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心疼。 因为是这样重要的场合,所以她穿着件暂新的长裙,为了御寒还披了条真丝披肩。长发放下,带着微卷,脸上化了淡妆,很飘逸,也很有仙气,至少在赵子英眼中,她是所有人中最美的。 赵子英虽然努力提醒自己不要被别人看出来,但还是控制不住去看她。他看到她吃得很少,拿的仍然以汤、饮料为主,淑女得简直不像她自己,心知看到这么多好吃的却不能吃,此时成云舒心里一定很难受。 她显然也看到了他。两人偶尔四目相对,赵子英忙避开,但成云舒却笑笑,端着盘子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但刚走到半路,就被一人拦了下来。 这回赵子英不注意也不行了。他看到那拦住成云舒的人是个姓叶的董事,持股数一般,但平日开会时就总是咋咋呼呼的,提的建议也总是跟不上形势,赵卫国和成浩然都对他很反感,只是碍于他也是厂里的老副厂长,才留给他这个位子。 他不知道叶董拦着成云舒是为了什么,但想来不会是好事,于是格外留心。果然,叶董晃着手里的红酒,对成云舒挑着眉头冷言冷语:“你爸不是最听你的话吗?回家跟他说说去,让他好好跟你妈说说,不就是想要几个钱吗?你爸要是给不起,就我们大家一起凑一凑。总比真打起官司,公司股价往下跌要好。哼,谁让他对公司这么重要,是不是?” 赵子英听了这句话只觉火气上冒。但他还没起身,就见成云舒面无表情地端起橙汁,二话不说就泼了那位叶董一脸。泼完了之后,她还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手滑了。叶叔叔,改天我让我爸爸赔你一套西装就好。” “你!”叶董当然不可能忍气吞声,他一巴掌就往成云舒身上推了过去,这时赵子英以及国内走到他身后,见状一把把他推开,然后站在了成云舒身前:“叶叔,今天是什么场合,你偏想让大家都不痛快么?” “……”叶董敢借着酒劲对成云舒发泄心中不快,但看到赵子英却只能勉强收敛形容,他“哼”了一声,在众人注视中离开。 赵子英轻吁口气,转身想拉成云舒,但伸出手才想到这么做不合适,只得回过手来装着整理西服前襟,同时对她道:“没事吧?” “没有。”成云舒仍然跟他保持着距离,但眼睛里有难以隐藏的笑意。虽然不是男女朋友,可她面对危险时,她的团子哥还会冲上来帮她,就像以前一样,这样已经很好,所以她这些天压抑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些,“你看我刚才厉不厉害?” “哈,厉害。”赵子英不由失笑,的确,方才那个冷面泼果汁而后还借口手滑的成云舒是自己平日不曾见过的。如果自己刚才不及时出手,她或许仍该有其他的解决办法。看来以前是自己管得太多,抢走了许多她自己解决问题的机会,才会让许多人觉得成云舒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小白兔,觉得她好欺负。 所以现在这个状态,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既然见了面,成云舒自然坐到他旁边。看着他也是一个人吃饭,成云舒觉得此时此刻有些冲动。她看得出来赵子英其实也很高兴跟她坐在一起,所以她想大着胆子说一句“要不然干脆咱们两个在一起好了”,可这样问说不定就连朋友都没得做,所以她只能忍着。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想着这些天经历的各种事情,她不由感慨:“团子哥,你以前说这里没意思,还是学校好。我现在也这样觉得了。” 赵子英“嗯”了一声,问道:“怎么?” 他想,或许她会跟自己说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离婚官司,那样他就能帮上忙,但成云舒却只字未提,只是淡笑着说:“就是觉得很烦。我爸妈他们也不见得过得怎么好,我二十岁还不到,我妈就一副我嫁不出去的样子。想着给我介绍什么的,我真的很差吗?” “……”赵子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这一天来得着实早了些,但越早或许对她越好,“介绍什么人?”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成云舒直直地盯着他,想看到他有反应:“我妈妈在广场舞队的朋友的孩子。二十七八岁了,大专毕业,在市供电局。我妈说,虽然他文凭不如我,家里条件也一般,但越是这样,也许就越听话,不会欺负我。” 赵子英很紧张,他担心成云舒因为伤心真的就听了梁娴的胡吣,拿自己的终身幸福不当一回事:“小云,那你怎么想呢?这个听起来……不是太适合你,再说谈恋爱也好,以后结婚也罢,也不该以听不听话为判断的标准。得看你们是不是谈得来,是不是了解对方,是不是……” 第380章 你说真的呀 十月下旬,t大的运动会上,成云舒终于展露风采。 她在大学期间仍然保持着每天晨跑的习惯。所以为材料系夺得了女子400米和800米的冠军和亚军。 但这两个奖拿得着实不容易。尤其跑400米时,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个因体育特长升上来的新闻系新生,那人练的是田类赛事,报400米是一时兴起,本以为拿冠军十拿九稳,但在最后却被成云舒超了小半个身位,以微弱优势落败。 看台上零星几个材料系学生会的人顿时沸腾了起来,约好了要在院刊上好好报道一下这个因竞赛被保送,却在运动会上大放异彩的小学妹。 成云舒觉得自己班上没什么人看系刊,于是欣然配合。但没想到真正让自己小出风头地不仅是系刊的报道,还有一些传言。比如有人传,输给她的那个女生很不服,说她虽然跑得也很快,但最后拉开两个人优势的其实是装备。那女生当时穿的是一身一般的运动衣,因为后边还要参加跳远比赛,所以穿的鞋子并不是专门为了跑步设计的。成云舒穿的则是国际知名运动品牌几乎最顶级的跑鞋,运动服也是特别设计的,当然有区别。 总有好事者借此八卦成云舒的家境,就连冯倩都跟她说有人跟她打听。成云舒只觉得好笑又好气,她不用名牌的化妆品,不用奢侈品,只是因为有锻炼的习惯,成浩然担心她伤到膝盖,所以才在她生日时送了她一双跑鞋,她觉得穿着很舒服就收了下来,怎么这就变成了炫富的证据。 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也确实有人因此对她增加了关注。有几个男生追她,其中最疯狂的一个,是一位快要毕业的研究生,常常在校园各个地方堵她,让成云舒觉得他在自己身上装了gps。成云舒很反感这种做法,于是趁一天放学,见那学长又来了,她对他招了招手:“你跟我来。” 那人眉飞色舞,以为这回她终于被自己的锲而不舍打动,却没料到成云舒直接把他带到了教学楼的天台上:“如果你敢说,你跳我也跳,就算你过关了。”语罢,她撑着栏杆往外看,一副真的打算迈过栏杆跳下去的样子。 这场景让那人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愣了愣,笑道:“一开始就这么浪漫啊?哈哈,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泰坦尼克号?好啊,youjump,ijump.” 这是完完全全的一句戏谑,与当年赵子英情真意切的那句截然不同。成云舒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她扭头就要下楼:“既然不敢,那就算了。” 那人只觉莫名其妙:“不是……你说真的呀?哈哈,我……这……我们要是真的都跳下去了,那还有什么过不过关的?这不是故意消遣我么?” 成云舒静静地看着他,默默稳定了心绪后,道:“说来说去,就是不敢。” 那人干笑:“哈哈……云舒,我当然喜欢你,但现在我们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就对我提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是不是有点过了?如果真的有人愿意,你干嘛不跟他在一起?” 语罢,他终于死心离开。 成云舒则扶着栏杆默默看向远方。是啊,曾经有人愿意陪她一起跳下去,把她的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可那人却偏偏不愿跟自己在一起。 还有比这更令人无奈的事情吗? 那人估计头一次见到这么出格的女孩子,再加上之前追成云舒追得众人皆知,这一下彻底丢了面子,便把成云舒的另类要求宣扬开来,很快,“成云舒是个小疯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宿舍的其他室友为她鸣不平,觉得那学长太龌龊,成云舒却觉得无所谓,甚至希望这些话能够传到赵子英耳中,他或许会为自己出头,也或许能感动。毕竟他现在还没有谈女友,也许他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他,也许自己仍然有机会。 成云舒从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能够爱得这么卑微可怜。她知道真正的爱情不应是感动,也三番五次下定决心和赵子英维持距离,可她内心深处总是放不下,总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有朝一日,哪怕只是因为感动,赵子英可以回过头来跟她在一起,就像以前那样就好。 她可以骗自己说,赵子英是爱自己的,只有他给个假象,她就可以像飞蛾扑火一样,什么都不在乎。 因此,当那个学长被人打的消息传来,成云舒第一时间以为这件事情是赵子英做的。但当收到打人者对她“邀功”的短信时,却不禁失望。 打人的是方守正和阮崇德,还有楚怀江,都是她高中的朋友。发短信的人是楚怀江,他也考入了t大,就读于化学工程系。他对她说:“云舒,组长说孙老师讲过,我们这些到北京的人要守望相助,再说那贱人嘴太欠了,比组长的嘴都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提前跟我们打个招呼。” 这么暖心的话,让成云舒在深夜看着这条消息不禁默默掉下了泪。她心里失望,但也觉得很感动,相比起来,方守正给她的感觉更像位兄长,平时不怎么联系,说话也难听,可总会及时对她伸出援手,管得不多,却很必要。 彼时已是十二月底,虽然从大学开学到现在也不过刚刚过去三个多月,但成云舒只觉度日如年。大学生总有本事把所有的节日过成情人节,圣诞节时,校园中处处都是手拉手的情侣,成云舒只能每天泡在图书馆,用学习来麻痹自己。偶尔她也会看到赵子英,毕竟他们同系,专业课都在材料学院大楼,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每次见到赵子英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但赵子英却很少喊她,多数时候都仿佛看不到她。这让成云舒一次比一次心灰意冷,晚上寝室里其他人都睡着时,她会躲在被窝里偷偷看赵子英以前给自己发的那些信息。有时候她想,如果自己当年答应赵子英出国,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那么是不是赵子英当初建议自己出国,也是因为他不想在大学再看到自己?他说跟她一起出去,那些话只是在哄她而已。 她觉得自己仿佛踏进了一片沼泽,再也出不来了。 第381章 阮琪 元旦将至,成云舒并没有订回家的票。她觉得自己仍然没有做好接受父母离婚的心理准备。因为她之前的斡旋,最后双方协议,成浩然只留下了食品公司的股权、湖畔的那栋别墅以及平日开的车,六千余万现金和目前城里的房子全都留给了梁娴。 虽说梁娴更期望成浩然能够净身出户,可凭借现在成浩然在邹市的地位,那基本不可能,能够把成浩然逼到这个程度,她已经很知足。 为此,梁娴觉得成云舒终归不愧是自己亲生的,到底还是向着自己,而且成云舒确实比自己聪明,于是对她格外依赖,偏要等她回来再办离婚手续,只怕再有什么变故。 至于那个给她出主意,让她以“重婚罪”威胁成浩然的军师,就是当初在照片里出现的中年男人。据说是一个已经离异的小老板,平时还炒股、炒外汇、炒黄金,据说私底下也放些高利贷,收益率颇高。 成云舒这时多少长了些心思,虽然梁娴口口声声说这个叫“彭亮”的男人并不贪图她的钱,只是想跟她搭伴过日子,但成云舒还是担心妈妈被这个人骗得人财两空,再加上不可能让成浩然时时照看,便也只得答应梁娴,离婚手续由自己陪她去办。 这种说辞,让成云舒觉得自己也该为父母离婚负责任。也因此,她宁愿元旦留在学校,哪儿都不去。 可成云舒没有想到的是,赵子英元旦也留在了学校——因为他交了新女友。 新女友叫做阮琪,是l大的学生,据说是赵子英之前同乡聚会时认识的——但并不是邹市的同乡,而是被同学拉去玩的,她真正的家是邹市的临市舟市。与于笑歌相比,阮琪更加端庄大方,虽然没有那样妖媚,但为人处事显然圆滑许多,不会刻意撒娇,而且会照顾身边所有人的感受。 成云舒在赵子英22岁生日时见到了阮琪,同时见到的还有许久不见的慕敬华。 这是个小型的生日庆祝宴,只有他们四个人,在t大门口一个港式餐厅的小包间。慕敬华在饭桌上对着成云舒尴尬地笑了笑,成云舒则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仍然全程保持着微笑,各种反应并没有像上次见于笑歌时那般夸张,这三四个月的磨练,让她学得更能忍耐,也更能隐藏。 而且,虽然成云舒因为穆如霜的事情对慕敬华有意见,但其实她很感谢慕敬华此刻可以出现在这个生日宴会中。至少,不是她一个人觉得难受,至少,她可以在不想听赵子英与阮琪说话时,跟慕敬华聊聊其他的事情。 生日宴的最后,阮琪还很贴心地给成云舒送了一个小小的见面礼物。那是一盒精致的稻香村点心。她说:“云舒妹妹,我听子英说你后天也要过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所以各种点心我都挑了些,你尝尝看。有喜欢的以后告诉姐姐。” 她温暖的笑容让成云舒不得不回以微笑,也让她不得不承认,比起于笑歌,阮琪应该更加适合赵子英。她温柔得体,整晚都没有秀恩爱,对赵子英和她如何发展成男女朋友只字未提,但偏是这样的态度,让人觉得两人更稳定。 面对此情此景,成云舒只有真心祝福。 期末考试后不久就该是寒假。因要过年,成云舒不得不回到邹市,然后趁着工作日,陪梁娴和成浩然一起去领了离婚证。 那一天天色昏沉,成云舒眼睁睁看着两人签了字,然后成浩然递给梁娴一张银行卡,恶狠狠地说了句“别让我看见那个姓彭的,这些钱不许他碰!”随后,扭头就走。梁娴则在接过卡后吸了吸鼻子,对成云舒说:“走,妈妈现在有钱了,请你吃大餐。” 这一幕让成云舒感到无比滑稽,也无比可悲。 她摇了摇头,说了句“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会儿”,而后冲出了民政局的大门。 寒风凛冽,成云舒觉得心都疼麻了,她难得买了两听啤酒,跑到滨湖公园对着湖面出神。 她不想哭,她想笑。 曾经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觉得爸爸肯定是爱着妈妈的,觉得自己是他们最重要的人,但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爸爸妈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她恨苏兰和彭亮,有生以来第一次恨人。哪怕对刘湘,她也只是觉得她可气又可怜,并没有恨过她,可这时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情绪,让她觉得如果苏兰和彭亮在面前,她一定会把他们按在湖里,至少把他们淹个半死。 她当然也想起了赵子英。那时她问他“会不会也离开自己”,他那么坚定地说“不会”,那句话给了她无以伦比的安全感。可他却并不喜欢她,至少,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喜欢。他怎么可能“不离开她”呢?除了伴侣,谁也不可能真的陪谁一辈子,直到死亡把他们分离。 太可笑了。一切她原本信赖的,原来都是假象。 她想笑,但笑出来的都是眼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两听啤酒都喝了下去,但是没有醉,相反,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清醒到她觉得那湖面平静得像是一张舒适的床,她想躺进去长醉不起。可她不知道这清醒是不是也是假象,因为她摇晃站起来时,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 是她的团子哥。她想,或许是因为听到她爸妈的事情,他担心自己会出事吧。毕竟他一直那么照顾她,一直都知道她最怕什么。 如果换做高中时代,成云舒一定二话不说就会抱住赵子英哭一场,但现在不行。他有女朋友,她不能跟他靠得太近。哪怕这次放寒假阮琪没跟他回来,那也不行。 这是底线。 第382章 你该回家了 所以成云舒擦掉眼泪。冷风扑面,她觉得脸上的皮肤都绷紧了,生疼。这让她意识到湖面其实与床还是有区别。她打了个激灵,然后对着他装出笑容:“我没事啊,早知道了不是吗?快过年了。给你拜个早年。我回家了。”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哪个家。她是成年人了,离婚协议里当然不会说她归谁监护。梁娴和成浩然都对她说家里留了她的房间,两边都有她的衣物。她像是被拆成了两半,再也拼不起来了。 但成云舒经过赵子英身边时,她却没想到他一把拉住了她,然后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她的团子哥说:“想哭的话就好好哭吧。” 她当然想哭,但他的好意这时候像是雪上加霜。她用尽力气忍着眼泪,推开了他:“我都说了我没事啊。团子哥,天气这么冷,你该回家了。我也是。” “小云……”赵子英也觉难过。他想,如果成云舒此刻真的在他怀中哭一场,跟他说不要分开,要永远在一起,自己也许脑子一热,真的会忘掉之前的所有坚持。 可是没办法。他的小云不是那样的性格,他也有不得不继续坚持的理由。 这理由当然不是为了阮琪。对于阮琪来说,这回与于笑歌确实不同。他与阮琪在一开始就说得明白,那个女孩要供弟弟上学,他可以帮忙;他则需要一个表面上各方面都说得过去的女朋友,她也能帮忙。她不会像于笑歌那样刺激成云舒,只会老老实实做好她应作的角色,这就足够。 所谓的恋爱,实则是他最擅长的生意。至于什么才是恋爱,他早就不知道了。 可这些话他都不能说。 赵子英只能默默地护送着成云舒。两听啤酒,与当年成云舒喝的那些伏特加相比不算什么,可这一路成云舒却走得跌跌撞撞。 过红绿灯的时候,她甚至看也不看就往前走,幸好赵子英一把把她抓住,才免得她被车撞到。 赵子英被吓出一身冷汗,死死扯着成云舒的羽绒服不放手。成云舒却满不在乎地抬头对着他笑说:“放心,我就是一时没看到。我答应过你不会再做傻事,就不会。团子哥,我答应你的事情都能做到。” 她说到这里,只觉有眼泪顺着鼻子流进嘴里,极其苦涩。她其实想问一句“你答应我的事情呢?”可还是问不出来。 她一路走到梁娴的住处,才跟赵子英说:“等过年聚会的时候见吧,不过……哈哈,我也不知道我爸妈都离婚了,咱们还有没有过年的聚会。” 赵子英不知该如何回复。他只能说“别太难过。” “嗯,我不难过。”成云舒点了点头,走上几层台阶,掏出门禁卡后,她下意识地又回了一下头。她看到赵子英站在原地没有动,还看着她,但看她回过头来,他很不自然地移走了眼神。 那一刻,成云舒忽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她终究还是软弱了。她是那么害怕上楼面对那个既成的事实。 她把钥匙收回,扭头一步跨了两级台阶,然后扑进了赵子英迎过来的怀抱——他怕她摔着,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接住她。 时隔一年半,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成云舒把头埋在他怀里,哭得浑身发抖,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你们都不要我了。” 她能感到赵子英抱着她,摩挲着她的后背,她坚持了这么久,这会儿也想什么都不顾了,她只想听他说一句“你还有我,我一直陪着你”,不管怎么个陪法,不管是不是暂时骗她,她都无所谓。 但赵子英什么都没说,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暖,她想一直抱着不松手,可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所以哭完这一场后,成云舒觉得自己本来柔软的心又不得不再次变得坚硬。她就像是个贝壳,偶尔张开壳露出柔软的内在,可张开就会被伤害,只有关上才最安全,一切只能靠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像是外来的沙粒,关在壳里边,不停地与自己的内心相互折磨,直到把那些沙粒裹成谁也认不出的珍珠,美其名曰“成长”。 而且——她想,她终归得感谢团子哥,在这时候他还愿意这样抱她一会儿,像小时候一样,他已经对她很慷慨了。而她也不能仗着他对自己好,就这般不知分寸。所以她咬牙站好,放开他,擦干了泪,抬头说:“反正每个人最后都要自己走,是不是?反正我已经长大了,就该承受这些,是不是?你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家太复杂了,是不是?还是因为我太软弱,一点儿都不独立,是不是?” 她说出的话带着酒气,也带着三分醉意。她第一次这样质问他,赵子英只觉如鲠在喉。他想说“我不敢表现出喜欢你,是因为我家太复杂了”,但还是说不出口。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成云舒勉强着笑说:“我知道了,从小我一直那样缠着你,换了我自己,也会觉得烦。以后我会好好的,以前都谢谢了。”语罢,她对他鞠了一躬,转身上楼。 走在楼梯上,成云舒觉得既轻松又难过,一直忍在心里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可既然说出来了,那就代表以后她再也不可能装得没心没肺地跟在赵子英身旁了。 很好,这次是她主动离开的。之前她爱得太卑微了,卑微得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何况别人。 赵子英别过身,忍了很久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他开始动摇,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不过刘湘的母亲已经从国外回来,听说她在找关系去查刘湘的死因,同时省里也有人向纪委投了匿名信,举报食品公司的孟董和已经去世的梁厅长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所幸孟董还在国外,无法“配合调查”,但赵卫国此时此刻实则就在悬崖边。理性告诉赵子英这样狠心凉薄是对的。但是他的小云却被他伤的从当年那个开朗自信的女孩变得自怨自艾,自卑敏感,直到现在还是不肯把过错推到他身上,而是在找她自己的原因。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她那么好,本来就没有错。 第383章 是我太操心 成云舒回到家中,看到门口那双不属于爸爸的男人鞋子,只觉心里膈应。她看得出来彭亮并不是真心喜欢梁娴,甚至在梁娴看不到的时候,他会对自己说很多过分的话,甚至做过分的动作。虽然每次他都被她骂走,但梁娴却并不相信她的话。 妈妈只会觉得,那是她不愿意让父母离婚所说的谎言。可这些话,成云舒并不敢告诉成浩然和赵子英。她怕成浩然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她也不想再麻烦赵子英。她只希望妈妈能够看懂这个人背后隐藏的鬼胎。 但一切都事与愿违。 她不想和这种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更不想以后喊他“爸爸”,喊“叔叔”都嫌恶心。 她叹了口气,推开家门径直进到自己的卧室,然后拿过书包装衣服。除了衣服以外,她还备好身份证和钱包,银行卡里还有五万元,全是爸爸这些年打给她的零用钱,她攒起来的。 够用了。成云舒后悔之前没有像冯倩一样趁着周末和寒暑假打零工或者做实习,现在只能继续用父亲的钱。 没关系,以前错的事情,以后慢慢补回来。反正她又不谈恋爱,时间都是自己的,不能荒废。 收拾好行李,她对黑着灯的屋内喊道:“我这几天去同学家住。”然后拔腿就跑。 快到楼门口的时候,她慢了下来,透过窗户她却没想到,赵子英仍然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天空中已经飘起了小雪,那些雪花飘到他身上,落在他头发上,有些已经融化成为一颗颗的小水珠,有些则保持着原本的状态,让他的一头黑发变得花白。 他抬着头,一直看着的——该是自己的房间。他的目光深邃,那眼神与他看阮琪时是截然不同的。她能感觉到他的感情。成云舒这次真的糊涂了,她不明白,如果这都不算爱,那究竟什么样才算爱? 隔着一道大门,她能从门缝看着他,他却看不到她。可是有赵子英在门口,成云舒也不可能开门出去。她不知道赵子英会站多久,只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可这是楼道门,终归总有别人进进出出,有夜归人从外回来,开门的刹那,成云舒连忙缩身躲到门后的角落,那人上楼后,她再站到楼门前时,见她的团子哥已经转身走远。 成云舒怔然落泪。如果再多等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或许会开门抱着赵子英跟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或许会一时冲动做很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然而父母都是因为第三者才离的婚,她不能做她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既然人已经不在,她又等了一会儿,才放心开了门,然后叫了辆出租,用最快的速度奔向机场。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最亲的三个人都离开她了,她最怕的事情一件件发生,全世界都是冷冰冰的,她觉得好冷,又冷、又饿还很困。 最后她哪里都没有去,在机场附近的酒店要了个房间住下。就这样一住就是三天,期间成浩然和梁娴都给她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吃年夜饭。 她对两人的回复都是冷冰冰的:“我不想吃,我想一个人静静。” 临过年的时候,赵子英终于给她打了电话,问她:“怎么一直关机啊?你在哪儿,过年有什么打算?” 她已经恢复了正常,躺在旅馆的床上,她撒了谎:“我……我在如霜家里,好久没见她了,我过年跟她一起过。” 她以为能糊弄过去,但赵子英却说:“小云,是如霜托我跟你说,她找不到你,给你打电话总是打不通,不知道你在哪儿。她怕你出事。” 成云舒这才想起自己这些天总是蒙头大睡,有时候嫌烦就干脆把手机关上不理,也不知错过了多少电话。穆如霜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联系赵子英,该不是以为她失踪了吧。那么赵子英能打来这个电话,也不知是碰了多少次壁,才最后打通。 谎话被当面揭穿,到底还是难堪。成云舒沉默了一会儿,说:“总之我没事。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你们放心就好。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一个人也能撑过去的。但我想静一静好吗?” “好,如果有需要我的……” 成云舒笑着打断了赵子英的话:“团子哥,我总要学着一个人成长的,不是吗?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小云长大了,是我太操心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电话把成云舒从舒适区里又拖回现实。次日中午她和穆如霜约了见面,半年未见,看来穆如霜在复读班的日子过得很滋润,虽然瘦了一些,但精气神比上次见面好了很多。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希望和斗志,与成云舒略显抑郁的状态截然相反。成云舒看着她就想起自己在一中的时期,那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所以她的话比平日多了些:“在一中感觉如何?” “哈哈,还好。”穆如霜笑道,“你们学校食堂比我们学校好。” “怎么还你们学校我们学校的?”成云舒抿嘴笑道,“有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嘛,亏我当时求了孙老师求了好久。” 穆如霜笑说:“你说你们学校那个‘灭绝师公’啊?没想到吧,他现在是复读班的教导主任。” “噗……”成云舒一下子笑喷了出来,“这什么称呼?我们只管他叫‘男版灭绝师太’。哈哈哈,不过孙老师是真心为了学生好,只是有时候方式方法……” 穆如霜默默摇头:“但你不觉得他很多时候都太粗暴了吗?而且喜欢把学生分门别类,看人总戴有色眼镜。” “啊,是吗?” 穆如霜瞪大了眼睛:“是吗?你不知道呀?哦,也是,你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好学生嘛,当然对你法外开恩喽。” 是这样的吗?成云舒没回话。她仔细回想,自己当时每天都过得忙碌又快乐,满心都是竞赛和赵子英,完全没心思顾及其他的事情。所以,原来孙老师对其他学生会是这种态度吗? 第384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你们学校确实藏龙卧虎。”穆如霜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我去了这个复读班,总能称个霸,让你们一中的老师也看看实验中学的学生是什么样子,别老那么狂。谁想到,唉……每次考试都受打击。” “哦。你是说宋业彬吧。”成云舒这才想起,失笑道,“他当年也常常考进年级前十呢,后来高考的时候太紧张,有一面题没看,少了50分,才进的复读班。你不知道吗?” “第一次听说。”穆如霜嗤笑,“原来跟我一样在这么重要的考试上犯二啊,哈哈,不是也因为早恋失败所以受打击吧。但孙老师倒是挺喜欢他的,一来就让他当了复读班的班长。” “因为孙老师以前是三班的班主任,他就是三班的班长嘛,三年的师生情当然不一样。” 穆如霜却揶揄道:“看出来了。他呀,整天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连个笑脸都没有,总像别人欠他钱似的,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难怪孙老师喜欢。”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尖酸刻薄了。”成云舒笑叹口气,“宋业彬……我跟他接触不多,但以前听别的同学说,他爸妈都是邹市大学的老师,对他要求很高,所以人家本来就是一本正经的。这次考试没考好,一定被家里训得很惨,压力那么大,你让他怎么笑得出来?恐怕不到成功考取的那一天,他都不会笑的。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 “哈哈,把人家说得都快成范进了,你还笑我没心没肺。”穆如霜嫣然一笑,随后又加了一句,“云舒,你也该学学我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才好。至少下次见面的时候,能够比现在这个样子开心一些。别理什么赵子英了,你现在是大学生,不是就能够好好谈恋爱了吗?你这么好,该是被人好好对待的,不要辜负自己。” “嗯。”成云舒低头吃饭。她不是没有想过靠着谈一场恋爱来熬过赵子英带给自己的痛苦,可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赵子英对自己更好,她怕这种比较,怕谈来谈去,她会更难过。毕竟,她和赵子英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慕敬华和穆如霜那般简单,能够说抛下就抛下。 回到学校后,为避嫌,成云舒更少地与赵子英联系,难得4月中旬的一个晚上,两个人在同一个讲座中撞见。 讲座结束时,已是21:00。天上飘着洋洋洒洒的小雨,成云舒按照习惯,因为不喜欢手上拿东西,所以依然没有带伞。从教学区到住宿区还有很长的距离,她冒着雨匆匆往回走,这时忽然觉得头顶压过来一片阴影。 她抬头,见赵子英撑着外套挡在她头顶。她的团子哥脸上还是她熟悉的神情:“又没带伞是吧?” 成云舒不甘示弱:“你也没带呀。” “哈,是啊。”赵子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宽以律己,严以待人”。这时天上的雨越来越大,成云舒撒开腿要跑,却被赵子英一把拉住胳膊。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到了二食堂的门口。 “等会儿雨小了再走。” 赵子英扯着她进了食堂一楼。晚上21:00,食堂里的人不多,只有馄饨窗口还亮着灯。 赵子英要了两碗鲜肉馄饨,跟成云舒坐了下来。 看着旁边有情侣在互相喂食,成云舒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她原本设想的大学生活就是这样,不需要互相喂食那样肉麻,只要每天能够两个人一起坐着吃饭就好,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她低着头吹气,只希望馄饨慢点儿凉,雨慢些下,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儿,她要得不多,只要好好吃这一顿饭就好。 但赵子英却残忍得连这顿饭都不给她。他吹着馄饨说:“小云啊,都大一下学期了,有没有喜欢的男生?”语气很像关心她的老大哥。 哪壶不开提哪壶。成云舒第一次想骂赵子英,但她不能。她挤了个笑容:“没有啊,学习太忙了。” 赵子英说:“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了,之前你在高中竞赛小组里的那个男生,方守正,他不是为了你还打人了吗?” 打人?成云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子英说的是上学期那个追她的研究生的事情。所以这些事他知道,所以自己说的话他也知道。只是,他怎么能够误会成这个样子?成云舒觉得有些生气,但仔细想想,却觉得似乎自己的做法也有问题。毕竟当年新生报到,就是自己找了方守正横插一杠子,搞得仿佛两个人的确行从过密。 可她却从没想过造成现在的局面。更何况方守正也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当年在一中的天台,两个人早就说得明明白白。 成云舒低头反问道:“打人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那几个人都是我的高中同学,看不过去才出手的,作为朋友也很正常吧。再说了,动不动就用拳头解决问题,你不怕他有暴力倾向啊?”语罢,她有些心虚地往周围扫了一眼,心想这些话可别让方守正听到,否则自己怕是要被他那张损嘴给骂死。 “就算是朋友,也未必就不能发展,说不定还比其他人要稳定。至于暴力倾向嘛,我没看出来,我觉得他挺好的。” “是吗?”成云舒好奇,“你们才见过几面啊?” “嗯。很多面吧。”赵子英说,“我有几个化学系的朋友,我平时也去他们的实验室观摩。我看到他总在实验室里边,做事的态度认真又踏实,而且守夜这种苦差事他干得比谁都多,也不抱怨,为人很大气,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高。我想,他和你以前就认识,关系也不错,他又愿意照顾你,看他对自己未来也很有规划,很负责任,你们如果能在一起……” 他一连串地推销方守正,成云舒如果不是因为太了解方守正,甚至觉得他是刻意来为那个“方建仁”做说客。她既伤心也赌气,吃下一个馄饨后,她拿起了手机,板着脸问道:“你真的觉得我们俩合适?” “嗯。” “那好。”成云舒放下勺子,开始低着头按短信,然后一狠心按了“发送”,随后把手机屏幕摆在赵子英面前。 赵子英看到,短信是发给方守正的,内容是:“你要是没女朋友,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他默默地握紧了左拳,指甲陷在肉中。他没想到成云舒会这样绝,赵子英默默地想,自己该不是逼她逼得太过分了,但他也是真的为了她好,他确实觉得方守正是个很可靠的男生,心思也很单纯善良,不会害成云舒。 很快,手机震了两下,方守正回了短信。 赵子英很紧张,他没有看,直接把手机推回给成云舒。 成云舒看了一眼后,哈哈大笑,然后一字一字地念给他听:“警告你啊,把手机赶紧还给失主,否则我要报警了。另外我没钱,不要跟我借钱!!!” 确实是她熟悉的“方建仁”。 成云舒觉得方守正肯定被吓得不轻,她一边笑着一边回信息说:“哈哈没事。组长,我跟别人玩‘大冒险’输了,随便发的。” 然后她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她从书包侧面掏了纸巾,擦了擦眼睛,又说:“你看,哪里合适了?” 赵子英神情黯然又无奈,他皱着眉叹了口气:“哪有你这样儿的?” “不然怎样啊?”成云舒说,“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不喜欢的人偏要硬凑吗?他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子英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了。而且成云舒这句话说的虽是她自己,但何尝不是在讲他?他只能低着头默默地吃馄饨,听着窗外雨打梧桐。 这场雨如果能够不停,该有多好。 第385章 收心 这番谈话后,成云舒觉得自己彻底死了心,果然春节前那晚赵子英在楼下的守候只是出于惯性的关照,自己又想多了。 此时与赵子英跟她说自己有女友已时隔一年多,他与于笑歌谈了半年,与阮琪也谈了半年多,而且还有继续谈下去的打算。 成云舒终于收心,决定好好享受自己本该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 除了泡自习室和图书馆以外,她参加了一个长跑社团,周末有时会跟着社团一起去京郊参加各种活动。此外,很多时间她也用在看那些以前来不及看的电视剧上,笑看风云、大时代、天地豪情……既然不能跟赵子英分享对这些剧的看法,她就认认真真写影评,在论坛里的专区发表,起初回复她的人很少,后来也有几个固定的人跟她讨论,但也仅此而已。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心里缺了一块,那是这些弥补不了的。 身边的很多人似乎都交了桃花运。大一下学期刚开始,已经大四的慕敬华在失恋一年之后,跟一个r大的女生杜晓谈起了黄昏恋,两人是在考研的政治辅导班上认识的,这次也一起考研成功,虽是黄昏恋,但未来可期。随后,宛如脱胎换骨的冯倩被同系一位名叫罗轻云的学长追上,两个人开始进入热恋模式。阮崇德一改高中时沉默寡言的状态,参加了生科院的学生会,一手漂亮的书法吸引了不少女生注意,在聚会时偶尔也会谈到有心仪的女生正在慢慢发展。就连陈也也跟她说,自己本来报了个托福班,打算为出国跟杨万里在一起努力,但在班上见到了一个大帅哥,她觉得还是近在眼前的比较好把握,当年的约定其实太不成熟,要再仔细想想。 当然,更不用提一上大学就将恋情公之于众的秦莹莹和贺今朝。有一次成云舒和冯倩一起吃饭时,两个人谈起这些事,冯倩不知怎地嘴里忽然冒出了一句:“我真的很羡慕莹莹。” 成云舒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很羡慕秦莹莹,她和贺今朝的状态,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其实就是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但冯倩接下来又加了一句,让成云舒更觉心悸。她说:“你知道我最羡慕她什么吗?莹莹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羡慕’两个字。” “是啊。”成云舒出了神,的确仅这一点,就是许多人终生难及。 而让她更加没想到的,则是穆如霜的感情发展。 高考刚结束。成云舒特意给穆如霜去了电话,问她状况如何。穆如霜的答案充满信心,对她说:“放心,我九月一定找你汇合。到时候成学姐可要多多提点我这个小学妹。” 成云舒笑骂她一句“贫嘴”,回道:“等你来了我请你吃饭,周边所有地方都吃个够。” 而后,她没想到穆如霜主动跟她谈起了宋业彬:“上次的话我得收回。我现在觉得,我们班长虽然平时冷冰冰的,但为人还是挺实在的。跟孙老师不太一样。” 成云舒觉得自己不再一心围绕赵子英转悠后,对周边人的敏锐度有了极大的提升:“这回不说这是你们‘你们学校’,改称‘我们班’了?哈哈,你不会喜欢他吧?” 她以为穆如霜一定会矢口否认,然而那个女孩子向来快人快语,直来直去:“好像是有点儿。不过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总缺根弦呀?哎不说了,等暑假见面聊。” 说事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成云舒对穆如霜的这种行径极其鄙视。 不过评价宋业彬“脑子缺根弦”,这个评价也还算精准。所以她后来给穆如霜发了条信息:“我们评价他是智商和情商成反比,你好自珍重。” 穆如霜回道:“看出来了!” 她想,宋业彬其实跟慕敬华是完完全全的两类人。慕敬华对人和善,幽默开朗,而且很热情,但宋业彬却总像是冰山一样难以接近。高中时,除了三班的几个男生以外,唯一跟他关系比较亲近的就是方守正——那还是方大学神死皮赖脸贴上去的。毕竟当年两个人都是摸底考试将近三百名,期中考试则双双进入了年级前十五,一开始方守正以为宋业彬跟自己一样没底线。 第386章 拿你没办法 想到高中生活,成云舒终于觉得开心了一些。那段时光她并不是全围着赵子英转,她的生活有很多其他的精彩之处。 不过,她也默默为穆如霜担心。按照她对宋业彬的了解,只怕他家里会比慕敬华家里更古板,穆如霜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呢? 她想赶紧回邹市帮好友把关。所以,放暑假时她没有跟赵子英打招呼,跟冯倩买了同一趟的硬座。 其实,为了图速度快她当然该买飞机,但一来她不想多花成浩然的钱,二来之前和赵子英有关的记忆很多都是与飞机相关,再加上冯倩有次无意跟她提起一个人坐硬座全程都很紧张,她便一时心软,答应跟她轮流看行李,一起坐硬座回家。哪怕这会让她回家的路程从二个小时增长到十四个小时。 当然,于成云舒来说,坐硬座也着实是新鲜体验。冯倩对此表示无奈。成云舒此时也知道冯倩的家境多半不好,便尽量遏制自己展现出“何不食肉糜”的讨打相。 两个小女生一路说说笑笑,除了晚上还是有些难熬,其他时间过去得都还算快。抵达邹市后已是上午八点,她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早赵子英的一条信息:“我在买后天的直达软卧票,售票点排队的人挺多的,要不要给你带一张?” 成云舒觉得自己很惭愧。团子哥就算不喜欢自己,但凡事还都是会想着照顾自己。倒是自己显得冷漠自私了些,当时跟冯倩一起买票的时候都没想着问他要不要带一张,哪怕不一起回来,但这只是举手之劳。 她回道:“对不住啊团子哥,我已经到邹市了。同学走得早,昨晚上跟她一起硬座回来的。” 赵子英恐怕也没想到她居然会买硬座票,但他没有回复。 抵达邹市后,穆如霜倒没有急着跟成云舒见面。她说想等高考成绩确认之后再说,而且跟成云舒卖了个关子:“说不定到时候是我们两个跟你一起见面。” 成云舒深深佩服穆如霜的“没羞没臊”,只得耐心等了小半个月。然而,穆如霜再次联系她时,用的却是个暂新的手机号,而且是她单独约她。 成云舒感到事有蹊跷,两个人找了家小店边吃边聊,从穆如霜口中,成云舒得知了她与宋业彬的“恩怨情仇”。原来去年被成云舒打了的那伙无赖又找到了一中。与之前不同,他们此行并不是为了生事,而是因为那被打的头目瞧上了穆如霜,想让她做自己女朋友。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穆如霜自然拒绝了他——当然,这并不是重点。 据穆如霜说,见面时宋业彬担心她出事,所以全程陪同。这让她觉得很紧张,总怕这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班长会鄙视自己,然而宋业彬却并没有评判什么,反而耐心听她解释,然后还破天荒地翘了晚自习陪她翻了操场的铁栏杆。 果然是破天荒,听到此处,成云舒觉得自己几乎听岔了。她愣了愣,抿嘴笑说:“我还以为宋业彬一直不食人间烟火呢,看来他也挺喜欢你嘛,居然为了你这么叛逆。” “这算什么叛逆啊?”穆如霜板着脸,“他一开始就是因为身为班长,所以要对我们这些同学负责嘛。” “哦。负责。”成云舒刻意把这两个字着重念了一下。 穆如霜白了她一眼:“无聊。还有啊,那天我们两个翘了晚自习,正好被孙老师发现。回教室之后,孙老师只喊了他去,后来再没找过我。似乎……似乎……我猜,也许是他把所有事情都说成是他做的了,所以就没我的事情了。” 成云舒点头笑道:“嗯。够仗义。不愧是我们一中的……”说到此处,她不由得顿了顿。毕竟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鄙视实验中学的男生,就算她可以鄙视慕敬华,可赵子英也会被误伤。 穆如霜却道:“是啊。有时候我不想比,但确实宋业彬比姓慕的男人多了。只是他……我也不知道,总是怪怪的。高考之后,他也主动问我志愿,前几天我们大家一起吃了顿饭,那天他对我很好,烤肉给我吃,送我回家……也没见他对别人那般好,可我跟他说话吧,他又……” “又什么?”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成云舒失笑:“当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然你让他说什么?都跟你说了他没情商,脑子里只有1+1=2,哪儿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不然还要我主动跟他讲啊。就是得让他改改,稍微改一点点就好。”穆如霜微笑着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微微一掐,在成云舒面前比划了一下,“否则以后多累?” 成云舒恍然:“我说你为什么要换手机,原来是要搞‘欲擒故纵’啊。”她忍俊不禁,想想都觉得替宋业彬委屈。一个穆如霜,一个宋业彬,两个人的对比着实明显,如果放在武侠小说中,宋业彬一定是个憨厚老实的正人君子,穆如霜则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妖女,把对方耍得团团转, 然而宋业彬如今连穆如霜的手机号都没有了,他接下来就算想上钩,又该如何上钩:“如霜,你别玩大发了。万一他被你这样打击过头,就此放弃,你该怎么办?” “如果这样就放弃,那倒不如不开始。总之错过我嘛,肯定是他的损失。”穆如霜充满自信的态度让成云舒非常羡慕。她想,如果自己对待赵子英能够像她一样,不知会怎样……有很大可能,他会彻底放弃吧。 成云舒又问道:“但他就算不放弃,但也联系不到你啊?” “都接到了t大的录取通知书,他得有多笨才联系不到我。而且……”穆如霜微笑着扯着成云舒的袖子,“这不是还有你嘛。实在他联系不到我,你就告诉他呗。” “……”成云舒觉得自己简直是上了贼船,“那我这就给宋业彬发短信。” “别。等等,等等。”穆如霜笑道,“……就等一个学期,怎么样?” “真是拿你没办法。” 第387章 群发 接下来就是大二,成云舒在跑步社团升任理事长,要组织活动,要与外边单位协调,变得忙碌。穆如霜如约来到了t大,就读于生科系,成为了阮崇德的“学妹”。她重新捡起当年为了慕敬华放下的武术功夫,甚至在文化节的晚会上大放异彩。 宋业彬也在t大,进了热能工程。成云舒觉得穆如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宋业彬只要不瞎总能找到她。但一个学期过去,宋业彬一方却始终没有联系,这让她觉得或许是穆如霜在“自作多情”。相比而言,穆如霜却比成云舒笃定得多:“反正好好学习,为以后先做打算。他肯定得来找我,你别老瞎操心,怎么跟我妈似的。” 这句话说得成云舒只觉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自我反省是不是还是太闲,才小小年纪就开始婆婆妈妈。所以她决定要跟方守正学习——作为一代学神,方守正很好的保持了既有风格,大二上学期已作为交换生被选派到美国斯坦福大学交换一个学期,可以名正言顺躲过所有同学聚会,而且“美名”在同学间得以传颂。 于是每次聚会,众人一大话题就是感慨跟方守正离得越来越远,尤其阮崇德,这时已经不再纠结当年方守正抢了他的年级第一。对这个“方建仁”,他心悦诚服,而且不止一次开玩笑地说:“以后等方守正拿了大奖,我就跟人说你们瞧,我当年就比他成绩低不到十分,那也是很牛的。” 这话说得可真有志气。成云舒心底默默吐槽,然后不时给方守正打电话,托他帮自己找国外的原版书和论文。 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赵子英,但每次想起仍会淡淡心痛。她不可能当作这些年赵子英在自己的生命中不曾存在,但可也接受不了他未来会另娶旁人。她只能这样自欺欺人,不联系他,就不知道他的感情进展,不联系他,就能够假装两个人仿佛还在初高中一样,努力学习、各自安好。但赵子英虽不联系她,阮琪却常给她发消息,逢年过节问好,仿佛她的好友。对阮琪的短信,成云舒不得不回,表面上维持着友好和谐。 又是一年新年来到,元旦时成云舒没有回家,只是听说彭亮骗了梁娴300多万,终于原形毕露,被梁娴发现他嫖娼。结果小黑叔叔和东叔揍了彭亮一顿,让他还回了240多万,剩下的六十万只当梁娴买了个教训。然而,梁娴与成浩然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苏兰也终于“不负众望”,给成浩然生下来一个儿子。 说不上这是“双喜临门”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与梁娴通完电话后,成云舒被灌了一脑袋牢骚。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学校门口的蛋糕店,这才想起过几天该是赵子英的23岁生日,自己的20岁生日。 距离她失恋,已经过去将近两年了。时间竟是如此之快,可她表现得一切如常,大家平日见到的她总是淡然平和,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走出来。 她很想他。她想起前些天还看到了赵子英。那时她在材料系的大楼里,看到赵子英和他的同学在门口拿自行车,她很羡慕他的同学,至少能天天看到他。放在以前初高中时,这样的情形她会高高兴兴地冲出去喊他,可现在她却不敢。离得越近就越难过,只看这一眼她都想哭。 成云舒想,或许是自己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磨难,所以老天爷才会给她这样一个坎。这是她的劫,可她不想过去。 蛋糕店中有个小型的生日party,不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过生日,总之party的核心是一对情侣。两个人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吹灭了蜡烛,然后相视而笑,非常温馨。这让成云舒想起小时候和赵子英一起吹蜡烛的情形,每一年所许的愿望,每一年她吹了几根,赵子英又吹了几根……等她回过神来想着离开时,才觉出自己脸上都是泪水。 她不想见家里人,害怕见赵子英,所以用奖学金在春节前订了个东南亚五国行的旅游团,美其名曰“散心”。跟着旅行团,每天玩玩走走,然后按时吃饭,按点睡觉,虽然早上的晨跑因此被耽搁下来,但成云舒觉得在旅行团的十几天过得异常规律。她是个独行客,一路上很少跟别人交流。众人在清迈时正是国内的除夕,别人都是一家子或者小情侣互祝新年,成云舒却借口上厕所,在饭店外边独自散了会儿步,找了张长椅看着天空坐了很久。 天上月朗星稀。这是她第二次没有跟家人或者赵子英一起过年,她觉得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虽然不算很好,但比起在邹市也并不差。或许余生她都会这样度过,她会渐渐习惯,也或许她会因此成为同学中第一个把世界都玩遍的人。 午夜时,赵子英难得给她发了消息,还是群发的新春祝福,一副完全不走心的样子。成云舒之前给所有人朋友和家人都已发过祝福,唯独没敢给他发,这时不得不回复。她也从别人发给自己的群发祝福短信中仔细筛选,找到一条不算俗气的,然后单独发送给赵子英。 她想,自己给其他人的都是单独祝福,唯独给他的是群发短信。他或许会以为自己就是群发的吧,自己也已经不把他看得格外特别了,这样以后两个人相处,才不会尴尬。 自己终究不可能放下他,完完全全当作陌路人。然而他们两个曾经那样亲密无间,可最后怎么就沦落到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清迈的电视台在放旧日经典港剧,成云舒路过一家小饭店门口,听到里边传出熟悉的《创世纪》的主题曲,正是那句“……我共你可以,度过几个十年……”伴随着店家收拾碗碟的声音,这歌声充满烟火气。成云舒想起当年与赵子英在游乐场,那时是他们度过的第一个十年,她还想着以后会有很多个十年,可现在连第二个十年都没有到,怎么就都变了。 不对,不是变,是她自己误会了。 第388章 被时光遗忘 在外玩了一圈回校,还没有到开学时间。此时只有穆如霜在北京——她趁着寒假在她师兄开的一家健身房当私教,平时住员工宿舍。成云舒暂时无处可去,事先约好跟她挤着住。但她万万没有料到,来接机的人除了穆如霜以外,居然还有她的老同学宋业彬。 成云舒第一次看到笑得跟朵花一样的宋业彬,默默地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初次见到这两个人在一起,还十指相扣,她只觉浑身不习惯,然后见宋业彬对着她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俄而,还是宋业彬先开了口,打破沉寂:“如霜跟我说接个闺蜜,也是她实验中学的初中同学,我……居然是你啊,原来你们两个认识。” 成云舒觉得面对宋业彬时自己十分心虚,毕竟她也算“知情不报”,遂干笑几声,道:“哈哈哈,如霜作证,我在她面前一直说你好话。” 宋业彬倒是直白:“谢谢谢谢。所以你一直知道啊,你帮她瞒我来着?” 果然智商高情商低,成云舒暗自为穆如霜点了个蜡,为了缓解对宋业彬的愧疚,她握紧了行李箱的杆子:“我什么都不知道。行李还是我自己拿好了。” 但宋业彬到底没有辜负他名字里的“彬”字,他彬彬有礼地接过成云舒的行李,微笑说:“不让我拿的话,我怕如霜会骂我。” “哈哈,现在就开始了哈。”成云舒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走吧,边走边说。你们怎么在一起的,都要如实招来。” 回程途中,成云舒听了一路宋业彬如何层层“解谜”,化解误会,最终才在前天成功和穆如霜确定在一起。看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成云舒真心祝福,但也觉得很羡慕。原来每一段感情的开始都有重重障碍和阻隔,只可惜,她与赵子英之间的事情,并非误会就能解释清楚。 当年实验中学的四个人都已经有了新的发展。如今,穆如霜和慕敬华都已经开启了新的恋情,赵子英和阮琪的发展也很稳定,只有她被抛在过去的记忆中,成为了被时光遗忘的孩子。 这之后的日子成云舒过得很悠闲,她学会在心里建起保险箱,把跟赵子英有关的一切都锁了进去。可惜,很多事情并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开。 “五一”放假,慕敬华带女友杜晓开车回家,因为路上时间比较长,就跟赵子英约好两个人一起走,也好换着开车。 赵子英一口应下,想着与阮琪谈了快两年的恋爱,也就喊了她一起回老家,既见家长,又好趁“五一”期间四处游玩。 这本是两对情侣的事情,成云舒却没想到阮琪会给自己打电话,柔柔的声音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意味:“小云,你‘五一’要不然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这么久不回家,你也该看看梁阿姨吧?反正放假时间长,咱们一路开车,一路玩,还能去爬泰山呢。” “这……你们两对情侣,我一个电灯泡,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熟人啊。慕敬华跟你比跟我熟多了,不是吗?而且……我要去见子英的家长,很紧张,你陪我多聊聊,看看他们喜欢什么。” 盛情难却,成云舒只得答应。 她想,赵子英带阮琪回家见家长了,原来他们真的走到了这步,看起来离结婚也不远了。那么阮琪必将是未来经常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她要习惯。 哪怕她已经习惯了两年有余,但前途漫漫,她的挑战还有很多。 阮琪向来是个很讨喜的人,她买了各种零食在路上分吃。从北京到邹市如果一气开下来,不算堵车时间,大概路途需要16个小时左右,慕敬华觉得这样开太累,所以把路途确定为了两天到三天,定好第一天先是自己开,用半天时间开到泰山,然后玩半天,住在山上,次日一早下山,则换成赵子英开,等到南京吃完午饭,再换回来。 当然,这是路上不堵车比较乐观的估计。如果路上堵车,那么时间就适当延长,也可以在南京多玩一天。 上车后,成云舒坐在后座最左侧,赵子英坐在中间,阮琪则坐在他右边。这个状态对成云舒来说很尴尬,已经很久没有跟赵子英离得这样近,她觉得自己很紧张,生怕被一片好心的阮琪看出自己“心怀鬼胎”。所以她出发前就给手机、mp4都充满了电,一路上一直塞着耳塞,或听歌,或看书,或看片,与赵子英全无交流。 当天下午14:00,众人抵达泰山。说好了爬山上去,但阮琪抬头看了一下就喊头晕,拉着赵子英去坐索道。慕敬华和杜晓再加上成云舒三人努力爬山。慕敬华见识过成云舒的体力,所以从一开始就先定好规矩:“云舒妹妹,我是肯定比不过你的,你也甭迁就我们两个‘老年人’,自己甩开了步子往上走,咱们到南天门汇合。别走丢了啊。” 成云舒微笑:“我哪敢走丢啊。团子哥和琪姐的缆车肯定快,咱们的身份证都交给他们定宾馆去了,我走丢了的话今晚上只能风餐露宿了。” 所以她真的甩开步子往上爬,当了一回彻彻底底的背包客。在南天门,她见到了等候她多时的赵子英和阮琪,又等了一个小时,慕敬华和杜晓才气喘吁吁地一步步挪来。 “旅馆打个电话就定好了。”赵子英笑说,“大家都走累了,去吃饭休息。” 几人到了酒店,成云舒这才发现赵子英只定了三间房。她觉得有些尴尬,但这终归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能接受。所以她低着头从赵子英手中接过一张卡,却听赵子英说:“小云,你琪姐总爱丢三落四的,你跟她住一屋,多留神点儿。明天早上凭房卡还有免费早餐,在酒店二楼,别忘了。” “嗯?好的。”成云舒微微一怔,随后恍然。 慕敬华则嗤笑着说:“都快结婚了还不住一起啊,这么客气?哪张房卡是我的?你别说咱俩住一起啊,我可不想跟个臭男人住一屋。” “慕!敬!华!”杜晓狠狠拧了慕敬华胳膊一下,但到底两个人是拿了一间房的房卡。 上楼时,慕敬华仍在讥笑赵子英,说他“就是想自己一个人霸占一屋。” 赵子英无奈回应:“那你自己一屋,我跟杜晓一屋,反正我没意见。” “滚,想得美。”慕敬华骂了一句,没再接茬。 第389章 太难了 当晚吃完饭后,成云舒和阮琪进到房间。成云舒看到阮琪接了个电话,她嗲声嗲气地说了几句:“好了,知道。我也爱你。”然后挂上手机,微笑着对她说:“你团子哥打来的,说让咱们晚上睡觉时注意把房门锁好。他就是婆婆妈妈。” “嗯,是啊。”成云舒只觉眼睛有点发酸,她飞快地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琪姐,你要用卫生间吗?我想先洗澡了。” “不用。”阮琪软糯的声音传来,“别刷牙哦。我买了点儿这边的特产,晚上咱们边看电视边吃。” 关上门,放上水,这是个可以独处的私密空间。蒸汽氤氲中,成云舒终于放下一直强撑着的面具,蜷在浴缸里用力捂着嘴低声哭了起来。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她心中的保险箱忘了上锁,稍稍用些力气就能打开。这一切都太难了,她该怎么办? 都是她的错,不该爱上赵子英。团子哥对她好并没有错,是她自己想多了,可是现在怎样才能收回去?她明明已经努力这么久了。 水劈头盖脸地冲下来,跟眼泪混在一起,浇得她几乎透不过气。以往没有这样伤心过,或许是因为这次她离得太近了,也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听到赵子英亲口说爱别人。 她洗了很久,确认看不出眼睛红才出来,然后看到阮琪在床上摆了一大堆山东饴糖:“来来来,吃糖。” 她的样子,像是让她吃赵子英与她的喜糖。成云舒笑了笑,拿起一块放在嘴里。阮琪则盘着腿说:“小云,之前一直想跟你多聊聊。你不是从小就认识子英吗,他爸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你跟我说说。” “嗯……”成云舒说,“团子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个性也很倔强。赵叔叔和任阿姨管他管得不多,他也不听管。所以只要他喜欢的,他们就也会喜欢的。你放心好啦。” “好啊。”阮琪媚眼如丝,“那他们喜欢什么呀?” “喜欢的东西就很多了。”成云舒如数家珍,“赵叔叔喜欢金飞烟……嗯,但是团子哥不喜欢他抽烟,所以你还是别送这个了。送酒吧,他喜欢茅台,觉得不是那么辣。他最近几年好像喜欢茶道了,送茶叶也不错。咱们不是路过南京嘛,正好可以买点儿新下的雨花茶。” “至于任阿姨,她喜欢丝巾,也喜欢胸针,这就都比较好选了。” “好,我知道啦。多谢你哦。”阮琪忽然抱着成云舒亲了一下,然后“哈哈”笑说,“有你这个参谋真好。等我们结婚,要不然你来当伴娘吧。” “啊……我吗?”成云舒说,“还是不了吧。伴娘这种重任在身的角色,该是找你的闺蜜吧,我怕压力太大,我做不好。” “你还不是我的闺蜜吗?我们都睡一屋了啊。”阮琪笑道,“哈哈哈,对了,跟你说个秘密哦。” “什么?” “你知道你团子哥干嘛不跟我一屋么?”阮琪抿嘴笑着,低声说,“他怕吵我睡不着觉。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打呼噜,吵得我一晚都没睡好。” “是吗?我不记得啊。”成云舒木然回道。她确实不记得赵子英有这样的习惯,但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红耳赤地想解释时,阮琪已打断了她。 她笑说:“哎,你们那都是幼儿园的老黄历了吧,人是会变的呀。” 人是会变的。 成云舒心里重复了一遍,没有再解释。阮琪就这样想也很好,毕竟她后来那几次,现在想想也觉得太不合适。总而言之,不要给团子哥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就好。 看着一边吃糖一边满脸带笑的阮琪,成云舒转过身去,从书包里拿了本书看。她很难过,她忽然觉得很害怕,现在这些她就承受不住了,如果真的看到他们结婚,她该痛成什么样子? 成家一定会被邀请去参加婚礼,她不想去。不要说婚礼了,只怕眼下火烧眉睫的是订婚仪式。她要怎么才能做到在现场不失态,不哭,笑着祝福他们?一切都太难了。所有人都说成云舒是个很有毅力很坚强的孩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样软弱,不堪一击。 翌日启程,上午是赵子英开车。副驾的座位自然是阮琪。成云舒坐在赵子英的身后,中间是杜晓,右侧则是慕敬华。两个人一路上看着地图做攻略,一路商量中午吃什么。前排的两人倒是一句话都没有,与昨天杜晓和慕敬华聊了一路的状况截然不同。 路上有事故,所以有拥堵状况,到南京已是中午,几人只来得及匆匆买了些特产,吃了顿中饭,便又匆匆上路。这一次,座位又变成了昨日的状态。 此时距离邹市就只有4个小时路程。此刻已经是“五一”长假的第三天,路上车辆渐稀,很多人都开得飞快,慕敬华也大着胆子加快了速度。 很快,三个小时之后,他们就看到了标有邹市的指示标牌。前方就是出口,慕敬华提前500米就开始向外并道,但这时最内侧却有辆丰田直接往外加速变道。 那丰田旁边就是辆半挂大货车,丰田或许是觉得货车的速度肯定追不上自己,但两车相距太近,货车紧急往右打轮,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辆车撞在了一起,碎片四溅。货车的转向直接占了慕敬华眼前大半个车道,他惊呼一声,接下来的刹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众人只见货车的车厢后尾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杜晓和阮琪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成云舒半张着嘴,没有喊出来——她觉得自己猛地被一人紧紧抱在怀里,那人用他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把她压得蜷在司机座位后的小空间内,护住了她的全部。 那么温暖的气息,那么安全的感觉,她知道,是她的团子哥。 但这样对他太危险了。她才想起来,虽然团子哥系着安全带,可是他坐在后座的正中央,前边除了车窗以外,一点防护都没有。她拼命拉着他,把他往椅子后边扯。 所幸,这担忧只片刻而过。 第390章 再见 慕敬华的下意识反应救了所有人一命。他没有踩刹车,而是灵活地打了一把轮,躲过了横过来的货车,安安稳稳驶进了回家的路口。 足足过了一分钟,车里的五人才恍然回神。赵子英放开成云舒坐正,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恰对上女孩子疑惑的眼神。 四目相对,他的左手还搂在她肩膀,她还靠在他怀里,甚至她的左手紧紧握着赵子英的右手,但两人都无话可说。 然后,成云舒看到赵子英收回了手,转过了身,轻轻搂过阮琪,柔声问:“刚才吓到了吗?”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一样。似乎在那个生死当口,他没有挡在自己身上,第一反应不是抱着她保护她。 成云舒只觉一切恍然如梦。她偏过头去看窗外,眼睛里有些涩涩的,但她也知道,这时候阮琪才是那个该觉得委屈的人,可偏偏阮琪一句话都没说,还笑道:“挺有意思的。我还以为我眼前要开始过电影了。敬华开车技术真好!” “哈,是啊。”赵子英努力化解尴尬,“你知道吗,高三时,我们学校有人为了化解高考压力,还玩过一种游戏叫做‘死亡游戏’,据说真的眼前像过电影一样,看到这一生的经过。” “是吗?那游戏怎么玩啊?”阮琪轻易被带走了注意力,慕敬华也在前边接了话,他和杜晓并不知道后座上发生了什么,“我作证,真的有人玩。还差点玩死一个呢,你们听听可以,千万不许模仿哦。” “谁会模仿这个,不是中二病么?”杜晓笑骂。 只有成云舒一句话都没说。她还停留在方才的那个拥抱中,她觉得那总该说明些什么,不是吗?可她不能深想,阮琪对她那么好,她连多想一点,都是对不起她。 她不该做这种事,这跟苏兰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赵子英本来就爱阮琪的,所有人都羡慕阮琪有这样一个男友,家里有钱,又肯给女友花钱,名校毕业,能力出众,而且温和成熟,他们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成云舒心乱了。 慕敬华先把车开到了赵卫国家楼下,成云舒下车帮两人从后备箱拿行李,看着东西已经拿齐,成云舒强忍着眼泪,深吸口气,装出一脸笑容,对赵子英和阮琪说:“琪姐,再见啦。团……团子哥,再见。” 她看到赵子英十分诧异地抬起了头,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说:“路上小心,到了家跟我说一声。回校时我喊你,一起走。” 而后他拿着行李转身上楼。 成云舒则逃也似地钻回车里。低头的时候,一滴眼泪终究没忍住,还是滑落下来。她回手迅速抹掉,希望谁也没看到。 当天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窝在被子里,成云舒默默地淌下眼泪。她用自己的左手小指勾着右手小指,两个手的大拇指在一起盖了个章。 那一年,小学毕业的暑假,她和赵子英就是这样在公交车上盖了个章。当时他们约定,再也不说“再见”,谁如果说了,谁就是小狗狗。 “成云舒,你就是小狗狗。” 她噙着泪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成云舒不知道的是,此刻还有个人和她一样未曾入眠。 赵子英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心情复杂。面对危险时自己身体最自然的反应,才说明他的心中最重要的人仍然是成云舒。 他的脑子也很乱。 下午上楼的时候,看到旁人不在,阮琪才换下人前的那副面目,冷冰冰地问他:“今天的事情,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无言以对。当然有点儿愧疚,但他也没办法。回到那一刻,他仍然会做那样的选择,这是他的条件反射。 而且那时他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成云舒,她要怎样才下定决心说那句“再见”,他想想都觉得心疼。 他的小云真的想再也不见他了吗? 见他停在阶梯上不语,阮琪又加了一句,说话声音依旧很低,这也是赵子英愿意选她作女朋友的原因之一,这个女孩子不仅漂亮,而且总知道该在什么场合做怎样的表达,很聪明。 她低声问:“赵子英,你这次带我回来,真的是想跟我结婚吗?还是想跟我展示,你和成云舒才应该在一起?” 赵子英低声说:“你别忘了,我起初并没有想带小云回来,是你非要拉她一起的。你拉她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说到这里,他没按捺住火气,又加了一句:“我跟小云是什么情况,我自己心里有数。我这辈子对不起她,但用不着别人再对她雪上加霜。至于结婚与否,取决于你。总之这次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 “取决于我?这是什么意思!”阮琪压低了声音咄咄逼人,“我跟着你两年多,如果分手,你对我一点交待都没有?” 赵子英恍然。他笑笑,往上走了几级阶梯:“你跟不跟来全都在你自己,要走也没人拦着你。” 赵子英承认,对于阮琪而言,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甚至很过分。但他无所谓,毕竟阮琪跟自己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只是她隐藏得向来很好。只要她肯对小云好,那么他也乐得不去细究。有时候赵子英甚至觉得,自己找女友的前提条件像是在给成云舒找后妈,这很变态。但在心底,他是厌恶阮琪这种功利心的,所以总跟她保持着距离,从没有逾矩做过什么。但这其实也很好,因为如果她问他要感情,他给不了,能给的只有那些身外物。 可事到如今,这层表皮还是要被撕开,而且一点情面都不留。 还是因为他的家庭。他再怎样跟父母关系不好,到底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只要能够嫁进赵家,就意味着未来不愁吃穿,总有一天会坐拥上亿的财产。 谁都不傻。 第391章 该高兴才是 赵子英叹了口气,毫无疑问,他是个十分强势的人,所有的感情和关系中都是这样。他拿得住所有人的弱点,所以他可以跟父母犟,因为到头来他始终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总会让步;他也可以不在乎阮琪的想法,只这么生冷地要挟她,因为她总还是对他有所求。不出他所料,在他就要掏家门钥匙的时候,阮琪方才还冷若冰霜的脸瞬间换成了一幅温暖的笑脸,她几步迈上楼梯,做好了见家长的准备。 他想的仍然是成云舒。他对她也很强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说什么,成云舒都自然而然地听他的话。可她并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她单纯地喜欢他,依赖他,想和他在一起。可如果她再也不要见他了呢? 赵子英觉得自己掏钥匙的手有点儿发抖。这样子的矛盾心态不是没有过,但这是最严重的一次。他很想撇下阮琪,跑到楼下,抱着成云舒说:“以后都别再跟我说‘再见’,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但这是矫情。他一直以来不是求的就是这个么?总有一天成云舒会放下,然后去找其他人。这段孽缘就彻底结束了。 该高兴才是。 是的,高兴。脸上笑出来,阮琪都能做到,他也能做到。 见家长的过程也很别扭。全程,赵子英除了做了个双方的介绍外,便没说什么话。其他全都是阮琪在热情地叽叽喳喳。 赵卫国带着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回到自己的书房说要做事情,任文娟的态度也不冷不热,倒是问了赵子英几句:“这次小舒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怎么不让她上家里吃顿饭?” “她……说要回去陪梁阿姨。”赵子英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就该把你梁阿姨喊来一起吃饭。自己一个人在家,能做出什么花样来?她身体又不好。”任文娟在围裙上抹抹手,“我给她打电话。正好我今天做菜做多了,一起吃,多热闹。” “不用了吧。”阮琪笑说,“云妹妹说家里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她也不好来跟咱们凑热闹……” “团聚?”任文娟笑笑,“哪儿来的什么团聚,你可真逗。”她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讲,但已经点破了阮琪的谎言。 所幸阮琪本就是脸皮厚的,转身就拿了抹布擦起餐桌:“阿姨,别看我第一次来您家,但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放下吧。”任文娟说,“头回上门总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我们又不是请不起阿姨,呵呵呵。”她趁着背对着阮琪,对赵子英甩了个白眼,表示不满但无奈。 赵子英看得想笑。他从来不知道,妈妈也会这样唇枪舌剑,分毫不让,显然她不喜欢阮琪,显然她看得出来阮琪的各种小把戏。但想想也是,如果任文娟没有两把刷子,怎么能一直守着这个厂长夫人的位子,这么多年,就连成浩然都换了老婆。赵卫国虽然外边莺莺燕燕也不少,但却从没有闹到明面上。 这个家,处处充满虚伪。 他呆一刻都觉得累。越是此时,他越是想念成云舒。她处处都是真实的,直来直去,一切感情都不作伪,喜欢就成天围着你转,不喜欢则掉头就走,虽然懂事,但并不因此圆滑得油腻,怎会不招人喜欢呢? 如果今天带回来的是成云舒,妈妈一定会很欢喜。依着两家的关系,也没这么多客套。成云舒一进家门自己就钻进厨房盛饭去了,不仅如此,她还会使唤他把冰箱里任文娟自制的辣酱拿出来。 那才像是一家人,她对这里比谁都清楚,闭着眼睛都撞不到家具。 这么多年,赵子英当然知道,任文娟心中有选定的儿媳妇人选。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偏偏他不走寻常路。 赵子英自以为已经两年了,他该习惯了。成云舒已经很久很久没在他家这样肆无忌惮,甚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上门,自成浩然和梁娴离婚后,两家人便连聚餐都没有,最多是任文娟和梁娴私下联系,那些回忆全都发生在她上高三前,可他还是放不下。 他一直在看手机,想着成云舒到了家该给他发条信息报平安。她家又不远,开车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但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她仍然没理他。 按捺不住,他发了一条信息问:“小云,到家了吗?” 成云舒一直都没回。 赵子英吃饭吃得坐立不安。看他一直盯着手机,赵卫国咳了几声,问:“有什么事吗?不专心吃饭对胃不好。” “哦。没什么。就是小云……不知道到没到家,也可能是收拾东西太忙,忘了跟我说了。”赵子英淡然道。 任文娟则说:“实在不放心就打个电话问问呗。要不我打。” “这……”赵子英觉得这太无厘头了,打过去问什么,就问成云舒到没到家,然后呢?什么都没有,这种做法太诡异,他实在打不出这个电话。 但今天上午那个车祸让他心神不宁,他总觉得要出事。赵子英想了想,拨通了慕敬华的手机:“木头,你到家了吗?” “早到了呀,吃饭呢,有啥急事啊?” “没有。就是想问你,你是看着小云上楼的吗?” “我把她带到楼门口看她拿了行李走的呀。怎么,这还不放心啊,云舒妹子都是成年人了,就她那体格,爬泰山连大气都不喘,一个打俩没问题。” “哈,是啊。我知道了。” “你问她的事情干嘛不直接给她打电话啊?还迂回找我。”这个电话本该就此挂断,偏偏慕敬华忽然神神秘秘地说,“你小子,我一直都跟你说什么来着,你这次是不是太过分了。云舒从我知道的时候就整天跟着你,你不喜欢她没关系,但非得在她面前秀恩爱吗?我老婆跟我说她看见云舒妹子在你们走之后一个人悄悄抹眼泪来着,我听着都心疼。人家不理你,你活该。” “怎么会,看错了吧。不打扰你吃饭了,88。”赵子英挂断手机,起身说了句,“我去卫生间。” 然后他逃离了饭桌。 第392章 自作自受 关上门。在卫生间里,赵子英两手撑着洗脸池的两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的内侧——这样一会儿才不会被人看出来。 慕敬华说得对。他有多难受,都是自作自受,都是活该。但是他的小云呢? 不是不知道他这么做成云舒会难过,但除了她父母离婚那次,其他时候她展现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真心祝福的样子,哪怕是强颜欢笑。这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说她痛到哭。她演戏演那么久,有时候他都怀疑她把自己当哥哥是真的,当年那个吻是幻觉。 原来两年了,她仍然也没有放下。他的小云一直比他知道的样子还要坚强,也要更痛苦。听到这句话,他甚至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毅然决然地去伤害她,选择走这条路。 是因为赵卫国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吗?他觉得父亲侮辱了他和成云舒的感情,可那是两年前他很不成熟的想法了,现在回想,只觉得可笑。他现在的做法何尝不是对那段感情的侮辱,他何尝尊重过成云舒的想法。 那么,是因为他要保护成云舒不被赵卫国做的那些事情伤害吗?但其实刘湘的案子已经在两个月前正式结案,杀人凶手是个流浪汉,这也意味着对食品公司的一切不利因素几乎全被肃清。而赵卫国也在逐渐把工作交接给魏岭——他高血压比较严重,需要每天吃药控制,所以决定在两三年后放权退休,好好陪任文娟吃喝玩乐,过下半辈子。 那么,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隐瞒了这么多的事情,配不上光明磊落的成云舒吗?可那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比起以此为理由伤害成云舒而言,他难道不应该对她坦诚事实,把是分是合的选择留给她吗?而且按照现在的状态,他完全可以一直瞒着成云舒,让她开心些,全力对她好。 至于他自己名下的那些财产,他全都可以不要。他有能力养活自己,成云舒也一样,他们完全有能力一起出国,今后独立生活。 所以事到如今,被破坏的只有他和成云舒的感情和关系。他最不愿意伤害的是她,最无辜的是她,可最后受伤最深的人也是她。 他错了。从小就一直把她捧在心尖上宠着,怕她受一点点委屈,今天听到她因为受了自己的委屈而哭,哭也不敢让他知道,肯定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他心痛如绞。 他不是神。偏偏在成云舒心中他就是那个神,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不会错。那么如果这时回头还来得及么?成云舒会怎样看待他,她会不会对他很失望? 更何况外边这一桌饭局,又该如何? 他听到任文娟敲门催他:“子英,是不是吃坏了不舒服?怎么在卫生间这么久还不出来。” “没事。”赵子英掬水洗了把脸。出来之后他看到任文娟满脸担忧。 任文娟看他满脸是水,她抬手擦了擦他的鬓发,说:“你还吃饭吗?” “不吃了。我吃饱了。” “那……我们聊了会儿,你爸爸说他在书房等你。” “好。我现在就去吗?” “去吧。妈给你们准备水果。小阮喜欢吃什么?哈密瓜行吗?” “都可以。” 赵子英经过饭桌前,看到阮琪极温柔地对他笑了笑,一副乖巧的样子,仍然是她平日的做派。他别过头去,顺手拿了自己的手机,无人回复。 进到赵卫国的书房,那个男人坐在红木大书桌后正在看材料,看他进来连头都没有抬,努嘴说了句“坐”。 赵子英笑笑,说:“我可不是你下属。爸,没什么事情我就走了。” 果然,他这句话一出,赵卫国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抬头说:“还是这个臭毛病。爸爸是真的有事情要跟你说,坐下。是不是还要我给你砌杯茶?” “那不用了。”赵子英依言坐下,“跟我谈结婚的事情吗?” 赵卫国说:“对。反正你年纪也大了,爸爸管不动你,也不想管你了。你既然认定的,只要确定,那么不管女方提什么条件,爸爸总会同意。你知道这丫头的家里情况和要求吧?” “知道。”赵子英说,“她家父母都是工人,前几年下了岗,后来就一直靠领补助过活,自己也摆摊做点儿小生意。他们家那边的婚俗是彩礼20万起步吧,具体还要看亲家这边儿的状况,轮到咱们家,估计不给50万拿不下来。彩礼放在她父母家不带回,毕竟她还有个弟弟。嫁妆就算了吧,无非一些生活必需品。至于其他的……北京要房要车等等,这些另说。我是想,就算买房,那么也写清比例,你们是想出全款也好,出首付也罢,总之不写我的名字,写你们的就是。婚后共同还贷,就给她再标上共同还贷的部分,虽然《婚姻法》规定本来就算她的,但她不看到自己的名字,终究放不下心。我们也没必要占她的便宜。还有首饰这些……就都是小钱了。刚才我在卫生间,你们在外边都聊什么了?” 赵卫国说:“了解了一下她的情况。跟你说的差不多吧。” 赵子英冷笑说:“怎么跟审犯人似的,是怕我们串供还是怕阮琪狮子大开口?” 赵卫国听得暗自唏嘘,再对赵子英不满,他也不愿意看到儿子的婚姻只是一桩交易,一点感情都没有。他从书柜里拿出两个封好的红包摆在桌上,一封很厚实,一封却很薄。 他说:“子英,爸爸还是希望你过得幸福。这两个红包,你自己掂量清楚。厚的这个,是一万零一元,取的‘万里挑一’的意头。你妈专门从银行取的,是连号的新币。如果给这个,就代表定下来了。薄的这个,里边是二十万元的支票。是我给你备着的。这种女孩子爸爸见得多了,很好打发。你明白吗?她在你心里是不是‘万里挑一’,你比谁都清楚。你选一个,我会告诉你妈妈,让她交给阮琪。” 当然不是。他的“万里挑一”只有一个人。 第393章 再想想 赵子英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干,按照计划,确实该给阮琪那个厚的红包,可事到临头,爸爸这番话却让他难以抗拒。他后悔了。 看他发愣,赵卫国又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知道你还因为大一的那件事情怪爸爸,但不该这样惩罚自己。我和你妈是过来人,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们看得出来。爸爸以后不逼着你了,什么都不管,爸爸只想你能过得高兴点儿。小舒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拿她当亲女儿一样看待,我们也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呵。”赵子英觉得他这后一句话简直虚伪到了极点,当时是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居然跟他说他把成云舒当做亲女儿一样看待,“对待亲女儿,会用那种手段算计吗?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你又是怎么考虑我们的?” 赵卫国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是努力控制情绪:“都是爸爸的错,一个人当时以为自己到了绝境,就不能用寻常的思维和逻辑来揣度了。很多事情明明知道是错的,但总是怀着侥幸心理想去试试。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你因为爸爸当时的错事,过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未来还有几十年,你就想每天对着个你一点儿都不喜欢的女人吗?” 见赵子英低着头没有回答,赵卫国又说:“你再想想,不用着急回答。而且……爸爸和妈妈虽然说支持你的决定,但也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女孩子,这孩子心眼太多了。你跟她结婚,以后会活得很累的。爸妈不可能无休止地给你钱,你也好强,不可能一直回来问我们要钱,那全靠你自己,生意你又不接,以后最多当个大学老师,能挣多少钱啊?你跟她本来就没有感情,面对她后边一大家子跟你没关系的人,你又能撑多久?别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地鸡毛。就算不跟云舒在一起,你可以选择的范围也很大。更何况家里这么多事情,你做好这个女孩子可能知道那些事情的心理准备了吗?你觉得她可信任吗?” 这确实是在贴心为他考虑。赵子英沉下心来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再想想。” 但其实他知道,他的选择余地并不大。 对别的女人没有感情就是没有感情,他总会下意识去拿别人跟他的小云比较,没有人比得上。再选,也是一样。 翌日一早,任文娟把薄薄的红包递到了阮琪手上。阮琪捏了捏,脸上是略显崩溃的表情,但她仍然强忍着,直到赵子英跟她说:“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不合适,对不住。今天你收拾好东西,我送你去机场回北京。” 声音平静淡然,就像跟她说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再见”。 阮琪瞬间疯了,让赵卫国几人大开眼界。她拿着那红包在赵子英眼前晃了晃,美丽的面容扭曲得几乎变形:“这里边连一千元都没有吧?你拿这些钱打发乞丐吗?赵子英,你是不是以为我穷,我见钱眼开,我就这么贱?”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红包撕成了碎片,全都扔在赵子英身上。 红色的纸片纷纷而落,像是一点一点的小火星,将那个大男生笼罩其中。 赵子英像是大人看孩子耍赖般笑着看她扔完碎纸,然后随手捡起一张,把信封的部分去掉,露出里边的支票碎片:“信封不大,二十万元没办法用一个信封装,所以给你开的是不记名支票。既然撕了,那就当你不要吧。走不走,还要不要我送?要不然我帮你打车吧。” 这回阮琪是真的傻了。赵子英微笑着看她的表情从方才的疯癫一点点变成了呆若木鸡、悔恨交加、难以置信,他想,还是得多给她点儿时间缓一缓,于是没再提让她坐飞机的事情,只说:“你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有急事,先出去一趟。阮琪,咱们好聚好散,毕竟不管怎样,我也从没有碰过你。这些年送你的各种礼物,加起来也有大几万,卖了之后能供你弟弟上完大学了,祝你以后好运吧。” 他一身轻松,下楼时几乎小跑,最后几级台阶一跃而下,差点崴着脚。到了楼门口的车棚,他翻出自己的自行车,不顾上边还蒙着一层土,看轮胎里还有气,跨上去就往成云舒家骑去。 这条路他骑得很熟了,闭着眼睛都记得哪里该拐弯,哪里是红绿灯,所以一路骑得都很快,只觉心脏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他终于要去跟喜欢了许多年的那个女孩子表白了,感觉自己冲动得像是愣头青,但忍不住想笑。他仍然隐约担心成云舒知道前边他是骗她,会生气,会跟他耍脾气,觉得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会受损,但没关系,他还有一生的时间来补救。她也从来不会真的下狠心再也不见他,就像这两年间,她从没找过男朋友一样。 10分钟不到,他冲到了成云舒家。按了门铃,传出梁娴的声音:“谁呀?” “是我!” “哦,开门了。” 上楼时,赵子英想,自己来成云舒家其实也像回自己家一样。只有自家人才会说“是我”,才会不打招呼就闯上门来。上楼后,梁娴已经为他开了门,他一下子闯进去,想第一眼看到成云舒就把她抱在怀里,但四下看了一圈,人并不在。 他甚至直接冲进她的卧室,里边是收拾好的床铺,连行李箱都没有。 梁娴跟在他身后关了门。她穿了件居家服,连头发还没有梳。她拍了拍赵子英,说:“来找小舒啊?小舒一早就走了。没跟你说?” “走了?她去哪儿了?” “她说忽然想起六月初你们系里有个论文竞赛,她之前的论文只写了一半,就跑回去查资料了。”梁娴叹气,“你说说这孩子,以前还挺有计划性的,这次怎么风风火火乱七八糟的。” 第394章 继续等待 “她……是有这么个比赛,我都忘了。”赵子英只觉兜头被浇了一盆碎冰渣子,但他想没关系,只是晚一点见到而已。他直接坐在成云舒的台式机前按下按钮,不假思索输了开机密码后点了浏览器,随即打开航空公司官网找机票。 然而偏这么巧,也许是“五一”期间去北京的票太难抢,也许是老天故意跟他作对,今天回北京的票只剩一张。下午两点的。 赵子英叹了口气,他不想再让阮琪留在家里了。之前在泰山住宿的时候,他拿过她的身份证,他记忆力一向好,更何况身份证这种有规律可循的数字,所以他记得很清楚。怕错过这张唯一的票,赵子英噼里啪啦把阮琪的身份信息输入,点了购买付完款,随后看向后几天的票。 直到5月6日才有票,没办法,晚两天而已,他就不信成云舒这两天能找到别人当男友。就算找了,他也会把她抢回来。订好票,赵子英松了口气,然后给成云舒发了条信息。 “小云,我跟阮琪分手了。我有话跟你说,等我回来。” 他不是没想过在手机里表白,但那太不正式。他当年追阮琪还能送一捧999的玫瑰,何况成云舒,哪里能用一条信息就算他们开始。 关上电脑,他看向梁娴,这才想到自己方才这一系列动作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便笑道:“票实在太难买了。我借小云电脑用一下。” 梁娴表示理解:“可不是。昨晚上我半夜起夜还看见小舒屋子里有光,问她干嘛呢,她跟我说她刷票呢。都被人买走了,她刷刷看有没有人临时退掉。到今天快凌晨才刷出来。” “她一夜没睡?”赵子英黯然。他确实太过分了,这两年一步步逼她,终于逼到了这个地步。平日他如果说走的时候喊成云舒,她一定会乖乖等他的,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走,甚至没跟他知会一声。她得多难受,才能在这儿刷一晚上票也要回去。就像生怕再见到他一样。 她怕什么,怕他真的订婚,请她去喝喜酒么? 对不起,他心里说。两天后才回去,他还是觉得时间太长,坐在成云舒的书桌前,他看着漆黑的屏幕,心乱如麻。 有什么办法能更快一点?他踟蹰着,想着梁娴说的话,她说成云舒昨晚上一晚都在刷票,那不就是用电脑刷的么,自己真笨! 赵子英忽然灵光乍现,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又打开电脑,说:“梁阿姨,我还有事,借小云电脑用用。” “你随便用。”梁娴说,“啊对了,我手机出了点儿问题,你一会儿帮我看看。你们年轻人比我们灵多了。” “好啊没问题。”赵子英随口应道。钱是好东西,成云舒的各种电子产品向来都是最豪华的配置,所以电脑打开得很快,但赵子英还是觉得抓心挠肺,只怕晚。 刚看到桌面,他就划着鼠标点了浏览器,如果没记错,方才他登录的时候,前边有之前成云舒保留的账号和密码。 他并没有替换掉。 果然还在。这次他直接点了登录,界面跳转,进入的正是成云舒的账号界面。他看到她定的是上午10点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飞机起飞。 赵子英甚至连电脑都没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儿撞到拿着手机进屋的梁娴。他对梁娴说:“梁阿姨,我有急事,我先走了,等之后帮你看啊,我一定帮你看手机!” 语罢,他几步跑到门口,开门关门也顾不得动作轻些,“砰”的关门声让梁娴不禁皱了皱眉:“这个小子英,怎么也忙忙叨叨的?” 赵子英飞快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让司机用最快速度赶到机场。看他这样急迫,司机几乎以为他是逃犯。 一个小时,他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他一定要追一次。可没想到的是,既然飞机票都卖光了,机场高速路上定然堵得水泄不通,那司机只开了一大半,时间已经到了10点。 在高速路上,他看着远远地有飞机起飞,不由得深吸口气。他的小云啊,走得太快了,他都追不上了。 也罢,只能继续等待。 所以那个出租车司机非常诧异地被他指挥着到了机场绕了一圈掉头回去,当然,对司机来说这真是一笔好生意,但在司机眼中,去的赵子英和回的赵子英截然不同。他连叹了好几声气,连那司机都听不下去,笑问:“追女朋友没追上是不是?你这种的,我见多了。” “是啊。”赵子英笑得无奈,“没关系,再过两天就能见到了,然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那提前祝福你们喽。” 回到成云舒家楼下,赵子英先上楼帮梁娴解决了她手机的问题,然后骑车回家,才发现阮琪已经离开,据任文娟说,赵卫国看她哭得实在可怜,后来还是重新给她开了二十万的支票,还耐心教了她到银行怎么用,然后把她打发出了门。 赵卫国笑着点了点赵子英,说:“这是爸爸最后一次给你收拾烂摊子,记住了。下次再找,找靠谱点儿的。” 赵子英颇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问:“那你们说,小云靠不靠谱呢?” “还用问吗?”任文娟先笑了起来,“怎么,你们……” 赵子英说:“还没有。她……学校有事,她提前回去了。我定的过两天的机票回去,一见到她我就跟她说。” “早该这样了。”任文娟并不知道赵卫国和赵子英私下的矛盾,只知道这是个极好的消息,她险些喜极而泣,“你说说你这几年都在闹什么呀?让我操心,还败家!” “是啊,妈我错了。” “好好哄哄人家,好好对她。等暑假的时候,你必须把小舒拽回家来一起吃饭。听见没有?” “哈,听见了。放心,你儿媳妇跑不了。” 赵子英一边答着,一边低头把航班信息给阮琪发去。对方没有再回他,他无所谓。但让他难受的是,成云舒也一直没有回复。 他想了许久,才忽然记起,在飞机上她肯定是要关机的。 赵子英忽然想,既然这样,要不然他干脆给成云舒定个飞回邹市的机票好了。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虽然成云舒回校的理由就是胡扯,可这么折腾一来太累,二来显得他太霸道,不好。 还是按原定的计划吧,让自己有更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反正他这次回来,本来也安排了不少事情,这两天先把这些忙完再说。 第395章 何其短暂 当天,赵子英回中学看了以前的老师,还去看了教奥数的曲老师。这些老师里很多都同时教过他和成云舒,都记得他们曾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看到他,自然就问起了成云舒的近况。赵子英想,他还没跟成云舒确认关系,他不能单方面宣扬,便只能笑着说:“她挺好的。我们都挺好的,下次我跟小云一起来看您。” 傍晚时分,他终于等来了成云舒的回信。她只发了一个字:“好。” 收到短信的时候,他正坐在师范附小的操场上。看门的保安还认识他就是当年的“大队长”,特意放了他进来。他坐在操场上看夕阳,操场里有些体育生在练跑步,他们迎着夕阳奔跑的身影,让他仿佛看到小时候的成云舒。 他还记得她最初跑步的动力,来自他小时给她定的完全不合逻辑的规矩。他说,什么时候你跑步比我快了,就可以来接我了。然后她就一直坚持跑了下来,跑得那么快,现在如果真的长跑,他未必能够跑得过她。 他看着夕阳,淡笑起来。手边有一小听啤酒,他仰头喝了一小口,这让他想起跟成云舒的那个吻。他想着自己该怎么跟成云舒表白,该如何跟她解释。他那么了解她,有无数方式都一定能够让她觉得感动,不枉两人这么多年。但也就是因为太了解她,那么多方式,他觉得自己竟然有了选择恐惧症,不知道哪个才是最好的。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眼泪掉了下来。赵子英想,以后可以每天都跟成云舒在一起,太好了,那么多年想说而没说出来的话,说一辈子也不会说完。 他录的那个录音也终于能够派上用场,那个不可能完成的求婚,他一定能成功完成挑战。 回到家后,他睡了这三年来最香的一觉。 次日,他开车去凤栖山深处,去给枫爷爷和瑚奶奶扫墓。 他还记得当年他和成云舒一起去看望枫爷爷,那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这些年疗养院很多老人都走了,上次给枫爷爷送葬也是他俩,但彼时他已经和成云舒一路无话。成云舒捧着枫爷爷的骨灰,哭得像个泪人,他很心疼,但连碰都不敢碰她,只能一直劝她不要难过。让她节哀,想想枫爷爷终于能和瑚奶奶在一起。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去,不过是向枫爷爷和瑚奶奶汇报好消息。 他带去了许多枫爷爷和瑚奶奶生前喜欢的零食和点心,在山谷中跟他们说:“枫爷爷,瑚奶奶,你们以前说得对,我要保护我心爱的人。但我以前选错了方式,这次不会了。我不会再让小云难过了,既然有感情就该珍惜,既然相爱,就应该在一起。希望我们能像您们一样,一起过金婚,甚至一起过钻石婚。哈,那我估计得快点跟她求婚了,最好等她毕业就结婚,否则要等60年,我怕活不了那么久。” 随后,他驾车离开。 凤栖山是邹市周边最大的山脉,山脉边缘多数被开发成游玩的地方,山脉深处则有矿藏,也有工厂,安葬枫爷爷和瑚奶奶的地方是一处山谷。开车出来还需往上走一小段盘山公路。这段路赵子英开过几次,路上很少遇到车,即便遇到,也多是小货车。 但这次在一个上坡的拐弯处,他还没拐过去,就听到对面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紧接着,一辆蓝色的大货车头猛然出现在他眼前。 盘山路只有两条车道,那大货车后边装得东西很多,整个车身几乎倾斜。它直直地冲着护栏撞去,显然是刹车失了灵。 没有地方让赵子英转圜,他只能一脚把刹车踩到底,希望能够停下。 不远处,护栏在那大货车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弱不禁风,如同纸糊得一样。 这个刹那,赵子英几乎忘记了怕的感觉。 他的车逐渐刹停,看来是虎口保住了一命,然而赵子英还没有完全放松,就看那大货车前半个车厢撞开了护栏,司机发疯一样打轮,后半截车厢竟然全甩了过来。 “砰!”剧烈的冲击。 那车厢压在他的车上,惯性太大,两辆车一起翻下山崖。 山崖之下是山涧。 赵子英醒过来时,浑身都在疼。幸好有安全带,他只是受了轻伤,眼前鲜血挡着视线,一片模糊。用力解开安全带后,他发现真正的困难在于打开变形的门。脚下已经都是水,那是山涧的水倒灌入车,但这个山涧不算浅,他还有时间。 他忍着疼,也顾不得疼,拼了命地撞、肘击、蹬踹……都没有用。于是他转向挡风玻璃,寻求生路。仪表盘有些地方漏了电,冒着火星,一股刺鼻的气味从窗户缝隙涌入,赵子英大惊失色,看向不远处半沉入水的大货车厢,“电石”两字赫赫在目。 几乎瞬间,一道蓝色的火焰在水面上蔓延开来,刹那逼近了他的车。那大货车则冒了烟,轰然爆炸,激起的水浪震荡着四周,也让他的车被大火包裹。即便有水,但杯水车薪。 四处弥漫着乙烯中夹杂着的硫化氢、砷化氢的味道,他的双眼灼痛,周遭火热,被困在一个铁盒子中,已是逃无可逃。 绝望。 原来这才是他的结局。 最后的最后,他心中想的只有他的小云。 那天的再见,真的是再也不见了。她还不知道他想说的话,但这样也好。也许他的小云不会那么伤心。 一生所求,终究得不到。 “别了。”他放弃了挣扎,静静躺在座位上。火海袭来,将他吞没。原来人临死的时候,眼前真的会晃过一生,何其短暂。 第396章 真的再见了 5月5日晚上,成云舒迷迷糊糊地梦见,她又回到了师范附小的操场。她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奥数书坐在操场旁边的双杠上,没过一会儿,赵子英也跑过来坐在她身边。 她说:“团子哥,这道追逐题我总也算不好。” 赵子英与平日不一样,他没有给她解题,而是微笑着说:“自己仔细想想。小云,现在你已经不需要我来讲题了,你都会了。” 很快场景变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穿上了实验中学的校服,站在跑道前,成云舒说:“我们一起跑步吧,先跑一圈儿,看看谁快。” “好。” 但当她辛辛苦苦跑完一圈回来,却发现团子哥还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天光晴好,万里无云。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却没有温暖的感觉,成云舒一手遮着头,眯着眼睛问:“你怎么没跑呀?” 赵子英却忽然上前抱了抱她,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温然说:“我们小云现在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了。这次真的再见了。” 成云舒倏然惊醒,只觉心脏跳得飞快,后脖梗都是冷汗。宿舍里有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她睡在上铺,睁开眼睛看到的全是黑暗,直到逐渐回过神来,才看出月光投进蚊帐,照出一缕一缕的纹路。 她侧身拿过枕头底下的手机,时间显示5月6日凌晨2:50。她翻出赵子英最后给她发的那条短信,看到那句:“小云,我跟阮琪分手了。我有话跟你说,等我回来。”略觉心安。 她不知道赵子英为什么会跟阮琪分手,她接到短信时想了很久,害怕是因为自己。她不想介入别人的感情。那么赵子英想跟自己说什么?她觉得害怕。 隔天一早,成云舒按照习惯去操场晨跑。刚跑到第二圈,她就听到了电话铃声,接起来之后,另一边一阵嘈杂,她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那竟然是妈妈的声音。 梁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尽量控制着情绪跟她说:“小云,妈妈跟你说件事,你别太难过。你能不能跟学校请个假,回来……回来几天?” 成云舒不由自主地心慌:“妈妈你别急,是家里出事了吗?是不是爸爸他和那个……” “不是。”梁娴强忍呜咽,说,“是你赵伯伯家。小子英他……前天下午出了事,我们也是刚刚知道,陪你任阿姨去派出所认了尸体。已经……已经确定了。” 成云舒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按断了电话,也不记得自己接下来做了些什么,她只觉得色彩斑斓的世界在那一刹那在她眼前关上了,她往前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接下来,她陷入了个无比黑暗的空间。 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她默默地流泪,有医生问她早上吃没吃饭,是不是低血糖,还有人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活在另一个空间,她想说话,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想相信这是真的。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方守正忽然冲进了她的病房,他用力拉起她说:“我也知道了。云大妹子,你哭出来吧。” 成云舒想骂他,甚至想打他。方守正这个贱人,知道个屁,他知道什么,除了化学竞赛他还知道什么?这一切都是假的,可偏偏方守正要证明这是个真事,他知道就代表这真是存在一样,让她装也没办法装下去。 她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顷刻间就哭得撕心裂肺。方守正也落了泪,然后他把她抱到怀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成云舒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快要溺死的人,她紧紧抓着方守正的衣服,这么多年她忍着的眼泪都哭了出来。当时赵子英跟她说有女友时她没有在旁人面前哭过,在学校她看着他和女友出双入对时她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他带阮琪回家时她也没有当着别人面哭过,可她这时再也撑不住了。 天真的塌了。他怎么能够就这样走了。 她不记得自己哭着说了什么,似乎她说了自己不该说那句“再见”,也说了“我还不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还有“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他讲”。哭是极费力气的事情,她哭着哭着,声嘶力竭,世界终于再一次变得黑暗。 如果这黑暗的深处有团子哥,她想蜷在这黑暗里,再也醒不过来。 但有时候醒与不醒,并非她能掌握。 再醒来时,她看到身边趴着的人变成了冯倩。 已是5月9日凌晨五点半,窗外有朦胧的天光。冯倩趴在她的床沿上,瘦削的肩膀支棱着,成云舒想,她睡得一定很不舒服。 成云舒不知道人每天的眼泪是不是有定量,她只知道自己这一觉醒来,心中空空荡荡,眼睛干涩得发痛,想到赵子英她仍然很难受,但是她哭不出来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没有去确认。她都不知道赵子英出的是什么事,而且不管如何,她都要去见团子哥。 在邹市,一般遗体告别仪式是在去世7天之后进行,她要订票,要赶紧回邹市,要见他最后一面。成云舒死咬着牙关,挣扎着起身,只觉浑身上下都很疼。她的胃里也是空空的,头很晕,她才想起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吃过。 但这没关系。订票才是当务之急,她要回去,要见他一眼。她要跟团子哥许一个“再见”的誓言,不管下辈子、下下辈子,要有时间有地点,不能只是简简单单的再见。更何况不见到他,她怎么就能哭,好像一个电话再加上方守正的一句“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板上钉钉一样,说不定……说不定又是大家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她就这样信了,那太可笑了。 冯倩被她下床的动静惊醒,她看成云舒行尸走肉般换衣服穿鞋,忙问:“云姐,你去哪儿?” “我要回宿舍。”成云舒坚定地说,“我要请假,我要订票,我要回家。” “我陪你。” “好。” 冯倩跟她住在一栋宿舍楼,陪她在宿管开门的一刹那进了大楼,然后回到她的寝室。宿舍其他三人都很惊讶地围了过来,有人问:“云舒你怎么啦?不用再休息几天吗?” 成云舒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要说什么,要说团子哥出了事吗?她们都只知道团子哥是她青梅竹马的大哥哥,他有女友,她从不介意,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并不知道原来她那样爱他。 第397章 一切都印证了 还好,冯倩帮成云舒解了围。冯倩说:“云姐家里有点儿事,她这几天要请假回去一趟。你们能不能帮她跟系里说一声?” “没问题。”几人异口同声。 “谢谢,谢谢,辛苦你们了。”成云舒没口地道谢,连着拱手带鞠躬。这么多年,她从没跟别人这般客气过。随后,她拿了书包,随手往里塞了几件换洗衣服,拿了钱包和身份证,就匆匆离开。 她甚至无暇顾及跟冯倩打个招呼。但冯倩十分善解人意,也并没有多问。 成云舒买的最近一趟飞机飞回了邹市。下了飞机之后,她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跟梁娴打声招呼。但她其实并不想回自己家,最后离开的时候,她一边在卧室刷票一边偷偷哭了很久,那里有她不堪回首的回忆;她更不愿意去成浩然和那个姓苏的小三的新家。有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在邹市无家可归。 站在机场大厅,成云舒无所适从。她第一次觉得这样孤单,第一次这样思念赵子英。 平日里想来淡定自若的女孩子就这样在人群的注视之下,只觉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蹲下身子抱着书包,在大厅的一角蜷缩着,泪如雨下。 但是哭归哭,人生仍要擦去眼泪继续面对。 成云舒红肿着双眼,最后登上了回市区的大巴,然后她十分冒昧地敲响了赵家大门。 若不是十分熟悉,成云舒几乎认不出来开门的人是任文娟。 她已经很久没见任阿姨了,只见她的头发已从偶有白发变得花白,双眼哭得几乎睁不开,一下子像是老了二十几岁。在看到成云舒的刹那,任文娟又哭了出来,然后一把抱住了她:“我的小舒啊,你可回来了。你子英哥……你子英哥他……” 屋中全是烟味。餐厅的桌子上摆着个崭新的黑白相片,大大的黑边相框,相片之中是淡淡微笑着的赵子英。一边的书房紧紧关着门,另一边的客厅则凌乱不堪,有个刚刚拆封的大箱子,最上边是赵子英在学校初春时常穿的那件冲锋衣。 一切都印证了,再不存在侥幸。 成云舒只觉自己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除了落泪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有别的什么反应。 看着照片中团子哥的微笑,她抱着任文娟,渐渐觉得自己的肩上也有着沉沉的责任。她想起那晚梦见团子哥来跟自己告别,他对这世间一定还有许多留恋,也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 这些事情,只能她接过来。 所以成云舒回手抹去眼泪,扶着任文娟坐到沙发上,说:“任阿姨,我回来了。我这几天都跟你们在一起吧,有什么事情我能做的……您都跟我说吧。” 任文娟哭得像个泪人,但听了这句话还是欣慰地擦着眼泪,点头说:“有你在最好了。只要看到你,阿姨就……就好些……就像看到子英在……子英他,我一想起来……痛死我了……如果能够换了是我去死多好……我的子英啊,痛死妈妈了。”任文娟说着说着,又握着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悲恸得难以自拔。 看着这样的任文娟,成云舒知道有些问题自己或许不该问,但还是不由自主开了口,毕竟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团子哥他是怎么……出的什么事?” 任文娟哭着说:“我家子英……太惨了。小舒啊,你知道吗,他连遗体都没留下来啊。他是……活生生被烧死的啊!”她捧着脸痛哭失声,浑身发抖。 成云舒又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她被烟头烫过,被刘湘故意烫的,很严重,很疼很疼,那疼痛甚至成为她后来的噩梦,没几个月就会梦到一次,吓得惊醒浑身发抖。但赵子英竟然是被烧死,那该有多疼,她的团子哥怎么会经历这样的痛苦,怎么会经受这样的折磨?她不敢想,一想就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死,但无济于事。 任文娟边哭边说:“他开车在盘山路上,是被一个大车给连人带车撞下去的啊。那个大车司机真是该死,他该死他去死啊,他超载他不要命他去死啊,为什么要拉上我儿子啊?子英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啊,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啊,做坏事的是你赵叔叔不是子英啊,为什么要报应在我儿子身上!为什么啊!” 这时,书房里忽然传出来了一声“够了”,紧接着书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赵卫国浑身酒气地冲了出来:“我知道你就是想说我该死,儿子是替我去死的。是,我是做了那么多坏事,但我就一点好事都没有做过吗?我养着多少人啊!我没有做过好事吗?没有做过好事吗?没有做过好事吗?”他一连问了三句,忽然冲进了厨房:“是我该死,就烧死我好了!我去陪他!” 然后,他竟忽然抓过油壶,扔了盖子便兜头浇了起来,随后以迅雷之势翻出个打火机,但因为手上有油,前两下竟然没打着火。成云舒吓坏了,连忙冲过去从赵卫国手里抢打火机,但却被他一把推开,这时任文娟也反应过来,两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在力量上进行角斗,最终还是成云舒下狠心咬了赵卫国的手腕,把打火机抢了过来,扔进了水槽。 接着,任文娟转身抱起客厅的小鱼缸,把里边的水全都泼在赵卫国身上。两条红色的小金鱼也掉在了地上,成云舒见火烧眉毛的态势已经解决,放开赵卫国的手,俯身把小金鱼捡了起来。 她也曾送过赵子英小金鱼,在她高二的时候。可如今这两条早已不是她送给赵子英的那两条了。她想起赵子英说过,当初那两条小金鱼他有次不小心放的鱼食放多了,就都撑死了。为此他自责了许久,这两条小金鱼不知是他后来什么时候买来的。 经过这么一场闹腾,几人都没了哭的心情。三人冷静下来,任文娟对赵卫国说了一句:“你去洗澡吧。我收拾东西。”然后拿过拖把和洗涤灵,成云舒则从她手上拿过,低头说:“还是我来吧。” 第398章 “特异功能” 成云舒倒了小半瓶洗涤灵除着地上的油污,顿了顿,问道:“所以……团子哥是……是怎么被烧死的?”说到这里,她眉头微蹙,又想哭。 任文娟低声抽泣,“那个跟他撞上的大货车上都是电石,两个车一起掉下去的,底下就是山涧。小舒,你学化学你晓得的啊……是警察通知我们的,说找到他人的时候,连人带车已经烧得……烧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知道了。”成云舒别过头去,忍着快痛死的心,默默地擦掉眼泪,“这些天我都陪着您们。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我吧。” 任文娟伸手把成云舒散落的头发别到耳朵后边,低声说:“小舒你肯陪我最好了。阿姨以前一直就想,如果能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该有多好。看着你,我就像看到子英了。”说到此处,她再一次抱着她痛哭失声。 当晚,成云舒陪着任文娟一起收拾着赵子英的遗物。衣服、书籍、笔记本、光盘、磁带、mp3、移动硬盘、u盘、计算器、笔记本电脑,还有很多杂物,她们将这些分门别类地放好。成云舒甚至看到里边有自己的相片,在他笔袋侧面的小袋子里,是她高一“五一”跟他逛街时拍的大头贴,已经没有粘性了,当时拍一套总共24张,她留了12张,这里则是他的12张。 照片中的两人都笑得很欢畅,如果能回到那时,她愿意用一起来换。 但是,这么多的东西,并没有什么跟他的女友,或者说前女友阮琪相关。刚分手就收拾得这么干净么?可他们分手之前不是一直很甜蜜么? 成云舒觉得这很蹊跷。可惜赵子英的手机随着他一同被烧坏了,里边的东西已经尽皆成迷,就如同他要跟她说的话一样,全部消失在风中。 晚上,她住在赵子英的房间,给梁娴和成浩然各自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回了邹市,这些天要在赵家帮着料理赵子英的后事,暂时不回家住。 梁娴回了一句:“不要太难过,好好照顾你任阿姨和赵叔叔,让他们节哀顺变,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跟妈妈说。什么时候回来也跟我说一声,妈妈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红烧鸡腿。” 成浩然则说:“子英的事我知道了。他的后事公司里边已经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在总负责,你自己别太辛苦。遗体告别式我会出席的,但是你苏阿姨和弟弟就不去了。到时候爸爸跟你好好聊聊,逝者已去,别太难过。让你赵叔叔和任阿姨多注意身体。” 成云舒关上手机,这几天她想全身心放在赵子英的后事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都不理。 已是晚上十点半,她不知道隔壁的赵叔叔和任阿姨是否已经睡下了。方才她注意到,任文娟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战,想来这些天她都没有睡过。此刻不管他们睡没睡,屋里都是寂静无声的,她希望他们能好好休息。 她也不敢多出声。只能静静地观察这个小小的卧室,这里有赵子英的气息,让她觉得安心。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待在他的卧室中,能够注意到许多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比如他的笔筒里,还放着她送他的钢笔,墨水未干,看样子经常在用;再比如他的床下有个箱子,里边满满当当都是这些年她送他的各种小礼物,每年的生日贺卡,整整齐齐地放着,有些已经犯了黄。还有些是她这些年丢三落四放在他这里的东西,有小学时她的手工作品,有她坏掉的发绳,有她初中时无聊编了一半就丢下的“玻璃丝”半成品…… 再比如书桌上放着本摘抄本,里边并不是名人名言,而是他不同年龄段摘抄的歌词。有那首《男儿志在天地间》,也有那首《春夏秋冬》,字体从稚嫩到成熟,这让她觉得就像看到团子哥正伏在书案前,奋笔疾书一样。 而最让她感到震惊的,则是一团废纸。那张纸就是最近写的,很显然被团起来丢过,但又被捡回来展平,压在了摘抄本里。 赵子英在那张纸上写道:“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该承诺,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连累他人,这是我最近两年做的最混蛋的一件事。我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未来。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另外,我不知道她还会怎么看我。毕竟不是说好不说‘再见’的吗?忘了吗?” 成云舒觉得眼前模糊,很明显,赵子英说的这个“她”就是指的自己,可是他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么?何谈原谅这样严重。其实该恳求原谅的是她才对,或许她不说那句“再见”,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想起初中时曾听吕萱讲过一个“鬼故事”。故事中说有个女孩子,有天早起之后,跟爸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声“再见”,接下来没想到爸妈竟然出了车祸双双身亡。女孩子成了孤儿,只能住在姑姑家里,有天早上她又忽然郑重其事地跟姑父说了一句“再见”,然后那天姑父在工地出了意外死掉了。这时候,女孩子发现自己有这项“特异功能”,就洋洋自得起来。她经常会要求姑姑给自己买好吃的、好穿的,如果姑姑不同意,她就要对哥哥说“再见”。这样威胁了姑姑一阵子之后,姑姑终于承受不了,跟她说周六带她去游乐场。结果周六早晨,女孩子穿好衣服,对着镜子说了一声“再见”。 她那时还笑骂吕萱怎么看这么乱七八糟又诡异的小说,吕萱则耸肩笑道:“让你提前知道知道社会的黑暗面。” 什么黑暗面,都是命中注定。 但他的团子哥那么好,为什么会死得这样惨。每次想到任文娟的话,想到赵子英临死前经历的痛苦,她都觉得像一把把小刀割着自己一样,可这些痛不能及他遭受的万一。 她缩在赵子英的被子里,无声哭泣。 第399章 “顶梁柱” 接下来直到遗体告别之前,成云舒都住在赵家,帮着料理各种纷繁杂乱的事情。 有不少人上门致哀。这些人很多都是赵卫国的关系方,成云舒也认识其中一些。她觉得自己的身份似乎有些尴尬,如果仅仅是世交或者朋友家的女儿,她并不应该以主人的身份去接待这些人,但赵卫国精神状态太差,任文娟则总让她担任这样的角色,而她也似乎冥冥中成为了这个家的“顶梁柱”,第一天她还不习惯,后来就应对自如。 晚上她想,这似乎不妥。大家都把她看成赵子英的未婚妻,甚至许多人夸赞她在赵子英去世后仍然对这个家不离不弃,很有责任感,很重感情,这些优点在现代的很多女孩儿身上都难以找到了。说得她很难堪,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成云舒并不是对这个身份反感,只是觉得,即便所有人都认可,即便赵卫国和任文娟也把她当家里人看待,但最该认可的那个人,从来没有承认过她。 她这样做,会不会僭越太多,会不会惹赵子英不高兴,毕竟他是那样一个有原则的人,与人交往,总是张弛有度。可他的前女友阮琪一直没有来,似乎死掉的这个人,不是跟她在一起将近两年的恋人。 成云舒很害怕晚上入梦后,会梦到赵子英对她说他另有喜欢的女生,让她回家。可她一次也没有梦到他。后来她就想,哪怕被这样说一顿,只要见一面也好,但仍没有。再后来她想到,上个梦中,他也跟她说了“再见”,那意思就是真的“再也不见”吧。 然而虽然心情矛盾,任文娟和赵卫国的现状又让她不忍心离开。成云舒想,那就任性一次,等到遗体告别仪式之后,她就离开。 她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团子哥能够走得再顺利一些,也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要变成一个以泪洗面的怨妇。 至于疼痛,已经逐渐变得麻木。 所以她听到一些消息,她甚至流不出眼泪,只知道轻轻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比如治丧委员会跟她商量,说因为遗体被烧得实在面目全非,所以最后遗体告别的时候,遗体不会出现,只出现照片和一些平时的衣物。她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再比如治丧委员会跟她说,按照殡仪馆的规定,每个人火化的时候,都可以带个小纸箱,里边放一些他生前最喜欢的东西一起烧掉。因为赵子英的遗体残缺比较多,所以带的东西也可以适当多一些。 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让成云舒觉得这是个“不幸中的万幸”,她头也没有抬,仍是轻轻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二老的。” 有治丧委员会在,很多流程上的事情成云舒不用烦心。所以她接下来纠结的,就是在那个相对较大的纸箱里放下那些希望带给赵子英的陪葬品。 任文娟仍然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收着收着就哭到不能自已,赵卫国虽然已经慢慢挺过了最初的崩溃期,但却完全不会收拾,这项任务他们就放心地全权托付给了成云舒。 成云舒在收拾纸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境平静得可怕。她那一刻觉得,自己真的很像是赵子英的妻子,在给他收拾出差的行旅。与出差不同的是,他这次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 她给他备了四季的衣服,从里到外,除了羽绒服殡仪馆明令禁止不让放,其他的她至少都放了一套。她备了他平日看的专业书,把他还没写完的毕业论文打印出来放了进去,放了他的摘抄本,还放了《天地男儿》《创世纪》的光盘、他以前常听的粤语金曲磁带等等等等。 那12张大头贴,她想了想最后也还是放了进去。她想,就算赵子英爱的人不是自己,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也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他在那边一定也会很想念自己。 成云舒忽然觉得,其实让自己做这些事情,再正确不过。她比所有人都了解他的喜好,这么多年他什么都告诉她,她也一一记下。她觉得,甚至是阮琪,也不可能做到像她这样,收拾这些东西如此驾轻就熟。 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有些东西放不下。他在那边住什么,每样衣服只有一套,够不够穿,他拿什么放光盘,继续写论文,这些都是问题。所以她趁空闲的时候专门跑到全邹市最有名的扎纸坊,本来想看看都有些什么东西,却觉得大开眼界。 那一天成云舒满载而归。在扎纸坊买了房、买了车、买了带光驱的电脑、买了各种家具……陪她一起去的是赵卫国的专用司机程师傅。 搬东西出来时,成云舒看到程师傅也在偷偷抹眼泪。毕竟他也是看着他们两个人一路长大,出了这般变故,当然伤感。 那一瞬间,成云舒觉得自己也很想哭,但需要她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忙碌起来,不能让自己这么快就崩溃。于是她咬紧牙关只当没有看到,直到把整个后备箱都放满,才擦擦头顶的汗,皱着眉头问:“会不会还有些东西我没想到?” 程师傅抹干眼泪,好言相劝:“这么多……到时候烧也要烧一阵子呢。依我说,还是多烧点钱过去吧,真的缺什么,小子英会自己买。” “嗯,我知道了。”成云舒轻轻点头,买了十几捆冥币,然后还买了一封金纸。回到赵家她上网查了个叠元宝的教程,叠了一晚上,直到肩膀酸痛,腿坐麻,双手沾满了金粉。 她想,自己也许只是求个心理安慰,其实接受了这么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她本不该相信这些,但她宁愿相信,控制不住自己。 否则她总觉得,自己想和赵子英一起被烧掉。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到了遗体告别的那一天,一大早,成云舒就跟着赵、任二人来到了殡仪馆。 有人问是否要去最后看一眼遗体。显然赵、任两人见过,所以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成云舒。成云舒怔住了。这是个比高考选志愿更难的选择——想起高考选志愿,她忽然想笑,其实那并不难啊,至少对她来说,一点儿都不难。许多人当时都在纠结,学校、专业……就连方守正那样的变态也因为是去p大还是t大跟秦莹莹吵了一架。但只有她没有,从高一一开始,她就定下来了,团子哥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这么多年,她都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脚步,这就是她的习惯,所有选择都是他定的,可今天这件事,她该怎么选择? 她无比纠结。团子哥希望她去看他吗?他希望这样跟她告别吗? 第400章 遗体告别 成云舒回忆了他们的最后一次离别。还是那句“再见”,赵子英当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好像连阮琪的手也没有牵。 他发短信跟她说他和阮琪分手,让她等自己回来。他究竟想说什么? 这些天其实她也联系过阮琪,但听说赵子英去世,阮琪竟然一点伤感都没有。她只是惊讶地“哦”了一声,而后道:“那你节哀。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人死已矣,也不用喊我去了。”她的态度冷漠得仿佛赵子英只是她没认识多久的同学一样。 挂完电话后,成云舒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心寒。不过也正因为阮琪这样的态度,她更确认了自己和赵子英的与众不同。她才是那个离他最近的人,不是吗? 可现在,她究竟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成云舒双手捂着脸,自觉站不住,她坐在了长椅上。 她听许多人说,赵子英已经被烧得认不出来,她想那该是一具焦骨,如果放在别的地方,她也一定认不出来,但现在别人跟她说那就是她的团子哥,板上钉钉的,她要不要去看。 太难了。 她感到任文娟坐到自己身边,她搂着她的肩膀说:“小舒,听阿姨的话,别去看了。” 成云舒深吸口气。任文娟才是赵子英的亲人,今天这样的场合,本该她安慰任文娟的,怎么能一切反过来。团子哥会怪她不懂事的。 她早慧,便该承受更多。成云舒点头说:“好,我听话,我不看。” 遗体告别的时候,许多人都在。有赵子英的朋友、老师,但更多是赵卫国的手下。慕敬华和杜晓都在,阮琪仍然没有出现,成浩然和梁娴也在,难得他们没有再吵架,而是都在抹眼泪。他们来的时候,成云舒正在忙,所以他们自觉没来跟她打招呼。 伴随着肃穆沉重的音乐,仪式正式开始。 对着数十张照片和整整齐齐的两摞衣服,还有那张巨大的黑白照,很多人都在哭。任文娟哭得整个人几乎趴在台子上,被赵卫国半扶半抱,却还不肯走。 她口口声声喊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子英,你把妈妈也带走吧!我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走了!” 成云舒想,许多人跟着哭,或许是在这个气氛下难以自持,或许是看到任文娟和赵卫国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悲惨……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偏哭不出来。 她只静静地看着周边的一切,担心会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扰乱团子哥的告别仪式。她要让他安安心心地走,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 仪式结束后,梁娴过来拉仍然静静站着一动不动的成云舒,她没有动,只轻轻地嘘了一声,说:“怎么大家都不哭了?” “因为……”梁娴擦了擦眼泪,“已经结束了啊。大家都走了,再等会儿该火化的火化了,咱们就该去陵园了。” “是哦,陵园……那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成云舒这才回过神,“妈,我给团子哥带了好多东西,有房子、有车子,他们说焚化炉里放不下了,只能自己烧。你跟我一起从车里搬过去好吗?” “好。”梁娴心疼地摸着成云舒的手,只觉她的骨头硌得自己手心都在疼,“这几天没吃好睡好吧。今晚回家里来住吧,妈妈也很心疼你啊。” 这句“心疼”终于勾出了成云舒的泪水,她强忍着点了点头,然后抱住了梁娴:“妈。我的团子哥没了,我该怎么办呀?” 她终于又哭了出来。梁娴紧紧地抱着她,手从她后背划过,能够感觉到骨节分明。知女莫若母,她怎么会不知道成云舒对赵子英的感情,就算成云舒后来硬犟着说她就是一直把赵子英当哥哥看,但她的心思谁都看得明白。两个这么好的孩子,两家人当年那么希望他们能够走到一起,为什么就这么错过了。 成浩然这时也走了过来,拍了拍成云舒的肩膀,无语凝噎。 她这一哭,就再也无法收拾。在墓地,她抱着那罐还有余温的骨灰罐,泪如雨下,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烧了进去。她蹲在空空的墓地旁,缩着身子紧紧抱着骨灰罐,不肯把她的团子哥放进这个冰冷的地方。任文娟和赵卫国也不禁又哭了起来,三个人抱作一团,无人敢劝。最后还是成浩然走上前,把成云舒生生拉了出来。 骨灰罐被一点点埋起。成云舒觉得自己也被埋了进去,她从哭得浑身发抖一直到不声不响地默默落泪,让人看着既心疼,又害怕。临走时,她听到成浩然跟梁娴说:“这些天你好好看着咱们丫头,我就怕她出事。” 所以当天晚上,成云舒终于搬回梁娴的家。坐在成浩然的汽车后座,成云舒想,自己是该努力从悲伤中走出来了,不能让爸妈担心,毕竟需要她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成云舒的室友们十分给力,大家给她向系里申请了两周的假。办完赵子英的葬礼后,她在自己的卧室中关了自己整整三天,这三天里,她没有跑步,没有看书,除了上厕所和洗漱以外,便只是睡觉和吃饭。 她觉得如果赵子英在,一定会说她活得像只小猪。可她太累了,她真的很想好好睡一觉,接下来,她总是会在梦中惊醒,大哭,然后梁娴就推门进来抱着哄她拍她,她在妈妈的怀里再睡过去。 她活得像个婴儿。 三天过后,她开始收拾各种东西,所有的与赵子英相关的东西。 但收拾到一半她就放弃了。原来有那么多东西跟赵子英相关,每看到一样,都是满满的回忆。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把它们全都装进去,也不可能扔掉,于是她叹口气,又把这些东西一一回复原位。 期间,穆如霜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为什么忽然请假回了邹市,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对方是陪伴她度过初高中岁月的闺蜜,也深知她对赵子英的感情。这么多年,她只跟她分享过自己的那些少女心事。但成云舒此刻却左思右想,无法开口。 她不想被人安慰,这些天她听的最多的那句话就是“节哀顺变”。但她不想节哀,也不想顺应这个变化。所以她强忍着说:“没什么事。就是想我妈了,回来看看。” “嗯……没事就好。多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后,成云舒深深地吸了口气,却不料只片刻,手机又亮起,这回来电显示是“成浩然”。 第401章 旧物 赵子英的葬礼,成浩然没有带苏兰他们来,这让成云舒觉得很感激。她决定这次对爸爸的态度好一点,于是接起电话问:“爸,你找我有事么?” “嗯。有的有的。”成浩然的声音犹豫,“是这样啊,小舒……嗯……我这儿还有一些你小时候的东西,很多都是小子英他当时送给你的,你看看要不要拿走?还是要我怎么处理?” “我过来拿。”听到“处理”两个字,成云舒立刻下了决定,“我明天就来!” “好。那明天爸爸在家等你。你想吃点儿什么?我让你苏阿姨给你做,啊?” “我不吃饭,拿了东西就回来。我喜欢吃妈妈做的菜。”语罢,成云舒挂了电话。 翌日,她找出家中最大的拉杆箱。梁娴第一次不拦着她跟成浩然见面,甚至还“推波助澜”:“小舒啊,你就让你爸准备些纸箱子得了。打包好了,让他开车把你送回来。自己提多沉啊?” “没关系。”成云舒淡然道,“拿团子哥的东西,我有的是力气。” 她打了个车到了成浩然的别墅,进门后看也不看苏兰一眼,径直走到储物间,见东西果然已经都摆了出来。有芭比娃娃,有奥数书,甚至还有一件他的外套,不知是什么时候落在自己家里的…… 东西很多,光各种书、卷子、练习册她的拉杆箱就装不下,成浩然说:“要不然下次再拿,下次留家里吃饭,啊?” 苏兰却抱着刚九个月大的孩子娇滴滴地说:“人家不是看不上我做的饭菜吗?别留了。得了,小云啊,这些东西你要是带不走,我就给你打个包寄过去吧,邮递费我出,好不好?” “谁准你喊我‘小云’?”成云舒一下子被激得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苏兰。这是赵子英对她的专属称呼,别人当然不能用,更何况这个别人是苏兰。 苏兰往后退了一步,半倚着成浩然:“老公,你看看她,哦我喊一声还不行啦?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大就是不中留的。” “你说谁嫁出去了?”成云舒楞了一下。 苏兰笑说:“不都这么说嘛。不然你跟儿媳妇似的帮赵家,忙里忙外的,图什么呀?大公司董事长家的儿媳妇诶,人家都说,赵董好福气的呀,儿子虽然年纪轻轻死了,但儿媳妇比儿子可孝顺多了。大家都知道,赵家是独苗,这以后断子绝孙了,那么多钱还不都是你的啊?可要帮衬……” 苏兰越说越起劲,但也越看成云舒越觉得碍眼,她只比成云舒大几岁,但这个女孩子从小的吃穿用度,却比她好太多。她每次想起,都觉得心里难受,尤其想到成浩然专门给成云舒存了一大笔钱,更觉得不公平,还待再说,却没想到—— “啪!” 只一巴掌,苏兰的嘴角就出了血。 “小……小舒!”成浩然惊呆了,他当然也听不惯苏兰的话,但她到底是自己儿子的妈妈,怀里还抱着他的宝贝疙瘩。 成云舒冷冷看了成浩然一眼,从呆若木鸡的苏兰怀里抱过弟弟,塞到成浩然手上,随即一把扯过苏兰的脖领子,就开始左右开弓。 “啪!” “啪!” “啪!” 她下手又快又狠,苏兰莫说还手,甚至连说话也不可能。她想反抗,但哪里有成云舒力气大,那女孩子摁住她喉咙,她连呼吸都困难。苏兰绝望地看着成浩然,却见那男人默默地抱着孩子出了屋子,还带上了门。 这是成云舒的禁忌,谁也不敢招惹她,偏偏苏兰嘴贱撞在了枪口上,谁也没有办法。 而看着这样伤心的成云舒,成浩然其实也很心疼。 他听着屋中苏兰开始哭嚎,开始求饶,开始骂街……但成云舒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有“啪”“啪”的耳光声,精准、清脆地响着,频率高度一致。 怀中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咯咯”笑。成浩然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是这般好笑。 成云舒抽了约有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此刻苏兰的哭声已经低沉了很多。女孩子缓缓把门打开,面无表情地问道:“有没有红花油?” “有,有。”成浩然连忙递上,那是一早准备好的。 成云舒在手上涂了点,细细地抹匀了。然后一把把捂着脸发抖的苏兰推了出来:“我下手不重,她的牙没掉,应该也不会脑震荡,就是流了点血而已。下次如果再说我和团子哥的事情,就不只是打耳光了。还有,不许叫我‘小云’。听到一次,打一次。”她顿了顿,又说:“你家有塑料绳和纸箱子么?我把装不进去的东西打个包。” 她出门后,看着她一手提纸箱,一手拉拉杆箱的背影,再想起方才的话,成浩然只觉不寒而栗。他从没见过这么冰冷的女儿,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如此的不了解她。 成云舒走在路上一直在掉眼泪。今天拿的这些东西其实并非全都跟赵子英有关,她看得出来,苏兰是把所有她留在这里的东西都整了出来。只有成浩然那个吃了猪油迷了心的人才看不出这一点。苏兰在为自己的儿子争位子,太迫不及待了,才会有那样口不择言的一番话。 而成云舒出手打她的时候,也不由得想起了赵子英。她是为了团子哥打的,可如果团子哥在,一定不会让她出手,但也一定不会由着别人这么欺负她。他既然不在了,自己答应他不打人的那个誓言,自然而然也没了约束力,以后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离开邹市前,成云舒又特意去跟赵卫国和任文娟道了别。当然,她也去了公墓。对着赵子英的遗像,未曾开口,眼泪已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看着他的生卒日期,1984年1月3日至2007年5月5日,那么冷冰冰的两个日期,再加上中间那个黑白的微笑,就代表了一个人的一生。可笑而可悲。他的那些过往,这些年的点滴,全都在她的心里,但无从写起。 靠着冰冷的墓碑,她寻找着以前的感觉,那些靠在他的肩上、后背上、怀里的感觉,但并没有,一切都是僵硬而冰冷的,没有他的回应。成云舒默默地淌泪,知道自己即便什么都不说,团子哥也应该什么都知道。她蜷在墓旁,直到四周灯火昏暗,有位守墓的老大爷来催她离开:“丫头,人死如灯灭,还是早点儿走吧。你的路还长,我们要关门了。” 不得不离开了。成云舒起身,右手小手指抵在墓碑上,说:“团子哥,等到暑假我回来,我就来看你。” 第402章 那些回忆 成云舒转身离开。 天上下着蒙蒙小雨,她穿的是件纯黑的单风衣,便把兜帽戴上挡雨。那个守墓人还在往深处巡查,归程只有成云舒一人。她两只手揣在兜里,这样走在青石板的路上,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隐约的黄灯,但却并不害怕。在昏黄的灯光中,她看到雨线穿梭交织,不算密也不算稀,身上有被雨点砸到的感觉,但脸上却没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熟悉,就像是中学时代,几乎每次下小雨时,她都仗着身体好不打伞,赵子英每次总是迫于无奈,追在她身后给她打伞。 一把小伞,挡不住两个人,所以她的身上和书包上会沾到雨,但脸上总沾不上。 她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墓园外,脚踏出去的刹那,有滴雨掉到了她的脸上,凉意透骨。 成云舒倏然回首,只觉那种熟悉的感觉已远离自己而去。冥冥中,似乎她的团子哥在说:“未来自己照顾好自己。” 回到学校,成云舒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为了平复情绪,在本请的半个月假期后,她又托室友延了半个月的假,最后她缺了将近一个月的课,而到学校时已接近期末考试。 回到宿舍,其他三人自然问起她为什么请了长假,成云舒长长地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合盘托出:“我的团子哥……你们都知道的,他五月初出了事故,去世了。其实我喜欢他很久了,从小就一直跟着他,那时我们两家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也对我很好,什么事情都带着我……” 她说了很久,其实那都是很甜美的回忆,她记得赵子英对她所有的好,就连训她也跟对别人不一样。所有事情他都为她考虑得周到,把她宠得像是个小公主,所以她不羡慕别的女孩有美丽的容颜,有悦耳的声音,有出众的才艺,她有别人都没有的东西。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成浩然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自己慌慌张张跟着进了夜店,结果不小心撞上了刘湘,差点出危险。那天赵子英找到了她,像个英雄一样带着她冲出重围,回到家中把她抱在怀里哄她一切都会过去,跟她说他永远不会离开她,当时她很感动,借着酒劲想亲他,但据赵子英说,后来她就直接睡了过去。她想,如果那时自己能够晚一秒钟睡着,或许一切都不会一样,那天她真的觉得团子哥是爱她的,胜过一切。 她还记得她终于取得了保送资格,她靠在赵子英怀里,对他说:“团子哥,等到再过一年半,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她说的“在一起”那样暧昧,充满了她的少女情怀,赵子英用一句话将这情怀点亮。他紧紧抱着她说:“好,我等你。” 但那之后,只一年,他就有了第一个女友。但这不要紧,她还是能见到他,打电话有回应,想见面就能见到。 成云舒的回忆戛然而止,后面的越来越痛,她不想再想了。而看着其他三人,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她们都听得潸然泪下。然后几人不约而同站起来,过来拥抱了她。 但没有人说话安慰她,这样的感情,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安慰。 更何况成云舒并不像需要被安慰的样子,她并没有哭。全程她都笑着,只到最后才显得有些失落。 后来,成云舒还见了穆如霜,她先道了歉:“亲爱的,我这一个月没联系你,是因为团子哥去世了。那时实在太忙了,事情又突然,我心里很乱,也就没有通知在北京的朋友回去参加他的葬礼,你不会怪我吧?” 穆如霜当然不会怪她,期间宋业彬打来电话,被穆如霜直接按断,然后她一边哭,一边抱着成云舒,听她平静地讲这些天她做的所有事情。最后穆如霜不禁感慨:“云舒,我真的好佩服你。你太坚强,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那时候什么也做不了。” 成云舒擦去穆如霜的眼泪:“不许胡说。亲,我希望我身边的人,所有人,没有人会再经历这样的事情。” 分别时,成云舒看到宋业彬来把哭成泪人的穆如霜接走。看到向来坚强的女友哭得几乎走不动,宋业彬惊讶失措地看了一眼成云舒。 成云舒抹抹眼睛,淡然笑道:“不是我惹的,也不是你又犯了什么错。好好哄她吧,后边的全交给你了,老同学!” 随后,她还找了冯倩、陈也……一个月不见她,原来有这么多的人都在挂念她,这让成云舒觉得很感动。当然,最后还是少不了见方守正。 第403章 朋友的期望 期末考试前一周,成云舒跟方守正约在t大校门口的一家茶餐厅,畅谈。 没有邀请方守正去葬礼的原因跟她对穆如霜说的一样,方守正当然表示理解,只是在成云舒全部讲完后,方守正十分担忧地攥着她冰冷的手,说:“云大妹子,这些话你已经跟很多人都说过了吧。我不想看到当年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变成个祥林嫂,你还是我的组员呢,连我的魔鬼训练都撑下来了,你还有什么抗不过去的?” “胡闹。哪有这样比的。”成云舒淡淡的笑骂。心想方守正总是这样,让人骂也不是,气也不是。 方守正则很认真地继续说:“你多久没去跑步了?是不是他死了你就不跑了?这些天落下的功课你看了吗?还一个星期期末考试,你打算考多少分?你以后有什么计划?孙老师说,我们这些竞赛小组的人在北京要守望相助,我什么都可以帮你,但斗志得靠你自己燃起来。” “……”成云舒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 方守正却仍在继续,这让成云舒有点后悔找他聊天。明明知道他虽然没个正经,但这些年做了不下50次学生代表讲话,炖鸡汤早炖上了瘾,自己这不是找枪口撞么? 方守正的说辞掷地有声:“你一个个找我们说过来,你知道像什么嘛?你这样跟交待后事有什么区别?我都怕,怕你跟我说完了,转头你就回邹市寻短见去了。你是不是想追着他去?那你爸妈怎么办,他爸妈怎么办?” “我……我没有……”成云舒终于觉得自己要反抗了,她不是没想过自杀,最疼她的那个人走了,肯为她挡风挡雨挡车祸的那个人走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父母和赵子英的爸妈都不缺钱,自己死了,大家无非也是伤心就罢,时间久了一切就平淡了,可是她能够见到赵子英,能够问到他想说但没说的话是什么,可以再也不分开,不必再应付这繁杂辛苦的人生。每次有这样的念头,成云舒都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冰冷,那个世界却很温暖,但她也怕,怕就算死了,赵子英也会跟她说他不爱她。 那该怎么办?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小女生。 方守正则说:“你说没有。那你在不在乎我刚才说的这些?你在乎你的期末考试吗?挂了科怎么办?先告诉我!” “我……重修呗,不然怎么办?”成云舒很没底气。她真的不在乎挂科,那些曾经追求的成绩,现在看起来竟然如此乏味。 “重修?”她没想到方守正竟然生了气,而且是暴怒,“我的组员居然重修,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放!孙老师不得骂死我!我以后还回学校吗?” “是我重修,又不是你重修。你急什么劲!”成云舒急了。 “我……”方守正被气得张口结舌,但见成云舒开始顶嘴,终于放下半颗心,他觉得药下得还不够,“那你有没有对未来的计划啊?你以后想干什么?你就打算这么去见赵子英啊?” “我……”成云舒再次被问住了,她确实没想过。不过敢在她面前这样随随便便就把赵子英的名字说出来的,恐怕也只有方守正这个混不吝了。 她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像是被生生从一个安全区扯了出来,又要经历那些扒皮彻骨的痛。她捂着脸趴在桌子上,深深地吸气呼气,然后说:“方守正,我烦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想打你一顿!” “……”方守正很久没说话,久到让成云舒觉得诧异,她抬起头,看到方守正半捂着脸,头微侧,露出的眼睛则是通红的,眼眶中都是泪水。 成云舒擦掉自己的眼泪,笑骂道:“你有病啊,我难过呢,你哭什么?” 方守正摇了摇头,说:“就是看见你这样,我也觉得挺难过的。云大妹子,我还记得你当时跟我说,t大有人在等你的语气和眼神呢,怎么没几年过去就成这样了。” 他这一句话,让成云舒的笑一下子又变回了哭:“我怎么知道。方守正你今天是不是不看我哭你就不高兴!”但这次的哭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她只哭了一会儿,就拿过他递来的纸巾擦干了眼泪,然后继续骂道:“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大男人也跟着哭,别人看咱俩跟神经病似的。” 方守正自然也不可能哭许久,他早擦干了眼泪,笑了笑说:“好了就好。管别人呢!吃饭吃饭。” 饭菜已经凉了,味道一般,但成云舒觉得,这是赵子英去世之后,自己吃到的第一顿有味道的饭菜。这个黑白的世界终于渐渐变回了颜色,虽然她还是很痛苦,但正因这痛苦,她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她的未来,被赵子英护了二十几年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谢谢你,方守正。”她说,“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了。团子哥不该是我的全部,他也不希望这样。他也有很多理想没有达成。我以后要去英国留学,要去很多地方,不仅是因为他喜欢,也是因为我要变得更好,成为我应该成为的样子。” “是啊。这才是我认识的云大妹子!”方守正加了块粉蒸排骨到她碗里,“先吃饭,你瞧瞧你现在这一脸菜色,什么样子啊?然后回去好好给我上自习。这次期末考试完了之后,我要看你的成绩单。” “你真是……”成云舒被气得哭笑不得,“我爸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是不是还要家长签字啊?你不是旁听我们系主任的课吗,他整天夸你,你俩那么熟,你直接问他要呗。” “呵,还想丢人丢到外人眼里啊。” “吃你的包子!” 饭罢,两人从餐厅出来,方守正一路陪成云舒走到女生宿舍楼下。临别时微笑说:“云大妹子,别让我小瞧。这么多年,你可是唯二让我觉得有压力的人。” “唯二?”成云舒歪着头问,“阮崇德让你有压力?” 方守正挑眉道:“当然不是!哥一直碾压着他,阮崇德让你有压力才对吧。” “……”成云舒默默收起想揍方守正的心思,耐心问道,“那是谁啊?其他人的成绩对你造不成威胁啊。” “不是学习方面的。而且……我输了。”方守正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如果再这么沉沦下去,我都想好了,得给你取个日本名字。” “……什么?” 方守正笑道:“呵呵,‘死心眼子’。”他特意把“子”的发音咬得很重。 “滚蛋!” 伴着女孩儿的骂声,男生已经摆手转身走远。他走得很潇洒,但显得无比孤单。 成云舒叹了口气,她想,方守正一定是在唬她。她的成绩从来没有高过他,无论是普通考试,还是化学竞赛。icho的训练营她甚至没去过,那里高手如云,他那时才该压力倍增。 所以他说这些,都只是为了激她而已。炖鸡汤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好吧,既然如此,就继续努力,不能辜负朋友的期望。 第404章 侵占 接下来,成云舒开始进入不眠不休地自习,她疯狂地抄同学的笔记,晚上熄灯后点着蚊香到路灯下自习。她不怕黑,如果有鬼,她的团子哥也一定会站在她旁边保护她。 她重新开始跑步,第一次刚跑完800米,她就开始粗重地喘息,觉得两条腿像是灌了铅。那么多年她跑上千米都是小菜一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到这般境地。第二天一早,她只觉浑身酸疼,但这疼与心中的痛不一样,这疼很好地缓解了心中的痛,让她知道自己还是要继续动起来。 期末考试,她最终学分绩排在全班第六。从初中那次月考后,除了竞赛以外,她就再没排过前五名之后的名次。但在许多人眼中,这仍是个奇迹。 许多人,不包括方守正。 两人一起定的回邹市的机票,飞机上她把特地打印出来的成绩单拿给那个长眉星眸的男生,满心指望对方能说两句好话。方守正却“啧”了一下,说:“这都什么呀。一眼过去上九十的都少,垃圾!” 从北京回邹市是小飞机,两人坐在靠窗的二人座,所以成云舒可以狠揍方守正不怕影响别人。方守正在默默挨了她几拳后,问:“要不要看我的成绩单?” “不看。不跟变态比。你除了成绩还有什么?” “……”方守正难得没顶嘴。他看着窗外,说,“是没什么。” 成云舒则问:“还有,干嘛走这么早。昨天赵心婷还问我,大家都期末考试结束了,要不要在北京聚一次再回。” “聚完再回,回完再聚,有什么区别?” “说得好像回邹市聚会你就出席是的。谱摆得比天皇老子还要大,要怎么请你你才去?” “你们这帮人,就是太爱搞形式主义。哥只是不想和你们这群俗人同流合污。” “放屁。” “云大妹子,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就是因为你特别清新脱俗不说脏话。” “放屁。” 方守正只得认输投降:“行。我去。只要山无棱,天地合,秦莹莹和贺今朝分手,我就去。” “放……方守正,你这也太恶毒了吧。”成云舒瞪大眼睛,“人家好好的又没招你。” “所以你看,我一去,说话肯定讨人厌。为了社会安定团结,还是不去为好。” 成云舒叹口气:“你就不能好好地,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行。”方守正侧头看向窗外,“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回到邹市,成云舒依约先去看了赵子英。她去时风和日丽,赵子英的墓很整洁,墓碑前还有未败的花和最近留下的灰烬。成云舒知道,赵叔叔和任阿姨一定经常来看他。 她把自己的成绩单烧给了他,还烧了一些纸钱。虽然墓碑已经一尘不染,但她还是拿出新毛巾,好好擦了一遍。石碑在烈日的照射下热得烫手,成云舒淡然微笑:“团子哥,你现在是不是每天都像在军训拔军姿,会被晒黑很多吧。” 然后,她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见是赵家父母。任文娟手里捧着一束花,挽着赵卫国。赵卫国则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边是纸钱和一些水果。 喊完成云舒的名字,任文娟就张开了双臂,成云舒低头笑笑,自然而然迎上前去,和任文娟抱在一起。 “任阿姨,我回来了。” 祭扫后,她跟着两人回了赵家。这之后的一整个暑假,她有时住在梁娴处,有时就住在赵家,不为别的,只因为任文娟说:“屋里太冷清。看见你,我就好像看见子英,阿姨就觉得很开心。” 她心软,听不得这样的话,哪怕会被别人嘲讽她是嫁到赵家跟死人结阴婚,也无所谓。 幸好,梁娴那么纵容她,只要看她高兴,便由着她胡闹。 住的时间久了,赵子英原来的房间逐渐变了样。衣柜里本来还有他剩下的衣服,任文娟不舍得全都收起,又不可能全都烧掉,便买了个真空压缩包,把厚厚的衣服压得只剩薄薄一团,放在衣柜的最顶层,腾出来的空间则放上了成云舒的换洗衣物。 书架并没有怎么动,尤其专业书的部分,毕竟两个人是同一个专业,教材和参考书完全一样。对于成云舒来说,那些书上都有赵子英的笔记和注脚,比什么都珍贵。 同样,冰箱里的食品也渐渐以成云舒的喜好作为偏重;赵子英的电脑e盘多了个文件夹叫做“云舒”;甚至任文娟专为成云舒配了把家门钥匙和门禁卡,原本赵子英的那一套已经全被烧坏了。 成云舒觉得自己侵占赵子英的空间,侵占得有点儿肆无忌惮。但看起来,任文娟和赵卫国都很高兴。 第405章 我家那小子 赵卫国终于把食品公司的事务完全交给了魏岭,自己办了病退。公司此刻早已走上了正轨,如今开了六家分公司,主营业务扩展到了各类副食品加工,囊括了豆制品、蛋制品、蜜饯、糖果、面食、点心等,工人上万,一派蒸蒸向荣。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年厂子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黑暗,有着哪些龌龊卑鄙的交易。 退居二线的赵卫国每天在家给任文娟和成云舒做饭,完全没有原本的董事长的架子。闲下来的时候,他还喜欢背着手到街边散步,跟别人支个棋摊子下棋,才五十岁出头的人,已经有了七十岁老人的状态。与依然生龙活虎的成浩然相比,截然不同。 闲下来后,赵卫国的记性一天不如一天。有一天成云舒早晨起来,看到赵卫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旁边还放着刚从外边买回来的豆浆和油条,冒着腾腾热气。 成云舒坐到他身旁,看到他拿着个破旧的灰白色机器,上边的上下左右按键都被按得塌陷下去了,他说:“子英,这回爸爸打到1000多分了,厉不厉害?” 那个机器她还有模糊的印象,是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不知道赵卫国从哪个犄角旮旯找了出来,竟然还能用。 成云舒忍着心中难过,探过头去看屏幕,见屏幕上一片灰黑,并没有什么成绩。 原来一切只是想象。 当天,成云舒跑遍了邹市的各个旧货市场,一无所获。最后她在网上淘到了一个别人的二手机器,号称八成新,要价两千元。 与当年的新机器价格相比,这简直就是天价。 卖家跟她说:“这个机器好多拍年代剧的剧组都用过,本来我想自己留着珍藏的,要不是急缺钱用,也不舍得往外卖。” 成云舒一口应下,3天后,终于收到了被包了好几层的包裹。好在那卖家只是提价,并没有骗她,机器果然从外观看有八成新,装上电池后,立刻响起了她熟悉的音乐。她把这个机器放在赵卫国的书桌上,偷偷换掉了原本那个已经不能用的坏机器。 坏机器则被她压在了赵子英的衣服包裹最底下。 那天她看到赵叔叔如获珍宝,一边玩一边哭,开心得像个孩子。 而赵叔叔的行为也果然越来越像孩子。因为是暑假,邹市总是又热又闷让人透不过气来,赵卫国便总从外边买冰棍回家,而且都是成云舒幼年时流行的口味。 双棒、东北大板、雪人…… 堆在冰箱里,整整齐齐,占了冷冻室的一整层。他吃得最多,其次则是成云舒,任文娟则从来不碰。 成云舒每次拿冰棍,赵卫国总会低声呢喃:“我家那小子一天不吃都要跟我闹,嘿嘿。” 期间,成浩然又来找过赵卫国一次,看样子是想谈正事,但见到赵卫国一副老小孩的模样,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偷偷把成云舒拽到赵家门外,说:“你赵叔叔是不是这儿有点儿……那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成云舒怔然。她当然看得出赵卫国不对劲,但现在的赵卫国其实很可爱,每天都高高兴兴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给别人捣乱,身体也很健康。她不想打破这个平衡。 成浩然苦口婆心地劝说:“抽个时间,带他去医院精神科看看,是不是老年痴呆?” “嗯,我知道。”成云舒点点头,扭身就往回走,“多谢爸爸关心赵叔叔。” 成浩然忙一把拉住她:“小舒,还有件事,你打算在他们家待多久?我后来想了想,其实那天你苏阿姨的话虽然难听,但也……” “我没什么苏阿姨。”成云舒一把甩脱成浩然的手,“您要是看不惯,就别来看。我反正挺好。” 假期结束得很快,临近开学的时候,梁娴、赵卫国、任文娟一起把她送到飞机场。任文娟拽着她书包带子哭着说:“小舒,你‘十一’再回来陪我好吗?” “好,我一定回来。” 成云舒对谁都没有食言。“十一”她回邹市,期中考试她又考了全班第一,每节课她都认真听,一节都不曾落下。2008年的元旦,她回到邹市,成浩然给她在凯悦定了个小包间,她和梁娴、任文娟、赵卫国,一起在赵子英的生日当天,过了一个没有赵子英的生日。 蛋糕上是鲜红的“21”,是成云舒的实岁。 她一个人吹灭了全部蜡烛,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接下来的期末考试,她得了全班第二。寒假依旧是一边一半,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她和梁娴在一起,大年初二她就到了赵家,这次梁娴说她一个人在家过年没意思,也陪她一起到赵家吃饭。 但成云舒没想到的是,等着她的是摆在面前的一个协议。 一份“认养”协议。 任文娟拉着她说:“我和你赵叔叔商量过了,我们就子英一个孩子,但从小看你长大,比所有亲戚家的孩子都亲,你对我们也再好不过。原谅叔叔和阿姨的自私,小舒,阿姨就是想听你喊我一声‘妈’。好不好?以后阿姨真的拿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会给你备一份大大的嫁妆。” 成云舒有些惶恐地看向梁娴,看了她的表情,这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今天跟过来。原来她们早就都商量好了,只等自己上套。 但是这个协议一签,她可就真的成了赵卫国和任文娟的义女,也真的是赵子英的妹妹。人都已经死了,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还在纠结什么,她也知道这是任文娟和赵卫国在为自己着想,外边传闲话的人越来越多,都说她是赵家的媳妇,他们是在为她的未来考虑。 可她不愿意。成云舒说:“任阿姨,我想再考虑考虑,好吗?” 任文娟忍着泪点头说“好”,赵卫国则像个孩子似的可怜巴巴地收了纸张,颤声说:“小舒,你知道子英他最后的心愿吗?都怪叔叔,叔叔对不起你们。” “老头子你真是糊涂了!”赵卫国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任文娟一把推走。任文娟抹了把眼泪,对成云舒强笑着说:“小舒,没事啊。你再想想,再想想,阿姨知道这太突然了,你再想想。” 赵卫国低头绷着嘴,老泪纵横。 第406章 保险箱 成云舒愕然。团子哥最后的心愿?所以让赵卫国和任文娟认她当干女儿,这是团子哥最后的心愿吗,但赵叔叔为什么会对不起自己和团子哥?她很疑惑。 这件事情逻辑不通。更何况任文娟为什么要把赵叔叔推走,如果只是这件事情,她完全可以摊开来跟她说。大家都有事瞒着她。 她想知道。 但梁娴却把她扯回了家。 接下来直到春节假期结束,任阿姨和赵叔叔都没有联系她。这让成云舒心里充满愧疚,她觉得自己又狠狠地伤了二老的心,这不该是团子哥想看到的。 长假结束的第一个工作日是2月14日,也是情人节。大学还没开学,成云舒正在做雅思的题目,忽然接到任文娟的电话。 任文娟的声音平静,像是已经忘记了上次的不快,她说:“小舒,你方便过来一下吗?我和赵叔叔有事情跟你商量。放心,不是协议的事情。” “好。” 她二话不说骑车到了赵家,一进门,就见任阿姨和赵叔叔一起迎了过来。然后任文娟递了一张纸给她,说:“小舒,你陪阿姨和叔叔把这件事办了好不好……咱们谁也没办过,这……这我们之前也不知道。” “好。我先看看。”成云舒接过那张纸,纸被折了三折,明显是放在小信封中寄来的,纸很厚,设计精美,是邹市商业银行的信笺。抬头是飘逸的行草——“赵子英先生”,底下的信函内容则是催款。 信中说道,赵子英在三年前的2月10日在邹市商业银行办理了保险箱业务,费用已经到期,如果在七个工作日内不续签协议,也不取走保险箱中的物品,银行将不再对该物品付有保管责任。那么物品若有损坏或遗失,责任自负。逾期取出物品,银行将收取每天五倍的超期保管费用。 此外,信笺最下方还有几句“祝您生活愉快,身体健康”的废话。 这是遗物,自然该拿着死亡证明去办理。这种事情他们并不是没办过,办完赵子英的葬礼之后,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成云舒陪着赵卫国、任文娟二人跑到派出所、街道、银行、保险公司……开证明、注销户头、申领保险补偿金、修改信托的条款……甚至还包括去公证处修改赵卫国的遗嘱。 在公证处,当工作人员问赵卫国要把遗嘱中的受赠方换成谁的时候,成云舒第一次看到赵叔叔捧着头潸然泪下,哭得几乎崩溃。最后还是她忍着泪做了提议,她建议:“如果团子哥能够选择,他也许希望受赠方是养老院,也可能是读不起书的孩子。” 但这些涉及到具体的机构,要考察资格等等,太过复杂,所以赵卫国无从选择,他撤销了遗嘱,说这些事情还是自己代他去做。 所以他们并不是不会去办这些,成云舒想,他们找她一起,一是之前就是她陪着一起做的,一切已经习惯;二是他们也许认为,团子哥的这个保险箱,跟她有关系。 三年前,成云舒仔细回想。确实,三年前发生过了不得的事情,就是三年前的2月14日,赵子英给还在高三的她发了那条信息,跟她说恭喜他吧,他跟喜欢了很久的女生表白成功了,他有女友了。 那一条短信,把她从天堂打落到了地狱。 可到现在她才知道,那不过是地狱的第一层。 直到方守正的一顿骂,才让她有了爬出地狱的勇气。成云舒有点儿害怕保险箱里的东西会再把她打回原形。可又禁不住好奇。 两种情绪在内心交织,最终成云舒决定妥协。她说:“好,我们一起去。” 办事的过程并不算坎坷。各个银行的邹市分行行长都和赵卫国是酒桌上的朋友,再加上赵家的存款数字,几乎一路绿灯,到邹市商业银行不出半个小时,注销的手续已经办妥,保险柜业务的服务专员把三人领到了一个数道关口之后的大房间,在一个高大厚实的保险箱前,指着下方一个极宽但不高的抽屉,说:“三位请稍等片刻,我把密码重置,保险箱就能打开了。” 成云舒却把那人拦住了:“刚才在前台办业务的时候,我记得你们说,当时他开这个保险箱,并没有选指纹,只是设了密码,是不是?” “是的。” “密码是几位?” “6位。” “可以试几次?” “3次。” 赵卫国和任文娟看着成云舒,不知道她问这些是为什么。紧接着,就见女孩儿皱了皱眉,似是下了个决定:“那我能试试么?” “……”那工作人员显然没想到这时会有人横插这一杠子,但三人都是行长的贵宾,虽然这不太符合规定,却并非无法通融。他点点头,又加了一句:“三次之后会锁定。不过没关系,反正不是我重置么。但重置之后可就真的没办法再试了。” 只有三次机会。成云舒心里明白。 她表情平淡地输入了第一串数字:“840103”,这是团子哥的生日。他几乎所有密码,都跟这个生日有关。 错误。 成云舒轻轻叹息,又输入了第二串数字:“870105”,这是她的生日。她用赵子英的电脑时,发现他的qq号和邮箱密码都是自己的名字缩写再加上这串数字,当然,她试了有很多次才试出来,中间被锁过,她就想各种法子解开,麻烦了慕敬华很多次,甚至还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托人找了当年一中一班的计算机大神费铭。最后得到的答案让她很吃惊,可她想,也许只是因为他用那个qq号和邮箱很早,而那时他身边只有她,只是习惯。 错误。 只有最后一个机会了。 就连成云舒这样善于抑制自己感情的人,这时也觉得压抑不住心中的紧张。她的手有点发颤。 最后一个数字,她有很多猜测,但还是凭感觉输了那串——最不可能,但她最希望成真的数字。 “050901”。 高中时,她一直认为大学也是每年9月1日开学。她从高一时就想,等到了大一就能和赵子英在一起,真的在一起,她憧憬了很多次开学的那一天,想着她带着行李到学校,团子哥来接她,自然而然握着她的手,之后就牵一辈子。 这个数字赵子英从没有用过,这是她的一厢情愿。 但对了。 居然对了!!! 四个人都惊讶地看着柜子上的灯光从红色变成了绿色,然后保险箱的抽屉缓缓滑动。 里边只有一件东西,那是副已经裱好的画像。 第407章 你若尚在场 成云舒的画像。 她认识,高二的暑假她和团子哥去看枫爷爷,后来几人一起去了凤栖山山谷。在郁郁葱葱的山谷间,赵子英给她画了这幅像。她当时还笑话他只跟枫爷爷学了些皮毛功夫,画得一点儿都不像。 确实不怎么像,甚至还有点儿歪曲,现在看起来仍是如此。收拾他的遗物时,她就想这幅画像在哪里,后来一直没找到,她以为赵子英早把它扔了,却没想到他会瞒着所有人租了个保险箱,把这张一文不值的画像珍藏,密码用的还是那个特殊的日子。 她深吸口气,拿出画像。翻过来,背面的木板上写着十二个字,再次击中她的心扉。 “小云,四季都很好,你若尚在场。” 他的笔迹,就像他站在她身前,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微笑着对她说出这句话。 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想说一直没说出的那句话,是她没等到的那句。 是啊,四季都很好,你若尚在场。 我在,然而你不在了。 成云舒擦去瞬间涌出的泪水,低头微笑。她不哭了。什么狗屁兄妹,张国荣的《春夏秋冬》,最后的结尾两人拥吻在一起,那分明是情歌。 她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让赵子英在两个人快要看到曙光时忍痛放弃她。但已经无所谓了,她也不想知道。自己那些年的感情没有错付,这已经很好。 团子哥跟她说等他回来,他要对她说什么,成云舒心中也已了然。这就是他最后的愿望,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赵叔叔欲言又止,为什么任阿姨拼命劝阻,为什么她回来两个人表现得那么高兴,为什么总说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赵子英。他们知道他有多爱她,希望看到她不负他的一片深情。但他们又不希望她知道真相,会太伤心,会耽误。也是用心良苦。 成云舒抱着那画像,心中已有决定。 出了银行,几人被强烈的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看着这件被赵子英藏了三年的宝物,成云舒说:“我想留下这幅画,可以吗?” “当然可以。”答案不约而同。 成云舒把画像靠在一旁,紧紧地抱住任文娟,和赵卫国,在两人耳边轻声说:“谢谢……妈妈,爸爸。” “你……叫我什么?”那两人都惊呆了。 成云舒温然一笑:“不太习惯是不是。我想好了,那个协议我签下来。我愿意。” 签了协议的事情在亲友间不胫而走。毕竟成云舒对二人的称呼改了口,这让许多认识他们的人都感到诧异。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成浩然。 他几乎是打上门来,这么多年他在赵卫国面前唯唯诺诺,这次却一见面就骂了脏话:“老赵你tmd混蛋玩意,你什么意思?自己儿子没了,就找我女儿喊你爸……你……” 他还待再说,成云舒已经拦在了前边:“爸你不要说了!是我自己愿意的,又没别人逼我。” 成浩然被气得口不择言:“你也是昏了头了!爸爸真是白疼你了!这种事情能随便答应么?答应之前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还是不是你亲爹?” 成云舒漠然回应:“你跟苏兰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跟我商量过啊。” “我……”成浩然觉得忍成云舒也终于忍到了头,“那时我和你妈的事。爸爸对你……不好吗?从小到大,你什么要求爸爸不都尽量满足你吗?就做错这么一件事儿,之前的所有就都没用了是不是?我怎么养你这么个白眼狼。” 成云舒气痛交加,怔然落泪。她冷冷地擦去眼泪,说:“我是白眼狼那也是遗传你。妈妈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你这孩子!”成浩然高高举起手臂,眼见就要落下,任文娟却一步站过来,挡在了两人之间。 她哭着说:“大成,你要打就打我吧。别打小舒,都是我的主意。别人不知道小舒你还不知道她吗?你要是下得了手,那就打死我们吧。” “你……唉!”即使在盛怒之中,成浩然到底没办法把手挥向一个弱质女流,更何况看着任文娟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想着对方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相识数年,他怎会没有恻隐之心。何况对赵子英那个孩子,谁不喜欢。 成浩然颤抖着把手放下,对着成云舒又指了指,说:“丫头,爸爸再做什么,也都是为了你好。” 成云舒想说“你去找小三难道也是为了我好”,但也知道此刻不适合再去刺激成浩然。她强行忍耐着,改口说:“爸,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件事情伤了你的心,我对不起你。但这样做我心里真的会舒服一些,否则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坚持下去。您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么?这半年我哭过多少次,多少次我半夜惊醒,我有多想他……就当女儿求求你,答应我任性这一次。我可以去跟苏兰说,我什么都不要。” 成云舒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出来。她委屈,这辈子她都没有这样委屈过。她小时候受过很多苦,所以她早慧,她成熟懂事得让人心疼。后来有赵子英给她撑腰,日子就过得好了许多,虽然她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但总有赵子英在,拉着他的手说他会一直陪着她,甚至在她拿自杀当做闹脾气的砝码时,他也敢跟她说“一起跳”,现在回想,那时的一切都是幸福的,直到她刘湘用照片要挟她。 那时她不知所措,感觉哪里都是黑暗的,只有赵子英的怀抱仍然可以依靠。多难的事情,他去解决。她不想说的话,他去说。有他在,她就不用刻意压着自己的性子,不用这样委屈自己,不用矜持,不用克制,她可以肆意很多,因为她知道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有人接着,团子哥从来不会觉得她不好,哪怕他“有了女友”,也一样。 但事实上,哪有什么永远长不大,不过是有人承担了她该承受的一切。 所以为了他,这次的委屈她只能自己咽下。 听了这番话,成浩然终于静了下来。他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似是伤感,也似是压抑着气愤,他重重叹了口气,说:“这跟我给你什么东西没关系,你是我女儿,爸爸爱你,就应该好好照顾你的。也罢,你好自为之吧。反正……反正这是你自己的日子。” 他转过身离开,成云舒这才注意到,爸爸的头顶也已经有了很多白头发,遮也遮不住,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老了。 第408章 郑平 这之后成云舒很久没有再见成浩然,只从母亲口中隐约听到,苏兰在纠结了一年半之后,终于给她弟弟取了大名,叫做“成功”。 为了能让成功不要输在起跑线上,要比他姐姐还优秀,所以苏兰让成浩然在北京买了一套学区房,还花钱找了户没孩子的老北京人,让成功跟那户人家攀了门远亲,最后把户口落了过去。 接下来,苏兰又让成浩然花钱给成功在邹市报了个国际幼儿园,据说老师是从上海请来的,教过很多明星的孩子,能说英、法、西班牙等好几门语言。 “我觉得再这么折腾下去,你爸的钱倒不一定会被败光。但姓苏的肯定会被一群骗子盯上。” 梁娴叹了口气。成云舒却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感。妈妈似乎已经不再生爸爸的气了。所以她问道:“妈,你还恨爸爸吗?” “不在乎了。我那时候也做过很多不理智的事情,包括后来……你也知道。”梁娴淡然笑笑,低头打起了手中的毛衣,“你看这个颜色怎么样?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儿前几天生孩子了,妈想送件小毛衣。” “您还有这手艺呢,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 “慢慢学的呗。先拿别人家的练练手,等以后你有了孩子,妈妈织带花样的。” 成云舒没有接话。想到未来,她恐慌。 距离赵子英去世已经两年了,成云舒快大四毕业。她习惯了喊赵卫国和任文娟“爸爸”“妈妈”,习惯回赵家就像回自己家,习惯不用打招呼开开冰箱就拿冰棍吃,赵子英的电脑e盘有90%是她的东西,电脑桌面换成了赵子英和她的一张合影扫描件,赵子英留下的床单被套早已经被更新换掉,甚至——就连任文娟都开始给她张罗着介绍相亲对象。 这两年她也并不是没有别的发展机会。大四上学期,方守正、冯倩、阮崇德几人甚至把她生拉硬拽到生科院与化院联办的“夕阳红”联谊会,希望能给她创造认识别人的机会。她也的确认识了一个人,是阮崇德的同班同学,一个跟她一样的书呆子,叫做华启明。 那天他们讨论生物材料学,谈得非常投机。后来华启明也总找她聊天,当时已经到了毕业论文开题的时候,所以讨论的最多的就是开题方向和构思,她给过他一些设想,他也给了她一些帮助。 大概过了两个月,有天晚上在qq上聊完了学术问题,华启明在她说“晚安”前,问了那句话:“云舒,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其实跟你相处真的很开心,也很舒服,我很欣赏你,也不想错过你。大学已经快结束了,我知道你未来想去英国留学,我也可以努力。做我女朋友,好吗?” 这样突如其来的表白,像根针一样,一下子扎在了她的心上。 成云舒觉得心里很疼。她认为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可是控制不住。那一个瞬间,她想的是,如果赵子英知道,他一定会很生华启明的气。 不是生气有人会向她表白,而是生气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对她表白。她的团子哥会觉得,他曾经那么爱护的女孩子,怎么会被人就这样随口问“做我女朋友”,没有正式的仪式,不是面对面的大胆表白,甚至连确认关系这件事也是在讨论完论文之后“顺便”做的。 似乎答不答应,都无甚所谓一样。 赵子英会觉得,这个男生并不是真的爱她,至少爱得没有他深。 “可是哪里会有人比你爱我更深?”成云舒对着空气轻声说。 她拒绝了华启明,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觉得,她没有办法跟他说清楚自己心里还有个人,他也不可能理解她和团子哥的感情。 她缓缓打着字:“谢谢你对我的认可。但我们可能还是更适合当朋友,这些天跟你聊得也很开心,非常抱歉,我不能做你女朋友。晚安。” 然后,她把华启明拉了黑。 那之后,她就做好了一辈子不找男友不结婚的准备,毕竟她得到了她最爱的人肯定的答复,而且改口喊了赵家父母“爸”“妈”,就仿佛她跟赵子英真的结了婚一样。 所以当她回家——赵家吃饭,开了门看到饭桌前有个年轻男人的背影,她只觉刹那间回到了两年前。 她想那是个梦,原来赵子英跟所有人开了个玩笑,他没有死,只是出去玩了一圈儿,又回来了。 可那男生转过头来,是一张陌生面孔。 男生微笑起身,诧异地看着面前眉眼淡然的女子飞快地擦去滑落的眼泪。 任文娟站起身对成云舒打招呼:“小舒,这是郑行长的儿子郑平。今天正好来给我们送粽子,我就留他晚上吃个便饭。正好你们都是年轻人嘛,就认识认识。” “我……”成云舒惶然失措,尽量保持淡然地看着任文娟,希望她能收回这个要求,却没想到赵卫国也过来拉了她,“小云来,吃饭。爸爸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鸡腿。” “嗯。”成云舒默默坐下,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郑平,除了一开始见面的匆匆一瞥,她几乎不记得这个人长什么样子。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都是这个圈子里的,她或多或少听成赵两家的家长都有提过。席间郑平给她倒了果汁,夹了菜,盛了饭,很殷勤也很体贴。她听到任文娟跟郑平说:“我们家云舒,从小就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些年就像亲女儿一样,索性我们就认了亲戚。特别特别重情义,性格也好……” 总之全程都在夸她,像是在推销。 赵卫国和任文娟分工明确,她夸她,他就夸郑平:“小舒啊,郑平的爸爸是邹市农商行的分行长。郑平比你大三岁,子继父业嘛,很优秀。现在是在哪儿?” 郑平说:“哦,我现在在剑桥继续读金融学,硕士已经拿下来了,现在在读博士。” 他的声音好像自己在哪里听过。成云舒想。 赵卫国说:“你看,在英国留学,多好。巧了,我们丫头也打算去英国留学呢,你们应该有很多可以交流的事情,好好聊……” 这些年,赵卫国已经难得说出这么利落的话了,他越来越老态龙钟,说话也越来越少。成云舒想,他之前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准备。 所以她支吾了几声,只觉浑身不自在。但她是个早熟又乖巧的孩子,再不自在也要自己挺着,好好地让大家把饭吃完。更何况,做这件事对赵卫国和任文娟有多难,她当然明白,他们是一心为了她好。 她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维持饭局的和顺,却没想到尴尬到得突如其来。赵卫国颤颤巍巍地给郑平倒了酒,然后说:“今天我真高兴。咱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吃饭。我好久不喝酒了,咱爷俩喝几杯。小舒和子英你们在一起……哎呦老婆子你踢我干嘛……呃……” 赵卫国打了个酒嗝,才忽然想起面前的青年并不是自家儿子。他忙捂着嘴,满脸赤红。 任文娟则手忙脚乱地打着圆场,给郑平倒了酒,笑说:“我家这老头子现在老了,总是认错人。” 郑平说:“理解,没关系。” 成云舒则低着头想笑。她知道这不是赵卫国故意捣乱,感觉像是冥冥之中赵子英过来刷了个恶作剧解救她,很好。 第409章 学长 吃完饭她挽了袖子要刷碗,却被任文娟拦住。花白头发的老人指着沙发上一个小布兜说:“小舒啊,你妈不是最近在练织毛衣嘛?我翻出几本我以前买的书,还有旧毛线,毛衣针、钩针,你帮忙送一趟过去。” “好呀。谢谢妈妈。”成云舒看了看布兜里的毛线,崭新还泛光,一看就是最近新买的。 她拎包出门,郑平自然说要送她。 她没办法拒绝。 郑平喝了酒,无法开车。两人并肩缓缓而行,五月的清风拂面而来,成云舒说:“明天是团子哥的两周年祭日。” 这句话把郑平的酒意扫了一大半,他有些疑惑:“团子哥?” 成云舒说:“对。就是赵子英,赵家的儿子。” “哦——”郑平恍然,很显然他并没有被吓退,反而有了斗志,“我听说过你和他的事。大家传得很多。” “嗯。”成云舒当然知道。邹市是个小城市,所以很多人会觉得一个女孩子大学要毕业了就得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免得耽误最好的年纪。有钱人的圈子更小,在这个圈子里有足够多的长舌妇,愿意去凭空揣测旁人的家事,她和赵家这样爆炸性的事件,足够她们当口香糖一样嚼很多年。 成云舒低着头问:“你听到的,都传我们什么了?” 郑平说:“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没事。”再难听的她都听过,无所谓。 “说……你们两家发家致富靠的是杀生,所以……” “嗯,所以报应在孩子身上。”成云舒说,“我听到过。还有呢?” “还有,说你围着赵家转,就是图赵家的钱……”郑平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成云舒说她不生气,但这些话实在太伤人。 成云舒却笑得如三月春风,她说:“就这些呀。还有更过分的你没敢说是不是。” 郑平放松了一些:“你都知道,还问我干嘛。” 成云舒说:“我很好奇,觉得当面从别人嘴里听着,可能有不同的感受吧。那你觉得我是哪种呢?” 郑平说:“我觉得你哪种都不是。所以很好奇,不然今天也不会过来。” 成云舒觉得好笑,这句话太像恭维了。赵子英走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早慧”对于现在的年纪来说已经变成了幼稚,所以她要把之前落掉的课程都补回来。所幸赵卫国虽然经常稀里糊涂的,但偶尔清明的时候,还有人精的底子在,任文娟则怕她吃亏受骗,教会了她更多,再加上平日跟成浩然和苏兰的实战演练,成云舒在这两年间成长得飞快。 她总是心中存着一分防备。比如对郑平,她知道他爸爸是银行的,自然而然的第一个反应是银行有存款压力,她现在既是成家人也是赵家人,是大客户中的大客户,只要把她笼络住,两家都不会跑。 所以她不会轻易对郑平产生好感。但对方却继续讲道:“我大三的时候,跟赵子英吃过一次饭。再往以前,我们有过数面之缘。” 一石激起心中波澜。 郑平比她大三岁,也就是跟赵子英同岁。那么他大三的时候,赵子英也正是大三。 成云舒抬头问:“你们在大学见过面?你也是t大的?” “不是,我是p大的。”郑平说,“放寒假的时候,我在邹市商业银行当实习生。” 成云舒问:“你爸爸不是农商行的吗?” “安排自己儿子在自己手下实习,太明显了吧。”郑平回道,“所以都是大家轮着来的。” 他继续讲道:“那时我被安排做保险箱和黄金投资的业务。一是比较轻松,二是咱们这个小城市,来银行办保险箱的基本都是圈内人。然后我就遇到了他,他存的是你的画像吧。” 现在说起这件事,成云舒已经不会那么难过,她点点头,开了个玩笑:“画得那么扭曲,隔这么久你居然还能认出来,不容易。” 郑平说:“神态还是挺像的。我当时很好奇,就问他这是哪位名家的画作才要放到保险箱里?他跟我说,都不是,是自己画的,还没存管费值钱,但是他最珍爱的人,还是锁起来比较好。那时我就想,一定是画上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之前在几次聚会上我们俩也见过,不算陌生,所以就多聊了几句,中午吃了顿饭。后来就聊到高三那会儿,我们在全市大榜上总能见到彼此的名字,又都在一个圈子里,父母嘴中偶尔会提起,也会被圈内很多人拿来比较。哈,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不还是我们那年的市状元嘛。” 成云舒听得越来越蹊跷,她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郑平的名字熟悉。他是一中的学长,只是她刚进一中他就已经毕业,在高一的时候,他的名字总会被老师提起。说他是学校的骄傲,每次全市考试都是大榜前五,而且数学竞赛成绩很好。 那时她听听就过,一点儿都不走心。她总觉得实验中学的高中生或许也会听到老师这样夸赵子英——当然,真正夸的更多的是慕敬华。毕竟赵子英每次全市统考,只是勉强排在全市前十,而且早就没了竞赛的光环。他人生最辉煌的就是高考超常发挥,考了个全市的状元,全省的理科榜眼,但毕竟有许多“怪物”都走的是保送的路线。只是在成云舒心中,团子哥永远第一。 郑平曾经是他们这些学弟学妹学习的榜样,可他的光环并没有照耀他们太久。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起之秀方守正把无数师兄师姐狠狠拍在了沙滩上,同时还让后来人望尘莫及。直到现在,据说孙老师还经常拿方守正当正面例子教育新进的学生,偶尔听到学弟学妹说起他,简直伟光正得跟她熟识的那个人判若两人。倒是他们那年的市理科状元阮崇德的名字已经几乎被老师和新生淡忘,现在回想,连她也觉得阮崇德“冤枉”,与方守正同校同级,当真“既生瑜,何生亮”。 不过郑平厉害归厉害,却做不了自己的榜样。成云舒暗忖,作为“后浪”,就连自己也能把郑平拍一下。她在全市大榜每次都稳稳地排在第三,她的化学竞赛成绩是国赛第18名,都很牛。高中时代的她,也是那样光芒四射,自信快乐。 不过同是一中人,这一点让成云舒觉得郑平很亲切。她说:“我想起你了,你是郑师兄,老师们总提起你。” 郑平“哈哈”一笑,拱手道:“是啊。我回校的时候也听老师夸过你,你们那届太厉害,群星闪耀,哈哈哈。自叹弗如。你好啊,成师妹。这算正式认识一下吧。”他主动伸手,成云舒失笑,也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可这条路也已走到了尽头。 第410章 过快 在自家楼下,成云舒跟郑平道别。郑平主动拿出手机,说:“既然认识了,那我们还是相互留个手机号码吧,以后常联系。” 成云舒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机号报给了他。郑平拨通了号码,然后按断:“我在邹市都是这个号,稍后我把我在英国的号码也发你,还有qq、msn。我听叔叔阿姨讲你以后也打算来英国留学,有什么想问的随时联系我。自家师兄,随便用,别客气。” 他既然说“别客气”,成云舒自然也就不再客气。她说:“好,先谢谢你啦。我这个号码是北京的,不过回来也一直用。以前的邹市号码已经暂时关了。” 上楼后,她并没有跟梁娴提起郑平的事情,倒是晚上任文娟给她打了电话,神秘兮兮地问她:“对小郑感觉如何?” 成云舒无奈,笑回道:“聊了聊天儿而已,刚第一回见面,哪来的什么感觉?” 任文娟回道:“那意思就是后边还会再见面喽?” “……”成云舒想任文娟真不愧是赵卫国的老婆,这样也能推测出未来的发展,便只得如实招供,“留了手机号。见不见面的,等以后再看吧。” “这就好。”任文娟语重心长,“小舒,你年纪也不小了,妈妈不想你自己耽误自己。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明白吗?” “明白。谢谢妈。” 随后,她收到了郑平的短信。他依约发来他的各种联系方式,后边还加了一句话:“今天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天我跟赵子英中午一起吃饭,聊了很多,有学习、有生活、也有对社会的看法。虽然没有聊你,但是我觉得,能够让他那样珍视的女孩子,肯定不会是传言中说的那样。今天一见,果然如我所料,庆幸我没有被三人成虎吓到,很高兴认识你。希望咱们能够在英国见面。” 成云舒瞧得出来,有些禁忌的话题郑平特意避而不谈。这是个极聪明的男人,可她不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问个明白:“你不好奇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郑平回复得很快:“我要是今天就问,会很唐突。你看我不问,你自己主动问我了,这样儿多好。哈哈。” 这人可真是个滑头。成云舒自觉脑子不够用,她回了个笑脸,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也无从说起。 她不回话之后,郑平也没有穷追不舍,两人连句晚安都没有,不过对成云舒来说,这个人至少没有给她过多尴尬的感觉。晚上洗澡时,看着右臂上的疤痕,成云舒忽然回忆起为什么会觉得郑平的声音熟悉。 当年那个为她和赵子英挡酒,跟辛烈、刘湘几人说“大家卖我个面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对赵子英匆匆说了句“快走”的人,就是他。 他重新出现,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年的义举,做好事不留名,这个人很善良。 翌日,成云舒一早去给赵子英扫墓。她这次没有喊任文娟和赵卫国一起——她醒得太早,而且她有些话想单独跟团子哥说。 墓碑依然干净整洁,她烧完纸钱后,靠坐在石碑旁说:“团子哥,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你说阴间也没有中央银行,你们花的钱全都是我们这边印的,想烧多少烧多少,那会不会通货膨胀得特别厉害呀?我烧的这些也不知道够你花多久。是不是跟历史书上画的一样,去买米得扛一麻袋?不过你那么聪明,肯定也有赚钱的法子吧。” 她顿了顿,又摸着他的照片说:“下次你缺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好不好?自从两年前之后,我就再也没梦见过你。还是说你真的已经转世了,不想等我以后一起啦?你知道吗,我已经快大学毕业了,所有人都在担心我的终身大事,就连你妈妈都开始给我介绍对象了。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而且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让他们也承受了很多蜚语流言。原来人活着很多时候是活给别人看的,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不在乎自己想保护的人。为什么这么难呢?” “我还是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的画像锁起来,要找别人当女朋友。但我想,你做的一切肯定都是为了我好。团子哥,如果你现在是我,你该怎么选择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成云舒起身与赵子英道别。离开时,她俯身亲了亲赵子英的墓碑。 出了陵园,她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银白色的凌志,郑平半倚着车门,手里端着一小杯紫米粥。见她出来,他对她招了招手:“还没吃早饭吧?” 成云舒很惊讶。她傻傻地看了一会儿郑平,确定他喊的是自己之后,才看着路上没有过往车辆,缓缓走到他面前。 已经是早上8:00,蓝天白云下,成云舒这次终于看清了郑平的样貌。郑平的身高和体型都与赵子英类似,所以她昨天看着他的背影才会生起那样的心悸,但相貌却有很大的区别。他是单眼皮,小眼睛,还戴着一副小巧的眼镜。五官都没有很引人注意的地方,但却搭配得很书生气。 看到她走近的时候,他眉眼弯弯,从眯着的眼缝中透出狡黠的目光,看起来像是只瘦版的狸猫。 没想到他会在这儿等自己,成云舒又好气又好笑,但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另一碗封好的紫米粥,虽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接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郑平说:“我要是说,我昨晚花钱买通了在你家楼下讨饭的乞丐,让他看到你出门就给我打电话,你信吗?” “不信。”成云舒摇头,“我家楼下才没乞丐。我住这么久都没见过。你要说是买通了邻居,也许更可信。” 郑平说:“好吧,骗不过你。其实是我去了趟交警大队,调了路边的监控……” “编,继续编。”成云舒淡然地看着他,这个级别的谎话,现在已经骗不到她了。 “好吧。”郑平叹了口气,终于站直了身子,“你这丫头太聪明,一点儿都不可爱。昨天你说今天是你团子哥的忌日,我想你肯定会来,就一早开车过来等着。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了。” “等我干什么?” “昨天后来你没回复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话的语气太轻狂,惹你生气,所以我想自己来看看,也是找个机会跟你道歉。” “啊……”成云舒笑了笑,“不用道歉,我也没有生气。就是觉得太复杂了,即便我想跟你说,也没有能力在一时半刻说清楚。” “所以就选择干脆不说吗?”郑平转了转眼珠子,“怎么听上去,这就像是在说,‘嘿,那道题太难了,老师,我还是交白卷比较轻松’。这不像咱们一中出来的好学生的作风。” 成云舒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同样是训人,郑平明显比方守正柔和许多。她其实想回“我为什么非要给你交卷子”,但郑平的态度却让她没办法回得这样犀利不留情面,更何况,他曾是她和赵子英的恩人。 随后郑平又加了一句:“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把这道题做出来,好吗?” 第411章 别以为能难倒我 听了这句话,成云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郑平这是在表白吗?可她连他喜欢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根本没想过会喜欢他。 昨天才认识的,今天就要确定关系,这太过突兀。可偏偏这句话让她很难抗拒,她想起跟赵子英学奥数的那些瞬间,想起他教她无机化学,一点点给她打下竞赛的基础。想起她解对了题,他比她还要高兴,总是习惯性地揉揉她的脑袋,说“我们小云真聪明”。这是团子哥一般温暖柔和的感觉,她想念了很久很久。 所以她拼命地用仅存的意志和理性跟自己说,成云舒,你要冷静。但哪里冷静得下来。几乎在瞬间她就捂着嘴掉了眼泪,只能低着头尽量不让郑平看到。 可是很快,她感到自己的头顶在一个坚实的肩膀上,郑平竟然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不要哭,别难过。” 这个举动把成云舒吓出一身冷汗,顿时什么感觉都见鬼去了。她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郑平,慌乱地抹掉眼泪,说:“我……我没事,就是一时想起旧事,有点儿感慨。郑师兄对不起,我……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手足无措,紧张得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完全没有平日的淡定自若,临别时,她把紫米粥重新塞到郑平手上,甚至还对他鞠了个躬,然后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迅速跑离了现场,只留郑平一人待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郑平有些错愕,他从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跑得这样快。 逃跑的路上,成云舒只觉背后大汗淋漓。她完全慌了神,跑了有一刻钟,才觉出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荒唐。她逐渐放缓脚步,回头看去,郑平果然没有追上来。他的车已经在道路的另一头,远得根本看不见。 成云舒这才轻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变回了正常状态,然后她给任文娟发了条信息:“妈,对不起,看来我还是浪费了您的一片苦心。我还不想嫁出去,想再当几年小孩子。你们先不要再给我找相亲对象了好吗?我知道你们为我被人风言风语,受了很多委屈,都怪我任性。但我还是想再多陪团子哥一阵,你们让我多陪陪他吧,好不好?” 过了许久,任文娟回过短信,说:“闺女,妈不委屈。妈很高兴,就是可惜子英没福气。” 完全冷静下来之后,成云舒还是会偶尔想到郑平。他是她在赵子英之外见到跟她最投契的人,虽然只说过几句话,但能看出这个人情商很高。所以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通过相亲去找女朋友。 他有钱、有才,虽然不算帅,但至少身高拿得出手,身材也不错,再加上能说会道,该有一大群女孩子围着他转。可相对而言,自己并不是会让人一见钟情的美女,虽然身材不错,家世不错,学校也很好,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和赵子英的感情,按理说,一个如郑平这样的男人,不该给自己招惹这样的麻烦。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暂,他对她只有很模糊的印象,那印象中的一半好感还来自赵子英对她的珍重。 这太诡异,很不正常。就像他那个拥抱一样不正常,一切都显得太急迫了。 更何况,仿佛是冥冥之中赵子英害怕别人把她抢走,当晚她回到赵家后,赵子英的电脑忽然开不了机。他的电脑也是同时代的顶级配置,再加上他和成云舒两人用电脑都很珍惜,比如不会在c盘存乱七八糟的东西,保持定期杀毒的习惯,所以这台电脑即使过了这么久,运行得一直都很顺畅,几乎像是新的一样。此刻看到电脑崩溃,成云舒顿时起了急。 她心疼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电脑里存着赵子英生前很多文档和照片。找外边的人修复她不放心,于是她又想起了以前一班那位得过全国信息竞赛金奖的牛人费铭,便找出他的电话打了过去。 老天眷顾,费铭此时也在邹市。 听说老同学有难,费铭第二天就蹬着个破自行车跑到了赵家,极其仗义地拍着胸脯对成云舒说,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成云舒不得不感慨,大神不愧是大神,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据说是“硬盘被烧”的电脑修好,连带着恢复了数据。临走时,费铭千叮咛万嘱咐:“硬盘有几个道坏了,我勉强帮你搞得能用,但你最好趁这个机会把里边重要的资料都导出来,不然下次再坏,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成云舒连声称是,当天下午就买了个移动硬盘,回家开始导资料。她一个文件夹一个文件夹地搜索,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内容。这电脑里所有的文件她此前看过不下一二十遍,其实早已烂熟于心,但这次重看,竟然发现了不少新内容。看来费铭在恢复数据时,竟然恢复了一些已经删除的数据,或者是把之前设为保密状态的文件都给解了封。不过这些文件多是一些临时性文件,只有一个d盘的音频与众不同。 那个音频文件的名称叫做“小坏蛋,别以为能难倒我”,创建时间显示是2004年5月3日,大概就是她和赵子英看完流星雨之后的两天。文件很小,成云舒好奇点开,先是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然后竟然是赵子英的声音。 他似乎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小云,嫁给我吧。” 紧接着他像是觉得十分好笑,笑了好一阵子,又把这六个字清晰完整地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大了些。 可惜只有这两次,然后这个音频的进程就走到了尽头。 成云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深吸口气,又听了一遍。确认无误,那的确是赵子英的声音,是赵子英向她求婚的声音。 她觉得心里被人捅了一刀,不由得怔然落泪。然后她又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 直到听得她忽然破涕而笑,紧接着趴在书桌上大哭。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录这个音了,她那时跟他开玩笑说如果求婚,必须在过山车上大喊“嫁给我吧”,要所有人都听得到。这是在刻意难为他。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个讨巧的法子,想着到时候放录音蒙混过关。 也只有赵子英会这样跟着她胡闹。 这个音频,她当然珍之重之地存了起来。然后她也录了一个,跟赵子英的音频存在了一起。那个音频文件她起名叫做“对,什么都难不倒你”,里边她录了两次:“我答应你。” 而后,成云舒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同时也觉得自己不该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她的人生中充满了复杂的关系复杂的人伦复杂的感情,她该让自己的一切变得简单纯粹一些。毕竟她还有很多正事要做,比如去英国留学。 第412章 乐极生悲 大概半年前,秋季入学的申请失败。这对她是个不小的打击。去英国帝国理工大学材料系留学,是她的心愿,也曾在赵子英跟她谈的出国留学计划之内。她不愿意花家里的钱,这就要求必须得申请到全额奖学金。 成云舒觉得自己得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所以她让出了保研的名额,但因为导师推荐较少再加上大学时并没有出国交流等额外加分项,最终排在所有申请者的第16名,仅差1名就能成功。 这让成云舒有点儿后悔,尤其听到方守正的马普研究所申请早就通过时,这才感到自己好像被组长落得越来越远。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她更没有时间去想感情的问题——当然,郑平也没有再联系过她。她开始向以前所有去英国留学成功的学长学姐虚心讨教,绞尽脑汁磨老师的推荐,也学着方守正的样子,去多做一些对外的服务工作,比如翻译,比如助理,以期多认识一些老师和朋友。 这些都是她以前不愿意做的。当然,学习也不能放松。虽然毕业论文早已完成,但她还是不满意,找自己的本科导师继续请教,打磨,希望能够出些真的研究成果。有些时候成云舒甚至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不单单是为了学习本身,这样的自己功利得可怕,但只要能去,完成她和赵子英一起的心愿,她愿意受这些委屈。 碰了不知多少次钉子,帝国理工大学材料学系的春季入学通知终于顺利下来,她拿到了20000欧元的奖学金。那天她开心地跑到穆如霜的宿舍,拉着她喝了一晚上酒——她知道第二天可能会被宋业彬埋怨几句,但随便吧,穆如霜跟她认识的时候,姓宋的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看他的《新闻联播》呢。更何况,未来穆如霜将和宋业彬一起赴美,就很难再见了。 国庆后,成云舒回到邹市,跟几位父母告别。梁娴、赵卫国和任文娟专门给她开了个庆功宴,请来了不少还在邹市的老师、同学,还有许多圈子里的长辈。成浩然也来了,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祝贺的礼品,因怕与梁娴相对尴尬,便很快离开。 宴席上,三位父母都穿的新买的唐装。虽然没人敢说,但成云舒想,几人穿的仿佛这是她的婚礼一样。赵卫国喝得最多,难得全场保持头脑不糊涂,逢人就说:“我们家云舒真不容易。” 任文娟管着他说“少喝点”,赵卫国摆手说:“今天高兴,没事。” 在饭局快要结束时,赵卫国起身想感谢来宾,忽然身子一晃,一头栽在酒桌上。 “爸!” “老赵!” “赵厂长!” 许多人顿时叫了起来,现场乱作一团。 120急救车来得很快,赵卫国被送到人民医院抢救,诊治结果是急性脑梗,需要立即手术。 任文娟顿时瘫软在梁娴身上,签的字歪歪斜斜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成云舒在icu病房门口惶然失色,心里无比愧疚。她想,赵叔叔是因为自己才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她本来想代替团子哥好好照顾他们的,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办这个宴,她该怎么跟团子哥交待。 医院最具权威的心脑血管专家给赵卫国动了手术,整整16个小时。赵卫国的命总算保住,但医生对等在门口的几人说:“肯定会有后遗症。语言、行动都会受到影响,先看他过多久可以醒来吧,他有高血压的病史,血脂最近几年也不稳定,再加上之前就出现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早期症状,这次过后……慢慢恢复,但不要期望过高。” 赵家有钱,自然选的是最好的护工,两人,轮流看顾。人民医院没有空余的单人病房,成云舒就联系了之前那家私立医院,办理了转院,而且日夜守在病床前。 许多人以为她就是赵卫国的亲女儿,就连任文娟也做不到坚持一个星期每天都20个小时以上待在医院,成云舒却坚持了下来。虽然不需要她给赵卫国翻身、擦洗,但她会一直给赵卫国读报纸,或者说些闲话。 手术两天后,赵卫国醒了过来,但无法说话,仅手指能够动,脚趾有反应。看着成云舒和任文娟,他很显然认得两人,有正常的情绪表达。 又过一天,赵卫国能够发出简单的啊啊声,可以举起手臂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再一天,赵卫国可以慢慢自己坐起身子,自己凑在碗前吃饭,看着累得眼窝深陷的成云舒,他对她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回家休息。 总体而言,赵卫国的手术很成功,术后回复也快。他还不到55岁,而且从厂子里退下得早,这些年在家里吃得相对清淡,也没什么工作压力,因此高血压、高血脂都没有继续恶化,这些都导致此次心梗症状并不算十分严重。 半个月后,他已经能够自己撑着助步器一点点移到厕所,但唯独做不到的就是说话。任文娟对他一个“我”说了三十几次还不见有回应,便不由叹了口气累得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站不起身,成云舒则耐着性子说“没关系”,然后特地给赵卫国编了一套舌头操,每天对着他像练声般教他重新学说话,两个人每天上午练半个小时、下午练半个小时,几乎成为了医院里的一景,就连来查床的医生和护士都对赵卫国说:“你女儿真好。” 赵卫国感动得老泪纵横。 又过了半个月,他终于能清晰地发出“啊”,这一声出来之后,其他的话慢慢都能说出来,虽然一开始还有点含糊不清,但很快就熟练起来,只是速度比平日要稍微慢一些。 第413章 真相 出院回到家中,赵卫国进了书房,坐在沙发上拉着成云舒的手久久不放,他对任文娟点了点头,说:“小舒啊,你坐下,叔……爸爸有话跟你说。” 成云舒温然笑了笑。过了这么久,在称呼上赵卫国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而且她听得出来,他说话还是很费劲,所以她回道:“爸爸,有什么话等你完全休息好再说也不迟。” 赵卫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就怕来不及了,有些话我如果今天不说出来,我怕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成云舒忙道:“不许这么说。” 赵卫国说:“好。就是再不说的话,爸爸怕也就再也不敢说了。” 不敢?成云舒心里打了一个问号,不知道赵卫国想说的是什么。 俄而,她看到任文娟拿了个小方盒进来。头发花白的她颤巍巍地坐下,一脸慈爱地看着成云舒,然后把方盒打开。里边是个青绿色的翡翠手镯,清凉透彻,水头极好。 她不由分说拉过成云舒的手,趁着女孩子还怔怔出神,把那个镯子套了上去。大小合适,一戴上就拿不下来了。 成云舒蓦然反应过来:“妈,这是干嘛呀?我平时也不戴这些。” 任文娟微笑说:“傻孩子,这是他们老赵家的传家镯子。如今不给你,还给谁?好了我不多说了,你们爷俩聊。” 语罢她转身出屋,带上了门。 成云舒还在努力往下撸镯子,她虽然平日里不戴珠宝,但这些年见过的也不少,当然知道这镯子的价格至少50万起步。这么贵的礼物,她怎么能收下。 赵卫国缓缓抬手,说:“小舒,别摘了。这就是给你的,本来就该是你的,这就是子英的心意,这是给我们家儿媳妇的。” 成云舒一下子定住了。她一直觉得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更何况她的团子哥已经去世了这么久,这时候摊开来又有什么意思?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手缓缓挪开,然后抬头看着赵卫国:“爸,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你说……”赵卫国清了清嗓子,右手紧紧地抓着椅子把手,显然很紧张,“说……为什么子英后来会找别人当女友。” “嗯。” 成云舒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赵卫国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他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比如刘湘的死。但他也对她忏悔了一些事情,比如食品公司当年用了不合格的原料。对赵子英离开成云舒的原因,他解释为他怕自己被牵连进这些事情里,担心以后影响成云舒。 虽然他的解释与赵子英的真实想法并不完全吻合,但对成云舒而言,已经足够。 她的思绪被赵卫国缓慢的语调带回到了她的高中时代。她才知道,原来那时背后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的团子哥曾经有过怎样的挣扎,曾经怎样看待这段感情,曾经怎样保护着她。 所以赵子英究竟是什么时候下定的决心要跟她保持距离?她想起高二的暑假,他们从疗养院回来。那时赵子英开车已经开得很娴熟,她坐在副驾驶上,听着赵子英录的各种港台歌曲,直到那首陈百强的《一生何求》。 她说不喜欢这首歌,觉得晦气。 赵子英第一次没听她的话换歌,而是温然说道:“我听着还好。”然后就陷入了单曲循环,她后来听得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仍是这首歌,她身上盖着赵子英的外套。车停在她家楼下,赵子英默默地看着她,看她醒了,他说:“小云,以后是大学生了,就是成年人了。面对的事情会比在高中复杂许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那时听得一头雾水,笑说:“我都考到全国第18名了,还有什么解决不了!而且马上高三才开始,我还有一年才去大学呢。” 就是那时吧。 成云舒不恨赵卫国,听完这些话后,她很自责。其实这件事情她也有责任,如果那时她能够再大胆一些,如果她豁出一切,在赵子英说他有女友时,她就大胆去追问他真相,去勇于面对他们的未来,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会发生变化。也许她能够跟她的团子哥解开心结,也许他们能够一起面对这些困境,也许……他就不会死。 不知不觉,赵卫国已经讲完,甚至包括最难堪的桥段,也包括最后赵子英的幡然醒悟。讲完后,他长出一口气说:“是……叔叔对不起你。小舒,你该不会再……” “爸爸,我知道了,已经都过去了。”成云舒心中悔恨交加,同时也感到心中的那个结彻底解开了。 而听到成云舒喊“爸爸”,赵卫国流下了眼泪:“谢谢。谢谢你还肯原谅我。” 次日一早,成云舒刚起床,就听到任文娟急切的拍门声。 她匆匆忙忙穿了衣服出屋,任文娟一把拉着她走到了书房门前,说:“今天凌晨你爸爸他起来,我以为他是起夜,后来听到书房有声响,觉得他可能是睡不着去看书,也没管他。但今早上才发现这门被反锁了,我喊他他又不应声,小舒,我就怕他在里边出事。万一他……他又像上次似的……” “我知道,妈你别担心,爸也许就是睡熟了没听到。他刚做完手术,方方面面恢复得都很好,怎么会突然再出事。” 成云舒一边安慰任文娟,一边去翻家中的备用钥匙。这些年因为赵卫国有了老年痴呆症的早期症状,任文娟总怕自己也会忽然有一天就不记得事,家中的重要物件都由成云舒记得在哪里保管,整套钥匙还在梁娴处备了一份。 书房的钥匙并不常用,毕竟赵卫国退下来后,也没有什么机密的事情需要反锁书房门跟人谈。成云舒找出钥匙,才发现小小的铁钥匙已经生了锈,连插进钥匙孔都费劲,她努力地扭着转着,忽然觉得这就像第一次给赵卫国开门。 那件事情她只隐约记得自己当时很难过很委屈在大哭,但具体的经过她已经不太清楚,倒是赵卫国后来总说起,这是两家人茶余饭后永远的笑料。 “咔哒”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 成云舒看到赵卫国坐在太师椅上,向后仰头靠着。他闭着双眼,脸上还带着微笑,像是一座雕塑。 成云舒不敢置信地伸过手去,碰到了赵卫国的手和胳膊。 僵硬而冰冷。 他已经走了,走得十分平静。 办完了赵卫国的葬礼,成云舒生了一场重病。 自从她开始练习跑步之后,这么多年,她除了小时候那次中暑以外,就再没有生病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看病吃药”四个字不在成云舒的字典里,没想到她也会病来如山倒。 第414章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成云舒一下子发烧烧到了42摄氏度,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浑身上下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顿,据医生诊断,这是“病毒性感冒”。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太累了,内外交困。外边的闲话越来越难听,有人说她是天煞孤星,把自己爸妈克离了婚,后来还没过门,未婚夫和公公就都死了。这些话她都不知道是从谁那听来的,在觉得可笑的同时,她也按捺不住生气。这么多年,除了苏兰和彭亮外,她没对谁生过长气,可这次她却觉得胸口一直闷着一口气咽不下去,直到进了医院。 为了控制炎症,她也住进了那家私立医院,方便挂水。对赵卫国的离世,任文娟的反应比赵子英去世时平和了许多,她担心疗养院的食物成云舒吃不惯,她和梁娴在家轮流煲汤送来。 那疗养院建在凤栖山脚下,面对凤栖湖,成云舒住的房间是湖景房,一拉开窗帘就是大大的落地窗,一眼就能看到烟波浩渺的湖水荡漾。成云舒很喜欢这个房间。养病期间,她总坐在毛茸茸的飘窗垫上,默默地看着深蓝色的湖,觉得那湖就像自己的心一样。偶有风来,波澜不惊,天上的白云倒映在湖水中,卷舒变幻,极静也极美,可只是一片虚影。 她能这样一坐坐一天,跟谁也不说话。在沉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沉浸在自己创造的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赵子英在落地窗的另一边,跟她泛舟湖上。 她不愿意从那个世界出来,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跟她说这样不行。她则说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好。第一次,成云舒觉得自己是个极其懒惰的人。 但再懒也没有赵子英懒。团子哥,你真的懒死了,长睡不起,把所有事情都抛给我去做。晚上躺在床上,她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暗暗“责怪”赵子英。 这种小心思让她慢慢积蓄起力量,毕竟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很多人来看望她,多数是赵卫国的旧识。还有一些是她和赵子英共同的朋友,比如慕敬华和杜晓,但她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自己的事情,还好,她的感情生活向来隐秘,尤其高中的同学们,她觉得除了方守正、陈也几人以外,没人知道,而方守正远在德国,不可能为了她专门飞回来。他也不可能知道那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陈也则忙着找工作,成云舒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好友添堵。 除了他们以外,也许宋业彬也知道,毕竟宋业彬的女朋友就是穆如霜。不过成云舒很放心,宋业彬的牙关比方守正还要死,就算有人拿老虎凳对他逼供,他也不会说别人的私事。 成浩然当然也提着大包小包来看望成云舒。因为之前跟成云舒闹了许多次不欢而散,这次成浩然进屋后,连头也没有抬。他径直走到客厅里,低着头把几个盒子撂在了桌子上:“这是燕窝,你每天早上起来之后喝一瓶,才二十出头,看看自己脸色都成什么样子了。这是牛初乳套装,每天吃点,增强免疫力。这是螺旋藻……” 看他喋喋不休的样子,成云舒只觉愧疚。她才想起赵卫国最后的忏悔对象也包括成浩然,虽然他对不起梁娴,也做过不少坏事,但他在生意上对某些原则的坚持仍然让人感动。 “爸爸,对不起。”成云舒从成浩然身后抱了抱他,但很快放开,“让您费心了。” “是啊。”成浩然没有转身,他继续把螺旋藻的功用介绍完毕,继续说,“你看看你多让我操心。这么多年没给你买什么营养品,这次都买齐了。你还想吃什么?” “再吃我快喷鼻血了。”成云舒笑了笑,“爸,这些东西我真的吃不进去,也不想吃。” “那就给你妈和你任阿姨。别说是我送的。”成浩然转过身来,成云舒看到爸爸的双眼有点儿发红。 女孩子觉得有些心疼,爸爸的样子又变得憔悴了,她低声问:“爸,是不是最近跟苏兰在一起太累了?” “……还好。”成浩然笑叹了口气,“现在生意不太好做,你弟弟这几天上幼儿园又被传染了流感,晚上哭得停不下来……” “还是赶紧送到医院去看看吧。”成云舒并不愿意多听这些事情,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成浩然的牢骚却多了起来:“是啊,我也这么说。但你苏阿姨说,专家说的,小孩发烧不要送医院,在家弄点大葱根烧水就好。可那水多难喝啊,你弟弟一喝就吐,一喝就吐……” “那怎么办?”成云舒也不由自主着了急。 “我再观察一天。还不行就不听你苏阿姨的话了,一定送。”成浩然看着面前面色蜡黄的女儿,感慨道,“小舒,当初爸爸工作忙,你的事儿爸爸管得少。后来我又出了那档子事儿,唉……你小时候有我这个爸爸,就像没有一样。现在我真的管了你弟弟的事儿,才知道教育孩子有多辛苦。你妈能把你带得这样优秀,真是太辛苦她了。后来虽然……唉,总之是我没珍惜你妈妈。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语罢,他抹了把脸,说:“快中午了吧,你妈一会儿要来看你吧?我得走了,免得她看见我生气。丫头,乖啊,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等去了英国,缺什么就跟爸爸打电话。” “嗯。” 成浩然关上门。屋中瞬间又只剩下成云舒一个人。想着爸爸的话,她怅然若失。从爸爸的话里,他听出他对妈妈似乎还有感情,然而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第415章 “老郑”和“小成” 2010年1月5日,成云舒在两位妈妈的陪伴下度过了自己的23岁生日,她许愿:“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幸福美满。” 而后,刚过完春节,她就坐上了去往英国的飞机。她没想到的是会在飞机上再次遇到郑平。 虽然都不缺钱,但两人选择的都是普通舱。郑平帮她放了行李,然后跟旁边人换了机票,坐到了她身边:“真巧啊。越洋航班,还是有个认识的人相互照应着方便一点儿。” “嗯。”成云舒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道歉,“上次见面,我太失礼了。对不起啊,我当时就是……就是……” “我明白。是我吓到你了,失礼的是我,该道歉的也是我。”郑平言辞恳切,“只不过你当时说‘再也不见面’,我怕给你发信息反而惹你讨厌,所以后来就没有联系过你。”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成云舒笑笑,“这么久不见,你怎么样?” “挺好的呀。”郑平打了个哈欠,“昨天还在写论文呢,计量模型烦死了。我听说了你的事,本来也想去探望你的,但觉得太突兀,怕吓到你,就还是算了。” 他的话仍然让成云舒心悸。她想,自己从来没想过去打听郑平的事情,但看来郑平一直关注着自己。一般来说男生不会这样八卦,郑平究竟是异于常人还是真的对自己感兴趣。 她有些疑惑,但不管怎样,他毕竟“救过”自己和团子哥,他是难得的好人。 郑平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微侧着头随口问:“小云,我能喊你‘小云’吗?总觉得如果喊你‘小舒’或者‘云舒’,都像你在占我便宜,哈哈。” 成云舒的心一下子收紧了,这几乎是赵子英的原话。如果不是确定以前从来不认识郑平,她甚至以为赵子英跟自己说这句话时,他就在旁边听着。她可以对苏兰斩钉截铁地说“叫一次打一次”,但却不能对郑平这样做。 但其他的叫法他都已经给排除了,似乎也只能这样。成云舒低着头默然无语,心中十分矛盾,郑平则再一次敏锐地觉察到她的不对劲:“这个称谓是他独有的对不对?如果觉得我冒犯,我可以改回去。 “改回去的话,”成云舒吐了吐舌头,“你不怕降辈分啦?” 郑平笑说:“我想想看。那要不然我喊你‘小成’?” “哈哈哈,”成云舒觉得自己像是在食品厂的车间,所以她也开了句玩笑,“行啊,那我喊你‘老郑’,这样儿很公平喽。” 于是“老郑”同志和“小成”同志达成了愉快的协议。接下来则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老郑”帮“小成”把之前说的难题解出来。 那些故事成云舒讲了很多遍,那些疼痛已经麻木,她捡重要的几件事跟郑平说了说,飞机还在北极上空时,她与团子哥的十九年便已经讲述完毕,后边分开的具体原因没说,她只讲因为一些家庭因素再加上很多事太复杂,所以赵子英选择了一个保护自己的方式。她想,郑平那么聪明当然该知道哪些事情他不便深究。然后,她眨了眨眼睛,想看郑平该如何评述。 郑平一脸地震撼:“这……我想过你们两个的关系会很复杂,没想过会这样复杂。看来我这下可惨了。” “惨?” “是啊。以后咱俩要相处,我前边可是横亘着这样一座逾越不了的高山啊。” “哈哈。”成云舒不由自己地笑了起来。她还是觉得无法理解郑平:“你也可以选择不跟我相处的。事实上,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老郑,你看我都把这么难的题解出来了,你也该对我坦诚一些,是吧。” “好。”郑平说,“实话不会太动听,你做好心理准备。之前我谈过几次恋爱,有的我喜欢家里人不同意,后来发现确实父母说的也有道理,家境差距比较大,最初的激情过后很快就没有了共同语言;也有专为我家境而来的,刻意讨好,最后分的时候闹得很难看。所以分分合合,自己也觉得很疲惫。那天我爸跟任阿姨聊起来,就说到了你。圈子里之前传你的事情我也知道,所以上次我也跟你说了,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见面之后,我很喜欢你的性格,再加上咱们都是一中的,你又打算来英国,我想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相处的时间也会比较长。我已经不再只想着追求女孩子漂不漂亮了,我们要往未来结婚的方向去,那么我希望另一半是个坚强、踏实、独立也很有主见的女孩子,我要找的是个可以信任的战友,所以我觉得你会是很好的妻子。” 这些话已经比成云舒设想的答案好听很多了。很平淡,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吹捧,而且其实明里暗里,他也夸了她很多。这让成云舒不得不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会是很好的妻子,那么郑平会是很好的丈夫么? 她已经爱不起来别人了,也不期望再有一个人能够像赵子英那样对她。那么如果跟郑平在一起,他知道她的过往,也愿意包容她心里的隐秘,看样子他的个性也很平和成熟,再加上家境、学识等等,自己可以在他面前不十分遮掩地做自己,这样看来,似乎他确实是良配。 那就这样吧。 成云舒微微点头:“我们可以试着相处。” 郑平温然说了句话,让她终于放下一些担忧。他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心里藏着一个人,但还是继续过该过的日子。” 第416章 欣赏 帝国理工学院在伦敦,剑桥则在伦敦远郊,两个人住得距离较远,但好在郑平有车。 起初的相处,两个人疏离而又客套。成云舒的学业很忙碌,郑平的学业也不轻松,两个人只能在周末抽出一天时间游玩。郑平在英国已经待了将近四年,作为“地头蛇”,他带着成云舒去了伦敦塔、大本钟、圣保罗大教堂,感受浓浓的英伦风情。 伦敦塔桥上春寒料峭,他们去的时间较早,薄雾被风吹到脸上,带着清冷的湿意。成云舒错误地估计了湿寒对体感的影响,再加上重病之后身体底子还没完全养回来,在桥上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觉得鼻子发堵。 郑平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状态不对,他脱下自己的冲锋衣披在了她身上,顺手握住了她的双手,只觉一团冰冷。 他握着她的双手放在口边轻哈着气,笑说:“要是跟我出来一趟你就被冻感冒了,我晚上会做噩梦吧。” 成云舒知道他是在拿赵子英打趣自己,但这打趣并不算过分,也不招人讨厌。她低头挤了个笑容,却没有收回手。郑平的手心很温暖,在这个晨曦初开的早晨,比远处模糊迷蒙的太阳更温暖。 接下来的一天,郑平始终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直到晚上离别。 春暖花开的时候,成云舒应郑平的邀请去了剑桥。在剑河旁,她听郑平轻声念诵《再别康桥》,如果是别人如此,她一定觉得那人很矫情,但郑平的气质却莫名跟徐志摩很契合,虽然他学的是金融,身上却没有什么铜臭气,反而像个民国的书生。 成云舒想,这种感觉叫做欣赏,爱情中欣赏必不可缺,但可惜欣赏并不等于爱情。 5月,方守正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要跨洋来看她。 这让成云舒很无奈,明明英国和德国就隔着条英吉利海峡,被方守正说得仿佛他过来是跨越了整个大西洋,她该感恩戴德一样。 成云舒早几天跟郑平说了这件事,没想到郑平居然对他俩的会晤很感兴趣:“好啊,我也一起,好久不见他了。” “你认识他?”成云舒十分惊讶,怎么方守正谁都认识。 郑平耸肩,似是在说这件事情很显而易见:“他初中就在一中啊。小屁孩儿一个,我看他长大的。” 很好。看来终于找到能治得住方守正的人了,这让成云舒非常高兴,对郑平的好感度又上了一层。同时,为了能够给方同学一个惊喜,她特地要求郑平不许事先讲出来。 方守正是跟着他的导师一起到帝国理工学院进行学术交流,白天很忙碌,只有晚上能抽空出来。 晚上成云舒特别定了一家帝国理工学院附近的中餐馆。她和郑平提前到了,让郑平在餐厅内坐着,她则在门口迎接当年的组长。 5月上旬的伦敦依然清凉,方守正穿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衬衫+牛仔裤,长眉星眸的男生远远看到她,立刻摆了摆手跑了过来,一见面不由分说先给了个大大的拥抱,笑道:“云大妹子,你真是哥的亲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吃中国饭!” 成云舒忙推开他:“滚一边儿去。一顿饭而已,不用行此大礼。” “嘿,这不是在外国么!”方守正笑说,“来来来,我看看都有什么菜,做得地不地道。你在英国日子也不好过吧,整天除了薯条和炸鱼,还吃什么?” “不会自己做啊?” “我忙。有时间在厨房,还不如泡实验室呢。” 两人说话间进了餐厅,郑平微笑着对方守正打招呼:“学弟,过来!” 方守正顿时愣住。他看了看郑平,又瞅了瞅在自己身边捂脸笑得诡异的成云舒,恍然大悟:“哦……你俩……什么时候的事?这都不告诉我,成云舒,你太不把组长当干部了。” 成云舒微笑:“原来你真的跟他很熟啊。我还以为是他在吹牛。” 郑平不干了:“怎么会觉得我是吹牛呢,不然你觉得这小子初中的化学竞赛是谁辅导的?” 原来如此。成云舒想,自己当时有赵子英当秘密武器,原来方守正除了曲老师以外,还有郑平当后盾,看来他也并不是完全靠自己的天才。 方守正则说:“郑师兄,第一年是你辅导我。可后来不就是咱俩讨论了么?说话说完整,不要刻意误导。” 郑平笑着往他面前摆了一扎啤酒:“就知道你这孩子嘴里没好话。我今天开车,小成陪你喝酒。” “小成?”方守正怔了怔才明白郑平是在说成云舒,他顿时大笑起来,“你们这什么奇葩的称呼,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吧。我求求你,可千万别喊我‘小方’。不然这扎酒全泼你身上。” “喝你的酒。”郑平点了几道菜,将单子转给成云舒,“看着觉得还行?” “我觉得可以。给客人看看呗。” 方守正“呵呵”轻笑,揶揄道:“诶,我成客人啦?你们俩都已经变成主人啦。云大妹子,看来我以后得改口管你叫‘师嫂’了?” “看你的菜单!”成云舒觉得脸上发烫。 酒过三巡,方守正当然不好意思真的跟成云舒拼酒——也未必拼得过,便随意喝了几口,同时开始怀念一中的食堂:“我现在特别想念一中的饺子,t大的也行。我吃德国烧猪腿都吃得腻死了,这些外国人怎么就不知道在吃上寻求突破,总是固步自封。” 郑平说:“别顾左右而言他。问你呢,你现在还单身啊?其实我还认识挺多的……” “不用了。”方守正一口回绝,“还是说你俩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成云舒还没有回话,郑平已先开口:“是有结婚打算。不过小成还年轻,学业也刚刚开始。我想等我工作稳定了,小成对这边的生活也习惯了,就结婚吧。” “好啊,恭喜。到时候记得联系我,送你们一份大礼。” “那你也要快点找,免得我们想回礼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货膨胀率我是不会考虑进去的。”郑平微笑。 方守正嗤之以鼻:“还是这么抠门。” 成云舒在默默吃饭,没说话。郑平偶尔会跟她说结婚的打算,她总是认可的,但总觉得那还很远,但今天听他跟方守正说了,才觉得原来已经近在咫尺。 第417章 很久很久以前 成云舒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但想想就释然,自己其实是不可能准备好的,倒不如这样排入日程,到了日子就去完成这个任务。反正她不讨厌郑平,两人也都是打开天窗说的亮话。饭后,郑平开车送方守正和成云舒回去,在酒店撂下方守正之后,他又把成云舒送回家。 成云舒按照平日的习惯下了车回身弯腰跟车里的郑平说“再见”,却见郑平开了车门跑了过来,然后在她没反应过来时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抑制着自己没有推开他,机械地挪动上臂,回抱着郑平。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脸上也发烫,可心仍然没有动。 郑平的身高与赵子英相同,所以这个拥抱的姿势成云舒并不陌生。她的头靠的位置仍然刚刚好,在郑平的肩膀处。那里有两个扣子作为装饰品,所以她靠得并不舒服。她想起赵子英的怀抱,他穿的总是全棉的衬衫或t恤,衣服上的装饰物越少越好,所以每次抱着他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什么东西硌到自己,这或许是团子哥向来的细心与体贴。 她很感谢郑平。除了高中时他的挺身相助以外,至少他现在愿意冒着流言蜚语给她一个避风港,而且允许她在这个避风港中思想开小差。她可以自由地去怀念赵子英,不必存在什么负疚感。所以作为交换也好,感恩也罢,成云舒想,郑平的很多想法,自己也该尽量满足。 郑平对她说:“结婚的事情我今天跟第三人说起,其实怕你怪我突兀。但我真的觉得我们可以做准备。再等半年,趁着圣诞假期咱们结婚好不好?这次暑假回家,我们就跟父母谈。” 成云舒轻嗯了一声。 郑平回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说:“小成……哈,这个称呼真的我到现在还不太习惯,一点都不亲昵。我还是不能喊‘小云’吗?” 那只是一个称呼。成云舒默默地对自己说。她向来是个心软的人,听着郑平的恳求,面上虽然仍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是柔肠百结,她低声说:“如果……真的很介意的话,那你就喊我‘小云’吧,我没关系。你高兴就好了。” “小云,谢谢。这对我很重要。”郑平郑重说道。 晚上成云舒收到方守正的短信,他说:“多谢你们今天的招待。看到你和郑师兄在一起我很高兴,祝你们幸福。” 成云舒不知道自己和郑平的进展是快是慢,但她觉得作为女朋友,她该尽自己的能力对郑平好一些。5月下旬,郑平的博士学分已经拿得差不多,平日与导师做的项目也在伦敦,但之前在剑桥附近租的房子还没有退掉,他总跟成云舒抱怨说每天开车来回很辛苦,成云舒便说:“不如你跟我先住一起吧,反正我客厅有沙发床。你等到周末再住回去也行。或者等周末我陪你再找找有没有其他房子可以租。” 郑平当然一口应下来,然后说:“也不用那么麻烦。反正等到年底咱们就结婚嘛,不如咱们一起找个新的大一点的房子租着。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成云舒依然点头。 当晚郑平就拖着行李搬进了成云舒的住处,成云舒在客厅还给他整出来一个简易的衣柜。因为成云舒从实验室回来时就要将近七点,所以晚上郑平下厨做饭,时间有限,他只做了个西红柿鸡蛋打卤面,然后把从超市买回的肉肠切成片当做荤菜。 把菜端上桌后,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喜欢吃什么,等周末我再上网查查。” 成云舒笑说:“已经很好了。周末我有时间就还是我做吧。”她觉得确实很好,相比起赵子英煮方便面都煮不好的厨艺来说,郑平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简直惊艳。所以她吃得津津有味,一大碗全都吃掉,还又要了小半碗。郑平很高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喜欢我做的饭菜。” 前男友、前女友都不是他们的禁忌话题,成云舒问道:“你给以前的女朋友也做过饭呀?都做过什么?” “嗯。一般是早饭。”郑平笑笑,“是到了英国之后谈的那个,我们也是住一起,早上她总赖床。我就热个牛奶,煮个鸡蛋,煎个薄饼之类的。你呢?以前他给你做过饭吗?” “做过一次。”成云舒把小时候赵子英煮方便面的事情跟郑平分享了一下,并没有说16岁那次的早饭,然后说,“所以我就不敢让他进厨房了。我家后来请的保姆做饭很好吃,她教了我一些,寒暑假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下厨的。我要是懒了就出去吃。” “小云,我觉得你真的会是特别好的妻子。”郑平握着成云舒的手,说得很动情。这是成云舒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她微笑着说了句“谢谢”。 晚上两个人一起在沙发上看唐顿庄园。看到有亲热的镜头,成云舒依旧觉得尴尬。她起身要走,却被郑平一把抱住。他右手揽着她的肩膀,左手握着她的右手,把她扯近,然后低头吻了她。 那一刻成云舒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郑平离自己这样近,她的目光能够越过他的脸颊看着电视里剧情变幻,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并没有什么特别。 然后她忽然觉得郑平起来了一些,他笑说:“你还真是第一次接吻啊。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啊……我……我不知道。”成云舒面红耳赤地怔了怔,“要闭着眼睛么?” “闭上再试试好不好?” 她听话闭上眼睛,感觉郑平再一次靠近。奇妙的是,这次的感觉让她恍然若梦,似曾相识。她觉得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该有过,只是那次是在她昏昏沉沉中,有人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那个人也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唤她“小云”。 她感觉郑平又放开了他,他伸手擦去她眼角泪水,神情有点儿惊惶:“怎么哭了?是我哪儿做错了吗?” “没有。”成云舒的眼泪根本擦不完,她第一次主动抱着郑平,头枕在他肩膀上,“能抱抱我吗?抱一会儿就好。” 然后,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哭得泣不成声。 第418章 索取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郑平便理所当然住在了成云舒的出租屋中。6月中旬,临放暑假前,天气陡然热了起来,气象学家说这是英国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电视、报纸、网络的新闻全都可以用一个“热”字来取代。 滚滚热浪夹杂着海雾湿气,让成云舒觉得每天都被闷在蒸锅之中,无处躲避。自从那次重病之后,成云舒虽然没有再得病,也仍然保持着每天跑步的习惯,但或许是因为远离家乡有些水土不服,或许是因为整天吃的都是面包、芝士、薯条、炸鱼等等让她肠胃不适,这天晚上回到家中,她只觉浑身乏力,这种感觉她在小时候经历过一次。 郑平已经先在家做好了简单的饭菜,看她食欲不振,他把她抱进了她的卧室,还给她找了一小瓶藿香正气水。 “一点儿都不想吃饭吗?”他问道。 成云舒难受得什么都不想说。她觉得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感觉藿香正气水的药力渐渐起了作用,她强撑着起身去冲了个澡,说了句:“我先睡了。”然后一头栽在了床上。 她闭着眼睛,感到屋中灯光被关上,然后“滴”地一声轻响,该是郑平帮她把空调打开。 她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听见屋外有刷锅洗碗的声音,然后屋门被推开,郑平坐到她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点儿了吗?” “嗯。”成云舒也清醒了许多。看着坐在床前的郑平,她觉得很安心,“谢谢。” 郑平失笑:“小云,我们都谈了这么久恋爱了,不用再这么客气了。” 恋爱。如果不是郑平提醒,成云舒还是觉得这个辞距离自己很远。她接过郑平手里的水杯,喝着微冰的矿泉水,忽然觉得有他在身边,很好。 曾经她也有过一次中暑的经历。成云舒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地仿佛回到了邹市。还不到5岁的她在一次次公交车的换乘和颠簸后,凭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信念,找到了她和团子哥共同的家。那时她虽然觉得很难受,但是倒在家门口,贴着冰凉的墙面的地面时,她觉得很踏实,就那样睡了过去。 现在想想,那时她虽然饿得皮包骨头,但到底也有四十斤不到的重量。赵子英只是个8岁的男孩子,不知道他是怎样把她拖进了屋子里,还把她放到了床上。 自己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从小到大,都是赵子英付出的比她付出的要多。正如现在这段感情里,还是郑平付出得多,她想。所以这次两人的晚安kiss时,她并没有像以往那么冷淡。但这给了郑平错误的讯息。 成云舒的卧室仍然昏暗,只有从客厅透过来的灯光。她感到郑平呼吸粗重,一边吻着她一边把她按下,然后他掀开被子,欺身而上。他在她耳边说:“小云,我们在一起吧。” 他的身体滚烫,动作强横,虽然说话声音仍然温和,但与平日已经截然不同。 成云舒暗自失落,但她并没有反抗。跟郑平相处快4个月了,他对她已经很好,终归他曾救过自己和赵子英,也罢,那就这样吧。 她越过郑平的肩膀,侧头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觉得自己仿佛被撕裂成两个人。一个还活在过去,是那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缺的小女孩;另一个则活在当下,要面临这么多人事关系,要不停地成长。 哪怕不愿意,但也要咬牙挺过去。 郑平还算照顾她的感受,一直跟她说怎样就不会太痛,如果实在忍受不了就告诉他。 他的头贴着她的脸颊,耳鬓厮磨间,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他的气息裹挟着她。成云舒只觉自己无路可逃。她实在太疼,伸手去推他的肩膀,这时郑平忽然停下,双手死死紧握着她的手腕。 成云舒右臂的伤疤被压很痛,郑平的手指甲不算短,用力之下指甲甚至压进她手臂的伤痕处。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她的伤痕, 之后才放松下来,俯下身子抱住她说:“对不起宝贝。我刚才没有控制住。你还好吗?你胳膊上怎么有这么多伤?”他的语气有诧异,但也隐藏着淡淡的嫌弃。也许是觉得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所以他问过之后便继续亲吻她。与起初的热吻不同,这时他是在安抚。 成云舒木然地抱着郑平,感到他背上大汗淋漓,自己也是一样。对他的问题她没有回答,那写往事已被尘封,始作俑者已经去世,涉及的事情太多也无从说起——或者说,她还没有觉得郑平足够让自己信任,可以将这些隐秘的事情和盘托出。 而显然,郑平也只是感慨了一句,就再没有后续的追问。而后,他打开了床头灯,本来柔和的橘黄光芒这时却让成云舒觉得很刺眼。她下意识地想缩起来,却被郑平按住。 他笑说:“我还没有好好看过你呢。”成云舒觉得他的目光像是ct机一样,从上到下把她看了一遍,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然后他笑着说了句“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接下来他抱着她到浴室冲洗。 成云舒全程迷茫羞涩紧张,不知道眼睛和手该放到哪里。倒是郑平很坦然,还开了句玩笑:“小云,你是我见过这么多女人里身材最好的。” 这算是一句诚心诚意的夸奖,这么多年很多人夸过她身材好,成云舒听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一直握着右手腕上的玉镯,忽然觉得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一晚成云舒觉得自己像是喝断了片,她不记得最后被郑平半强迫半恳求地要了多少次。她腰疼得快断了,但见郑平兴致盎然,她只能陪他,而且跟随他的要求去调整。毕竟他是她和赵子英的恩人,毕竟他对她的感情足够迁就。 只是她常常因为中暑仍然觉得晕乎乎的很难受,因而在过程中偶有走神,她不可避免地想赵子英。她知道,如果是和团子哥在一起,他绝对不会趁着她不舒服时只顾自己,他只会好好地抱着她让她休息。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后悔并没有用处,人既然要成长,就要往前看。反正跟谁在一起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和郑平在一起,她隐约还多了“报恩”的殉道感。 翌日一早,醒来时成云舒面向窗户,身后的郑平则与她背靠着背躺着,两人之间有很大的缝隙,空调的风吹得她背后很凉。他们二人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醒了,过了好一会儿,成云舒听到郑平转过身来。他从她身后抱着她,说:“小云,觉得好点儿了吗?头还晕不晕?” “还好。”两个人都赤裸着,她的后背靠着他的胸膛,肌肤相亲,她很不习惯,于是下意识地往被子深处缩了缩,右手握紧了左手上的玉镯,“你……你什么时候换好衣服出去,我好穿衣服。” “……哦。”成云舒觉得郑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兴阑珊。他很快地起身穿衣,然后吁了口气,说:“我好了。今天反正是休息日,你在家里多歇会儿吧。我去买避孕药,48小时之内吃就没问题的。” “嗯,路上小心。”成云舒木然回道,她感到郑平虽然在照顾自己,但很多事情,他实在太熟稔,熟稔得可怕。只是她已经是他的了,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又道:“等你回来。” 但这句话她说的很小声,也不知已经在客厅的郑平听到了没有。 第419章 Mr.Righ 这之后两人就完全住在了一起,郑平很快找了间附近大些的一室一厅租好,两人搬了进去。 成云舒想,或许这就是真的过日子了,以后一辈子都是和郑平在一起。她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往手腕上倒了些洗手液,废了半天功夫把那个手镯取了下来,找个小方盒妥善保管,心想等回到邹市的时候一定要还给任文娟。虽然这会让任文娟很伤心,但她已经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戴着了。 每晚郑平都躺在她身旁熟睡,起初她不太习惯,一晚一晚的失眠,后来也就逐渐适应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眠,也逐渐被他带动着,学会享受他给自己带来的快乐。各种生活,她都与他逐渐磨合,虽然是他主动她被动,但成云舒觉得又回到了以前,有个人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她想,自己其实也很懒。 她也终于跟郑平不再客气。一晚他与她亲热,长了一天的胡茬轻轻刮着她的脖颈,然后他在她耳边问:“老婆,你喜不喜欢我?”此刻“老婆”“宝贝”等更亲昵的词汇已经正式取代“小云”,成了郑平对她的专属称谓。 这本该也是个禁忌的话题。但此情此景,他偏偏问得很自然。成云舒也当然不可能回答不喜欢。她觉得他在加大力气,只得红着脸勾着他脖子低声说:“喜欢。” 第二天醒来,她不再是跟他背靠背,而是被他抱在怀里。她半趴在他的胸口,手还围在他腰上。 感觉她在动,郑平说:“老婆,你醒了?” 她低声轻轻喊了“老公”两个字,就听郑平笑了笑,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平日虽然以成云舒做饭为主,但郑平也学着做她喜欢的饭菜。他上网不再只是看金融资讯或者学术论文,也看鱼香肉丝怎么做,宫保鸡丁怎么炒。托人从国内带了罐郫县豆瓣酱,自己腌肉调味,但因为川菜油烟太浓,被邻居们投诉了几次,只好作罢。 看着郑平把刚用了1/3的豆瓣酱迫不得已扔掉,成云舒笑着抱了抱他,说:“等咱们以后自己有家,装个强效的抽油烟机。” 郑平则还不愿放弃:“辣的没有抽油烟机不好做,但你喜欢吃糖醋口的应该没问题。” “可是糖醋排骨和糖醋里脊都要先炸啊,油烟也大。” “咱们自己研究研究,或许煎一煎也能做好。”郑平俨然有了几分大厨的模样。当然,后期实验全以失败告终。 嚼着干巴巴几乎咬不动的糖醋排骨,成云舒却觉得心里很甜。郑平很喜欢她,也愿意迁就她,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个男人比他跟自己更亲近。 难得她愿意敞开心扉,对一个赵子英以外的男人有了安全感和依赖感。她对他的感情渐渐发生变化,不完全是因为当年的事情,也是因为她真的喜欢和他在一起,轻松,没有束缚,沟通无障碍。 恰巧冯倩发消息关心她的近况。成云舒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些恋爱中小女人的心态,回复说:“我觉得我找到mr.right了,等结婚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 后来两人找了个周末,自驾去了苏格兰的格拉米斯城堡。据传说这个城堡闹鬼闹得很凶,非常有灵异气氛。郑平在城堡里体现了他“幼稚”的一面,快走到地下墓室时,他忽然拽了成云舒一把,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老婆,我听到有人在说话,还有打牌的声音,你听到了吗?”(传说格拉米斯城堡的主人克劳福特公爵喜欢在周六子夜巫魔会与魔鬼打牌,因此古堡的地下墓室有人能听到幽灵打牌的声音。) “没有啊。”成云舒疑惑,“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然后郑平忽然喊了一声:“看你身后!” 他平日总是温文尔雅,很少跟她开这种不正经的玩笑,所以这个叫声果然奏了效。成云舒被吓得花容惨淡,闭着眼睛一下子抱住了郑平。 郑平大笑,被她掐了好几下才连连求饶。 晚上在宾馆,成云舒躺在郑平怀里想着白天的事情,低声问:“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郑平困得眼皮直打架,他笑着敷衍:“这些你都信!当然没有啦,你从小到大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呢?” 她没有再问,郑平已睡熟了。 成云舒看着米黄色的天花板,轻声说:“我希望有。”她脑海里晃过那年在疗养院中赵子英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在回忆中,她陷入了沉睡。 她有暑假,郑平虽有暑假却约了tbs银行的实习工作,所以他在七月抽了五天时间陪她一起回了邹市,跟双方家长谈结婚的事情。 成浩然和梁娴对郑平当然十分满意,任文娟则显然五味杂陈。看着成云舒低头双手捧过的玉镯,任文娟忍着泪摇头拒绝,把成云舒抱在怀里:“丫头,这些年苦了你了,这镯子妈妈不会收的,就当是你的嫁妆。以后我这儿也是你娘家,你多回来陪陪我就好。” “嗯。我一定常回来。” 但是去郑家,则有些波折。郑父已从行长的位子退了下来,对成云舒的态度相对平淡。郑母则很显然深受圈内人的闲话影响,幸而那些闲话并非只有负面。她拉着成云舒的手,态度高高在上:“我听过一些你的事情,若不是小平他认准了你,其实我还真的觉得蛮……呵呵,你明白吧。不过你也真的是个不容易的孩子,孝顺又懂事,以后嫁过来了,咱们好好相处。这嫁妆彩礼什么的,改天约个时间我们跟你爸妈谈谈,诶你爸妈是离婚的吧,那我们是跟你爸爸谈还是妈妈谈?” 后一句话问得无比尴尬。郑平揽着成云舒肩膀说:“跟小云的妈妈谈就好。她爸爸还在忙生意,恐怕没那么多时间。” “嫁女儿都腾不出时间吗?”郑母说,“哦……我忘了,你爸爸还是要多忙小儿子的事情是吧。” 全程成云舒唯唯诺诺,几乎一言不发。她知道郑平也一定承受着很大的压力,所以这些委屈不算什么。 第420章 一切都交给我吧 郑家出手还算豪气,毕竟是独子头婚,所以双方定了圣诞前夜结婚,在邹市最大的凯悦酒店包了一层楼,以男方的亲友为主,事实上双方很多亲友也是重复的。至于彩礼、嫁妆,都是邹市的高规格。此外,郑家到底没有成家和赵家有钱,任文娟竟然组了个团队,说婚礼的事情全由她和梁娴负责。 知道她是闲得发慌,成云舒叮嘱了一句“妈你们多多注意身体”,便同意下来。 郑平离开前还陪她去了趟陵园。他献上花束,然后对赵子英的墓碑郑重其事地鞠躬三次,说:“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小云。一切就交给我吧。” 他先回了家,留下成云舒跟她的团子哥独处。她坐在赵子英的墓碑旁,说:“我还是很想你。但郑平已经对我很好了,不会有个人再像你一样。” 她比郑平晚了一个月回到英国。见到她的时候他把她紧紧地抱着,毫不遮掩对她的喜爱。当晚他对她说:“老婆,小别胜新婚哦。”然后两个人没羞没臊地折腾了一晚,第二天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郑平看了眼时间不禁从床上一下子坐起,然后连声催促成云舒赶紧起床,他约了个惊喜给她。 他约的是个业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打算将婚纱照交托给对方。 那摄影师果然是个有才气的人,而且说话非常直接不客气。他对成云舒的身材大加赞赏,说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然后对郑平撇了撇嘴,还问了句:“他是怎么追到你的?”让郑平很郁闷。 成云舒心情大好,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笑,郑平则无奈地说:“至少我没小肚子,干嘛说我身材不行。” “你那是瘦,而且只是一块腹肌啊。”成云舒不介意补他一刀。 两个人的感情渐渐加深。成云舒有时候在看书的时候会觉得身后总有人看自己,她转过头去,常常对上郑平笑盈盈的目光。 她觉得这次一切都定下来了,开始和郑平梳理各自的老同学、老朋友,准备拟请柬,却没想到9月30日,忽然接到妈妈打来的越洋电话,说她外婆凌晨心脏病发,去世了。 对于外婆的过世,成云舒并没有太伤心。毕竟老人家已经80多岁,这些年身体状态一直不好,大家早有心理准备。郑平为难地问她婚礼是否需要改期,可以先登记再办婚礼,就是酒店等都需要重新预订,凯悦未必能够订得上。 成云舒跟家中商量,约定婚期不改,她“十一”的时候与郑平一起回家参加外婆的葬礼。 这是她这些年参加的第三次葬礼,她做好了方方面面的准备。 她买的10月2日的回国机票,飞机转高铁,一共十几个小时,才到邹市火车站。出站时她就接到了梁娴的电话,电话那头似乎很吵,梁娴语速极快地跟她说:“小舒啊,妈妈这边有点儿急事。你和小郑自己打车回家吧,妈妈和任阿姨都没时间去接你。” “哦,没问题。”成云舒知道这时两人一定很忙,但她下意识地觉得,家中那么吵不像在吵葬礼的事情。 她出了火车站跟郑平打了辆的一路冲回家里,却见家中仿佛遭了劫匪一般,许多东西都被打砸一空。但打砸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任文娟和梁娴手足无措,物业的人在旁一直道歉,两个保洁阿姨在收拾地上的残渣。 成云舒一头雾水:“是大舅他们来过?什么情况,要不然报警吧。”但她觉得不像,大舅一家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梁娴联系过了,外婆剩下的财产又不多,梁娴也不可能跟他们抢,两家没有矛盾,不会闹到这样。 梁娴则一把把她抱住,然后哭着说:“算了算了。别报警,就当咱们自认倒霉。” “为什么呀?这怎么行?”郑平也觉得蹊跷,看到未来的丈母娘被欺负,当然义愤填膺想着出头。 梁娴为难地看了看成云舒和郑平,拉着两人坐在还算完整的沙发上,说:“小郑也不是外人,听听也好。我们家……小舒他爸爸那边不是还有个孩子么,那孩子最近……最近得了流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幼儿园嘛,孩子们互相传,又是换季的时候,难免头疼发热的。但那边……就那个苏兰,非说不能去医院,可谁知这次不仅是感冒,还有脑炎,小小的孩子说是烧得都抽了,现在都进重症监护室了。” “啊?弟弟进了icu?那现在呢?”成云舒大吃一惊。 倒是郑平还冷静:“可这跟你们也没关系啊。” 梁娴抹了抹眼泪:“是啊,孩子也是无辜的。但苏兰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这就是小舒命硬,克的,就找了几个地痞过来……唉,这要不是她爸爸及时来了,真是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我靠!”郑平撸起袖子就发了飚,“这话什么意思?她自己的孩子,她不管好耽误了,倒怪在小云身上!” 成云舒也很生气,但她明白梁娴为什么不想生事。恐怕她是看到成浩然过来,虽然气恨难消,但到底还是心软了。所以她问:“爸爸刚才过来怎么说?” 梁娴说:“你爸还能怎么样?先给了她一巴掌,但到底她”儿子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反正最后还是劝了劝走了,你爸也道了歉,还说砸坏的东西全都记在他账上。” “嗯。”成云舒想,这件事情就算解决了,“希望弟弟能早点儿好起来。” 然而,事与愿违。 10月6日,成云舒外婆的葬礼刚进行到一半,外边就有人冲了进来。当头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只说也是来参加葬礼的,但气势汹汹,一路横冲直撞。 这次葬礼规格很低,除了梁家人、郑平和任文娟,再没有别人来,所以主家身单力薄,成云舒的大舅虽然上前阻拦,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大舅妈则抱紧了还在上初中的儿子,拉着成云舒的表姐第一时间躲在了棺材后边。 对方找的也并不是他们,当头的苏兰杀气腾腾,直冲成云舒而来。 她手里还拿着块板砖。 第421章 我要怎么去见他 “扫把星!你还我儿子的命!”苏兰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成云舒只记得推开梁娴。电光火石间,她完全没想到郑平在哪里。 她仿佛恍惚间回到了当年慕敬华的车里,可是身边已经没了团子哥。 她一点都不怕。就这样被砸死也好,她就能去见他了。 那砖头并没有砸在她头上。 任文娟挡在她身前,痛呼一声,软软地躺了下来。 “妈!” 后边的事情一团杂乱,成云舒觉得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只知道似乎郑平出手制住了苏兰,但被苏兰带来的其他人打了。有人报了警,也有人找了成浩然,苏兰看见有个人被自己开了瓢。半个脑袋血里呼啦地躺在地上,一时也慌了神没了斗志。 成云舒则紧紧地抱着任文娟,另一只手慌乱地拨了“120”。 她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在手术室外等了3个小时,最后等到医生出来对她摇了摇头,说“抱歉”。 成云舒如遭雷劈,她贴着墙滑倒在地上,梁娴和郑平一边一个想扶她,却扶不起来。她把头埋在梁娴怀里大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要怎么去见他……我对不起他……” 梁娴痛哭流涕,不知该如何安慰她。郑平则坐在一旁怔然落泪。 成云舒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赵家,梁娴说她陪她,她摇头说不用。她缩在赵子英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围了起来,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平静。那被子就像是团子哥的怀抱,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只有这里才最安全。 郑平敲了几次门都吃了闭门羹,只得离开。 前3天,成云舒都没有出门。冰箱里还有任文娟留下的剩菜和面包,她每天吃一点,实在饿了就下点面条。她想,自己总该撑到任文娟的葬礼结束才好。 跟学校她又请了假,理由是“婆婆去世”,她要办理后事。 期间成浩然来找过她一次,跟她说苏兰将要被提起公诉,罪名是“故意杀人”,他问她能不能去跟公安说说,把罪名改成“故意伤人致死”。 成云舒断然拒绝,还淡笑着加了一句:“不是说我克人么?那就连她一起克死吧。” 看着这样冰冷得有些残忍的成云舒,成浩然无语凝噎。 在家里休息了3天后,成云舒终于强撑着出门,跟梁娴一起处理任文娟的身后事。食品厂还算有情有义,联合任文娟之前任教的师范附小一同成立了治丧委员会,而对于办葬礼,成云舒已经驾轻就熟,她很快就捋顺了整个流程,确保没有问题后,又拿着任文娟的死亡证明、户口本、银行卡和身份证去跑银行、公证处等地。 这些地方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了。 同时,她从梁娴处听说,成浩然花了一大笔钱,买定了邹市的各大媒体,把这件事情完完全全压了下来,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这很好。她想,爸爸能这样做,一来是为了苏兰,二来也是为了她和赵家。 在公证处她拿出任文娟的遗嘱,遗嘱的内容其实她心知肚明,那是当年任文娟跟她确认过的内容。本来任文娟想把财产受益人都定为成云舒,但成云舒却反复推脱,最后决定把这笔钱捐给师范附小、实验中学以及养老院。 在师范附小建个室内的游泳馆;在实验中学建个实验楼,另外成立一个专门奖励竞赛生的奖学金;为养老院的老人们改善方方面面的条件。 所有程序之前都已经走清楚了,现在只差履行。 成云舒跟附小的校长交待,说游泳馆起名“卫国游泳馆”;跟实验中学的校长商量,实验楼就叫做“文娟实验楼”;她只有一点点私心,建议奖学金叫做“云英奖学金”,这样她和团子哥的名字至少永远在一起。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郑平都不在。 她签了一大堆文件,每天被这些东西搞得头昏眼花。她想,也许这样下去,等到葬礼办完,自己又要大病一场。看到赵家三口葬在一起,她忽然觉得心中的难过好受了一些,她说:“爸爸,妈妈,团子哥,你们终于一家团聚了。” 葬礼结束后的两天,已经是工作日。成云舒这才想起似乎郑平已经很久没有跟自己联系,她想对他来说确实尴尬,毕竟她处理的是赵子英妈妈的后事,他避开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她给他拨通了手机,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小云”。 听到他的声音,成云舒觉得安心了不少。然后她听到郑平问:“你好点儿了吗?” “好些了。”成云舒说,“你在哪儿呢?你是不是回英国了?我……我很想你。” 郑平的声音温暖柔和了许多:“我也很想见你。我没走,还在邹市。那你说个地方,我一会儿去找你。” “嗯。”成云舒觉得开心了不少,很欣慰,她终归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需要自己面对一切了。 她很想念郑平。 第422章 我理解 两人约的是滨湖公园旁的一家餐厅,见到郑平时,成云舒主动扑到了他怀里。郑平温然地笑了笑,亲着她的额发:“几天没见,你瘦多了。等咱们回去拍婚纱照,那摄影师该说你了。” “婚纱照……”成云舒失神,她已经完全忘记结婚的事情了,“婚礼还是延后吧。我现在也没心情拍婚纱照。” 郑平点头:“我理解。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缓一缓也好。” 成云舒心中充满感激,她觉得郑平对自己的纵容已经超过了她所能设想的范畴,但她却没想到郑平在点完餐之后,又加了一句啊:“小云,那我们这几天先把证领了吧。毕竟回国一次也不容易,我这边户口本都准备好了。” “领证?”成云舒很惊讶。本来说的是圣诞放假时办婚礼外加领证,如今婚礼不办了,她原本想着领证的时间虽然不往后拖,但也不会往前挪。 服务员这时给两人各上了一杯橙汁,凉菜也摆了过来,那是她最喜欢吃的蜜汁糖藕和老醋蛰头。 但她无心夹菜。她对郑平说:“郑平,能不能还是按照之前定的时间来?我是真的还没准备好。” 她看到郑平的脸色不太好看,成云舒想,或许真的是自己过分了,郑平已经对她让步太多了。但很多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更何况任文娟尸骨未寒她就和郑平领证,改口去称郑平的母亲为“妈妈”,对她来说这太残酷了。 “……”郑平沉默了一会儿,成云舒看到他双手放在桌上,紧紧相握,握得那么用力,指尖都涨成了红色。他似乎是下了个决心,才又开口:“小云,你知道这些天为什么我没有联系你吗?” “不知道。”成云舒这才注意,他已经不喊自己“老婆”了。 郑平说:“你家的事情都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我妈……已经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成云舒倒吸了一口寒气:“为什么?” “她说,也许我们俩真的没有缘分,你虽然是个好女孩儿,但家里边的事情太复杂了,她也不希望我被卷到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更不希望我家攀上这样一门亲戚。小云,户口本是我偷偷拿出来的,我想……还是再努力一次。至少要对得起我们的感情。” “我……”成云舒愕然,只觉一阵寒凉钻心而来,“所以,如果我今天不答应领证,我们两个就……” 这时第一道热菜“鱼香茄子”也上来了,郑平夹了些菜到她碗里:“你也吃点儿菜。你知不知道看着你这样,真正心疼你的人是我?” “嗯。”成云舒听话地低头吃菜,但食不甘味。 郑平则继续说道:“如果你这次不能跟我领证,户口本也不可能被我一直拿着。小云,老实说我不知道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我爸和我妈他们的态度很明确,如果我跟你结婚,他们也许会很长时间都不原谅我,甚至彻底跟我断绝关系。” 成云舒费劲地咽下口里的饭菜,问:“那如果我们结了婚,他们仍然不同意,我们以后怎么办?” “以后……”郑平说,“也许得有一些事情作为破冰契机吧。比如你怀孕,给他们生个大胖孙子。终归他们就我一个儿子。而且说实话,我没办法理解你现在的状态。这些天我也觉得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成云舒有些惶恐无措地放下了筷子,听郑平接着往下“发牢骚”。 他说:“如果是你亲生母亲出了什么事,咱们婚礼往后拖没问题,甚至你说领证的日子往后拖个一年半载,我也可以理解。但任文娟她是赵子英的妈妈,她和你本来就没有关系!之前你外婆去世,我问你是不是要把婚礼时间推后,你都没有同意,怎么现在就推了?是,她是为了你死的,那你是要报恩,还是要还债,你能不能跟我说明白?” “我……我……”成云舒张口结舌,她以为郑平一直都能理解的,却没想到他还是有难以解开的心结,“她是团子哥的妈妈,她也从小看我长大的,我也早认了她当干妈,我就是拿她当亲生妈妈一样看待的。她现在走了,还是因为我……我……我真的很难过,所以没办法考虑结婚的事情。郑平,你就让我这一次好不好?” 郑平叹了口气:“我让你让得还不够么?小云,这次是我为了我们在一起做抗争,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如果真的想,为什么捐出去的奖学金,起的名字是‘云英奖学金’,你考虑过别人会怎么看我么?我又是你的什么人?” 成云舒说:“可我……我们不是之前说好的,你知道我和团子哥……” “团子哥团子哥,整天都是他!”郑平终于没忍住,发了脾气,“你心里有他,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摆在明面上就不行!我才是你老公,你是我的女人,你的名字怎么能跟其他人摆在一起?” 暴怒过后,他及时调整,吁了口气又道:“算了,之前的事情就算你考虑不周,我不计较。但我已经努力过了,现在就看你的,明天去领证,你究竟去不去?” “明天?”成云舒只觉眼前人十分陌生,这样的郑平是她第一次见,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成云舒低下头,此时其他的菜也都上来了,有糖醋里脊,有金银馒头……可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沉默了许久才说:“你认识的我,会在这样大吵之后,答应跟你去领证么?”语气平淡得惊人,这是她从小就拥有的能力。当年她能对着赵子英和阮琪微笑着喊“哥哥”“嫂子”,现在对着郑平,照旧,而且难度已经降低了一些了。这样的情况,她应对自如。 果然,郑平一下子握紧了拳头。他压抑着情绪说:“小云,你想清楚。我们已经……” “那又怎样?”成云舒抬起头直视着郑平。她看到郑平的眼眶变红了,他的书生文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怒。 这个让她感觉十分陌生的男人说:“好。既然是你要分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 成云舒表情平淡:“你走吧。我在英国的东西麻烦你收拾一下,等我回去我再拿。祝你以后找到合适的人,开心幸福。” 她看着郑平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出了餐厅的门。然后他的车启动,那辆银白色的凌志驶离了她的视野。 桌上还有许多动也没动的饭菜,不能浪费粮食。 成云舒默默地掉了眼泪。她吃了一碗米饭,吃了一半的饭菜,把剩下的打了包,想要付钱时,服务员才说之前那个离开的男人已经结过了账,而且连找的零头都没要。 成云舒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饭菜穿过公园走回了梁娴家中。在滨湖公园,路过湖边的柳荫大道时,看着波澜不惊的湖水,成云舒忽然觉得,自己走得好累,如果能够跳下去也挺好的。 湖的那一边,有她的团子哥。他一定会好好地接着她,把她抱在怀里,听她好好哭一场。 可是不行。她还有妈妈呢,她答应过团子哥这辈子都不能寻短见,她要打起精神,高兴起来,否则团子哥知道她被人这样欺负,会心疼死的。 她回到家里,说了一句:“妈,我和郑平分手了。我打包的饭菜你放冰箱吧。”然后倒头躺在了床上。梁娴很震惊,但什么也没敢问。 成云舒旋开老旧的随身听,一曲《春夏秋冬》回荡在屋中,她闭上双眼,半缩着身子靠着墙,沉睡过去。 她想,这一切都过去了。还好,请柬还没寄出去,很多人还不知道。只要跟几个知道的人说说就好,不费事,过几天做这件事也可以,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调整情绪,然后在英国再找个房子。 第423章 干嘛骂他 接下来,成云舒又陷入了一个人独处的世界里,甚至连梁娴平日和她说话都不超过10句。 然而成云舒没想到的是,在她这样近乎于与外界隔离的状态下,还会有人来看她。 方守正专门请了2天假,从德国飞了回来,敲响了成云舒的家门。 是郑平给他打的电话,约略说了说成云舒的事情,最后道:“我跟她分手了,但还是很担心她。守正啊,你能帮我去看看她吗?辛苦你了。” 方守正忍不住骂道:“郑平你就是个王八蛋!” 郑平没有回话,把手机按断。 看着面容枯槁的成云舒,方守正本来想再像以前那样骂她一顿,但一时心软,那句“你还回不回去上课了”就没说出来。他坐在成云舒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叹了口气把她揽到自己肩上:“云大妹子,这次打算伤心到什么时候?” 成云舒柔弱地枕在他肩上,憔悴得让人心疼。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组长,你知道我现在特别羡慕谁么?” “羡慕谁?” “疯子。” “……”方守正又叹了口气,“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成云舒静静地淌着眼泪:“我有时候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电影或者小说多好。我一定要打死这个作者。跟我有仇是不是?” 方守正温然笑道:“谁不是呢?” “嗯。”成云舒想起大四那时她才从冯倩处知道的“秘密”,又想着方守正这么多年一直单身,不由好奇问道,“方守正,你是不是还喜欢秦莹莹啊?” “……连你都知道了?”方守正一脸活见鬼的神情,“谈场恋爱你就开窍了啊!” 果然一谈八卦心情就暂时好一些,尤其看到有个人跟自己一样身陷困境,就会觉得之前的痛苦都有人共同承担。成云舒觉得心中的阴霾被扫去许多,她暗骂了自己一声“变态”,然后微笑着回复,还带着几分得意:“我早就知道了,就是一直没跟你确认呀。你还记得大四的时候你们拉着我去参加联谊会,然后给你过生日,在外边吃饭时碰到贺今朝吗?” “哦,”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方守正无奈地耸肩,“记得啊。” 成云舒说:“所以我就发现你看贺今朝很不顺眼。再联系那天你说的话……我又不傻。” “是不傻。就是反应迟钝了一点儿。”方守正笑说,“不过我看贺今朝不顺眼吗?没有吧。我对同学向来都和蔼可亲,如春风般温……” “……滚。” “哈哈,好。”方守正正面回答问题,“我是还爱着莹莹,已经是这么多年的习惯了,改不了了。” 原来大家都是一样。成云舒嗤笑:“那我也送你一个日本名字吧。‘死心眼子’。” 方守正纠正她:“后边加‘子’一般指的是女孩子。” “那就‘死心眼’。” 方守正笑叹口气,没有再计较,他继续说了下去:“死心眼就死心眼吧,所以我也没想着再找其他人,找了也是害人家,倒不如专心做做学术。所以云大妹子,你要不然学学我,也专心在科研上边吧。你还记得高中那时候你做化学题吗?解出来一道就很开心。那种开心里,是不掺杂其他的,没有赵子英,没有郑平,没有乱七八糟这一大堆事,是不是?” “嗯。”成云舒点了点头,又说,“但其实我认为……你和莹莹很可惜,你们更像一类人。你不觉得吗?” 方守正笑得有点涩,他深吸口气:“但她从小就喜欢贺今朝,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也比我长很多。就好像,如果有个人跟你说赵子英不适合你,你听得进去吗?” 成云舒明白方守正只是举个例子,但还是忍不住出言反驳:“我和团子哥跟他们又不一样。” 方守正失笑:“对,不一样。还没说什么呢就跟我急了……唉,我骂郑平真是骂错喽。” “你骂他?你骂他什么了呀?” “骂他‘王八蛋’呗。” “干嘛骂他呀?” “哼!”方守正冷哼了一声,说道,“他以为就他一个人聪明啊?跟我说什么他家里不允许你们在一起,他如何用尽心思把户口本拿出来,但你还是不肯……呵,简直可笑。能偷一次户口本就偷不了第二次?明明知道你当时不可能答应跟他结婚,非要以此为要挟,只不过是想把责任推出去而已。我这个师兄啊……做人做得太精明了。要我说,接受不了就接受不了,要分就分,光明正大一点儿,非要装什么大尾巴狼,太tmd虚伪!” “嗯。谢谢你,骂得对!”成云舒含着泪轻笑。她其实也知道当时郑平说那些话的意思,所以才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留给他。既然郑平希望她当这个恶人,那么就她来当好了。本来她并没有期望别人能够明白自己的委屈,未料及方守正还是心如明镜,点了出来。 她感觉好多了。 在方守正开导后,又过了三天,成云舒在网上找了一家新的出租屋,然后启程去英国。抵达伦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郑平和她曾经的家拿东西。 她看到郑平此时又回复了往昔的从容不迫、文质彬彬,他推了两个大箱子出来,说:“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去。” 成云舒没有直接回答,她微笑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以后长期留在英国?” “有啊。”郑平说,“这件事情咱们之前讨论过。” “是啊。我记得你之前说过,5万英镑就可以投资移民是不是?你爸妈已经找了机构给你在做,对不对?” 郑平的目光有些游离不定,他不知道成云舒问这些是为什么:“小云,你也打算移民到英国来吗?我把我联系的机构名称告诉你?但是移民要等到你毕业之后。” “没关系。我爸妈可以先移民过来,那我作为直系亲属不是也可以转吗?我想,等到你移民好了,结婚是不是就不用户口本啦?英国离邹市那么远,你爸妈也管不到……” 她看到郑平的脸色逐渐变得尴尬,他往后退了半步,强笑道:“小云,你还在想咱们结婚的事吗?” 看他被吓得半死,成云舒觉得自己的恶作剧该点到即止。她“哈哈”一笑,说:“没有,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不用那么紧张。郑师兄,以后不要再喊我‘小云’了。我这次真的希望再也不跟你见面了。” 她推着两个大箱子,带着满面笑容离开。 她完全释然。 第424章 看云卷云舒 这之后过了许多年,成云舒一直将全身心放在学术上,再没有谈过恋爱。从2010年到2017年,整整8年时间,她读完了博士,留校任教,每年回邹市的时间屈指可数。后来,她干脆让梁娴搬到英国跟自己住在一起,但梁娴不会说英语,住了一个星期就说受不了,还是回国跟邻居们一起打打太极拳、跳跳广场舞,每天去菜市场跟小贩讨价还价自在。 梁娴过得很逍遥也很自在,只是没有了任文娟陪伴,她有时候觉得孤单。成云舒想让她再找个老伴,可她却拒绝了,而且义正辞严:“妈不催你嫁出去,你也别催妈二婚。”2013年的元旦前夜,梁娴向来孱弱的身体终于还是没熬到新年来临,在成云舒的陪伴下,她走完了最后的人生旅途。去世前她拉着成云舒的手满是不忍:“小舒,妈这一走,以后你就一个人了。” 成云舒忍着泪微笑:“妈,我没事,您放心吧。”她想说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毕竟还有成浩然在,但她实在再也不想去那个家了。 苏兰后来被定罪为“故意杀人罪”,但考虑到她经历了丧子之痛,属于一时激情犯罪,最后法院判了她无期徒刑。经过7年时间,她在狱中好好改造,再加上成浩然不停帮她打点,便从无期减到了10年,眼见还有三年就能出狱。成云舒听梁娴说,有人建议成浩然跟苏兰离婚,还有人给成浩然介绍了女朋友,都被成浩然一一拒绝。他说这辈子已经负了一个,不能再负另一个。已经这样儿了,凑合搭伙过日子就好。 她有次在伦敦的华人聚会上再一次遇到了郑平。他已经结婚了,挽着他胳膊的是个知书达理的女人,两个人站在一起很般配。那晚郑平也看到了她,长长的餐桌,他们之间隔着5、6个人,他举起红酒杯对她致意。她回以微笑点头。 成云舒也参加了很多人的婚礼。穆如霜的、冯倩的、赵心婷的、陈也的、白淼的……而最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收到了方守正和秦莹莹婚宴的请柬。原来当年校园中的金童玉女走入现实后,才发现彼此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隔膜,秦莹莹与贺今朝离了婚,上天终于给了方守正第二次机会,这一次他没有错过。 为了当面给方守正祝福,成云舒特意请了两天假从英国飞回来参加,被方守正连声称赞“仗义”,当然,两人“吵”了一架,最后她没吵过方守正,还是由着他报销了来回机票。方秦二人的婚宴很简单,并没有办隆重的婚礼,在北京主要请的是老同学。成云舒看到婚宴上方守正笑得眼睛都没了,他游走在各桌,仍然毫没正经地胡说八道,秦莹莹一脸宠溺地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时不时笑骂一两句。看着她的笑容,成云舒不得不感慨,果然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美得不可方物。很好,至少有个“死心眼子”是幸福的,而她这个“死心眼子”过得也还不错。 席间有人问她是不是还单身,成云舒微笑说:“我已经嫁了,嫁给材料学了嘛。”其实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追求过她,有很多,同事、同学、同乡……可她都拒绝了。她很享受一个人的世界,没有人会再离开她,也没有人会再背叛她。或许邹市仍然会有人说她都30岁了还没结婚,一定性格古怪又孤僻,而且眼界太高,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人生已经很艰难,何必再加其他束缚。 闲暇时,成云舒会自己开车到海边,看云卷云舒,听潮起潮落。大海的声音震荡回响,也像人的心跳,仿佛那些离开她的人,从未走远。 第425章 番外 介然如石(上) 2017年9月,在以前t大的老师和同学的邀请下,成云舒最终回到了t大材料系任教。 跟在隔壁p大化学系当老师的方守正离得很近。 作为大龄单身,成云舒常常跑到方守正和秦莹莹家蹭饭,蹭了足有大半个学期,甚至连一岁半的小方片儿都拿她不当外人,每次看到她进屋,就脚步蹒跚地冲她跑过来,张着双手喊“抱抱”。 饭桌上,方守正和成云舒各自吐槽自己的学生,一个说“我上次上课问个德布罗依关于粒子波动性假设说的是什么,结果底下鸦雀无声,我当时心就凉了。这要放我那会儿,底下都抢答的好不好”,另一个说“期中考试我都不敢给他们不及格,就怕有人说想不开要跳楼”。 秦莹莹语笑嫣然,切了盘橙子摆在餐桌上,揶揄两人道:“两位九斤老太,还是吃东西要紧。” 方守正笑说:“唉,你还别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成云舒忙捂紧了怀中小方片儿的耳朵,笑道:“我们方片儿什么都没听见哦。你一定比你爸你妈厉害。” 方守正没有放过这个拍老婆马屁的机会,连道:“比爸爸厉害很容易,比妈妈厉害就困难了是不是?” “贫嘴。”秦莹莹白了他一眼,但脸上全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成云舒感觉自己被撒了一大把狗粮,不禁提出强烈抗议:“小方片儿,阿姨把你带走了好不好?不听你爸你妈在这儿秀恩爱。” “sorry,习惯。”方守正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带一个来给我们秀秀呗?8年了,日本鬼子都被打跑了。我听说,最近不是有个小鲜肉一直追着你么?” “胡说八道。”成云舒骂了一句,但这并不算全然否认。 确实有那么一个“小鲜肉”,比她小6岁,目前就在p大的材料系,也来自邹市的实验中学,叫做陆介然。 今年9月开学的时候,有个学生想见她,她也算国内材料学的知名学者,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成云舒欣然应允,却没想到在办公室等来了一个疯狂的粉丝。 进来的是个大个子男生,有点儿莽撞,还带着些许冒失。看见她的时候他就开始搓着手笑,就像追星追了许久终于看到“活人”一样激动。 成云舒被笑得有些尴尬,但觉得这个大男生傻得很可爱。那是个相貌平平的孩子,目光清亮,笑得很阳光。在他终于调整好情绪后,他坐在成云舒的办公桌前,说:“学姐……哦不对,老师,成老师,终于见到您了。我叫做陆介然,您知道吗,您当年在实验中学创办的‘云英奖学金’,我是第一届得到这个奖学金的人之一。” “是吗?恭喜你啊。”这个身份让成云舒觉得很亲切,她笑道,“你是参加的什么竞赛啊?” “跟学姐一样,化学。高中时我得了全国第十名。可惜还是没有进icho。” “哈哈,已经很厉害了。能进icho的都不是正常人,相信我。”成云舒笑得很开心,“陆介然是吧,但我怎么没在新生名册里看到你啊?” “因为我是去了p大读博,没来这边。” “这样儿啊……” 这就更尴尬了。成云舒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眨了眨眼睛,静等陆介然继续。 那大男生笑得有些腼腆:“一开始不知道学姐您回来任教了,但现在我很庆幸,幸好没有到t大来,否则就没机会了。” 一句比一句更让成云舒摸不着头脑,接下来的话则让她觉得他简直荒谬,陆介然说:“其实我想说,我也听说过学姐很多事……还是叫您‘学姐’吧,我希望以后能常常跟学姐交流,不知道可不可以。我很喜欢学姐。”说完最后一句,男生面红耳赤,但两眼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喜……喜欢?”成云舒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许久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直白地表白了,更何况这是第一次见面。她很惊讶,不过应对这样的场面,她早有准备。她笑了笑:“小伙子,那你是没见过我卸妆的样子。” 陆介然却说:“我见过。不信的话您看这个。”然后,他把他的手机转向了成云舒。 已经进入了智能手机的时代,手机上的照片清晰可见。成云舒仔细辨认,才知道原来实验中学为了“更好地激励学生向前辈学习”,也为了感念她捐款成立了奖学金,特别给她做了个册子。 册子上有她初中时代的照片和介绍,当然也有奖学金的另一人——赵子英的照片和介绍。 第426章 番外 介然如石(下) 那些无知懵懂的青葱岁月,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又展现在她面前。她一张张照片看过,看到自己当年笑得天真无邪,眉宇间志气昂扬;也看到团子哥从少年一点点蜕变成青年,不变的是始终温暖如一的笑容。 官方介绍说他们是未婚夫妻。男方初中高中都在实验中学,成绩名列前茅,高中学习之余不忘致力于公益事业,品学兼优,最终高考是市理科状元,省理科榜眼。后来进入t大材料系并被保研,但不幸因事故去世。 女方初中在实验中学,高中进入一中,初中夺得过全国化学竞赛二等奖,高中夺得全国化学竞赛一等奖,名列全国第18名,被保送进入t大材料系,此后去英国帝国理工学院继续攻读材料专业。看来是老旧的版本,并没有更新她的最新情况。 文字内容最后说,两人感情深切,成云舒一直对赵家父母贴心照料,在二老去世之后,不贪图钱财,而是延续了赵子英助力公益的爱心,将赵家财产全部捐赠出去,这份大爱,着实让人敬佩,值得所有实验中学的学生好好学习。而她以她与赵子英二人的名义成立这份奖学金,也是希望借此激励后来人多加努力,成为祖国的栋梁之才。 把她拔高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始料未及。虽然每年奖学金的明细单子实验中学都会寄她一份盖章版,还会给她邮箱发一份电子版,但事实上她从没有看过,当年成立那个奖学金之后她就转身离开,感觉是了了一个任务,现在想想,其实颇不负责。 成云舒把手机还给陆介然,笑说:“这上边太美化我了,我没有这么好。更何况照顾赵家父母也不全是因为赵子英,我们两家算是世交,我本来跟他们的感情就像父母和孩子一样。所以我没那么伟大,是不是很失望?” “没有。”陆介然却摇头,“一点儿都不失望。学姐,其实之前得知有这个奖学金的时候,我还以为您们两个人至少都要四五十岁开外呢,但教我的老师有些也教过您和学长,我就从他们那里也听到许多你们的事情。我知道,其实学姐在初中的时候并不怎么让老师省心,经常闯祸,很多事情都是学长帮着承担下来。而且,我后来才知道,我小时候也见过学姐,在少年宫。” “在少年宫?”成云舒仔细回忆,那还是自己初一借住在穆如霜家中的时候,“那时你也才上小学吧。” 陆介然说:“那时我们都很敬畏如霜姐,但看到她对您毕恭毕敬的,就觉得您一定更加厉害,说不定是省里的拳术冠军。” “哈哈哈,敬畏?”成云舒忍俊不禁,“你们分明是像老鼠见了猫吧。”她还记得跟穆如霜去少年宫,看到旁边一群小学生在练功,冲拳打得歪歪斜斜,穆如霜从边上走过轻了声嗓子,顿时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喊了声“哈”,把她逗得不行。 陆介然就是那些“小豆子”里的一个吗? 大男生挠了挠头,笑道:“总之……总之我很了解学姐,知道您很多的事情,觉得长大了我也想成为像学姐一样的人。您是我这些年奋斗的动力,现在既然……既然没有男朋友,我想……我想能不能先跟您从朋友做起,请学姐给我这个机会吧。” 看着陆介然的腼腆和大胆,成云舒想,年轻真是好。能这样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怕失败不怕受伤。不过其实,也不算太年轻了吧。24岁……自己24岁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团子哥,失去了郑平,失去了赵家的爸爸和妈妈,后来还失去了太多人,也失去了活力、朝气。心是封闭着的,她活得像个老学究。 她早慧,活得比同龄人都要成熟。 所以这样的陆介然,更像十七八岁的她,对未来还有很多美好的憧憬,锐气正盛,锋芒逼人。 她不想打击他,觉得这或许是他的年少冲动,于是笑着给了他一张名片:“可以当朋友。但我比你大太多了,也从来没想过……所以就当朋友吧。很高兴认识你。” 她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想到陆介然接下来就缠上了她。隔三差五跑到她的办公楼来,问问题、送吃的、约看电影、甚至还旁听她的课……很有当年她缠着赵子英的风范,她从有些抗拒,慢慢习惯了他的出现。一个学期下来,她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就都知道,成云舒有个“忠犬系”的小男友。 没想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方守正都听说了,还打趣她。 真让人无奈。 成云舒摇了摇头,对着方守正和秦莹莹抱怨:“我也没办法啊。” 秦莹莹抿嘴笑说:“学委,我怎么觉得你这是甜蜜的抱怨呢?” 方守正则道:“你看你也虚伪了。既然喜欢就大大方方地去喜欢呗,要不然你能任由他这么缠着?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怎么看。你可别跟我家这位学哦,你是不知道,犹豫不决的臭毛病我扳了多久才给扳好。” “方守正你讨厌。”秦莹莹二话没说甩了他一个白眼。 方守正嬉皮笑脸地抱着秦莹莹道了歉。 成云舒则沉默了,虽然方守正其他话都没正经,但有句却说得很对。如果不喜欢,她干嘛任由陆介然缠了这么久,不仅由着他缠着,还耐心解答他的所有问题,哪怕他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学生,连t大的边都沾不上。 大家都不小了,谁也耽误不起。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从方守正和秦莹莹家离开时,已是傍晚。时值北京的1月初,成云舒前几天刚刚过完自己的31岁生日。她还记得生日那天是“小寒”,也是周五,她给大二上完了“材料性能学”,下课后陆介然出现在教室门口,送上了一捧玫瑰。班中有学生起哄,她又羞又气,扯着他出了教室,低声说道:“这样儿影响多不好啊?” 陆介然被她骂得不敢抬头:“我就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看着像犯错小学生般的他,她就心软了,觉得其他怪责的话说不出来,只得道:“下不为例。”然后她才想起,原来今天竟然是自己的生日。成浩然很久不给她过生日了,穆如霜、冯倩几人还记得她的生日,但大家天南海北的,无非是在手机上发送祝福或者打打电话,聊聊近况,能够这样郑重其事想着她的,只有陆介然一个。 虽然很二很冒失,但怎么可能不感动。 风越来越大了,成云舒呼着白气,紧紧地裹着羽绒服。她抬头看着天空,只见晴空之中是半轮明月,周边点缀着几点星光。 北京的天气,向来是有风才无霾。这样晴朗的星空预示着明天温度要大幅下跌,但成云舒的心中却很暖。她摘下手套,拿出手机,给陆介然打了电话:“有空吗,晚上我请你吃夜宵吧。” 第427章 愚蠢的错误 邹市第一中学的复读班被外界戏称为“怪物班”,对这一点,宋业彬心知肚明。正如他同样明白,高中时别人怎么看他。 看他站得越高,便想他跌得越惨。 于是他从神坛上摔了下来,以那样一种愚蠢的姿态。现在回想,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要忘记填机读卡,不要忘记写准考证号,还有不要忘记每一页的卷子都翻过。这都是考前老师们反复强调的话,他偏偏就栽了。仿佛那天命运之神伸出只手,冥冥中挡住了他的眼睛,直到交卷最后一刻才打开,将真相残忍地揭给他看。 他的反面教材,会在学弟学妹中流传好几年吧。 不过侧眼看去,他想,这班上如他一样会成为传说的,还有好几个。 左前方的女孩子穆如霜,是个人和名字一样清冷的姑娘,也是复读班入学摸底考试时唯一分比他高的复读生。自我介绍时,她说她是从实验中学来的,这让宋业彬有些惊讶。 后来,宋业彬才想明白,当喜欢一个人时,好奇往往是沉沦的第一步。 可是十八岁的青涩少年,只知随着自己的心走下去。宋业彬那时总以为,自己满心想的是:实验中学是一中的老对手,同样都是省重点,同样都注重p大和t大的录取率。按理说,自己学校考砸了的种子选手,总要想办法留进复读班,而一个学校有一个学校的教学风格,学生熟悉了三年,轻易也不会冒改变风格这样大的风险。这是双赢的法子,聪明如她,怎会不选? 一模考试后,大多数人都松懈了,晚自习才到了一半便陆续有人告退。只有宋业彬、穆如霜等零星几个人坚持到了最后。最开始几个人或许想的都是多看几页书,多做几道题,但到了最后,便有意无意地互相飚着劲,只想知道,对方会不会早些走。 这么耗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半。教室只剩下宋业彬和穆如霜两人。 “还不走吗?”十一点宿舍就要熄灯,宋业彬想着还有几件衣服要洗,有点着急。 两个人平时一个持重老成,一个冷若冰霜,学习上又各顾各的,竟从没说过几句话。穆如霜听宋业彬问话,往周围看了一圈儿都没人,才确定他竟是在问自己:“你不是也没走?” “嗯。”少年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可对方似乎在这方面更不擅长。好歹自己当过班长,总得学着没话找话,宋业彬绞尽脑汁,问出了那句:“你为什么不在实验中学复读呢?” “我想换个地方,怎么,你怕一模考不过我吗?”女孩子挑了挑发丝,头都没抬,手下的练习册已经翻了一页。 宋业彬被堵得有点气闷。其实他也就开学的摸底考试没考过她,说是没考过也不过低了2分,怎么被她说得像是次次都差她似的。 唉,男生总要气度大些。宋业彬叹了口气,又问:“你成绩这么好,是怎么就来复读了?” 这个问题终于触动了穆如霜。穆如霜坐起身子,回过头来:“你成绩这么好,是怎么就来复读了?”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透彻,像是能直接照到人心里。 宋业彬笑了笑。他没什么好忌讳的,在一中,他的事情人尽皆知:“我做了件蠢事。怎么,你也做了件蠢事?” 穆如霜说:“是啊。你猜猜看?” “猜……”宋业彬忽然想起那个于他而言最是灰暗的三中,随口说了一句,“你忘了把准考证号写上了?” 穆如霜摇头:“那倒不是。我啊,考英语的时候,把竖版的答题卡看成横版的了。是不是比你还蠢啊?”她像是在说一个极好笑的笑话,话没到一半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也只笑了这一下,便回复如常。 但仅此一笑,已经很惊艳。 自那天起,宋业彬总是想起女孩的笑靥。他好奇,一个人笑得那么好看,为什么却不愿意笑。他猜想,她一定遇到过很伤心的事情。 第428章 他们来找你了 答案总是来得让人意外。三模结束的下午,大雨突如其来,把所有人拦在了教室里。没几个复读生记得带伞,所幸这个时节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少年看着漆黑的窗外想,自己或许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桌椅已经复位,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在对题。前排的郑凯拿着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反坐椅子,问:“物理最后的选择题是不是选c?” “好像是吧。我不太记得,不好意思啊。”宋业彬选的是b,心想郑凯多半是少除了一个2。 “呵。”他隐约听到正换笔芯的穆如霜笑了一声,顿时觉得自己脸上发烫。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但觉得,穆如霜一定在笑自己不坦率。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什么定然都清清楚楚。 而正在这时,教室前门忽然露出一个女孩儿湿漉漉的脑袋,高声说:“如霜,他们找来了!” 那女孩儿出现得突兀,所有人都齐刷刷看了过去,才发现这竟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俄而,复读班辅导员郝老师的声音在楼道响起:“你哪个班的?是我们学校学生吗?过来干什么?” 女孩儿瞬间不见,楼道里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回音久久不绝。 所有人都向穆如霜看去。向来冷若冰霜的女孩子仍保有着往日的淡定。她慢慢地换笔芯,把笔尖的蜡仔仔细细地剔除,在草稿纸上划了划,轻轻“嗯”了一声,把签字笔收回笔袋。 她如此闲适自得,似乎全然没看到刚才出现的那个女孩儿。以至宋业彬觉得,或许是大家一起出了幻觉,那个女孩儿根本没有出现过。 但比起那个女孩儿,宋业彬更感兴趣的女孩儿口中的“他们”。穆如霜果然有很多秘密,“他们”又是什么人?是因为“他们”,她才放弃了实验中学改投一中的么?难道,她是因为以前有过感情纠纷才导致高考没考好的么? 脑海里一下子上来这么多问题,宋业彬回过神来时,才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八婆。他本不该是这样子的。 快到六点半的时候,天边露出了夏日最后的残光,雨终于停了。饿坏了的学生们一下子冲出了教室,宋业彬也饥肠辘辘。然而出了教学楼,却见穆如霜拿着手机看了看,随后背着书包往西校门跑去。 平日里复读生的生活就是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穆如霜也不例外,如果要出学校一定得跟辅导员请假,但很显然穆如霜并未提起请假的事情。基于对同学的关心,宋业彬想,他应该跟过去看一看。 一中的西校门在个狭窄的小巷子里,从寒假就开始修缮,这时已经快修好了,但还是很脏乱。因为刚刚下过大雨,地上到处都是泥泞,周边一个人也没有,宋业彬实在想不出穆如霜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但他没想到的还在后边,女孩走着走着就从手腕上撸下了黑色的发绳,顺手一挽便将披着的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辫,一改本来有些慵懒的状态。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宋业彬觉得穆如霜的背也比平日直挺了许多,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衣白裤竟被穿出劲装风采。而在出门时,她还捡起一块破砖头,掂了掂,似乎是觉得不称手,扔了又选了一块更大些的。 砖头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崩为好几块。宋业彬吓了一跳,不自禁开了口:“拿砖头干嘛?” 穆如霜头也没回:“既然来了,我建议你也拿一块。防身用。” “……?”宋业彬有点后悔,暗忖这好像不是自己该趟的水。可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都不怕,他一个男生怎能到这时候退缩。 可就在怔忡间,对面已经走过来了三个人。 第429章 再过来我喊保安 三个男的。没穿校服,梳着各种学校不允许留的发型,t恤衫上边的图案不是骷髅头就是排版极夸张的英文字母——一看就是社会上不正经的男生。 这是宋业彬的第一印象。他的直观反应是三个字“惹不起”。 他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正经得仿佛脑门上刻着“新闻联播”四个大字,与这样的社会青年就像南北极一样,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他们打交道,还是以这种方式。 “穆如霜,咱们回校吧。”宋业彬想趁事情还没闹大前到安全地带,无奈穆如霜这时候却没在学校时那般听话。 穆如霜拽了拽旁边的树杈子,发现折不下来,无奈地“啧”了一声。这一声被对面的三个人听到,当中一头蓝毛的人连忙喊道:“别,我们不是来跟你动手的。” “是嘛?”穆如霜斜仰着头,一脸地不信。 此刻天色已暗,小巷子连盏路灯都没有,两旁槐树树杈交织在一起,黑压压的。唯有施工工地内隐约透出来点黄光,正照在那蓝毛头上。 借着灯光,宋业彬看见那蓝毛脸上有条不算长的疤,给这张本来就有些凶恶的面孔又增了几分狰狞。 蓝毛瞥了宋业彬一眼,带着些许嘲讽,然后说:“穆如霜,你做我女朋友吧。” “什么?”宋业彬和穆如霜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那蓝毛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之后还加上了理由:“我也不知道我妈会去你学校闹。对不起。你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不抢小学生钱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宋业彬听得一头雾水。 穆如霜则被气笑了:“你让我做你女朋友?你算是什么,混黑道的?打扮得像个大哥,抢的是小学生,被我打伤了就让妈妈来摆平,哪有这样奶都没断的大哥。你再来烦我,信不信我找我师兄来抽你。” 宋业彬听得一阵汗颜,暗忖这怎么一出接一出跟拍电视剧一样,感情穆如霜还有个门派,还有个什么师兄?自己不是穿越到武侠小说里去了吧。 没想到那蓝毛虽被训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听穆如霜说到“师兄”俩字,倒真的怕了:“别。飞哥……飞哥已经教育过我们了,可是穆如霜,我是真心喜欢你,才来找你,真是一片好心。你……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这个小白脸。” 他对着穆如霜不敢放肆,对着宋业彬倒露出了爪牙,然而听对方不过是抢小学生钱的小混混,再加上方才穆如霜那般霸道的一段陈词,稚气未脱的少年也有了几分胆气,说:“你说谁呢?再过来我喊保安。” “唉。”穆如霜扶额叹气,瞥了宋业彬一眼,心想这可真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要摆平这种事,还是得自己出头:“这我同学。我男朋友就是飞哥,你有种就去找他说你要抢他女朋友,不敢的话就地给我滚蛋。” “……”那蓝毛这回倒是真的认了瘪,只嘀咕了一声,“我怎么没听飞哥提起过。” “怎么,我们谈恋爱还要你特批啊?是不是找打!”穆如霜往前走了两步,砖头往起一举,杏眼圆睁。 宋业彬站在她的身后,只觉穆如霜的背影像是一只弓着身子要扑食的猫,并没有多吓人,可那三个男的还是往后退了几步,撒丫子就跑。 这就解决了?宋业彬犯了楞,直到看那三个男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他才确认没事,把手里的砖头扔到一旁,掸了掸手上橘红的砖印。他想,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距离打架最接近的时刻了,还真……有点刺激。 “回校吃饭吧。食堂七点半就关了。”看了看时间,宋业彬连声催穆如霜。 穆如霜“哦”了一声,一边往校内走着,一边拨起了手机:“喂,师兄啊,我跟你说个事……对对对,他们连这儿都找来了,烦死了……哦不用废了他们,已经解决了……我就跟你打个招呼,哦对了我说我是你女朋友……你说谁没女人味……好了我挂了。” 挂了手机,她看向在旁石化了的宋业彬,说:“谢啦。” 宋业彬刚才听到了那个“飞哥”的声音,确切地说听到的是“飞哥”爽朗的笑声,仅凭着笑声,就觉得这位“飞哥”倒真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大哥风范。想不到,穆如霜竟然会认识这样的人,而且还很熟的样子——他一直觉得,他们这种学生,跟社会上的这种人士,是永远不会有交叉的。 “你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你跟我来不是因为担心我吗?就谢这个。”穆如霜淡淡的一笑,“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敢不敢跟我一起翘了今天的晚自习。” 他们俩常年霸着复读班的头两名,是老师眼中的佼佼者,就算一个礼拜不上晚自习,想来也不会有人说他们什么。这是好学生的特权。 宋业彬对这一点当然心知肚明,他想了想,点头说好。他觉得,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或许很多秘密就永远都无法知晓。这就像是在解一道就快知道答案的超纲难题,一旦断了,他会非常难受。 第430章 我是女生我害怕 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师傅和阿姨们都在吃饭,看宋业彬和穆如霜来了不禁面露为难:“怎么才来,这……都没剩下什么东西了。” “没事没事,刚才下雨,我们看书看忘了时间了。阿姨,我们凑合吃点儿就行。”穆如霜对打菜的阿姨甜甜一笑,瞎话张嘴就来。而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宋业彬不禁想,都说越漂亮的女孩子越会说谎,这话倒是不假。她这一笑分明是乖乖女的样子,哪里像是方才那个“黑社会老大的女人”。 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孩子是学校的名人,打菜的阿姨认识,再看着他旁边这个“乖乖女”,阿姨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心疼地拿起了大勺和夹子:“唉,你们也真是的,好学也得顾着身体,饿坏了怎么办。哪能老凑合……唉……米饭没有了,就剩一个包子,其他的都是馒头。” 邹市一中的食堂虽好,但剩到这时候的馒头也是又冷又硬的。宋业彬发扬绅士风度,自然是把包子让给了穆如霜。阿姨又刮了点儿剩菜汤,俩人就坐到一旁。 宋业彬已经饿得不行了,一筷子刚下去,对面却送过来了半个包子,“给。我还没吃过咱们学校的馒头呢。”放下包子,穆如霜掰了半拉馒头。 “客气什么。”宋业彬有些不好意思,但俩人为了半个包子推来推去这种事情他也着实做不出来,只得接了。 看样子穆如霜没打算这时候跟他聊人生聊理想,宋业彬一心放在了狼吞虎咽上——那么难吃的馒头,不一鼓作气地消灭掉,他真怕自己再而衰、三而竭。 然而快吃完的时候,穆如霜没忍住,还是给他透露了一个信息,差点让他被免费汤呛着:“我以前是全市武术冠军。” “……咳咳咳……”难怪她拿砖头的架势看上去就很专业。宋业彬暗忖自己今天可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见穆如霜差不多也吃完了,他收了餐盘:“所以他们那么怕你。” “你说这个呀,其实我好久没练了。一个女生肯定打不过三个男的。所以今天还是多谢你帮我撑场面。”两人放好餐盘,穆如霜说,“走吧,去操场。” “操场,现在都八点了,没锁门吗?去中心花园吧。” “可是中心花园传说闹鬼啊。我是女生我害怕啊。”穆如霜耸了耸肩膀,用一种问白痴的口气说,“操场锁了门又怎样,不是能翻护栏么?” 宋业彬无奈:“好吧。你是女生听你的。” 穆如霜脚踩着链锁,干净利落地翻进了操场。 宋业彬手抓着护栏,慢慢悠悠地翻进了操场。 翻进来之后,宋业彬有点后悔:一会儿还得这么翻出去。身为男生的尊严算是彻底没了,活该没坚持去中心花园。 草皮和塑胶跑道上都是水,唯一干燥的地方就在看台下。宋业彬看穆如霜到了沙坑旁的长椅坐下,便也跟了过去。 “所以,你说的师兄是……” “是我少年宫练武术的学长。他很厉害的,得过全省的武术冠军,现在还开了个健身俱乐部。”穆如霜说,“你知道的,做生意嘛,总要黑白两道都沾点,他又能打,所以江湖人送外号‘飞哥’。”说到最后一句,她也觉得这个说法太过戏剧化,不禁笑了出来。 刚下完雨的夜晚清新晴朗,月光皎洁,擦着看台的边缘斜斜地照来,正把穆如霜扬起的下巴照得一片雪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倒真像武打片里女侠的口吻,既洒脱,又温和,少年想。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的武打片么?港台的那种,电视上看不到,只能租碟子看。”穆如霜侧头看着宋业彬。宋业彬尴尬地摇了摇头。回想小时候的娱乐活动,他只觉一片空白,仅有的一些记忆,似乎都是从别的同学那听来的。他总觉得,仿佛自己生来就已经到了高中。 “哦……”穆如霜深表遗憾。宋业彬笑笑,说:“所以你去学武术了?” “嗯。我特别喜欢里边的人互相乱飞激光。我就想如果我学了武术,也能两手一并就飞道光出来,不过等练了才知道都是骗人的。” “两手一并飞道光出来……那是奥特曼吧。”宋业彬汗颜。 穆如霜横了宋业彬一眼,清了清嗓子:“你还知道奥特曼呀?真不容易。总之呢,我就跟我爸去了少年宫。但是练武是个特别特别费时间的事情。所以我好不容易练到市冠军,一拿到初中的特长生资格,爸妈就不让我练了,要我好好学习。” “所以你就文武双全了?”宋业彬笑问。 “……”穆如霜静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没错。” 许久没见过这么厚脸皮不做作的人了,不过也算事实吧。莫名的,他有点羡慕穆如霜。小学的课业说实话并不算多,现在的宋业彬回想,他自己当年也完全有精力去学个别的什么兴趣班,然而时光就这么蹉跎过去了,说起来是一直在学习,但也仅此而已。 穆如霜继续说:“我就一直好好学习,到了高三。我想考个好成绩去t大,没想到就遇到那几个混蛋喽。” 那几个混蛋,说的自然是那几个社会青年。宋业彬明白:“你揍了他们一顿?” “嗯。擒贼先擒王嘛,我一个女生真的打不过好几个男的,所以我上来就把带头的那个蓝毛给开了瓢儿,然后他妈去我学校闹了一阵子。嗯……他家里有些背景,实验这个sb学校就不保我喽。结果闹得我一烦,你看……我就犯了那个愚蠢的错误。”女孩笑着,可宋业彬分明看到她眼角晶莹闪烁。已经过了快一年,她仍然没放下高考的失利,此外,她应该也没放下被母校“背叛”的难过吧。 宋业彬沉默,不知道那个蓝毛的背景究竟有多麻烦,竟然能让一个学校放弃高考的好苗子。不过一物降一物,这样的人到底还是害怕穆如霜那位师兄的拳头,或者说,穆如霜那位师兄也许更有来头。 “呵,说学校不保我也是我一面之词吧。其实是我一时冲动。”穆如霜吸了吸鼻子笑了笑,“凭什么要求学校保。再说,打架斗殴,最后也没给个处分,只不过要我对他道歉罢了。我偏不肯,自然人家也不能罢休。你瞧,司马迁说得很对嘛,侠以武犯禁。既然犯了禁,就该受点儿惩罚。” “你没错。”宋业彬认真地看着穆如霜的侧脸,“只是……太危险了。” “是啊。换了是你,看到他们抢钱的时候,一定会喊‘警察来啦’,是不是?”经了这一晚的“同仇敌忾”,女孩子倒是也收起高冷的面容,跟他开起了玩笑。 被她这么取笑,宋业彬有些不好意思:“还真让你说对了。” 第431章 我再试试 少年两手撑着长椅,微微低下了头,对着穆如霜的侧脸有个酒窝,显得稚气未脱。穆如霜忽然觉得,宋业彬其实也并非平日那么一本正经。复读班的气氛一直都很压抑,来到这里的学生,许多是曾经的佼佼者,不少人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没有人是为了交朋友来的,在她眼中的宋业彬,也一直是这样。 但今天的他,却是不同的。“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穆如霜想,她曾体会过前半句,被伤得很惨,一度以为自己会一蹶不振。今天却终于感到,那一页总算翻过去了。 既然要翻页,就该翻得明明白白。穆如霜也低下了头,长长的马尾披在肩头,有别样的温柔:“习惯是很难改变的。那天其实我打得特别开心。就像找回了一开始学武的初衷,当然,我爸如果知道肯定也会骂我一顿。” 语罢,她双脚一点地,蹦了起来:“许久不练了,有些生疏。其实今天本来我想着大打一通的,可惜没打起来。” “……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宋业彬看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知怎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危险:这姑娘别是专门把自己约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打一顿解手痒吧。他放在古代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要是她真打过来,他就只能沿着操场跑圈了。 穆如霜笑笑:“这儿没人,我就练练。你看着就是。”她转过身子,对着墙忽然冲了过去。 “你干嘛?”宋业彬话声未落,就见女孩停下了脚步。穆如霜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说:“嗯……好像不行。我再试试。” “小心。”宋业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知她很认真。夜幕下的操场很安静,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一个女孩的脚步声和轻声呢喃。 “再来。” “我再试试。” 她像是在解一道难得不能再难的题目,努力、拼命、苦苦地逼着自己,一次次挑战极限,可惜每次就差那一点。 “要不还是算了。”这句话含在宋业彬口中,但他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他理解她的坚持,也理解她的难受。 直到终于有一次,女孩握紧双拳在腰间,随着一阵风起,猛地往前冲去。这一次,她没有停下——哪怕可能会撞到墙上。 但她终究没有撞到。左脚蹬在墙面上,右脚紧接着跟上。女孩长长的发尾甩起,一身白衣如白龙般轻盈,凌空而起。 只一刹那间,那白影已翻然而落,稳稳站在地上。穆如霜蓦然回头,脸上不知是汗是泪:“你看,我成功了!你知道么,我那时候练得多辛苦。后来说不练就不练了,现在想想真是太傻。” 那是个简简单单的、连空翻都不算的跟头,对于许多学武的人来说,这再普通不过,宋业彬却明白这对穆如霜的意义。 他不懂的,是这个跟头对他自己的意义。 当他上了大学看了金庸的小说,看到射雕里的黄蓉、看到倚天里的赵敏,看到碧血剑里的温青青时,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出这一晚那个翩若惊鸿的身影。 他想,穆如霜说自己是女侠,可她的作为、她的性子、甚至她犯二时的样子,都偏偏像极了“妖女”,那些让男主角们爱煞了的妖女。 第432章 我不能说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操场响起,宋业彬连忙翻出手机。来电显示三个字——“任佳佳”。 任佳佳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因为身体原因跟他一起进了重点复读班。平日里不怎么联系,也不知这时候为什么忽然打他电话。 一接起来,就听到任佳佳极为仓促且低沉的声音:“班头儿你在哪儿呢?赶紧回来吧!孙老师来查晚自习,没见到你,发火呢!” “我们马上回去。谢啦!” 宋业彬心里一沉,感觉马上又要来一场暴风雨。孙老师他是很熟的,这是他高中时的班主任,在他们这一届高三毕业后,被升为高三年级的教导主任,同时负责新一届高三和复读班。孙老师跟郝老师完全不同,他教风严厉,甚至称得上严苛,其实并不太符合一中“崇尚自由”的风格。或许学校也需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吧。 “回去吧。”宋业彬看向穆如霜,“咱们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被批。” “你先走呗,我反正赶得上。”那位“女侠”笑的,正是他翻护栏的本事。 因为着急赶回教室,宋业彬这次翻护栏反而不如翻进操场时顺利。等到了地上时,才发现身上好几处蹭到了铁锈。他穿的还是一中的旧校服,白底红道,铁锈的棕褐色十分显眼。 “得,彻底说不清了。”宋业彬暗忖。忽听身后“嗒”的一声轻响,他回头,正见穆如霜轻轻松松地跳到地上。 一路上两人都在“串供”,然而平时写议论文写惯了,此刻编起小说便觉想象力完全不够用,最后只得放弃。 回到教室时,只看到死一般的沉寂。所有复读生都趴在桌上做着习题,就算不在做着,至少也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郝老师贴着个角落坐着,面沉如水。孙老师则坐在讲台前,见他俩一起来了,眼睛如探照灯般把两个人扫了扫,然后对着宋业彬“哼”了一声:“好啊,仗着考得好就不自习了,也不瞧瞧给其他同学带的什么头!这还没高考呢!明年还想来复读吗?” 穆如霜冷冷地对视着孙老师,一言不发坐回座位。宋业彬松了口气:总算没当场骂起来,只是平日里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子又回来了。他也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孙老师却说:“宋业彬,跟我去办公室。” 少年走出班门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些许起哄的声音。孙老师又吼了一句“干什么,都好好看书”,便压服了群魔。 孙老师的办公室奉行简约原则,就连办公桌上也没什么摆设。除了一个电脑,一杆笔,一个本子,一个茶杯,其他东西都被收到了柜子里,简单粗暴得如同他本人一样。可偏是这么简单,却能给人莫大的压力。宋业彬低着头站着,心想这仿佛审讯室。他恍惚想起,高一下学期的时候,班上同学洛小宁似乎因为写情书也被孙老师带到办公室来。也不知道,那时她的心情是否跟现在的自己一样。 只是,自己可真冤枉。这一晚他并不是去谈情说爱的呀。 “彬彬啊,今天干嘛去了?”孙老师一开口就把宋业彬吓了一跳:这么亲切的称呼,让他仿佛回到了高三的岁月,那时他作为普通班中唯一能考进年级前十的学生,给孙老师脸上添了许多荣光。 “孙老师,我以后都不会逃晚自习了。”宋业彬理了理头绪,勉强说着谎,“今天下午,穆如霜以前的同学来找她帮忙。我……是班里最后走的,就跟她一起去了。” “帮忙干嘛去了?衣服怎么这么脏?” 宋业彬两手背在身后,心想总不能说去搬砖。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直视坐在“审讯桌”后的孙老师,说:“是别人的私事。我不能说。” “……”孙老师显然惊讶于宋业彬的回复,“跟老师也不能说?” “不能说。”少年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大着胆子跟老师说“不”,可这句话一出,他却觉得骤然轻松了。 孙老师抿着嘴,宋业彬几乎能看见他太阳穴旁的青筋在抖动。长久的沉默让人透不过气来,终于,孙老师把手上的笔扔在一旁,指着宋业彬说:“老师对你很失望,你是不是要我请你家长来?” 这是他从小到大受过的最严重的一句斥责。宋业彬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深吸口气,按捺住满心的委屈和惧怕,说:“孙老师,我这次高考一定不会让您再失望。至于请家长,就算我爸爸来了,我也是一样,我这次不会让他失望,但别人的私事,我不能说。” “好。你心里自己有数就好。但老师还是想劝你一句。穆如霜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么?高中的时候她就打架斗殴,不是学习好人品就好的,她跟你不一样。当初她进复读班我就不同意,结果招生办的非要收。你看看,现在带着你都不守规矩了!” 宋业彬听到那句“人品如何”的时候已经有些听不下去,只是碍于对方是自己向来敬重的师长,无法反驳。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反驳,这事情恐怕会越闹越大,直到无法收场。 那么,就忍耐下来吧。反正他本身就是个能忍的孩子。“多谢老师提醒,我以后会注意跟她的距离的。” “嗯,知道就好。”说得渴了,孙老师灌了口茶,“你是好孩子,去自习吧。” “是。”宋业彬转身,在出门的前一刻却转回了身,“老师,穆如霜那边……您还是先别找她吧。” “怎么,你还护着她?”孙老师眉头一耸。 宋业彬想说我这分明是护着你,方才这些话要是让穆如霜听到,她只怕会揍你一顿。 然而,他只能说:“不是。我是想着快高考了,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也希望她能考个好成绩不是吗?” “那当然。”孙老师挥了挥手,“行了你走吧,都好好考,别分心了。” 第433章 探花 依照老规矩,三模之后没几天就该是回家复习,复读班至此也彻底结束。 看着这些同学一个个收拾了东西离开,宋业彬忽然觉得,自己跟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怎么说过话,哪怕是任佳佳,这一年里也没怎么打交道。 论起来,若不是那一晚,他与穆如霜也差不多是零接触了。而对于绝大多数复读生来说,复读班的回忆之中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着实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故而每个人走得都很决绝,连同学录这种情怀满满的东西,都无人提起。 一年的风雨同舟,就这么散了。 唯有他的前桌郑凯,在回到家后还给他发了条消息:我到家了。高考你加油!等考完了,咱们大家聚聚。 他觉得那是客套,便也回了个“好”字,没往心里去。 接下来的高考进行得格外顺利。他有过一次真实的“预演”,又曾吃过那样的大亏,除了“谨慎”二字,他对自己并无更高要求。毕竟那些题目、那些知识点,他本就熟稔,又经过一年的锤炼,早已刻骨铭心。 当然,他虽有把握考好,却也没想过能够考到全省第三这个位子。毕竟有些地方是个人能力无法企及的,语文作文、英语作文,这些都是在绝对的把握之外的东西。他并没有想过真的能够写出满分作文。 然而这一届的判卷老师似乎很喜欢他的风格。一分之差,他成为了各大媒体的宠儿。复读生,理科探花,光这两个名词的强烈对比,就足以让这新闻成功一大半。 接受采访之前,他很紧张。不仅比高考要紧张,甚至比那天在孙老师办公室被审讯还要紧张。看着镜子前的那张面孔,他只觉陌生,才想起来复读的这一年里,他都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 瘦了一些,也白了。比高三时更像个文弱的白面书生,再戴上眼镜,就是典型的书呆子相貌。 采访进行得还算顺利,一些高考经验是他脱口而出的,其他的稿子都是学校拟好的。对于一个扛过古文40篇还有各类数理化公式的孩子来说,背诵这些并不困难。 难的是得讲得声情并茂。 总算了了一件大事,宋业彬想,他终于能好好休息了。至于休息的时候做什么……他忽然没了主张。事到如今,他才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很无趣的人。 闲来无事,他跟郝老师要来了全班同学的分数。可看过一遍,记住的只有:穆如霜,673分,省排名14。这次她机读卡填对了,应该也会去t大,少年觉得很开心。 打开手机,他发了“恭喜”两个字,许久没有回音。没关系,也许她是忙其他的事情忘掉了。隔一会儿,宋业彬就看看手机,直到宋家爸妈也觉得好奇:“彬彬,你等谁的短信呢?怎么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呃,没什么。”宋业彬把手机翻了个面放在碗旁。想了想,看向宋妈妈:“妈,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 宋妈妈手中的筷子颤了颤,半个蛋饺掉到桌上:“电视剧?你想看哪类的呀?” “哦,我就随便问问。”宋业彬扒着饭,“没事。我还是上电脑查查看吧。” 他其实想查查过去有什么好看的香港武打片,本来想问爸爸,结果一看父亲那副老学究的样子,心想自己这一问很可能是在讨骂,便只能漫无目标地搜起来。 他搜到80年代有部片子叫做“天蚕变”,还搜到了“绝代双骄”“射雕英雄传”等一系列被称为经典的片子,结果一打开,就被夸张的妆容和红配绿的服装亮瞎了双眼,更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中二台词震撼得一脸黑线。 看起来早年的片子欣赏不来。宋业彬把目标放到了眼下。正在热播的武侠电视剧叫做《神雕侠侣》,男女主角分别是黄晓明和刘亦菲。他随手点开一集,看了不到十分钟,果断关了。 女主角很美,可是男主那一脑袋散乱的披肩发,再加上各种电风扇吹出的特效,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宋业彬笑了笑,心想不管怎么样,他至少尝试过了。等到下次见穆如霜,他有很多话可以跟她聊,虽然其中绝大多数是吐槽。 深夜11:30,宋业彬终于等来了穆如霜的回信:“彼此彼此。我报了生科,你呢?” “热能工程。” “那以后就是校友喽。还请多多关照。” 第434章 湖边烧烤 宋业彬没想到,郑凯的邀约竟是真的。 复读一班共有40人,郑凯最终邀来了28人,一起去邹市滨湖公园自助烧烤区撸串。 宋业彬不得不承认,从组织活动的能力来看,郑凯比他更配当班长。滨湖公园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公交地铁都很方便。郑凯和任佳佳、陈帆、李思楠等人提了二十几包吃的过来,都是提前让学校旁烤串店老板腌制好的羊肉串、鸡肉串、鱼片、肉筋、脆骨、牛板筋、鸡翅、鸡腿,还有平菇、茄子、金针菇、韭菜、土豆片、玉米…… 到了烧烤地点,郑凯从书包里飞速拿出6罐八宝粥。宋业彬刚想说这跟烧烤好像不太搭,就见郑凯每个桌上分了两罐:“孜然、辣椒粉,自己加啊。” “人才啊,你哪儿弄的?”王耀杨问。 郑凯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当然问老板要的。咱们买他这么多东西还不用他给烤,他老赚了好不好!” “来来来!搬东西,冰红茶还是橙汁,自己拿。”张崇光骑了个电瓶车来,正好带了两箱子饮料。 而让宋业彬没想到的是穆如霜,她摇了摇头,笑说:“就喝饮料啊,那多没劲。” 张崇光一脸“你懂我”的坏笑,看宋业彬把两箱饮料搬到地上后,跨上电瓶车就走,没一会儿再开回来时,车上赫然多了三箱啤酒。 一阵哄抢中,竟然是啤酒最先被分光。宋业彬悄无声息地拿了一瓶果粒橙,被面前摆着两瓶啤酒的穆如霜深切鄙视:“怎么,你开车来的?” “是啊,自行车。”宋业彬温和地笑,“一会儿你们喝醉了,总得有人善后。” 穆如霜继续鄙视他:“28个人分三箱啤酒还能醉啊……”她长发飘逸,简简单单的白体恤+牛仔裤的穿法,显得干练又青春。宋业彬默默地看着她,没说话。他想,也许是因为高考这座大山总算搬掉了,穆如霜在众人面前也恢复到了那晚在他一人面前的样子,洒脱、率性、又有些犯二,这样的穆如霜真好。 他与穆如霜同坐桌子一侧,因他俩仍是这次全班的前两名,故而来敬酒的同学络绎不绝。在一阵阵的“恭喜”声中,少年有些恍惚——他觉得这不像是高考后的普通聚会,倒有点儿像是他和穆如霜的婚礼。 只是刚一有这个念头,他就立时觉得脸上发起了烧,连忙把念头转到了手中烤着的肉串儿上——穆如霜说她是个女孩子怕烫,那么他只能连带着她那份一起烤。虽然没做过饭,好歹高中三年他没少看学校门口的摊主现场表演。 “能吃了么?”闻着阵阵香气,穆如霜咽着口水,“没事儿,反正料是老板配好的,只要不糊就难吃不了。” “可是……还没熟吧。”宋业彬有些怔忡,外边的肉是变了色,但里边的啥情况他也拿不准,这事比做化学实验可难多了。 “要不我尝尝。” “你小心烫。”宋业彬刚想提醒穆如霜拿块纸巾裹着竹签子,免得手上沾油,就觉手背一凉——女孩直接握着他的手,把肉递到了嘴边。 “……”这一刹那,宋业彬很清楚,自己的心停跳了一拍。他想,一定是穆如霜喝多了;再或者是她真的怕竹签子烫。他往周边看去,生怕被旁人发现,却见大家或觥筹交错,或嬉笑怒骂,哪里有人注意到他。更何况……任佳佳和郑凯这时候早被人哄得都快喝交杯酒了。 “哎呦烫。熟了熟了,再烤就过了。”就这么电光火石的功夫,穆如霜已经叼走了一块肉,一边哈气一边嚼着,然后拿了块纸巾从他手中把这一串肉都拿了过去。 宋业彬甚至都记不得,穆如霜拿走的究竟是羊肉串还是鸡肉串。他只知道,似乎湖边只有他一人是清醒的,知道穆如霜的手心冰凉如水、细腻如丝。他的心情复杂到无法言喻,可又无人诉说。 一群人从下午六点钟一直吃到了晚上九点半,宋业彬的烧烤技术也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他知道原来烤茄子得用竹签子把水分全都压出来,鱼片熟得最快但是容易粘在铁架上,土豆片稍微焦一点脆脆的最好吃,鸡翅膀得把中间划开才不会外焦里生还带着血丝。 然而知道了这些究竟有什么用……宋业彬不知道,只知道腾出手来不用烤串的穆如霜越吃越high,喝了不止两瓶啤酒——张崇光喝了小半瓶就满面通红地说:“装逼装大发了……我还得骑电瓶车回家。如霜姐,有劳您救小弟一命。” “noproblem.”穆如霜“女侠”风范,大着舌头也得应下。 宋业彬有点看不下去,劝了一句:“你少喝点儿吧。” 穆如霜却笑得眉眼弯弯:“你不是管善后吗?” 君子一言九鼎。宋业彬看着这么开心的穆如霜,无奈地想,自己虽然当不了侠客,那就往君子方向努力吧。 夏夜温热,湖面时而吹来清风阵阵,却吹不走烧烤区的烟火气息。宋业彬摸着食指上被竹签子硌出的凹陷想,这是自己这一年来最快乐的一天,恐怕也是所有人最快乐的一天。大家都充分释放着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展现了最真实的一面。只是哪里又有不散的宴席呢。 任佳佳考到了武大,郑凯却莫名其秒地撞了大运,被p大的小语种录取了,两个人喝完了交杯酒就哭了起来。陈帆对着湖面扔着水漂,听人说,他高中时喜欢的女生已经在大学找到了男朋友。王耀杨对大学生活有着各种憧憬,但也对即将离开父母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感到难过。 他也一样。 但也不一样,至少有个人跟他上一样的大学。 酒足饭饱,结清账款,众人分别,各奔前程。 宋业彬把穆如霜扶上自行车后座,见她有些迷离,心想还是不能骑车带着,万一摔下来那就惨了。所幸她家离得还不算远,推着走便是。 第435章 压根就不喜欢我 公园已经没什么人了,等到走出公园大门,只见马路上空空荡荡,橘红色的路灯下树影稀疏,唯有蝉鸣相伴,更显冷清。 “宋业彬,你一个人送得了穆如霜吧?我得送任佳佳回去呢,要不让陈帆帮帮你。嘿,陈帆……”郑凯临走前还想照顾好他俩,却见陈帆已经摇摇晃晃地扶着垃圾桶吐了起来。旁边王耀杨对他摆了个“ok”的手势,示意这哥们由他全权负责。 “嗯,我没问题的。以后北京见吧。”宋业彬目送着郑凯打了辆车跟任佳佳两人离开,想祝福他们什么,却又觉得太过无力。 他推着穆如霜过了马路,沿着街边缓慢而行。穆如霜则半趴在自行车的座椅上,抬着头对他笑。 她笑得那么天真无邪,完全不像平日的她。宋业彬觉得被笑得蹊跷,心里发虚,不由自主脸在肩膀上蹭了蹭:“我脸上有孜然?” “那倒没有。”女孩子继续笑,“就是觉得今天很开心。你还要不要看我翻跟头。上次之后我翻得都可好了。前空翻、后空翻、侧空翻……” “别。”宋业彬心想什么叫做“上次之后我翻得都可好了”,感情最近你还专门练来着?看样子果然是醉了,而且醉得不轻“你扶好了车座,前边有坡,小心别掉下来。” “哦。”穆如霜的笑脸顿时耷拉了下来,但没过半分钟,又重展笑靥,“你不喜欢喝酒吗?今天是不是就你一个人一直在喝果粒橙?” 宋业彬不以为然:“人真奇怪。放着酸酸甜甜的果汁不喝,非要去喝又苦又涩还会难受的东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你喜欢喝酒吗?”话声方落,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又不是考场上写作文,他哪来的这么多感慨。更何况,这些话平日最多在心里想想,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父亲从小就教育他说,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所以对别人有不好评价的话,哪怕只是这般轻微的程度,他也说不得。他会有负疚感。所以此刻他忐忑不安,生怕穆如霜会生气——毕竟他第一句,也是在说她“奇怪”。 幸好,穆如霜并没有多想:“嗯……也谈不上喜欢吧。可能是因为终于考完了,总要找点跟大人一样的事情做做,才显得已经长大了。” “那不就是了。”宋业彬松了口气,控制不住自己,又冒出了一句真心话,“可我们去年就满十八岁了,干嘛非要去学大人怎么样,我们已经是大人了。” 穆如霜静了静,才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让人丧气。好像成为了大人,不是比小孩子多拥有了什么,而是失去了什么一样。” “呃……是……是我说错了。”宋业彬想,穆如霜的想法真是特别,或许喝酒真的能够激活人的想象力和艺术细胞,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从公园到穆如霜的家,一路都在上坡。宋业彬起初推得还不吃力,但过了两分钟,整整一年没锻炼过的弊端就显现而出。无奈之下,他只得弓着身子往上走,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汗流浃背,他想现在的他在穆如霜眼中,应该很狼狈。然而穆如霜还偏要火上浇油:“如果我跟你说我没喝醉,你还推不推我呀?” 少年停下车子深吸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忽然笑了起来——经过方才那番话,他自觉跟穆如霜熟稔了些,很多话也不必那般忌讳。于是隐藏在心底的“幽默感”,终于“浮出水面”。 这回倒轮到穆如霜发愣了:“笑什么呢?” 宋业彬笑说:“我在想,要是你没醉还骗我这么费劲地推你,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女生,肯定要打你。但是又一想,不对,我打不过你呀。得了,那还是推吧。” “……”穆如霜敛了笑容,眸光如水。她瞧了宋业彬许久,才说了一句,“大哥,你的满分作文是抄的吧。” “什么?”宋业彬不知道穆如霜从哪儿蹦出来的这么一句,但见她脸色仍然粉得如三春桃花,心想多半是酒劲未解,便揉了揉手腕,继续转身推起了车子,“你要是不舒服,就再趴在车座上去,别挺着,容易晕。” 穆如霜果然乖乖地重新趴了回去,但她的话仍然不断,宋业彬也不知道这姑娘今天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宋业彬,等到了t大,你说咱们会不会在……再见?” 这倒是个认真的问题。宋业彬说:“你是生科系,我是热能工程,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一起上课的时候。不过如果要见面,大家都在一个学校,打个电话不就好了么?” “说得是。那你对以后……我是说等到了大学,有什么想法吗?”穆如霜的问题简直穷追不舍。 宋业彬则有问有答:“我这个学科的话,未来应该是去国外留学吧。我想最好在大三下半学期就搞定,当然如果能再早一年更好,毕竟咱们复读,比人家多了一年嘛。就是不知道课业压力如何,我能不能做得到……你呢……诶你怎么下来了?” 他只觉车把一轻,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了两步,蓦然回首,却见穆如霜几步抢到了他前面。女孩子低着头说:“算了,你还是别送我了。我家就在前边了。”她的语气淡然,听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宋业彬愕然。但穆如霜既然这么说了,他总不好还一定要送,便说:“你没事儿了?那好,路上小心,北京见。” “宋业彬,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我?”穆如霜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如寒星般在他脸上晃过,随后掷下这么一句话,掉头就跑。 “我……”少年被问傻了,张口结舌,什么都没说出来,只眼睁睁看着女孩子越跑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转弯处。他才恍然,原来她真的没有喝醉。 第436章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直到回到自己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时宋业彬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觉得有种莫名的情绪在自己心中蔓延开来,层层激荡,把他高考顺利的喜悦全然冲淡,最后剩下的全是——不安。 是的,不安。这是一种对他来说很陌生的感觉,他忽然觉得害怕,不顾已是深夜,还是摸出手机给穆如霜打去了电话。可是打出的那一刹那,他又有些后悔,不知真的接通了,他要跟她说什么。 父母和老师都跟他说不许早恋。现在他上了大学,不算早了,可是他连怎么恋都不知道。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宋业彬松了口气,也是,这么晚了,她肯定已经睡了。 一夜无眠。考虑到人家也许还会睡个懒觉,到了次日上午9点,宋业彬才敢打第二个电话。 仍然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下午,他拨了第三个电话。 仍然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宋业彬想,或许她是真的玩疯了吧。没关系,他可以继续等。 隔天,第四个电话。 回复的声音终于变了:“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少年瞬间不淡定了。他起初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可他分明按的是重拨键。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号码被穆如霜注销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乱如麻。他想,换号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以后去北京上大学,大家肯定都要换当地的手机号。只是现在才七月,她这么早就过去,是打算在北京一直玩到开学么? 然而茫茫t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到时要怎么找她?他当时还有很多话没讲完呢。 宋业彬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这是一道前所未见的难题,但他相信总有解决的办法。六度分离理论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间隔的人不会超过五个。更何况他和穆如霜是同学、是朋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当然能够找到她。 他给郑凯、任佳佳等复读班的同学打电话。可惜,并没有人听说穆如霜换了号。这没关系,只是最简单的解法被否了而已。宋业彬的大脑飞速运转,拨通了方守正的手机号。 方守正是他们高三时二班出来的竞赛大神,高考前就已保送去了t大,如今在t大混了一年,与他是很熟悉的老朋友。宋业彬想,他就是自己的“地头蛇”了。 “喂?哎呀宋学弟你好,什么时候来,哈哈哈我过几天去斯坦福交换了,你见不到我了耶!”方守正的语气贱兮兮的,一如既往的不正经,根本瞧不出他做化学竞赛题时的一丝不苟。 宋业彬无语,但眼下求人为要,只得矮他半头:“方师兄,你认识生科系的人么?” “……我查查哈。你找什么人啊?女生吗?那你可完了,你不知道t大的男女比例吗?”方守正絮叨个没完,宋业彬强压着性子等着,直到方守正“嗯”了一声,“你看看你这猪脑子,阮崇德不就是生科的么?你直接给他打电话嘛。” “哦对……我居然给忘了。”宋业彬一拍脑袋,也骂了自己一声“猪”。阮崇德是当年一班的学神,常年在年级大榜排第二名,但比他更不爱说话,除了在荣誉墙上刷刷存在感,平日里低调得如同不存在一样。只是他虽然有阮崇德的手机号,但接触极少,大暑假的莫名找他帮这个忙,也不知合不合适。 “不管了,先问了再说。”宋业彬硬着头皮拨通阮崇德的手机号,很快,听到了略带疑惑的一声“喂”。 “呃……阮师兄么,我是宋业彬。” 那边阮崇德却轻笑了几声:“宋业彬啊。你没事吧,咱们一届的你喊我什么师兄?这次高考考得很好,我在新闻上看见你了,恭喜啊,等来了北京我请你吃饭。” 果然阮崇德比方守正底线高得多,宋业彬心想。他看了看书桌上打的草稿,缕了缕思路,说:“谢谢,怎么你请我吃饭,等到了北京该我请大家聚聚才是。嗯……其实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不知道方不方便。” “你说说看,能帮我一定帮。”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是生科系的,大一新生。但是她的号码我不小心给遗失了,又找不到别人。你到时候会去迎新么?能不能帮我看看她的新号码?”宋业彬说着说着就心虚起来。他自己听着这些话都觉得偷偷摸摸见不得光,也不知阮崇德会怎么想。 阮崇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问:“女生吗?” “是。”宋业彬有些汗颜,难道在阮崇德眼中,自己会为了个男生这么费劲? “名字呢?” “穆如霜。穆是穆桂英的穆,如是如果的如,霜是冰霜的霜。” “好,我记下了。会跟接新的同学们都交代一声的。”阮崇德又笑了起来,“祝你成功啊。” “谢谢谢谢。” 直到挂了电话,宋业彬才忽然反应过来阮崇德是祝自己成什么功,暗忖这下可好了,恐怕穆如霜没去报到就出了名。 第437章 已知条件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终于到了去大学报到的时候。宋家一家三口齐出动,交学费、办饭卡、体检、领被褥、收拾床铺、整理行李,再加上去办了个北京移动的学生专属套餐,一趟忙活下来,宋业彬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宋家爸妈看他安顿好,次日就要开新生会和班会,接下来进入正常的课程,心想自己两人待着也做不了什么,便选了个当日半夜的航班回了邹市。 同宿舍已经来了两个男生,打完招呼后,趁着稍有空闲,宋业彬翻开手机,见阮崇德果然够义气,把穆如霜的新手机号发了过来。 然而打过去,却是停机状态。 刚办的北京号怎么这就停机了?宋业彬紧蹙眉头,见室友谢明已经打开了笔记本,他厚着脸皮过去,说:“同学,能不能帮个忙?” 百度-手机归属地查询。少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穆如霜的新手机号敲了进去,确认无误后,鼠标游离到“查询”两字上,他定了定神才点下。 出来的查询结果让他心灰意冷。 这个新手机号是邹市的。 谢明在旁看着宋业彬,心想从没瞧见一个男生这般关心手机号的归属地,这么灰败的脸色,真是让人害怕。 而到了这时宋业彬才想明白,穆如霜跟他发完脾气就换了手机号,她跟他一样今天才到了北京,恐怕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北京号。她那么做只是因为不想再理他了。 可究竟是为什么?他那天究竟说错了什么?宋业彬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他总算解出来这道题的答案,可是步骤分他必然是拿不到的。从最初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也推不到最后的这个结论,他不甘心,但还能怎么办? 晚上是“一中三班老同学北京分部”对“学弟”“学妹”的欢迎会,地点定在五道口的汉拿山。宋业彬强撑着笑容去接受“学长们”的教诲,刚到五道口购物中心,就见迎面走来俩人。 健身成功的凌博带着一脸人生赢家的笑容,跟洛小宁十指相扣,冲宋业彬打招呼:“哎呦班头儿,不对,得改称学弟啦,巧啊巧啊。” 洛小宁的脸皮显然没有凌博那般厚,她给宋业彬的淡然一笑里有很多含义,只有宋业彬自己明白。 毕竟他当年高考失利,洛小宁是头一个见证人。而且这次聚会,她便是唯二的另一位复读生。这一年多么辛苦,很多话不用说他也懂。看起来,虽然没有在一中上复读班,但这一年洛小宁成长了很多。如今的她一脸阳光,自信开朗,不再像高中时那个有些阴郁的小姑娘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洛小宁会和凌博一副热恋中的样子,在为他们感到高兴的同时,想起穆如霜,宋业彬也有些黯然。 “来,这边儿走。这片儿我熟。”凌博在前带路,“这次地方也是我挑的,下次等冬天了咱们还可以一起来吃东来顺。” “是啊,你就对吃的地方熟。”洛小宁在后吐槽。宋业彬不禁笑了起来,这一句话把他带回了高中时代,虽然凌博和洛小宁在高二下学期时转去学了文,但凌博这个吃货的属性在哪儿都没变过。 一中三班去年考到北京各高校的学生共有8名,这一次聚会集合了4名。再加上“学弟”宋业彬、“学妹”洛小宁,一桌6人。 一年不见,除了凌博变帅、洛小宁变自信了以外,每个同学都有了全新的面貌。在x大读临床的孟静怡清减了许多,点烤肉时的专业程度让众人汗颜;在y大读高等理工的程煜变得文质彬彬,不再像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体育委员;在l大读设计的王沁则没了往日的高冷模样,拉着洛小宁正在八卦她跟凌博的事情。 隐隐约约,他看到洛小宁架不住王沁的狂轰乱炸,有些羞涩地说:“……其实我就是想,既然努努力能来,那就也考到北京,跟他在一起就好。” 听到“在一起”这三个字,宋业彬忽然停下筷子,只觉得多日憋闷着的心胸,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炸开,一下子敞亮起来。他终于知道,那道题自己哪里解错了。 当时穆如霜跟他说,等到了t大,会不会在……再见? 她说的其实不是再见,再见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聪明如她,怎么会问这种1+1=2的题目。她说的明明是在一起,她在暗示他表白,可他偏偏想不明白,果然被方守正说中了,他真是长了个猪脑子。 他说打电话就能见面,所以她就偏偏换了号,干脆连“再见”的机会都不给他。少年暗自伤神,不过很快振作起来,老天爷多给了他一个已知条件,这道题好解了! 第438章 守株待兔 从同学聚会出来,宋业彬又给阮崇德打了个电话。 阮崇德这回一接电话就问了起来:“怎么样,成功没?” 一句话把宋业彬问得哭笑不得。没想到低调淡漠如阮崇德,也有一颗骚动的心灵。 “没有。号码没打通。”宋业彬说。 阮崇德吸了口气,似乎是觉得自己不会出这么低级的错误:“不可能啊,是她自己填的。我……我发错了?” “号码是对的,但是停机了,是邹市的老号码。” “这样啊……”阮崇德开始出谋划策,“我倒是知道她住哪栋宿舍楼,要不你去她们楼下等着?就是这法子有点儿笨。而且,大一一开学就守女生宿舍楼……少年,你会出名的。” 宋业彬想了想,也觉得守株待兔耗时耗力,最关键的是这似乎太猥琐了,不像他的风格:“还有其他方法能问到手机号么?比如他们班的同学,嗯……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就是嘛。”阮崇德笑说,“之前帮你问这一下,我们系已经好些人关注这丫头了。你也知道,难得来个漂亮点的姑娘,结果人家留了个假的号。看来是‘防火防盗防师兄’,早有准备。你可以呀,复读班里我以为都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孙老师的魔爪下你还敢做小动作,佩服。” 一年没见,阮崇德的话匣子打开了,倒有点往方守正的方向靠拢。宋业彬被阮崇德这一提醒,才觉得果然自己之前想得简单了。看起来还是守株待兔风险最小,就是被动了些,接下来的解题思路就是怎么化被动为主动:“崇德,你能再帮我个忙么?帮我弄一份他们的课程表和教室就好。” “这倒不难。嗯……等到明天他们开完新生大会就有了。对了……他们开会是在生物新馆143。时间是上午9:30至11:00。哦,那时你也应该在开新生会,可能赶不过来。” “好,我记下了。我尽量。多谢多谢。” 回到宿舍,宋业彬翻起了校园地图。能源与动力工程系的新生会是上午9:00-10:30,正好比生科系早半个小时,而从地图上看,机械工程馆与生物新馆相距虽然不近,但半个小时也绰绰有余。 他早早地睡下,第二天一早起床,先踩了一趟点儿以确保万无一失。然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却算漏了新生会也有拖堂一说。 10:50,伴随着全场雷动的掌声,宋业彬在诸位主任和老师退场后,几乎是第一个跑出了机械工程馆。可当他一路狂奔赶到生物新馆时,正看到散会的一幕。 九月的北京,天高气爽,橙红色的砖墙下,密密麻麻全是往食堂走的学生。人群的洪流朝他涌来,少年只觉得自己一人之力十分渺小。他努力去看去分辨,却觉每个长发女孩的身影都跟她相似。 所幸生科的女生本就不多,这是t大绝大多数学院的特色。他一个个看过,在人群中穿梭,少年茫然无措,生怕错过那个人,又紧张忽然面对面时他要说什么。他想,这种体验也许就叫做“浪漫”,可当他找到穆如霜的时候,却很狗血地发现,她跟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岁往上的男人在一起。 那男人个头只在一米七上下,身材匀称,短袖外露出的胳膊上都是肌肉块,一看就不是个文弱的学生。穆如霜扯着那男人的胳膊往校门方向一路疾走,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有个注视着他们俩的人。 宋业彬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听到穆如霜跟那个男人说“哎呀你怎么也磨磨蹭蹭的。快点儿走,咱俩的计划还没跟我爸妈说呢。”那男人则说,“死丫头你慢点儿。我快被你拉脱臼了。”虽是抱怨,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宠溺。这对话完全是见家长的节奏,宋业彬目送着两个人的背影远去,忽然间觉得精疲力竭。 那男人的声音他曾从穆如霜的手机中听过。穆如霜曾经骗人说她是这个人的女朋友,可如今看这样子,就算不是,那也差不多了。 少年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想,解这道题的时候,他或许忘记了一个变量,叫做时间。 第439章 潘多拉的盒子 阮崇德仍旧很守时,当晚就把生科大一新生的课程表及上课教室发给了宋业彬。 许多教室跟他上课的地点几乎在一起,比如第三教学楼的上下层,甚至是第四教学楼毗邻的两间。 可是宋业彬已经无力琢磨。他在笔记本的e盘建了个文件夹叫做“课表”,接着建了个子文件夹叫做“生科”,又建了个子文件夹叫做“大一”,然后把阮崇德发来的文件丢了进去。关闭文件夹时,他觉得自己像是锁上了潘多拉的盒子,锁上一层不够保险,那就锁三层,锁到他不会想起再打开为止。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给文件夹设了密码,每一层都不一样。他想,自己是一定会忘记的。 他觉得经过了这一天,自己终于脱胎换骨,从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状态换回了原来的状态,而且更纯粹、更简单。课程难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就这样,他饱含热情地投入到新课程的学习之中。大一要学的东西很多,他虽然物理不错,但具体到热能工程,却几乎是空白。各种基础知识、概念、公式、理论迅速占据了他的生活,充实到让他一沾枕头就睡着,梦中还是“叶轮机械三元流动理论”。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穆如霜。 他从图书馆借书出来,正要过闸机时,对面有个女生对他说:“同学,我的图书证在刷卡的时候不小心掉在里边了。可我人都出来了进不去,你帮我捡一下好不好?” “稍等。”宋业彬原本两只手抱着三本大部头,为了帮人捡卡,只得腾出来一只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点高难度,他颇为费劲地侧下身子去够掉落的图书证,捡起来时看到上边的照片,却一愣。 坐在他左前方一年的那个女孩,从不曾被他遗忘。 他心情复杂地通过闸机,把图书证还给那个女生,略觉遗憾。并非本人,看来是帮穆如霜来还书的朋友。作为一名习武之人,穆如霜也真是懒到家了,不知道图书馆查到人证不符会通报批评么? 那女生接过卡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这件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宋业彬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不客气。她是我以前的同学。你是她朋友?” “是嘛?真巧。我们是室友。”那女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业彬。”他想,不知道穆如霜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我叫黄娜。”那女生说,“很高兴认识你。对了,今天晚上6:30我们系艺术节,如霜上台表演武术哦,要不要来捧场?” “有时间就去。”宋业彬想,他又要翘掉雷打不动的晚自习了,好在这一次不会再有孙老师的审讯。 吃完了晚饭,宋业彬喊上了谢明一起去大礼堂。如今大半个学期过去,同寝室的室友相处得都很好,但谢明更喜欢看热闹。 听说有美女表演武术,谢明一路摩拳擦掌,但见宋业彬神情复杂,顿时提起了八卦的心思:“有事儿。你肯定有事儿。” 宋业彬鄙视地推了一把谢明:“去!好好的湖北人,学的一口京片子,你才有事儿。” “可这种活动你从来都不去啊。”谢明一脸坏笑,“哦……我懂了。走走走,兄弟帮你参谋参谋。” 穆如霜的武术表演在大约七点的时候开始。宋业彬看了看台下观众的情况,心想她的节目真是放在了黄金时段,想来不会让人失望。 大幕徐徐拉开,古风古韵的琵琶曲响起,穆如霜扎了个马尾辫,束着红头绳,穿着一身淡粉的练功服登场。 这是宋业彬第一次看到这样扮相的她。女孩应是化了妆,眉目比平时更加分明,透着英气。 底下不少人鼓掌捧场,穆如霜丝毫不受影响,第一个亮相动作就是空翻。随即,劈掌、一字马、铁板桥、再加上各种让人目眩的翻腾……宋业彬想,老话说外行看热闹,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能够看懂的是,她的动作很漂亮,难度应该也很高。他想起那晚在操场她努力许久之后凌空翻腾的身影,心头一暖:穆如霜必然在高考之后重新练起了武术,她应该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不过看这样子,与他的决裂并没有怎么影响到她的情绪,从始至终,莫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矫情么。宋业彬正在失落,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阮崇德笑说:“你后来没消息了,我以为你没追上人家女孩就算了呢,所以开艺术节也没通知你。怎么今天有空过来,看来我们宣传部门的工作挺给力嘛。” “宣……宣传部门?”宋业彬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阮崇德笑得含蓄,“重新认识一下,区区生科院学生会宣传部长。你看见外边的海报没?‘生科女侠’,那几个字写得多潇洒。” “……”宋业彬不知道该怎么鄙视生科院学生会的选人机制,只是仔细回想,以前似乎还真的在学校的荣誉墙上见过阮崇德国际软笔大赛金奖的奖状。 “这位是你同学?”谢明这时也凑了过来,“你好啊师兄,我是宋业彬的室友。你刚说什么?谁追谁,是我听错了吗?台上这位美女姐姐是谁啊?” “同学你好。”阮崇德瞅了一眼宋业彬,见他一脸的无奈,便轻咳两声,侧身对谢明低声说,“台上的是我们新系花。” “哦——有男朋友么?” “宣传部长特供小道消息,没有。”阮崇德看向宋业彬,“还有机会,加油。” 宋业彬笑笑不语。比起阮崇德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二手消息,他更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看起来,穆如霜的保密工作倒很到位。 聊天的功夫,节目已经表演完毕。穆如霜谢场时宋业彬转身欲走,却听周围人都在起哄。他转过头,正见有个男生捧着一束鲜花跃上舞台。 显然,台上的女孩子也没想过遇上这样疯狂的“粉丝”,手足无措中,她接过花说了声“谢谢”,目光无意间扫向台下,正看见哄闹的人群中,独有一个男生扭过了头,穿过人群向外而去。 台上很亮,台下很暗,男生的身影模糊,她却认得很清楚。 第440章 交卷 宋业彬一向因出色的记忆力而自豪,可这一晚,他却觉得如果能给记忆安个开关该有多好。心中仿佛有个堤坝崩溃了,那些记忆中的片段源源不断,全都涌到脑海里,将白天听的课程内容冲得七零八落。 他想,去看穆如霜的表演,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比高考时少做一面卷子更愚蠢。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一层层打开笔记本中的文件夹,输入密码,最后打开了一个叫做“课程表”的文件。表格之中密密麻麻的小字都像她的身影,在三教的1307,在六教的6b205…… 可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哪怕那位“飞哥”远在邹市。宋业彬想,他真羡慕今天敢于上台送花的男生。他至少怀揣着希望,哪怕之后会失落。 宋业彬在怅然若失的心情中结束了大一的上学期。回邹市时正赶上春运开始,早早就到了火车站的他,把乌压压的人群仔仔细细看了无数遍。 巧遇是奇迹,果然没有发生。 寒假时,郑凯再次组织了聚会,这次响应的人只有十二个。湿冷的冬天不适合在外烧烤,郑凯便约了家港式茶餐厅的包间,又说好吃完了饭去ktv。 一边撕着菠萝包,宋业彬一边听大家说着各自的大学生活,还有那些没来聚会的同学的近况。 对于穆如霜没来聚会这件事,郑凯表示十分不解:“我还以为你们俩早就好上了。怎么你没把她带来?” 怎么所有人都看了出来,偏偏他自己那时不知道。宋业彬疑惑,见张崇光又点了啤酒,宋业彬说:“我今天没骑车,也来一瓶吧。” 他并不是要借酒浇愁,他只是好奇,想尝尝看。他仍然不明白,人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么又苦又涩的东西,就像他明知思念穆如霜的感觉不好受,却又做不到放下。 难怪有个成语叫做“自讨苦吃”。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想,自己还是不喜欢这味道。 他没回郑凯的话,陈帆却举了手:“嘿嘿,我知道。穆如霜在北京教武术呢,我说你们都不知道吧,人家真是练过的。” “啥?”郑凯直犯楞,“教武术?我去,幸好我以前没得罪过这姐姐。” 任佳佳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陈帆一脸“爷就是这么神通广大”,直到被任佳佳催急了,才说:“我表姐夫是穆如霜的师兄,我也是才知道的,世界小吧。他们家开连锁健身中心的,这不是刚在北京开了个分店么。咱们班穆女侠掉进钱眼儿里了,寒假在他们健身中心做教练。” “我去……赚钱赚得这么拼命。”郑凯说,“大过年的都不回来。” 陈帆说:“穆如霜她爸是我表姐夫打小的武术教练,感情特别好。春节时候北京人少空气好还有暖气,我表姐夫把人一家子都接过去玩了。” “表姐夫?”明明已经有了答案的题目忽然多出了一个条件,推翻了之前的全部推论,宋业彬不由得惊愕失色,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你表姐夫是叫‘飞哥’么?” 陈帆抬眉:“你认识他?他全名金飞,好像是有人喊他‘飞哥’。” 宋业彬只觉自己的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他错了,全都错了。穆如霜说的“计划”原来指的是寒假的兼职,金飞那天跟她的对话如今想来,分明是一个大哥拿个倔强的小妹子无可奈何,并没有什么暧昧的地方。 是他把一切都想复杂了,她从一开始就说,自称金飞的女朋友是为了解决棘手的问题,可他却偏偏没有听到心里去。 题解错了可以重来,但是如果交卷时间到了,那么考成什么样子都要认命。已经过了一个学期,他的交卷时间究竟到了没有。 宋业彬觉得心中又燃起了一团火,他前所未有地期盼寒假快点过去。 北京的二月中旬,寒意仍然凛冽,宋业彬站在五道口购物中心的台阶下,被冻得不轻。他搓了搓手,看着头顶的广告牌子——辉腾健身,心中充满了期待。这是他问陈帆打听来的,他一路挤着春运的人潮,买了21个小时的普快站票,比开学早两天回了学校,无非是因为他实在不想再等了。 刚过完情人节,路上还有些横幅没被换下,街边的玫瑰花价格已跌到了两元一支。宋业彬犹豫要不要买一捧去见穆如霜,但想想看,觉得实在太不好意思,于是作罢。上午11点,健身中心比较空闲,他在前台惴惴不安地说来找“穆如霜”,但前台却说,“穆老师”要到14:00之后才来上班。 宋业彬想,这是确定的答案,他不能再放过了。他买了个汉堡,在健身中心的休息室耐心等待。 休息室全由玻璃隔成,外边的跑步机上一个人都没有,器材区也只有一个人听着私教的指挥在锻炼。看着看着,宋业彬想,穆如霜平日究竟都教别人什么,她那个性子万一遇到个不讲道理的客户,该怎么办。 总不能还是那副冰冷不理人的样子,要么就一巴掌打过去。 想着想着,少年觉得眼皮有些沉。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穆如霜来了,他想跟她说那些在他心里藏了很久的话,却总是开不了口。 他惊醒过来时,看了看表,已经14:33。再抬头,却见桌子旁边坐着个人。他连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盖着方才脱掉的羽绒服,随他坐直,羽绒服滑到了地上。 桌子另一边,女孩斜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正在看书,而且看得津津有味。 这书瞅着很眼熟啊。宋业彬晃了晃脑袋,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本书是他的课本,是放在他书包里的。昨天一整天,他在火车上都靠这本书活着。最关键的是,这本书里藏着他的“草稿”。 “诶,不能看。”他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忙伸手去抢,穆如霜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说:“从我手里抢东西?宋业彬,你忘了我是练什么的了?”她长眉斜飞,眼神凌厉,但宋业彬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有情绪,有委屈,还有怒意。 宋业彬情商再低,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这份答卷并没有交晚。 但是他还是希望她没看到自己写的那些话。那是他写给自己的定心丸,没有这份“草稿”,他真的害怕被穆如霜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蹬,他就大脑一片空白。 于是他服软:“别闹了。我们专业课的书,你又看不懂,还给我好不好?” “你就想跟我说这些?”穆如霜仍然攥着他的书不放,“你这一学期不是一直在找我么,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宋业彬想,他终归是拿她没办法的。他深吸口气,打算接受他的最终成绩:“如霜,不管你喝没喝醉,我都愿意推你。上了大学不仅能够再见,而且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的专业最好是出国深造,你的也一样,咱们一起努力,到大三一起去申请,好不好?” 他看见穆如霜别过头去,一只手撑着对着他这面的脸颊。但她再怎么挡,还是挡不住嘴角强忍着的笑意和绯红的脸色。少倾,穆如霜打开他的书,从里边抽出几张纸条,说:“这些我存个证据,免得你以后说话不算话。” 语罢,她起身。宋业彬这时却忽然想到,他还有一道题没有答,或者说,还有一问没有问。他昨天在火车上想了一天,可偏偏命运之神再次伸出手来,给他捣乱。直到这时,才打开。他几步跨到女孩面前,拉紧她的手,说:“我还想说,我喜欢你。即使过了一个学期,还是很喜欢。所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忍了许久,穆如霜终于看着他笑了出来,她的笑如三春的风,和煦温暖。她说:“哦。那你就要听女朋友的话呀。先回学校去休息,我要去上班。以后出国总有许多用钱的地方,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这么勤劳?” (本卷终) 第441章 明目张胆的蠢事 2005年2月14日,按照国务院办公厅的通知,这一天应该还属于春节长假的范畴,但对于邹市一中高三的学生来说,这是高三下学期的第一天。 “哎呦,秦莹莹你真是客气,我们都有巧克力吗?” 难得遇到情人节上学,即便课业繁重如高三,也泛滥着暧昧的气息。一大早,洛小宁刚到教室,就看见教室最后围着一圈男生,自己的同桌杨宇也巴巴地挤在最外边。 圈里,学习委员秦莹莹从书包里拿出11板德芙,端庄大方地递到每个人手中,温柔笑道:“别急别急,大家都有份。咱们班男生少嘛,这是我一点儿心意。祝大家考试顺利。” 美女的鼓励就是激动人心。从人群缝隙里看去,洛小宁仍能感受到学习委员兼班花的风采。其实秦莹莹穿的也是跟他们一样的校服,里边搭配的也不过是件普普通通的高领毛衣,黑色的领口却更显得脖子纤细修长,很有气质。 拿着巧克力的手指白皙纤长,皮肤细腻,反着光。洛小宁低头看看自己的一双肉手,自惭形秽。 “莹莹,发巧克力呐?呵呵呵,行啊你。”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自生活委员白淼。白淼的话阴阳怪气的,秦莹莹却不以为意,白了她一眼便掰了块巧克力塞在她嘴里——俩人是闺蜜,互损是日常动作。 洛小宁在第一排远远地看着,心里很羡慕。其实谁都知道,秦莹莹发巧克力,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跟所有同学拉好关系构建和谐社会,她只是为了发给一个人而已——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脸皮薄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欢,便总会做这样明目张胆的蠢事。 然而蠢又如何,她却连这样的蠢事也没机会做。书包里那盒小小的费列罗,或许只有给自己当课间加餐的命。 高三下学期的课表在第一节课前就发了下来,在语数外之后占比最多的,赫然是政治。这一点没有人觉得意外。上学期期末,政治老师冯康就在寒假作业中布置了学习了解最新时事政治的任务,要求所有人把“保先”的内容熟背于心。这是高考前所有科目之中最后的新增内容,按照热点来看应属必考。 所以,第一节课就要检查。洛小宁盯着冯康发的复习资料发懵,她不是没背,只是背得糊里糊涂的,总跟以往学过的内容相混淆。她想着具体内容都差不多,可也明白高考就是这样,你的模棱两可对上别人的一清二楚,试卷上的成绩便有了明显的区分。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死记硬背。 相比而言,同桌杨宇差的功课就更多一些。拿回来巧克力,杨宇二话没说就拍在洛小宁桌上:“同桌,你懂的。” “懂的懂的。”洛小宁也二话没说撕了包装就咬了一块,“你可真是会借花献佛。怎么,又没背呀?” 杨宇倒是习惯了平日被洛小宁奚落,揉了揉眼睛,讪讪一笑:“我……我寒假打魔兽世界来着。工会任务繁重,总不能不管其他朋友吧,玩游戏,得仗义啊。” 洛小宁看着杨宇瘦瘦小小的样子,心想他如果能把玩游戏的一半时间拿来睡觉,也不至于落得个一米六还不到的身高:“……你可真有责任心,放在古代肯定能当个好帮主。但高考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一个学期么,来得及。” 洛小宁没有再说什么,虽然看不惯杨宇的放任自流,但她也知道,自己委实没什么立场去说他。更何况杨宇家里很有钱,中考就能砸钱让他进一中,高考实在不行总有出国这条路可选。 少年,你可真幸运。 巧克力齁得让人难受,趁着还没上课,洛小宁去打开水。她在文科七班,与隔壁的文科八班是高三唯一的两个文科班,也是高中教学楼四楼“唯二”的两个高三班。 从教室出来到开水间要经过三个高二班,虽然是同楼层,但高二对情人节的反应显然比高三强烈得多。 洛小宁并没有没想到,高二的学弟学妹们也会在该放假的时候来上学,可看着大家搬桌椅的搬桌椅、换储物柜的换储物柜,再看着某些小男生小女生如生死别离般偷偷摸摸地依依不舍,她猛地恍然:是了。高二下学期分文理,的确是要早些到校重做安排。 年轻人就是禁不住事。洛小宁心想,换个班就搞得像是诀别。那她这种又算什么? 走到楼梯口,她往上看去。五楼是高三理科的六个班,这时通往五楼的楼梯上还零星走着几人,脚步拖沓,神情涣散——看来也被寒假作业折磨得不轻。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们才是真正肩负高考重任重压的那一群人。毕竟绝大多数人认为,文科的课业还是要轻松。 或许分教室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才恨不得把理科六个班的学生组个集中营,全关在五楼,就差在楼梯口落道锁了。 想着如果真的落了锁,三班的同学只能靠他们这些在楼下学文的同学探监似的递吃递喝,包括巧克力……洛小宁不禁微微一笑,紧接着就有些惭愧:洛小宁啊洛小宁,你怎么这么恶毒。 “傻笑什么呢,接开水不怕被烫着啊。”一只手伸过来拧紧了开关。 洛小宁这才醒过神来。她看到开水箱的金属面映出了自己的倒影,简单的马尾、简单的服装,平庸的身材和相貌,旁边则是个头也看不到的肥硕身躯,更显得她小巧。 “这么晚才来,快迟到了吧。”洛小宁不用抬头也知道身旁是谁——那个穿着校服还凸出的肚子实在是太刺眼。一中的校服白底红道,虽是简简单单的运动服样式,但正常男生穿上总能穿出几分“白衣少侠”的帅气,只有凌博这样的,能穿出孕妇服的底蕴。 她拧着杯盖侧头往上看,见凌博眯着眼睛,嘴角还有没吃干净的蛋黄酱——春节期间食堂不开门,凌博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去旁边的汉堡店吃早餐。这孩子在高一的时候还是她的后桌,经不住食堂大师傅的专业喂养,三年下来身高直逼一米九,腰围也是。 高高壮壮的男孩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开水间旁边的楼梯口,随后一脸了然地从书包里拿出个透着油的纸袋子,笑问:“我带了炸鸡翅,吃不吃?就是……皮可能不太脆了。” 洛小宁被凌博气得哭笑不得。作为她高中最好的朋友,凌博多少知道她为什么发呆,也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把她迅速从感伤的情绪里拉出来。只是——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一大早就吃鸡腿堡和炸鸡翅啊? “怎么,不吃么?”凌博明知故问,纸袋子在洛小宁面前晃了晃就收了回去。两个人一路往回走,走到七班门口时,恰逢白淼也出来打水。女孩双眼一翻,登时露出一副八婆脸:“洛小宁,想不到哦,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情人节连你也有情况啦?” “啊?”洛小宁尴尬地笑笑,心里却很反感白淼这种“热心肠”,她只有凌博这么一个朋友了,白淼却还非要往乱了搅。幸而,凌博一边装傻一边替她解了围:“谁啊谁啊?小宁,你要是也准备了巧克力,送不掉的话我帮你吃了。” “滚,你才送不掉。” 第442章 祝你能写十个字以上 情人节是个让人浮想联翩的日子。洛小宁想。 选择这一天开学,对于学校来说其实并不明智。明显很多同学上课的目的醉翁不在酒,而这样的气氛,也带起了其他人的浮躁。 更何况,这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对于所有人来说,分离近在眼前。于是仅一个上午,洛小宁就收到了不下十本同学录。她这才想到,好像自己也应该准备一本。 “祝你前程似锦。” “祝你一切顺利。” “祝你万事如意。” “祝你开心幸福。” 洛小宁搜罗着满脑子的祝福词汇,还好,刚刚过完春节,很多话都是最近才复习过的,此刻信手拈来,这可比写作文要轻松多了。十二本同学录,十分钟内结束战斗。高高的一叠硬皮笔记本堆在桌角,在日光灯下泛着粉色的黄色的各种光,最漂亮的一本是秦莹莹的,如班花本人一样,精致、细腻、挑不出一点瑕疵。看着它们,洛小宁有满满的成就感。她想,或许老师批改作业,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杨宇趴在桌上打着哈欠,洛小宁对他不怀好意地一笑,把一整摞本子推到他面前:“给你提提神儿。我算是写完了,该你接力。” “我的妈呀。”杨宇随手翻开一本,扁扁嘴,“小宁,要是我给你写的话,你猜我写什么?” “写什么呀?” “祝你下次能写十个字以上。” “咳咳……我这叫做言简意赅,一字千金。”洛小宁说,“就当练写作文了,快快快。” “我有病啊,拿这个练写作文。”杨宇无力吐槽,把本子们逐一放回包里,“晚上回家上网搜搜看。” “喂,你这态度比我还不端正啊。”写同学录靠上网搜,洛小宁想,杨宇也算是刷新了她对“下线”的认识了。她看着杨宇本来扁扁的书包鼓得快要被撑爆,心想得亏这些本子多是精装的,否则早被挤得乱七八糟。 “小宁,你真的不准备同学录么?”杨宇好不容易才把书包拉锁拉上,“咱们说好了,到时候你给我写的必须在十个字以上,我给你写嘛,肯定不上网查。” “好啊。一言为定。”洛小宁笑笑。她想起了初中时的那本同学录,现在她时不时地还会翻看。那个本子上,每个人都给她写了很多话,夸她学习成绩好、夸她冰雪聪明、夸她用功刻苦,甚至还有夸她娇小玲珑的,看着这些话,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初中时的自己,甚至觉得跟现在的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这就是同学录的意义吧。让你通过当时身边人的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个旧时光中的自己,用以缅怀,也用以生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假象。 那么如果这时自己再拿出一个本子来,身边的同学会写些什么呢?杨宇或许会写,你真是个讲义气的好同桌。饭友安晴或许会写你是个脾气温和的好女孩。其他人呢? 白淼、秦莹莹、乃至班长贺今朝这些人会给她写什么?一年半的文科班时光,她一直是个活在边缘的庸生,平日也不怎么与别人接触,从外表到内在,都没有出风头的机会。 或许他们能给她写的,也无非是那些老套的祝福吧,毕竟人家并不了解她。当然,文字上会更加文采飞扬,毕竟人家的作文水平比她高。 那么,他呢? 洛小宁的思绪穿过天花板,飞到高中教学楼的五层。 高三三班。 她分文科前的老班,那里有她的旧同学,也有她的旧班长——那个永远站得笔直、坐得笔直、文质彬彬,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总是板正得像新闻联播主持人一样的班长。 如果把同学录给他,他会给自己写什么呢? 或许他早已忘了班上还有过这么一个女生吧。洛小宁自嘲地笑笑,回手摸了摸身后的书包。书包的最底下有一块地方硌得她腰疼,正是那一小盒费列罗。8粒的心形礼盒,花了她半个月的早餐钱。可她买了之后,连拿出来的勇气也没有。 不过,如果给凌博写,他一定会写得很有意思。在怅然若失后,洛小宁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她坐在第一排,从她的角度往右看去,教室的前门对着的正是八门的最后一排。 冥冥之中,凌博似乎也感到有道目光扫了过来。男孩侧过头来,眯着眼睛对洛小宁一笑,肉肉的手里举起一小包鸡米花,冲她比着口型:“最后一包。” 还是算了。洛小宁忙转过了头,只希望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个满脑子吃的家伙。 第443章 是不是特别惊喜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小时,上午的语数外历基本上都在讲暑期布置的卷子,并没有什么更新的任务。下午两节政治连堂,最近的知识点洛小宁背得快吐了,正觉得有些无聊,忽觉背后被人猛地一拍,午饭差点给拍出来。 “晴,你手上有点准谱没有?”下黑手的自然是饭友安晴,跟她同样是成绩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学生,平日里既不显眼,也不闯祸,两个人“气味相投”,在文科分班后没多久就吃到了一起。 洛小宁回过头来,被一面贴画挡住了视线。安晴露出半个小脑袋,小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得像是打了鸡血。她低声说:“门口小卖部最后一张了。知道你喜欢,咱俩一人一半。” “这什么啊?”洛小宁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的贴画,直到看见右上方“仙剑奇侠传”五个字,才恍然,“啊?剧照吗?这么快就放啦。” 洛小宁和安晴都是《仙剑奇侠传》游戏的脑残粉,这也是两个人成为饭友的关键。洛小宁还记得当年被水魔兽追着满地图跑的恐惧,也对98版和2001版新版各bug、秘籍都了若指掌。对洛小宁来说,《仙剑奇侠传》并不仅仅是一个游戏这么简单,它承载着她的整个少年时代,男主角李逍遥更是她心中的唯一男神。她记得去年暑假前,她和安晴还在讨论“仙剑奇侠传”电视剧版男女主角的定妆照,她总觉得改编成电视剧会不靠谱,但又很渴望能看到,却没想到这就已经上映了。 安晴小脸涨得通红:“是啊。我寒假的时候看了几眼,不过剧情改得挺多的,劝你还是等高考之后再看吧。当然,李逍遥还是很帅很帅的!” “是吗?”洛小宁一把抢过来贴画,笑得一脸花痴,“诶,你看这个赵灵儿也很不错啊,发型倒不是定妆照的那个了,还挺符合游戏里人物的。就是林月如……怎么连件紫色的衣服也没有呀?” 安晴也叹了口气:“是啊。你还别说,林月如死了之后直接给埋坑里了,我感觉是活不过来了。” “what???”洛小宁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剧情改得也实在太多了,“别剧透了……你再说我都不敢看了。” “好好好,你到时候自己看哈。”安晴捂着嘴一脸坏笑,把贴画塞在洛小宁手里就回了自己座位,“好好学习,先别分心。” “……”洛小宁无语。哪有这样跟她说别分心的,真是损友风范。拿着手里的贴画想了想,她还是出了教室,开了自己的储物柜。 每个学生在教室外都有一个储物柜,用来存放杂物。洛小宁的柜子里其实很空,除了一些备用的感冒冲剂、创可贴,就只剩下两包卫生巾和一包红糖。 然而今天的柜子里却多了一封信。 这封信应是刚刚被人从柜子缝里插进来的,洛小宁把贴画放好,拿起信时心里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情人节送来的信,自然有它所代表的独特意思。只是这信会是什么人送来的,会是……他么?信封上空白一片,连一句“小宁亲启”都没有,这更让她的猜测有了想象的空间。 怀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洛小宁拆开信,却看到是张空白的信纸。信纸里边,又夹着个字条。 “洛小宁,这是我的同学录。好好写,写好了塞我柜子里。你知道我柜子号码对吧。 ps,情人节收到信,是不是特别惊喜以为是情书啊?不客气。” “我去你的惊喜!”洛小宁险些骂出脏话。这笔字说难看不难看,但也只算得上是工整,她自然认得出来这笔迹出自凌博。 这小子是把情人节当成了愚人节,嫌命长了。 洛小宁没好气地抓起信纸就想着扔凌博脸上,可往八班教室一扫,却见凌博座位上空荡荡的,连鸡米花的包装袋也不见了。 “唉……”到底不能真的把他的同学录丢了,洛小宁叹口气,回到自己位子上,几乎不假思索就写了两行字。 “凌博同学,你或许忘了,一年前咱们从三班转文的时候,我就给你写过同学录。好吧,既然你非要我再写一次,那么便将我对你的美好祝愿升级一下: 我觉得,只要你能减肥成功,朕就无所不能。” 第444章 没摔坏 “同学们呐,高考前的备战无非是一模、二模、三模,摸来摸去的烦死了。”——语出自洛小宁亲爱的一中校长,陈怀东。 陈怀东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实则她是个身材如伊丽莎白二世般的女强人。她那个年纪的人,起名总是如此,怀东、卫东、保东、爱东——与某位伟人相关,这也导致洛小宁每次看中国近现代历史时,都会想起可爱而不正经的校长。 还有半个月便是一模,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洛小宁想,就算是面临真正的高考,也无非如此吧。班会时,班主任刘老师再三强调,这一次是全省统考,排名对每个人都是非常重要的参考,一定要全力以赴地认真对待。同时,为了一切向高考贴合,每个教室只能容下30张桌椅,多余的桌椅被放在走廊,多余的考生则被安排在食堂。 洛小宁被抽中在食堂考试。放学后整理桌椅时,她看到高二放学的学生对他们投来懵懂又同情的目光。 确实该同情。洛小宁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向对面的八班,满心羡慕。文科班里总共就没几个男生,分班的时候不知道系统抽了什么风,几乎把一米七五以上的男生全都扫到了八班。只给七班留了两个身高还算凑合的。一个是一米八三的体委袁帆,一个是一米七八的班长贺今朝。这一干起体力活,顿时就感受到了差距。 八班的桌子都已经摆好了,她们班的同学还在陆续往外来。杨宇的小胳膊小腿看着就让人觉得营养不良,白淼排在杨宇身后等得有些不耐烦,一边拿桌子撞杨宇屁股一边催他。洛小宁看不下去,上前抬起杨宇课桌前边的两角,说:“白淼,你这么有力气呀,真不愧是生活委员。早知道就该让你帮我们都搬了。” 白淼被洛小宁噎得没话说,只得干巴巴地“呵呵”了一声,忽然下巴抬了抬,说:“我可是女生哦。洛小宁,你不是有劳动力帮忙吗?” “劳动力?”洛小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觉手中一轻,一双胖胖的手从她上方把桌子上的椅子拎了起来。 “你们班男生真行。”凌博嘲讽技能满点。 杨宇颇为不好意思:“我……我我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凌博猛一抬胳膊想把那椅子从洛小宁脑袋顶上举过去,却弄巧成拙。 洛小宁只觉太阳穴遭受到一记重击,疼得差点儿泪崩:“我……凌博,我没那么矮!”她险些就要骂脏话,然而却没顾上——凌博的肘击给得太有力,她一偏身,书包里的东西全都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凌博一脸惭愧,三下五除二把杨宇的桌子和椅子放在一旁,底下身子帮洛小宁捡东西,“你书包拉链又忘拉了吧。” “唉越帮越乱。”白淼这时也顾不得八卦了,门口交通堵塞,她只得放下桌椅,满脸烦躁。 地上摊开一团,乱七八糟地宛如案发现场。洛小宁捂着头用力揉搓,无意中瞥见凌博手里拿起一本练习册后,下边露出了那个被她遗忘了半个月的糖果盒。盒上还有她系的紫色包装带,一看便是要送人的。 “要糟。”这是洛小宁的第一反应,她几乎能想见,白淼看到这盒巧克力后会对外传出什么样的话来,她在老班吃过的亏可不想再吃一次。顾不上头疼,她忙瞥了眼白淼,见白淼正指挥着杨宇把桌子往左边放,压根没注意地上的东西。 凌博则抬头看了一眼洛小宁,像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惊慌失措。他淡然一笑,说了句“没摔坏”,便把那盒巧克力用张数学卷子一包,一股脑塞进她的包里。 能够这么顾及她的面子的人,也就只有他了吧。洛小宁的脑袋仍然很痛,但心中温暖,低头回了句“谢谢”,一溜小跑下了楼。 第445章 情怀的力量 一模考试时间安排完全参照高考,共两天,上下午分别为语文、数学、综合、外语。外语考试结束于下午17:00,加上重新整理课桌椅和打扫卫生的时间,17:30,战斗全部结束。 洛小宁考得马马虎虎,却觉得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心想自己总算打通了一关,距离高考这个最终大boss还剩下二模和三模两关,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保持很久。 “今朝,数学最后一道题你得多少?”讲台桌前,秦莹莹和贺今朝一个在擦黑板上的“考试须知”,一个在扫讲台桌后边的地面。洛小宁的课桌离讲台最近,把两个人的对题过程听得一清二楚。 “1/2呀,你呢?”贺今朝转身在秦莹莹面前的水盆里投着抹布,手上动作没停,目光却始终停在秦莹莹脸上。 秦莹莹笑得很开心:“是啊。他们说一模很难,但我觉得也还好。你知道吗,我问过方守正了,他说他们理科的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特别变态,完全是照着竞赛题来的,连他都差点儿做不出来。” “你信他的?”洛小宁听得出来,少年的语气带着几分醋意,“他嘴里能有靠谱的话么?问他还不如去问宋业彬。”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洛小宁不敢再听下去,拎起书包夺路而逃。直到走到教学楼门口,她才想,或许自己的难受并不仅仅是因为“宋业彬”三个字,更是因为贺今朝和秦莹莹的语气。 数学卷子她做得很费劲,根本就没有时间做到最后一题——倒数第二题就把她卡得够呛,何况其他?然而秦莹莹和贺今朝却那么轻松,那或许是她永远无法触碰到的境界,而宋业彬却稳稳地站在那个阶层中,与她是云泥之别。 “小宁!小宁!你等等我呀!”她的脚步放缓,才听到身后传来喊她名字的声音,回过头去,见安晴拉着书包带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短发飞扬,小小的眼睛亮如星光。 “怎么啦?找我有事呀?”洛小宁勉强挤出个笑容。 安晴一把揽着她胳膊:“你忘啦?不是说好了,考完了去看高一的英语剧演出么?” “什么英语剧……哦对对。”洛小宁连忙掏手机,“几点了,还赶得上么?” “快了。五点四十五开始,走,去汇报厅。” 英语剧是邹市一中近两年的新增戏码,用于活跃学习气氛,增加对英语的兴趣。洛小宁依稀记得她们这一届高一的时候演过哈利波特、美女与野兽、白雪公主、小鹿斑比,最出格的也无非是四班在操场上演指环王,全校最高的男生马驰饰演甘道夫,演到被炎魔拽下断桥的时候,翻过操场护栏蹭了下来。 后来接力棒传给了现如今的高二,这些孩子可怜巴巴地延续前辈风骨,继续哈利波特、指环王、再加上灰姑娘和小飞象、et等,基本也都是网上能找到的传统剧目。 结果到了高一,也许是因为已经没什么新剧目可选,在被前辈们逼上绝路后,年轻人充分发挥想象力,使得英语剧的内容一下子变得兼容并包。在高一一班表演了英语版的黑猫警长后,后边的班级大开脑洞,轮到这一周该高一八班表演,演的却是《仙剑奇侠传》。 倒真是紧跟实事啊。洛小宁想了想平日里见到的那群高一小豆子,感觉并没有谁能跟游戏里精美绝伦的头像匹配,看样子这是要演成喜剧的节奏。无奈,明知是坑还是要跳,或许这就是情怀的力量。 第446章 我喜欢的爱情 抵达汇报厅的时候,前边三排已经坐满了人。台上的人在有条不紊地布置道具,背景音乐放的则是洛小宁再熟悉不过的那首“蝶恋”。 她和安晴找了个靠中间的座位坐下,全都收拾妥当,背景音乐暂停,舞台上大幕徐徐拉开。 背景画面有些虚,没办法,学校的设备也就做成这个效果。洛小宁眯缝着眼睛费劲地读着上边的字——英文底下有中文翻译。 “剑圣将赵灵儿带回蜀山。李逍遥与林月如跟随云姨到了京城,我们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剧情内容她倒背如流,一见京城两个字,她顿时来了精神头。这段剧情恰是她最喜欢的,看起来高一的小豆子跟她并没有多少代沟,年轻人很有品位。 旁边的安晴看到这个简介,反映却跟洛小宁截然不同:“唉,怎么不是从一开始演?” “时间有限吧,学校规定就半个小时呀。”洛小宁心知安晴喜欢的是赵灵儿,可偏偏京城的剧情只有李逍遥和林月如,便劝道,“总要给后边的人一点儿活路,哪能都演了。嗯……也许后边九班就演大战拜月教主了呢。” “九班下周的预告是‘诛仙’。得了,看你的林月如吧。”安晴看洛小宁笑得一脸小人得志,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好嘛。”洛小宁吐了吐舌头,只见台上,“李逍遥”和“林月如”已经入场。 隔得太远,舞台上灯光又打得过亮,其实看不清演员的长相。看着那个斜挎着木剑的“李逍遥”,洛小宁忽然想起曾看过的一句话。 她记不清这话的原句,只记得这是古龙说的。大意是,年轻的女孩子,只要身材过得去,看上去便总是美好的。 现在她想把这句话改一改:年轻的男孩子,只要身高和身材都过得去,看上去便也总是美好的。 这位“李逍遥”,便是这样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虽然头上的假发带得像个鸟巢,但青春满满的少年气息还是扑面而来,只可惜一口伦敦郊区腔的英语让人有些出戏。 洛小宁怀着欣赏帅哥的心情凑合看着,直到打戏袭来。 武侠剧、仙侠剧总躲不过打戏。来看英语剧的观众,一多半也在期待八班的武打戏份要怎么演。毕竟寒假前七班排的《神雕侠侣》,再怎么糊弄事,还是有模有样地比了一套军体拳。洛小宁想,这男生打戏演起来应该也挺好看,哪怕耍两个剑花也好,却没想到八班的脑洞会这么奇特—— 仙剑奇侠传的打戏部分,纯以“石头剪刀布”代替。 “我去……还真排成了喜剧。”洛小宁看着一脑袋鸟窝的李逍遥和带着假胡子的林天南在台上蹦来蹦去,心想如果这是在漫画书里,此刻的自己一定满头黑线。 安晴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直揉肚子,台上的两个人则一本正经地猜了十轮拳,终于把一场原本感人至深的翁婿大战演成了一场闹剧。 “少年,好演技。”洛小宁默默给台上到现在还没笑场的小伙子们竖了个大拇指。其实除了“石头剪刀布”以外,半个小时的时间,八班的编排并没有注什么水。他们实诚地演了至少5集电视剧的内容,最后紧赶慢赶地,竟然演到了锁妖塔坍塌。 看到赵灵儿好端端地站在李逍遥身边,林月如被砸挂了。安晴点了点头,表示非常满意。 洛小宁的心中却满是那句林月如临死前的感慨:“吃到老、玩到老,我没有想到我已经这么老了。” 莫名地,她有点儿想哭:“这就是电视剧加的台词吧?” “好像是。” “也忒煽情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灵儿党和月如党手拉手,探讨着人生的重大话题。 “小宁,你为什么喜欢林月如呀?我一直觉得,你也会喜欢赵灵儿呢。我觉得你性格这么温柔,就跟她很像啊。” “我像嘛?”洛小宁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每天肚子里骂大街,怎好跟真仙女相提并论,安晴果然对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觉得赵灵儿太好了,性格好又善良,好得离我们都太远了,离李逍遥也很远。所以,我觉得她跟李逍遥的感情发展得太快。你想呀,哪有一见面就直接成亲的……有点儿接受不了。” 安晴“哈哈”笑了几声:“看不出来你还挺传统嘛。” 洛小宁推了安晴一把:“什么叫做看不出来嘛?所以,我觉得我更喜欢林月如的方式。打打闹闹着互相熟悉了解,既是知己,也是朋友。会有小小的吃醋,也会互相吐槽,这种感觉很自在。” “很自在呀……”安晴若有所思,“小宁,我觉得你以后要谈恋爱,肯定也是走这个套路。” “是嘛?”洛小宁有些不好意思。她想着自己的那段感情偏偏相反,她喜欢的那个人偏是好得高不可攀。而她并不是一个有着主角光环的人啊。 第447章 谁说努力就能过得轻松 没有主角光环的人,考试定然是不会超水平发挥的。 站在一模的排行大榜前,洛小宁想,她所有的光环都已经在初中的时候用完了。 她还记得自己刚上小学的时候,曾经对名次这件事情不是太敏感,直到她发现名次与自己是吃糖还是挨骂紧密相关。于是可怜巴巴的小脑瓜里硬是被塞进了“比较”两个字。 上了初中,或许是因为叛逆期的缘故,她不怎么关注名次,当然就算不看,家长会后她也总会知道。直到初三,那时的她才忽然明白过来,用大人的话说,她懂了事。她知道,名次的背后真的隐藏着自己的未来。于是她努力地学习,看到这个神奇的数字一点点变小,直到中考超水平发挥考进了一中。 然而高一开学第一天同桌王沁跟她的闲聊,却让她直接从峰顶跌入谷底。王沁圆圆的脸上带着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个只会读书的乖乖女。洛小宁想她应是很好相处的女生吧,于是怀着满腔热情听王沁有些亢奋地作自我介绍。结果王沁说:“同学,我是一中初中部的王沁。唉我这次中考数学考砸了,才考了142分。不过还好,我们老师说,这次数学考试那么简单,140分以下的都是把老师讲的又还给老师了。你说呢?” 洛小宁尴尬地笑了笑,啥也没说。她数学139分,已经是华才初中的第一名了,这本该是她最骄傲的本钱。可这本钱如今就这样轻易被人碾压。 虽然后来凌博跟她说他中考数学才考了135分,但那已经救不回她的自尊了。而王沁听她说是华才初中来的,立马就对她变了神情,话里话外都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也能来一中,真是不可思议。 洛小宁失落地看到她的名次莫名到了全班末等,无奈的是这次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扑腾到中下层就再难前进。直到转文,她才勉强维持中游。这时她才明白,原来这种竞争是无休止的。就像打仙剑一样,当你练到了15级,觉得自己在血池能横着走的时候,到了鬼阴山才发现小怪都是16级。小心翼翼地继续练级,同样的迷宫走来又走去,直到20级才敢去打石长老——那是第一次打,她并不知道此战必败无疑。 至于那些永远排第一的,或许是因为他们一直练级攒钱后来又买了大量的金蚕王;也可能是因为用了修改器。 所以谁说你努力就能过得轻松?真是好一口毒奶。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洛小宁想,她是一条小鱼,努力锻炼长成了小鱼里边的大体型,可是放到大鱼缸里了,才发现有时候锻炼是没有用的,体型的大小本身是由基因决定的。 大榜前密密麻麻全是人,人最多的地方则是所谓的理科“头榜”。理科头榜的前十名真身基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的排名自有坊间传唱。而也总有许多事不关己者,抱着看金牌榜的心态看大榜,哪怕他自己排在末榜位置,亦不例外。 现在的洛小宁,就站在理科的头榜前。她自欺欺人地想,她是被别人一路挤过来的,那么就顺便看一眼那个名字也好。 宋业彬的名字高高在上,恰在年级第十。后边是全省排名:37。 他的语文138,数学142,英语137,理综279,每一样的成绩都可以拿出来拍死洛小宁,尤其数学。 看着自己可怜巴巴的102分,洛小宁叹了口气,得亏这次文综到了250分,她的名次才仍然维系在文科生中游的位子。只是这个“250”,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种自嘲。 第448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模大榜出来的日子就是家长会的日子。这一点所有高三学生心知肚明。对于不少人来说,这也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下午的课后测验时间改为了家长会,一下课,所有学生便如出笼的小鸟,全都奔向了校门。洛小宁想,这可真是最表现孝道的时候。很多人明明巴望着“你可千万别来”,却只能硬着头皮满脸带笑地领着父母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一路笑得像个假人,想着服务态度或许能改变回家后的结果。 其实并没什么用处。 洛爸爸坐的公交车堵在了一中门口,洛小宁百无聊赖地待在校门口。 她看到安晴拉着妈妈的手款款而来,她妈妈据说是做外交官的,虽然跟安晴一样是单眼皮小眼睛,但却非常优雅有气质。她看到杨宇垂着头被他爸爸往教学楼拎,杨爸爸一边骂着杨宇还一边打电话聊生意,实在是日理万机。她还看到凌博推着他爸爸的后背进了学校,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凌爸爸跟凌博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大腹便便,一样的满嘴油光,一路上见人就笑。 接下来,洛小宁看到了秦莹莹和贺今朝的妈妈一边聊天一边往教学楼走,两位妈妈打扮入时,如出一辙。秦莹莹和贺今朝则跟在两人后边相对而笑,真是一对璧人。这一幕让洛小宁觉得有点恍惚,仿佛这不是高中的家长会,倒像是情侣家长见面会。 她等得有些厌烦,在门口来回转着圈子。其实她的成绩并不算太差,名次也跟以往没什么大差别,可她就是莫名其秒地紧张,总觉得不踏实。 紧接着,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踏实。 又一次回头,她看到宋业彬跟宋爸爸款款走来。宋爸爸戴着一副眼镜,穿戴考究但不张扬,明显是学者风范。他手里拿着的应该就是宋业彬的一模试卷,此刻满脸严肃,不知是看出了什么问题。而考到了全年级第十的宋业彬紧跟在父亲身旁,俊朗的少年一脸做错了事的表情。 走过她身旁时,洛小宁听到宋爸爸说:“……不要骄傲,不要自满。一次考试并不代表所有。仔仔细细去分析问题,认真对待每一个错误,才会进步,才能考得更好。” 这发言简直有新闻联播主持人的风采。宋业彬在旁点头称是,说:“我这次数学题有道选择题错得不应该。下次一定注意。” 宋爸爸说:“不止数学题吧。化学那道错题我看过了,也不是你该错的。入学的时候没有考进重点班,现在就要比别人付出多一分的努力才可以啊。没考好就是没考好,没有其他理由。彬彬,为父还是很看好你的。” “嗯对。”宋业彬后边说什么洛小宁已经听不到。她只知道,宋业彬这么老成持重,对自我要求那般严格,原来背后有这样的“父爱如山”。 她正觉得宋业彬有些可怜,不防安晴忽然从学校里面跑了过来,一头短发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一边跑一边高喊她的名字:“小宁!小宁!刘老师跟我说,数学考100分以下的沈老师才批评呢。咱们都安全啦!” 这声“小宁”喊得清晰尖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宋业彬和宋爸爸也都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仅看了一眼,便又转回头去,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只留下洛小宁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终于知道自己的慌乱是为了什么。老天爷是想让她早点走,可她偏偏没听。 安晴跟她招手说了声“88”就出了校门,洛小宁仍然在风中一人缭乱。三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冷,洛小宁有些后悔早上出门不该只追求风度忘了温度,非要穿新买的薄外套,看来再这么冻下去,一场感冒是逃不了了。 又等了五分钟,洛爸爸才姗姗来迟。他满面通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在他后边的还有两三名家长,才到门口便被自己的孩子接了过去。洛小宁看到,有个女生迅速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果汁塞给了家长——她想,自己的服务工作还真没做到位。 洛小宁死拉硬拽,赶在上课铃响起前把洛爸爸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自己钻毛的羽绒服,洛爸爸对西装革履的杨爸爸尴尬地笑了笑,说:“来晚了来晚了。”语罢,他顺便扫了一眼杨宇桌上的成绩单。 年级排名97。 文科两个班总共才98个人,这个排名之差可想而知。 再看看自己桌上,洛小宁年级排名45。洛爸爸对洛小宁很满意,笑说:“你妈今晚加班,家里没人做饭。你先找个地儿等我开完会吧,咱们一起回家。” “好。” 第449章 我没仔细看 从教室出来,洛小宁并不觉得饿。 她的脑子里都是方才宋业彬和宋爸爸的回头一瞥。她想,原来真正的鄙视并不是放在眼中的,而是无视。 她就那样被无视了。 那样的无视,让她又回想起在三班最后的那段日子。她不过是只池塘旁的癞蛤蟆,即使到了文科班,也并没有改变什么。 她这么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肩头被人压了一下。 “小宁,怎么一脸不开心?害怕开完家长会被骂呀?” 凌博,总会在她最郁闷的时候拉她一把。 只可惜,凌博太胖,不是个帅哥。洛小宁愣愣地看着凌博,直到看得凌博心里起了毛:“咋了?” 洛小宁露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你数学最后一题得多少?” “啊?”凌博没想到洛小宁会问这个问题,他挠了挠头,说,“我听他们说,得1/2。” “听他们说?”这可能是洛小宁当晚得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安慰自己的消息。凌博的成绩不差,向来排在文科班年级前二十,这次更是突飞猛进到了第12名。在大榜上看到的时候,洛小宁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暗自感慨老天爷不公平,这厮看起来像个力量英雄,400度散光+500度近视的眼睛,连板书都看不清楚,居然也在偷偷吃金蚕王,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这样的他也只是“听他们说”,洛小宁感觉到有种叫做“平衡”的情绪在心底蔓延。虽然这种心情让她觉得,自己很不厚道。 然而这不厚道的想法也只存在了片刻,因为凌博又加了一句:“是啊,我当时来不及算了,只得了一大半的步骤分。” “……”所以他还是能做出来的。洛小宁从书包里扯出数学卷子,仔细看着那道她在考试时来不及看的题目。她想,就算自己当时真的看到这道题,也解不出来。 凌博说:“a班课上讲过类似的题目。小宁,你的数学卷子给我看看好吗?”为了提高教学效率,从高三开始,数学就有了新的教学方式——分班教学。七班和八班中,数学成绩排名前50%的学生,被划分到a班;后50%的学生被划分到b班。所以每次上数学时,不少同学就开始迁徙——a班学生在七班上课,b班在八班上课。但是这种分派也并不是完全不动的。每次大考后都会按照新成绩重新分派。 “嗯。陪我去图书馆坐会儿好吗?”一句a班让洛小宁觉得她像是跟凌博也分了阶层,但凌博问她要卷子的眼神却让她觉得很温暖。 “好呀。” 晚上的图书馆没几个人在,连老师都已下班走人,只留下个高一住校的学生看场子。 洛小宁和凌博找了个靠窗的课桌并排坐下。凌博把那张数学卷子放在两人面前,回手在书包里掏了一会儿,摸出根没笔帽的红笔。 “你的笔袋呢?”洛小宁疑惑。 凌博憨笑:“哦,破了呗。” 除了吃以外,凌博对别的从不在意。洛小宁心想自己问的这句话可真多余。 “你看这道题,你不该错的。”凌博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只是这句话说得简单粗暴,像极了宋爸爸的风格。 洛小宁有那么一刹那的走神,回过神来只见卷子上被凌博用红笔圈得乱七八糟。 “这是基础题。你上边那道题都做对了,这道题不是差不多嘛?”凌博的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小宁,做这道题的时候你想什么呢?” “我……”洛小宁拧紧了眉头,是啊,这道题现在看起来并不难,她当时怎么会选错了呢?她明明是会的。她想起那天在食堂考试,做了两道题之后就有点懵,粗粗扫了一眼后边的题目,感觉时间很紧张,于是对这些相对而言简单的题目就放松了警惕心,结果莫名其妙就在这上边丢了十几分。 她想了想,低下头认错:“当时没仔细看。做题的时候浮躁了。” 第450章 有吃的么? 凌博耸了耸肩:“这就是了。大纲优辅呢,做得怎么样啦?拿来我看看。” “哦。”洛小宁回头去书包里翻练习册。四周静谧无声,她忽然听到凌博肚子叫了两声,这才想起刚才把他从回家路上扯来,都没想过他饿没饿。 她抬头看了一眼凌博。凌博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有……有吃的么?” “我找找。”洛小宁更仔细地翻起书包,手指尖忽然碰到个不同于纸张质地的东西。她心中了然,是那盒费列罗,到现在还没有送出去。放的时间有点久,她都快给忘了。真是被凌博给说着了,送不出去的,最后就是剩给他吃。 她先抽出了数学大纲优辅,又拿出了那盒巧克力递给凌博。经过大半个月的蹂躏,盒子上紫色的丝带已经凌乱不成样,就连盒子表面也有了几道刮痕。 凌博得了便宜还卖乖,把盒子翻面看了看,撇着嘴说:“都放了多久了,还没过期啊。” “爱吃不吃,不吃还我!” “吃吃吃。我错了还不行么。”凌博忙把盒子抢进自己怀里。 嚼着费列罗,凌博翻了翻洛小宁的练习册,越看越皱眉:“你这都是抄的答案吧。” “什么叫做抄的答案?”洛小宁想怎么凌博夸人也夸得这么“别致”,“说明我做得正确率高嘛。你看哪儿呢?这不都是简单题么。” “步骤呢?”凌博疑惑。 “当然是在草稿纸上了。这些题目太简单,并不需要什么步骤嘛,有些看一眼就知道了。” 凌博横了她一眼,说:“所以你浮躁啊,你看一到考试的时候就丢分了吧。小宁,你知道高考卷子里,有多少分是你能拿到,绝对不能丢的么?” “多少分啊?”洛小宁记得老师曾经跟他们分析过卷面题目组成,但她并没有注意听。她只觉得高考还是和中考一样,不用在乎这些,只要努力学习就好,反正知识点全都掌握了,不管什么样的题目她都能搞定。 然而,她是否还有那样的能力,她却从不顾及。“精打细算”这个词听起来很功利,她觉得这是所谓“优等生”不需要的东西,更是宋业彬那般的学生毫不在乎的。而她如果在乎了,那就更说明她跟那个人相差很遥远。 但眼下,已经到了她必须正视自己的时候了么? 凌博叹了口气,说:“至少120分。只要细心,就能拿满。小宁,你不笨,就是做题做得有点好高骛远了。”他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练习册,往桌上一放,说:“你要找到适合你的方法。笨法子用对了,就是聪明人。” “哦。”洛小宁拿过凌博的笔记本,翻开来后就被密密麻麻的各种小纸条亮瞎了眼。乍一看她觉得那些小纸条应是凌博的草稿,但仔细看才觉不像。这是每道题的解题步骤,详细明确,条理清晰。 他是数学a班生,这次一模考试数学得了138分,却仍然对每道题都一丝不苟,对基础题仍然这么看重,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学着“精打细算”呢? “我知道了。”洛小宁点头,心想不如就试试看,毕竟她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凌博说得对,只要把笨法子用对了,她就是聪明人。她以前的执拗,在坚持了两年多之后才发现并不对路,只是现在突然改变,还来得及么? 第451章 我没有 过了“五一”小长假,夏天便算正式开始了。邹市的阳光越来越毒辣,学校的空调噪声伴随着蝉鸣吵得无止无休,这个午后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操场上有不同于平日的欢笑声传来。那边是高二正进行篮球赛。而这样的热闹与喧嚣,与高三的压抑正形成鲜明对比。 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多睡会儿。 二模昨天才考完,除了那些真正的“怪物”,再好学的高三生此刻也有点松懈。高三七班,洛小宁正趴在桌子上恹恹欲睡。困过了头,就睡不着。她怀着负罪的心情打开手机玩贪吃蛇,结果被许久没剪的刘海挡住了视线,没几下就gameover。“连你也变得这么难。”洛小宁把手机扔回桌斗,抓起文曲星,可翻来翻去,发现能玩的游戏只有“黑白棋”。 百无聊赖,洛小宁还是抓回手机,给凌博发了条短信:“考得咋样?” 蜂鸣声很快响起,屏幕一亮:“还行,就是考数学前打了一晚上星际,困死我了。考不好等开完家长会你收留我啊。” “别,养不起。”她想,这孩子肯定又在放烟雾弹。 “我可以把肉包降格为菜包哦。考虑一下吧。”凌博委屈得像个小媳妇,“你呢?考得怎么样?” 在图书馆被凌博教育过之后,洛小宁暂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打好基础上。每个步骤都写出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有很多地方都记得模棱两可。这样强逼着自己把每道题都当成大题来做,才真正把每个知识点都吃透消化,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这次二模的数学题,她仍然没看到最后一道题。但前边的题目做得出乎意料地顺利。 在这一点上,她很感谢凌博。 “先不说了,他们找我玩儿了。”凌博又发来一条消息,俄而,洛小宁听见隔壁八班教室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八班男生虽然不多,但都是大个儿,一闹起来场面就很可观。 无人陪她聊天,她索性抬起头让有些酸痛的脖子放放轻松,顺便看着黑板解乏。 讲台上,贺今朝和袁帆正在用平时数学老师讲坐标轴的小黑板下着五子棋,周围一圈则是平日里跟他们玩得好的同学,全是“委员”级别以上的班干部。这些人或支招或聊天,叽叽喳喳,用声音竖起了一道墙,把其他人隔在了外边。 那是个跟她不相干的圈子——毕竟她做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小组长,负责收收作业,组织同学值日。洛小宁盯着黑板发呆,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从小学到现在,自己经历了多少个班长、多少个体育委员、文艺委员、组织委员……似乎除了某个人,她都记不起来了,可见说小孩子的记忆力好,也不确然。 她想,她再怎么表现得毫不在乎,再怎么好好学习,但她仍然一闭眼就能看到那天宋业彬对她的无视。其实说到底,宋业彬也没有做错什么,可她就是放不下。 “洛小宁,你不是有隔壁班的胖子么,怎么还盯着贺大班长看!”突如其来的哄笑把她从梦游状态拉了回来,洛小宁猛一回神,抬头正对上刚刚转过头来的贺今朝的目光。 以及周边一圈人各异的眼神。 惊讶的、讥诮的、善意的、恶意的,还有不解的。而让她觉得诧异的,是来自学习委员秦莹莹的漠然。她又被无视了,只是这种无视并不让她觉得难过。 白淼有些挑衅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八卦。洛小宁心想自己跟她可真是八字不合,幸好怎么对付这种人,她想她已经有过经验了。洛小宁低下头打开数学练习册,说:“我没有哦。” 白淼本来只是在取笑。结果被洛小宁这一句顶回来,倒有些下不来台。她讪讪笑了两声,还想再说几句,贺今朝却先替洛小宁解了围。 “是啊,小宁刚才两眼无神,明明是在发呆嘛。”少年长得好看,笑容疏朗,说的话虽然不算好听,但并不让人难堪。一句带过,他已经侧过了头,正瞧见体育委员袁帆擦黑板:“小帆子你干什么呢,要输就耍赖啊,来来来再战三百合!” 众人嬉笑。洛小宁却分明看见白淼冲自己翻了个白眼,她则报以微笑回应。她明白,自己不过是这些人精彩生活中的调味品,她就是一颗小石子,激不起多大涟漪就沉入潭底。 门外有尖叫有大笑,来自隔壁八班男生的“大冒险”。不知这一次是谁输了被整蛊。洛小宁觉得很羡慕凌博,他总是其中的参与者,也在哪都能跟人打成一团,即便被人说胖,也从不生气。那种“毫不要脸”的肆无忌惮,仿佛才是属于青春的独有味道。 也罢,不去想这些。她还想再试试能不能睡一会儿。洛小宁轻叹口气,腰一塌趴在了桌上,把脸埋在英语书中深吸一口浓厚的油墨味,暗骂自己有些矫情。自从文理分科之后,她来到这个新的班时就知道,这短短的一年半时间,只够她这个资质平庸的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事,更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她已经吃过一次亏,就该知道像她这样的平庸之辈,最好的做法就是躲在阳光不见的角落,默默地绽放——按照凌博教她的方式,绽放本身就已经很费力气了。 第452章 你可真有出息 高三的老师也很辛苦,没有人否认这一点。每次考完试,洛小宁看着自己蜘蛛网一般的卷子,总会分些同情心给戴着厚厚镜片的各位老师。 不容易不容易,除了医生的字,现在这个时代学生的字也很像天书呀。三天时间,要改完所有的二模卷子,实在不是人干的事情。 眼保健操时间早已没人认真做操,高三的老师也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由着大家“自习”。各种嘈杂声中,七班的大门忽然被八班男生推开。两个一米八往上的男生蹦着进来——显然,这是这次“大冒险”的输家,缓解高考压力的方式千奇百怪,这是近期最时尚的一种。 但是,当看到这两个一米八的男生忽然开口唱起:“小白兔,白又白……”七班的学生们还是被震撼到了:知道他们没下限,没想到这么没下限。 “完了,八班彻底疯了。”洛小宁想,思绪被全班的爆笑声、起哄声和鼓掌声淹没。 邹市一中除了高考一本率以外,以食堂的美好著称。两个男生在食堂猛吃三年,又高又壮,这一蹦,让洛小宁觉得自己的桌面都在颤抖。 巧的是面前这两个男生,有一个就是凌博,而且就站在她面前。洛小宁一手扶稳了桌上的水杯,一手扶额笑说:“年轻人,你可真有出息。” “……蹦蹦跳跳真可爱。”凌博白白胖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乃至结束之时,洛小宁觉得这并不是一只“大白兔”在自己面前蹦跶,凌博的脸上分明长了个猴屁股。 然而,她没想到的还在后边。在全场哄笑声中,两个男生忽然一个鞠躬,各对面前的人说了声:“亲爱的,这是我专程献给你的表演,喜欢吗?” 然后飞速跑出了门。 洛小宁顿时石化。不过侧眼看看身边的同桌,这位石化得更加彻底——毕竟杨宇再瘦弱,也是个男生。 “让天花板把我砸死吧。”洛小宁心想,拿出手机想骂凌博几句,却觉得未免显得有点无趣。而就在新一轮爆笑的高潮中,班主任刘老师不合时宜地进来,把厚厚一沓卷子扔在讲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都吵什么吵?二模成绩出来了,还玩呢!贺今朝、秦莹莹过来,把成绩单和卷子发下去!明天下午开家长会,大家别忘了。” 二模的成绩不功不过。洛小宁各门成绩加在一起比一模高了五十余分,尤其数学。一切都看起来很美好——不过听说一模的题难度更高,二模成绩提升很正常。自然,对于洛小宁这个水平的学生来说,她也实在分不清楚究竟什么叫做总体简单什么叫做总体难度提升,她只觉得卷子做得顺一是因为早上坐公交车时给老奶奶让了座;二是因为这些天她的付出真的有了回报。 班长贺今朝和学习委员秦莹莹仍旧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和第二,所以谁说早恋影响成绩?对于好学生来说,早恋就是抱团学习小组,优质资源互利互惠,两个人凑在一起黏黏糊糊地对答案,搞得别的同学去问个题都觉得自己当了回电灯泡。 “唉,班对儿这是开成夫妻店喽。”杨宇低声说了一句,“小宁,这道选择题好难啊,你当时是怎么选对的,能给我讲讲么?” 第453章 结了仇的墙 “我……我……我好像是蒙的吧,不好意思啊。”洛小宁歉疚地揉了揉头。其他题目也还好说,偏是这最后一道选择题她实在做不出来,想着凌博说应该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做好那些她能掌控的题目上,这道题便随便蒙了个“c”,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她心中得意,却不能在杨宇面前表现得太过,遂按捺着笑意,问道:“杨宇,一会儿你去看大榜么?” 杨宇掀着眼镜揉了揉眼睛:“我好困啊,不想动。你要去看的话,就帮我看一眼吧。嗯……还是算了,反正……反正我就那名次,看不看也无所谓。” “我还是帮你看看吧。”对这个瘦瘦小小的同桌,洛小宁还愿意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明天不是开家长会嘛,总得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嘛。” 下课后,她第一时间跑到大榜前——然而那边已经人山人海。仗着身材娇小,她找了个缝挤了进去,终于看到文科班的名次。 这一次,她的数学虽然考得好,但文综分数又回到了正常水平,总排名在42名,是一个不会引老师注意的位置,与一模名次基本持平。杨宇则排在91名,这是个开完家长会回家等着挨揍的位置。 “小宁嘛,只要保持现在这样就好。一本线正常发挥就没问题,可以考虑考虑取分低一些的大学但排名靠前的专业,性价比比较高。”这一段话洛小宁闭着眼睛就能背下来,高考之后每次家长会后,刘老师和爸妈单独交流时都会这么说。她的名次就如同她的为人,平日里不温不火的,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做不了。所以,她以后选择的大学也只会是这样,平铺直叙一路到头,最后找个要价中等、风水中等的墓地…… 其实,80%的人,不都是这么过的一辈子吗? “嘿,我就说二班的方守正这次又是年级第一。明天中午饭撸串你请。” “这有什么好赌的,什么时候他不是第一了再说。你看,我还说这次前五名里有普通班的宋业彬呢,你怎么说?” 身边有人在议论排名,那个名字如惊雷般炸在洛小宁耳边,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却见身边不知啥时候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与其说熟悉的身影,不如说像一堵墙,一堵阴魂不散还跟她结了仇的墙。 凌博。 凌博正认认真真在大榜上找自己的名字。 作为死党,洛小宁当然知道他的臭毛病。散光400度,近视500度,就是死活不肯戴眼镜。据说是听某“专家”讲,要相信自己不靠眼镜也能正常,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视力就可以完全靠信念的力量恢复。洛小宁说这不科学的时候,凌博还举出来好几个实际“案例”与她分享……搞得她到现在做政治题都走神。 可如今他这副模样,又高又壮,眯着眼睛脸都快贴在橱窗玻璃上了,只会让人想起一种动物——“熊瞎子”。顿时,那个熟悉的名字带给洛小宁的紧张感被眼前这个“熊瞎子”解决,洛小宁一阵轻松,心情愉悦:“好了,看见我也不喊一声。熊大,我帮你找呗。” 凌博这才仿佛认出面前的是她,“哎呀”一声:“小宁,刚我可不是故意的。” “咱俩谁跟谁,我知道啊。”洛小宁一边找一边笑,“我就是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啊?” “哇,你这回考这么好!”看到凌博赫然在第11名,抬头再看他一脸憨相,洛小宁忽然有心开他玩笑:“咱们最后一次大扫除,说过校长什么呀?我刚在班里看你跳,就想,哎呀呀凌博你可真像校长他们一家子的。” “说过校长什么……”凌博仔细回想,忽然明白过来,“好呀,小宁你不学好,拐着弯儿骂我。” “是啊,谁让你差点把我水杯震下来啊。”洛小宁哈哈一笑,已经往教学楼跑了。 凌博在原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当然记得,那是高二上学期期末。 第454章 她把主席台都压变形了 彼时,整个班级都沉浸在文理即将分科的伤感情绪中。有些人在感伤,有些人则感到了解脱。凌博其实不知道洛小宁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她经过一个多学期的挣扎,终于从最郁闷的状态里走了出来。然而,即将从三班转到文科班的同学们都在传着同学录,洛小宁却始终没有让人写过。而对其他人的同学录,洛小宁也写得很敷衍,尤其对宋业彬的,她似乎只写了一句“祝你高考顺利”,就急匆匆地传了下去。 凌博那时想,其实自己不给她写同学录也无所谓。毕竟他们俩是一起转文的,也许还会分在一个班。只是,他心中想说的那十个字,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出来。那是他的小情绪,只是作为男生而言,似乎是有些小矫情了。 放寒假之前,全班同学还有最后一项任务要完成——大扫除。即便屋子里开着空调,但冬天里擦窗户总是苦活。凌博作为班里最高最壮又最好脾气的男生,对这个任务无可推却,但作为瘦弱娇小的女孩子,洛小宁却拒绝了扫地的差事,也跟他一起来擦窗户。仅从这一点,凌博就知道,洛小宁心底还是在闹着别扭的。她的自尊也好,自卑也好,都容不得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娇滴滴的小女生,更容不得别人这样看她。 幸好,洛小宁还肯接受他的帮助。凌博承担了抹布沾冷水擦窗户的工作,被冻得只恨这一身膘怎么没全长手上。等到洛小宁拿着报纸对玻璃细加工时,他已把两只手都揣在了校服兜里,蹲在窗台上休息。 他感觉到两只手重新恢复知觉,他也看见洛小宁把窗户擦得一丝不苟。午后的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照进来,洒下一地斑驳。洛小宁的身后,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声响,一排排的椅子被翻到课桌上,那么的整齐又那么的没有“人味”——这意味着拖地的工序已经开始,大扫除已经到了尾声。 大扫除后,他们就将与这个班彻底分开。凌博有些怅然。他不由看向洛小宁,只见她面对着窗户,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正着窗户里的倒影满目失神。阳光照在她身上,笼着一层淡金色的光。她眸光似水,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凌博想,如果有个画家经过,一定会觉得这时的洛小宁就像一幅画,悲伤得恰到好处,动人而内敛。可他却不解风情地想打破这美感。于是他说:“今天上午校长讲话的时候你看了么,没想到咚咚出去考察了一圈,回来又胖了。”陈怀东对这些孩子们的管理宽中有严,深合学生胃口,“咚咚”便是这些孩子给她起的昵称。 即便出神,洛小宁倒是还肯回他的话,只是提不起精神:“是啊,你没看她把主席台都压变形了。” 结果洛小宁没笑,全班同学只看见个一米八的壮男在窗台上笑得前仰后合。 直到正在他们旁边拖地的班长宋业彬起身开口:“凌博你干嘛呢?小心别摔下来了!” “关你屁事。”彼时,凌博心里暗骂。 第455章 体育课 一上午的语、数、地、英、历,中午午休结束,又是一节政治课,然后是体育。洛小宁扶着一团混沌的脑袋,夹着随堂笔记本,晃晃悠悠地来到操场。 高三难得的体育课,俗称“放风”。但很可惜,因为体育会考在即,最近的几节课大家都不敢太过懒散,这一点从老师的上课态度就能看出来。以前是热身完了之后“男生跑十二圈,女生跑十圈后自由活动”。现在是简单粗暴的“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预备跑!” 万恶的800米,真是跑得人死去活来。洛小宁坐在草坪上,向跑圈的同学们致以注目礼——她例假,可以理所当然地休息。 七班和八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洛小宁正嫌下午的阳光太晒,就觉得一大片阴影盖了过来。“真是好心人啊。”她侧着头瞥了一眼,发现遮光的赫然是凌博。他不仅没跑步,而且还嘬着个草莓可爱多:“你怎么不跑步?要不要吃冰棍?” 看他一脸温驯憨相却憋着一脸坏笑,洛小宁只得以牙还牙:“你怎么不跑步,来大姨夫么?” “我跑不动。”凌博笑得得意,“我妈帮我弄了张证明,我体育免考了。说真的,小宁,这又不是中考,体育成绩还加总分里,所以及格就得。” “……不要吧,太功利了。”洛小宁无语。弄张病休证明免考的事情不新鲜,只是她下意识地鄙视,总觉得这么干就是走捷径。可是走了捷径又能怎么样呢?她本来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三好学生人设,别人只会觉得她就该如此,不这么做才笨。 可是……宋业彬是一定不会走捷径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为了体育会考努力着。 “再说了,你就是勉强跑个及格,也挺累的,有这精力干啥不好啊。”凌博又加了一句,终于激起了洛小宁的回怼之心:“我又不像某人,一顿早饭吃十个包子,累什么累!” “我……我那是长身体。” “横着长。” “小宁,干嘛呢?”斜刺里“杀过”一人,正是安晴,“哈哈,这位大兄弟看着很眼熟嘛,你是不是昨天来我们班学小白兔的?看来表白不是空穴来风嘛。” “哈哈哈。”洛小宁终于不顾形象地笑了起来,这一刻在她心中,安晴超越了饭友厕友打水友,直抵灵魂深处晋升为闺蜜。 凌博仓皇而逃:“那什么,同学你好。我还有事。你们聊,你们聊。” “小白兔,你别走呀。”安晴对着凌博的背影盛情挽留,转过身来对着洛小宁一脸好奇,“小宁,这是不是白淼说的那个隔壁班的胖子?” “呃……也不算很胖吧。”洛小宁莫名地不愿意听别人指摘凌博,她想,这是她作为铁哥们应有的觉悟。而关于跟凌博的暧昧传闻,她并不那么在乎,至少凌博对她是真的很温暖,不管是为了什么,至少让她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好好好,不胖。”安晴忍着笑,一屁股坐在洛小宁身边,“呦,来上体育课你还带着政治笔记啊。这是被二模成绩刺激到了?” “去去去。”洛小宁与安晴是难兄难弟,她42名,安晴50名,她俩名次的差别,只在于谁这次瞎猫碰上死耗子,超水平发挥而已。 可是安晴比她学得要轻松许多,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晴晴,你想过以后要学什么嘛?” 这个问题,让安晴有些愕然:“你没被晒傻吧……”但看洛小宁一本正经的样子,她还是把想往她脑门上放的手收了回来,“我想好啦。我去读小语种啊,彻底告别数学,还好找工作。以后出国了再遇见个欧洲大帅哥……啧啧啧……” 看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洛小宁真是羡慕。安晴文综成绩一般,数学成绩常年在及格线左右徘徊,语文则不功不过,但英语……不仅分数高,而且她是真的喜欢。她爸妈趁着放假总带她出国玩,每次课堂读课文,沈老师也总喜欢点她,还说她是标准的英式口音。 可自己呢,仅仅是背书本上的既有知识,就已经被各种“to”“of”“be”烦得一塌糊涂,最后拼个120分上下的英语成绩便很知足。其他各门,也不过如此。 自己喜欢什么呢?她小小的面庞藏在刘海的阴影里,脑门上不停有汗淌下来。 “小宁,我觉得你很酷。”安晴感慨。 “啥?”洛小宁抹了一把汗,觉得安晴脑子摔坏了。 安晴下巴微扬,对着的正是越跑越远的秦莹莹、白淼几人:“要是白淼那么说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你倒对她一点都不在乎,真厉害。” 不在乎么?洛小宁耸了耸肩膀:“这有什么的,她横不能吃了我。” 第456章 你后不后悔? 讲二模试卷的时候,宋业彬的名字自然被老师作为榜样,在班中提起来很多次。 “大家要多跟宋业彬学习,人家也是普通班的学生,高一的时候和你们中很多人一样,但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了现在这样的好成绩。可见努力是一定会有回报的。”班主任刘老师一脸的语重心长。 可怜洛小宁坐在第一排,没办法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捂着耳朵,只能大口大口地被灌鸡汤。但其实谁都知道,即便是普通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宋业彬跟普通班的普通学生不一样,就像贺今朝和秦莹莹,也跟文科班的普通学生如洛小宁者不一样。而重点班,也并非所有人都像拿了奥林匹克化学竞赛满分金奖的方守正一样牛逼。 可是鸡汤熬制成功的秘密,不就在于把每个人的大脑浸在里边过过水么。洛小宁自嘲地想:或许自己可以考虑去哲学系。 当然,这个念头很快就在她背政治的时候烟消云散。 那么,她未来究竟该学什么呢? 对于最优秀的学生来说,偏科是幸福,也是苦恼。对中等学生如洛小宁而言,偏科反而是她希求的事情。她也想像安晴那样偏科,哪怕她并不那么喜欢她偏重的那门学科,但至少会让她知道,等摆脱掉高中之后,学什么可以事半功倍。 可惜生活偏这么讽刺。洛小宁就如同一个圆形的鹅卵石,没有棱角,放在哪儿都行。既然在哪儿都可以,当然应该追求利益最大化,于是几经讨论,在家长会后,父母与她开始促膝长谈:“我们查了去年大学毕业生工资水平,金融系和软件工程的都挺不错。但你不是学了文么?软件工程当然就报不了。唉,你说说你这个孩子,早跟你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非拗着性子不听。学文嘛,爸爸妈妈就依你了,但选专业必须听我们的,否则以后有你后悔的!你说,你现在后不后悔学文啊?依我看,你选文就是想偷懒!” 只要一说到选专业,父母埋怨她选文总是个必然的流程。每到此时,她也必然会执拗地在心里想:我不后悔。 是的,她不后悔。 在那张写着“宋业彬”名字的粉红信纸被班主任孙老师发现时,她就知道,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孙老师把她喊到办公室,不顾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和同学,大声训斥:“也不知道你平时都想些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心思都有在这种歪地方!看看你的成绩,我要是宋业彬,我才看不上你!”随后,从小学到高一,十年来从没有在学校出过岔子的洛小宁,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请家长。 她第一次被妈妈打,说从来没这么丢过脸。而她在班里,则听到了更恶毒的传言——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说“少女情怀总是歌”,她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少女情怀,怎么就这般见不得人。 所幸的是,宋业彬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像以往一样正眼都没瞧过她,这加速了流言蜚语的平息,可更让她像个笑话。而言语留下的伤疤,已经很难愈合了。从那时起她就想,如果她有法子,她就转学,但既然没有,只能学文才能离开这个班级。像小说中讲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头开始。 自从上了高一,她的成绩就一直在班级中后,与初中相比落差太大,这让她本就觉得抬不起头。那时,她在班中本就没有太多朋友,难得有个交好的女生乔乐。可一次她在上厕所时,竟听到隔间外,乔乐跟别人讲“小宁平时也常跟我提起宋业彬,哈哈哈,我早该知道她喜欢他啊”。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爆料,可却在她本就脆弱的心里又插了冰冷的一刀。 那天,等上课铃响了,她才敢从厕所里出来。看着镜子上的自己,普通、平凡,或许不算难看,与她的成绩一样,并没有什么让人亮眼的地方。的确,凭什么宋业彬会喜欢她呢? 从此,她没再主动跟乔乐聊过天。彼时的三班有48人,虽然恶意中伤她的和真正伤害她的人只有不到十个,但她那本已卑微的自尊,还是承受不了。 那段时光,她真正感谢的人只有凌博一个。跟她“熟识”的同学里,唯有他与王沁两个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王沁是因为知道她成绩太差,虽是同桌也懒得跟她多做交流。而凌博却装得与世隔绝,冒着孙老师能射子弹的眼神,该给她抄作业抄作业,该给她讲题讲题,一切如常。 而对其他人,在接下来的半个学期里,她虽然还会回答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同学间的问话,也会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却不再交心。她一个人打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等车回家。似乎这种谁都不理的态度,才能显示出:我谁也不稀罕,我并不低你们一头。 没有人在乎转文之前她是怎么走过来的,没有人想过她每天鼓起多大的勇气去上学。爸妈只会说那本来就是你做错了,说你也是为了你好;孙老师则是害怕她走错了路,更怕她真的把尖子生拖下水——可事实上,孙老师说得很对,宋业彬凭什么看得上她。 而到了现在,你问我选文后不后悔? 洛小宁只想说,这是她做过的最完美的选择。 第457章 嘿,老朋友 家长会上,洛小宁果然没有挨批评,但她也着实没想到,自己会被表扬——她的数学课终于进到a班。 只是,就算进了a班,她也并不是在自己的座位上。a班的老同学各自捍卫着自己的座位,她最后只能坐到教室最后。 可巧的是,同桌是凌博。 “嘿,没想到啊。新同学,你好。”凌博笑眯眯地把笔袋放在桌上,抬头正看见洛小宁一副“冤家路窄”的惊喜表情。 “不是说过破了么?怎么还不换一个?”洛小宁摇了摇头,“笔都戳出来了。” “勤俭持家,中华美德。”凌博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皱皱巴巴的数学卷子放在桌上。 洛小宁扫了一眼他的成绩,相当开心。 132分。自己的数学这次考了136分,居然比这位文科班第11名高4分。 嗯,知足常乐。洛小宁郑重其事地把数学卷子也铺在桌上,刻意仔仔细细地展开拂平。 凌博哪儿会不明白她这点小心思,少年斜眼一瞥,粗拙的手指点在最后一道选择题上:“这道题是怎么做出来的,能给我讲讲吗?” 那正是之前杨宇问她的题。洛小宁暗骂凌博平日里那么眼瞎,怎么这时候倒眼神这么毒。她翻了个白眼,说:“好啦。我猜的,行了吧。” “行行行,特别行。”凌博竖了个大拇指,“那你高考怎么办,也猜啊?不过这么快就到了a班,看来我的教诲很管用嘛。改天请我吃饭。” 洛小宁不知道该说啥。的确,凌博对她是太了解了。高一时,她跟不上老师的进度,每天早上交作业时便总抄凌博的,直到有一次凌博仔细看了看她被老师划得全是红叉叉的卷子,不由得揶揄了一句:“你这是正弦定理和余弦定理压根没记清楚啊。”而后,他又给她说了好几遍,才算彻底救好了她这个病根。此后她虽然学得仍然很慢,但已经比一开始好了很多。 而眼下这一次,也是这样。凌博总能一下子抓到她的痛脚,而也只有他敢这么直言不讳。洛小宁还偏偏生不起气来,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打肿脸充个胖子,他这一念叨,她就现了原形。 凌博见她不说话,又落井下石地泼了她一盆冷水:“小宁……你来a班我挺高兴,我真挺替你高兴。但其实、其实我觉得b班才适合你。” “怎么,我就配在b班呆着吗?”就算是凌博,这么打击她也有些过分了。而这时,数学课的上课铃声已经敲响。 一课无言。再等铃声响起时,洛小宁已经心灰意冷地重新趴回桌上。 凌博说得没错,a班果然不适合她。b班两节课才能讲完的卷子,a班一节课就全部搞定,课后作业则是一张黄冈试题,说是做好了明天上课讲。洛小宁头大得无以复加。她座位前边坐的就是白淼,传卷子时,白淼还对她温和地笑了笑,说:“小宁你这次考得这样好,我想这张卷子肯定难不倒你。” “才怪。”洛小宁心想,但这话她自然不会对白淼说。最后出口的是这两个字——“还行。” “明早要不要抄我的卷子?”临回班前,凌博贴心地塞过来一张纸条。他也知道,这句话洛小宁肯定不希望某些人听到。 看着凌博出了教室。洛小宁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位子,拿出下节课的历史卷子。这时杨宇也已从八班教室回来,看她一脸失落,不由自主哪壶不开提哪壶:“a班体验如何?是不是特别高大上?” “唉别说了,一群怪物。”洛小宁暗骂自己愚蠢。她怎么这么轻易就忘了,当年那个好不容易升到下一关的李逍遥,是怎么又要重新开始努力练级,才能打得过新遇到的boss。她是个癞蛤蟆,好不容易爬到树上看到阳光,可惜这时才发现,这不是她生活的环境。 洛小宁想,高考还没有来,可是自己已经有些累了。这该怎么办才好? 第458章 快!快!快! 没到终点就到极限,那么只有坚持下去。 对于跑800米来说,就是这样。 体育会考这天到底还是来了。跑到500米时,洛小宁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像是灌了铅。秦莹莹和白淼两个人就跑在她前边不到50米的地方,明显也已经到了极限,双手叉腰,动作迟缓得像老太太。 周围还有许许多多女生在一起坚持着。阳光刺眼,一切都是白花花的,周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洛小宁同班的男生是最早考完男子1000米的,这时全都站到草皮上为她们加油。贺今朝则直接跑到秦莹莹旁,为“全班女生”鼓劲带跑。 洛小宁顺着贺今朝往草皮那边看去,目光就挪不开了。在贺今朝身后不远处的,正是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三班女生还没有考试,三班男生则刚刚跑完。宋业彬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一边喝水一边说笑。他背对着跑道,后背的校服被汗水浸湿,形成了一块三角形的深色区域。原来即使是他,跑1000米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 “小宁,加油!安晴,加油!快!快!快!”洛小宁的心绪正沉浸在莫名的惆怅中,不防斜里冲过一个身影。 跑来的人竟然是体育委员袁帆。 作为体育委员,袁帆平日里是最不管事情的。上体育课的时候顶多就组织男生踢踢球,跟女生连话都不说。大家总觉得他像是活在上个世纪,却没想到这会儿他终于还是担起了一个体育委员的“责任”。 但他担得有点过。 显然,袁帆是个急性子。吼完了洛小宁和安晴之后,就又跑到后边去吼别的女生。见个别女生几乎是跑走兼并,他直接拽了人家就往前跑。 对于监考老师来说,在草皮上不带身体接触的领跑还属于可允许范畴,但这种明目张胆地“作弊”,总得管上一管。 “哎哎哎,那个男生干什么呢?再这样取消成绩!” “老师我错了,我没干啥。”袁帆忙撒了手,又吼了起来,“快点快点,都别走。跑完这趟就再不跑了!”边吼着,他边从最后冲到最前又跑回来,一趟又一趟,不辞辛苦劳累,只是双手挥舞,动作犹如轰猪入圈。 这加油的方式真是接地气。袁帆长得其实并不算好看,正方脸、三角眼、皮肤黝黑,女生们总吐槽说他长得像猩猩。但这时所有女生都觉得,袁帆真是可爱。 在极限之中煎熬了一百多米,洛小宁觉出脚下越来越松快——极限总算要过了,而终点就在前方。秦莹莹几人已经开始冲刺,贺今朝鼓了鼓掌又吆喝两声便退到了一旁。至于宋业彬……早在不知不觉间,被她甩到了后边。 3分52秒是洛小宁最终的800米成绩,勉强及格。从跑道上下来,她只觉肺都快喘炸了,呼吸之间嘴里反上来的全是甜腥味,再受点刺激说不定真能演出言情剧“嘴角缓缓流血”的镜头。她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起来。然而安晴一把拉起了她,边喘边说:“别坐啊。跑完了就坐容易屁股大。” 苍天啊,女人为啥为难女人。洛小宁累得都快垮了,无奈只得强撑着站着:“那不正好。屁股大以后好生养。” “洛小宁同学,我求求你,能不能别这么粗俗。”安晴哀叹。 袁帆这时也走了过来,一人给发了一瓶矿泉水:“跑完就坐对心脏不好。慢慢走,刘老师说接下来自由活动了。” 八班的女生这时候也已经上了跑道,发令枪响,一个个箭般蹿出。 洛小宁死拧矿泉水拧不开,冷不防一个黑影罩了过来:“小宁,天这么热,吃不吃冰淇淋?” 洛小宁一抬头,果然没错,又是凌博。 凌博手里拿着两盒七喜,一盒已经吃了一半,另一盒还没开。 洛小宁也实在是热得狠了,把矿泉水扔到地上,抓了盒七喜揭了盖就吃。也不知凌博从哪儿买来的,里边已经化了一小半儿。安晴看得眼馋,打趣凌博说:“大白兔,就拿来一盒呀?” “呃……”凌博为难地看了看安晴,把手里的小勺舔得干干净净,然后痛下决心般把剩下的半盒捧到安晴面前,“要不,这位姐姐你凑合凑合?” 洛小宁“噗”的一声差点把嘴里的冰淇淋喷出来。 “我靠……你真行。”安晴一脸嫌弃。 “嘿嘿。”凌博憨笑,对洛小宁说,“三班女生一会儿也该跑了,咱加油去。” “哦。”洛小宁不想去,但深觉“吃人家嘴软”,只得应了一声。 第459章 意外 800米考试先文科班后理科班,八班女生结束后,一班女生已经开跑,二班女生在做准备运动,三班的则三三两两正在贴号牌。洛小宁看见乔乐跟任佳佳不知说着什么,王沁已经贴好了号牌却盯着跑道发呆,远处宋业彬和体委程煜正搬着两箱矿泉水往终点走来。 他们俩左手边的草坪上躺着个男生,是二班的竞赛大神方守正——年级前20名里,他是唯一一个不做班干部的。此刻不用承担班干部的责任,去t大的保送通知也早已下来了,倒很悠闲。 而这时正摩拳擦掌准备给女生加油的,则是由一班班长阮崇德带领的男生班委团队。一班和二班都是重点班,在洛小宁眼中不亚于怪物班。而一班的班委团,更是群星闪耀。这是一群常年霸占校广播电台和荣誉墙的异类,但在1000米的摧残下,一个个也是汗流浃背,走起路来一样东倒西歪、狼狈不堪。只是,他们脸上仍然有着“傲视群雄”的自得。 参加体育会考的学校并非只有一中一所,一般是三所学校同时进行。远处正在沙坑旁测跳远的是穿着青绿校服的育英中学,在操场最西侧铅球场的则是全红校服的三中。这三所学校中,只有一中是省重点,如果这时可以写作文,洛小宁该写到“我心中油然而生骄傲自豪之情”,可她只觉得渺小如她,跟那些大神们光辉灿烂的成绩并不相关。 “小宁,你想啥呢?”看她又在发呆,凌博提醒道,“三班准备跑了。” “哦哦。”洛小宁这才回过神,忽听有人喊自己名字,回头一看,见是同样从三班转学文的杨悦和李晓来几人。 杨悦眉目弯弯,心直口快:“凌壮壮,要来给三班加油,怎么不叫我们啊?” 凌博自不示弱:“你自己不也过来了?大姐,我跑来跑去喊人也很累的。”语罢,见宋业彬和程煜已经快走到看台高架下,忙说:“嗨,班头儿,老煜,我们都来加油了。” “呦呵,回娘家探亲来啦?”程煜向来是满嘴胡说八道。 几人不约而同地嘘了程煜,凌博还多加了一句:“乱说啥,哥哪儿来的娘家?” 程煜笑怼:“我说错了。你是婆家。” 众人笑作一团。旁边的监考老师和裁判却不高兴了:“站这儿就安静点儿,别吵吵。” “好的好的。”宋业彬忙压下了程煜,示意大家离老师们稍远几步,才说,“欢迎欢迎。都考得不错吧?” “大班长还这么关心民生。”杨悦笑说,“这事儿及格就得。” 凌博则一脸憨笑:“我免考了。嘿嘿,承让承让。” “臭不要脸。免考你过来刺激我们。滚一边儿去!”杨悦拿个水瓶就往凌博身上砸。 凌博忙说:“还不是因为放不下我心爱的同学们。”这话一出,洛小宁恶心得连冰淇淋都快吃不下了。 几人说笑间,三班女生已经上了跑道。宋业彬不知从哪儿搞了个大喇叭,喊了几声“加油”。 “不许用喇叭!”监考老师回头就骂。宋业彬笑着吐了吐舌头。洛小宁借着用手擦刘海下汗水之时,也笑了起来。她难得见到老成持重如宋业彬也有这么少年气的一面,看起来体育会考这种活跃的气氛,真的是让每个人都放轻松了。 连她也觉得,这时来为三班加油,真的很开心。 两分钟不到,大多数女生都跑过了第一个400米,速度逐渐放缓下来。 程煜和几个男生已经在对面的直道旁准备去带跑,终点这边凌博拿着两瓶矿泉水当沙锤挥舞,宋业彬则一手叉腰一手扯着领子扇风,后背衣服已经全被汗水浸透,看来是热得够呛。此刻已到上午10点,阳光从刺眼变得毒辣,洛小宁的冰淇淋刚刚吃完,连包装盒都开始变得温热。 热浪滚滚中,有个女生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 “是任佳佳!”宋业彬这时也不淡定了,不假思索冲了过去。跑道对面的看台下,班主任孙老师正在喝着水,这时也把水瓶一扔跑了过来。 一时间,整个操场都骚动起来。任佳佳身后的几个女生有的脚步放慢,有的则绕过她继续往前。旁边有老师喊:“没事的继续跑,这边我们来处理。”也有老师打电话,应该是在联系急救人员。 洛小宁夹在三班的队伍中一起跑着。她个子小,又跑不过男生,只见前边一排白衣,已经挡住了任佳佳躺倒的身影。 任佳佳是中暑么?洛小宁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自己那盒冰淇淋应该留下来一些。而当她终于跑到任佳佳旁时,见担架床已经来了,几个老师正轻轻把任佳佳平放上去。 任佳佳的白色校服裤子上,区别于衣服自身的红条纹,有一大片刺眼的血红色正在慢慢湮开。 最终三班班主任孙老师和副班长孟静怡跟着任佳佳一起上了救护车。临走时,孙老师吩咐宋业彬组织三班同学考完试休息好了就回校,下午自习。 体育会考本来欢快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跑完800米的女生们凑在一起讨论着任佳佳的身体情况,男生们则有些尴尬地离远了一点,不知该不该听。洛小宁凑近些看见乔乐正哭着说:“跑之前我就劝她第一天量大别跑,还是等后边的补考机会。她怎么都不肯。这下大出血了,可怎么办呀。” 洛小宁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会考前,她们都听老师讲过去年育英中学有个女生因为来例假还坚持跑800米,结果大出血致死的故事。没想到任佳佳竟还敢去赌这个运气。 想着一个青春洋溢的生命,可能就这样忽然消逝。洛小宁觉得发寒。她退出人群,只见裁判员坐着的简易铁架子下,王沁正一个人孤零零地扶着架子站着,厚厚的眼镜片反着骄阳胜火。 第460章 谁还没个幼稚的时候 王沁在三班的人缘还不如她。对这一点,洛小宁从来没怀疑过。 王沁成绩不错,但高一时过于目中无人,说话总是不过脑子,因此不仅成绩差的学生不愿意跟她在一起,连成绩好的也不愿意。可这会儿看她这么形单影只,想起俩人同桌的时候也并没什么深仇大恨,洛小宁心里一软,还是走了上去。 “跑得如何?你怎么不过去?” 王沁眼睛一红,说:“小宁,你陪我走走好吗?” “嗯……好吧。”洛小宁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由着王沁挽着自己的胳膊,沿着操场内圈缓缓散步。 “我总觉得,任佳佳是我害的。”王沁揉了揉眼睛,“那天我在班里说,教育局就是乱来。别的市都是五一前就考了,偏我们是过节之后。天那么热也就算了,这要万一补考,那时间跟高考离得可就太近了,多容易让人分心呀。你说,任佳佳是不是因为这些话,才非得今天跑的?” 洛小宁想说“也许”,但见王沁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没说出口:“其实,你说得也没错呀。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没想着她会这样。” 王沁叹气:“是啊。小宁,我没想过要害谁。怎么办,我脑子好乱。” 面对此刻的王沁,洛小宁平日的牙尖嘴利完全派不上用场,她支吾了一阵,才说:“我们要相信,任佳佳不会出事的。你先别想这么多。” “嗯。”王沁苦笑,“谢谢你。其实……其实我也知道,我说话不好听,你们都讨厌我。” 这种大实话不好接啊。洛小宁心里吐槽,嘴上却说:“没有啦。以前你还常常给我讲题呢。” “给你讲题的是凌博。”王沁直截了当地揭穿了洛小宁的谎言,“文科生的日子怎么样?” “……还行吧。”洛小宁坦言,“你也知道我啦,我这脑子学什么都比你们费劲。最近觉得有点累。” 王沁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学得也不轻松。当然你也没关注过,但我的语文和生物成绩都很差。从初中就是这样的。上了高中,我觉得大家都很厉害,我只能靠我的数学来得到重视。现在想想,高一时候我太幼稚了。那时我对你真的很不好,对不起。” 洛小宁很惊讶,惊讶于王沁的变化,也惊讶于她其实跟自己竟然这么像。王沁的道歉这般真心实意,甚至让她觉得鼻子都有些发酸。她跟王沁贴得更近了些:“没事啊。我也……呵呵,谁还没个幼稚的时候。” “你是说你喜欢宋业彬的事么?”王沁微笑,“那不幼稚啊。大家都是人,有自己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么?只有拿这个事情取笑的人才幼稚呢。不过你说得也对,谁还没个幼稚的时候呢。” 洛小宁点点头:“嗯。”她和王沁已经沿着跑道内圈走了小半圈,侧头看去,三班的女生已经逐渐散去,或者说考完试的学生们如无其他特别理由,都逐渐散去了。 考场距离一中不远,步行回去的话,还赶得上吃中午饭。洛小宁觉得肚子在唱空城计,便说:“咱们也回去吧。” 王沁把手松开:“好啊,下午还要复习呢。诶,有人来找你了。” 凌博刚跟程煜告别就过来了,他没想到王沁竟然跟洛小宁在一起,走近几步才说:“你俩聊什么呢?小宁,你数学卷子做完了么?” “凌博,你怎么这么像小宁家长啊。好了我回校啦,祝你们考试顺利。”王沁一句话把凌博堵了回去,随后送来一句祝福,越跑越远。 第461章 超过朋友的范畴 回学校的路上,洛小宁想,王沁还了她一句“对不起”,她却又欠了王沁一句“谢谢”。人的成长就是这么复杂,自己当时那么想不开的事情,现在回想,多数是一群孩子的幼稚行径——当然,孙老师的话她仍然介怀。 而与王沁相比,她终究还有凌博一直陪着。 “你说咱们中午吃什么?我算了一下时间,到学校大概十一点半,小孩儿们还没下课,正好去吃一楼的拉面,怎么样?” 凌博三句话不离“吃”字,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一场体育会考下来,洛小宁看到了袁帆的可爱、宋业彬的稚气、王沁的温暖……也经历了终于不用再跑800米的喜悦与对任佳佳的担忧,这时再加上凌博的烟火气,她只觉得自己对高考的恐惧和紧张,一下子全放松下来。 她走得稍慢,凌博走在前边,阳光下他的影子正落在她的脚下。她有些恶趣味地专捡凌博影子的“脑袋”部位去踩,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又不傻,当然知道大热天的一个免考生耗时耗力地来这儿加油是为了什么,正如她也知道,很多时候,凌博为她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朋友的范畴。 只是她哪里好,值得他这么对待。更何况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承诺什么。马上就要高考,这时……也不适合谈论这些吧。 “多谢你。凌博。” 她郑重的道谢让凌博有点不适应。壮实的少年一脸诧异,随即憨笑回道:“谢我干嘛?我可没说要请你。” “我知道。”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洛小宁此刻连跟凌博互怼的状态都没有,“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嘛。” “哦你说这个。”凌博笑,“咱俩不是朋友么?” “可你为什么要跟我当朋友呢?”洛小宁疑惑,“凌博,好久没有人跟我说心里话。刚才王沁跟我讲了好多,我……我也想认认真真地和你聊会儿天。我不是一个好孩子,也没有才艺,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十全十美,总是在麻烦你,你为什么要跟我当朋友呢?” “呃……说得也是。”凌博本想开玩笑,没想到这句话刚说出来就见洛小宁勃然变色,忙道,“嗯嗯,我错了,咱说正经的。” 凌博清了清嗓子,认认真真往下讲:“你初中是在华才初中是么?班上有个女生叫做凌笑歌,她是我堂姐。” “凌笑歌是你姐?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凌笑歌是她同班同学,成绩中等偏下,洛小宁只给她在“1+1学习会”上讲过几次题,但见她对学习是真的不感兴趣,后来也就没怎么说话。高中后,自然更加断了联系。 总不能是凌笑歌对她那几次讲题感到“大恩难报”,特别叮嘱凌博多多照顾她吧。 凌博继续说:“这不是独生子女么,我们俩就算最亲的了,出生的时间又没差几个月,大人们便总是比来比去的。我姐那个成绩你也知道,从小被我各种吊打。于是在我姐眼中,可能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洛小宁笑笑,她明白这种感受。 第462章 公主的御厨 “上初中的时候,我在实验中学的初中部,我姐在华才初中。嗯……我听我伯伯有次骂她,说你们学校就没一个能考上一中的。” 洛小宁心中了然,她是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作为华才初中有史以来的骄傲,她考上了一中,从某个侧面,为凌博的姐姐扬眉吐气。 凌博说:“所以中考完的那个暑假,我姐整天跟我提你。说你怎么怎么厉害,如果我要是碰见你,一定被你吊打。其实现在想想,也挺幼稚的。你考得再好,又跟她没啥关系,你说是不是?” 洛小宁点了点头,有些惭愧。别说没关系,就算有关系,凌笑歌要知道自己在高中才是被吊打的命,也一定会气得吐血。她想了想,问凌博:“所以你一开始,是想着要找我麻烦的?” 凌博有些不好意思:“也说不上找麻烦吧。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人。但我真的没想到,高一一开学,你就坐在我前边。有次上自习。我做作业没顾着看水杯,结果一整杯水全都洒到了你书包里,你还记得么?” “啊?还有这事儿呢。”洛小宁搜索了一下回忆,发觉高一的许多事情,她早已淡忘。 凌博笑:“你真是不记得了。你那时回过头来,我本以为要被你骂一顿,没想到你笑着跟我说,今天的作业可算不用做了。” 当然,后来类似的事情还有好几次。他关笔袋拉锁的时候夹着洛小宁的头发;给洛小宁讲题的时候用错了笔的方向,直接在她胳膊上划了一道子;做值日的时候踩在洛小宁脚上差点把她踩瘸……包括那次用胳膊肘顶她脑袋,各种各样的小事加在一起,他犯的错越来越放肆,但洛小宁虽然有时候会吐槽,却从没对他真的生过气。 只是这些事情如果今天一股脑全抖落出来——他还是怕洛小宁会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从小到大他都是个冒失鬼,而从小学开始,他遇到的女生便都很凶残——当然这或许跟他看似文弱的样子有关。但洛小宁是他遇到的最温和的姑娘。她当时的回眸一笑,把他心中对她的假想全部推翻,他只觉得这样的女孩子他不护着,还有谁护着呢? 所以看她做不出题难过时,他也想为她分忧。这三年来他就这么一直关注着她,渐渐他发现,对她的了解甚至比自己还要多。他知道她怕什么,也知道她喜欢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自尊,希望她不要再堕入自卑的黑谷。 有时候,凌博也会害怕,他觉得如果宋业彬像自己一样熟悉她,也一定会喜欢她。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他该怎么办? “所以你是觉得……我脾气好?”洛小宁从凌博的话中仅仅得到了这个结论,连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凌博暗忖接下来可能得给洛小宁补补阅读理解题,他忍着真心话,说:“嗯。我觉得……我其实好多事情做得都不好……可你从没真的生过我的气,你对人总是那么好。” 洛小宁叹了口气:“那你就不觉得,我是不敢生气吗?” “不敢?” 洛小宁苦笑:“我最多也只敢在别人嘲弄我的时候,说一句‘我没有’,如果是换了王沁,多半会上去直接怒斥吧。凌博,中考能够考上一中,对我来说像是中了彩票。我知道我有多努力,所以更害怕别人说我蠢。可是我又考不好,那就只能尽量隐藏自己,不做一丁点出格的事情,不去招惹别人多一分的注意。凌博,其实我每天心里骂街骂娘骂好几百遍,只是从来没人听到而已。” 她顿了顿,又说:“你知道我喜欢宋业彬吧。那时班上有人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见过脾气好还一点不吵闹的癞蛤蟆么?” “你才不是‘癞蛤蟆’。小宁,你是公主才对。”凌博低着头,话说得有些急,“呃……我是说,女孩子不都是公主么?哪有拿癞蛤蟆自比的。男孩子才……才是青蛙呢。” “你是说青蛙王子么?”洛小宁笑得想哭,“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也是公主。那你当什么?” “我?我就当皇宫的大内御厨好了。”凌博拍拍肚子,笑得一脸阳光。 这样的凌博,竟还有些帅。洛小宁莫名觉得脸上有些热。 第463章 我明白,我都行 任佳佳被抢救了过来,但却没办法以最佳状态参加高考,一中的复读班为她打开了绿色通道。这个消息让所有为她担心的同学都松了口气,但又不无遗憾。同时,任佳佳的事情也提醒所有人,高考到了冲刺的最关键时刻,已经容不得再出一点岔子。 5月下旬的三模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大考。洛小宁的成绩依然保持她之前的水平,不功不过。凌博则失了手,排到了年级18名。 洛小宁想,如果高考也是这样,凌博考上全国排名前十的重本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而她……一本并不是难事。 但让洛小宁难受的是,三模过后数学a、b班不会再重新划分,她将注定在a班一直待到高考。 唯一的幸事是,她的同桌是凌博。凌博自己学得并不轻松,但仍坚持对她伸出援手,让她艰难地跟着进度。洛小宁有时会觉得,自己和凌博这种状态,该配得上“相依为命”四个字。 话说回来,这四个字可相当暧昧。高考临冲刺前的半个月,学生们不仅在为学业奋斗,也开始讨论考完之后的志愿填报。说到未来的规划,洛小宁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跟凌博一直在一个城市,那也不错”。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她想得竟这么深远了。看着正在讲台上向老师问题的凌博,洛小宁出了神。她知道,凌博也并不是每道题都会,但是他问的每一道题,都是在为了他们两个人问的,所以他问的时间长,问的内容细,总要被后边的人催得不行了,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从讲台走到最后排这一路,凌博仍皱着眉看着手里的卷子。在别人眼中,这只是个努力学习的男生,可在洛小宁眼中,这是来拯救她的英雄。 哪怕他能力有限。 她总以为自己喜欢的人会一直是宋业彬,或者说是像宋业彬那样的男孩,成绩好、性格好、老成持重、认真负责;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个不那么一样的少年走进她的心中。看起来没那么优秀,也没那么好看,但却很贴心。 或者说,这个男生早已在她的心里,只是她太过后知后觉。 “凌博,你以后想学什么呀?” 凌博把卷子放在两人中间,听到她的问话才把眉头展开:“学法律呀,没跟你说过吗?那样我可就再也不用学数学了。” “就为了这个?” 凌博想了想,说:“也不全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律政先锋》,觉得做律师挺威风的。而且可以穿西装……你们女生怎么说的,制服诱惑嘛。你看我像不像陶大宇?” “我……”凌博这句话杀伤力太强,就算对他有些好感,洛小宁还是被这句话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陶大宇演的不算律师吧,我看你比较像欧阳震华。” “我比他高吧。我还比他瘦。”凌博扁了扁嘴,“那么小宁,你想学什么呢?” “我……我爸妈还是希望我学经济。我的成绩嘛……或许是努努力去南京审计学院。”洛小宁对着食指。 凌博沉默了一阵,说:“那我就考南大的法律系好了。应该没问题。不过你真的喜欢读经济么?我听说经济学科的,到了大学还要读高数呢。” “……”洛小宁听到“高数”就头疼,但凌博直接开口说考南大,还是让她很感动。 凌博又说:“其实我觉得,你写作文不错,或许……更适合读新闻。你如果喜欢南京,那就南师大的新闻专业,分要得也不高。” “新闻……我想想。”凌博的话倒是给她指了个方向,像是一盏明灯忽然照亮了她被“高数”两个字闷黑了的前程,“其实,我也不是喜欢南京。只是北京和上海的难度有点高。” 凌博点头微笑:“我明白。我都行。” 洛小宁想,这句话是她这三年高中生涯听到的最动听的六个字。 第464章 文科15人 晚上,洛小宁认认真真在便签纸上写下“南京师范大学”六个字,贴在书架上。 “这孩子,怎么忽然就想读新闻了。”洛爸爸问。 “我看她就是懒,不想读数学。也好,还算个正当专业。”洛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洛小宁装作没听到父母的对话。她这时有一种终于找到目标的冲动,心情好得很,干劲十足。 只是这种干劲在做完半张数学卷子之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前到了这种时候,她总会去想,如果是宋业彬遇到解不出的难题会如何呢?然后她会轻易否决自己的想法:想多了,宋业彬哪里会遇到做不出的难题。 可现在,她想的竟然是凌博。凌博问题时皱着的眉,给她讲题时的认真劲儿。他也遇到过讲着讲着就糊涂的时候,然后两个人再一起从头推导,一起去想做法。不是完全依靠凌博,她的贡献虽然少,但也解决过许多关键问题。 每次解决一道难题,两个人都有种齐心合力打掉个boss的感觉。就这样一关一关地破去,洛小宁觉得自己的级别飞速提高。 可是,近些日子小怪都没怎么打就直接打boss,洛小宁总觉得像是开了挂,很不踏实。 “又想多了。做题做题。”洛小宁晃了晃头,她现在已经没时间像此前凌博所言,慢慢地给每道题写步骤,一点点去练级了。 高考前最后一次年级大会,陈怀东校长出席。这次年级大会后,距离高考便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所有学生将在家自行备考。 矮矮胖胖的女校长穿了一身千鸟格的裙子,盛装打扮如同伊丽莎白二世。她到会场的时候,会议已经进行到了一半。而随着她的步子,欢迎她的声音则从最后一排迅速蔓延到了最前排,且经久不息。 难得有学生如此爱他们的校长。但对陈怀东,每个孩子都觉得这很正常,即便是洛小宁这样的异类,此刻也满心欢喜。不仅因为陈怀东有校长的身份,更因为她是个很可爱的人。 是这个矮矮胖胖的身影,在天降小雨时,三两步上了主席台,从体育老师手中拿过话筒,对做着课间操的学生噼里啪啦地说:“同学们呐,住宿的抓紧回宿舍收被子。其他人就地解散。” 也是这个矮矮胖胖的身影,在全校大会上一脸憧憬地跟他们说:“同学们呐,明年我打算把那片楼炸了,咱们建个体育馆;后年再把那片楼炸了,建个实验楼……” 还是这个矮矮胖胖的身影,在他们高三的动员大会上,一本正经地说:“同学们呐,早恋这个事情咱们不定性啊。已经谈上的同学们,高三就好好谈,别因为吵架闹别扭影响成绩。嗯……打算表白的同学还是先等等吧,万一人家不答应你呢?更影响成绩。” 不厌其烦为了学生的口味一次次换食堂大师傅,不要求女生必须留齐耳短发男生必须剪平头,拿到各类学生打的小报告也不过一笑置之……这样的校长,谁会不爱呢? 而这一次,陈怀东也并没有让他们失望。校长一落座就开始讲起了单口相声:“同学们呐,你们今年18岁,我今年58岁,我比你们大了30岁。” 洛小宁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数学老师默默地举起了四根手指头。陈怀东有些惊讶:“李老师,你想发言。很好,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呃……没什么没什么。校长您继续。”李老师又默默地把手放了下去。后边一群学生已经笑疯了。 “哦好,那我继续啊。”陈怀东扶正了话筒,“同学们呐,你们即将告别高中,迈入大学,就差这最后的临门一脚了——高考!大家不用紧张,你们已经为了这一天奋斗了十年,该感到高兴才是。咱们先来说个数据。前年,你们的师兄师姐考上t大和p大的,我说的是加上保送和提前批次的啊,总共有42人,其中理科35人,文科7人;去年,是50人,理科40人,文科10人。都是在全省排第一位的。今年咱们在教学上充分总结了之前的经验,我看过你们的成绩和名次,咱们今年的保底估计是60人,理科45人,文科15人。” “文科15人……” 听到这个数字,洛小宁有些惊讶,再往后陈怀东又说了什么,她已经无心去听。 她向来只知道文科生前10名肯定能进t大和p大——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但是什么样的成绩是勉强能入t大和p大的,她却没想过。 可照咚咚的说法,那么凌博的成绩,是能够拼一拼上t大或p大的?就算不去,r大也是没问题,他想读法律,那么z大的大门更可以对他敞开。可这些她却从没有在意过,毕竟这离她太远了。怪不得他那时的回复会有些迟疑。洛小宁心乱如麻:自己对他未来的计划,真的太过自私了。 第465章 高考之后见 陈怀东的讲话让所有高三生都情绪振奋。在洛小宁眼中,每个从会场出来的学生都像是打了鸡血,只有她垂头丧气。 “小宁,你怎么了?”安晴发现了她的异样,却见洛小宁笑得有点苦涩:“没什么。会开太久我快憋死了,我去上个厕所先。” “……你还学会尿遁了。这会儿厕所人多,你还是换一层去吧。”安晴无语。 “凌博,我想你还是应该考你真正想去的大学。至于我自己的大学,我会努力的。不管是上海还是北京,我都会努力的。” 洛小宁看着手机里编好的这条短信,不知道是不是该发出去。图书馆的角落满是尘灰,洛小宁靠着冰凉的铁架子,头一次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是这么重。 高考之后大家会根据估算的分数填报志愿,所以如果往这方面想,她和凌博当时说的话都不算数。可是谁都知道,心态对高考的发挥究竟有多大的影响。 凌博的成绩就在t大和p大线的边缘,10分于他而言,就决定了是否能进全省前50名。如果现在她不跟他说这句话,凌博就奔着南大去,压力不会太大,也许临场发挥时反而会有惊喜;反之……如果一开始就朝着t大和p大去,可能适得其反。 这短信要发么? 洛小宁满心纠结。等了一个多小时,看窗外夕阳西沉,才发现手机竟然没电了。 “就这样吧,先考好再说。”洛小宁仰头看着图书馆新亮起的灯光,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别最后倒是我扯了后腿。” 她回到教室的时候,门已经锁了。 “惨了。”洛小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书包还在座位上,钱包、公交卡、课本、准考证什么的都在里边。到高考前都不会再有同学来教室,这可怎么办? 无奈之下,洛小宁只能先去找传达室大叔。不过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人喊住了:“小宁,你去哪儿了?说好了下午说卷子的,我在你们班等了好久。手机也打不通。” 竟然是凌博。 凌博一边抱怨,一边从肩上拿下个小书包:“东西都忘了拿。要不是我啊,看你到时候拿什么去考试。” “傻瓜,你哭什么呀?”凌博说着说着,一直等不到洛小宁回应。仔细一看,才发现洛小宁竟然在低头抹眼泪,而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 凌博被吓得手忙脚乱,不知做错了什么。一时只觉从手麻到脚,直到传达室大叔看不下去喊了一声:“哎哎哎干什么呢?吵架也别在学校里边哭哭啼啼的。该回家回家去啊。” “是是是。我们马上走,大叔再见。”凌博连忙点头,扯着洛小宁出了学校大门。 从学校到公交车站的一路上,洛小宁一直在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到凌博,委屈、别扭、感动便都集结在一起,忽然爆发,让她难以抑制。 直到等走了两辆公交车,洛小宁才擤完了鼻涕。见凌博这么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在旁小心翼翼得像个小媳妇,她又莫名觉得好笑。 “又哭又笑,满脸放炮啊你。”凌博看她笑了,才把紧绷的神经放轻松,“吓死我了你。” 洛小宁接过书包背好,强笑说:“今天谢谢你啊。明天就都回家自习了,凌博,这几天我们都自己看书吧。” 凌博脸上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他宽厚地笑了笑:“好啊。那就……高考之后见?别忘了带准考证。” “嗯,高考之后见。” 第466章 我犯了个错误 数学考完,洛小宁揉揉发涨的脑袋,长舒了一口气。 她最后还是没有全做完,但解出的那些题,她想,她应该有九成九的把握。 120分再加上最后几道大题的步骤分,130分总是没跑的。不敢跟怪物们比,但她已经尽力了。 怀着这样踏实而愉悦的心情,她走出教室,然后就发现自己迷了路。 高考就这点不好,不在自己学校,连主场优势都没有。她兴冲冲地出了教室,习惯性地左转再左转下楼梯……这一下不知怎地就没找着教学楼的大门,等再回过神来,面前竟是一排排的骨头架子。 显然,三中的生物实验课太过豪放。洛小宁忍住没尖叫,深吸口气想着原路返回,这一路晕头转向地绕下来,等出了教学楼时,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 教学楼外是操场,操场旁的铁护栏外是一排黄腊树。在洛小宁眼中,那黄腊树的树皮就像是上过漆又破败直至掉皮的家具,就在这样的两棵树之间,隐隐约约露着一角校服。 白底的校服。 三中的校服是红底,这校服应该来自一中的同学。 洛小宁一直觉得穿着校服参加高考的人很臭屁,不过当她走到那个人旁边,才愣住。 那竟是宋业彬。 少年站在黄腊树的间隙,装作隔着护栏看操场,实则在默默地淌眼泪。夕阳下,他的侧颜被光影勾勒得像是雕像,简单而美好,淌下的泪光让人心疼。 洛小宁虽然对宋业彬已经没什么感觉,但看他哭得那么伤心,也不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就直接走掉。她沉默半天,看宋业彬一直在哭,最终还是咬咬嘴唇,轻轻迈了小半步,右手食指戳了戳他后背:“你怎么啦?” 宋业彬像是被惊吓到的猫,一下子转过身来,两三下把眼泪抹掉,待看清眼前是洛小宁,四周也没有别人时,才放松了下来:“你……我……” 这时的宋业彬,终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班长大人。这让洛小宁敢多说几句:“我看你在哭,要纸巾吗?” 转过身的宋业彬逆着光,周身仿佛被镶了道金边。人却因此显得愈发黯淡。原来在高考面前,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也会接受不了这样一锤定音的结局。 他没回答,洛小宁却用一个普通学生的思维勉力相劝:“其实,就算考不上t大,也可以看看其他学校啊。武大、浙大,或者再低些……同济?” 宋业彬被劝得只剩苦笑。他摇了摇头:“你不懂。我犯了个大错,还是最蠢的那种。” “你……准考证号忘填了?”洛小宁冥思苦想。 宋业彬还是摇头,不过总算动身走到了步行道上:“太晚了,早点回家准备明天的考试吧。” 洛小宁“哦”了一声,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说:“可是你……你已经很努力了。” 出乎意料,宋业彬“呵”的一声笑了起来:“可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啊,不是么?” 到底是总写语文范文的人才,张口就是人生。洛小宁暗自腹诽,但再想吐槽,此刻终究不是好机会。她想了想,说:“哪有那么多公平。就像有人天生脑子就聪明,有人像我,背个余弦定理都费劲。” 话说出口,连洛小宁自己都觉得惊讶。若是换做之前,她宁死也不会在宋业彬面前这么埋汰自己。 莫不是我出息了?洛小宁很没出息地悄然得意,宋业彬却似是被那句“背个余弦定理都费劲”震撼到,终于一脸释然地笑了起来:“是我矫情了。”他忽然站住,一脸郑重地看着洛小宁,说:“洛小宁,谢谢你。祝你考试顺利。” 除了以前发作业本时宋业彬喊过她的名字,此刻恐怕是他在高中期间唯一一次叫她。这一本正经的谢让洛小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伴着夕阳无限好,她有种自己即将慷慨就义的错觉,于是也郑重回了一句:“宋业彬同学,祝你顺利。” 第467章 乌鸦嘴 洛小宁总觉得自己和宋业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却没想到,他们有一天居然会有共同点。 这个共同点跟球王贝利很相近。 没错,乌鸦嘴。 高考结束的感觉很爽,直到估分结果出来,如从天堂坠入地狱。 她觉得十拿九稳的数学,竟然与一模一样,再次因为她马虎出了好几个基础错误,导致她总分少了将近三十分。洛小宁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想抽自己耳光。她背后都是冷汗,浑身都在发抖,完全没听到身边几个人的八卦。 “我刚听孙老师他们聊天来着。你们知道宋业彬是怎么了吗?他高考的时候数学漏看了一面题。等发现的时候,都快交卷了!那可足足有四十分啊!” “这么牛逼!那他还上了640分!” “是啊,否则t大没跑了!” “啧啧啧,那他得去复读吧?” …… “小宁,你考得怎么样?”安晴揽着洛小宁的肩膀。 洛小宁心烦得一塌糊涂,看着身边人的欣喜若狂,暗想这样的狂欢果然与她无关。 “我……我也不知道。”洛小宁强笑了笑,“安晴,我还有事,先走了。” “考得怎么样?”手机的蜂鸣声让洛小宁心烦意乱。不用看也知道是凌博发来的,可她现在最不知怎么面对的,也是他。 按照以往的经验,她的成绩已经不可能上一本线了。这是最坏的情形,接下来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复读。 那就还有一年时间,这一年要发生多少变数,谁能算得清楚? 洛小宁心乱如麻。她不能那么自私,更何况,她现在连自私的资本都没有了。 手机又震了起来,来电显示仍是“凌博”两个字。 洛小宁看着那两个字,看着手机屏幕亮了许久然后暗下,没过多久又有一通电话把它唤醒,再又黯淡……如此反复直到凌博又发来一条短信:“是出了什么事么?小宁,有什么事情我陪你一起面对好吗?” 洛小宁仰头看天,好不容易压下涌上来的泪水,又想了想,才回了一句话:“没什么。我刚才没看手机。你考得好吗?” “吓死我了。”凌博很快回了话,“我考得还行。粗估了一下大概650分。” 650分,比起去年全省文科状元的分数也不过差了5分,何止是考得还行,简直是超水平发挥。洛小宁想笑,她是由衷地为他开心,可是才笑了两声,想起自己的成绩,又不禁哭出了声。 但是,短信终究是要回的。 洛小宁擦掉眼泪,迅速地打着字,只怕打慢了,自己就再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恭喜恭喜!那太好了。你这个成绩要不要试试报p大?” 她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凌博的回复:“p大?小宁,你不是说你去北京有难度么?” “我这次考得很好。去哪儿都行。” 这次她没等到凌博的短信,却等来了凌博的电话:“喂,小宁吗?你是说真的?你究竟估了多少分?” 洛小宁不想接电话,却怕穿帮,只得吸了吸鼻子,勉强自己控制着情绪,笑着说:“当然是真的喽。我考得挺好的,我想北京的y大、l大的传播学都可以报报看。” 话一说完,她就捂住了嘴,两道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那太好了。小宁,你喜欢北京么?”凌博的声音听上去欣喜若狂。 “喜欢。我……我要到家了,先挂了。”洛小宁只怕自己再也撑不下去,没来得及听凌博后边的回话就挂断了通话。她满脸是泪,心中满是大义牺牲之后的悲壮。 她果然还是那个癞蛤蟆,再怎么努力,一场高考就把她打回了原形。 被爸爸妈妈一顿狠训过后,洛小宁开启了查找复读信息的漫漫征程。 但原来,不仅上大学看分数线,复读也看。 如宋业彬这样的好苗子,简直就打着“本校培养的复读生都能进t大”的活招牌,高考成绩一出来,家里就被各大中学招生办的老师敲破了门。 而像她这样高考失利没上一本线,平日成绩也不温不火的,只有那些一本升学率不足的学校才当她是宝。要上一中的复读班,非得交大笔赞助费不可。 “这是看在她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大家知根知底的才要十万。外边的学生这个成绩的,得要到二十万了。”招生办的李老师一脸慈祥地看着洛小宁,随后又对着洛小宁爸妈一派语重心长,“你们再考虑考虑。不过时间不等人,如果我们招满了,二十万也进不来了。你们也知道,一中的牌子多硬啊。” 这是洛小宁第二次感受到世态炎凉,平日里在校园见到李老师,总觉得他和蔼可亲,那时的笑和现在的笑并没有不同,可现在她想抽他。而人生就是如此不公平,她当年的努力值十万元差价,可惜别人是无价之宝——听说宋业彬拒绝了实验中学奖学金一万的邀约,免费回了一中复读,让许多老师感慨这孩子果然有情怀。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十万元愁煞父母心。 洛小宁晚上没吃饭,也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表达。她这时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她总觉得对自己敞着大门的母校已经扯下了温柔的面孔,真正变成了一个冷酷的怪物。这三年间,她再难过,食堂的饭菜也总是暖的;生病时,也总有同学替她记好了作业;孙老师虽然很凶,但也有很多老师就像真正的大家长。还有,那些跟她开玩笑,那些陪着她一起笑的同学,那些曾把她当做朋友的朋友。 甚至是贺今朝、秦莹莹那些平日里跟她没什么接触的同学、乃至那些曾经嘲笑过她的三班同学,也让她觉得有暖意。他们从来没有冷冰冰地将她关在门外说:“你不属于我们了。” 她就这样跟自己的花季雨季,说了“再见”。 第468章 你要去,必须去 洛小宁虽然什么表示都没有,洛家爸妈却极愧疚,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没那么多钱才耽误了孩子。祸兮福所倚,从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洛小宁所受的各种训斥,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所以,当洛小宁次日说要跟同学聚会时,洛家爸妈并没有以“你要学习”为理由拒绝,反而劝慰她说去散散心也好。 洛小宁自然不可能真去同学聚会,其实要见面的只有安晴一个人。但她却没想到,凌博竟然会跟安晴一起来到咖啡厅。 “这‘大白兔’非要来,说有东西给你。”安晴大拇指指着凌博,凌博则背着个厚厚的书包。 洛小宁第一次看到凌博愤怒、委屈又难过的眼神。心想这哪里是什么“大白兔”,分明是要喷火的哥斯拉。 安晴也是真的后知后觉,一直在跟洛小宁说复读的事情。洛小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直到凌博压抑不住,开口说:“安晴,我有些东西要给小宁。一会儿我送她回家。” 安晴再后知后觉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连忙几口把面前的小茶点吃完,说:“是啊。小宁,你看我都忘了点儿了,我还得回家吃晚饭呢。那咱们以后常联系。” “嗯。常联系。”洛小宁目送安晴离开,心里越来越紧张。她知道,她是躲不过凌博的“审判”的。 凌博却没在咖啡厅发难,耐着性子等洛小宁喝完了奶茶,才说:“走吧。东西挺沉的,我送你到你家门口。” “嗯。”洛小宁偷瞄了一眼,见凌博这个吃货面前的小点心竟然一点都没动。 果然,态势十分严重。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洛小宁走在凌博的侧后方,只见书包的背带深深地嘞着他的肩膀,豆大的汗珠从凌博的额角滑落,沾湿了他的鬓角。这几天不见,他像是瘦了一些,也憔悴了。 沉默而压抑的气氛让洛小宁备受折磨,她倒是希望凌博能够大骂她一番,也比现在这样好过。她想,这回确实是自己骗他在先,照理来说是该她道歉。可是她要怎么说?凌博毕竟没真的说喜欢她,她那样的做法不是自作多情么。 “志愿我填过了。填完志愿去你们班,才知道你就没去。我一下子就懵了你知道么。唉……”到底还是凌博打破了沉寂,“填过了就不能改了。所以,你说去l大、去y大,是想明年去么?” “我……我不知道。”洛小宁嗫嚅犹豫。 “你要去,必须去。”凌博斩钉截铁地表明了态度,“你说了要来,就要说话算话。我等你。” 洛小宁忙说:“你别等我。你……你有病啊,等我干嘛?” “对,我就是有病。我有病才信了你的鬼。”凌博猛地回过头来,“我想过了,这两个学校对你是有难度,但你还有一年,有很大的可能性。复读的学校我也想过了,一中不适合你,还是……看看育英吧。” “育英中学?” 凌博自顾自讲下去:“嗯。我问了些人,一中的复读班进的学生要求高,培养也是照着重点班的标准。你去了,又打击自信又跟不上进度,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育英的就不一样了。他们重视基础知识,进度虽然慢一些但是更稳扎稳打。” “至于其他的。我的所有笔记都留给你。” 凌博的话不缓不急,洛小宁才知道原来短短几天时间,他忙前忙后又为她准备了这么多。可是她还是有些没信心,她失手过一次,如果再失手该怎么办。 “复读这一年会很苦吧。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同学,只能全都靠你自己了。”凌博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才放在洛小宁肩膀上。他脸上已经没了愤怒的神色,只有少许无奈。他勉强笑了笑:“其实想想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也没什么资格去要求你做什么。但是小宁,我知道你是可以做到的。你只是……太缺乏自信了。” “嗯。”没有什么鼓励比这句话更顶用了,洛小宁想。她终于敢抬头正视凌博,但见少年眉宇舒朗,笑容温暖。这一刻,她会记很久。 “我到家了。” “嗯。哎你小心,有点儿沉。哎哎。”凌博把沉甸甸的书包拿下来,递给洛小宁时,明显看到女孩重心不稳,往前一倾。他忙扶住,看到洛小宁带着一脸无奈白了他一眼,他这才真的笑了出来。真好,他终于看到了原本的那个洛小宁回来了。 洛小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书包背上,小脸憋得通红:“好了。我……要上楼了。” “去吧。”凌博说,“趁我没给忘了,这个暑假还能找我帮你讲讲题。哦……复读班应该过几天就开学了吧。” “是啊。都是一整年的封闭式训练。”洛小宁侧倚着门。 凌博点点头:“那你好好上课。”他看着洛小宁刷了门禁,又看门慢慢关上,才低声说了一句:“小宁,你想到北京跟我在一起么?” 第469章 不平凡的平凡 洛小宁最后并没有去育英中学的复读班,而是去了三中的。同样是市重点,但三中的老师在看过洛小宁高三时的成绩,尤其在看到洛小宁曾是一中数学a班学员后,当即拍板允诺,一定把洛小宁安排在复读班的重点班里。 洛小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进入重点班。第一天上课时她惴惴不安,但很快就发现旁边的同学看自己的目光像自己看当时班里的那些怪物。而所有的老师也因为她来自一中,对她另眼相看。 有时候洛小宁会想,这个世界真的很讽刺。她不仅找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头开始,而且成为了这个地方的中心,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当然,一开学的摸底考试还是让洛小宁有种原型毕现的感觉,只是就算现了也没怎么样,她本来也不想当第一。 她是这五十个学生中的第三名,与第一相差不过十分。 课余休息的时候,也有人找她打听一中那些怪物们的八卦。方守正的,阮崇德的,贺今朝的,当然也有高考失利的大神——宋业彬的。 洛小宁总是笑笑说跟她这些人并不熟。说到宋业彬的时候,她则会有意无意看着三中的操场。有谁知道,那两棵叶子泛黄的黄蜡树间,曾经有个一中的风云人物,因为折戟沉沙,哭得一塌糊涂。 每个地方都经历过许多平凡,也见证了许多不平凡。 除了继续背那些她早已背过无数遍的知识点,莫名其妙的,洛小宁越来越爱做数学题。她有充足的时间去再夯实一遍基础,与此同时,她也爱钻难题。翻着凌博留给她的笔记和卷子,她总能想起两个人“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做题时,她仍能感到,他就在她的身边,说:“来,这道题我们一起想。”还有那些鼓励她的话语。 她熟悉的不只是这道题的解题思路,她熟悉的是凌博的解题思路。 再加上她自己的。 她知道,自己比以前已经进步了很多,至少她现在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运用自己的精力更划算。 是很功利,可她只能这样功利。 三中的复读班是住宿制的。小小的床铺下是她的课桌和衣柜。这上下层构成她自己的一方天地,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洛小宁贴着的是一枚书签。 那书签就是最普通的硬纸书签,上端打了个洞,穿过小小一根麻绳。书签颜色淡雅印着暗花,最明显的是十个白色的汉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这枚书签原本夹在凌博的数学书里。洛小宁想,他一定是刻意想让她看到。 他对她的所有安慰、所有鼓励、所有希望,都在这十个字里。 安晴有时也会写信给她,询问她“做大姐的感觉如何”。看得出来,她在南外过得如鱼得水,快活得很。 洛小宁与凌博的联系并不算太密切,保持平均一个礼拜1-2条短信的频率,所说的内容也不过就是我最近功课复习得如何,你在大学过得怎么样这种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凌博知道她一切顺利,她则知道p大的鸡腿很好吃。 至于那些有关未来的话题,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提。她是害怕自己给自己立flag,而凌博则是担心影响她的学习。 最暧昧的话,也不过是凌博发的一句话:“一起努力。等到明年夏天,给你看个惊喜。” 每天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最烦闷的时候,她就会去三中的生物实验室。看着那一排排的骨头架子,想着当年自己高考时的浮躁心绪,慢慢静下来,再去继续努力。 复读班虽说是半军事化管理,但也并没有完全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至少,她不用穿校服,不用每天扎马尾辫。所以在寒冬来到后,为了保暖她索性把头发散了下来。 于是,也有人在问她题时说她是长发女神。洛小宁暗笑扯淡,若不是有了成绩的加持,就她这个二等残废似的身高,哪里能跟“女神”两个字扯上干系。不过被这么夸过后,她也会暗自得意地去照镜子。镜子中的女生样貌与以前一样,唯一的改变是目光自信了很多,她想,这是她最难得的“化妆品”。 第470章 我又考砸了 一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又到蝉鸣鼎沸之时,又到高考之时。 跟学弟学妹们坐在一个考场,身边不乏她看得眼熟的人。所幸,她当年在一中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庸学生,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注意过她。 她想,或许宋业彬会比她要尴尬。 可尴尬又能如何,他们都有更重要的目标要追寻。 考完试后,洛小宁一个人走回了一中。夕阳下的一中,斑驳的树影、高大的教学楼,似乎除了大门上的金漆又灰暗了些,其他并无不同。工作人员正在收“祝高考顺利”的横幅,看到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其中一人忽然说道:“我记得你呀。你是我们学校学生吧?” 竟是那位传达室的大叔。 洛小宁招了招手:“大叔好。我已经毕业了。” “是嘛?大学不错吧。”大叔倒很热心。 洛小宁尴尬地笑了笑:“是啊。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大叔回见。” 高考后的这几日倒是最为难熬。这次她是真的有完全的把握,但仍对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凌博也并没有急着催她,只是跟她说,大一的课程仍然很困难,自己也在准备期末考试,怕是一不小心就要挂科。 她知道,凌博的嘴里恐怕没个正经话。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让她身上的压力少一些。 而凌博不知道的是,经过这一年的磨砺,她已经很会处理压力了。 最终的结果并没有辜负她漫长的努力和等待。没有宋业彬这个“乌鸦嘴”的祝福,洛小宁粗估分数为620分,而粗估的分数,应该比她最终的得分要低一些。 算出成绩的时候,洛小宁哭了一天,甚至让洛家爸妈以为她又考砸了。她一边哭着一边给凌博发消息,心情激动,甚至控制不住按键。 “凌博,我又考砸了。我可能只能去浙江新传院了。”发出这条信息的时候,洛小宁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是试探还是恶作剧……不管是哪一种,都很恶劣。 几乎在发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后了悔。然而在她编下一条短信的时候,凌博已经回复了。 “哦。那再等三年就是了。暑假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他说的竟然这般轻松,以致洛小宁不知该如何回复。隔了许久,洛小宁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复说:“你骂我吧。我其实考得很好,应该能上北京s大。刚才是开玩笑。” s大只比r大差十分,这是连凌博也没有想象过的。 这次凌博的回复时间倒是久了,回的话跟之前的话相差无几,但洛小宁闭着眼睛都能想见凌博咬牙切齿的样子: “洛小宁,你等我回来的。” 洛小宁想,命运之神总算眷顾了她一次。 又过了一个星期,高考成绩和全省排名终于发了下来。洛小宁最终成绩632分,全省排名121名。洛小宁想,这真的是她人生的巅峰了。 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地方门户网的新闻。果不其然,宋业彬为一中创造了复读班的神话。虽说明面上不让炒作“状元”“榜眼”“探花”这种概念,但新闻媒体报道还是喜欢用这些词眼博取大众注意。宋业彬考到了这一年的理科探花。虽然只是个探花,却抢了状元和榜眼的风头。当然,一中是不会在意的,毕竟状元和榜眼也是一中本部的学生。 她还是第一次在新闻视频里看到宋业彬。宋业彬仍然穿着一中校服,脸上带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只是皮肤明显比在高中时白了许多——看来这一年他都闷在屋里,连阳光都没晒过。 没想到宋业彬还挺上相的。只不过宋业彬一脸木然地为一中做广告,恐怕心里并不开心吧。在她心中,还是那个对着老师吐舌头、对着操场默默流泪的宋业彬,更加真实。 第471章 帅哥你谁啊 大学的暑假比高中放得早。几乎在高考放榜的同时,凌博已经上了回邹市的飞机。 洛小宁与他约的见面地点还是家附近的咖啡厅。但当洛小宁进到咖啡厅时,却一时找不到凌博。 看来看去,唯有角落有个穿着篮球背心的男生背对着他。但那男生的背影,怎么看也不像一年前那个壮如熊大的凌博。 可穿着篮球背心进咖啡厅这种事,也只有他做得出来吧。 洛小宁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个男生身后,刚想说话,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饿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呀。咱们出去找地儿吃饭吧。咖啡厅的东西不管饱。” 好吧。果然是凌博。 然后,洛小宁就见那男生站了起来,回过了头。 “我去,帅哥你谁?”这是洛小宁此刻脑海里唯一的一个念头。眼前的凌博至少比1年前瘦了50斤,身材匀称,再没之前惫懒的样子,五官也立体了许多。 而除了身材,他最大的改变还是在眼睛。 洛小宁忍不住想笑:“你不是吧,来见我还要戴美瞳?” 凌博一脸正经:“什么美瞳,我这是正经月抛好吧。你不知道,大学的阶梯教室太大了,我又不好意思坐前排……那是真看不见。” “都这样了你还不戴眼镜?还有,p大的食堂不是很好吗?” 我这不是得努力么。”说着话,两个人已经出了咖啡厅走在大街上。时值正午阳光毒辣,看着凌博露在背心外的肩膀,洛小宁说:“怎么想起穿这个来?小心晒脱了皮。” 凌博笑:“我这不是想显摆显摆减肥成果么?” “浅薄。”洛小宁也笑,“你受什么刺激啦,有女生嫌你胖?” “那倒没有。”凌博挠了挠头,“你不是说只要我减肥成功,你就无所不能么?你瞧,我减肥减下来了,最后你不是考好了么?” “那你怎么不干脆保佑我上p大好啦?”洛小宁也记得那句话,那是她写给他的同学录,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他却放在心里。 凌博听到这句无理要求,一本正经地说:“小宁,你听没听过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说上帝问一个女的,你有什么愿望啊?那个女的说,我要世界和平。然后上帝说这我可做不到,你再换一个。那女的说,好吧我想变聪明。于是上帝说,你第一个愿望什么来着?” “你找揍是吧。”洛小宁再傻也听出凌博是什么意思,伸手就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凌博“哎呦哎呦”连声吸气,但看着洛小宁的眼中,却一脸幸福。 玩笑归玩笑,这一年里她有多努力,他又有多努力,不用多说,自然明了。 穿堂过巷,两个人最后来到一家小馆子,店面不大但很干净。凌博跟店老板很熟的样子,一进门就喊着说“地三鲜”“罐焖肉”“鱼香肉丝”“回锅肉”“西湖牛肉羹”。 洛小宁有些心疼,暗忖这孩子是在p大饿成了什么样,没想到刚一落座,凌博就说:“哎小宁你是不知道,我们一宿舍四个男生,到最后这几天买完了回家的票了,一摸兜加一起才200元。200元四个大男生活5天,我是给饿惨了。” “你们平时净胡吃海塞了吧……”洛小宁只觉自己的同情心真是喂了狗,凌博怎一个活该了得。 凌博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说:“这家菜不错,以前咱们总在学校食堂吃,这家我觉得做得比食堂好。尤其那个地三鲜,你尝尝。” 菜上得很快,两个人还没说几句话,几道炒菜已经陆续端了上来。凌博赶紧让上了米饭,说:“小宁你多吃点,一年没见你也瘦了。” “是吗?”洛小宁夹菜尝了尝。凌博确实说得没错,这家店的确味道很好,她这一年多住校吃着三中的食堂,经常能吃到石子砂砾甚至钢丝刷等不明物体,即便这样,每次吃饭都迅速得像是打仗,哪怕是回家也不例外。 甚至是这几天高考之后,她也食不甘味。直到今天跟凌博一起吃,看他吃得那么香,她才忽然想起,原来吃饭曾经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她吃着吃着有些想哭,觉得莫名的不真实。看着面前这个再也不像熊大的男生,洛小宁低下头去,说:“谢……” 可还没说出口,已经被一声“对不起”堵了回来。 第472章 对不起 “小宁,对不起。”凌博吃了几口饭垫了垫肚子,肚子暖了,也就多了些勇气。他深吸口气,说,“我……我……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什么事情?”洛小宁心里一沉。暧昧了这么久,今天该是什么样的日子,她觉得他们俩心里都有数。可他这句对不起却让一切都成了迷,总不会忽然来一句其实我是钙,那她铁定会把这盘地三鲜扣他脑袋上。 凌博放下筷子,两只手握在一起,像是交待罪行的犯人:“我……你……其实你当初写了宋业彬名字的那张纸,是……是我不小心拿了被孙老师看见的。”话一说完,他就抬手挡住了脸,“咱说好了,打人不打脸。” “什么?”洛小宁不由得愣住了。她曾经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段,虽然如今回想,那不过是她再正常不过的心理,本该成为青春懵懂时粉色的小秘密,完全没有什么错误。可仍觉得生气。只是气的更多是自己那时的懦弱。但又怎么会跟凌博有关系? 凌博见她没有暴力动作,才继续说:“那天你中午去图书馆还书。我不小心撞了你的桌子,把桌斗里的东西都撞了出来,收拾的时候看到了那张纸。我……我以为是情书呢,一好奇就想看看,结果孙老师就在我身后……” “行了。就还是因为你胖呗。”洛小宁听到这儿松了口气,莞尔一笑,“你就光是好奇呀?你能耐啊,还想看人家情书,知不知道保护隐私啊。” “小宁,我再也不敢了。”凌博见她没生气,胆子终于大了起来,“不过我还真是好奇。宋业彬究竟哪儿好,你喜欢他什么呀?” “嗯……学习好呗。”洛小宁低头吃饭。 凌博“切”了一声:“你又不是孙老师,又不是他爸妈,你喜欢他成绩好啊?” 洛小宁对他翻了个白眼:“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除了长得帅这种肤浅的理由。” “嗯……这得从高一上学期说起。给我盛汤。”洛小宁眯起了眼睛,如今的她已经能大大方方说起这段暗恋了,想着昔日的那个小女孩,仿佛是在面对另一个人,“你还记得,每年12月咱们学校的冬季400米长跑接力比赛么?每个班出10个男生10个女生的。” “记得啊。高一高二都是宋业彬跑第一棒。” 洛小宁点头:“是啊。高一的时候,我跑第二棒。”她深吸口气,目光悠远,语气绵长,“那时本来定的刘思思第二棒,但她把脚扭了,临时就让我换了上去。发令枪一响,第一棒的男生全都跑了出去,转眼就过了半圈,从我这儿看过去,齐刷刷的。风一般的少年。那时刚过了弯道,他还在后边,等到了直道,他就一个个地超了过去,真的很帅很帅呀。” “咳咳咳。”凌博清了清嗓子,“这位同学,请注意花痴病犯得别这么明显。” 洛小宁笑笑,不以为意:“再转过来最后冲刺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第二,那时我有种错觉,觉得他好像是带着全世界向我冲过来,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哦我想起来了,”凌博一拍大腿,“就那次,你从正数第二跑倒数第一。” “……”洛小宁无语凝噎,喝了一口汤才说,“大哥,揭人不揭短。你不知道,当时结束了被任佳佳说,我哭了好久呢,就他来劝我了。” 凌博不语。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一起回到看台,他看着她扶着腰拍着腿脸都跑白了,看着任佳佳对她说“洛小宁你跑得可真慢,真丢咱们班的人”,看着她本来就撅着的嘴撅得更高然后噙着泪跑掉,看着孙老师对宋业彬说“你代表全班同学去劝劝,什么大不了的事哭哭啼啼的。” “他……他劝你什么了?” 洛小宁瘪了瘪嘴:“他说,这也怪不了你。其他女生腿长步子大。你已经很努力了。嗯……然后我就哭得更惨了。” 凌博拍着大腿狂笑:“我靠你不揍他,简直教科书般的直男癌。洛小宁,我现在很怀疑你的审美。” “还怀疑我的审美呢。后来我想了好几天才回过味,我是跑了倒数第一不假,可后边的十八个人不是很稳定地保持着这个成绩到最后嘛,干嘛就说我一个人。对了,凌博,你也是拖后腿的。”洛小宁“虎目”圆睁,死瞪对面的男孩。 凌博很委屈:“大姐,那是后来的你没仔细看。我还好不容易跑到倒数第二过呢。” 洛小宁长长地“哦”了一声:“可是我分明看到,你被人家女生套圈了。” 凌博欲哭无泪:“讲点道理好不好,就不说咱们班当时落后四班多少了,冯菲是正常女生么?人家是省二级运动员。” “那你现在跑得过她吗?”洛小宁一脸狡黠。 “没问题呀。”凌博自信满满,“所以……你喜欢体育好的男生喽?”说完这句,洛小宁看到他耳朵红得透亮。 该说的总是要说。洛小宁摇了摇头,笑得有些羞涩:“也不是。你什么样子,都好。” (本卷终) 第473章 白云一片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绝大多数竞赛小组的人都认为:这句诗从方守正这个贱人嘴里出来的时候,要怎么恶心就怎么恶心。 长眉星眸的少年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在窗户旁站一会儿。如今距离竞赛小组正式开启已有半个多月时间,大家都习惯每天放学的时候陪他多等这五分钟。他说,远远地目送那些不用留校的孩子们走得干干净净,心里总会想起这句诗。 当然也有人不解,比如成云舒——这是个五官寡淡的姑娘,平日娴雅温和,甚至稍显冷淡:“怎么会想起这句呀?” 方守正笑笑:“你瞧,这一大片一大片的白校服,不就像一堆堆的白云么?秋风乍起,白云远去,一片萧瑟景象,只有咱们几个伴随着夕阳西下在这儿做题做实验,这是何等的伤怀啊!怎么样,哥很文艺吧?” “文艺个屁。”向来温柔娴静的成云舒难得蹦出一句脏字,但大家都觉得这句话形容方守正已经十分文雅,“那你还不如说‘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我靠,咱们又不是古诗词小组,你酸不酸?”方守正这时倒强词夺理了,“走,去食堂吃饺子,去晚了可没了!” 几人说笑间鱼贯而出,冯倩走在倒数第二个,身后是掏钥匙准备锁门的方守正。听着钥匙叮叮当当的声响,冯倩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说是“白云一片”,那与他方才的解释大相径庭。 当然,这可能都是自己瞎猜。一会儿还要做题,不能把心思放在这些上边。 她默默地皱着眉头打了个哈欠,准备迎接一天之中真正的“学习时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冯倩觉得莫名的优越感在心中升起。她记得爷爷常说,你有一份努力,就有一份收获,这句话也是她的信仰。 当然,对这句话有信仰的人不止她一个,竞赛小组里的这些人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信仰。这让她很高兴,觉得上了高中后终于找到了同伴。 尤其是方大组长,她确信他和自己是同道中人。 所以她想,那个“白云一片”或许只是自己一时瞎猜,他们这样的人只知道学习,是不会有其他心思的。 但没过几天,她就知道自己错了。那个“白云一片”确有其人。 当时刚到十月中旬,流感再次兴起。楚怀江这天也发烧没来学校,只有他们四个人一起在二班度过“看白云远去”的五分钟,但刚等了两分钟,冯倩听方守正轻哼了一下。 然后他从窗旁走开,似乎脖子不太舒服,手按着后颈扭了扭。成云舒仍在收拾书包,哂笑说:“怎么?白天被肖风宜锤伤了?” 冯倩知道,肖风宜是方守正的同桌,好像是个挺闹腾的男孩子。 方守正没说话,就在这时大家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男生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二班教室:“你们还在,没锁门,太好了!” 那男生冯倩认识,是她的同班同学,被公认“校草”的贺今朝。 男生几步跑到一个座位旁,矮下身就开始翻桌斗里的东西。成云舒与方守正作为二班的本班学生,沉默着对视了一眼,随后方守正重重地咳了一声,说:“这位同学,你不是我们班的吧,找什么呢?” 贺今朝抬头温和答复:“秦莹莹把语文书给落下了,我帮她取呗。她还在底下等着呢。” “又落东西啊。”方守正的神情很不耐烦,“靠左手最底下那本。以后跟莹莹说,她要落了什么就打我手机,我直接拿下去得了。万一我们走了呢,你不是白跑一趟吗?” “也是。”贺今朝果然在方守正所说的地方找到了那本历史书,他把书抱在怀里,挺直了身子道谢,随后笑说,“在楼下看着灯没关我就赶紧跑上来了。再说了这事不好麻烦同学。” “你不也是她同学么?”方守正微挑眉,贱兮兮地指出他的语病,“还不是一个班的呢。” “呵。”贺今朝没回应,只说,“我一定得说说她,可不能老这么丢三落四。走啦,你们加油!” 他的语气像是秦莹莹的家里人,冯倩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难怪他成绩虽然不错但却不愿意参加竞赛,冯倩深觉贺今朝不务正业,同时也瞧不上秦莹莹。 那个女孩他们都知道,美丽优雅,哪怕就是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在学生堆里也是众人目光焦点。然而对学习的热情嘛,不过是跟贺今朝一个水平。 看起来天资不过如此,而且也不知道这时候什么事情最重要。冯倩想。原来方守正这样的男生也是个只懂得看外表的俗人,方才话里的醋味,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这么聪明,当然能猜到方守正每晚看的人是谁。 晚上在衣柜前冯倩发了一会儿呆。她穿着校服,在想自己究竟哪里跟秦莹莹不一样。同样是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嘴巴,人与人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异。 秦莹莹是杏仁眼,她的眼睛其实睁大了也是杏仁眼,只是可能眼镜戴久了,再加上度数比较深,导致眼皮有些外突——这自然是不好看的。 秦莹莹的鼻子线条柔和,并不算十分的高挺,冯倩轻轻摸着自己的鼻梁,她想,这是自己长得比秦莹莹好看的地方,而且自己鼻翼纤巧,这一点从小就有人夸她。 嘴唇么,她是薄了一些,可古人不也讲“樱桃小口”么。但为什么秦莹莹那么美,她却看上去这般普通,甚至凌厉。 脸型呢,秦莹莹是鹅蛋脸,美得大气雍容;她的则是瓜子脸,按照常理应该比鹅蛋脸更上相才是。 那么身材呢?她和秦莹莹的身高差不多,都在1.65米上下,她也不胖,但从侧面看上去确实没有秦莹莹挺拔。她想起小时候看书总不记得胸口离桌子10厘米的规矩,有时候看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侧着头看,脊椎虽不至于变形,但她现在却总觉得肩颈疼。这时才从镜子里留意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脖子后边已经不是完全平整的了,那里鼓起一个小小的包,显得她的背比其他女生要厚一些。这一点变化,便是纤细与笨重的区别。 冯倩重重地关上大衣柜的门。她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优点,她天生不能做花瓶,但她的头脑却不逊色于任何人。可遗憾难免,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 “大半夜的撞什么门?不睡觉了!”隔壁一个粗重的骂声响起,那是冯倩的妈妈——林瑞芳。 第474章 厌恶 冯倩还记得跟方守正初相识的那一天,高一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上课前一个大大咧咧的男生站在一班门口,穿着身旧校服,带着淡淡的烟味,极端的狂妄自大。 至少她那时候认为,方守正是狂妄自大。毕竟他一开口就是要不要一起准备竞赛,随后鄙视了她的“全国物理竞赛三等奖”,紧接着说自己是“二等奖”,继而又展示了他年级298名的摸底考试排名以及60分的初中会考物理成绩。 短短几句话,过山车般的疯狂。冯倩几乎以为这是个精神失常的孩子,但没想到的是,贺今朝会过来帮方守正做旁证,说他确实是个竞赛牛人。 贺今朝在入学摸底考试时是一班第三年级第5,这个成绩让他的话很有分量。于是冯倩觉得自己是被贺今朝推进了坑,直到竞赛小组第一次活动。 教导主任钟老师是他们的高中物理老师,三班班主任孙老师是化学老师,两个人看样子都跟方守正很熟,一上来连问都没问,就直接让这个狂妄自大的男孩子当了竞赛小组的组长,孙老师还额外加了一句话:“你们现阶段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先问问守正。” 方守正当时看着一群人惊讶错愕的表情,笑得特别“小人得志”。 冯倩暗自摇头,上物理课时她难得会开小差——这是方守正这种人才会做的事情吧,她想,别是只有短短一个月不到,自己就好的不学先被他带歪了。 不过,想起上周五竞赛小组里方守正说的那段话,她也觉得自己该好好思考一下。他说,即便是他到了高中也没有办法既兼顾物理竞赛又参加化学或数学的竞赛,所以希望大家都仔细想想,选一个侧重点然后努力走下去,宜早不宜迟。 难得看他那么认真,这两天冯倩真的仔细考虑了这个问题。她初中时得的是物理竞赛的奖,方守正同样,她觉得他应该仍然会选择物理。不过就算是化学竞赛,里边也有一些跟物理交叉的内容,而他们的化学底子也并不弱。 那么其他人呢?竞赛小组总共5个人,除了他们俩以外,还有楚怀江、李琨和成云舒。好像楚怀江和李琨参加过数学竞赛,成云舒参加过化学竞赛训练营。 也许今天晚上就会有结果吧。冯倩看着黑板上的钟出神。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了,中午一班和二班刚打完一个小时的篮球赛,导致两个班基本没人午休,到了这会儿全班扑倒一片,一点儿都没有重点班的样子。 似乎是体谅他们,所以钟老师下午讲课的强度也并不大,放学前还开了个玩笑,说阮崇德的眼镜歪了,整堂课都歪着脑袋看黑板,小心晚上睡觉别落枕。 下课铃响起,第一个冲出教室的竟然是贺今朝。冯倩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平日里都要晚几分钟才会走,他要等隔壁二班的秦莹莹。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委,她中午没去篮球场,一直在班里做作业,这时听班中女生讨论,说贺今朝今天在赛场上独领风骚,但下半场不小心把手给戳了,估计是赶着去医务室换药。 不务正业。冯倩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她把最后一道作业题做好,然后按惯例到二班,却见方守正和秦莹莹竟并肩从教室后门出去。 “……关心关心另一个老同学呗……”她隐约着只听见方守正对秦莹莹笑着说了这句话,后半句没听清,然后就见那女孩长长的马尾辫一甩,推了他一下还骂了句“去死”。应是认识很久而且关系不错,才会这样吧。 冯倩莫名觉得很讨厌秦莹莹,这个女生是因为没有贺今朝陪着就想起方守正来了么?呵,长那个样子,倒是正配交际花的品行。 倒是方守正,真是……冯倩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形容他,想了想,也只好承认这孩子这么倒贴,是够贱的。 成云舒没有如往常一样收拾书包,见冯倩、李琨两人站在二班门口迟疑着没进来,忙说:“楚怀江还感冒没来呢?冯倩,李琨,方守正说他有点儿事晚些来,让咱们先去食堂吃饭。今晚上不去实验室了,就在教室做题。” “好啊。”李琨是个又胖又矮的男孩子,先点了点头,“那我先去食堂占地儿了。你们晚上想吃哪个窗口的?” 成云舒笑说:“你就是想赶紧去吃东西吧。食堂晚上又不排队,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今天方守正不在,咱们不用陪他吃饺子。” 冯倩也笑了起来。其实方守正吃饺子的频率也并不算太密集,一个星期1-2次吧,但已经超过正常比例了,所以这也成为他们取笑方守正的一个梗,大家心照不宣。 成云舒又对冯倩打了个招呼:“你把书包先放我们教室吧,咱们也一起去吃饭。” “好。”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往食堂走,路上冯倩看向中心花园,却远远地瞧见方守正和秦莹莹并没有往校门方向去,反而是走向了学校的“犯罪天堂”——食堂东侧的老平房。 她拽着成云舒指着那俩人:“你说他们干嘛去呀?” “我也不知道呀。”成云舒倒是回得坦然纯粹,“他俩是初中同班同学,关系挺好的,可能是一起商量初中班里的事儿?” 冯倩觉得自己一定做过什么孽,才会找面前这个人当八卦盟友。成云舒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自己内心的推测,只得“呵呵”干笑两声,说:“好吧。” 等到两个人饭都吃得差不多了,方守正才匆匆来到食堂。出乎冯倩意料,男生的脸色非常难看,又像是生气,又像是难过,好像还夹杂着些许难堪。 他随便点了点儿东西,坐在餐桌前飞速地扒着饭,冯倩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其余三个人面面相觑,李琨是完全糊涂,成云舒则在思索方守正是不是又被什么难题困住了,只有冯倩觉得自己的猜测最靠谱。 这孩子估计是方才跟秦莹莹找了个地方表白,结果被拒绝了。 真是可怜啊。瞧不出来那个女生只是拿他当备胎用,实则喜欢的是贺今朝吗? 冯倩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厌恶一个女生,她想,自己之所以这样关心方守正,不仅因为他在这些平庸之辈中熠熠生辉,更因为他肩负着竞赛小组的前程和命运。 那也是她的前程和命运。 第475章 我选化学 食堂没有多少人,眼见方守正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就要结束战斗,冯倩思索再三,终于开口:“之前刚建组的时候,老师说的事,有什么最新考虑吗?” “嗯?”方守正皱着眉头喝了口免费汤把嘴里的东西一股脑送了下去,回想了一下当时钟老师和孙老师两人说过的话,抬起头来,“你说那件事啊。大家都有什么想法吗?楚怀江这两天都不在,要不等他来了再说?” 成云舒先坦然开口:“那我先说了啊,反正楚怀江来了我也是这个想法。我之前参加过化学竞赛训练营,虽然没考上什么名次,但我真的挺喜欢化学的。所以……大家如果觉得考物理或者考数学更好,我可能就要退出小组,自己一个人试试化学啦。大家不要怪我哦。” “没问题啊,个人选择的自由嘛。”方守正给成云舒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我们二班学习委员,够有主见。” 成云舒微笑,嘴角下有个小小的梨涡:“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是学习委员。你化学是不是也得过奖来着?上次孙老师好像提了一句。” “嗯。化学当时有道题写得潦草了,步骤分扣了些,最后得了个三等奖,不如物理的奖项,所以不提也罢嘛。”方守正倒是一点也不知谦虚,“我都没问题,先看你们选哪个吧。” 李琨说:“楚怀江那边我给他打过电话。我们俩虽然都参加过数学竞赛,但也觉得物理和化学竞赛可能更容易出名次。楚怀江还说,他对有机化学比较感兴趣,所以……我都行。” 方守正点头:“好。冯倩你呢?你得过全国物理竞赛的三等奖,是不是偏重物理?” “……”冯倩想说“是”,但现在这个状况有点诡异,她觉得自己如果说选“物理”,仿佛就成为故意跟所有人闹别扭的那个人,不禁后悔方才没抢在成云舒之前开口。她想了想,说:“化学竞赛我接触的不是太多,就最近做了做真题,物理竞赛的题目也是这个月刚刚重新捡起来,还要看看感觉。最迟要什么时候定下来?” 方守正说:“那不急。最迟……期中考试之后吧。大家都吃完了吧,咱们回教室做题。” 回到二班的教室,众人都开始埋头做题,冯倩借着从书包拿笔袋看了一眼方守正,见他难得没有动笔,而是看着秦莹莹的座位怔然发呆。 但他的呆滞只在片刻,很快他长眉一挑,清了一声嗓子又露出那副无所谓的神情,随后埋头看书。冯倩也转回了身,她想若不是凑巧,恐怕自己难得看到这一幕。 既是难得,她便也难得露出些恻隐之心。冯倩对这种高中生的男女感情十分不屑,但却不愿看方守正受到影响,她想了想,在去年的全国物理竞赛真题卷子上圈了几道题,走到男生旁,说:“组长,你能帮我看几道题吗?” “好啊。”方守正对这样的要求总是来者不拒。他扫了一眼,温然低语:“去年的卷子……上周钟老师讲过吧?” 冯倩有些难堪,但还是勉强忍住想白他一眼转身走人的心思,回道:“有些关于电学的部分我没听太懂,但又不太好意思再找钟老师问。” “这样啊。”方守正转了转笔,“其实不算难,这道题么,是考的点电荷电场的电势公式如何灵活应用,你看……”他仔细讲解,投入而认真。讲完一道题之后,问了一句,“这回清楚没有?”然后又转战下一题。 20分钟,他将3道题目的解题步骤都仔仔细细给冯倩过了一遍,见冯倩再无疑问,他舒了口气,忽然皱着眉头对冯倩摇了摇头。 冯倩有点慌:“怎么啦?你讲错了?” 方守正一脸的疑惑不解:“那倒没有。只是你连这种题都要问,你当年的三等奖是怎么考来的?” “我……”冯倩想自己可真是引火上身,但她总不能说我是为了让你高兴才专门问你题,只得横了方守正一眼,说,“我那年没考几道电学的题。” “是吗?”方守正仍然穷追不舍,“咱们应该是一年考的吧,我怎么记得……” “我说是就是!”冯倩眼神凌厉,顿时让方守正不敢再说下去。 男生一怔,随后略带揶揄地笑了笑:“好。不过说真的,你可能真的不适合物理竞赛,要不然还是试试化学竞赛吧,当然如果都搞不定的话,那就学学人家阮崇德,也不耽误高考。” “方守正你个贱人!”冯倩觉得这回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一巴掌拍在方守正桌面上,抓起自己的卷子就回了座位。 她最后的爆发动静太大,震得其他俩人都回头看他们。方守正倒是习惯了被人骂,耸了耸肩膀继续做自己的题目,只有冯倩本来的白脸憋得通红,本就薄的唇抿得几乎看不见。 成云舒看不过去,提醒了一句:“组长,这话可真的过了哦。” 方守正不以为然:“过了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本来成立竞赛小组也不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最终的奖项呀。态度上或许我有问题,我道歉,但是刚才话里的内容我不觉得过分。大家也都自己想想。” “你这人……”成云舒被气得笑了起来,她跟他同学了一个多月,也知道他平日里就这幅脾气,心想真是不能跟浑人着急,况且她也不得不承认,方守正的话还是有点道理,就是太难听了。她叹口气,微微摇头:“唉,真难怪当时你劝我加入竞赛小组的时候,秦莹莹会说让我多多保重。果然是魔鬼训练营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冯倩心想自己真是服了成云舒,但她其实也很好奇方守正会怎么回复,刚刚在那个女孩子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就他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然而,她却没想到方守正挺直了身子,笑着说:“秦莹莹?那是她对竞赛不感兴趣。成云舒你信不信,她如果真的来竞赛,就她那个强迫症似的性子,绝对比我还狠。” “吹吧你。”成云舒继续埋头做题。冯倩则觉得心绪难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方守正这么认真地“夸”别人,偏偏夸的还是那个她最讨厌的女孩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只觉得两边太阳穴跳了跳,然后一句话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冒了出来:“好。不是要全力以赴么,那到期中考试之后再定是不是也有点迟了?我选化学。” 第476章 重在参与(上) 自从竞赛小组全力以赴突击全国化学竞赛之后,日子就变得充满了“激情”但又过得很平淡,这样一天天过去,期间二班在篮球赛半决赛阶段撞上了四班,以16:32大比分落败,惨遭淘汰。随后经过了高一期中考试和运动会,在12月中旬时,高一和高二迎来了不亚于每学期运动会的一中传统项目“冬季长跑接力赛”。 这项赛事源远流长,据说是从十年前开始的,要求高一和高二每个班级派出10名男生10名女生,以400米为距进行接力比赛。最终按年级决出前三名,奖励颇丰——比如夺得冠军的参赛队伍,20名参赛者期末的体育考试将直接给予“优秀”。 12月2日放学后,冯倩和楚怀江、李琨如常来到二班,见还有几个人没走,成云舒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包,对着三人打了声招呼。她侧后几排,二班的体委汤周正坐在方守正的桌子上边拿个本子下“指标”。 “我算过了,咱班175以上而且不胖的男生都报名,正好十个。老董说了长跑接力赛的事情让我全权负责,就这么定了。哎呀总共才400米,跑不死你。”老董是二班班主任董老师,平日以放养方式管教这些孩子。 “才400米,说得轻松,从头冲到尾好吗?”方守正无奈,“报上就报上吧,到时候没跑第一你别赖我。” 汤周满意地笑笑:“年轻人这次很积极嘛。反正咱们保三争二冲一,第三名好歹也每人一张20元公交卡呢。” “是嘛?”方守正倒是见钱眼开,“那你怎么排兵布阵的?说来听听,哥给你参谋参谋。诶等等,有奸细过来了。” 他口中的“奸细”,指的当然是刚进二班的冯倩三人。 冯倩不屑一顾:“切,谁稀罕听似的。” “钱你都不稀罕,这么清高。”方守正“啧啧称奇”。 汤周则实力鄙视:“没事。一班跑不过咱们。第一棒我,第二棒成云舒,我们俩人估计就能把一班甩半圈,真正的竞争对手是四班,人家好几个专业运动员呢,也不知道怎么分的,忒不公平。” “哦,那压轴的谁啊?”方守正好奇。 “你和秦莹莹呗。”汤周给了他一个“你懂”的表情,“尤其秦莹莹,不是最擅长这种蛮力运动么?” “哈哈哈,是啊。”方守正先是心虚地瞧了一眼秦莹莹的位子,见她早已走了,才放心大笑,“行吧,就这么说。这几天哥中午抽空去操场跑几趟练练。期中考试之后一班越来越猖獗了,是得打压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语罢,他打了个哈欠,捧着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浓茶。 “呦呵,最近怎么改喝茶了?不抽烟啦?”作为跟他从小学一起上来的同学,汤周对他的习惯了若指掌。 “健康,健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冯倩注意到方守正说这句话时,笑得有点心不在焉。当然也只刹那,方守正就又回归了自我:“说完没,说完早点儿撤。哥要开始干正事了。” 汤周骂了句“屁的正事”,提了书包就走。 第477章 重在参与(下) 方守正也背起书包,对成云舒等四人招呼一声:“走吧,先去吃饭然后去实验室。” 去食堂的路上,方守正忽然把书包摘下来扔给了楚怀江:“帮我去食堂占个座,我一会儿来。” 楚怀江倒是仗义,还多问了一句:“饭要不要帮你打好啊?” “行啊,多谢啦!跟你一样。饭卡在侧兜里。”语罢,方守正扭头就往教学楼后边跑,冯倩看他去的方向像是操场,十分疑惑:平日里也没见他多喜欢锻炼,所以这是一报了名就要备战的意思?但这不像他的为人啊。 方守正果然不是去跑步的。竞赛小组成员刚在食堂打好了饭,就见组长大人一脸黑地匆匆走来。 这又是怎么了?冯倩觉得蹊跷。自从篮球赛那天之后,方守正时不时就满脸郁闷,虽然没耽误大家学习的进程,他自己也仍然远远走在众人前边,身为组长履职尽责,但她就是觉得他不务正业。 尤其这次参赛的事情。参什么赛啊,还中午抽空去跑几趟练练,你时间那么宽松吗?你以为你是成云舒啊?想到这里,冯倩不禁扫了一眼竞赛小组另一位女同学——大家都知道,成云舒每天早上6:50就到学校,先跑20分钟再上课,所以体育课总是轻轻松松跑女生第一,而且何时何地都显得那么精力充沛。 但方守正能跟她比么,人家早已经进入了锻炼学习相辅相成的良性循环,而方守正这样的临时抱佛脚,只会越忙越累。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到实验室后冯倩借口上厕所,跑到了操场,远远地隔着栅栏,她看到有两个人在并肩跑步。 果然没错,贺今朝和秦莹莹在跑步,还说说笑笑的,一点儿都不认真。贺今朝手里拿了瓶水,应该是练交接棒用的,只是一个人是一班的,一个人是二班的,这样子练能有什么效果?冯倩深表怀疑。 次日中午,冯倩拿着本化学奥赛习题集站在窗户旁。 “冯倩,怎么不坐着看书啊?”李琨上厕所回来,见冯倩身板站得笔直靠着墙仰头看题,看了一会儿就把书放下来抖抖胳膊。 冯倩嗤笑一声,没回话。她能感觉到脖子狠狠抵在墙上那种又酸又痛的感觉,但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没钱买背背佳这种纠正身形的“神器”,就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扳,多付出一份努力,就多一份收获。她听班里其他女生说过,杂志上写着某知名女星就是这样在饭后练身材的,她想自己也能做到。 没办法,谁让女生终归是爱美的呢? 有时看累了,她就侧头看看操场,放松眼睛。窗外是阴天,零零星星下着小雨,操场上人并不多,所以方守正的身影很显眼。他今天校服里边穿了件深灰色的连帽衫,跑步的时候把帽子兜在脑袋上,远远看去像逃犯。 冯倩暗自鄙视方守正,心想他也果然是个在逃的——逃兵的逃。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人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冯倩,看谁呢?看这么入神?”冯倩恍然回神,见面前是班中最高的女生何青青,摸底考试年级13,期中考试年级16,被老师任为体育委员。 “啊?没有。”冯倩干笑两声,“看题看累了,看看操场让眼睛休息一下。找我有事?” 何青青神情温和,还带着少许讨好:“还差个女生报名接力赛?你来帮个忙好不好?” “我?我不行。”冯倩心里明镜似的,看到何青青这样的笑容定然没有好事,“我还得忙竞赛的事呢!” 何青青却拽着冯倩的胳膊撒起了娇,让对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都听说了,你们竞赛小组里的方守正和成云舒都参加了,咱们班楚怀江也在我这儿报名了呀,李琨那不是太矮么,他想报名也不要他呀。所以倩倩,就差你一个了,帮帮忙呗。” 李琨就坐在两人旁边,听了这句话抬头“喂”了一声,但被何青青瞪了一眼,立马低下了头:“好吧你们继续。” 唉,看看方守正带的这个头。冯倩心里暗骂,耐不住何青青一口一个“亲爱的”一口一个“救救命”,只得点了点头,但也学着方守正的样子加了一句:“要是跑不了第一你可别赖我。” “当然不会啊。第一是四班的,咱们能跑过二班就行。”何青青倒是很会“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还没比就把第一大大方方内定了出去,冯倩很想抽她一巴掌,跟她说你能不能学学二班的体委,人家还能提出“保三争二冲一”的伟大目标来,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倒是班长阮崇德这时扶了扶眼镜,低声说了一句:“重在参与。” “谁说的‘重在参与’,咱们跟二班可是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嘛!必须赢,没说的!”贺今朝满面春风得意,拍了阮崇德一下,“作为班长别泄气嘛。我最近可好好练来着。对了何青青,我压轴跑啊。” “好啊。” 呵呵,你别到时候重色轻友放水就好。冯倩冷眼旁观,想了想也加了一句:“那我跑女生最后一棒。” 第478章 别做傻事(上) 接力赛的时间定在12月13日下午15:00。 为了备战,在班主任金老师的号召下,从12月5日开始,每天中午一班的参赛者们都会到操场上练习交接棒。 当然,未必所有人都会去,总有人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推却,但冯倩和贺今朝总在——贺今朝实则没有这么积极,无奈冯倩每天中午都逼着他一起去,他脾气好再加上拉不下脸拒绝,便只得听之随之。 而每天练完交接棒之后,冯倩还会说跑两圈试试,这样过了两天,估计贺今朝实在吃不消中午加晚上的双重高强度体力运动,于是12月9日扯着秦莹莹趁午饭后一起到了操场。 “刚吃完饭就跑步啊,容易阑尾炎呀,还是下午放学之后跑吧。再说中午不午睡我下午上课容易犯困。”秦莹莹的说辞听在冯倩耳中颇显矫情。 “就坚持这一个星期好不好?我真不想晚上跑了,太冷。”贺今朝软硬兼施,“你中午如果不跑的话,那我就不跟你练了。反正我们班练我们班的,你们班输了活该。” “你还学会要挟我了?小伙子长本事了嘛。你这个态度,信不信我去程阿姨那告状!”秦莹莹俏脸一板。 “呵,你以为我不能去你家告状啊?”贺今朝得意地笑,“这不是怕你被冻感冒嘛,你看吴阿姨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两人这般公然打情骂俏,冯倩觉得自己十分理解方守正。她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拿出从体育老师那边借来的交接棒,说:“不愿意跑步就先练交接棒,然后做做准备活动。”说出这句话后,她也觉得有点问题,秦莹莹不是他们班的,跟他们练什么交接棒。 秦莹莹果然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然后对贺今朝横了一眼:“算啦。那你们好好练,我先去围着操场走两圈消消食。” 冯倩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地,她这时又拿出一根交接棒递给了秦莹莹,说:“你们班也有人在跑圈呢,要练也可以练啊。” “哦?谢谢呀。”秦莹莹有些尴尬地接过多余的木棒,转头看向操场,正看见独自一人跑圈的方守正。远远地,那个男生用套头衫蒙着脑袋,跑到他们附近时还特别背过了头去。 装什么装。这个臭方守正,仍然在闹别扭啊。秦莹莹本来就吃得饱,这时觉得自己快被气撑了。她回过头去,恰看到冯倩和贺今朝已经开始练习,便鼓着腮帮子拿木棒轻敲手心,忽然觉得好没意思,但如果这时候转头就走,显然是不给贺今朝面子。她只得叹了口气,一边围着操场绕圈,一边给汤周打电话:“体委你干嘛呢,我这边打算练交接棒呢!方守正个死贱人就顾着自己一个人跑,你多叫些人下来一起练吧。人家一班都练上了,咱也不能认输不是?” 不到五分钟,汤周拉了6个二班人下楼,方守正被他一把拽了过去,再加上秦莹莹,他们9个人开始练起了交接棒。一班这边也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人加入冯倩和贺今朝的队伍,冯倩在一旁休息时,看到二班的队伍中方守正往秦莹莹手里递木棒时,样子很别扭,神情很不自然。 方守正仿佛能够感觉到冯倩的目光,也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灼灼满是疑问。但只看了一眼,少年就转过身去,继续听随汤周的安排。 冯倩想自己这样子让两个班分开练习,让事情总算是回归了正轨。也许这能让方组长振作一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莫名的失落和难过。 下午放学后竞赛小组照旧到了化学实验室,冯倩中途去了趟厕所,出来的时候却被方守正一把拽到一旁的角落,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对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贺今朝?” 第479章 别做傻事(下) “什么?”冯倩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才觉脸上一点点变烫起来,不知是该觉得生气,还是该觉得羞涩。 她想说她谁都不喜欢,她只是喜欢学习,想营造一个没这么复杂的学习环境罢了,但对着方守正难得的正经表情,却不知从何开口。 见她没有回话,方守正叹了口气,又劝道:“他喜欢的是秦莹莹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别做无用功,专心在竞赛上行不行?你是个聪明人,别做傻事。” 冯倩梗着脖子昂起头,她想说我喜欢的当然不是贺今朝,每天看着那小子跟秦莹莹两个人腻腻歪歪的不务正业简直恶心死了,这样子再想着横插一杠子的多半脑子都进了水。她还想说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能让你高兴点,可方守正你是不是长着个猪脑子,劝别人一套一套的,怎么自己就不知道也把心思放在竞赛上? 但她又没这个资格说他什么,因为方守正并没有耽误本身的学习。 甚至他最近还“游刃有余”地看起了历史和政治,只是喝的茶愈发浓重了。 所以冯倩梗了半天,终于还是强咽下了怒气,抿了抿嘴说:“你放心,我谁都不喜欢,我只是想接力赛得第一而已。贺今朝跑在我前边,所以我当然要跟他多练练。除此之外,我对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那就好。”方守正如释重负,“我还当你们这些小女生一个个的都是花痴呢。” “所以你觉得秦莹莹是花痴嘛?”冯倩此时的反应非常迅速。 “……”方守正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他挑了挑长眉,淡然说,“他们一起长大的,了解彼此,当然跟其他人的喜欢不一样。” “那你呢?” 方守正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直接了,却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竟然更加咄咄逼人。他耸耸肩膀:“我什么?” “你喜欢秦莹莹!”冯倩最烦看他拐来拐去地不敢说实话。 “嘘!”方守正顿时急了,险些一把捂着冯倩的嘴,所幸他们在教室的另一头,实验室里的几人正在热烈讨论中,没人注意他们俩在说什么。大男生惊魂未定地看了看走廊另一头,随后凶神恶煞地瞪向冯倩,低沉着嗓子发了火:“你有毛病啊!我什么时候喜欢秦莹莹了,我最烦她了!你看看你,就是不把心思放学习上。你这样的话趁早给我走人,别在竞赛小组里添乱!” 冯倩这时脑海里浮现出一句来自妈妈的教导——“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但同时也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组长我错了。刚才就当我乱说,你别往心里去。” 方守正微微摇头,挥了挥手:“好。事不过三,就先原谅你这次啊。去,进屋做题去。” 冯倩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一句:“组长,你越来越像孙老师的学生了。” 方守正郑重回道:“不许骂人。” 第480章 接力赛(上) 12月13日下午15:00,操场后的检录处人潮涌动。 光排人入场就耗了大约8分钟,15:10,高一年级所有参赛运动员准备就绪,跑第一棒的男生终于在跑道上各就各位。 高一共有八个班,按照从内到外的方式依次排序。冯倩放眼看去,见几个认识的男生不是班长就是体委,看来每个班对这次活动都相当重视。 最里道的是正在扶眼镜的一班班长阮崇德,他右手边是二班体委汤周,汤周前方不远处则是三班班长宋业彬,而站在宋业彬斜前的——冯倩仔细认了认,似乎是四班班长杨万成。再往前的几人她就是真的不认识了。 裁判是体育老师许华峰,他站在发令台上,口里叼着勺子,先吹了一声短哨,示意所有人做好准备。 场上一下子看出了差距。大多数人如阮崇德都是中规中矩的立式起跑姿势,而且上身挺立像是要去冲锋,唯有两个人不同。 一个是宋业彬,虽然也是立式起跑,但上半身微躬,整个身体呈流线造型,重心前置。 另一个则是汤周,摆出了一副非常标准的蹲踞式起跑架势,专业、帅气,还带着几分风骚。 “显摆吧!”围观的参赛者们传出一声嘲讽,冯倩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方守正喊的。 许华峰又吹了一声长哨,众人身体略动,汤周臀部抬得比肩膀略高,宋业彬则明显上身更往前倾了几分。 紧接着一声枪响,八名男生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因为先跑的是弯道,故而看不太出来差距,进入直道之后,很明显可以看出2、3、4班的三人跑得比其他人更快一些,尤其汤周和宋业彬,几乎在跑完这个弯道时就已经把其余的人都甩在了身后,4班的杨万成也只能勉强保有微弱的优势。 而这个优势很快在下一个弯道来临时化为乌有。 起跑时宋业彬本排在汤周之前,跑完第二个弯道后,两个人已经不分伯仲,而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汤周凭借大长腿的优势,竟然把宋业彬甩开了一个身位,率先完成了交接棒。 冯倩听到方守正对刚下场的汤周大声吆喝:“给你掐过了,56秒27。” “马马虎虎,承让承认!”汤周嘴上这么说着,清俊的脸庞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得意。 二班的第二棒成云舒轻轻巧巧地跑远,窈窕的身姿如鹿一般。第二棒里,成云舒是唯一换过衣服的女生,临上场前她脱了宽松的校服外套,露出里边一身紧身运动服,就连方守正见了都不禁鼓起了掌:“学委,真牛!” 相比起二班的第二棒,三班的第二棒却难以令人满意。那是个又矮又小的女孩子,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尖尖的下巴尖尖的小脸,接过木棒之后虽然奋力往前跑,但速度堪忧,很快就被四班的女生超过。随后,其他几个班的女生也逐一从她身边跑过,当成云舒已经顺利把交接棒传给二班的第三人肖风宜时,那个小女孩还有将近100米的距离才到终点,她前面有六个女生,每个人都在跟她拉大距离。 冯倩听到身边三班的人起初还在喊“洛小宁加油!洛小宁加油”,后来这加油声就变得稀稀拉拉,甚至还有人说了句“怎么跑得那么慢,唉,班长好不容易跑回来的第二名全都告吹了”。 冯倩想,这姑娘回班后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随后她的恻隐之心片刻即逝。弱者不需要同情,他们需要的是努力,或者换条路——这向来是她的真实看法。 而此刻,一班的第二棒何青青已经追到了第三名,并把木棒传给了楚怀江。 此后场上名次鲜有变化,二班的第一名一直保持到了第十五棒——四班的马驰上场。马驰2.05米的身高让他傲视全校,平日在校篮球队被当做中锋培养,虽然不算最需要速度的位置,但平日的训练还是让他的体能在应付区区四百米时显得绰绰有余。他甩开了步子往前冲,不消三百米就追回了四班和二班的差距。最后冲刺的时候,二班的钱明炜被他甩下将近五米。 钱明炜是冯倩的初中同学,她见他完成交接棒后,软着身子几乎摊在终点线旁的草皮上。二班几个男生扶他起来,他连连作揖道歉:“抱歉,真是豁了老命了。” “已经很不错啦。”汤周递给他一瓶水,“不怪咱们跑不快,主要对手太变态。” 一班仍然在第三名,但与二班的距离不过50米。 四班紧接着的第十六棒也是个穿着运动衣的女生,与成云舒不同——大冬天她穿的居然是短袖短裤,而且跑步姿势如同猎豹,充满了侵略性。冯倩认识她,那个女生与她同姓,叫做冯菲,是实打实的全省二级运动员,专门练短跑的,可谓四班压箱底的人物了。 果然,这女生迅如闪电,还没跑完第一个弯道就把八班一个男生套了圈,紧接着又把好不容易跑到倒数第二的三班男生套了圈……她大步流星,白色的运动鞋起起落落,极富运动的韵律感。 冯倩回头看去,接下来四班要上场的男生是江洋,市200米蛙泳比赛冠军,看他脱了校服也露出一身紧身运动服,倒三角的身材跟周边一群书呆子形成鲜明对比,冯倩知道第一名的争夺就此告一段落,接下来的重点就看年级第二花落谁家。 一班和二班在努力争夺第二名。冯倩一边做着热身活动一边想,这句话听起来真是颇具讽刺。 此刻两班的第18棒已经先后上了场。二班是个叫做赵心婷的女生,样貌清秀,脸颊上有三两个小痘印,显得很俏皮。冯倩认识她,是因为她在摸底考试时得了年级第八,期中考试时则排在年级第七,也是高分选手中不参加竞赛小组的。一班准备接棒的则是生活委员陈也,她扎着高高的双马尾,笑得很甜美。 “赵心婷,灭掉一班!哥等你传来胜利的喜讯。”方守正凑在起跑线旁为赵心婷加油,冯倩难得见他对除了秦莹莹外的女生这般“友善”,她想这个女生一定跟他很熟。 方守正旁则是摩拳擦掌的贺今朝。他和陈也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但加油的方式相比起方守正对赵心婷来说,则显得官方而客套。 第481章 接力赛(中) 两个女生一前一后接棒而行,仍然是二班在前,一班在后,但经过这几轮后,赵心婷与陈也的距离已经相差不过30米。 方守正与贺今朝并肩而立,两个人都有些紧张,各自盯着本班女生的身影准备上场。 八班和三班被套圈的第17棒结束战斗后,方守正与贺今朝几乎同时站在了起跑线上, 冯倩和秦莹莹则站在了预备区。 看着眼前的两人,秦莹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都叫什么事。于公她自然该当喊“方守正加油”,但此刻两人还在冷战,她说出去这句话也是对牛弹琴;于私她想给贺今朝加油,可又实在违背她的原则。 赵心婷和陈也越跑越近,秦莹莹怔忡良久,还是喊了一声“喂,加油!”她想方守正应该能听明白。 贺今朝笑着回道:“多谢啊!” “谁给你加油了!”秦莹莹哼了一声,“祝你接棒掉地上!” 冯倩注意到方守正背对着秦莹莹,但在回头等待交接棒的时候,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连眼睛都笑弯了。 还说不喜欢!冯倩对方守正当着她面撒谎的行为表示极端鄙视。 陈也跑得比赵心婷略快,两人相差的30米在这一轮回来之后只剩下不到10米,所以方守正和贺今朝前后脚冲出了起跑线,在众人的加油声中开始奋力奔跑。 冯倩觉得手心紧张得都是汗,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更希望谁能跑得更快,不过看着身边同样紧张的秦莹莹,她想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一定要赢。 方守正和贺今朝刚跑了半圈,四班的最后一棒已经在加油声中离开了起跑线。随后冯倩也不知眼前过去的人都是哪个班的哪个人,只知道阻隔在她与彼方少年之间的人越来越少,她见秦莹莹甩了甩手腕脚腕站到起跑线上,便也紧贴着她站在一旁。 远处,两名少年已经跑得难分伯仲。能够看得出来贺今朝跑得还是比方守正快一些,所以10米的优势很快就缩小到了1米不到,但方守正实在太过无耻,眼见着在第二个弯道就要被贺今朝超过,他竟跑着跑着忽然展开右臂,右手拿着交接棒一下子挡在贺今朝面前。 冯倩想,凭借校草的人气,这时现场恐怕有不下30名女生在问候方守正的家人。但这个方建仁挡的明明是他们一班的人,她却觉得很好笑,而且觉得这个举止一点都不可憎,相反还有几分可爱。 贺今朝则被这一下子挡得乱了步伐,脚下一顿,又被方守正甩开2米。此时两人已经都进入了直道,贺今朝略作调整,开始冲刺。 方守正也在冲刺。远处就是秦莹莹,虽然他和贺今朝要将接力棒传给的是不同的女生,可这时他却觉得他们两个都是冲着秦莹莹跑去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跑在姓贺的前边。他觉得肺被冷空气冲得生疼,感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得像一台快坏了的风箱,两条腿上都似乎被绑了个十斤的沙袋,甚至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但他也听得到贺今朝的喘息,也知道他跟自己差不多难受。 那么就是拼毅力。这一项他不输于任何人。更何况他还比贺今朝高些。方守正咬牙迈步,他觉得“秦莹莹”三个字哽在喉中,他几乎要喊出来。但就这样吧,他要忍着,直到先于贺今朝跑到她旁边。 然而,还是有他没算到的地方。 第482章 接力赛(下) 两个女孩子都对着他们伸出了手。冯倩回头瞪着两人,她的手伸得更靠后些,更加主动和迫切,秦莹莹却背对着方守正伸出手,什么表示都没有。 随后两个女生都缓缓往前奔跑。 看着秦莹莹背对着自己慢慢跑远,方守正觉得自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们之前虽然练过交接棒,可他却总不上心,此刻终于迎来了报应。 方守正只觉自己虽然还在努力跑着,但身边的那个男生却一点点超了过来,手、胳膊、身体,一点点到了他前边,最终他先完成了交接。而冯倩在跑出去的那一刻,拿着木棒的右手则在不经意间撞了秦莹莹一下。 因这一撞,秦莹莹身子一歪,方守正交给她的木棒她没有拿稳,掉了下去。 方守正忙矮身捡起,几乎是半跪着重新塞在她手里:“快跑!”这么多天过去,他难得对她主动说一句话。 因这一耽误,秦莹莹与冯倩间差了约有15米。 女孩奋起直追,她的马尾辫在身后左右甩动,奔跑的背影充满阳光和青春的朝气。方守正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没了力气,他就想这么瘫在跑道上看她跑步,然而却有两个自己班的男生“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地搀着他离开,汤周还在他耳边不停地嘲讽:“砸了吧。平时还说人家秦莹莹‘运动小白’,你连这么简单的交接都掉棒啊!” “唉,马失前蹄,一时失误。”方守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推开身边的两人,“不用扶。不就跑了个400米么。咳咳咳……”他一口气没喘匀,顿时咳了出来。一边咳着,他一边看着此刻也已经从跑道上走下来的贺今朝,那个男生双手叉腰,也在不停喘气,眼睛却不忘紧盯跑道。 秦莹莹紧紧追着冯倩,一开始的100米她跑得很快,但这个节奏不是她平时习惯的。进入直道之后,她希望能够在此刻超过冯倩,可她毕竟不像成云舒或者冯菲拥有着碾压对方的实力,于是两个人的距离只在慢慢接近中,等进入最后一个弯道时,二人还差着两个身位,同时速度都有了明显下滑。 而此刻,四班早已取得了第一名,沉浸在了喜悦的海洋之中。 “加油!加油!”一班和二班的啦啦队掀起了又一轮鼓劲高潮,呼喊声甚至压过了四班的庆祝声音,方守正见那两个人的间距逐渐接近但又被拉开,在冲刺阶段秦莹莹显然体力不支,虽然胳膊还在努力摆动,但步子越迈越小,然而冯倩仍然在提速,冲过终点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差了两个半身位。 一班第二名,二班第三名。 方守正有些郁闷。单从两个人的速度来看,秦莹莹比冯倩跑得要快,可惜他拉了后腿。 秦莹莹到了终点二话不说就栽进白淼怀里,汤周递了瓶水过去:“已经很不错啦。咱们一人一张20元公交卡,比第二名的护腕护膝套装要实用多了!” “哈哈,是啊!”秦莹莹自问已经尽了全力,无愧于心。她觉得侧面有人在看自己,眼神转过去时却见方守正已经扭过了头,并没有想过来道歉的意思。 哼,随便。秦莹莹心想自己也有点矫情,不过是交接棒没传好,本就是常见的失误,哪能指望这个贱人为这件事情说什么感到愧疚。 比赛之后便放了学,竞赛小组的成员比平日早了一个小时到实验室。冯倩见方守正一来就把那张作为奖品的公交卡扔给了李琨:“喏,接着。” 李琨愣愣地接过,傻傻地问了一句:“给我干啥?” 方守正挑眉耸肩:“我骑电动车上下学的,这卡留着没用呀。上边有有效期的,你不是坐公交车上下学么?” “哦哦。那我不客气了,多谢组长!” 第483章 吃得苦中苦 接力赛后紧接着的是英语剧,这一回二班以男女反串饰演《美女与野兽》为爆点,总算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至此,高一上学期的所有课外活动全部告一段落,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奋力拼搏,竞赛小组成员也不例外。 冯倩一直觉得跟方守正一起学习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情,但她喜欢这样的压力,这让她有时刻接受挑战的感觉。然而即便是她,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也想稍微松口气,却没想到对于那个男生来说,期末考试只是道开胃前菜,真正的挑战刚刚开始。 领完寒假作业和期末试卷,看完大榜排名后,竞赛小组成员到化学实验室集合。新科年级第一方守正在实验室的门后贴了一张时间表,上边简要列着他们接下来要打通的关卡。 2003年9月14日,全国高中生化学竞赛(省级赛区)。 2004年1月,省队选拔考试-全国高中生化学竞赛决赛。 全国集训队培训测试。 2004年7月中旬,icho(国际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德国。 “这个寒假反正没有训练营,我跟孙老师打好了招呼,实验室钥匙在我这儿,每天我都会来,希望大家也能坚持。还有不到9个月,”方守正敲了敲讲台桌,“大家都认真对待,加把劲儿。大家也看到这个表了,全国竞赛在2004年也就是明年的这会儿,如果没考出名次的话,你们还有2005年的一次机会,但icho只赶得及这一次。” 冯倩注意到方守正说的是“你们”两个字,但是竞赛小组其他四个人都默认了他的说法——经过一学期的相处,他们都已被组长大人的天才和犯贱折服,没心思在这件事情上跟他较真。 也确实较不了真。 看着最后的那一行字,冯倩觉得莫名激动,但她也知道,自己如果能够坚持进入国家集训队冬令营就已经是莫大的成功。集训队中人才辈出、高手如云,最后只能有4个人从中杀出重围,前往icho的赛场。 显然,他们这五个人里只有方守正最有希望。 只是这张表贴得实在太早,连成云舒都觉得受不了:“方守正,高三他们距离高考还有100天才开始倒计时,咱们这还九个月呢你就要让我们冲刺,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过吗?我没在上个学期贴出来已经很考虑大家的适应期了好吗?我还以为你们都有数的。”方守正目光闪烁,明亮如星,“这个表我从高一就贴床头了。当然,具体的时间点那会儿是空着的。你别跟我说你们从来没这个计划啊,以前没有的话,现在赶紧加上还来得及。再有说我过分的,一律开除出组,别怪我没打招呼。” “变态果然是变态。”李琨仰头长叹。 “再说我变态也开除啊。”方守正点了李琨一下,撵着手指贱兮兮地笑说,“本组长就这么点儿小权利,警告你不要轻易挑战权威。还有啊,楚怀江,我得说说你啊,搅拌液体的时候玻璃棒别那么用力,当打鸡蛋呢!” “行行行,你墨迹不墨迹。我又不是女生,还轻手轻脚的。”一提到做实验的事情楚怀江就一脸不耐烦。 方守正坚守原则:“做实验就得轻手轻脚,这事没得商量啊!做完了实验自己收拾,都给你收拾一学期了!” “哎呀行。”楚怀江瘪了瘪嘴,把面前几个试管和瓶子刷了刷放回原处,“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今天我们家聚餐,我先走了!” “诶还有那几个……”方守正话还没说完,就见楚怀江已经跑得连影都没有。他淡笑着摇摇头,说了句“这小子”,到实验台前顺手把其余几个瓶瓶罐罐收拾整齐,然后看着其余几人,“你们怎么说,也家里有聚餐?” “嗯……好不容易考完试了,实在有点儿学不下去。得缓缓。”李琨先嗫嚅着开了口,“我爸说我最近都瘦了,晚上带我吃点儿好的。” “你还怕变瘦?再瘦点才好啊!”方守正笑着戳了戳李琨的肚子,“好吧,我看大家也累了一学期,那今天就都早点儿回去。我明天反正早上8:00到,随便你们来不来。” 冯倩看到成云舒难得也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露出倦容。她也想打哈欠,但皱了皱眉头强忍了下来。女孩子转了转脖子,暗忖反正不管风里雨里总是要来的,既然方守正都能坚持,她没有理由放弃。 次日,一群人果然在9:00之前陆陆续续都到了实验室,除了做题以外,休闲时间则用以完成寒假作业。因为这回是全天都在一起,冯倩注意到下午时方守正接了个电话,应该是他妈妈打来的。 在电话这头他支吾了几声,然后有些不耐烦地说:“不就是又要加班做手术吗?我知道啊。我反正有饭吃,有地儿待着。好好学习呗,我还能干什么?” 挂了电话之后,他深吸口气继续看书。莫名地,冯倩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有点可怜,她忽然想到秦莹莹,暗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寒假是会怎么度过。她多半会和贺今朝在一起玩玩闹闹吧,虽然也会学习、也会做作业、也会看书,但绝对没有他们这般刻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冯倩摇摇头把杂念赶出脑袋,拿起滴管。 第484章 受宠若惊(上) 高一的寒假从1月20日开始,放到2月17日结束,将近一个月时间,期间2月1日-2月7日为春节长假,冯倩本以为普天同庆的日子方守正总会放大家一马,却没想到除了除夕和大年初一这两天他跟常人一样在家,其他日子他仍然保持着每天一早8:00就到实验室的习惯。 所以大年初二上午9:00,就连冯倩也觉得自己真是抽疯,居然会陪着方守正这个贱人在本该访亲问友的日子跑到实验室来看书。 春节前成云舒、楚怀江、李琨三人就跟方守正请了假,所以方守正看到冯倩推门而入的时候,脸上不禁露出些许惊讶:“你来了?你没跟他们一起请假么?” 窗外小雪零落,女孩头顶还有些没有化的雪粒。屋内没有暖气,这个时节学校也不会专门开空调,冯倩看到方守正说这句话时,他在教室里居然都呼出了白气。 桌上点着个小小的酒精灯,也不知是为了做实验,还是为了取暖。 女孩默默走到他旁边,板着脸把书包扔在椅子上,然后抽出习题集,说:“今天孙老师也不来吧,就咱俩?” “嗯。就咱俩。”方守正又点了个酒精灯推到她面前,“你先做题,我去烧点水。” 过节期间楼道里的开水间也停止了热水供应,冯倩一早倒是给保温杯倒满了开水,她却没想到方守正比她准备得还要充分,居然背了个热水壶来。 烧好水后,他灌了个热水袋扔给她:“我以为今天就我一个人呢,真没想到你会来,你见谅啊。这个是给你的奖励。” 冯倩把热水袋捂在怀里,看他拿着个玻璃杯捂手,才反应过来:“那你呢?” “那你还我?”方守正笑问。 冯倩立刻觉得面对严寒的考验还是不要这么有良心,于是她更紧地抱着热水袋,摇了摇头:“当我没问。”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各自看着面前的纸页,冯倩仍然在抠大学化学的基础知识部分,侧头扫过方守正正在做的题目,暗忖简直人比人气死人——这位兄台面前的竟然是全英文的试卷,而且已经做了一大半。 她的英文水平尚不足以看这么专业的试卷——许多专业词汇她还没有背过。 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也会有被难住的时候。他盯着那卷子久久没有动笔,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转身到另一边的实验台上盯着架子发了会儿呆,然后长出口气走到离她最远的一个角落,找个方凳靠墙坐着,微阖双眸。 隔着一排排的架子看过去,冯倩只觉这样的方守正很好看。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这个念头,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忙低头看书,但书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觉陌生。 陌生到她甚至觉得是这些字母和数字有了生命,在强硬地抗拒着她的接近。 冯倩也不禁叹了口气。她刚刚看到“电化学平衡”的部分就已如此,后边还有十几章等着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化学是这么恐怖的东西,让人难受得想吐。 似乎听到她的叹息,方守正睁开双眼,朗然开口:“哪里看不明白了?我给你讲讲。”偌大的教室只有他们两人,他说话甚至有了回声。 是啊。冯倩深深地对自己生气。她被卡住了他能帮她,但他卡住了她却爱莫能助。所以她赌了气,不肯服软。冯倩手中的笔尖在桌面上点了点:“没什么看不懂的,就是这个多元弱酸电离的公式太复杂了,我觉得看着脑子有点乱,慢慢捋明白了就好了。” 第485章 受宠若惊(下) “哦。”方守正随后却问了一个冯倩从没想过的问题,“你觉得是背这个难,还是背生产关系生产力那一大堆难?” “啊?”冯倩哑然失笑,“当然是这个了。你觉得政治难啊,那你期末考试还考了85分?” 听了这句话,方守正立刻坐直了身子,变得神采奕奕:“这不是为了打压你们一班么,哈哈哈!” “……”冯倩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她想,如果阮崇德在这里说不定会为了这句话跟方守正打一架,可她不一样。一班的荣誉感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她只在乎自己期末考了多少——年级第六,与期中持平,她既不觉得满意,也不觉得失落。 “你知道么?”方守正又加了一句,“我其实挺希望你这次能考到年级第二的,把阮崇德给顶了就完美了。” “哦?为什么呀?”冯倩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格外“温柔”。 “这样咱们竞赛小组就能霸住年期前五了啊。哈哈哈。”方守正笑得没心没肺,“现在就差你一个,太可惜了!” “……”冯倩被气得涨红了脸,有心从橱柜里拿一瓶硫酸就往他身上泼,但想着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才勉强忍了下来。 聊了几句天,方守正似乎是缓过来了,他重新坐到卷子面前,沉寂下来继续冥思苦想。这次他似乎找到了解题的思路,抽了张草稿纸写了几行,又划去两个步骤,然后点点头往卷子上誊了过来。 笔尖的沙沙声让冯倩也静下了心,只觉方才那道隔在她与公式间的无形墙壁终于消失,那些字母和数字终于向她敞开了怀抱,允许她去接近、去触碰、去了解。 接近中午的时候,方守正接了个电话,仍然是他妈妈打来的。教室里很静,冯倩能听到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充满疲惫:“中午我回家吃饭。下午你舅带着表弟来,说让你帮忙给他辅导辅导功课。你弟这次期末考试数学又没及格。” “我靠,我又不是神仙,给他讲两道题他下次就能考试及格?自己不努力,拿我当外挂呢!”少年带着几分不屑。 但他妈妈却仍在坚持,甚至拿亲情当杀手锏一般抛了出来:“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也一样。你们独生子女没什么亲戚,这是你最亲的亲人了。你不帮还有谁帮?” “妈我不是……我还有……”冯倩看到方守正似是想反驳他母亲的话,但吞吞吐吐说了这两句,便把后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好我知道了。我中午回来,一会儿见。” 他收起手机,看着冯倩的目光中充满歉意:“对不住啊。我得走了。要不然钥匙你拿着?你下午在这儿继续看书吗?” 冯倩心想我又没有自虐倾向,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挨冻,回家看书顶多是做不了实验罢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还有大把的基础知识需要补。所以她摇了摇头,断然拒绝。 于是方守正锁门,两个人一起出了实验楼。室外仍然有零零星星的雪花在空中飘飘洒洒,冯倩双手握拳都缩进了袖口,随后支着袖筒捂在了耳朵上。 她知道方守正是要去车棚的,便跟他说了句“再见”。方守正看看她的样子,又看了看天色,忙喊住了她:“你没带伞啊,我送你回去吧。” “哈?不……不用了吧。”冯倩向来不知道“受宠若惊”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但这一刻她想,自己的字典里终于又多了个成语。 方守正面色如常,冲她招了招手:“走吧。你平时不是走路的嘛?家就在这附近是吧,女孩子冻着了容易感冒。” 冯倩觉得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直到坐在方守正的电瓶车后座上,才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她颇为紧张地轻轻扯着方守正的羽绒服,少年偏过头说了一句:“扶稳了。”然后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冯倩都觉得自己心如鹿撞。她想自己这回真的是完了,她犯了高中生最大的忌讳,可对方是这么优秀的男生,她喜欢他理所当然,这有何错误可谈?这或许还会成为她学习的动力,至少她要不停地努力不停地前进,才有机会与他并驾齐驱。然而她在心动之后,她更觉害怕,尤其在指路的过程中,看着两旁的房舍越来越破旧,她便越来越胆战心惊。 她家住在棚户区,最近正在改造,一家人因为补偿款的事情在闹腾,周边也乱糟糟的。以前的她或许不在意这些,但这时她实在不敢让方守正看到这样的环境。 距离自己家还有两个拐弯,冯倩终于没忍住,喊了一声:“我到了。” 车戛然而止,她随着惯性撞在方守正背上,这该是他们俩的一次“亲密接触”,她这样想着,只觉脸烧得更加厉害,慌忙坐正,随后就听对方问道:“你到了?可这两边连个大门都没有。你翻墙啊?” “嗯……前边在修路,我走几步就好了。已经……很感谢了。多谢!”冯倩飞速下了车,低着头站到了马路牙子上,看都没敢看方守正一眼便扯着书包带跑远。 “嗨,客气什么。”方守正没有多问,调转车头离去。 第486章 个人原因 再开学时,冯倩自觉她与方守正已经成为了并肩作战的伙伴——寒假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从头坚持到最后,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看书、做题、实验。成云舒、楚怀江、李琨几人虽然也很努力,但都比她少了2-3天。 这2-3天之中,除了初二那天方守正骑车带过她以外,其他的日子他们都是分开回家,但在一起吃中午饭——虽然学校食堂关了门,周边的小店过节期间也不开门,所谓的中午饭不过是在超市里买的面包或者泡面,吃饭的时候方守正的眼睛要么就是死盯着课本,要么就是对着实验台发呆,但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冯倩心中这回忆就很美好。 而且,冯倩觉得自己认识的方守正远比秦莹莹认识的那个平日里贱兮兮的、说话十分不靠谱的男生要更加全面。她知道方守正已经戒了烟,也知道他褪下玩世不恭的面具后比贺今朝要帅很多——当然,后者是她私心这样认为,她喜欢看他做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喜欢看他注视着试管时坚毅而认真的目光,也喜欢听他不经意时低声哼歌,她觉得这或许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一同拼搏的过程中,冯倩也有不高兴的时候。比如方守正偶尔会在休息的时候轻声哼唱周杰伦的《回到过去》,她问到歌名之后,专门去音像店查了这首歌的歌词,才知道这是他唱给秦莹莹的心里话。 原来半个学期过来,他表面上和那个女孩子一刀两断,内心还时时记挂着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这没关系。冯倩宽慰自己,她的成绩比秦莹莹好很多,跟方守正在一起的时间也要多很多,他们还有为了竞赛一起拼搏的阶级友情。她想,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她一直在身旁。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高一下学期非典疫情爆发,虽然疫情没有延伸到邹市,却一下子打乱了每个人的计划。 4月初,学校的各个兴趣小组都被暂时叫停,要求学生们放学之后必须立刻回家,就连高三生也不允许在校晚自习。 竞赛小组本来也不例外,但方守正与钟老师据理力争,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竞赛小组的“放学后自习”从“组织行为”转变为了“个人行为”,才让学校勉强睁只眼闭只眼,允许他们继续借用化学实验室。对这件事情冯倩表示双手支持,就算没有方守正在,她回到家面对的也是周边乱糟糟的环境,相较而言学校要安全得多。至于成云舒、楚怀江、李琨几人,则对此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对他们来说,方守正的魔鬼训练跟非典相比不遑多让。 然而到了4月24日,上午的眼保健操时间刚刚开始,冯倩、楚怀江、李琨三人就收到了方守正的短信:“非常抱歉。因为我个人原因,今天下午的训练暂停一次,明天继续。” “个人原因?”冯倩觉得难以理解,一个连过年都可以视若无睹的人还有什么个人原因?为此,她一到中午就约了成云舒一起吃饭,三两句话打探出了方守正的突发情况。 “我们班赵心婷你知道吧?”成云舒全无心机,有啥说啥,“她爸爸和方守正的妈妈都是人民医院的医生。说是两个人同时被选中要去北京支援抗击非典的队伍,今天晚上18:00的飞机。这么大的事,方守正肯定要去送机的呀。” “啊?”冯倩觉得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不知道方守正家里是什么情况,但也知道他平日里只与母亲通电话,母子俩的关系很紧密。那么他现在一定又担心又难过,难怪那条短信发得如此一本正经,一点儿都不像他平日的风格。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吃完午饭之后,她恍然失神地走出了校园,莫名其秒地走到了小卖部旁边的烟酒店,然后怔然而立,对着一排花花绿绿的烟盒出神。 冯倩记得方守正在高一刚开始时抽的烟是红颜色的盒子,上边还有个飞鹰的图案,看价格似乎是8元钱一包的那种。她知道他戒烟戒得辛苦,也知道他现在有些时候仍然会下意识地“掏烟”,甚至想问题时会并着食指和中指放在唇上,所以她想,不如让他放松一下,或许能够让他暂时忘掉那些难以摆脱的忧愁。 她半个月的早餐钱是10元,对她来说一下子拿8元钱去买烟,放在以往这绝对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这时她忽然觉得这不算什么,只要物尽其用就好。早餐那种东西,吃不吃都一样。 可是当她兴冲冲地揣着一包烟找到方守正时,却见那个面露忧伤的少年站在实验楼后的背影里,他的身边站着的,则是令人厌恶的“白云一片”。 冯倩走得足够近,但方守正并没有看到她,秦莹莹自然更加不会在意她。 于是,一班的竞赛少女靠在实验楼的另一侧,手里攥紧了兜里的那包烟,听着身后的男生女生低声细语。 她想这恐怕是方守正这么多天来跟秦莹莹靠得最近的一天。他一定很高兴,而这份高兴是多少包烟也换不回来的。 那厢,秦莹莹的声音柔软温和,还带着她特有的骄矜:“冰淇淋吃完啦?还要纸巾吗?” 方守正轻“嗯”了一声,然后低语:“不用了。” 女孩又说:“以后不许踢实验楼墙角,破坏公物。而且这么用力地踢,你脚不觉得疼么?鞋子也容易坏啊。” 方守正的回答依然简略:“哦。” “你心里如果有事,别老自己憋着。找我说,找汤周说,找赵心婷说都行啊,实在不行还有肖风宜呢。” “好。” “……嗯,你们竞赛小组最近怎么样啊?” “就那样呗。”这句话的语气让冯倩觉得很熟悉,她知道如果说方才那几句回话方守正还在压抑着情绪,那么从这句开始,他已经逐渐回到了正轨。 “哦,”秦莹莹也没有继续追问,很显然她也只是在东拉西扯,希望能够化解方守正的抑郁情绪,她并不是真的对竞赛小组感兴趣,“在这儿站着也是站着,要不然我陪你去中心花园逛逛吧?好久不聊天儿了呀。” “你不怕虫子了?” “……那去操场?” “瞧你那点儿出息。太晒了,就在这儿吧。” “可是……” “秦莹莹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方守正终于没忍住,但只稍微大声说了这一句,就又放缓了语气,可怜巴巴地说,“就在这儿站一会儿好吗?陪我站到上课就好。我哪儿也不想去。” “哦,好。” 这之后的话冯倩没有听到,因为她已经噙着泪大步走远。她想她该感谢秦莹莹,在这个方守正最需要别人关心的时候,她做了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虽然只是像朋友那样聊天,一点暧昧的情绪都不夹杂在内,但对于那个少年来说这已珍贵非凡。 第487章 抄报 4月25日一早,冯倩特意比平日里早起床一刻钟,出门之后经过报摊时停下,掏出个小本本开始迅速记录当日新出的《邹市日报》上关于非典的新闻。她不可能全都抄下来,所以抄录的只有一些最关键的数字。 报摊老板有点儿不耐烦,连声催她:“这位同学,别挡着别人来买报纸啊。一份报纸也不贵,1块钱,你要不然买走得了,在这儿抄算怎么回事?” 1块钱……冯倩迟疑,她伸手在兜里摸了摸,那里有一包烟,还有昨天买烟找回来的两枚硬币。可这就是她这半个月的早餐钱了,万一哪天有急用呢? 她觉得周边人都在看自己,她想自己脸上的神情一定讪讪的,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冯倩索性破罐破摔回了一句:“你这报摊写着不许抄新闻吗?我只看这一点儿,其他的又不看,你要不然剪下来卖给我,按比例收钱。” “得得得。你抄吧。小穷鬼。”报摊老板被她的“道理”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认了。 抄完几个关键数字,冯倩又格外关注了一下医疗人员的消息,确定都记得差不多后,才往学校跑去。 她想,方守正那么惜时如金的人,一定不会这样细心。然而这是第一手的消息,他一定需要。 当她跑到学校时已是7:15,通常方守正会在7:10左右到校,这一路上她见到了一同从私家车上下来的贺今朝和秦莹莹,这给了她更大的希望:他俩既然在一起,那么秦莹莹定然不会中途下车去看报纸,这一次总算轮到自己占领先机。她匆匆到了二班班门口,兴致勃勃地想喊方守正,却发现自己还是错算了。 方守正前排的女生跟他侧过来正看着同一份报纸——那份报纸她很熟悉,是新出的《邹市日报》。 两人神态亲密,让冯倩妒忌。她认识那个女生叫做赵心婷,也知道她的爸爸跟方守正的妈妈是一起派出去的医疗队成员。他们一起关心家长,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而让她更感到难过的是,一份报纸一元钱,如果她当时掏钱买了,也许就能赶在赵心婷之前。 “借过借过。”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秦莹莹来了。 二班的班花朝气蓬勃,手里还拿着盒牛奶,放下书包后,赵心婷抬头喊了她一声:“莹莹快过来,给你留着娱乐版呢。” “谢啦。娱乐版怎么啦?”女孩圆睁杏眼,边吸着牛奶边走到那两人身边。 赵心婷递给她一张报纸:“马上月底《指环王2》上映啊,有你家那位的专访。” “哎呀我家精灵王子嘛?”冯倩看到秦莹莹眼里立刻冒了光。 方守正“切”了一声,对两个女生翻了个白眼:“花痴。” 秦莹莹不以为然,见他面前摆着社会新闻版,忙问道:“现在怎么样啦?我昨晚上看新闻说又增了100多个疑似病例。” “唔……”方守正手撑着头神色担忧,“我也不知道。昨晚上跟我妈通电话,他们一下飞机就被送去了小汤山,现在估计很忙,后来就没信了。这些新闻我们就看看,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唉……” “肯定没事的!”秦莹莹扶着方守正和赵心婷的肩膀,“你们照顾好自己,现在不让家长担心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嗯!是啊。先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吧。”方守正对她温然笑道,看起来心态稳定。 冯倩有些不快,秦莹莹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觉得这些话自己同样也会说,如果这时候是她在方守正的身边该有多好。 或者哪怕她在赵心婷那个位子也好,她十分不理解这三个人怎会如此和谐相处。 “啊?今天阮崇德没来吗?真罕见!”冯倩正出神间,忽听身后的一班教室里响起了贺今朝的声音,“冯倩,你在二班门口干嘛呢?赶紧进班来量体温了!”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冯倩心里闪过这句话,无奈转身。4月1日起所有学生早自习时都要量体温,平日里一班这件事都是班长阮崇德管,既然他不在,事情自然就落到了组织委员贺今朝身上。 还量体温呢,你媳妇都快被精灵王子拐跑了。冯倩默默地吐了个槽,回到自班教室。 第488章 水深火热 接下来的26日、27日是周末,竞赛小组的学习依旧,冯倩想着这回总没有赵心婷打岔,她依然一早冒着报摊老板的唇枪舌剑去抄新闻,但到了实验室,却见方守正面前放着《邹市日报》。 是啊,他自己也会买。她怎么这么蠢,连这个都想不到。 然而冯倩仍然没有放弃,她默默地从4月底一直抄到了5月底,抄到报摊老板对她的态度从反感变成了无奈,最后竟然主动配合……她想迟早有一天她抄的这些数字能够派上用场,但却日日失望。 只不过当她抄到北京新增病例为零时,她自己也觉得松了口气。她想不管怎么样,方守正看到今天的新闻总会觉得高兴一些吧。 6月6日晚上,冯倩收到了方守正的短信,说他明天又要因为个人原因放大家鸽子,请各位组员见谅,6月8日他请客吃饭向大家赔罪,而且这次绝对不吃饺子。 她笑笑,知道方守正的妈妈应该是回来了,所以这回他发的信息语气诙谐轻松,跟上一次大相径庭。然而遗憾的是这一次聚餐她也有个人原因,不得不放所有人鸽子。 为了拆迁费,冯倩已经有一个多月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是所有人不知道的。 她家庭条件复杂,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是她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总共150平米,而且棚户区的位置在市中心,周边教育资源也好。150平米的房子看起来很大,但实际上住了3户7口人,所以周边自己还搭了约有20平的违建,总共加起来170平,住着她大伯、二伯家和她自己家,此外,她大姑和二姑虽然不住在这边,但户口仍在。 她大伯是个小儿麻痹患者,没有结婚,平日在街口支个修鞋的摊子勉强过日;二伯是修车的,二伯母则在超市当收银员,底下有个正上职高的儿子冯凡,被二伯母称为冯家的“独苗”;冯倩的爸爸冯强在家中行三,在附近开了家五金店,收入相对两位哥哥要好一些,但绝大多数积蓄都用于给二老看病,她妈妈林瑞芳则是典型的家庭妇女,所以爷爷奶奶去世前照顾的重任基本都落在她妈妈身上。 为此,爷爷去世前留了遗嘱,约定棚户房的一半产权交给她爸爸,然而遗嘱并没有经过公证,爷爷又去世在奶奶之前,当时其他几家都答应得好好的,这时一见有新的安置房可以分,顿时红了眼。 这几日上门的有律师、有家里其他老人、有各位来做说客的亲戚朋友、甚至还有媒体。冯倩记得前天晚上她刚回家,就见城市频道的某位编导在屋里跟吵吵闹闹的十几口人谈判。当那个编导说建议他们一大家子去电视台的调解节目,不仅有专家给出调解方案而且一家还给1000元劳务费后,周边一圈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的爸妈也不例外。 只有她觉得既烦躁又尴尬,狠狠地摔门进屋。随后就听屋外她二伯母扯着嗓子说:“哎呦,人家一中的高材生就是不一样,看不起1000元呀。” 她大姑说:“囡囡以后读了大学当然能挣钱的,不像职高出来的也就子承父业继续修车去吧!” 这句话像是水滴落入油锅,登时炸了起来。冯倩听到二伯母用极其尖利的声音开始骂大姑,紧接着双方不断有人加入战斗,骂架急速升级眼见就要收拾不住,那编导忙吼了一声:“安静!安静!节目你们要不要上?” 然后她听到她大伯结结巴巴地问了句话:“那个……张、张、张导啊,我问、问一句。台里管饭不?” 冯倩想,如果这时候上天下刀子雨,她一定把房顶掀了,大家一起被扎死才好。 第489章 解决方案(上) 7月4日,期末考试结束后,冯倩20:00点从竞赛小组离开,回到家中时正听到电视里的声音:“一套房子引发五兄妹产权纠葛,棚户房拆迁牵连出父母养老旧事,欢迎您收看今日的《谈案说理》,我是主持人夏符。” 她捂着头蒙着被子躲在自己的小床上,旁边的墙上贴满了她这些年得的奖状,“三好学生”“优秀学员”“军训标兵”“全国物理竞赛三等奖”…… 可那些奖状再耀眼,也敌不过屋外电视中传来的声音。她欲哭无泪,心想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偏偏林瑞芳还一边嗑瓜子一边进屋火上浇油:“你来看看啊,虽然看不清脸,但我觉得囡囡你挺上相的。我之前就说你能说吧,那天你去真是去对了!” 冯倩大吼一声,起身推了林瑞芳出门,随后背靠着门死死顶住——她的小房间连锁都没有。 她捂着脸深深吸气,觉得自己真是毁了,这些天她一闭上眼就是那天的画面。为人子女,她终归没有办法拒绝父母的央求,只得一起去电视台录了节目。 在节目现场,她作为品学兼优的正面角色出场,一组画面拍的就是她的小床、她的奖状,还有她爸爸的五金店。画外音是冯强如何为了照料年迈的父母掏空了家中积蓄,孩子品学兼优全靠自己上了一中,但家中现在连个空调都没有,眼见学校留的很多作业都是网上传过来的,有很多资料也需要上网搜集,但家里想买电脑也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没地儿放。 林瑞芳还在镜头里哭了一阵,心酸地诉说不能够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条件,对比一下其他人家,自己的宝贝闺女真是可怜。看她在镜头前哭得稀里哗啦,冯倩也觉得鼻子发酸,默默在旁红了眼圈。 所以,当采访她时她抛下了一切,用一个委屈的、楚楚可怜的好学生的姿态叙述着:“我爸爸和妈妈都非常辛苦。从小我就看他们照顾老人,也教育我要孝敬老人,尊重长辈,未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她这套说辞,真像是那些在升旗典礼上做“国旗下讲话”的学生代表。 但这不够,她还要更煽情一些。 所以她想到了方守正,想到了她拿着那包8元的烟去找他却看到他幸福地吃着冰淇淋的表情。瞬间她的眼泪落了下来,真切而不做作。 “我不怪爸爸妈妈,只怪我自己,不能够更好地为他们分忧。我现在在准备全国的竞赛,其实我真的很心疼家里人,希望能够早点回来帮妈妈做做家务,或者周末的时候帮爸爸看看店,或者哪怕是趁着休息的时候去做家教挣点钱,帮他们缓解压力。毕竟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们家背了许多外债。我那时候问爸爸,为什么爷爷奶奶有那么多孩子,只有我们付出的最多,爸爸说这就是责任。我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难过、纠结,她几乎看到了二伯母向她投过来能杀人的目光。她想起了小时候的时光,那时爷爷奶奶还在世,几家人关系还算不错,二伯母每次切西瓜都会把最中间的一块切下来,给比她略小半岁的堂弟一口,再给她一口。 彼时她与堂弟也玩得很好,如果她被其他家的孩子欺负了,堂弟还会拿着砖头帮她撑场面,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变了。 可比起眼睁睁看着亲情消无,她现在更难以忍受的是这个节目会公开播放,哪怕在电视画面里她的面孔做了模糊处理,她的名字也用的是化名,但她还是觉得那些熟悉自己的人认得出来。 她几乎能想见学校里的其他同学会在背后如何讨论她。 “这就是那个一家人跑到电视台去吵架的。” “平时在学校那么厉害,没想到在电视上倒装得楚楚可怜。” “这你可羡慕不来,哭这么一场,房子还多了一套呢!换我我也去啊!” 第490章 解决方案(下) 冯倩觉得头痛欲裂。的确,最终这么一吵一闹,在电视台上层层剖析捋清,再加上周边邻居的你一言我一语,以及各位“专家”的调解,五户人最终得到了一个勉强能够让大家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最终签订的协议内容包括:换到稍微远些的地方,按照原面积1:1.5的方式置换,又经过各种讨价还价,还约了政府拆迁办的人来,最终考虑到他们这一大家子里还有个残疾人,所以给了额外的优惠条件,竟然换得了3套60平的房子和1个40平的小房子。 腿脚不便的大伯住那套40平的一室一厅,二伯和她自己家各自分得一套60平的小户型,另外一套房子则准备出租,租金由她家和两位姑姑平分。 亲情就这样被几套房子拆散得干干净净,她的面子和尊严同样。 但她没办法纠结这些损失。若没有钱,什么都是白搭。冯倩不是个清高的书呆子,她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精打算盘的市侩环境中,她在乎的东西有很多,但这件事情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她不是秦莹莹,她没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也不是成云舒,没有随叫随到的私家车,所以她还不够资格去在乎那么多东西。 冯倩抹抹眼泪,站起身打开破旧的大衣柜。 她仔仔细细打量穿衣镜中的自己。 屋子里没有空调,连电扇也没有,7月中旬的邹市,她被热空气团团包围,像是陷在蒸笼中的一个小鱼干,无处可躲,也无处可去。 所以她穿得极少,而且迫切地怀念着实验室里的冷气。然而一想到实验室,她就想起她的组长以及那些一起竞赛的伙伴,她本能地畏惧,不知道明天自己敢不敢走出家门。 镜中的她侧过身子,仔细打量。经过将近一学年的苦练,她脖子后的凸起稍稍平整了一些。她是后来才在网上查到的,那个凸起的小肿块有个别称,叫做“富贵包”,呵,富贵,想想就觉得讽刺。 镜中的她比之前挺拔了一些,但脸上满是疲惫,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有的朝气。她看到自己的目光里多了一种东西叫做“算计”,这是骨血里带来的,比那个“富贵包”还难以除去。拉开抽屉,最深处是她买的那包烟和两枚硬币。 那两个星期过去之后,这两枚硬币她终究保留了下来——虽然这让她胃疼了好一阵子,但她每次路过早点摊,纠结着要不要用一枚硬币换根新鲜油条时,总会想起秦莹莹手上的牛奶和赵心婷与方守正共看的报纸。 小小的一枚硬币可以买很多东西,或许买不来牛奶,但买得来各种可能。只要它还在她手里就好。 那包烟被她撕了个小小的破口,冯倩有时会把它放在鼻子旁闻一闻——不是为了提神,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八元钱的味道是什么样子的。那也是方守正最初与她相识时身上带着的味道,虽然现在的他与其他好学生并无区别,但她仍然思念。 第491章 放松 事实证明,很多事情越想越会夸大其词,一中关注家庭伦理节目的孩子不多,尤其是竞赛组的和一班二班这些重点班的学生,有这个时间他们多半会用来补觉。 所以接下来冯倩的日子过得一切如常。整整一个暑假,她都在为9月的省级化学竞赛做准备。相较而言,方守正比他们其他4个人要游刃有余得多,他做的仍然是全英文的icho历年真题试卷,他也仍然会遇到卡壳的时候,而且被逼急了他也会暴走。 最严重的一次,可能是一道跟酸碱相关的题,他做着做着忽然用力掰断了笔,猛地冲出了实验室。 屋中几人面面相觑,冯倩有心去劝,但也不知道她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方守正平日里又敬又怕的二班学委成云舒出面好言相劝,才让他平静下来。有些抓狂的少年再回到屋中时,脸上还带着些水珠,整个人清明了许多。 “继续,没事。我就是换换脑子。”他淡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坐下把坏了的笔扔掉,又换了一根。 那一刻,冯倩觉得自己的心态也崩了,她知道作为竞赛组成员她应该感谢成云舒,可她就是觉得嫉妒,难以抑制。 9月14日,全国高中生化学竞赛(省级赛区)。 经过一年的魔鬼训练,省赛的题目难度让冯倩觉得应付起来稍觉吃力,她都觉得仅是稍觉吃力,其他人更不在话下。 有方守正这个组长带队,钟老师和孙老师极其放心地没跟过来。从考场出来后,竞赛小组五人在车站集合,方守正的神态就像参加了一中的期末考试一般平静:“我看了一下时间,火车回到邹市是18:00,车站离咱们学校不远,你们要不要去实验室啊?” “方守正!”成云舒忍无可忍,摘下帽子就往他身上砸,“你能不能正常点儿!” 方守正绷不住劲,一下子笑喷出来:“真想给你们面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表情,见鬼了似的!好像以为我认真的一样。我有这么变态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得上课呢!” “相信我们,你真的有这么变态。” 其他四人众口一词地给他下了鉴定,方守正耸耸肩膀不以为然。 随后的日子冯倩感觉像是进了天堂。看来就连方守正这样的变态,在打完一关之后也需要稍稍调整一下,才能迎接下一阶段的冲刺。 9月25日是方守正的17岁生日,她本来想着要给他准备个礼物,但9月24日组长大人就在竞赛小组宣布:“明天我生日啊。我知道你们要送我东西,礼物就免了,你们的省赛成绩和未来的国赛成绩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这句话一出,四个人顿时都有种要吐的感觉。楚怀江更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拜托,你这是抢了孙老师的台词吧?” 钟老师和孙老师这时都不在,正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所以方守正笑笑,大胆回话:“老孙也不敢这么说吧?哈哈哈。不过我说真的啊,这次借这个机会呢,给大家放松一下。明天我不过生日,挪到周六,我在学校旁边那家糖果ktv订了下午15:00-19:00的中包。说好了,大家都得来啊!谁不来开除谁。” 成云舒好奇:“中包?就咱们5个人?太浪费了吧!嗯……你不会把孙老师和钟老师也喊来了吧。” “当然不会啊。我过生日,还不想听红歌联唱。”方守正挑眉,“而且哥的朋友还是很多的好吧。大家也都熟,一班的阮崇德、三班的宋业彬,咱班的肖风宜、陈梦晓,汤周、赵心婷、还有秦莹莹。我还担心你们坐不开呢。” 他特意没喊贺今朝来,这人真是阴险。冯倩暗自腹诽。只是听到那个女生的名字,她很不高兴。 第492章 赖皮 9月27日下午15:10,因为不穿校服,她特意“盛装打扮”挑了件长袖连衣裙。来到ktv时她忍着恶心报了“方先生”三个字,然后被服务生带到包间。 包厢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方守正和肖风宜合唱“ibelieve”唱得正high。少年看她进来,中断了歌声,打了个招呼:“冯倩,自己拿饮料喝啊,看看点什么歌。别客气。” “好。”冯倩有些拘束,她其实很少来这种娱乐场所,她也不会唱什么歌,更不知道最近流行什么。她听得耳熟的几首基本是理发店放的那些,关键她还不知道歌名。 她坐在左侧角落,成云舒递了杯橙汁给她——这是这些人中她最熟的女生,冯倩觉得心绪稍宁,然后开始环顾四下。 一班的人里,阮崇德和楚怀江来了,李琨还没有到。三班的宋业彬跟他们也坐在一起,不知道聊着什么。 成云舒的另一旁则是二班的人,汤周在兴致勃勃地点歌,赵心婷和秦莹莹坐在一起估计是在商量要唱什么。 一群人中,果然仍是那个女孩子最亮眼。秦莹莹穿的也是简简单单的长袖连衣裙,淡粉色的,剪裁考究,把纤细的身段衬托得刚刚好。跟在学校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梳马尾辫,而是把头发放了下来,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两侧的发挽在脑后用个别致的小发卡固定住,婉约大方。 她面前也是一杯橙汁,旁边则是杯喝了一半的可乐。此时方守正与肖风宜已经唱完,他把麦克风交给汤周,退回来坐在秦莹莹旁边,拿起可乐一饮而尽。 也许是因为屋内比较黑,所以方守正的胆子比平时大了一些,也许是因为汤周叫喊的《单身情歌》实在太过喧闹,冯倩注意到方守正在跟秦莹莹说话时,几乎贴着她的耳朵。 她离他们那么远,除了汤周的吼叫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只看见秦莹莹轻嗔薄怒,似乎是皱着眉头骂方守正“赖皮”,方守正却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笑着又说了几句就起身点歌。 随后阮崇德唱了一首《大海》,赵心婷与成云舒一起唱了《冰雨》。秦莹莹点了个《胆小鬼》,本来是喊赵心婷一起唱的,但赵心婷临时感了冒,唱了一首歌就开始咳嗽,方守正说他陪她一起唱,正要从赵心婷手里接过麦克风,却被冯倩半道截胡。 冯倩展颜微笑:“难得有首我会唱的,组长让给我好不好?” “行啊。”方守正却不忘损秦莹莹,“你小心别被她带跑了。” “方守正!”秦莹莹把麦克风放在口边,这三个字说得气场十足,荡气回肠。 “我啥都没说。”方守正摊开双手认怂,退回座位拿着沙锤开始打节奏。 于是冯倩跟着秦莹莹一起唱。冯倩唱得有点三心二意,她虽然认识秦莹莹,但一年过去了并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有些忐忑,总觉得跟她在一起唱歌会别扭,会各唱各的谁也不理谁,但却没想到秦莹莹这么自来熟,刚唱两句就过来主动挽着自己的胳膊,笑盈盈地一起唱,时而还回头跟身后的众人互动一下,总之把气氛搞得很活。 这种感觉很温暖、很柔和,冯倩暗忖怪不得贺今朝和方守正都那么喜欢她,她确实很有亲和力。只可惜这亲和力对她不管用。 她只会觉得更加别扭,更想赶紧把这首歌唱完。 一首《胆小鬼》结束后,秦莹莹拿着麦克风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方守正起身到冯倩身旁说:“接下来该我啦。” 冯倩怔怔地看着屏幕上亮起“sayyousayme”四个英文单词,感到方守正从她手中拿过麦克风,朗然笑道:“接下来给大家送上一曲奥斯卡金曲啊,震撼一下你们!” “切——”汤周倒是不忘给他泼凉水,“有莹莹在呢,就那歌喉,你想震撼谁啊?” “汤周你说谁?”秦莹莹这话说得有点底气不足,她唱歌的确没有方守正好听,更何况这首英文歌她本来就不熟,是方守正非拿生日当借口,拉着她要一起唱的。 “咳咳,开始了。”方守正拽过秦莹莹,先开了口。 少年声音清越,英文发音流畅,不同于原版莱昂纳尔·里奇的成熟豁然,他把这首歌唱出了另类味道。 方守正和秦莹莹应该是事先商量过,所以他唱了一段之后,便示意秦莹莹单独唱下一段。冯倩看到秦莹莹对方守正笑了笑,表情极像一个温文尔雅的“长辈”对胡作非为的“晚辈”无可奈何。 然后那个女生开口,发音标准到无懈可击,但就是不像唱歌。有方守正珠玉在前,对比过于惨烈,冯倩不厚道地想,组长别是故意让她有这样的体验,活该追不上人家。 等到两个人唱到快节奏的段落,秦莹莹没唱两句就笑出了声,然后放下了麦克风不好意思地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只听方守正一人独秀。 而方守正也果然毫无瑕疵地唱了下来,尤其到那句“believingwhoyouare.youareashiningstar”(相信你自己,你就是一颗闪耀的星)时,他格外对着秦莹莹微微躬身,颇具绅士风度地用手比划了一下。 秦莹莹说了句“哎呀你别寒碜我了”,然后跟他唱完了最后的一段,便把麦克风转交给了新来的李琨。 李琨虽然迟到,但却带了个巧克力蛋糕来,成功地抵消掉了“罚酒三杯”的惩罚。而他点的歌更让大家出乎意料,他开嗓便是一首《青藏高原》,别看男孩子长得矮矮胖胖,但声音清亮高亢,让本来跟他一起唱的楚怀江自觉放下了麦克风,方守正则连连鼓掌感慨:“没想到我们竞赛小组竟然有此等人才。” 汤周在旁挤兑:“嗯,你俩混个组合可以出道了。” “滚!”方守正拒绝得简洁明快。 紧接着成云舒带着冯倩合唱了一首蔡依林的《和世界做邻居》,大家又轮流唱了些或抒情或燃情的歌曲。随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班班长阮崇德和二班班长陈梦晓合唱了一首《好汉歌》,把整个生日会推上了新高潮。 第493章 承你吉言 “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唱完最后一句,陈梦晓轻出口气,这才醒过味来,“不对呀,为什么非要唱《好汉歌》,我是女的呀。” “嗯……要不让阮崇德再陪你唱一首《我是女生》?”方守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结果话声方落就被阮崇德一个肘击压下半个身子。 秦莹莹在旁笑得肚子疼,这时连她也乐得“落井下石”,敲几声边鼓,便对阮崇德说:“是啊,一班班头,今天可是方守正生日,寿星老最大嘛,你满足一下我们的愿望呗。” “……”阮崇德总不好对女生用粗暴动作,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想起还有个人一直没开口,“让宋业彬来啊。三班班长嘛。” “好的。”陈梦晓倒是第一个答应下来,紧接着转手就把自己的麦克风交给了一脸懵的宋业彬,“阮崇德让你跟他一起唱《我是女生》,机会宝贵别浪费。” “哈哈哈哈……”方守正这回拍着大腿真的笑疯了,其他几人也都大笑起来。倒是阮崇德还保持着几分冷静,一脸无语地瞪着陈梦晓:“你们二班都什么人啊!你是方守正他亲妹妹吧。” “别。”方守正边笑边摆手,“这我姐,我可不敢有这样的妹妹。” 汤周守在点歌机旁,充分展现了一个体委的速度。方守正话音方落,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我是女生”四个大字,阮崇德目瞪口呆地看着宋业彬,发现这个平日里板正得如同新闻联播主持人一般的男生叹了口气,往上顶了一下眼镜,然后真的把麦克风举了起来,跟着提词开口。 “我晕,宋业彬你专门来害我的?!”阮崇德心都凉了,但既然宋业彬都不要偶像包袱,他自然更加没有,便跟着哼了起来。只是一边哼着,一边跟汤周打招呼,让他速度把下首歌点好。 “下首歌《男儿当自强》啊。”汤周嘿然笑着做预告,“刚唱完《我是女生》就改《男儿当自强》,阮崇德你不是精神分裂吧?” “哈哈哈,好了可以切了。这首我陪阮崇德唱。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二,多应景。”方守正对汤周打个招呼。 阮崇德却不服输:“你上学期期末就是运气好。考一次第一多了不起啊?” 方守正嗤笑:“你是没看哥的理科成绩吧?等分科之后碾压你一点儿悬念都没有。赶紧唱,少废话!” 冯倩在旁微笑着看方守正,这样斗志昂扬、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才是这屋中最闪亮的那颗星,又有谁会不喜欢呢?想到此处,她有些心悸地看向秦莹莹。 是啊,有谁会不喜欢呢?可万一她也喜欢怎么办? 可在此时她还看不出秦莹莹的想法,她只看到那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心机。 她是真的享受着当下的快乐。 《男儿当自强》唱到后来就成为了全体男生大合唱,随后赵心婷建议女生们也来个全体女生大合唱,便选了一首she的《恋人未满》。 这首歌冯倩听过,此刻看着歌词,却觉得赵心婷意有所指。她想赵心婷多半也是知道方守正对秦莹莹的心思的……而且在暗暗地撮合两人。只可惜这歌词里最暧昧的那段太高,尤其“我爱你”三个字秦莹莹根本唱不上去。 她倒是唱得上去,但这并不是方守正希冀听到的。 整个生日会以一首周华健的《朋友》圆满结束,从ktv出来后,众人各自走散,冯倩见方守正跨上电动车,喊住了秦莹莹:“这儿离公交车站有点远,我送你回去吧。” “啊?”秦莹莹微笑着拒绝,“晚上吃太多了,我正好多走几步减肥啊。” “减什么肥,天都黑了。”方守正还想劝,却忽听有人高喊了一声,“莹莹,这边!” 熟悉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转过了头,见马路对面一个少年骑车过来,衣襟带风,动作帅气——正是贺今朝。 秦莹莹显然没想到有这个惊喜:“诶,你怎么来啦?” 贺今朝到她面前停下车,先跟阮崇德几个一班的人打了招呼,随后有些赧然地对她笑笑:“你跟我说这会儿结束的,忘了?这么晚了,吴阿姨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我来接你呗。上车!” 这是明明白白抬出准丈母娘宣告主权了。冯倩暗叹一声,为方守正默哀。而在她眼中,方守正接下来说的话不亚于“垂死挣扎”:“在外边等了一阵子了吧,怎么不到里边找我们?” 贺今朝微笑:“你又没请我,我干嘛讨人嫌啊。对了,生日快乐!” “多谢。”冯倩看到方守正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然而秦莹莹的眼中只有眼前的贺今朝,自然注意不到这边有人暗自失神。 街灯下,女孩笑得明艳照人。她大大方方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一手扶着他的腰,另一手对几人招了招,最后则跟方守正告了别:“守正,生日快乐!还有啊,祝你竞赛旗开得胜!” “谢啦。承你吉言。”方守正勉强撑出一脸笑意,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冯倩不厚道地揣度,方守正此刻心里一定又涌动起了那句诗: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第494章 学霸就是学霸 省赛成绩揭晓,方守正果然不出意外考了个全省头名,100分的卷子得了99分,顺利进入省级化学集训营,如果通过选拔考试即可参加国赛。成云舒则是全省第10,楚怀江第36名,也是一等奖,与他一同前往省选。 李琨和冯倩都考到了50名开外,分获二等奖和三等奖,高考加分没有拿到,只能期待来年继续努力。 “诶,我那一分是扣哪儿了呢?不应该呀。”拿不到原始试卷,方守正因这一分的问题整整纠结了两天,百思不得其解。但在其他人眼中,这种纠结无异于炫耀。 所以成云舒忍无可忍,最后回了他一句:“还用问吗,扣你人品上了!” 楚怀江加了一句:“那他能及格?” 方守正哑口无言,转移了话题:“来,你和楚怀江准备省队的选拔吧。老规矩,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啊。” 看他这么得意忘形,孙老师一直没说话,这时也敲了敲讲台:“踏实,踏实。” “好嘞。”方守正抻了个懒腰,又笑道,“孙老师,您可说了我们拿了奖你请客吃饭的。” 孙老师难得露出笑容,让底下五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又敲了敲讲台:“行啊。不过你们年轻人吃的洋垃圾那些不行啊,要吃就吃点儿健康的。” “……少油少糖低盐不要味精和鸡精,还得荤素搭配……”方守正对孙老师这一套门儿清,忍不住面露难色,“说白了不就是又去您家让师母做饭么?这周末?” “臭小子。你师母做的饭怎么了?”孙老师撅了根粉笔就扔他,“不想吃拉倒。” “想,特别想!”少年接住粉笔头,慌忙拱手告饶,“那这周日中午啊,就这么定了!” “好。周日中午大家都来啊。”孙老师点了点方守正,“专门给你做盆红烧肉,吃不完不许走。” “孙老师您饶了我吧。少油少糖低盐的红烧肉啊……一盆,这是要我命呢?” “好,那红烧肉点外卖。”孙老师无奈笑了起来,“不许说你师母厨艺,这么多人里她最疼你了。” “得令。”方守正重新精神焕发。 冯倩在旁暗自好笑,这种插科打诨是竞赛小组难得的休闲时光,也是他们最幸福的日子,只可惜这种日子不常有,更何况她只考了个三等奖,也不可能像方守正那样安逸地去跟孙老师开玩笑。 如果明年再考不到全省的一等奖,她高中期间为竞赛付出的一切就都白瞎了。 她有点黯然神伤。明明自己也是全年级排前10的学霸,怎么在竞赛小组里就有一种食物链底端的感觉呢?都是被方守正这个变态闹的。 她恶狠狠地瞪了方守正一眼,然而对方只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唉没办法,万里长城,刚刚开始。冯倩燃起熊熊斗志,却没想到她要面临的真正挑战并不仅仅是竞赛或高考。 10月17日20:30,她从实验室出来,刚走出校门没两步,就被4个男生堵了。 当头那人一开口就点明了来意:“你是冯凡的姐姐是不是?听说你们家最近拆迁有了钱,我们几个都是冯凡的债主,那他的钱是不是该由你这个姐姐帮忙还一还?” 果然还是那件事情,真如跗骨之蛆。冯倩心底一沉,但眼前的4个男生每个都人高马大,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把她堵死了,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兜里只有这一个月的早餐钱,已经花了几天了,买了油条或者豆腐脑,现在只剩下12.5元。她不动声色,手指尖撵着兜里那张唯一的纸币,微微颤抖。钱的感觉与一般的纸不一样,细腻、有纹理、有厚度也有硬度,这种手感真好,她舍不得拿出来。 冯倩想,给过一次就有第二次,要一劳永逸的话只能自己拼一拼。 女孩子放开那张10元的纸币,紧握着双拳,忽然大喊一声,那几人本以为她定是要逃,却没想她会一扭头往墙上撞去。 “我操!你有病啊!”没人来得及阻拦,那个女孩再回过头来时带着半脸的血,她不仅脸上没露出痛楚,反而露出了让人发毛的笑,其骇人程度不亚于午夜女鬼。 当然很疼。冯倩想,但她也知道自己其实磕得不重,毕竟她不想自杀,只想吓吓这群半大孩子。她是看准了磕的,那块墙上有块砖头是破的,边缘参差不平,正好能蹭出伤口,磕的位置也比较高,就算以后留了疤也是藏在头发里,不影响形象。血沿着脸颊侧面流下来,顺着发丝滴下,她想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很恐怖,但没想到的是这几个职高男生竟然这么不禁吓,顿时就作了鸟兽散。 早知这样,或许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冯倩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脸颊温热发粘,她身上没有纸巾,便只能右手紧按着伤口,缓缓坐在地上,心想可千万别把校服弄脏了,否则回家又要被妈妈骂一顿。 她想,自己可真是狼狈,但愿从此以后再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形。正在此时,她忽然听到电动车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停在她面前。 她蹲坐着,只看得见那人的脚和电动车的轮胎,但她仍能认得出来,这是她这时候最不愿见的人。 方守正。 “捂着头坐这儿干嘛呢?看蚂蚁搬家啊。”方守正有些疑惑,但离近了才大吃一惊,“怎么流这么多血啊?走走走,快上车,去医院!” “医院?”女孩子抬起头来,目光中露出几分恐惧,“不……不,不用了。没什么大事,回家用清水冲冲就行了。”她想说她没钱去医院,可对着他这话怎么说的出来。 “那怎么行!破伤风要命的!”方守正二话不说地拽了她起来,“你是不是怕去医院挂号麻烦啊?没事,这种伤口找人包扎一下就好,我有熟人。” 哦是了,他妈妈就是学校附近人民医院的。冯倩这才想起来,既然如此,那多半就不要钱了。她松了口气,紧接着就觉得手里被塞了一小袋纸巾。 “哪能用手按着啊?手上都是细菌。”方守正不愧“家学渊源”,“你这怎么摔的?还摔这么狠?身上没事吧?咱学校门口没坎儿啊,你平地都摔啊?头不晕吧?” “头不晕,就是有点儿疼。”冯倩说完这句话后,只觉那伤口处似乎是更疼了些,她又猛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你别问了,我不想说话。” “哦。头不晕那应该就是没脑震荡,还好。”方守正转过车头,单手扶把,一边开着电动车一边打起了电话:“喂妈,你今晚上在医院吗?你已经回家啦?哦没什么事,我有个同学受了点儿伤,不严重,我带她去医院处理一下。今晚上马阿姨在啊?行那我直接找她。你帮我跟她先打个招呼啊。男同学女同学?女同学啊。不是那谁,是竞赛小组的。我挂了啊。” 不是那谁?冯倩只注意到了这四个字,什么意思,那谁是谁?所以方守正的妈妈也知道秦莹莹嘛? 她有些失神,忽听方守正说了声:“要拐弯了,扶好喽!” 少年一只手扶把,另一只手还在往兜里塞手机,这个弯拐得不算稳,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衣服,松开手后才知道坏了事。 白底红道的校服上多出了一个血手印,看起来突兀又恐怖。 “我……”冯倩的脸顿时烫了起来,她难得也有这般不好意思的时候,但还是勉强开口,“不好意思啊组长。弄脏你衣服了。要不然交给我我回家洗吧。” “啊?”方守正也才反应过来,却笑得轻松,“是沾了血嘛?多大点儿事啊。我妈是医生,我处理这个最在行了。我教你啊,用柠檬水就行。而且一定要用冷水,不能用40摄氏度以上的温水。血红蛋白嘛,过热会凝固,就不好洗了。” “你现在还要给我讲这些啊,学霸就是学霸。”冯倩无语。 第495章 我羡慕你(上) “下次先用清水冲一下。”医生休息室,方守正的“马阿姨”带着橡胶手套一边帮冯倩处理伤口,一边教育方守正,“这点儿道理都不知道?我得跟你妈好好聊聊。” “是是是。”方守正狡辩,“我知道。这不是边上没找到卖水的么。而且她一女生,我帮她冲伤口……这不太好吧。” “妇产科也有男大夫啊。”冯倩看到这位马医生目光锐利清澈,只可惜带着口罩,看不见她长什么样子。但听她语气,感觉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难怪方守正在她面前不敢造次。不过她虽然语气严厉,手法倒很温和,纤长的手指柔柔地帮她拨开伤口附近的头发,只让她感到隐约刺痛。 还好,可以忍受。冯倩想。随后她听马医生又开始教育旁边的少年:“买不到水,你水杯里没有水嘛?” “哦……最近嗓子不太舒服,我泡的冰糖杭菊茶啊。从早泡到晚,这会儿都快成细菌培养皿了。”少年口不择言,说得冯倩有点儿反胃。 而马医生也没心思再搭理方守正,对方却赔着笑继续:“马阿姨,咱们医院离得这么近,你看五分钟不到我就把她送过来了,也没耽误事儿啊。” “总之下次要有啊,这是流程。”马医生示意冯倩拿个卡子把头发别好,语气略微温和了一些,“伤得不深,血已经止了,我再稍微冲一下,然后拿酒精擦擦就好。你忍着点儿疼。” “好,谢谢阿姨。”冯倩暗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勉强能算上“楚楚可怜”。她偷瞧方守正,她的组长坐在她旁边,背对着她正在看墙上贴着的各种卫生知识宣传海报。 这个人真是……冯倩暗叹口气,继而就觉得刺骨的痛从头顶传来。她轻轻地“嘶”了声气,然后忽听到电话声响——是方守正的手机。 “汤周?大晚上了找我什么事啊?” 屋内很静,冯倩能够听见汤周的声音清晰传出:“白天你太忙了,没来得及找你。下周末运动会,你有没有要报的项目?” “还哪几项没报啊?” “男子1000米。” “有备选么?” “400米,5000米。” “你说咱们学校的体育老师怎么就这么无聊,一点儿花样都没有。就没个两人三足、趣味篮球、夹玻璃球之类的?”方守正吐槽。 “你可以跟老师提建议啊,但这次来不及了。那你报不报吧!”汤周哈哈笑道。 “一班的安排你知道么?”方守正随口问道。 汤周骂了一句:“啧啧啧,你瞧瞧你这小心思。不就想知道人家贺今朝报什么吗,我问鬼去啊?” “哦那你等等。”方守正捂着手机,回头问冯倩,“你们班都谁报的男子400、1000和5000?” “嗯?”冯倩强忍着疼回话,“我……我不知道啊。” “唉。”方守正难掩失望,把手机放回耳边,“算了,那我就1000吧。是不是这次跑完了期末就不用再考啦?” “是啊,老规矩嘛。再给你透露个消息,秦莹莹报的项目是实心球和200米。怎么谢我?” “切,还怎么谢你?我自己不会问啊。再说了她报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方守正轻哼一声。冯倩听到马医生隐约笑了一下。 汤周不高兴了:“你长能耐了是不是?算我多事好吧。对了你刚问谁呢?你边上是一班人啊?” “是……”方守正刚想回话,冯倩忙扯着他袖子晃了晃,方守正稍稍犹豫,随后叹了口气,“竞赛小组嘛,你知道啊。” “还在奋战呐?佩服。那我挂啦,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496章 我羡慕你(下) 方守正收好手机,见冯倩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便提了两人的书包起身:“马阿姨,今晚多谢您!改天让我妈请您吃饭。” 冯倩见马医生一双眼睛笑得弯如月牙,她还伸出手捏了捏方守正的脸:“难得听你说一次好话啊,小正正。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这会儿值班也没什么事。你们也别急着走,你带小姑娘到外边找个地方等半小时,毕竟伤的是头,确认没问题再离开医院。” “好。那跟我走吧。”方守正在前领路,冯倩则跟在他后面对马医生连声道谢。 她跟着方守正到的是一楼的输液厅,方守正开了灯说:“随便坐。”语气仿佛这是他家。 输液大厅的护士站上边有个大大的挂钟,显示此刻已是晚上9:30。冯倩这才想起,这么晚了没回家,她甚至忘了给家里打个电话。但也许是“心有灵犀”,她刚动念头,手机就响了起来,甫接起,就听到林瑞芳的怒斥:“你疯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回家!” “我……”冯倩想说自己在医院,但她也知道这句话一出,她妈妈立马会反问她一连串的问题,比如“医院?你怎么了?挂号多少钱啊?看病多少钱啊?你的钱从哪儿来的?”等等,这些最让她难堪的问题,她当然不能这么回答。 而方守正在旁,她更不可能说是被冯凡找人堵了,她为了10元钱所以用个狠招吓跑了所有人。这种做法虽然会得到父母的理解,但家丑不可外扬。 她嗫嚅一阵,终于说:“今天晚上我有几道题不会,还在问老师呢。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到家。忘了给你们打电话是我的错,先挂了。晚安。” 她想,这“晚安”两个字一点都不像她平日跟父母说话的语气,恐怕会吓着他们,这应该是秦莹莹的风格。 冯倩两只手握着手机放下,抬头正碰上方守正疑惑的目光。少年好奇问道:“为什么要骗你爸妈?你究竟怎么摔的?” 女孩背后直冒冷汗。她怎么忘了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阮崇德那样的书呆子,他太聪明,机灵得过了头,仅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就听出了不对劲,而她并不知道该编什么样的谎话瞒他。 冯倩叹口气,说:“方守正,我很羡慕你的家庭。” “羡慕我的家庭?”方守正偏过头去嗤笑,“我什么家庭你知道吗?” 冯倩摇头:“我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总比我家要好。” 方守正耸耸肩膀嘲讽地笑了笑,随后拉开书包拿出卷子低头看了起来,不再搭理她。这让冯倩有点慌,她想或许自己说错了话,真的让他生了气。 可是她也很委屈。方守正虽然不喜欢跟人攀比,也不在乎穿着,但脚上的运动鞋是阿迪的新款,市场价大概在千元左右;书包也是阿迪的,300元;电动车至少两千元以上,更不用提他过生日就能随随便便去ktv包场。他不缺钱,当然不知道缺钱的滋味。 贫穷才是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 正如秦莹莹和贺今朝,他们也都是小康家庭出身,出手大方阔绰,温和自信,这些她也想要,但是她买不起。 那么如果等置换房落地,再加上爷爷奶奶的医疗债还完,是不是她也能渐渐摆脱现在的境况?物质上或许会,但心灵上的贫穷呢?她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呢?冯倩摸着兜里的10元纸币,忽然想哭。 她很少哭,上次哭是因为在电视台拍了那么自曝家丑的片子,这一次却不知因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头顶太疼,也可能是因为方守正太过不解风情。 但她偏偏还是想要得到方守正的怜惜,她想自己竟然如此算计,精打细算到连每滴泪都不放过。她含着眼泪,强忍悲泣,对身边的少年说:“我……你能不能让我哭一会儿。”她其实想说的是能不能借肩膀靠一下,可话到嘴边终究没好意思出口。 “嗯?”方守正坐直,十分惊讶。他完全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而且他隐约觉得冯倩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一种叫做期待的东西,这让他更慌乱。 他拿着卷子起身:“那我先出去。你自己静一会儿,好了喊我。”随后慌不择路地跑了。 屋中顿时冷清许多,冯倩低头苦笑,落了两滴眼泪,接着就再也哭不出来。她本就不是个矫情的人,这时更觉方才的惺惺作态荒谬得可笑。她想如果换了秦莹莹受了伤又这么难过,方守正定然寸步不离。 可那个女孩已经什么都有了,她活成了每个花季女孩梦想的样子,那般美满幸福,又怎么会哭呢? 观察期后,方守正仍然开着车带她到了上次她下车的地方。前路漆黑,连路灯都没有,冯倩下车后回头看他。方守正说:“前边我记得挺乱的,这么晚了要不要我陪你走过去?” 他是好心,可她却接不起。那句“前边我记得挺乱的”,已经划清了两人的界线。 冯倩苦笑:“没事。我走习惯了。已经耽搁你很长时间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客气啊。到家给我发个短信。”男孩启动电动车转身行远。 第497章 花语(上) 运动会上,冯倩在200米跑赢了秦莹莹。接下来的拓展训练中,她在双人项目“你是我的眼”中,跟贺今朝搭配刷了个谁也赶超不了的记录。然后进入12月初,一年一度的接力赛再度来临。 一班二班的排兵布阵与高一时并无太大区别。所不同的在于这次秦莹莹能够好好地给方守正加油。然而或许是因为方守正把过多精力都放在了竞赛上,虽然之前的十八棒二班跑得都很好,把一班甩下了足足50米,但这一圈跑回来,他不仅被贺今朝追上,还被反超了20米。 交接棒都没有失误,四班仍然一骑绝尘轻取首名。冯倩猛力向第二名冲刺,秦莹莹则在好不容易摆脱五班的纠缠后,勉力吊在冯倩身后。 看来这次前三的排位仍然与上次相同。奖品也一样。 但冯倩这时脑海中涌现的,却是那张20元的公交卡。公交卡的有效期是一年,而她下学期就要搬家到远郊,她没办法继续步行上学,每个月虽然可以办15元的学生月票,但20元的公交卡给家里人也很好。 此前她的所有拼搏都是为了赢秦莹莹,她在这样的拼搏中,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守正宁愿牺牲休息时间也要背对他一点儿用都没有的历史和政治,明知是无用功而为之,只是为了心里的那份倔强。 可这份倔强如果连20元都值不了呢? 最后的冲刺阶段,冯倩忽然放慢了脚步,眼睁睁看着秦莹莹从自己身边超过,她则一拐一跑地得了第三。 何青青不疑有他,上来一把搀住冯倩,满口劝慰:“没事没事。是不是抽筋了?疼不疼?到球门那儿扳一扳。” “疼。”旁边扎堆欢呼的是二班,冯倩正看到方守正递了瓶水给秦莹莹。或许他是太高兴,以至于连平日里刻意保持的距离也忘了,他还趁机揉了揉秦莹莹的脑袋,笑说:“真厉害!”结果手被秦莹莹的闺蜜白淼无情打开,短发女孩横了他一眼:“夸我们家莹莹行,别动手动脚的。” 秦莹莹这时候估计累得连方守正是男是女都不在乎了,一屁股就往地上坐,结果被白淼和赵心婷一边一个架住:“走圈走圈。” “啊!”秦莹莹仰头欲哭无泪,对着两个闺蜜各种撒娇,“你们俩是不是跟我有仇?人家走不动了嘛。就坐一会儿。” “为了身材。为了你们家那谁。”白淼清了清嗓子,话说得轻,却比什么都管用。 赵心婷则说:“反正放学早。不是说好了一会儿一起去校门口的小店逛逛么?听说最近进新货了。咱拿了书包直接走过去呗。” “这个好。”秦莹莹没有异议,对方鹏喊了一声,“同桌,有我们仨的奖品你帮忙领一下啊,我们先走啦!” “没问题。”方鹏比了个“ok”的手势。 冯倩注意到方守正没什么表示,但赵心婷对他用了个眼色——原来是安排了内奸,难怪乐得清闲。那不用说,白淼也有贺今朝那边的“政治任务”在身了。 三个女孩儿好好地逛个小店儿都能如此波澜诡谲如同琼瑶剧,长得漂亮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冯倩暗叹命运不公,她没有特务人员打入敌军内部,只能一切靠自己,便跟楚怀江打了声招呼让他帮忙领奖品外带放学拿书包,然后轻身跟在三人后边,也往小店而去。 第498章 花语(下) 冯倩很少会去那家叫做“少女屋”的小店,从高一开学到现在一年半,她印象中只去过两次,一次是陪成云舒一起去买练习本,另一次是过年前陪何青青去看小礼物。 对于她来说,那个小店不是属于她这个世界的东西,那里边有很多blingbling的泛着少女心的小物件,有化妆品、有饰品、有围巾帽子,还有可爱的玩偶,每样对于她来说都价值不菲。她当然喜欢,可也知道自己喜欢不起。 所以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跟着秦莹莹三人一起去有什么意义,但她就是想看看她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喜欢的是什么东西。 她看到小店门口的电子荧光板上写着“新进花语系列”的字样,不少学生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小店儿一整面墙上挂着的都是各种发饰,底下的橱柜展示的则是廉价的项链、耳坠、戒指等小首饰,因为有水钻在上边,所以乍一看显得很精致,但实则做工粗略。 在最显眼的位置有个大大的手写“new”字,底下的应该就是所谓的“花语系列”。 冯倩背对着秦莹莹佯装在挑橡皮筋,听着身后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闲聊。 “老板,这个吊坠我看看。”先开口的是白淼。 “这个紫色薰衣草的嘛?”女老板幽幽开口,“你皮肤白,这个吊坠很配你哦。” “是嘛?我比比看看。莹莹,你觉得呢?” “哎呀,你就是臭美。”秦莹莹还没说话,赵心婷先笑了起来,“确实挺好看的,就是长了点,你是圆脸不太搭啊。” “是嘛?” 秦莹莹说:“我觉得赵心婷说得对。你要不要试试金盏花那个,金黄色的感觉很温暖,跟你平时的状态更配。我看看名字啊,‘勇敢的爱’,啧啧啧,你懂的。” “懂什么啊?是我错过什么了吗?”赵心婷忙问。 “别瞎打听!”白淼哼了一声,声音里有些慌乱。 赵心婷则坏笑起来:“不对,你俩肯定有事。老实交代。” “没有没有。”秦莹莹忙解围,“我就是看三水也没个喜欢的男生,这不是祝福她一下嘛。” “我也没喜欢的男生,你怎么不祝福我一下。” 秦莹莹揽着赵心婷肩膀笑说:“你这么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还怕找不到嘛?我打赌你一定是我们几个里最早解决终身大事的。” “呵呵。你跟那谁不早都定了。高考完了你俩就该结婚了吧。” “胡说什么呢,谁啊?定……定什么了?”秦莹莹打死不认,急忙转移话题,“老板,我看看那对儿耳钉。茉莉花那个。” “这个吗?”女老板拿出那对儿耳钉,“这是夹耳垂的,你们自己戴不好容易疼,我帮你戴上看看。” “好啊,谢谢!” 冯倩旁边有个镜子,正好对着秦莹莹照的那面。镜子里的人脸有些变形,但还是能看出那个女孩很美。两个耳钉像是两颗星在她脸颊两旁,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只是美则美矣,学生党戴上这种首饰却难免显得有些成熟。 但镜中的秦莹莹巧笑倩兮,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那老板自然瞧得出来这女孩不缺钱,便索性推波助澜,又拿出橱柜深处的一个小盒子,打开说:“美女,我觉得你戴这个戒指更好看。” “哇,这个真的很好看。”白淼先叫了起来,“莹莹试试。” 这回连冯倩也多了些好奇心,她转过头去,从赵心婷与秦莹莹的缝隙里往橱柜上看。白皙的指尖推着一枚小巧的戒指,戒托上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水钻,红色的,颜色纯净,围拢成一朵盛开的玫瑰。而据女老板介绍,底下的戒环是纯银的,上边还刻着朵朵桃心。很精致、很华贵。 当然,价格不菲,以致连秦莹莹都觉得有点贵。 “150元?” 女老板熟谙客户心理:“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这戒指我只进了两个,说不定改天你想买就没了。” 秦莹莹踌躇不定,但纠结了一下,还是取下戒指还给老板:“算了,太贵了。再说哪有自己给自己买戒指的。我还是只要那对儿耳钉就好,多少钱?” “20。” 冯倩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为了20元公交卡,她今天违背自己的意愿输给了秦莹莹,可这时这个女生却很轻巧地从钱包里拿出了20元递给女老板,连讨价还价都没有。 紧接着白淼花15元买了那个金盏花的吊坠,赵心婷没买首饰,而是买了一小袋彩色发圈。 等她们都走了,冯倩才走到那个橱柜前。女老板斜吊着眼睛打量她,有气没力地说了一声:“随便看看啊。”随后扯过一袋瓜子磕了起来。 就这么笃定我买不起吗?冯倩又气又闷。她确实买不起,只想看看。她看到那枚戒指叫做“倾城之恋”,看到秦莹莹买走的那对耳钉叫做“坚贞不渝”,而最终被白淼放下的薰衣草吊坠则叫做“暗恋”。 第499章 你说他像谁 12月中下旬,方守正、成云舒、楚怀江三人都去了省级训练营。临走前,方守正把实验室的钥匙留给了冯倩,然而她却感到无所适从。 李琨背着书包到她身边,见她对着那枚熟悉的钥匙发呆,不禁回忆起了曾经被方变态支配的恐惧:“你不会也要发愤图强,每天晚上奔着10点去吧?”——最近一个月为了成云舒和楚怀江突击省训队,方守正将原定的20:00结束延时到了22:00,结果一群人大呼受不了。 “不想着发愤图强,所以咱们不就没考进省训队么。”冯倩拿钥匙敲了敲李琨脑袋,“老规矩,明天来。今天早点儿休息。” 李琨揉了揉脑门,语气有点迟疑:“你倒是大年初二就跟组长一起学习了,不还是……不还是我们里边考得最差的么?” 冯倩恶狠狠地瞪了李琨一眼,想了半天才说:“你爱来不来!反正明天周六,我早上8:00到实验室。” 李琨嘿嘿一笑:“冯倩你别是喜欢组长吧,说话语气都快一模一样了?” “李琨你要死了!”冯倩瞬间发了彪,但那个小男生像个球,眨眼间就“滚”出了教室。 次日李琨果然一早就到了实验室,偌大的实验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冯倩只觉冷清——本来也很冷。 她怀念去年此时方守正给她的那个热水袋,那天其实比今天的气温要低得多,可因为有那个热水袋,一切就都是温暖的。她也给李琨和自己一人点了一盏酒精灯,然后开始踏踏实实做题。 仍然有不会的题目,钟老师和孙老师都去参加教师培训,没法来帮他们辅导功课,所以只能她和李琨一起商量,但推进速度很慢,一上午才解了三道半的大题,还是根据答案逆着推回来的。 “唉,我好想念组长啊。”李琨揉着脑袋觉得自己要发疯,“要不做会儿实验换换脑子?” “不要!”冯倩断然拒绝,“你以为咱们真跟组长他们一样么?先把纸面的题做好了再说。其实……我都不指望能够明年进国赛冬令营,能得个省赛第一有高考加分就好。” “那你是不打算走保送了?” “是啊。你看咱们现在每次测试都能考全年级前10,只要高考的时候正常发挥,上t大或者p大都可以,有20分的加分就更稳妥。但如果去了省训队,还要参加省级选拔考试才有资格去国赛,还不一定是什么名次,之后还有保送生的选拔考试,太烦了。倒不如直接准备高考。你觉得呢?”冯倩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看样子是在算题,实则写的都是时间点和“一等奖”三个字。 “说得也对。”李琨捧着自己小圆脸愣了会儿神,长出口气,“就是吧,刚才这番话我觉得如果说给组长他们听,他们一定不信是你说出来的。这话其实挺像我风格的。” 冯倩不解:“为什么不信是我说出来的?” 李琨笑道:“你不知道啊?我们背地里都喊你‘女斗士’,觉得你是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种。” “呵。”冯倩也笑了起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听起来感觉像是说反派角色啊。但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上理想的大学吗?又不是只是为了拿奖。这只是手段。”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当年方守正的话,他说“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最终的奖项呀”,这可能就是他们的区别吧。 “嗯……有道理。”李琨低着头顶了顶手指,“不过……都努力了这么久了,如果只考个省赛第一就结束的话,我……我觉得真挺遗憾的。我还是想努一努,当然也得先考个省赛第一再说。呵呵。”小男生憨笑。 “是啊。也得先考个省赛第一再说。”冯倩觉得这句话颇具嘲讽意味。她又看了会儿题,始终觉得看不进去,见已是11:20,便吁了口气合上本子:“李琨,你们背后还说我什么来着?组长那张嘴肯定没好话,反正他们都不在,你今天说什么也没人知道。” 李琨说:“其实也没说什么。你还记得上次非典完了组长请客吃饭,你家里有事就没来吗?吃饭的时候,组长就教育我们,说让我们多多向你学习。” “啊?”冯倩只觉脸上有点烫,“让你们学……学我?学我什么啊?” “哈哈。”李琨笑说,“组长的原话我想想啊,他说‘你们看看人家冯倩,该学习的时候一天都不落下。吃饭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来了,多给我省钱。这种大公无私的拼命三郎精神,值得提倡,值得学习。’” “……”冯倩暗骂了一声“贱人”,他说的果然不是什么好话,很符合他的风格,“其实我哪里是什么女斗士,组长每天来得早走得晚,他才最拼命三郎呢。走,去吃饭吧。” 李琨找出饭卡:“是啊。说到组长啊,其实我觉得他挺像金庸小说里一个人的。” “谁啊?” “杨过啊。” “噗……”哪怕冯倩那般喜欢方守正,听了这个比喻也觉得李琨的偶像崇拜太过分了。 李琨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你别笑我啊。你看,平时说话挺难听,也挺狂的,不招人待见,但关键时刻还挺靠谱,刀子嘴豆腐心。而且那么天才,就算一时被难倒了也很快就能突破过去,这在武侠小说里不就叫做‘根骨清奇’么?除了长的是比书里写得差一点儿,但那是小说呀。而且你知道吗,我后来无意听钟老师他们提起的,说的是组长初中时候得的奖项……其实不是初中的。” “不是初中的,什么意思?” “他当时考的物理二等奖是高中的啊,好像是钟老师想办法帮他报名去的吧。化学的三等奖项也是高中的。所以现在想想,他或许一开始是想继续选物理的,但咱们不是选了化学么。” “是吗?”冯倩若有所思,她有些后悔,如果当年自己选了物理,那么现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这会儿陪着他一起去冬令营的或许该是自己而不是成云舒。她干笑两声,说:“不说组长了。那成云舒呢?你觉得她像谁?” 胖墩墩的男孩眯起眼睛,笑说:“她呀……我觉得她有点儿像黄杉女。” “哪个?” “就《倚天屠龙记》里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像吗?” “像呀。”李琨挠着头说,“就是那种平日里文文静静,看上去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但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而且平时看起来高冷吧,一发大招就秒一片。你没看平日连组长那么变态都怕她。” “哈哈哈,你是游戏打多了吧?”冯倩这回真的笑了出来,“那楚怀江呢?” “呃……我想想啊,”李琨感觉自己像个说评书的,“令狐冲吧。他呢有点儿剑走偏锋,你看化学竞赛除了省赛以外,都分为两部分,一边是笔试,一边是实验。他实验每次都做得稀里糊涂的,组长都快跟在他屁股后边磨破嘴皮子了,但是他卷面成绩又不错,就像内力乱七八糟的,但架不住他有独孤九剑嘛。省赛只有笔试算他蒙混过关,但这次省训队的选拔考试……我估计他悬。” 冯倩也想起每次楚怀江做完实验都会留下一摊狼藉,做实验的时候也会出各种各样的小情况,他总不以为意。方守正则每次都一副心累的样子帮他收拾。她总觉得,他俩的相处模式倒像老夫老妻,当“丈夫”的楚怀江从来都弄得家里一团糟,然后做“妻子”的方守正跟在后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把所有事情都做了,只是这种想法有点对不住方守正,也难怪楚怀江总嫌他“娘娘腔”:“是啊。不过他就算国赛考不好,至少已经有了省赛一等奖了。不像咱俩,跟大小武似的,陪太子读书。” “唉,这不是还有一年嘛。”李琨混不在乎,“放心,咱们没问题!” 第500章 你要走? 楚怀江先于方守正与成云舒回来——省级选拔考试只选拔6人前往国赛,他落了选。方守正和成云舒进入了国赛圈。对于钟、孙二位老师来说,这实在是过大的惊喜。毕竟方守正能去是意料之中,但成云舒却算是额外收获。 冯倩想,看样子他们是来不及在期末考试前赶回来了。这次传统的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三都不在,期末考试总算轮到他们一班重振雄风。却没想到大榜出来,年级前两名赫然还是“方守正”“阮崇德”,只是第三名换成了“楚怀江”。 冯倩百思不得其解,特意去找钟老师问方守正又没有参加期末考试,怎么得的这个第一名。钟老师无奈笑笑,说他特别申请在冬令营考试,卷子快递过去,由那边的老师现场监考,再快递回来,这个成绩被认为有效。 冯倩简直无语,她想就连成云舒都申请了免考,方守正这个大傻子为了打压贺今朝真是不择手段。他如果知道贺今朝压根就不打算学理,估计会气疯了吧。 当然,哪怕方守正如此胡闹,哪怕国赛全部参赛者总共近200名,哪怕仅有前30名享有保送p大或t大的资格,哪怕仅有前4名能够去参加icho,但竞赛小组组员以及钟、孙二位老师并不为方守正感到担忧。 而他也果然不负众望。 高二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是2月2日,分班结束后,楚怀江三人依旧进到二班教室,冯倩把钥匙递给方守正,见他依旧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带着淡淡的忧伤:“也不知道从哪儿又扣了我5分,这回才得了个第三。” “扣了5分……那得有半道大题没做吧。”李琨挠了挠头。 “怎么可能,那能是哥的风格么?” 得了国赛一等奖,但“仅列”全国第18名的成云舒淡然地给了方守正一击:“那就是你人品更差了呗。” 楚怀江则有点不快:“行了组长你别嘚瑟了。实验题一分都没扣,知足吧。” “早跟你说做实验除了理论知识外,各方面都得做到一丝不苟,你不听怪谁。”方守正嗤笑,随后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们三个一班的也挺不仗义的,你们班都谁去文科班也不跟我说一声。” 李琨继续不明所以:“谁……谁去文科班?你还关心这个呢?” 冯倩低头没说话。她当然知道方守正说的是贺今朝。 楚怀江则笑道:“我们班好几个人都去文科班了呀。贺今朝、何青青、蒋珍……女生居多。怎么,里边有你喜欢的啊?也没听你提过啊,早说呗。” “就你们班女生,切!”方守正斜着眼睛哂笑。 这回终于轮到冯倩能够名正言顺地发火:“说谁呢?我们班女生怎么了?” “特别好。高攀不起。”方守正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误伤同伴,连忙嬉皮笑脸地道歉。 楚怀江继续揶揄方守正:“不是女生,你喜欢我们班男生啊。不对啊,阮崇德又没去文科班,你急什么?” “滚滚滚!”方守正顿时翻了脸,“做你的实验去!” 冯倩暗笑楚怀江真是蠢死了。她疑惑方守正喜欢秦莹莹喜欢得那么明显,怎么竟没几个人看出来?还是说因为自己过于关注他,才看到了那些不为旁人所知的细节。 “好了,那我要跟大家saygoodbye啦。”成云舒这时忽然提起了令人伤感的话题,“谢谢你啊方守正,继续加油,为国争光!也谢谢大家,祝大家都能取得好成绩!这一年半很开心,以后总算不用来加班加点啦。走吧,我在学校门口的饭店定了个包间,大家一起吃晚饭。一会儿钟老师和孙老师也来,还有我们二班的班主任老董。” 成云舒提起书包,招呼大家出二班班门。她这一笑像10月的阳光下迎风招展的雏菊,恬淡、平和,不算十分美丽,但自然清新。 随后,她对方守正伸出了手,方守正趁着握手时进行“同志”式的会谈。他笑说:“不舍得你走呀,咱们这感人的战友情谊。云大妹子,你想好去哪儿了么?前30名都可以去p大的。” 成云舒却装得愁眉苦脸:“我才不要再继续学化学,已经被折磨得够了。我想去t大学材料。” “目标很明确嘛。” “是啊。我有个朋友在那儿。”成云舒难得露出了略带神秘的笑容,“有个人在前边带路,不会走得太辛苦。” 冯倩觉得方守正随后的话语和表情里都带着些许苦涩,她想,如果她不知道方守正对秦莹莹的情意,或许会误会他喜欢的其实是面前这个女孩。 方守正若有所失地淡笑说:“有人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走去饭店的路上,几人都注意到方守正又随手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燃,楚怀江拍着他肩膀去抢他的烟:“怎么,戒了一年多了居然还是没扛过来?你做题的毅力去哪儿了?” “别tmd烦!”方守正颇为不耐烦地打掉他伸来的手,“难得放松放松,你当奥赛好考呢?我接下来也得全力以赴了。趁老孙他们不在,先提提神。” 冯倩微笑:“是啊,全力以赴。你接下来不打算再学历史、地理和政治了吧。” “哈哈。”方守正干笑,“不学了!文理分科万岁!其实接下来这学期,我也不打算完全跟班上课了。除了固定得去国家集训队参加特训的三周以外,我已经跟钟头儿,老孙他们打过招呼,要去p大旁听一阵子。所以……再过几天吧,等大学开学了我也就走啦。” “你要走?怎么……怎么这么突然?”这消息来得太突兀,她几乎脱口问出下半句,你怎么舍得走?但这句话太过暧昧,更何况秦莹莹去了文科班,他去了p大,这不是天各一方的大好事么?可她呢?她也要好久见不到他了呀,冯倩低着头用一连串的咳嗽掩饰自己的情绪。 李琨也一脸惊讶:“是啊。组长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呀?” 方守正听了这话又得意忘形起来:“怎么?我走了就知道想我的好了是吧?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小学一年级就学的道理嘛。我不在了,你们该学学,该吃吃,该干嘛干嘛。再说了孙老师还在啊,他讲题比我厉害呀。” “孙老师是厉害……就是太厉害了,”李琨勉为其难,“不过总比没有好。” “当然,实在有为难的事情,打我手机。”方守正到底还是心软,“等到了北京换了新手机号,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第501章 送特产 2004年的2月14日是周六。情人节,对于竞赛小组的3名成员来说一切如常,只是没了方守正和成云舒。 冯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的钱还没攒够,尚买不起她想要送的那盒巧克力,幸而方守正在2月12日就通知了李琨,说他这周末的飞机去北京。 冯倩想这样也好。她还有一年时间准备,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金钱。她要比秦莹莹变得更好,要考到省赛第一,更接近他,攒钱买一盒比她预想的更好的巧克力,趁着方守正与秦莹莹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他的单相思变得淡薄一些,等到明年的情人节她就作为“女斗士”出现在他面前,把他抢到身边来。 这让她斗志旺盛,以至楚怀江和李琨觉得她每天学习的时候像打了鸡血。 冯倩所在的一班位于教学楼五楼,秦莹莹和贺今朝在文理分班之后一起进了七班,位于四楼,平日文科班和理科班少有交集。日子久了,冯倩有时候觉得秦莹莹就像是不存在一样,直到4月9日。 这天一来学校她就觉得二班的气氛不对,探头看了一下,才发现不少人围在方守正的座位前。从人群的缝隙中,她看到里边是那个熟悉的侧影。 她的组长在桌子上放了两个盒子,里边有各种各样的点心:“北京特产啊,大家赶紧分分吃了。天气热禁不住放。” “哎呀你这么客气干嘛。”冯倩看到赵心婷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抓了块蛋糕卷就放进嘴里。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门口,长眉星眸的少年侧头一瞥,正看到冯倩,忙打了声招呼:“进来进来,我给你和楚怀江、李琨带了一盒。你们三个人分一盒啊,别给阮崇德,你看我仗不仗义。” “仗义。”冯倩觉得自己几乎快哭出来,但她又很想笑,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精神病,浑浑噩噩地从方守正手里拿过那盒沉甸甸的“稻香村”,说了句“谢谢”就冲回一班。 她其实没吃几块,一者是因为楚怀江和李琨实在太能吃,二者是班里不少人厚着脸皮“见者有份”,三者则是因为她实在没心思吃。她想的全都是为什么方守正会在这个既不是节日也不是纪念日的日子回来,想了足足两节课的时间,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眼保健操的音乐响起她才恍然。 下周期中考试,他是回来拿他的年级第一的。 上半天放学时,一下课她就堵到了二班门口,却正看到孙老师从前门出来:“冯倩?是有事找我吗?” “不是。那个……组长回来了,楚怀江他们几个想找他中午吃饭。” “唉这小子!”孙老师一提方守正就觉得头大,“看这节课是我的,我还没说下课呢他就溜了,谁知道去哪儿了?我下午看见他得好好骂骂他!太不像话了!” “哦。”冯倩满心的期待被一盆冷水浇灭。她点点头,见成云舒迎面而来:“走啊,正好一起去吃饭。” “好。” 她跟成云舒手挽着手到了食堂,在一楼随便点了些炒菜,找座位的时候却见四下都是人,并没有相对的空位。 “嗯……要不然你坐那边,我坐这边?”成云舒指着两个分开的座位。 “行啊。”冯倩刚想答应,却听到有人高喊,“成云舒,我这儿有位置!” 她们转过头去,见是秦莹莹。那个女孩还是一如既往的引人注目,在食堂这种有些昏暗的地方美得发亮,像是深夜的北极星,让人一眼看去就挪不开眼睛。她面前是空着的,对面的座位上放了个深色书包占位。 那个书包冯倩和成云舒都很眼熟。 四个人的座位,旁边正好空着两个位子,冯倩本不愿意坐过去,无奈成云舒已经笑盈盈地小跑而去。 冯倩与秦莹莹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坐在了方守正的侧对面。她屁股刚沾椅子,就见那个男生端着餐盘过来,上边是两大碗拉面:“这么巧啊,你们也来啦?” 成云舒笑道:“不算巧。没找到地方,莹莹喊我们过来坐的。你去排队买拉面的?难怪还没下课就跑了,孙老师下午要找你谈话哦。” 方守正眉飞色舞:“哈哈哈,也就老孙的课我敢这样。我下午本来就有事情找他,这次去北京收获颇丰。莹莹,这碗面是你的,现在真是难得跟你吃顿饭。” 秦莹莹接过面碗:“谁让你一声不吭就去北京的,我想约你吃饭也约不着呀。” 成云舒则“无情揭穿”秦莹莹的“虚伪”:“得了,别说方守正去北京了,我就在你楼上,分班之后想约你吃饭也约不着呢。话说回来还是咱们竞赛大神面子大,能让你放你家某人鸽子。” “哎呀,”秦莹莹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你们说的那么……我在楼下也是跟白淼一起吃饭吃得多啊。” 成云舒嗤笑:“说的就是你放你家白三水鸽子,你以为我说谁呀?” 冯倩暗自好笑,竞赛之后成云舒像是开了窍,连她也开始学着调侃这些八卦了。只是她们这么“唇枪舌剑”,想必方守正心里不会太舒服。 她默默地看着方守正,见少年竟完全屏蔽了成云舒的话——或者说他也许只听到了秦莹莹那句“我想约你吃饭也约不着”,就自动忽视了后边的所有话,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对了,从北京带了点儿特产给你。” 冯倩看他递给秦莹莹的是一袋密封好的酱牛肉。秦莹莹有些惊讶地接过:“早上给过点心了呀!” “那盒点心肯定全被白淼他们几个瓜分了。你不是不喜欢甜的么?这个专门送你的。”方守正的回话很自然,却让冯倩听不下去。她很后悔跟着成云舒坐在这儿,觉得自己简直没事找虐。 但没关系,她还有整整10个月时间去努力。 第502章 分道扬镳 “你这么客气我都不习惯了。那就谢谢啦。”秦莹莹语笑嫣然地接过,随后笑问道,“话说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啦?北京的事情都忙完了?” “这不是期中考试么!咱二班没了我,谁去拿年级第一啊。你指望我边上这个?长年累月的阮崇德手下败将!”方守正眉飞色舞,手指的则是成云舒。 “哈哈哈,你考试有瘾吧。”秦莹莹吐槽。 “喂!”成云舒则狠狠捅了方守正一下,“你又看我好欺负是不是?我物理和生物是没阮崇德好,但我不是有竞赛成绩么?” “大榜上又没高考加分。硬实力不如人家就是不如人家。我发现怎么两个月没见,你变浮躁了呢?没我管着膨胀了是不是?你这样儿不行啊,别以为……” “行了吃你的面!”成云舒脸色一沉,方守正终于闭口不语。 秦莹莹则笑得更开心了:“哈哈哈,真怀念看你们互相损的日子。我好久没有……”她说到这几个字,笑容黯淡下去,闷头吃了块牛肉,才又笑笑说,“二班真好。” “七班不好吗?”方守正从她这句话中听到了弦外之音。 秦莹莹眉头微蹙,挑起面条吹了吹,轻叹口气。冯倩看着她的眼角眉梢,忽然就明白了“我见犹怜”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这种词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她这种人所做的,只这么叹口气,就连她也觉得心动,觉得她就像个水晶做的艺术品那般精致可爱,何况旁人。而后,她听秦莹莹说:“也不是不好。很多人我之前都不认识,又没有什么集体活动……所以也没机会深交。大家都三两抱团,各自玩各自的,过了两个星期,因为发了几次卷子,我才勉强记得谁叫什么名字,更不用提开玩笑了。而且现在学习压力又大,一下了课,都是各背各的,感觉有点散。其他的都还好,人嘛,并没什么太大区别,有时候我觉得如果也像从高一那会儿一起走过来,也经过军训啊运动会这些,大家会玩得很好。但时间不同了,什么时候做什么时候的事情吧。就是偶尔觉得怪没意思的。” “嗯……”方守正沉思了一会儿,“如果真的觉得不开心,要不要申请转回理科班?你本来理科的成绩也挺好的,一样能考t大或者p大。才这么几个月,落下的功课也不多,你要是担心赶不上进度的话,等我考完奥赛回来,反正也没事儿了,就一对一给你辅导呗。免费的,怎么样?” 冯倩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想这段话对于方守正这个平日里没半句正经话的人来说,几乎就等同于表白了吧。她有心给贺今朝发条短信——那个男生如果在这儿,一定觉得这是明抢,说不定会跟方守正打起来。 然而秦莹莹却只当他开了个玩笑:“本来还想考虑一下,但你给我一对一辅导?天哪那还是算了,多可怕啊。我都听说了,大年初二就喊人去实验室,哈哈哈,受不了。” 方守正无奈苦笑:“成云舒是不是你啊?考完试就把我卖了?” 成云舒忙辩解:“我发誓啊,我可没有。” 秦莹莹笑道:“嗯,你别冤枉云舒。是今朝听他们班楚怀江说的。” “呵,我说呢。”方守正低头吃面,隐藏着满心不快。 秦莹莹又柔声说:“还是谢啦。我想以后写文章嘛,本来打算是考中文,后来觉得还是编导系比较好,但不管是哪个,学理都不能考啊。所以啊,既然选择了一条路,总要认认真真走到底,过程中有不开心很正常,克服了就好,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是冯倩第一次听秦莹莹说出她的心声,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孩儿并不单纯是她所以为的那种“花瓶”,她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的。 而听了这番话,方守正也果然没有再坚持。他耸耸肩膀,笑说:“你想好了就行。有什么不开心的,还是随时欢迎找我吐槽。” 四人回到教学楼时,在四楼的楼梯口“分道扬镳”。冯倩和成云舒先往五楼而去,方守正停下脚步,回身看着秦莹莹说:“期中考试之后我就又要回北京了,6月中旬开始还有3周的封闭训练。7月去德国考试。这中间……都不会回来了。封闭训练的时候不能开手机,所以也没办法联系你。你如果……等我回来再说。” 冯倩觉得,方守正只差再加一句“我会很想你,你会不会想我”,只不过这样的话太像言情电视剧的台词,实在很难与他匹配。但他说得这般隐晦,潜台词秦莹莹却总是听不懂。 “哦。”秦莹莹微笑,“aufwiedersehen!是不是这么说啊?我发音没错吧?每次都是你对我们说,这次我先讲啦。祝你马到成功,取得好成绩!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另外,等考完了之后你还是把烟戒了吧。” “好,我知道。” 第503章 庆功与散伙 冯倩觉得方守正一定是在icho用尽了毕生的运气,所以人品爆棚,最后居然考回来了一个满分金奖。 得知结果后,向来以“男版灭绝师太”著称的孙老师那几天笑得像朵盛开的鲜花,连说话声音都变温柔了许多。而终于能放轻松的方守正则在高三开学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二班继续上课,除了嘚瑟的频率和程度都较此前有所提升后,其他的并没什么变化。 当然,各种想蹭他考运的人也多了起来。 冯倩不止一次看到方守正走在路上被陌生学生围住,二话不说就要跟他握手——这还算正常的,不正常的极端例子是方守正的同桌肖风宜,从方守正回归后这个男生就像树懒抱树一样快长他身上了,让人觉得不忍直视。 而高三开学后不到半个月,省赛再度举行。竞赛小组的一班三员再加上高二的几个学弟学妹一同前往省会,最终的成绩还算让人欣慰。楚怀江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个省赛第一在身,故而这次考得不算理想,只得了二等奖,丧失了参选去考国赛的权利。李琨和冯倩的努力则有了回报,两个人都考中了一等奖,李琨在总体排名中排到了第25名,他将继续进击国赛,冯倩则如前所言“急流勇退”,踏踏实实备战高考。 而因为这20分的高考加分,冯倩终于从父母那边领到了一笔“奖金”:100元的零花钱。 然而她并没有因为多了这100元而感到轻松——李琨的提议让她很紧张:“冯倩,这次咱俩得了一等奖。你看组长啊、云姐、楚怀江他们都请过大家吃饭,我觉得咱俩也应该一起请一次,毕竟以后小组就解散了嘛。唉……就我一个人了。” “啊?好啊。”冯倩觉得答应得有些胆战心惊。几乎在说完“好啊”之后,她脑子里立刻算起了账,5个人一起吃饭……不对,还有钟老师和孙老师,那就是7个人,就算人均30也要210元,她和李琨平摊的话,100元根本不够用,就只能动用自己这么多天攒的“小金库”,那么后边的情人节怎么办?她拿什么买巧克力呢? 她低头沉思,终于有了打算:反正竞赛小组没了,她以后周末和晚上都能空出时间,就出去当家教赚钱吧。就算找不到家教的工作,还能到校门口的快餐店打工。 不行,不能去校门口的快餐店,太容易遇见熟人了。只能去别的地方,离学校越远越好,可惜她新搬的家在郊区,周边鸟不拉屎,没有这种机会。 她这么一点点地算计,感觉自己像是从高空坠落,身上多了个降落伞,算是踏实了,可脚还是没有落地。幸而钟老师“救了她一命”:“唉,这次不用你们请。我跟学校申请了,咱们竞赛小组的人好好吃一顿,一来庆功,二来散伙。守正是为国争光嘛,这就不多说啦,你们其他人也是为校增光呀!哈哈哈,我和你们孙老师也受了表扬,就算学校不出我们两个也应该请客呀!” “行啊,那地方随便挑吗?”方守正立刻蹬着鼻子上了脸,“凯悦吧。他们那的自助餐特别有名,就是太贵,一个人就要两百多。自己还真舍不得去!” “美得你哦。”孙老师手中的教科书往方守正脑袋上一砸,“学校食堂。小炒部单独给你们摆一桌好的,周五晚上放学后。” “我去……”方守正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咚咚可真大方。不会是中午卖剩下的让我们几个光盘行动吧。”咚咚是校长陈怀东的“昵称”。 钟老师乐呵呵地劝慰:“知足常乐。咱们小炒部的栾师傅前些天刚被评上特级厨师,不一定比凯悦的差。要不这样儿,大家点几个菜,我先把菜名报上去让师傅们准备着来。不能太过分啊,家常菜。” “行——”方守正拖长了声音,“家常菜有什么好点的,师傅们捡拿手的做呗。山珍海味我们这群高三生还怕吃了拉肚子呢。” 钟老师听他这么回复,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9月17日晚上17:30,食堂三楼小炒部,不见不散。” 散伙饭因为有方守正这个活宝在,一点儿忧伤的气氛也没有。让冯倩感到惊讶的是陈怀东竟然亲自现身,这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被校长的气势压倒,唯有方守正见到校长真人,还很亲热地开玩笑:“陈校长,这庆功宴是不是有点儿太小家子气,我还以为这是实验中学的风格呢。” 陈怀东倒不以为意,带着一脸慈祥的笑意反将了他一军:“没办法啊。钱不都给你们在实验室里用掉了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也是也是。其实我最喜欢咱们学校食堂了,在北京每天都怀念一楼的拉面、二楼的鱼香肉丝和三楼的水饺。”方守正打了个哈哈,与陈怀东碰杯。 冯倩内心对陈怀东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校长不愧是校长,果然杀人于无形。 “饭局”快结束时,校长提前离席。一群人较此前更放开了些,冯倩听楚怀江问方守正说:“下周六不是你十八岁生日么?成人喽,不打算办什么活动?” “不打算啊。”方守正耸肩,“高三啊,我和云大妹子的保送是没跑了,但大家还要继续奋斗嘛,李琨还得为国赛努力呢。所以……不能影响别人啊。要不然就我跟成云舒俩人庆祝庆祝?学委咱约会去?” 成云舒立马举起了手里的饮料杯:“泼你一脸哦。” “又不是硫酸,吓唬谁呢。”方守正笑说,“还不如拿t大的谁谁谁来说事。” “t大的谁谁谁啊?”孙老师第一次听到,不由好奇。 冯倩心想方守正这回真的口不择言,这句话被孙老师听到那还得了,可不是闯了祸了? 成云舒也恶狠狠地瞪了方守正一眼,方守正忙挑了挑眉,把话圆了回来:“没啥。成云舒她有个姐姐在t大,挺关心她的。上次我去北京还给人带过东西来着。那姑娘挺厉害的,惹不起惹不起。” “哦。”孙老师倒真的被糊弄过去,还欣慰地点点头,“云舒去北京有人照应就好。唉你们这些孩子,从小到大都没一人在外那么长时间过吧,我和你们钟老师还挺放心不下的。不过你们几个上了大学应该都集中在t大p大,相互多看顾些,别真的散了。” 方守正笑着跟孙老师又碰了杯:“孙老师,我上半年一个人去北京的时候,这么感人的话你怎么没跟我说?” “你不一样啊。”孙老师横了他一眼,“你出去不祸害别人就算你良心发现了。等到了北京,你是组长,又是他们里边岁数最大的,自理能力又强,好好照顾着听见没?” “照顾没问题。但我怎么就岁数最大的了?说得我跟老大爷似的。九月的生日,也就几个月都不到。” 是啊,九月的生日,9月25日,就在一周之后。去年他说什么都不用送。冯倩暗自揣度,她的100元除了准备巧克力以外,今年还可以给他备一份生日礼物。可是准备什么好呢? 第504章 生日礼物(上) 9月23日,冯倩决定去门口的小店儿碰碰运气——虽然那家店卖的东西多数都是“少女用品”。 在那个摆放首饰的柜台前,她看到“花语”系列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星座”系列。冯倩突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那女老板说:“以前的‘倾城之恋’戒指还有吗?” “早卖掉了。就进了两枚,呵呵,你们学校两个男孩儿买走的。早知道卖这么好我多进些了,现在人家厂家也不做了。”女老板依然在嗑着瓜子,“你也想买吗?这次的星座戒指也不错,小姑娘什么星座呀?” “哦我就是问问。”冯倩忙转移话题,“有没有适合送生日礼物的东西?” “都行啊。”女老板依旧热情,“男生女生?” “我看看。我看看。”冯倩觉得脸上烧了起来,她终究不敢直接对着外人坦诚是送男生礼物。 选了一中午,她最终选定了一个本子。她想这个礼物并不算暧昧,方守正肯定会收下,而且他以后也用得上,每次记笔记的时候他或许都能想到这是她送的,那就很好。本子的封页是淡淡的青灰色,上边浅浅的印着一行英文“victory/won’te/to/me/unless/i/go/to/it.”(胜利是不会主动走来的,我必须主动争取) 她想,这句话充满斗志,既像方守正心中的她,也像她心中的方守正。 礼物选定,看着女老板帮她包上了包装纸,又系了个紫色的丝带,还打了漂亮的花结,冯倩觉得自己的心算是定了一大半。 9月24日一早来到学校,她把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递到方守正手中,对方微笑着对她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便将那个礼物塞进了书包。那一刹那,她看到他的书包里已经装了好几份礼物,有大有小,都比她的包装要精致,但她想不管怎么样,自己已经努力做到了最好。 而让她觉得最开心的则是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就在她即将离开时,赵心婷回头问方守正:“莹莹送了什么呀?” “哦,她还没送呢。不知道送得出来送不出来。”方守正展现的是副不太在乎的样子。 冯倩想,或许秦莹莹会忘记方守正的生日,毕竟她在四楼上课,并不常能见到他,两人早已不像高二之前有那么多的接触。而方守正不在乎这些,也或许说明他并不对秦莹莹抱有什么希望吧。但就在上午最后一个课间,她却没想到那个女孩会来到一班。 文理分科之后,贺今朝去了七班,意中人就在眼前,秦莹莹自然就再没来过一班。所以当看到那优雅雍容的美人出现在眼前时,冯倩感到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高一。 “冯倩!”秦莹莹在一班认识的人不多,见她坐在门口附近,便对她打起招呼,“帮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啊?”冯倩起身走到门口,态度温和而有距离感。 秦莹莹声音温软:“我想问问,你们班费铭是不是得了全国信息学奥赛的全国一等奖呀?我看见橱窗里贴的海报啦。” “啊,是啊。”冯倩微怔。一班人才辈出,除了他们几个苦心于化学竞赛的,还有其他人从高一就开始了生物或信息等竞赛之路。费铭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个平日并不怎么惹人注目的男生,厚厚的眼镜片,单薄的身材,每天除了上课以外就是泡机房,他的生活里好像除了计算机就是计算机,不怎么跟人打交道。考试成绩除了数学和英语以外,其他各科都让人觉得“苦大仇深”。所以没人想得到他最后竟然能得了信息学竞赛的全国一等奖,保送的事情也落了听,算是了了教导主任钟老师的一块心病。 可这个不声不响的男生,哪怕跟贺今朝都没说过话,更何况秦莹莹。他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才对。 秦莹莹接下来的话更让冯倩大跌眼镜:“那你能帮我叫一下他么?我想找他帮个忙。多谢啦!” “好啊。你等一下。”冯倩转头,见费铭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得了奖之后他更加明目张胆地不听课,似乎最近在准备考什么软件工程师的证件。 冯倩觉得很烦,她拍了拍费铭的桌面,瘦弱的男生被一下子惊得坐起,揉了揉眼睛:“中午吃饭了?” “不是。大美女找你。”冯倩一指门口。 “啊?”费铭戴上眼镜仔细认了认,只觉眼前一亮,但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是“贺今朝的媳妇”。如果写个“if”语句的话,这时系统的自动判断指向该是“impossible”,费铭暗叹口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到门口:“你找我?” 冯倩回到自己座位佯装看书,实则继续关注门口情况。反正她的座位离得近,秦莹莹明显也没什么秘密需要隐瞒,故而说话音量不低,她勉强能够听见他们的对话。 秦莹莹问:“费铭同学你好,我是七班的秦莹莹。想找你帮个忙,不知道有没有空啊?” “呃我认识你。”费铭倒很老实,“你是贺今朝的朋友嘛。找我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我想做个小程序,用qb就行。但是计算机会考之后吧,好多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班里其他同学也是。所以……”秦莹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哦,这个简单。”费铭一听是程序的事情立马来了精神,“什么时候要?” “明天。挺着急的。所以今天中午……能不能拜托帮我一下?中午饭我请,吃什么都行。”秦莹莹语气柔和,态度卑微,倒真是诚心求教的样子。 但“明天”这个时间点……冯倩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想这肯定和方守正的生日有关。 第505章 生日礼物(下) 事实证明,冯倩的猜想总是很有道理。 中午食堂三楼,她果然在饺子窗口附近的餐桌找到了方守正。 很巧,他对面坐着汤周,旁边坐着赵心婷,斜对面正好有个空座。 冯倩礼貌性地问了句:“这儿没人吧?”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坐了下来。 方守正扫了一眼她的餐盘,笑问:“你就吃一两饺子,你减肥啊?不用啊,你都瘦成这样了,再减的话风一吹就没了。你别是有厌食症吧?” 果然他不会说好好话。冯倩随口敷衍道:“我早饭吃撑了,中午吃不下。” 一两饺子只有6个,冯倩细嚼慢咽——这样比较容易让人感到饱,同时也能更多地“旁听”他三人的聊天内容。而她也深觉自己真的来对了,这三个人还真没把她当外人,什么都敢说。 她听到赵心婷又在问方守正:“莹莹究竟这回打算送你什么呀?她总不会忘了你的生日。” 方守正的回复有点“小人得志”:“是没忘啊!昨天她就问我想要什么来着。我跟她说,让她用qb做个小鞭炮给我……嗯,可能一天时间有点儿赶?但谁让她才提前两天问我的。” “你变态吧。过个生日罢了,搞得跟计算机会考似的,还考的是最后一道大题。人家做不出来怎么办?不怕她下不了台阶啊。”汤周啜了一口饺子汤,作为“年级第三帅”,全校“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他觉得他有必要教育教育方守正,“我就奇了怪了,你究竟喜不喜欢莹莹啊?喜欢她你这么折腾人家?我要是秦莹莹,非抽你不可!” 冯倩闷头吃饺子,只觉自己如坐针毡。 方守正清了清嗓子:“吃你的,别废话。高考在即,这话要是被孙老师听到了怎么办,你别害莹莹啊。”语罢,他还特意转头跟冯倩说了一句:“你当啥都没听到啊,不许外传!” 冯倩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咽下嘴里的食物,才笑说:“怪不得我看她跟我们班费铭一起吃饭呢。” “谁?”方守正一怔。 冯倩说:“秦莹莹今天找我们班的计算机大神费铭一起吃中饭呀,就在食堂一楼。” “呃……”方守正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还真是难着她了,居然想起请外援,不容易。” 汤周叹了口气:“唉,算你牛!咱学校一代校花,为了给你过个生日,大中午跟咱们学校最木讷的男生面对面吃饭,我也真是服了你了。你说我也是跟莹莹小学六年级认识的,怎么就没这待遇。” 方守正嗤笑说:“谁让你初中去一班了。那三年我跟莹莹还是挺好的。你记得吧?班里就我俩是从小学一起上来的,她当班长,我……” “打住啊你俩。”赵心婷听不下去,终于无情打断,“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就甭吹你初中那三年了,有个屁用!你看看人贺今朝,多说过一句废话没有,什么叫做兵不血刃。换了别的女生也……” “……”方守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好好地吃饭呢,提他干嘛。换别的女生也什么啊,那你喜欢他去呗,又没人拦着。” “方守正你有没有点儿良心!”冯倩听到方守正忽然“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想肯定是赵心婷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我错了行吧。”方守正叹口气,“我是不如他。人家比我长得帅,比我会说话,跟莹莹认识时间早,做事成熟稳重……那又怎样,我过个生日,一年一次,就让自己高兴高兴呗,你还非得打击我认清现实?” “知道啦。那你好好高兴。莹莹的礼物做好了给我看一眼,我其实挺好奇大神教出来的鞭炮是不是比老师教的好看,哈哈哈。”赵心婷觉得方守正简直没救,冯倩则从方守正的话里听到了平日难见的心酸和希望。 他从来都是那么意气风发,像是没什么事情难得到他,可面对感情,他的愿望却也如此卑微,只是希望秦莹莹能够对他稍微好一些,为了他的一个心愿稍微用些心而已……那么他就打算这么一直默默喜欢下去,哪怕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四个人送空餐盘时,冯倩特别走在方守正身后,看汤周和赵心婷走得稍远些,她扯了一下方守正的衣摆,趁他回头时,她抬头微笑:“其实我觉得你比贺今朝好。” 这是她迄今为止最大胆的一次表白,但她暗下决心,这只是个开始。 然而少年的反应却有些诡异。他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将女孩的大胆心声当成了好心安慰:“多谢。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多了。” 冯倩心酸地想,或许就连方守正自己都不相信那句话是真的。他竞赛时的自信究竟去哪儿了? 第506章 筹备(上) 冯倩以前一直觉得进入高三之后,一切活动都是浪费时间。很显然,一中的教导组也是这样认为,而且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就封禁了一切课外活动,这种沉闷气氛,就连她这个学习狂都觉得有些压抑,所以当高三唯一的一次集体活动即将来临时,冯倩无比期待。 成人典礼——一中的传统催泪项目。 这次大型典礼定于11月18日举行,但预热和准备活动从10月下旬就已开始。 首先确定的是主持人阵容。文科七班的班长贺今朝、学委秦莹莹当仁不让,但长达2个半小时的典礼不可能只上一对主持人,于是从文理平衡的角度考虑,剩下的一对儿主持人将从理科班抽取。 “云舒,你怎么不去呀?你看,你也不用忙高考。”中午吃饭的时候,冯倩依旧和成云舒相对而坐。她从钟老师那边得知消息,成云舒拒绝了做主持人的机会。 成云舒眨了眨眼睛:“不用高考就要做主持人吗?要背的串场词太多了,而且特别煽情。我说不好。我也从来都没有这种经验,怕上台露怯。” “你还会上台露怯吗?”冯倩笑说,“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连方守正都怕你。” 成云舒笑得前仰后合:“谁让他老那么贱兮兮的,你当他真怕我呢?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当主持人呀。怎么样,下午找钟老师报个名?” “啊?我……我不行。我也怕啊。”冯倩慌忙摆手。 成云舒微笑着鼓励她:“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压力越大发挥越好的那种人啊。‘女斗士’嘛!而且我觉得你这两年身形挺拔好多,上台一定很好看。还有一条是我猜的哦,钟老师因为我被保送了所以找我当主持人,那说不定……男的会找方守正吧。我觉得保送的这些男生里边,就他还算说得过去吧呵呵呵,上台也不发憷。都这么熟了,你跟他对词总不会紧张吧?” “说得也是。”冯倩用微笑掩盖着内心的想法。她暗忖成云舒的猜想的确有道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典礼,如果她真的能够和方守正一同主持,确实很美好。 她主动报名,让钟老师觉得很欣慰,毕竟时间到了这会儿,能够主动上台的高三生不多,本来钟老师和孙老师商量着实在不行就从高二调人,但毕竟这是高三的成人礼,请“外援”着实不合适。不过他们也很理解现在的学生——高三的孩子们学业压力太大,能够凑出一整台节目就很不容易了。 然而冯倩没想到的是,方守正最后把主持的任务让给了汤周。但后来她仔细回想,猛然明白其中关窍——另一对主持人是秦莹莹和贺今朝,方守正当然不愿意待在一边当电灯泡。 所幸,汤周凭借优秀的体育成绩,是全校的风云人物,跟她也不算陌生。从性格上来说,他虽然比较轻佻,但总比方守正说话进退有度,所以四人沟通起来效率很高。 第507章 筹备(下) 这是冯倩第一次近距离跟秦莹莹合作,虽然她上次聊天时知道这个女孩子并不是所谓的“花瓶”,但也没想到她真的做起事来会那般认真,认真到他们三人都受不了。 冯倩和汤周碍于面子对秦莹莹唯唯诺诺,倒是贺今朝还敢提些“反抗”意见:“时间宝贵,没必要一点点细抠。咱们走个过场就得,都高三了谁在乎这些。” 秦莹莹很不高兴:“我在乎啊。人生能有几次成年啊,这么有意义的事情交到咱们手里,当然要做好喽。你要是不在乎的话别当这个主持人呗。” 贺今朝立刻服软:“别啊。我还不是怕……怕大家累着。” 汤周笑道:“这点儿词还累不着。是吧冯倩,别看我们理科生不像你们要背那么多东西,但语文课文和各种公式也挺锻炼人的。而且精益求精嘛,也算趁机练练作文啊。” 秦莹莹展颜笑道,“不愧是我们二班老同学,还是你向着我。哎呀这词儿是谁写的呀,金秋送爽。成人典礼是11月18日,11月初就立冬了吧?” “11月7日。”冯倩觉得心累,这套串场词,尤其是开场白部分应该是从去年的成人礼直接传下来的,而去年的成人礼沿袭的是前年的……前年的则抄的是大前年的,以此类推,不知道是否某一年的成人典礼真的是在秋季举办的。 “嗯……那怎么改呢?”贺今朝笑问,“银装素裹?这个时候也下不了雪啊。” “初冬回暖吧。”秦莹莹略一沉吟,有了主意,“‘初冬天气暖,小似立春时’嘛。还有这些提到以往回忆的句子,里边没有提到英语剧和拓展训练,这都是从咱们这一届才开始有的,总得加上。” “嗯,这些是得加上。”汤周点头认可,“这开场白确实不能偷懒全都照搬。” 冯倩则见缝插针加了一句:“我也有个建议。也得提提咱们这一届取得的成绩吧,方守正的满分金奖不能忘了呀。” “那肯定的。”贺今朝笑说,“这种人品爆棚的事情当然不能落下!” 虽然贺今朝第一个同意她的建议,但冯倩却觉得他话里话外都带着些许讽刺。她很不高兴,她觉得竞赛小组内部可以戏谑调侃方守正的满分金奖是全靠运气,可这并不代表外边的人都可以这么说。 或者说,哪怕这句话是从汤周或者秦莹莹嘴里出来的,她也不会这样生气——因为贺今朝这句话的用意,显然并不全善意的玩笑。 于是她决定为方守正说几句公道话:“那是不是我们竞赛小组的成绩在贺大班长眼中全是人品爆棚啊?” “啊?”贺今朝微怔,随后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呀。我就开个玩笑。” “呵呵。”冯倩低头看着手里的串场词没说话。她想这或许就是自己和秦莹莹这些人的区别,她们这些女孩子听到再逆耳的话,也不会像她这样当面顶回来,更何况顶的是“校草”,或许绝大多数女生对着他那张脸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吧。 浅薄。 但她没想到,秦莹莹也开了口:“冯倩说得对。方守正他们这两年多几乎一天假都没歇过,是挺不容易的。” 她的语气比冯倩要温和许多,但仍然是在帮方守正说话。 冯倩想,这句话如果被她的组长听到,估计会乐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吧。哪怕这句话里亲疏有别如此明显。 “哦。”贺今朝回了一句,没再说话。 场面变得有点尴尬,汤周觉得是该自己出面救场:“对了贺今朝,这次你们七班出什么节目啊?” 贺今朝打起精神笑回:“有莹莹的琵琶独奏我们就都偷懒了。你们班呢?” “《我听见时光的声音》,大合唱。” “这么励志啊?”秦莹莹问,“那还是方守正领唱喽?不是他风格呀。” 第508章 璧人 比起串场词以外,冯倩没想到自己会为了服装问题头疼。她本来想得很简单,高一的时候一中50周年校庆,校友捐款给每个学生订做了一套礼服,她想穿这身就好。然而到了11月15日,校长陈怀东却有了新想法。 “陈校长说,那天普通学生想穿礼服就穿礼服,想穿其他的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有个基本原则,正装出席。”钟老师一脸无奈,“至于主持人,就更应该穿得成熟一些。学校之前做的那身礼服男生的还可以开场时穿穿,女生就显得太拘谨了。建议从外边订礼裙,向正式晚会靠拢。” “这个我双手赞成。”汤周先鼓起了掌,“真的,咱学校那身女生的裙子穿着跟修女没什么两样,颜色也灰暗,确实该换换。唉莹莹,你到时候穿着一身礼裙上场,保证台下迷倒一片。” 秦莹莹笑叹口气,对汤周的玩笑不置可否,倒是贺今朝加了一句:“我看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有点儿冷。女生穿礼裙怕会冻着吧?” 钟老师说:“这点放心。汇报厅的空调挺足的。这几天刚重新检修过。” 冯倩见秦莹莹再无疑问,她轻咬下唇,最终还是决定问出那个或许在别人眼中不是问题的问题:“那服装怎么办?” 钟老师的回复及时打消了她的顾虑:“哦,这个不用你们操心。学校跟美院有关系,问人家借了几套衣服,可惜都有点旧。所以你们如果有自备的也可以,颜色不要太花哨,能配上套就行。每个人3套差不多了,也不用多。” “好啊。我自己有一套礼裙,只不过是短的,”秦莹莹先开了口,“适合中间报幕用。其他的长款还是用借的吧。” “没问题。冯倩呢?” 冯倩笑得有点僵:“我就全用借的吧。” 11月18日当天,上午的课程大家还算勉强按捺得住心中的激动情绪,过了中午之后,不少人就换了衣服,本来浓重的学习气氛也随之渐渐减弱。下午最后一节课前,冯倩到二班招呼汤周一起去汇报厅做准备,结果刚到二班门口就被方守正和肖风宜“秀了一脸恩爱”。 晚上的典礼男生需要打领带。显然肖风宜不会,正缠着方守正帮忙。 也许是因为不少奖项领取的时候都需要正装出席,所以方守正对打领带这件事情并不陌生,三两下就打了个“温莎结”套在肖风宜脖子上,然后把领结往上一紧,差点儿把肖风宜给勒死。 “咳咳咳……你这是要谋杀啊。”肖风宜慌手慌脚地把领带松开,“我怎么没看出来这跟系红领巾有什么区别?” “说得跟你记得怎么系红领巾似的。”方守正讪笑,“还谁不会?5元钱一位。” 看他趁这个机会发财致富,冯倩淡然笑笑,心想这果然是他的风格。她暗忖,或许方守正永远也不知道,她在这之前查了好久,学会了各种各样的领带打法,只为了赌个万一的可能性:或许他不会,或许二班没人会,或许她能帮他一次。 可惜他一点儿机会都没留给她。 她跟着汤周一起抵达汇报厅的后台时,见秦莹莹和贺今朝已在等候。两个人都换好了衣服,按照钟老师此前的要求,贺今朝穿的是学校给男生订制的西装,衣冠楚楚,一如既往得俊朗非凡。秦莹莹身着从美院借来的长裙礼服,浅蓝色的蕾丝加缎面设计,八根鱼骨勾勒出纤细的腰线,更显少女亭亭玉立,身段美妙。她画了淡妆,梳了个典雅的公主头,还带了首饰,五官更加精致,气色也更好,只是少了几分学生气,但很契合“成人典礼”的主题。 冯倩认得秦莹莹夹的那对儿耳钉,正是当年她从小店儿买的“坚贞不渝”,虽然只是20元的小玩意儿,但戴在她两颊便犹如星光闪耀。 她跟贺今朝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冯倩心想。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参加面前这两人的婚礼——除了贺今朝身上那件西装还是档次低了一点,其他似乎没什么不对。 汤周则在看到秦莹莹的第一眼就吹起了口哨:“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莹莹你就适合这种礼服款式,特别大气、雍容、华贵。” “汤大帅哥你还笑话我啊,我快被勒死了,中午饭都没敢吃。”秦莹莹却忍不住叫苦,“冯倩,你那件在边上,赶紧试试,你穿着肯定更合适,你比我瘦多了。” 是啊。她当然瘦。 冯倩听贺今朝在旁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你又不胖,下次该吃饭还得吃。” 她暗嘲地笑了一声,拿了衣服就往女厕走。她中午吃了饭,仍旧是一两的饺子。上了高中之后她一直在攒钱,晚上在食堂吃饭需要钱,各种竞赛的辅导卷子需要钱,还有她的少女心思也需要钱,所有这些只能从牙缝里省,她怎么可能不瘦? 她的那件礼服是肉色的,比秦莹莹那件的抹胸款式更保守些,一字肩,卡在锁骨下,露出小巧的肩膀,优雅而又不失风情。这可能是她这18年来最夺目耀眼的时刻,对着厕所里的镜子,冯倩有些茫然。她还没有上妆,也不会上妆,秦莹莹带了个化妆包,说她问妈妈学了,一会儿就给她也画上。可化了妆之后的她还是她吗?冯倩有点发慌。她的底子远没有秦莹莹那么好,她很怀疑自己是否能驾驭得了那些妆容。 不过还好。秦莹莹给她画的妆倒不算浓重。只是画眼线的时候她只要一看到眼线笔对着眼睛过来,就下意识地眨眼睛,非人力所能控制。两个人为此耗了足足二十分钟才算把眼妆画完,贺今朝和汤周两名男主持在后台快给急疯了——她们准备妥当时,距离开场只剩不到五分钟。 “我的天!”汤周是学校出了名的浪荡子,平日完全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状态,这时也不禁感慨了一声,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女人真可怕。” 事关秦莹莹,贺今朝没敢说话,仅对汤周竖了个大拇指,对他的喟叹表示默认。 第509章 十八岁的我们 “十八岁的我们,轻轻挥手,惜别昨日的无忧无虑,为生命旅程画上一个小小的分号。” “十八岁的我们,全力奔跑,向着未来无限的霞光,开启生命的远航。” “十八岁的我们,将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十八岁的我们,将是父母和祖国的骄傲。” “十八岁的我们,明天,你好!” “我们郑重宣布‘盛年将至不负韶华’2005届邹市第一中学高三年级成人典礼现在开始!” “首先,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出席本次典礼的领导和嘉宾……” 台上光芒四射,冯倩向台下看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找不到方守正,也无法分出更多的心去找他,只能默默等待。 唱国歌、宣誓、学员代表老师代表及家长代表致辞过罢,终于等来了节目环节。 四个主持人口干舌燥地在后台喝水润喉,第一个节目是四班送上的《少年强,中国强》武术表演。第二个节目就是二班的合唱《我听见时光的声音》。 二班的人已经集中在后台做准备,冯倩隔着人群看着那个准备上场领唱的男生。然而方守正的眼睛里却只有面前的女生。 冯倩有些心酸地想,方守正的这个神情很好地说明了什么叫做“含情脉脉”和“目不转睛”,无奈对方视若无睹。 赵心婷拽着秦莹莹一脸羡慕:“这身裙子真好看,莹莹你穿的就像……就像婚纱似的。唉,学校真大方。早知道我也申请当主持人了!” 汤周在旁笑说:“这事儿不仅看衣服,还有脸和身材呢。”话没说完就被赵心婷一巴掌推到了旁边。 而平日里向来牙尖嘴利的方守正偏偏这时张口结舌,嘴笨得一塌糊涂。他嗫嚅了许久才挤出了一句话:“莹莹,生日快乐。今天真……你真好看。” 生日快乐?冯倩听得一愣,她才知道原来今天竟然真的是秦莹莹的18岁生日,那这个生日她过得可是相当有意义了。 “谢啦。”女孩回得很轻松,不等他继续讲下去已跟他匆匆告别,“你们加油唱啊。我得先抓紧时间换身衣服一会儿报幕,88!对啦,一会儿我也有节目哦!” “好。”方守正茫然地看着她远去,被陈梦晓拍了一下才恍然回神,“先让大家排好队形吧,一会儿从后往前一排排地上。” 二班的节目秦莹莹没来得及看,但冯倩觉得,她的节目方守正一定会从头看到尾,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这让她在报幕报到秦莹莹的节目时心情不佳。 “下面有请大家欣赏七班秦莹莹同学精心准备的琵琶独奏《春江花月夜》。”掌声雷动。下台时她想,这首诗也是方守正熟悉的,他也许会伴着清脆亮丽的琵琶声在台下默默诵读,尤其是那句“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换上短款礼裙的秦莹莹与此前不同,俏皮活泼,这支《春江花月夜》也弹得不同于传统的迷离悠远,而是多了几分轻松愉悦。一曲演罢,下个节目是一班奉送的小品《陈校长的一天》。 四个主持人依旧在后台对词,接下来还有4个节目,正在准备的是八班的集体舞蹈——《祖国,我爱你》。节目之后则是走成人门的一整套流程,那也是除了开场白以外另一个煽情台词的集中爆发点。 第510章 我刚见过 后台挤满了人,慌乱中不知道是谁碰翻了四班留在这里的武术道具,乱作一团。冯倩看到贺今朝握着秦莹莹的手腕把她拉了门去——也许是因为觉得太过吵闹不适合对词。但她还是觉得好奇,跟汤周说了句“我去个厕所”,跟在后边不远处看着。 她看到那两人到了隔壁的器材室,贺今朝第一时间给秦莹莹罩上了大衣,然后他从西服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到那个女孩儿手中,低声说道:“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亭亭少女笑得极是甜蜜,她打开那个盒子,熟悉的红色光芒在她手心闪耀,冯倩不用仔细看也知道,那就是那枚“倾城之恋”戒指。 150元,她要省吃俭用几乎半年才能省出来,但秦莹莹却能轻易拥有——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个。 贺今朝送出礼物后,冯倩听到了孙老师和方守正的声音,就在楼下拐角。显然,方守正又忍不住偷偷抽烟,还被孙老师抓了个正着。若换了旁人如此,肯定会被“男版灭绝师太”抽筋剔骨,但方守正只被不轻不痒地骂了几句就算了事。他的奥赛化学满分金奖犹如“丹书铁券”,把他护得严严实实,一切不触犯原则的小毛病在孙老师眼中都可以被容忍。 贺今朝和秦莹莹两人被孙老师的声音惊到,有些慌乱。秦莹莹迅速地把那枚戒指揣进了兜里,贺今朝则抓紧了手中的串场词手卡,装得若无其事:“走吧,准备下个节目报幕了!” 一对璧人从她身旁路过。冯倩微笑而友好地对他们说了一句:“加油。”她和汤周要再过一个节目才上场,还能多休息一会儿。 秦莹莹离开不过两三秒钟,方守正终于跟孙老师耍完了贫嘴上来。他见冯倩守在后台门口,遂笑问道:“莹莹呢?又上台了?” “是啊。找她有事?” 方守正温然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方才太匆忙,人又多,忘了送她生日礼物。没事儿,我等她一会儿呗。”他右手紧紧握着个小盒子,那个小包装冯倩很眼熟,1分钟之前她刚见过。 可怜的孩子。冯倩暗暗叹息。不知是不忍看他受到打击,还是不想看到秦莹莹再收到150元的大礼,冯倩轻出口气,随后问道:“这是门口那家小店买的吧?‘倾城之恋’?” “……呵呵,”方守正看了看手上的小盒子,笑得很尴尬,“你们女孩子就是对这些事情上心,光看个包装就猜到了?” “不止。”冯倩讪笑,“我刚见过啊。贺今朝送了个一模一样的。我想,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不会再收了吧。就算你送,也好歹送个有区别的呀。” “嗯?哦。”方守正强笑两声,掂了掂手里的小盒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冯倩想,这个表情她见过一次,那是去年他生日,大家在ktv给他庆生,结束的时候他本来兴致勃勃地要送秦莹莹回家,却没想到半道杀出了个程咬金,最终那个女孩还是选择坐在了贺今朝的自行车后座上。 看样子这一次他更受伤,垂头丧气地充满了挫败感。冯倩觉得很心疼,又加了一句:“趁着没被当面拒绝就走开吧,至少以后见面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啊。多谢提醒。”方守正神情黯然,转身离去。 第511章 倾城之恋 冯倩觉得自己的心态很诡异。成人典礼后她一夜未眠,一直在想着报复。 是的,报复秦莹莹,只为了方守正那个黯然失魂的神情。她没见他这般难受过。冯倩宁愿方守正大闹一场,哪怕闹得整个成人典礼开不下去,也比他这样生抗要舒服一些。冯倩觉得自己厌恶秦莹莹的一切,甚至包括讨厌她不喜欢方守正。同时她也讨厌贺今朝,讨厌看到这对儿金童玉女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凭什么他们能够那么幸福,凭什么方守正不可以,凭什么她也不行。 这是早恋,是每个学校都严防死守的事情,更何况是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候。冯倩知道最近学校在严查校规校纪,她想哪怕趁这个机会震慑一下那两人也好,虽然他们的成绩是文科班的佼佼者,不至于受到什么严惩,但总该收敛一些。 或许这会让方守正好过一些,也或许这种反面案例会让他幡然醒悟,去做点正事。可是对于一个保送生来说,有喜欢的人就不算正事么?冯倩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但她想这总比单纯为自己出口气要显得高尚一点。 然而若要查实,必须有真凭实据。显然那枚戒指就是真凭实据,可她并不知道那戒指被秦莹莹放在何处。但她想,这个女孩子既然对那枚戒指爱不释手,又是贺今朝送的,她定然不会放在家中,必定会好好地带在身边。只要在身边,那么就好办,更何况她在七班还有帮手——除了贺今朝以外,她以前的同桌蒋珍也在七班,而且就坐在秦莹莹的后座。 冯倩觉得自己从高一开始就给蒋珍讲题这件事情做得非常明智,当年的投入总算如今看到了回报。成人典礼的第二个星期,中午吃饭时,她把蒋珍约了出来,跟她八卦:“你猜我成人典礼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蒋珍被激起了好奇心,丝毫不怀疑冯倩的动机:“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有个男生送给秦莹莹一枚戒指。而且她收得很高兴。”她特意没说是谁。 “啊?”蒋珍果然很震惊,“谁啊?不是贺今朝吗?” “呵呵,我也没看清楚呀。”冯倩笑得很神秘,“戒指我都没看清楚,不确定是不是呢。不过我想,她肯定会随身带着,你要不留意留意?看到的话消息共分享啊。” 说完这句话后,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这是她第一次做“坏事”,当然紧张,比起被蒋珍拒绝,她更怕对面的女生看穿她的用意。 所幸蒋珍并没有多想,只是连连点头,笑说:“好啊。怪不得呢,我说最近怎么莹莹总神神秘秘地看笔袋,还总是自己一个人莫名地笑,我猜那件东西肯定就放在里边。” 冯倩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真的呀?那你帮我看看,我其实挺好奇那枚戒指长什么样子的。” “呃……这样不太好吧。”蒋珍还是有些犹豫,“是别人送给她的呀,她又不想拿出来……” “就看一眼,又不告诉别人。这样,如果笔袋里是其他东西,那咱就不再看了。”冯倩只怕功亏一篑。 蒋珍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好吧!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嘿嘿!” 隔天,冯倩就得到了消息,笔袋里果然就是那枚戒指,她想这可真是老天开眼,让她拿到了杀手锏,接下来就看什么时候捅出来这个秘密,能够一击制敌。 幸好老天爷并没有让她等很久。 从那个小秘密被她发现不到一个月,机会就来了。 第512章 出卖 彼时,下周一方守正将要上台进行2004年最后一次“国旗下的讲话”,冯倩想这是上天特意给她的机会,让她能够送给方守正一份大礼。 12月24日课间操时间,秦莹莹的一个高二疯狂拥宕者给她送了一捧玫瑰。眼见她不知所措地接过了那束花,钟老师和刘老师站在了她身前,那个男孩则一溜烟跑了,冯倩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时不可待”,她扭头就往教学楼跑去。 这次她跑得比谁都快,比400米冲刺时还拼命,她第一时间冲到了四楼,正看到孙老师一脸严峻地往楼下走。 因为钟老师的教学风格比较松散,故而在这次校园“整风行动”中,孙老师作为他的得力助手,负责扮演“红脸”角色。 孙老师有些惊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冯倩,但他还没问她为什么私自旷课间操,冯倩已开了口:“孙老师,我有事情想跟您说。” “什么事?不能一会儿说吗?”操场上出了如此的“恶性”事件,孙老师只觉焦头烂额。 冯倩摇头,急迫地说道:“跟操场的事情有关。我……我看到秦莹莹最近都在玩一个戒指,好像就是那个男孩子送她的。那枚戒指就在她笔袋里。” 孙老师不及细想冯倩是怎么看到秦莹莹玩戒指,听到这句话后他立刻冲到了七班:“她坐哪儿?” “那个位子。”冯倩很紧张。她想幸好七班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出卖”了秦莹莹,今天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5秒钟都不到,孙老师便从笔袋中翻出了那枚“倾城之恋”戒指。冯倩看到孙老师气得目光如刀,暗忖虽然这次放过了贺今朝,但到底是成功“陷害”了她最大的敌人。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该功成身退。 冯倩暗暗呼出口气:“孙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好好学习。”孙老师心不在焉地对她挥了挥手,低声说了一句,“太不像话!”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秦莹莹,但冯倩还是觉得仿佛被抽了一耳光,脸上又疼又烫。 往五楼走时,她往下看了一眼,见钟老师和刘老师一前一后像是押送犯人一样押着秦莹莹往上爬着楼梯。那个女孩儿很无辜,好像还在微笑,很轻松的样子。确实,她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那个高二的男生她的确不认识。 回到一班时,冯倩遇到了翘掉课间操的方守正和李琨——虽然竞赛小组已经不在,但李琨还在冲刺国赛,时常会拽着方守正给自己讲题。 见她脸色煞白地回到教室,两人都很惊讶。长眉星眸的少年瞿然开口:“怎么啦?见鬼了似的。” “哦,没什么事。”冯倩强笑两声,“可能操场太冷了吧。” “是吗?”方守正眉头微皱,还想再问时,就听到门口传来了秦莹莹独特的柔和声音:“钟老师,刘老师,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呀,还要三堂会审呀?我不都说了嘛,我不认识他呀。” 钟老师的声调平和却不容反驳:“这么大的事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啦?你放心,老师们不会冤枉你,但真有什么事情,也总要查探清楚。” “我……哎呀,能有什么事情啊?”秦莹莹怏怏不乐,但这时她的声音已经变轻了许多,随后一班教室中的三人只听到教师办公室关门的声音。 “莹莹怎么去理科老师办公室了?”方守正站在教室门口发呆。他觉得这件事情很不正常。 冯倩想,那件事情肯定会在全校传开,就算她不说,方守正也会从别的渠道知道。更何况她这样突兀地跑回来,如果完全撇清关系说自己什么都不清楚,那岂非不打自招。 于是她淡然开口:“刚才你们没注意操场吧。有个高二的男生在众目睽睽之中送给秦莹莹一大捧玫瑰,当众表白。” “what?”方守正还没反应过来,李琨倒先炸了,“这种世纪大戏我们居然错过了!” 方守正则面色严峻,皱眉问道:“那怎么只抓了莹莹一个人,那个男生呢?” “跑了。” “靠!”方守正骂了个脏字,“高二的小崽子真是欠收拾……”他摇头叹气,不由自主撸起了袖子,回身跟李琨打了个招呼,“剩下的题你自己看吧,反正就这个路数。我去看看什么情况,莹莹肯定是被冤枉的,就怕她一根筋跟老师杠上。那亏就吃大了。” 冯倩深觉后悔。她眼睁睁看着方守正闯进老师办公室把秦莹莹“保”了出来。在走廊里,她听到秦莹莹抱怨方守正说“你非说是你买的”,还说“孙老师非得误会咱俩有什么不可”。 她喜欢的那个少年仍然带着贱兮兮的面具,回了一句“那求之不得”。随后,两人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前一后下了楼梯。方守正一直走在秦莹莹身后,像是她的守护者。 因为有方建仁在,她的精心筹划最后沦为了一场闹剧。冯倩觉得心很累,暗忖“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方守正果然眼瞎,只会做这些无用功,白白为贺今朝做嫁衣。 周一一早,她就听成云舒说从没请过病假的方守正感冒发烧喉咙哑了,被迫推迟“国旗下的讲话”到下周,钟老师快急疯了,只得临时让孙老师救场。 于是本该振奋人心的“国旗下的讲话”变为了孙老师慷慨激昂的训话。他全程脱稿,从整治校风校纪的必要性开始,一直讲到学生的首要任务,最终以一句“希望大家在一中能够留下青春无悔的三年时间,好好向你们的学长学姐们学习,积累知识、磨练意志,成为对社会、对祖国有用的人才”为结束语,让每个人都觉得责任重大,连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都变得十恶不赦。 冯倩觉得,秦莹莹听了这个讲话,也许会觉得心有余悸,然而当她看向七班的队伍,却发现那个女生也没来。中午吃饭时蒋珍告诉她秦莹莹得了支气管炎在医院打点滴,至少要明天才能来上课。冯倩自嘲地笑了笑,她才不会认为方守正感冒发烧与秦莹莹有关。 况且孙老师说得很对,她也该准备期末考试了。 第513章 为了我自己 高一的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排名对最终的志愿填报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冯倩决定用面对高考的态度来面对这次考试。 而方守正在“国旗下的讲话”之后与秦莹莹的“决裂”,则让她从根本上巩固了决心。具体缘由她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似乎与方守正保送的去向选择有关,秦莹莹似乎在劝他,但他断然拒绝,而且还当着全二班的人大声说出了那句“我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那句话声势惊人,说得像是谈恋爱的小情侣分手一样。冯倩从成云舒处听来时,起初以为这是方守正故意说给孙老师听的,好让孙老师彻底断了找秦莹莹麻烦的想法。但当得知他选的大学时,冯倩才知道他是真的破釜沉舟,打算跟秦莹莹划清界限了。 方守正选了t大,即使他依然学化学,但为了不跟秦莹莹在一所大学,还是放弃了全国排名第一的p大化学系。 意气用事,这么多年来,冯倩难得看他这么不冷静。然而次日,方守正在面对她的探询时却回复得振振有词。他说:“我去年不是在p大旁听了大半个学期么,觉得想换换风格,所以就选了t大。两个学校离得那么近,我还是随时能去p大当旁听生啊,不妨碍大局。反正大学就四年,研究生打算出国读。” “出国?你这么早就有打算了?”冯倩惊讶,“去美国还是英国啊?” 方守正笑得颇为自得:“都不是。去德国。马普研究所,想去很久了。我有个特别喜欢的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以前在那儿,现在不在了,但我还是想去。” “噢……”冯倩全力压抑内心的惊愕。她知道方守正的德语不错,但他此前只说那是个爱好,所以他们从没把这件事情和他的未来挂上钩。照这么说,他是早就已经想好了么?他总走在他们的前边,让她根本来不及追赶。 但冯倩还想搏一搏,她好奇地问道:“德语好学吗?” “还行吧。从小学开始,我学了这么多年,再困难的东西也变得容易了。” “是啊,这么多年。”冯倩想,那自己如果从大一开始学,应该也能赶上进度。可是值得么?就算学了德语,她能申请到德国的学校么?就算申请到德国的学校,她能够赚够出国留学的钱么?就算能够赚够钱,最重要的是——他会喜欢她么? 想得太远了,她打算学哪个专业到现在还没有定呢。 在此之前,她最完美的规划是去t大选个工科院系,大学毕业之后找个好工作,早早赚钱养家、结婚生子——这才是她父母为她规划的路线。她不打算做学术,她也不该去做学术,可这意味着她与方守正注定是两路人。 不过方守正的这个计划,不也将秦莹莹排除在外了么?冯倩继续发出疑问:“我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如果秦莹莹喜欢你,那你去德国的事情怎么办?” “……”方守正耸了耸肩,眸中先闪现了一丝憧憬,随后则是无奈,“她应该会去美国留学吧,我英语也不错啊。美国的化学研究在全世界也是拔尖的,所以……那就换个地方呗。呵呵,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冯倩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她惊讶地问:“你……那不是为她牺牲很多?你这些年的准备……” 方守正打断了她的话:“不。不是为她牺牲,是为我自己。人都是自私的,感情中的事情并不存在谁为谁做牺牲,包括我现在选择t大而不是p大,也并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让我自己高兴,或者没那么难过。一切选择都是这样,如果说是为别人如何如何,那些都是托辞,只是不愿意正视自己的人性罢了。其实,人都是很简单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很坚定,也显现出了难得的成熟。这个样子的少年让冯倩感到怦然心动,难以自拔。可惜秦莹莹听不到这些话,她既觉得遗憾又觉得庆幸,同时还有些许自豪。 这是她喜欢的男生,是一中最好的男生,比所谓的校草要优秀很多,无论是成绩还是为人,都无可挑剔。她没看错人,可是她的为人呢?那样在背后坑陷同学的她,是否配得上他? 她如果配不上,那么秦莹莹为何能配上?她很好奇:“你喜欢她什么?除了长相,我觉得她方方面面都不如成云舒。” “……哈哈,”方守正先干笑了几声,“特别找我说这些,你身上没带着录音笔吧?是不是孙老师交给你什么政治任务了?好歹我当过你两年组长,别害我啊。” “没有。就是好奇。” “哦。认真说么?没什么好比较的,喜欢就是喜欢。”方守正难得对她打开心扉,“如果你是个男生,如果你跟她认识了六七年,如果你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如果你了解她的一切,自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是用语言可以说清楚的。在我眼里她是最好的,就足够了。” 他叹口气又笑着加了一句:“你没有喜欢的人吧。挺好的,能问出这种话的,一看就没有。专心学习吧小丫头,除了卷子以外,很少有事情是有那么明确的答案的了。” “我……”冯倩语塞,她总不能就这么承认她有喜欢的人,更不能这么直接地坦诚她喜欢的就是他——她还没有准备好,哪怕她能够明确地列出“喜欢他什么”的清单。 她笑着说了“再见”,在回家的路上心中涌起些许希望。大学还有四年,方守正会为了喜欢的女生转去美国留学,那么若是跟她在一起,会不会为了她留下呢? 第514章 巧克力 高三上学期在紧张的期末考试中度过。成绩揭晓,方守正与秦莹莹分别得了理科和文科的首名,两个人的名字并列在年级大榜最顶上,让冯倩觉得非常刺眼。 期末总结大会开完后,冯倩匆匆赶公交车回家,谁也没理。她在理科班排名第4,全市排名第12,是个很不错的成绩,但对前三名望尘莫及。 理科的前三名雷打不动,方守正、阮崇德、成云舒,他们也是全市的前三名。所以在总结大会上,钟老师特别表扬了他们三人,至于作为第四名的她,连提都没有提。 冯倩有些郁闷,前三名里边有两个人是保送生,其实没必要非得参加这个考试,所以他俩参考只是为了给学校撑场面么?还是为了证明神仙永远是神仙,凡人追赶不及。 不过,永远“万年老二”的阮崇德或许比自己更郁闷。 寒假里冯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习题集”,只是在临近开学的前一天,她跟父母借口说“孙老师找竞赛小组成员有事”,而后坐着公交车到了市中心,在邹市最大的“家乐福”挑了一盒巧克力。 60元,礼盒装的瑞士莲,背在书包里沉甸甸的。回去的路上她只敢把书包反背在胸前,生怕那个塑料盒子被人从身后压坏。 从2月13日晚到2月14日一早,冯倩都没睡好。生怕父母会闯进她的房间,心血来潮地“检查书包”,虽然这种事情从来没发生过。凌晨4点,她终于睡了过去,但却梦见从公交车下来后,发现书包被人划了个大口子,那盒巧克力被人偷走了。 她阒然惊醒,屋内没有暖气,她手脚冰凉但仍然很困。抬头看表,闹钟还差5分钟就响。冯倩深吸口气,迷糊着双眼伸手到了抽屉最深处,拿出了那盒已经过了一年半的香烟,放在鼻端轻嗅。 熟悉的味道,不好闻但提神。哪怕她从来都没抽过,但冯倩还是觉得自己渐渐有了烟瘾。 她想,自己这个举动或许在外人严重太过卑微,也太过变态。可她就只剩这一点点的希望,和一点点的自我了。 方守正说过“我过个生日,一年一次,就让自己高兴高兴呗”,那她也应该抱有这样的想法,她这是三年一次的任性,虽然没人知道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身份证上她的生日写的是7月10日,但她妈妈说这是为了她能提前一年上学才改的。至于她真正的生日,她妈妈说是9月2日,她爸爸说是9月3日,其他家里人就更记不清楚。 至于蛋糕、生日贺卡这种东西,对冯倩来说只存在于梦境之中,所以她对生日无所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希望今天是她的生日,这样或许她的运气会好一些。 冯倩小心翼翼地一路护着书包到了教室。她来得很早,班里还没什么人在。趁别人不注意,她拿大大的语文课本包着那盒巧克力,将它转移到了桌斗里。接下来,她就只等方守正来,像守株待兔的猎人。 但她却没想到方守正会和赵心婷一起到教室。他一路打着哈欠像是没睡醒,赵心婷歪着头斜眼看他:“你别告我你是补寒假作业缺觉缺成这样儿的。” “快别跟我提寒假作业了,听到这四个字就想吐。”方守正抻了个懒腰,“本来我想着好不容易保送了,能轻松轻松,打算报个旅游团趁寒假出去玩儿。结果刚放假就被我舅抓壮丁了。我表弟今年中考,让我给他补习……唉……我这一个寒假过得别提多充实了,四十几套初中数理化的卷子啊,还得给他讲明白了。他连通过会考都困难,还想上一中呢。”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赵心婷幸灾乐祸得十分起劲,“效果如何?” 方守正无奈摊手:“神也不是万能的啊!” “自恋狂魔。”赵心婷嗤笑,“你看看人家汤周,那才叫神呢。” 冯倩站在他们两个人身后,怀里抱着那本厚厚的语文书。方守正并没有注意她,她也没办法当着赵心婷的面送上自己的一片心意,正打算回班,忽听那个女孩提到汤周的名字,便也起了几分好奇瞥了一眼。 汤周的桌上放着四盒巧克力,不同的大小、不同的包装、不同的品牌,显然是不同的人送的。肖风宜在他身旁啧啧惊叹,方守正则笑着拍了拍汤周肩膀:“怎么收这么多?” 汤周倒是大方,随手递给他一盒:“别人送的呗!不收白不收。吃早饭了没?” 方守正很震惊:“这么多盒,不怕她们打起来啊?” “打什么呀?我也没答应谁啊。只是接受人家的欣赏之情罢了。”汤周一脸无所谓,“正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学着点儿。” “你就作死吧。”方守正觉得汤周真是没救了,回手把那板巧克力扔在他桌上,“小心吃多了上火!” 第一节课间,冯倩有抱着语文书来到二班门口,远远看着。她希望等到方守正单独出来的机会,却看到二班班长陈梦晓在把刚收到的班费交给赵心婷——自打生活委员秦莹莹去七班当了学习委员,赵心婷这个组织委员就另外承担起了管账的责任。赵心婷从桌斗里找账本的时候,不经意扯出一小盒巧克力,陈梦晓眼尖一把抓住,笑问道:“打算送谁的啊?” “哎呀没谁。过春节时亲戚送的,我妈说家里没人吃,就让我带到学校来了。”赵心婷连忙解释。 “是吗?那就是见者有份喽。”方守正这时耳朵倒很灵,立马长臂一伸,从赵心婷身后抢过陈梦晓手中的巧克力,“肖风宜吃不?” “当然吃!”肖风宜笑笑,随即赵心婷身旁一圈人顿时将那一小袋巧克力瓜分得干干净净。那个清秀的女孩儿被气得锤了方守正两拳:“你怎么这么馋,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方守正耸肩:“我这不是寒假用脑过度么?补补,补补。” 这个课间眼见就要在他们的打打闹闹间过去,冯倩抱着语文书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很羡慕赵心婷,不管她想不想送,她的巧克力都是方守正今天最先吃到的,虽然并不夹杂任何暧昧的情绪。 第515章 过敏 第二个课间,冯倩依然没有找到机会。第三个课间则比较长——这本是课间操时间,但对于高三生来说,下半学期的课间操已被改成了“自由休息”时间,多数学生都会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调整,或补觉、或补食、或去找老师问题。 冯倩抱着语文书在走廊的储物柜前等候,她想这么长的课间,方守正总会出来——果不其然,他也真的出来了。 看样子是去卫生间。冯倩只觉心如鹿撞,眼见就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她反而觉得紧张,又想再多准备一会儿。 2-3分钟后,方守正甩着手回来。他远远地看到冯倩在往二班门口蹭,而且满脸忐忑不安,便先打了招呼:“你拿本语文书干嘛?想找成云舒问语文题吗?我帮你喊她?” “不是。”冯倩忙说,“我……我找你有事。”她声如蚊讷,暗忖是成是败只此一举。 “找我?”方守正淡笑,“我语文有什么好教你的?我自己都学得马马虎虎的。” “找你就只能问题么?”冯倩微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她扯着方守正的胳膊走到走廊一旁,旁边有零零星星几个二班女生,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也委实不想再等下去。她打开语文书,露出那盒巧克力:“我……送你的。” 语罢,冯倩鼓起全部的勇气抬着头,直视方守正,她期望看到他的回应,却见少年的星眸有些黯淡,他像是被吓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一句:“送我的?” “嗯。”冯倩只觉源源不断的勇气涌上周身,她脑子一热,又加了一句,“我喜欢你。” “……”方守正并没有欣喜的样子,他表现得既震惊又为难。冯倩不知道这是否是个好征兆,她想也许自己还应该再主动一些,却没想到方守正忽然挑眉笑说,“真不好意思。我……我对巧克力过敏。这个真的收不了。你现在高三啊,还有半个学期呢,你又没保送,学业压力还是挺重的,先好好学习好吗?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总之,还是谢谢。” 从表面上看,他这几句话不算完全的拒绝,而且给她留了十足的体面,但冯倩却瞬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方守正这个谎话实在太明显,一个多小时前她才见他吃赵心婷的巧克力吃得那么开心,怎么到她这儿就变成了过敏。哪怕那时他没看到她,但高二他生日时吃的也是巧克力蛋糕,她就在现场,所以这个回复,这么明显的谎言……他当她是傻子吗? 他哪里知道这盒巧克力得来的有多么不容易,非但不真心,还这么轻飘飘就用几个字便打发了她。她在他心里,原来如此没有分量。 冯倩抹了一把眼泪,猛地推开方守正冲回一班:“你太过分了!” 女孩儿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正被刚从二班门口出来的成云舒听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欺负人家了?”成云舒一把拽住方守正。 方守正很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回到教室的冯倩一直浑浑噩噩,直到中午她被成云舒拖去校外的拉面馆一起吃饭,她才恍惚回过神来。 一碗拉面下肚,她看到成云舒的目光里充满了悲悯。冯倩对这样的同情十分不习惯,苦涩地笑了两声,说:“是不是觉得我可怜?” 成云舒说:“不是。就是觉得你傻。我本来想帮你找方守正出气的,但后来想想,其实他做得也没什么错。” “是啊。他没什么错。”冯倩低头,“本来就是我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成云舒觉得冯倩不仅难过,而且还很生气和委屈,她不知该怎么劝她。连她都能瞧出来方守正从来都没喜欢过她,就连暧昧也不曾有过。 但冯倩却并不这样想。被拒绝之后,那些往事一一涌上心头。她记得方守正骑车带她回家,记得他给她冲过热水袋,记得他给她点过酒精灯,记得他带她去过医院,那是她难得感受到的温柔和温暖。虽然从方守正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在特定情景下的自然反应,但她就是觉得那总代表一些东西,一些或许连方守正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东西。她希望用一句“我喜欢你”作为导火索,引出她自以为隐藏在他心底的情结,可没想到,却败得一塌糊涂。 冯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失落难过,魂不守舍,成云舒只得用自己的例子来安慰她:“有件事情你们都不知道。今天上午我t大的朋友给我发了短信,是……是庆祝的短信。” “庆祝什么?”冯倩愕然。 成云舒微笑:“庆祝他跟他喜欢的女生表白成功啊。” “啊?”冯倩更惊愕。她还记得去年成云舒夺得全国化学竞赛第18名时,跟他们说她以后想去t大材料系,因为有个朋友在那里等她。那时的她露出了情犊初开的少女才有的羞涩,他们才知道,原来成云舒心里一直都有个人。她对那个人感情应该很深,并不比自己对方守正的浅,那么今天她收到这条信息,一定也很难过。 冯倩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失意,转而看向面前的女孩子。成云舒依然笑得像是十月的雏菊,就连苦涩都不曾露在脸上,但这样更让冯倩心疼。这个女生是她在高中时最好的朋友,算是闺蜜,冯倩有时虽然会嫉妒她跟方守正行从过密,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她还是希望她能幸福快乐。 冯倩握住成云舒的手,低声道:“那你……怎么办呢?” 成云舒笑说:“凉拌呗。我跟他说恭喜他。等今年9月大学开学了,我要请他们俩一起吃饭。除了方守正以外,你们没人见过他。他比我大3岁,我还记得他跟我说,如果我去了t大他会罩着我呢。呵,我现在不想让他罩着了,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所以你看,我是不是比你还要惨一点儿?大好的情人节,咱俩却都失恋了。但好歹方守正还知道你的心意,我却永远没这个机会了。” 第516章 边缘人 中午饭后,回到教学楼,冯倩心绪稍宁,她觉得冯倩收了这样大的打击仍然表现得平静淡定,自己向来比她又斗志,总不能表现得比她要差劲。所以她努力振作,争取表面如常,但她仍不想看到桌斗里那盒被冷落的巧克力。 在课桌前仅坐了片刻,她就觉得如坐针毡,不得不跑出了教室。然而一班的前门正对着二班的后门,她一出门就看见汤周和肖风宜围着方守正讲题,她慌不择路,转头就往楼梯口跑去。 上了半层楼梯,她躲在楼道的拐弯处,安安静静地坐下。从这里她能看到方守正,他却绝看不到她。或者说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这让她有短暂的安全感,仿佛上午的事情并不存在。 很可惜,这种平静得来不易,却很容易被打破。 她只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她听到汤周先开了口:“稀客啊。秦莹莹,你怎么有空跑到五楼来啦?” 女孩温和柔软的声音响起,带着轻轻的喘息:“唉,累死我了。我喘口气啊。有事儿,一会儿说。” 汤周却没想着这就放她走,他追问道:“别急啊。我可听说了啊,你挺大方的,给七班男生每人送了一份巧克力。那我们二班呢,全都忘了呀?这叫什么,人走茶凉是不是?” 方守正笑说:“这成语不是这么用的,用反了。汤周,你高考作文打算怎么考啊?” 秦莹莹则没好气地回道:“汤大帅哥,你缺我那份巧克力吗?不怕吃撑了呀。还有你,你不是过敏么?”后一句问的当然是方守正。冯倩只觉自己脸上又烫了起来,原来上午的事情,这会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偏偏还是被秦莹莹知道。 “……我……”方守正被秦莹莹一句话将了军,回复得有些结巴,“我……我不说过敏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准备啊,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秦莹莹笑回:“好啊,下次,下次。” 方守正这时却很有“傲骨”:“切,每个人都有的,我才不稀罕。” “哦。爱稀罕不稀罕,我还省钱了呢。谢谢你啦!”秦莹莹丢下一句话,匆匆又往楼上走去,冯倩只觉她离自己越走越近,她有点紧张,不知该怎么面对也许会很尴尬的情形,然而对方脚步轻盈从她身边经过,速度很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楼梯拐角还有个人。 冯倩自嘲地想,或许在秦莹莹眼中,自己从来都只是个边缘人,并不值得多做关注。 高三下学期的日子平淡又无趣,被一模、二模、三模分割成一个一个的阶段,再加上每天放学后的测验,每天的日子仿佛就是做卷子、讲卷子、改卷子,不停轮回。 李琨顺利通过了选拔考试,在国赛中取得了第26名的佳绩,获得了保送北大的资格。因此他开始休假,打算把这三年错过的假期一次性补回来。这让一班所有人羡慕不已。 但冯倩并不羡慕,她一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她甚至有时候认为,没有经历过高考的高中生,人生就有些不完整。 不过她还是十分不理解隔壁班的两位“学霸”,方守正和成云舒本不必陪着他们一起经历这种考验,却每天都准时到校,考完试之后再离校,一模、二模、三模仍然保持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三,中间夹着“万年老二”阮崇德。 几乎已经没有人再对理科年级前三的排名感兴趣了。 冯倩想,方守正参加测试,或许是为了再次跟秦莹莹并列排在年级第一。他每天都来学校,也许是为了中午在食堂偶遇那个女孩子。 那么成云舒呢?她是害怕一个人在家,空闲时间太多,会想起t大的那位朋友,无法自拔吗? 冯倩很快就发现,成云舒的“失恋”状态远比自己的要严重。情人节之后,她再没有看到她真正地开怀大笑过,虽然平日里她仍然温和淡然,对所有的同学都一如既往地热情,但还是有很多东西变了。冯倩总能看到成云舒一个人中午吃完饭后在操场上散步,她的步伐木然而机械,像是具行尸走肉。讲题目时,她也时常走神,虽然每次考试成绩都不错,可做题的状态明显敷衍了很多。 这样的成云舒让冯倩不由自主地担心。而因为有人同病相怜,冯倩的情伤愈合得比她以往想象的快很多。 冯倩有时也会在走廊遇到方守正,尴尬难免,起初她会觉得害怕,会想躲起来,但次数多了她便也安之若素。她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方守正也没有做错什么,谁喜欢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出来则更需要勇气。不管有没有回应,被一个人说“喜欢”,总比被人说“讨厌”要好许多。 这种心情可能是“阿q精神”的变种,但却很好地安慰了冯倩受伤的心灵。从想通的那天起,她终于不再害怕面对她喜欢的少年。偶遇时,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一句“好啊”,方守正每次也都会回一句“好啊”,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正轨。 她已经看开了,那盒巧克力后来变成了她的早点。每天两颗,很快就吃完了,盒子占地方太大,则被她一早就扔掉了。 什么都不剩,除了心底深处的一道疤。 所以,当方守正的同学录从楚怀江那里传到她手上时,冯倩本来想像李琨一样写写对竞赛小组的缅怀之情,可看到前几页都在“骂”方守正是个“贱人”,她忽然想做个“恶作剧”。 她不在乎她的留言不是最后一页,也不在乎后边还会有谁看到她的那些话。反正高考在即,很快她就要远离她的原生家庭、一中以及邹市。 所以冯倩笑笑,除了跟前边几页“保持队形”以外,她还写了一句:“我会到t大找你的,你这次不要想着再逃掉”。 第517章 等到了北京再聚(上) 高考之后,7月15日众人回校填报志愿。一切尘埃落定后,当天下午一班和二班部分同学到滨湖公园开party——顺便把还剩下的班费用掉。 不打不成交,用在这两个班的学生身上很契合。以方守正为核心,不少人都围在他旁边。除了竞赛小组的人以外,还有一班和二班的班长,以及汤周、肖风宜、赵心婷等与他相熟的人。 冯倩听大家都在交流彼此选了哪个大学哪个系,阮崇德去了t大生科,赵心婷选择了t大土木工程,陈梦晓去了p大软件学院,汤周则是h大的飞行力学与控制系。 她自己的第一志愿是t大的环境工程。 绝大多数人考得都很好,但冯倩也听到偶有惋惜声传出。阮崇德说三班的宋业彬因为高考少看了一面卷子只能去复读。方守正喟叹着说:“也不知是该同情他还是祝贺他,毕竟大学跟高中完全不一样”。 她跟宋业彬不算熟,少有的几次见面也是通过方守正,在她的印象中,那个男生向来不苟言笑,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压力无处宣泄,导致了最后的发挥失常。 一群已成年的孩子们在滨湖公园散步、嬉笑、打闹,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这里距离学校不远,公园是免费的,他们之中有些人放学的时候会穿过公园去地铁站。 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们来说,都像学校的中心花园一样熟悉,冯倩想,这次聚会也是他们跟这里的一次道别。 远处的草坪上有两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方守正低声笑语:“这样的大夏天穿那么厚的衣服,不怕中暑么?” 赵心婷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只要拍出来好看就行,谁考虑那么多?这种时候,男人就是个道具!” 汤周“呵呵”一笑:“你们女人真疯狂!” 更远处的长亭廊道则围满了五六十岁的老大爷和老大妈。树与树之间绑着彩色的丝带,上边夹着各色纸张。旁边还贴了个巨幅海报,上书“鹊桥相会”四个大字,底下是一行小字“邹市滨湖公园第三届相亲大会”。 冯倩想,高三毕业生可真是一群“熊孩子”。以方守正为首的这帮人迅速冲到那个“相亲大会”的现场,就连阮崇德也没了在学校中规中矩的样子,他们肆意地看着那些纸上边列出的条件和要求,高声笑噱,不顾旁人厌恶的目光,把这当成了一场华丽的玩笑。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一会儿人家该找保安来了吧。”冯倩对成云舒说。 成云舒淡淡地回应:“没事。就让他们闹一会儿吧。本来贴出来就是给人看的,好好学学呗,也许以后自己也用得到呢。” 这笑话真是冷到极点。从二月到七月,天气越来越热,可冯倩却觉得成云舒从10月的雏菊成长为了腊月的雪梅,愈发的清冷落寞。她心疼地想,这女孩还没有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可她马上就要去t大了,马上就要见到她心心念念了三年的男生和那个男生的女朋友,她要怎样应对才好? 大爷大妈的忍耐力远在冯倩的想象之上,而且姜果然是老的辣,就在冯倩觉得自己要随时做好被保安驱赶的准备时,有位大妈不知怎地忽然注意到了身边的女生,拉住赵心婷便说:“丫头,听你们说话你们都是一中的吧?高考考完了?考得不错吧?去北京上大学?我跟你说,我家儿子就在北京上班,工作不错呢!不如介绍你俩认识认识?去了北京也有个照应啊。” “大妈您别逗了。”赵心婷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她被吓得瞬间就躲到了方守正身后,扯着他的衣服说:“帮帮忙!” “啊?哦。”方守正倒反应迅速,一下子挡住了那大妈,笑道:“您别乱点鸳鸯。这我女朋友。”语罢,拉着赵心婷就往远处跑去。 冯倩看到他握着那个清秀女孩的胳膊,跑远了便松开了手。赵心婷则嘻嘻哈哈地推了他一下。明知这是他们之间的玩笑,但那一下还是让她的心里有些刺痛。 第518章 等到了北京再聚(下) 我已经不喜欢方守正了,冯倩默念着。失恋的那天她觉得整个天空都是昏暗的,就像是她精心准备了数年的考试,在答卷时却发现自己背错了答案一样。慌乱、迷茫、对自己生气,对“卷子”生气,还很失望。所以当她听到宋业彬少答一面卷子时,她莫名觉得那个男生的心情或许会跟失恋很相近吧。 但也就是这样了。人生还要继续,宋业彬有复读的机会,她也有认识其他男生的机会。可她还是很嫉妒赵心婷,嫉妒她跟方守正的关系好到能拿“男女朋友”当玩笑,这是要多铁的关系才能如此胡闹,两个人还都不多想。 “你们一中不管早恋么?”那大妈愤懑不平,然而被这么一闹,这些年轻人已经走远,再没人理会她的抱怨。 随后众人划了会儿船,又在公园内的小型游乐场玩了玩,眼见快到16:30,在两班班长的提议下,所有人都集中到渡口畔的“湖上人家”饭店。 玩到这会儿,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最终在饭桌前坐着的不过十余人。陈梦晓笑说:“怎么到了吃饭的时候都这么客气?对了,秦莹莹说她在附近看电影,我就把她和她家那位也喊过来了,可惜白淼不在。嗯……分出去了到底还是咱们二班的人嘛……她家那位反正也不是外人。” 李琨笑说:“这么快就她家那位啦?贺今朝和她是咱们高中毕业之后最快谈上的吧?” 楚怀江不以为然:“毕业之后?我以为他们从高一就开始谈了啊。” 冯倩轻啜着面前淡如清水的绿茶,偷眼瞧着一旁跟汤周认真学打牌的方守正。他像什么都没听到。少年的学牌态度很认真,其程度直逼做化学题。他们打的牌叫做“拖拉机”,冯倩并不会,但似乎是四个人两两合作,从“2”打到“a”。规则不难,方守正学得也很快,看了两三轮便尝试着上手,第一次跟肖风宜打对家,就把阮崇德和李琨的组合打得只得了25分。 “不会打牌的手气都好。”阮崇德自我安慰。 “呵呵。”方守正横了阮崇德一眼,“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然而很快方守正就尝到了“乐极生悲”的感受,下一轮肖风宜在底牌里埋了40分,阮崇德甩了一套副牌扣底,直接把分数翻到了200分。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赢了方守正一次,阮崇德险些喜极而泣。他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笑着说了自认识他以来冯倩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这回无话可说了吧。看见没有,这就是实力!” 冯倩觉得眼前的场景很荒谬。阮崇德高考考了全省的理科榜眼、全市的状元,但都没见他高兴成这样。能赢方守正一次看来真是他心里的执念。 “瞧你那点儿出息。我刚学会不到半个小时,你赢了我有什么好高兴的?”方守正哂笑,但这笑容只刚刚在脸上出现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他看到饭店门口,秦莹莹与贺今朝手拉手迤逦而来。 一对璧人,十指相扣,像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没什么画面比这更相配了。 冯倩见贺今朝紧紧地拉着秦莹莹的手坐到位子上,紧接着就揽着女孩的肩膀。神态亲密,与高中时大不相同。 坦荡、甜蜜,眼中只有彼此,恨不得获得全世界的祝福和瞩目。这是属于热恋中的男女独特的感受。 冯倩暗忖,方守正此刻一定如坐针毡,这顿饭他该怎么撑过去。但她没想到的是他的反应竟如此决绝。 方守正把手里的牌塞给汤周:“我打累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吃饭吧,我先撤了。” “啊?怎么这么突然。”陈梦晓说,“你之前不还说一直陪到最后吗?” 方守正挠了挠头:“是吗?唉我这不是忘了么,家里有点儿事。不好意思,等到了北京再聚吧。” 阮崇德见缝插针加了一句:“你看见打牌打不过我,想逃了是不是?” 若在以往,阮崇德必然会被方守正反驳得体无完肤,但此刻那个伶牙俐齿的少年却连多说几句的想法都没有。 “呵呵。”再不想说话,方守正仍然不愿认怂,回了这两个字后,他抓过书包:“大家吃好喝好。” 秦莹莹却没看出他的为难,她喊住了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北京,不如大家一起订票走?” “不用了。”方守正笑说,“我打算早点儿去。之前在p大认识了些朋友,我跟他们有约了。莹莹,再见。” 他这句“再见”如此苦涩,比哭还要让人心疼,冯倩觉得自己很难过,她几乎想高声骂秦莹莹,“你是不是眼瞎,看不出来他是撑着笑么?” 可是她不能,因为方守正转而看向了贺今朝,目光深邃。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但在知情人听来,仍能觉出端倪:“代表我们二班警告你哦,好好照顾我们班班花,否则我们班没人饶过你。” 贺今朝回得绵里带针:“照顾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不过你又不是二班的班长,这个托付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 冯倩只觉双手指尖几乎刺入掌心:贺今朝能说出这种话,铁定是知道方守正的心思,只是他明明已经赢了还要一言不让,实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然,也许从贺今朝的角度来看他的确有提醒方守正注意保持距离的必要性。毕竟方守正和其他的爱慕者不同,他真的生活在秦莹莹身旁,了解她熟悉她,甚至能影响她的喜怒哀乐,哪怕他只是个朋友。 方守正被贺今朝驳得有些尴尬,所幸二班班长陈梦晓从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她及时对自己班的同学伸出了援手:“谁说不能代表的?我授权了哦。方守正一直都是我们二班的无冕之王呀。不信你问莹莹。” 秦莹莹微笑点头:“是啊。竞赛大神代表全校都可以。” 冯倩看见方守正对着秦莹莹露出了很温暖的笑容,随后他转身离去。落寞孤单。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再看到他竟要等到两年以后。 第519章 罗轻云 大一新生报到后,来自一中的校友们决定在北京聚会。 方守正没有去,听赵心婷说,他跟以前一起参加icho的朋友们有约,所以抽不出身。 期中考试之后,p大和t大的一中校友有个小型聚会,方守正仍然没有出席。赵心婷说他泡在实验室里已经超过72个小时,废寝忘食不想出来。 成云舒说从没见过这样为了科研不要命的人,她纠集了阮崇德、楚怀江几人去t大化学楼堵方守正,说是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劳逸结合。 但她却被赵心婷拦了下来。确切地说,是被赵心婷的手机拦了下来。手机里有方守正发来的一条信息:“我很好。不需费心,现在是实验最重要的时候,谁来找我我跟谁绝交。” 仍然是大家熟悉的风格。秦莹莹与贺今朝都在p大,每次聚会都出席,这次也不例外。看到这条信息,贺今朝笑说:“人各有志。对于咱们学校的化学牛人来说,实验当然比跟我们这些老同学聚会重要得多。” 赵心婷横了贺今朝一眼,她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倒是秦莹莹温然道:“也许是我们选的时间真的不巧。下次聚会前,赵心婷你先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吧。好久不见面了,大家都挺挂念他的。” 赵心婷有些敷衍地点头:“我尽量。” 冯倩知道,方守正很显然是在躲秦莹莹。他果然还没有放下。而她也终于逐渐习惯了看不到方守正的日子。她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除了上课和自习以外,她每周安排三天早晨跟成云舒一起在操场跑半小时步,周六去上午当四个小时家教,辅导高中生数理化,时薪50元。周日去学舞蹈,虽然不专业,但能让她的仪态优雅一些。 如此坚持,到了大一下学期,她逐渐也有了桃花运。有人注意到了她,有人刻意在她自习的地方每日蹲守,有人在食堂装作巧遇她,有人加入了她与成云舒的晨跑队伍。 这个“有人”,叫做罗轻云,是她同院旁系的一位大三师兄。那是个壮实的男生,个头不算高,1.7左右,单眼皮,戴眼镜,有些木讷,与方守正是截然相反的个性,但同样是学霸,听说已经连续两年拿了国家级别的奖学金。 因为每周有三天会一起晨跑,所以她每周有三天早晨会跟罗轻云一起吃早饭。渐渐地他们无话不聊,冯倩知道这个男生的老家就在邹市隔壁的乌市,他的爸爸是个厨师,妈妈则跟林瑞芳一样是家庭妇女。他同样以前住在棚户区,后来拆迁到了郊区的安置房。只是跟她家不同,她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亲戚,然而类似的家庭条件、相通的风俗习惯,还是让冯倩觉得很放松。 其实现在她家已经还清了债务,她每个月的零用钱有一千元,不算多,但也不再捉襟见肘。所以她不需要再为了省钱去挨饿,去细细地算计每一元钱。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会让她在每次点餐时都点最便宜的,出去逛街见到喜欢的东西则会首先看价格,然后就觉得还是钱给自己的感觉更好,不买也罢。 幸好,罗轻云虽然木讷,但并不傻,冯倩的这些小心思他都明白。他知道她很多时候不是真的不想买,只是不舍得。 那么他替她舍得就好。大三下学期的学业并不重,罗轻云找了家国企实习,月薪2500,虽然不算多,但总比寻常的学生党要好一些。这能够满足冯倩的许多小爱好——毕竟她的爱好都不算贵。 第520章 量身订造 罗轻云也请冯倩的室友们都吃了饭,算是确认并公开了他们的关系。那顿饭就在学校门口的小店,大概人均花费80元左右,对于冯倩来说这已经算很高档的标准。饭桌上,罗轻云展现了一个成熟学长的风范,虽然话不多,但在专业的发展前景、就业选择等问题上都做出了详尽的解答,这让冯倩觉得很有面子。 她很享受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她想,这或许就是恋爱的味道吧。 有那么一个人理解她、宠她,有着共同的理想和追求,而且这个人还很优秀,让她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跟他一起停驻,未来仍陪伴在他身旁,感到自己不再是被轻视的那个人——这种归属感是她从不曾有过的。 当然她偶尔还会想到方守正。那包拆开一角的烟她带到了学校,就放在书柜的最深处;经过化学楼的时候她偶尔还会往楼门口看,可却一次都没看到他的身影。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手机里还存着“方守正”三个字,那个天纵奇才的少年也许只是她年少青春时臆想出的一个梦。 自恋爱后,她很久都没有再跟方守正联系,寒假的同学聚会他没有出现,暑假也没有。不过在暑假的聚会中,冯倩倒是从成云舒那里得知了他的最新消息。 她说,方守正大二申请了跟斯坦福大学的交换生,要去美国半年。冯倩总觉得这种活动跟自己相离甚远,毕竟她现阶段的努力目标是学分绩以及奖学金,未来的目标也许是很好的就业机会,也许是成功保研。所以像交换生这种活动,她在校园里听说过,但连想也没想过,这是她不该觊觎的东西。可是对于方守正来说,这却是他要争取的,而且他果然争取到了。 他又一次走在所有人前边。冯倩不禁想起高三她与方守正的谈话。当时那个少年带着有些憧憬又失落的笑容,说:“她应该会去美国留学吧,我英语也不错啊。美国的化学研究在全世界也是拔尖的,所以……那就换个地方呗。” 如今他果然去了美国,孑然一人。他会否想到当年那些不成熟的想法? 此去隔千里,天涯不可闻。接下来的半年,冯倩很少听到方守正的消息,甚至连成云舒、赵心婷、阮崇德以及新到t大的宋业彬都跟他断了联系。 这让冯倩不由自主地担心,总觉得他像风筝断了线,就此飘荡在美利坚合众国的上空,再也飞不回来。 但她的担忧并不持久,毕竟她沉浸在恋爱的甜蜜里,已经升入大四的罗轻云被成功保研,除了准备论文以外,他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冯倩身边,并以自己的经验作参考,给予她许多宝贵建议。 比如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加入学生会,哪怕只是院系的学生会,也会对她的未来就业有莫大好处。就算她不打算这么快就步入社会,进入学生会也能让她更多跟院系老师熟络。 有计划性,有魄力,精打细算,冯倩觉得罗轻云仿佛是老天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他是个再好不过的过日子人选。 是啊,过日子,可不就是这样么?十一放假时,冯倩没有回家,她和罗轻云留在北京,拿着张北京地图,仔仔细细研究公交线路,寻找着最经济划算的路线和饮食,一同观光旅游。“十一”的颐和园人潮如涌,但知春亭中竟有难得的僻静角落。她走得累了,找了片阴凉地坐下。斜阳辉光,树影参差,朱红色的檐柱后,罗轻云弯身轻轻地亲了她的额头。 她微微一笑,对着他抬头,闭上双眼,给了他一个默许,然后感到了略带冰红茶气息的吻。 彼时,她的心中只有面前的男生和他手中的那瓶冰红茶。当然如果可以选择,她更希望他喝的是康师傅的茉莉花茶。 但没办法,罗轻云觉得那瓶饮料的包装太“娘”了。爱情,就是这样相互妥协,而且甘之如饴。 第521章 生死大事 大二下学期,冯倩竞选上了院学生会组织部部长。工作很忙碌,这让罗轻云常常“抱怨”她对自己有些冷落。但她享受其中——无论是工作的忙碌,还是罗轻云的抱怨。 这些都让她感到自己被重视。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大三上学期,她当时已经是院内的风云人物,手下有一群“小弟”随便差遣。罗轻云的研一生活也在逐步走向正规,于是他正式邀请她寒假一起回家,见父母。 冯倩并不感到意外。其实双方父母都知道他们的事情,也还算满意。所以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些紧张,感觉像是被逼婚。 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直到某天中午饭后,她在做院艺术节的开幕式筹备工作时,听到自己的“小弟”传了个消息。 “倩姐,我听说材料系上午有个女生晕倒了,被送去校医院了。是个大三女生,好像你认识。” “我认识?是谁?”冯倩惊愕异常,材料系的大三女生,她认识的有好几个。最熟识的是成云舒,此外就是成云舒的三个室友。 那“小弟”的回复让她慌乱:“好像姓成。就是跟你经常一起跑步的那个。” “啊?我……我去校医院看看!”事关成云舒,她当然着急。冯倩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不管不顾地往校医院冲去。 上午发生的事情,到了这会儿许多该处理的事宜已经处理完毕。冯倩赶到时,见病房外只有成云舒的三个室友和一个医生。 医生态度温和:“不用担心。小姑娘就是急痛攻心,受了强烈刺激才会晕倒的,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们有谁知道她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三个女生再加上冯倩齐刷刷地摇了头。 那医生又问:“她是不是谈了男朋友?” “没听说啊。”四个人异口同声。 病房紧闭,从大门上的窗口往里看去,冯倩只见成云舒满面愁苦地躺在病床上,双眸无神,面容枯槁,似乎一直在默默哭泣。她曾是那么坚强的女孩子,很难想象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失意至此。如果说当年的她像是腊月的雪梅,那现在的她就是三九天的雪花,寒意彻骨,稍碰即化,让人心疼。 冯倩说道:“能不能让我进去陪她说说话?我去问问她,也许能问出些什么。” “这……也许不是一个好主意。或许反而会刺激她。”那医生为难地摇头,正在这时,冯倩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我进去陪她。”一个男生匆匆赶来,长袖t恤加休闲裤,最寻常的学生装束,依稀仍是三年前的那个落寞身影。 方守正?冯倩几乎喊出来,她微微侧抬着头,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长眉星眸,那一刹那她忽然觉得很想哭,同时也很诧异:方守正面容未改,但双眼通红也像是哭过。 这般伤心难过的他,她从没见过。但她本能地感觉这次的事情不该和秦莹莹有关。 方守正身后则跟着赵心婷,但到了病房门口时,那医生只放了方守正一人入内——或许她觉得这个男生便是成云舒的男友,也是一切症结所在。 赵心婷拉着冯倩的手,脸上全是不解:“成云舒怎么啦?” “你问我……我问谁啊?”冯倩尴尬地笑了笑,“先看着吧。” 她们从病房窗户看到,方守正倒是毫不见外,他坐在成云舒的床沿旁,一把把她拉了起来,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个女孩死灰般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一些表情,她扑簌簌地掉着眼泪,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几乎刹那间就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随后方守正轻轻按着她的头把她抱在了怀里,让她靠在肩上。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包容着她歇斯底里的哭声,像个安慰妹妹的老大哥。 这个举动太过亲密,赵心婷和冯倩虽然知道他二人没什么男女私情,但成云舒的三个室友却都炸了锅。其中一人甚至捅了捅冯倩,低声问:“这人是谁啊?咱们学校的嘛?怎么从没见过?云舒还有这么帅的男朋友?” “呃……不是。也是t大的,是我们的同学,也是成云舒很好的朋友。”冯倩仔细揣度用辞,而后转向赵心婷,“你们怎么来的?” 成云舒的室友之一邢薇说:“是我给赵心婷打电话的。云舒出了这种事,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想着你们这些老同学或许能帮到她。” 赵心婷点头:“是啊。然后我就给方守正打了电话。他好像早就料到云舒会出事,跟我说‘校医院见’就挂了电话。刚才我也没来得及问他。” “方守正?”邢薇有些惊讶,“不就是化学系的那个大牛么?原来是你们的同学啊,从没听云舒提起过。” “呵,真是名声在外啊。”冯倩叹了口气。她默默看着病房,只见成云舒仍在恸哭不已,她紧紧地抱着方守正,两只手都死命地抓着他的衣服,像是将要溺死的人抓着救命的稻草。 四周很静,方守正的声音含糊,应是在哄她。冯倩有些不厚道地想,让这个嘴里没句正经的人去劝慰旁人,可真是难为他了。这些话中有八个字较为清晰,冯倩仔细分辨着:他说的是“逝者已矣,节哀顺变”。成云舒则哭着说:“我不相信。你们都在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他不会就这样走的!” 冯倩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生死大事,难怪连成云舒也承受不来。只是去世的人究竟是谁呢? 几人一直在外等待。也许过了2-3个小时,期间冯倩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罗轻云约她一起吃晚饭。她跟他说成云舒出了事,她在校医院陪她,让他自己吃饭。 大约一刻钟后,方守正关掉病房里的灯,出了屋子。他的t恤衫左肩膀的位置明显颜色比其他地方深许多,那里承载了成云舒的心碎。 “她睡着了。”他神情黯然,先看向医生,“好不容易情绪才平和下来,我觉得她最好今晚就住这儿吧。”紧接着,他又转向那三个他不认识的女生,“你们是她的室友吧?最近拜托你们好好照顾她。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暂时就不要问了,除非云舒自己想说。你们就当一切如常的好。多谢了。” 他的语气很像成云舒的家人。冯倩想到当初孙老师叮嘱他作为竞赛小组的组长要在北京好好照顾其他人。那时方守正的回复很不屑,此后他一直躲着所有人,几乎让他们忘了竞赛小组这件事,但他还是在成云舒最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了。 “嗯好。”邢薇先应声,“你放心。有新情况我们会及时跟你们联系的。你要不要留个手机号?” “哦。你们有赵心婷和冯倩的手机就好。她们都能联系得到我。”方守正不露声色地回绝,随后对赵心婷和冯倩说,“走吧。去食堂。” 他的语气如故,刹那间冯倩觉得自己回到了昔日的竞赛小组。每次放学后她到二班的教室,等着成云舒收拾好书包,然后方守正就会说出那句“走吧,去食堂”。 她条件反射一样跟在他身后。到了食堂打好菜后,依然坐在他对面,赵心婷则坐在她旁边。 冯倩看到方守正吃得很清淡,想来是被今天的事情伤得没什么胃口,他甚至沉默寡言得有点像高中时代的阮崇德,而且眼圈仍然是红的,让人难过。 所以……去世的人一定不是成云舒的父母,否则方守正不会也这样伤心。冯倩暗忖。她试探着开口:“是不是她那个同系的学长出了事?” “什么同系的学长?”赵心婷并不知道这段旧事。 方守正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对。昨天的事情。唉……那个人叫做赵子英,我高中到p大旁听的时候,成云舒还让我帮着带了包特产给他。我系里有个关系不错的师兄跟他也认识,有时我们做实验他也来看看,慢慢地就熟起来了。这次的事情我也是听那个师兄跟我讲的。赵……自己一个人开车去凤歧山的一个山谷,结果在盘山公路上出了车祸,与一个超载的大货车相撞,那个货车超重,根本刹不住,连着赵子英的车……两辆车一起翻到了山下的一个水塘里。货车上装的都是电石……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在撞车那会儿就已经死了。” 他说不下去,吸了吸鼻子,偏过头去,左手掌根在眼旁一擦而过。冯倩则只觉心悸。电石就是碳化钙,遇水产生乙炔,易燃易爆。然而这么大的事故,怎么可能现场没有火星? 天呐。她想想都觉得惨痛,更何况是成云舒。 第522章 友好磋商(上) 赵心婷则从方守正的话中听出了潜在的信息:“云舒喜欢他?” “嗯。”方守正皱着眉头,满是同情,“喜欢很久了。本来想着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就默默祝福吧,哪里想得到会出这种事。所以我怕她想不开嘛。唉,总之你们两个最近多陪陪她吧,我一个男的总是不方便。这些事情也就你们俩人知道就好,再往外就不要传了。” “这个明白。”赵心婷到底不认识赵子英,对成云舒的情感历程了解得也不深,所以她第一个从悲伤气氛中脱离出来,转移了话题,“你这次到大四毕业之前都不会乱跑了吧?同学聚会你打算一直躲下去吗?” “大姐,什么叫乱跑?我那是正经交换生啊。”方守正无奈,但语气却回复如常,“再说我也没躲聚会啊,就是每次都凑巧有事,这日子都谁定的?故意跟我过不去似的。” “滚。当我傻是不是?”赵心婷立刻板起了脸,“你……你真打算就这样一直不见她?你就没想过如果你真的跟她说了,她也许会选你。就算不选你,至少也有个答案。卷子全都写完了,难道不想知道得分么?” “……”方守正眉头微挑,神情仍然落寞,“如果说没想过,那肯定是假话。但你太不了解她了,不管这份卷子做成什么样子,在莹莹那里只有两个得分。一个100,一个0,没有中间的分数。既然有人得了100分,那我干嘛还要自讨无趣?同学聚会我会考虑,等躲不过去的时候当然会去。” 他叹了口气,又加了一句:“其实我见过她。上学期,p大请了罗伯特·哈博开讲座,我去当翻译。活动是他们校学生会组织的,她不是外联部部长么?所以我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她状态挺好的。” “后来呢?就……一句话都没说?”赵心婷问。 方守正淡笑:“赵心婷,我觉得你现在简直白淼附体,怎么这么八卦?没有后来啊,哈博是我从小的偶像,我也得当回追星族不是?这么百年难遇的机会,当然一直围着他转了。话说回来我要是想见莹莹,打个电话就行了,总比这个容易多了对吧。” 赵心婷差点把免费汤喷方守正一脸:“我真是心累……算你牛!” 方守正耸肩:“不然呢?毕竟与高中不同,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难道要我去挖墙角?挖不过来还伤人品,蠢不蠢啊?” 逻辑很清晰,道理一套一套的,的确是她认识的那个方守正。冯倩想。只是她觉得,她已经无法理解方守正的一往情深了。 两年多一面不见,从不联系,这等待是如此无望,他究竟是靠什么坚持了下来?她曾觉得她的暗恋与方守正的类似,但这时才知截然不同。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赵心婷说她想起有书要还先撤了,冯倩则在食堂门口“巧遇”了罗轻云。短暂的介绍,短暂的寒暄,短暂的话别,罗轻云对方守正招了招手,揽着冯倩的腰走远。临走时冯倩回头看去,见方守正独自一人,低头点了一颗烟,烟雾氤氲中他的身影依旧落寞。 大三寒假,冯倩与罗轻云父母的见面很平淡,一切都按照既定的流程进行,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 她想,如果用现在的热词来形容的话,那么她和罗轻云或许都能被冠以“凤凰”二字。 鉴于她刚读大三,所以这次会面并没有谈到太多未来的规划。两家人都很克制,所以她只在寒假一开始的两天去乌市见过了罗家父母,她备了一盒北京烤鸭和几盒茶叶当做首次见面的礼物,对方则给了“千里挑一”的见面红包以表诚意。 他们两人在中饭前抵达了罗家,罗轻云还围着她在期末考试前给他打的围巾。首顿午饭就是家常菜,饭后冯倩说要去刷碗,却被罗家妈妈拦下,最后在热烈的“推搡”中,罗轻云一脸幸福地刷了全家的碗。 罗家父母并不是完美的父母。罗家爸爸吃饭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吧唧嘴,会下意识地抠鼻子,哪怕罗轻云会不时给他用眼色提醒他,但数十年的习惯仍然难以改变。吃完了饭,他会抽烟,把烟灰弹得到处都是——然后罗家妈妈就开始大着嗓门吼他。当然冯倩听得出来,罗妈妈的吼声一定是为了她额外克制过的,他们在她面前已经尽量展现了美好的一面,无奈能力有限。 在她上厕所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小小的客厅之中罗轻云对父母的抱怨。她想她能理解罗轻云的难堪,高中时方守正骑车带她回家,她就是这样的心情。只是罗轻云比她当年更严重,毕竟她还有借口让方守正看不到真相,可罗轻云别无选择,必须把她带回家。 所以她又一次对罗轻云露出了难得的温柔。趁着外出时,她牵着他的手跟她说,没关系,她的爸妈只会更加粗暴无礼。她妈妈的嗓门碾压罗妈妈的声音,她爸爸吃饭时打嗝震得天响,所以四个人可能会谈得很投机。比如对烟的品牌选择,再比如讨价还价都有哪些策略。 罗轻云听她开着这样那样的玩笑,紧紧把她抱在了怀里。他说她像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礼物,等他们结婚了就在北京先租个小小的房子,争取5年之内能够通过个人奋斗付个郊区小房子的首付,然后要个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一家子从此以后在北京立足脚跟,再也不用回到这个小地方来。 这些话并不浪漫,但对于冯倩来说却很动听。她确定这就是罗轻云的求婚,这个工科男永远不可能拿枚钻戒在繁花盛开的场景里向她单膝跪地,她也并不需要。她不可能安然享受这种“美好”,她只会想那枚戒指是他多少个月的工资,能够值一平或半平的房子。她会心疼,会生气,会觉得这不过是些元素组成的指环,究竟与150元的“倾城之恋”有何不同?相较而言,她觉得50元的戒指便已足够有这样的仪式感,但这种戒指带出去会被人嘲笑——所以,倒不如与干脆不买。 所以她搂着罗轻云的脖子,笑道:“不能这么便宜你。等结婚十周年的时候,我们攒了钱了,你要给我一个大大的钻戒。” “没问题。” 第523章 友好磋商(下) 接下来的一天半,除了陪罗家父母聊聊天意外,罗轻云带着冯倩走遍了乌市的景点——这是个小地方,只有一个历史书上不曾出现的名人故居,还有个市中心的免费公园。他们没有见更多的亲戚,冯倩想,或许是因为罗轻云不想给她太多压力。 大年初六,罗轻云则带着罗家父母一起到了邹市,双方家长进行了第一次“友好磋商”。 一家人在冯家附近的小店儿找了个包间,六个人点了4个凉菜8个热菜。冯倩想,这对父母来说真是难得的“大出血”。 落座之后,罗家父母一开始还有点儿拘谨,但随着罗爸爸和冯爸爸两个人推杯换盏,划拳划得不亦乐乎,饭局逐渐变得轻松。而林瑞芳与罗妈妈则果然在“讨价还价”方面展开了经验交流,只是交流的内容是“彩礼”和“嫁妆”。 谈感情谈到钱,或多或少让一对小情侣有点尴尬。所幸那两个人都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非常明白什么叫做“点到即止”。 林瑞芳先展开了话题:“……既然两个孩子打算以后在北京发展,老家这儿呢也就不用准备房子了。北京的房子咱们也买不起,我问过倩倩了,孩子的意思是他们自己奋斗,那也算是省了一大笔钱吧。” 罗妈妈连连点头:“说老实话,不怕姐姐你笑话。我和他爸能力有限,好不容易培养出这个儿子,钱都用在他的学费上了。你们这边的婚俗是什么样的?咱们两家商量着来,我们一定尽力。” 林瑞芳给她夹了块藕合:“咱们两边儿离得不算远,婚俗嘛应该差不多。我听我一个朋友说,乌市那边的彩礼有个讲究,叫做‘万紫千红一片绿’,是不是啊?” “呃……”罗妈妈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罗爸爸和罗轻云,“是有这么个说法。万紫么,就是一万张5元的,那就是五万了。千红是一千张100元的……那,那就是10万元!这加起来就15万了,更别说一片绿了。不瞒您说,我家现在积蓄总共也才12万……家里老人年纪也大了,总得留点儿应急的对不对?” “哎呀我明白。”林瑞芳笑得脸上都是褶子,“倩倩也才大三,他们俩就算要结婚也得是2-3年之后的事,万一倩倩也保研了呢?那还得多等几年。不着急,你看轻云不是一直在做兼职嘛?t大的高材生,等毕业之后工作也挺好找的吧。钱的事情不急。” 说是“不急”,但对总数并没有松口。林瑞芳最后还高高在上地加了一句:“我们也就倩倩一个女儿,也不是那种卖女儿的家庭。彩礼到时候全都会让倩倩带到小家里,我和她爸一分钱都不要。而且也会贴同样的钱当嫁妆。两个孩子在北京发展不容易,这就算是给他们的支持呗。” 冯倩想,这段话的高度真是林瑞芳历年所言的极致了,她为了今天这顿饭一定做了充足的准备,不知道打腹稿就打了多少遍,一点儿都不像她平日的作为。 这一场“切磋”,罗妈妈看样子是完败,但最后其实什么都没定下来,林瑞芳并没有达到预想的目标。当天晚上罗家父母和罗轻云坐大巴回了乌市,临别时罗轻云对冯倩依依惜别,还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倩倩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第524章 走向现实(上) 从恋爱走向婚姻,犹如从梦境走向现实。 大三下学期开学后,冯倩也会跟同寝的其他女生聊天,询问她们跟男朋友未来有何打算,婚事有何规划。 有人说不需要彩礼——这是来自北京的张思缈。这是个人高马大的女生,在校女子篮球队打中锋,平日里说话粗声粗气,像个纯爷们儿。她男友也是北京人,两家大人都有单位分的房子,早在01年又各自首付了一套,这便已解决了他们大部分的后顾之忧,彩礼这种东西自然成了浮云。 有人说彩礼代表着男方对女方的重视程度——这是睡在冯倩旁边的姜笑。她是个文文弱弱的水乡妹子,巴掌脸,细眉淡眼,就连发丝也是柔柔的,说话声音从来都是嗲嗲的。她的老家就在冯倩的隔壁j省,这姑娘刚和男友分手,最近趴在各种情感论坛疗伤,结果被一大堆“女权”言论洗了脑。 还有人说彩礼只是父母的祝福心意,是多是少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情侣对待原生家庭的态度——新组成的小家庭究竟是大家庭的附属,还是单独的个体。说这句话的是寝室的“哲人”钟思明,来自沿海经济大省省会的姑娘。她平时比较“特立独行”,除了上课做实验以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床上度过。一台笔记本+一张床上小桌子,就是她的全部世界。而这么深刻的道理也并不是她的原创——据她说,这是她妈妈近五十载人生感悟的精华。 冯倩深以为然:姜是老的辣,钟思明说得最有道理。然而她感觉有道理是一方面,能不能说服父母则是另一方面。冯倩感到力有不逮,她看着镜中的影像痴痴发呆。 现在的她与高一那个不起眼的女生的区别已经很明显了。她的眼睛虽然仍不算大,但炯炯有神,充满自信;她的背挺得笔直,那个小小的“富贵包”如果不注意的话几乎就看不出来;她学会了化妆,知道怎么突出五官的优点,怎么让鼻梁显得更挺拔,眉毛更秀气;她还学会了衣衫搭配,知道自己纤细的身材不能浪费在麻袋似的衣服里,她应该露出平滑的锁骨,即便是冬天,怕喉咙着凉的话搭配一条护着脖子的丝巾就好。 这样的她很美,站在1.7米的罗轻云旁,她甚至会暗自叹息。虽然这个男生处处都好,也有让她欣赏的闪光点,但她还是觉得如果他能更高些、穿着更讲究些,谈吐举止更得体些那便更好。她也会给他搭配衣服,教他怎么穿着更体面,可罗轻云却觉得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除了一些重要场合以外,日常穿着舒服就好。 可为什么花出去同样的钱,不能去买既舒服又好看的呢?冯倩百思不得其解,罗轻云则说“时间成本也很重要”。是啊,他的时间宝贵,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他们的未来奋斗,可别人呢? 难道方守正就很闲,有大把的时间去挑衣服么? 第525章 走向现实(下) 第一次起这样的念头时,冯倩感到了深深的罪恶感。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方守正,却没想到时隔两年,那个男生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后,竟然对她仍有影响。起初不曾觉得,可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遗憾。书柜深处的那包烟,再次被她拿了出来,淡淡的味道仍在,萦绕着她的心怀。 她克制不住地去拿罗轻云与方守正作比较,哪怕她已经不再喜欢方守正。但她就是觉得如果跟她一起回家的是方守正那样的人,那般绚烂耀眼、锋芒毕露、各种奖项垒起来能砸死人,她的爸妈肯定不会也不敢提“万紫千红一片绿”这七个字。他们只会觉得她是高攀。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种情绪很微妙,也很不道德。冯倩想,或许是因为她和罗轻云谈了两年有些审美疲劳,于是她感到深深地内疚,对这个深爱她的男生更好了一些。 比如,她更多地送他小礼物。各种自己做的东西,十字绣、毛线手套、小贺卡……这让罗轻云觉得“受宠若惊”,反问她:“最近怎么这么闲?” 冯倩笑得一脸温柔:“不闲。但就是想多为你做些事情。” p大和t大的一中老同学仍会一学期组织一次聚会。方守正一如既往地“忙”,所以聚会上并没有他的身影。但冯倩则每次都去,而且带着罗轻云一起。她看到贺今朝和秦莹莹甜蜜依旧,觉得很羡慕。于是趁着秦莹莹上卫生间的间隙,她拉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询问:“有什么让爱情常保新鲜的法子?经验共享啊。” 那个美丽的女孩杏眼圆睁,眸中混杂着几分天真和惊诧。随后她温和地笑了笑,语调仍然柔和:“这个……你可能问错人了呀。我和今朝出生没多久就认识了,所以从没新鲜过呀。哈哈哈,我觉得这就像是吃饭一样吧。新鲜的感情害怕过了保质期,但是熟过了头的就像金华火腿,反正都放那么久了,再多放放也不会变质了吧。” 冯倩没想到秦莹莹的回复这么冷幽默,这让平日里端庄雍容的她竟多了几分精灵古怪。难怪方守正那么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子确实很少会有男人一点都不动心吧。 倒是秦莹莹看她怔然出神,凑过来低声多问了一句:“怎么啦?你男朋友挺好的呀,又温柔又体贴,人也很优秀。你不会这么快就有七年之痒吧?” “呵呵,没有。”冯倩微笑,“但我一开始以为你不会这样回复。或许你会说是因为你们都太优秀,所以总有这样那样的危机感……毕竟你们不是校花就是校草,身边的追求者太多。你从来没担心过吗?” 秦莹莹偏着头看她:“担心?担心今朝喜欢别人吗?他不会的呀。我这么好,他又不傻。”她又开了个玩笑,但只轻笑几声就清了清嗓子认真作答:“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要靠相互吃醋来提升感情,起初也许还会觉得有趣,但总有一天会变了味道的。从小学到现在,今朝收了四五十封情书吧,前几天还收了一封呢,但所有的他都会坦然地告诉我,这比担心我会难过所以就什么事情都瞒着我,要让我更安心。所以没什么危机感,我喜欢踏踏实实的,不喜欢跟人抢东西。” “这样啊。”冯倩默然了。她想,自己的性格也许跟秦莹莹截然相反,自己是那么的好胜喜争,如果有个女生喜欢罗轻云,也许她更会珍惜他的好。 她轻叹了口气,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婚礼怎么办呢?还有……彩礼、嫁妆这些?” “啊?你们都开始谈婚论嫁了吗?恭喜恭喜啊。”秦莹莹笑说,“我们嘛,倒也说过。挺简单的,在老家找个婚庆公司,在北京再请大家吃顿饭。至于彩礼和嫁妆嘛……我爸妈和他爸妈都太熟了,也不需要这些吧。反正就是他家里会给他一笔钱,我家会给我一笔钱,应该差不多吧,那就合在一起用呗。如果……能在北京一起买个房子那就更好了。” 她对未来的描绘充满了憧憬,却让冯倩黯然失神。是啊,她早就知道了,哪怕同样是从邹市来的,她与秦莹莹也是不同的。这个女孩就是个被宠大的小公主,哪里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第526章 我应该怎么办(上) 大四开始时,保研的名额基本便已确定下来。冯倩所在的环境工程专业总共58名学生,保研名额3个,支教名额4个,她的学分绩在全班排名第9,但前8名里有3人出国,1人选择不保研,这让她进入了支教序列,需要去西北某村庄当小学教师1年,回来再继续读研。 她纠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可意味着会跟罗轻云异地一年,她对自己本就没什么信心,但面临这样的现实,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罗轻云也没什么信心。 罗轻云当然不希望她离开北京,他建议她放弃读研,大四把全部精力放在找工作上。这样等到她毕业时,他们两个人的工作都能定下来,就可以立刻结婚。 对于罗轻云来说,这是最好的计划。但对于冯倩来说,她感到很茫然。 她父母虽然提过“保研”,但其实也不希望她继续读下去。他们希望她能早早工作挣钱,在他们看来女孩子读到本科便已到了头,再读下去容易变成书呆子。 所以她找到成云舒:“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成云舒已从情伤中走了出来。此刻的她回复到了此前腊月雪梅的状态,清冷疏离。面对闺蜜的纠结,她淡然问道:“你喜欢罗轻云嘛?” “当然喜欢。他是我男朋友呀。”冯倩觉得成云舒多此一问。 成云舒又问:“高中时你喜欢方守正。如果他这时说他留在北京,希望你也留下,你还会纠结吗?” “我……”冯倩震惊了。成云舒的问题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答案竟是那么确定,甚至不需要方守正像罗轻云那么留她,她也会自主留下。 然而这种感情她没办法面对,所以她对成云舒说了谎话:“我不知道。我……我想,我应该去问问方守正。”她想,自己最后的这个回话十分的无厘头,也许会吓着成云舒。 但成云舒宽厚地笑了笑:“嗯。他是比我们要成熟许多,你问问他的意见也好。而且他毕竟是男生,应该比我们更能理解罗轻云的想法。” 冯倩点头。她看着面容仍然憔悴的成云舒,有些担心:“你大四有什么打算呢?你的学分绩一直是你们班的前两名,保研了么?” 成云舒淡笑:“我放弃了。他跟我说过想去英国看看,所以我在准备去英国留学,一方面是为自己,一方面也是替他圆梦吧。就是准备得有点仓促,如果今年不行的话,那就明年吧。” 他是谁,冯倩自然明白。她拉住成云舒的手,依依不舍:“如果你能留在北京多好,那我还多了个留下的理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冯倩自觉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仍然想跟方守正聊一聊。 次日周六,冯倩看着手机里那个熟悉的名字,她觉得有些紧张。她打这个电话的次数并不多,毕竟高中时她没那么多钱充话费,哪怕有题目不会了,她也只是把它们记下来,等到见了面再问。而到了大学,她更没与他联系过。 手机终于拨通,她熟悉的声音传来:“喂?冯倩?你等我一下啊。”他的声音有些闷,像是透过口罩在说话。 看样子是在实验室。冯倩看了看时间:21:27,已经大四了还要这么拼命么?果然是个不同于常人的变态。 俄而,方守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许多:“冯倩,你找我有事?” “是啊。”冯倩笑说,“组长,我有事想找你帮忙,现在有没有空?” “都喊我‘组长’了,必须有空呀。”方守正笑得爽朗,“在哪儿见面?先说好了,不是诳我去同学聚会吧。” “不是。就我一个人。有些事情想问问你。10分钟之后,荷园见?” “好。” 第527章 我应该怎么办(中) 荷园距离化学楼不算远,10分钟足够他赶到。冯倩坐在池塘旁的石阶上静等,不远处有一对儿情侣动作亲密、喁喁私语,这让她想起刚与罗轻云谈恋爱时的情形,他们也曾这么亲密无间地在月下漫步,可自从上次见完父母后,这样的相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罗轻云说他在赚钱,在准备考公务员,她想这类工作确实很对他的脾性。只是竞争者甚多,他虽然厉害,可能否闯五关斩六将仍是个未知数。 冯倩静静地看着湖心。夜晚的天空晴朗,上弦月倒映在湖心,风吹水动,月影起伏。这是个适合约会的时候,这里则是适合约会的场景,冯倩有些后悔,她也许不该跟方守正约在这里,这太过暧昧。 但他答应来,是否也代表了些什么呢?这个想法实在太不道德,对罗轻云也很不公平,可冯倩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这遐想。 直到方守正的声音响起:“冯倩!你在哪儿呢?” 四周都很安静,他的声音像是块石子砸进静水中,激起层层涟漪。周围不少人都受到了“惊吓”,向他行注目礼,冯倩顿时觉得脸上烧了起来,恨不得说她绝对不认识这个二愣子。可这祸是她闯的,人是她叫来的,烂摊子自然只能她来收拾。 她按亮了手机对他招了招手,方守正几步迈到她身前,笑说:“这儿连个灯都没有啊,你要是不招呼我,我还以为你是池塘边的石头呢。走吧,刚从实验室出来还挺饿的,我请你吃夜宵啊。有什么话边吃边聊。” 他不露声色地化解了尴尬,也划清了距离,态度诚挚,而且并不让人难堪。冯倩有些想笑,三年半了,方守正也在成长,比起当年那个用“对巧克力过敏”当借口的男生,现在的他在感情上更成熟——这当然需要磨练,这些年他也许面对过许多类似的情形,拒绝过许多人。 而她也已经跟三年半前的女生不一样了。冯倩提起包,侧头道:“好啊。难得能宰你一顿。 往校门口走的路上,冯倩注意到方守正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但怔忡一下又放了回去。她不觉笑道:“跟我装什么啊?要抽就抽呗。” “那倒不是。”方守正长眉微挑,“戒了好久。现在控制到一天两根。今天的量已经用过了。” 冯倩疑惑:“可我记得你高中那次戒烟,好像才一个月都不到就全戒掉了。” “劲儿用得太猛,所以后来不是复吸了么?”方守正耸了耸肩,“还是得细水长流。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 “哦。你打算什么时候彻底戒掉?” “去德国前吧。”方守正的声音里透着按捺不住的得意,“哈哈哈,哥去马普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定了。改天请你们吃饭。” “请我们吃饭?”冯倩特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她想方守正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方守正干笑两声:“对,t大的朋友就好,就不喊隔壁的了。毕竟这么招人嫉妒的事情还是不要太高调。对了,你今天找我究竟是说什么事情啊?听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等会儿说。不是说边说边聊嘛?” “哦。还学会儿玩神秘了呀。”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校门口的烧烤店,方守正熟门熟路地跟老板打了招呼:“老耿,20个肉筋,20个肉串,其他的素菜你看着上啊。” “呦呵,这你女朋友?”那老板瞟了冯倩一眼,“还以为你丫二刈子呢。” “滚蛋!这我高中同学。再乱说我走了啊。”方守正脸一板,那老板忙笑着挥手:“得嘞,里边儿坐。” 两人就座,方守正倒上了两杯清茶,笑问:“也没问你喜欢吃什么,不过这家烤串确实不错。总让我想起咱高中门口那家店。” “是吗?”冯倩淡笑着随口回了一句。她其实从来没去过一中门口的烧烤店,但无所谓,方守正高兴就好。 等待烤串的时候,冯倩说:“昨天我跟云舒聊过了,她放弃保研,打算去英国。” “哦?”方守正好奇,“怎么想起去英国的,以前没听她说过呀。不过我好久没跟她联系了,现在情况好很多了吧?” “算是吧。她跟我说,因为那个人说过想出国,所以她选择去英国,一来是为了自己深造,二来是为了替他圆梦。” “嗯……她自己想明白就好。云大妹子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规划,其实我挺佩服她的。但是……老走不出来的话也不是办法,”方守正忽然眼前一亮,“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不一定管用。” “什么呀?” “下周末阮崇德他们院跟我们系搞联谊活动。都是大四的……说是看看能不能凑一两对。我们两个院系嘛,你也知道男生居多,女生多数早都谈了。你想想办法把成云舒拉过来充场面,也许能让她碰到有缘分的呢。” “……成云舒不像会来这种活动的人啊。”冯倩为难。 方守正笑说:“所以这就看你的呗。你们俩不是闺蜜么?就算她看不到中意的男生,出来散散心也不错啊,不然一直闷着都快发霉了。年纪轻轻就打算往孙老师的方向冲刺啦?原话带给她,就说我说的!” “哈哈,好吧。那我就跟她说,如果想打你,就去现场报复。”冯倩展颜一笑,“不过你也去这种活动……怎么,打算黄昏恋啦?” “没有。”方守正回答得干脆利落,“还有一年我就去德国了,这会儿恋个屁呀,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了。我就是被阮崇德拉去凑数的。所以你跟成云舒说,我都去了,她好意思不来么?她是去英国,还不一定今年就去,跟我的情况又不一样。” 第528章 我应该怎么办(下) 说到两地分离,冯倩暗忖话题总算要转入正轨。她点点头说:“我知道。组长,其实我今天找你,也是想问类似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类似的事情?”方守正反应迅速,“你也打算出国吗?” “不是。”冯倩苦笑,“我没你们那么牛。班里有个支教一年再回来读研的机会。但我男朋友他不太同意,他希望我能够毕业之后就业。所以我有些拿不准……” “所以你来问我这个从没谈过恋爱的人?”方守正自嘲地笑,“你是认真的吗?不怕被我坑了啊。” 冯倩摇头:“你先说说。反正最终的决定权在我这里嘛。” “那好。先吃着,我想想。”这时烤串已经上来了。方守正把两个托盘都推到距离冯倩更近的位置,“都找到男朋友了,你现在总该不减肥了吧?” 冯倩单手支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一大堆肉串默默咽口水。她从来没减过肥,但是从小到大的节食习惯让她的胃很难消化过于油腻的食物。如果贪嘴的话,这么大的一串肉串下肚,或许就会让她明天上吐下泻一整天,她不能冒这样的风险,所以只能克制。 她拿了一串看起来没那么油腻的,微笑着撒谎:“你知道女生保持身材有多困难吗?我晚上吃一串就够了。” “啊?就一串吗?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方守正又加了一句。 冯倩压下满脸的勉为其难,淡笑:“好,那……两串。”说出这句话时,她想自己的寝室抽屉好像还留着半盒健胃消食片,大不了就明天全天喝粥。 但方守正对她这个回答明显不满意:“那怎么行?吃东西就是一起吃才香啊,不然我吃着你看着,我多没面子。” “哦……那我慢点儿吃。吃三串好吧?真的不能再多了。不是还有素的么,你多吃点儿肉,我吃茄子、金针菇。好不好?”盛情难却,冯倩找了个折中的法子。 “行吧。那我再多要点儿素菜。老耿,再来……” “别别别。够了够了!”冯倩忙打断了他,“饶了我吧组长,真的吃不动。” 方守正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唉冯倩你真是……下次绝对不跟你一起吃饭了。早知道我把阮崇德一起喊过来了。” “好啦。吃不完你打包给室友分分呗。”冯倩见总算劝住了他,心想这可真是虚惊一场,她下次也再不敢跟他单独一起吃饭了。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明明面对罗轻云她就可以大大方方说胃不好,可对着方守正,却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连句拒绝的话都说得那样难。 一物降一物,这就是命吧,她暗叹。如果换了秦莹莹,绝对在一开始点餐的时候就能说不吃就不吃,一个眼神过去,方守正连个屁都不敢放。 但那个女孩儿也不会有这么娇气的胃病吧。 她细细地咀嚼着肉块,想尽量嚼得烂一些,再细腻一点,以便能让胃更好地消化。味如嚼蜡,这是她吃烧烤的第一感觉。她知道其实罗轻云也很喜欢吃烧烤——罗家虽然总体经济条件不如她家,但在罗轻云长身体的时候,家庭负担也没有她家重,所以他并不像她这般“虚不受补”,但因为知道她胃不好,罗轻云从没带她来过这种店。 她想如果可以的话,未来的日子里她应该多陪罗轻云来这里,哪怕自己不吃,或者吃得少一些,这是她作为女朋友应有的妥协。 在消灭了小半盘肉筋后,方守正终于就方才冯倩的问题给出了答复:“我觉得你应该撇开感情的因素不管,先想想你喜不喜欢现在的专业?等找工作了,你是更希望偏重技术层面的,还是服务层面的,比如销售之类的?” “嗯,技术层面吧。我觉得我还是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更不喜欢去应酬。” 方守正回道:“那答案就很明显了。应该按照你定好的路走啊,你在担心什么呢?” “可我男友他不太愿意,而且要分开一年。会不会太久了?那么多毕业之后就因为异地分开的人,我……我不知道。”冯倩低下了头。 “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犹豫呢。我印象中,你一直都是勇往直前的‘女斗士’嘛。”方守正温和地笑道,“你们谈了多久了?” “两年半。” 方守正有些犹豫,“丑话说在前边,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不好听啊,说错了你别生气。两年半,等大四结束了就是三年半。这么长的时间,应该信任彼此,也应该有对未来的规划。所以我建议你跟他好好谈谈,如果这三年半还抵不住之后的一年,那这种感情不要也罢。毕竟如果想着结婚,你们以后面临的挑战还有很多呢。” 听他说到“不要也罢”四个字,冯倩只觉心颤。她低头轻吁了口气:“都说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你倒是真不客气。” 方守正笑道:“我也没让你一定跟他分手,只是让你好好考虑,跟他沟通沟通。更何况如果感情这么不禁磨砺,那能不能结婚还得另说呢。你也不想等嫁人之后再后悔吧。” 第529章 不可能分手 从烧烤店出来的时候,冯倩偶遇了同宿舍的姜笑。那女孩看到她的身边是一个陌生男生,虽然听到这个男生自称是冯倩的高中同学,但还是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 这笑让冯倩很不高兴,同时觉得很不踏实。同寝的女生中,她跟姜笑的关系本来最好,但近些日子变得诡异起来——这次保研的排名中,姜笑偏偏只差一位就也能进入支教系列。因此,她前阵子算是做了罗轻云的说客,一直在劝冯倩放弃支教。“女人嘛,还是要以家庭为重,你们家大罗优秀又踏实,还肯吃苦,等进入社会之后绝对一群群的小姑娘上赶着扑上去。更何况北京又不缺剩女,那些姐姐们可不忌讳姐弟恋。你不怕他变心吗?” 被她劝得多了,又是这样的陈词滥调,冯倩只觉烦躁,腹诽姜笑着实不像t大的高材生。好在姜笑能看出她的不高兴,最近说的次数少了许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看出冯倩决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姜笑自觉无望,就对她疏远了。 见她有室友在一起,方守正告辞离开。回去的路上,姜笑促狭地笑说:“倩倩,我们还年轻,是该多给自己一些选择,别着急,慢慢选,这才是聪明的女孩子会做的事情。” 很显然,她误会了她与方守正的关系。这让冯倩心内不快:“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聊天,而且人家是有喜欢的女孩子的。” “嘻嘻。”姜笑捂嘴笑,“那又有什么关系?男未婚女未嫁嘛,谁都有争取的权利。” 冯倩无语,腹诽姜笑是在情感论坛沉迷太久,已经跟她有了代沟。这样自我的话,其实她在高中时也想过,可现在她已经不这么看了。 方守正只是她心底的一个角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此时此刻,就算她对罗轻云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但她还是希望跟他在一起,共同成长,温暖彼此。 这世上谁也不是完美的,不仅罗轻云是这样,方守正一样,她也一样。 半夜,冯倩果然因胃疼辗转反侧。去了4次厕所后,她才勉强入睡。这使得她次日的脸色灰白可怕,让罗轻云看得很心疼。 研究生的宿舍比本科生的宿舍管理得相对宽松,他中午给她熬好了小米南瓜粥,趁她喝粥时,他劝说:“你看看你这个胃,太娇气了。如果去支教肯定吃得更不好,我又不在身边,你该怎么办呢?所以还是在北京吧,就这么定了好不好?” “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趁最近有时间,去看看医生,把胃养好。免得以后总成为你的负担。”冯倩的态度很坚决,“我读研也是为了我们两个的未来好。再说支教只是去西北而已,还有寒暑假可以回来,如果你‘十一’‘五一’有假,也能来看我,算来算去,其实不到一年。” 罗轻云满脸不快,“看起来你已经自己决定了。” 冯倩耐着性子劝慰他:“你担心我的话,我就带个小电炖盅过去。平时自己熬粥炖汤都方便,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好吗?” 罗轻云不悦:“当然不一样。你不担心分开这么久,感情会变淡吗?万一有其他人……” 冯倩小嘴微撅,难得像小女生般撒娇:“不会有其他人的呀。我问过了,一般都是两个女孩子分在一起,这样住宿也方便安排。平时我们见到的除了孩子就是孩子,还能有谁?至于你这边嘛,我很放心你啊。哈哈,你有让我不放心的地方么?” “唉,好吧。”罗轻云无奈,把她抱进怀里,“那要不然等你毕业之后我们先把婚礼办了。至少让双方父母都放心。” “结婚?”冯倩微怔,“可是我毕业的时候你的工作也还没有定,我后边还有至少3年是没有固定收入的,这就结婚会不会太赶了?而且……我爸妈也不急……你爸妈急么?” 罗轻云的脸色更难看了:“我比你大两岁,等到明年就25了,在老家这个岁数的人早都有孩子了。如果再等3年,呵……倩倩,为我考虑考虑吧。” “……”冯倩当然理解他,她的四周也是各种亲戚和邻居,从小就听惯了各式闲言碎语,她努力学习考到t大,想在北京扎根,就是想逃离那个圈子。但却没想到罗轻云人在曹营心在汉——但或许他们本来身上就有原生家庭的烙印,不是离开就能甩掉的。 所以她纠结,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头:“等明年寒假咱们再去和家里人说说吧。这次,你让你爸妈准备好吧。不过我们……我们不能这么快就要孩子,至少要等在北京有了房子再说。” “好。”罗轻云难得露出笑容,“我这大半年跟同学合作接了两个项目,再加上以前的积蓄,总共攒了6万元,你看看能不能让你爸妈就把彩礼定在15万吧,其他的咱们就先从简。婚礼就在老家办,请客吃饭就好,仪式就算了。婚纱照和蜜月旅行咱们就推到等你回来了再说,好不好?我知道是委屈了你,以后咱们结婚十周年的时候补回来。更何况,我们是要结婚过几十年,又不是为了婚礼那一天。” 他侃侃而谈,冯倩却觉得越听越没意思,这并不像是那个规划蓝图,眼里冒着光说结婚之后我们过五年就奋斗个小房子的他——眼前这个锱铢必较的罗轻云对她来说是陌生的。这些事情他顺顺当当地全盘托出,说明在心中筹划了不止一次,虽然他说的都是基于实情和他们的能力而定的,但还是难免让人觉得心寒。 这么凑凑合合的结婚,只是为了结婚而已。冯倩黯然地想,如果换个女孩儿,他或许也是这么一套说辞。他从来没想过为她拖延几年,多攒些钱,给她一个不这么寒酸的婚礼。哪怕那个婚礼仍然不奢华,仍然不浪漫,一切都是像走流程一样,充满着城乡结合部的风韵,但至少是个像样的婚礼,至少她会穿着婚纱。 他想的只是尽快结婚,不要让老家的人多说闲话。 冯倩看着罗轻云越说越高兴,只觉得想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她喜欢他的,从一开始就觉得他跟自己方方面面都合拍,他理解她的各种自卑和敏感,她也喜欢他的踏实和精打细算,可这时这些都变成了缺点,再也不可爱了。 可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如果说出来,两个人一定会以吵架收场。毕竟她想的都是罗轻云该付出什么,可他的的确确已经在努力付出了。 她不可能和他分手了。爱了两年半,很多时候感情成为了习惯。婚礼只是一天时间,但婚姻生活是不一样的,未来还有数十年,合适比什么都重要。 第530章 今年有什么愿望 鉴于九月刚开学,各类活动都很多,所以联谊会的教室被各种“正事”占据,活动只能一推再推,最后推到了国庆发假前的周四。 9月25日,对于冯倩来说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日子。她成功地拉着成云舒去蹭活动。去之前她跟罗轻云“报备”过,虽然他不愿意她去,但听她说是为了陪闺蜜散心,也只得同意。 两个院系再加上各路外援总共来了三十余人,聚会地点定在一教201。冯倩来到教室时,见前排的桌椅已经被拉到一边,四周挂着各种彩色气球,黑板上龙飞凤舞的“生化联谊”四个大字显然出自“国际软笔书法金奖”获得者阮崇德的手笔。 见他两人进了屋子,方守正忙举手打了招呼,等两人走近,长眉星眸的大男生朗然笑道:“一会儿你们见了阮崇德可要好好鄙视他一下,生化联谊……哈哈哈,怎么不写生化危机啊?” 成云舒淡然叹了口气:“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死拉硬拽的非要我来,我谁都不认识,就咱们几个干坐着?” 冯倩当过组织部长,对这种活动心里有数:“应该会有游戏环节吧。玩着玩着就熟了呗。” “游戏?我都不会哦!”成云舒慌了。 方守正道:“云大妹子你行不行啊,怎么以前我没觉得你是个书呆子。这种游戏当然不会复杂了,你的智商一听就会,放心。” “哦。”成云舒淡然地笑笑,“你很熟嘛,经常参加这种活动啊?你平时挺闲的呀,那同学聚会你每次都没空。” “别冤枉我。”方守正连忙解释,“这都是阮崇德拉我来的原话,我就是记性好而已。” 活动开始于19:00,主持人就是阮崇德。冯倩扶额叹息:“我的妈,高中时谁能想到我们班长还有这么一天。真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吓人。” “这都什么啊,你自己编的吧。”方守正笑说,“不觉得他挺值得我们佩服的么?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可真是移了呀。” 开场词的时间并不长——都是学生,大家谁也不想听长篇累牍的发言。阮崇德简要讲了一下情况,就宣布接下来进入自由发挥的时间,由着大家先互作介绍。 冯倩注意到阮崇德话声方落,方守正就起了身。若不是此前他说过“不打算黄昏恋”,她几乎以为他是早就看中了生科院的人,迫不及待想找人去问名字。 方守正出了教室前门,看他摸兜的样子应是去抽烟。成云舒叹气摇头:“唉,还说他都来了,我不好意思不来……你看看这临阵脱逃的样子,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阮崇德这时已从讲台上下来,先走到她们两人身边:“方守正拉你们来帮我撑面子的是吗?真仗义。哈哈哈,这孩子自己又跑了是吧?随便他吧,反正本来男生就多,少他一个更好。” 成云舒微笑问道:“你这句‘真仗义’是夸他还是夸我们呀?” “这用问吗?当然是夸两位美女了。 几人说话间,四周一片嘈杂。僧多粥少,果然有几个男生到成云舒和冯倩面前做自我介绍。阮崇德不便再站在旁边,只寒暄了几句便离开。 冯倩心想成云舒才是主角,她不好喧宾夺主,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别人的问话,示意她对谁都不感兴趣。有人问她可不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她借口手机没电关机了,给的号码多数是错的,但也偶有例外。 那是个典型的理科男,寸头方脸,厚镜片,相貌普通,但有着不同于别人的自信。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牛仔裤,简单清爽。冯倩隐约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对方则一上来就很热情:“你叫冯倩是吧,是环院的学生会组织部长吧?你好你好,我叫做言关山,是化学系的。” “你认识我?”冯倩惊讶。 “哦。我高中同学梁文熙是你们系的,你们大三的圣诞晚会我去过,我看见你上台主持。你们晚会组织得真好。” 冯倩微笑:“多谢夸奖。那都是文艺部长的功劳,我就是个搭车的。” 言关山说:“不用谦虚啊。其实大三上学期咱们还选了一样的选修课,高级英语视听说,但你可能没印象了。” “哦,是吗?”冯倩心想这倒是难得的巧合。恰在此刻,她忽见身边的桌斗里有光亮起,仔细一看,原来是方守正的手机没带。 诺基亚6300,屏幕很大,显示收到一条未读信息。发信人是“秦莹莹”。 冯倩只觉自己一下子被吊起了好奇心,以致当言关山问她手机号时,她根本没有多想便下意识地报了真实的手机号,等到方守正回来时,她才恍然想起方才报出去的号码好像有问题,但已经来不及改了。 方守正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看成云舒跟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生正在激烈讨论仿生材料学的发展前景,心想这孩子还真tmd一心学术,简直无药可救。他坐回自己位子,问冯倩道:“云大妹子一直在聊这个呀?” 冯倩失笑:“是啊。挺有共同语言的。对了,你手机刚才好像收到新信息。” “是吗?”方守正倒没有避讳她。冯倩侧目斜瞥,看见他打开秦莹莹的短信,里边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22岁生日快乐啊。今年有什么愿望?” 方守正轻笑了两声。他的手从她的名字上轻轻抚过,嘴角的笑带着苦涩。冯倩想起高三时他过生日让秦莹莹用qb写鞭炮程序的情形,汤周和赵心婷吐槽他变态,他却笑得很开心。那一刻恍惚就在昨日。她暗忖,或许对于方守正来说,高中比起现在也是很幸福的日子吧。 她好奇方守正这一次会怎么折腾秦莹莹,她想既然到了大四那个他心爱的女孩还会祝他生日快乐,那之前的三年呢?他们或许并没有完全不通音讯。 但她却没想到,方守正的回复充满了“无厘头”:“多谢,希望世界和平呗。” 少倾,秦莹莹又回了一句话:“哈哈,祝你梦想成真。” 方守正仍在轻笑。他没有再回复,双手交叉合在一起,把手机紧握在手心中,拇指则顶着额头。 落寞依旧。 这时自由时间已经结束,阮崇德再次上了讲台,笑得很诡异。冯倩看他目光所在,感觉他要坑方守正。 果不其然,当年的“万年老二”高声开口:“咱们接下来唱几首歌暖暖场啊。我在化学系有位老朋友,唱歌是极好的,大一时他没参加校园歌手大赛,否则十佳歌手肯定有他一席。方守正,别害羞啊,说好了要上台表演的,不许怂!” 方守正伸手对阮崇德点了点,不出声地张口骂了他一句,但还是不好薄他面子,只得在掌声中大方上台,朗声说:“这小子跟我有仇,故意祸害我呢。不过我要是一开口,只怕他就是害了在座的诸位了。唱得不好的话请大家多多包涵。阮崇德,你电脑里都有准备了什么伴奏啊?” 阮崇德回道:“什么都有。近些年的所有金曲全都在列,你想唱啥?” “好啊。”方守正略一沉吟,“那就《痴心绝对》吧。” 经过三年大学生活的洗礼,冯倩已经不是高中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她知道这首歌讲的是暗恋。方守正选它,也许是因为刚才收到的短信。 他果然记性好,歌词背得很熟,全程信手拈来,声音清澈透亮,每句话都在讲他自己的故事,甚至留白时他转头看着窗外的神态也让人觉得充满了感情。那一刻,或许台下所有女生都希望她们是这首歌中的女主角吧。 大家都在认真听他唱,冯倩看成云舒轻轻吸了口气,眼圈泛红。她想,她定然想起了伤痛的往事,方守正也真是的,偏偏唱这首歌,自虐也就算了,没想过会误伤群众嘛? 一曲终了,掌声不断。方守正笑着摆了摆手:“献丑了,献丑了。” 陆续又有三人上台唱歌,似乎还有一男一女合唱《美丽的神话》,冯倩并未留心,她只注意到有个女生来找方守正要联系方式,方守正笑着拒绝:“我是被你们宣传部长拽来的。如果留联系方式的话,我女友会宰了我的。” 那女生略显失望地离开。成云舒则错愕地瞪着方守正,低声问道:“啥时候谈的?我们都不知道。带出来见见呗。” 方守正耸耸肩膀没说话,到底还是冯倩了解他,她捅了一下成云舒,耳语道:“你还真信。这是托辞啊。” “哦?这样啊。”成云舒暗笑,“果然我又天真了。” 第531章 聚餐(上) 接下来的游戏环节是“你画我猜”,成云舒被阮崇德推上了台,方才那个跟她聊仿生材料的生科男生自告奋勇上台与她搭档。另一对跟他们比的则是化学系的女生和生物技术系的男生。 2分钟之内,看哪组答得更多。猜的词不知道是谁出的,有t大的标志性建筑,有近年来热播的电影,还有几个系的专业名词。 成云舒对电影的题目全军覆没,但专业名词方面却和对方配合无间,t大标志性建筑则介于二者之间,最终2分钟答对了21题,勉强赢过对手的19题。 方守正欣慰地拧开矿泉水瓶,对冯倩说:“你看这不是挺好?” 冯倩一脸汗颜地吐槽:“你干嘛一副嫁女儿的表情?” 方守正被她这句话几乎呛死:“冯倩我觉得你现在脑回路很有问题。” 冯倩想跟他顶几句嘴,手机却忽然响了。她打开一看,是罗轻云的短信:“活动什么时候结束?我来接你。你带着成云舒去认识认识人也就罢了,不必陪全程吧。” 罗轻云的不满几乎从字里行间溢了出来,冯倩叹了口气,把手机关上,并不打算回复。方守正从她不耐烦的神情里看出些端倪:“男朋友啊。怎么了,吵架啦?还是为了支教的事情?” “没有啊。”冯倩岔开话题,“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对不对?打算怎么过呀?” 方守正笑道:“哈,还记着呢。多谢啊。这不是已经在过了么,挺好的。” “挺好的?”冯倩只当他说的是实话,心底却觉得他真是打肿脸充胖子,有谁会在过生日当天那么入戏地唱苦情歌,还觉得“挺好的”。 成云舒在做完游戏后就换到了方守正前排坐着,旁边正是那个生科系男生。而她原本位置上坐的则是阮崇德。她听到冯倩的话,忙回头插了一句:“哎呀我都差点儿忘了,组长,生日快乐呀。” 阮崇德则笑道:“要不晚上咱们几个一起吃饭?我做东以表谢意。我跟云舒和倩倩也好久没见了。” “云舒、倩倩?”方守正踢了一脚,低声哂笑,“怎么这么厚脸皮,人家许你这么喊了?那这样,冯倩你喊上你男朋友,阮崇德你要不拉上你那个生科的同学,人多点儿一起吃饭呗。” “啊?我男友?”冯倩有些犯怵,“那我给他打个电话,看他方不方便。” “必须方便。这不是让他见娘家人么,哈哈哈。”方守正笑说,“你看,一个竞赛小组组长,一个你们一班班长。” “呵……娘家人。”冯倩不知该怎么定义方守正,但总觉得他跟这三个字搭不上边。 活动结束时已是20:30,五人在一教门口见到了罗轻云,这几人中,除了冯倩以外他与成云舒最熟,其次便是只见过几面的方守正。阮崇德和另一名生科男生——华启明他则从未见过。但从几人站位上看,华启明显然是跟在成云舒身旁的,两个人一直在讨论学术话题,没有别人插嘴的机会。方守正则和阮崇德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很熟的样子,男生们都跟冯倩保持着距离,这让罗轻云悬了半日的心总算定了下来。但他还是觉得不快,也许和冯倩一意孤行要去支教有关,也许和她今晚不顾他的劝阻一定要参加所谓的联谊活动有关,总之他就是觉得她的心逐渐跟他分开了,不像以往那般紧密。 第532章 聚餐(中) 罗轻云想起姜笑之前给他发短信说,9月6日晚看见冯倩跟方守正两个人在校门口吃夜宵,相谈甚欢,让他多多留意。他记得9月7日冯倩满脸憔悴,因为夜里她的肠胃闹了病。他还记得就是这一天,她斩钉截铁地做了离开的决定,而他虽然跟她确认了结婚的计划,可她的回应非常冷淡。 这一切肯定都跟眼前这个人有关。罗轻云想。他看着方守正就觉得别扭。可今天这个聚会偏偏是为了这个人的生日,真是让人膈应。 阮崇德提议几人去门口的烧烤店,罗轻云见冯倩没有拒绝,便代她开了口:“倩倩的胃不好,吃不了烧烤。上次回去折腾了一晚上,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冯倩用力扯他的衣角,但这么明显的暗示仍然没拦住他去“扫大家的兴”。 方守正“啊”了一声,吃惊地看着冯倩,满脸愧疚:“不会是咱俩吃饭那次吧?怎么不早说呢。” 冯倩笑得很难堪:“没他说得那么夸张,而且烧烤挺好吃的,我一时没控制住嘴。” “你从来都不吃烧烤。”罗轻云偏要火上浇油。 “你干嘛呀?”冯倩没忍住自己的暴脾气,一把甩开他挽着自己的手,低斥了一声,“不想来你就回去好了。” “……”阮崇德及时救场,“哎呀倩倩没事儿。正好我也不想吃烧烤,一点儿都不健康。走,我知道一个简餐厅,24小时营业,重口味的有,清淡的也有,还特别适合玩桌游,咱们玩狼人杀呗。” “狼人杀是什么呀?”成云舒表示第一次听到这个游戏。 “云舒你这大学都白活了吧。放心,一学就会。”阮崇德笑说,“让华启明教你,守正呢?” “不管会不会,照样虐你。” 阮崇德嗤笑:“你是忘了高考结束后打拖拉机被我翻盘的事了吧?” “这么多年就赢我这么一次,好意思提。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你说的就不是当年勇了?” “不服是吧,那比现在的学分绩啊。” “不是一个专业的怎么比?” “说白了就是不敢呗。” “这有什么不敢的,那就比公共课。你马哲多少分啊?” “我大二上学期出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故意的是吧!” 两个人舌枪唇剑斗得不亦乐乎,冯倩知道他们是想借此冲淡方才的尴尬。成云舒则笑着跟华启明解释:“他们俩当年在我们高中也是这么斗了三年。起先阮崇德是年级第一,后来就被方守正给追上了,而且一直再没超过。” 方守正说:“云大妹子你这可就不厚道了。我从没想过跟他斗,我是一路把他碾压成渣。而且我还有竞赛成绩呢。” 华启明则笑问:“那你们其他人呢?难道第一第二一直都是他们俩?” 成云舒点头:“从高一期末考试之后吧,就没变过。我一直是第三,不过我也有竞赛成绩呀,所以算是比阮崇德厉害吧。哈哈哈。” “云舒,怎么连你也欺负我了?”阮崇德很委屈,“倩倩,咱们都是一班的,你说句公道话呗。” “说句公道话……”冯倩表示很为难,一方面事实便是如此残酷,另一方面她的确很想气气罗轻云,便道,“虽然咱们都是一班的,但我在竞赛小组的时间更多呀,没组长帮忙我肯定拿不了竞赛的奖项,所以班长对不住喽。” “唉……”阮崇德扶额叹息。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他所说的那家名为“风尚”的简餐厅。餐厅开在t大与p大之间,这个时间段在店里的学生很多。 阮崇德进门之后询问服务员是否还有包间,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6人只得在大厅落座。 冯倩环顾四周,这简餐厅是美式装修风格。咖啡色的墙壁上是各种游戏海报,浅咖啡色的桌子上摆放着星座卡和小玩具,深咖啡色的置物架上则摆放着手办和各种桌游套装。 确实是年轻人的放松胜地。阮崇德给她单独点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其他的菜式也要得尽量清淡,罗轻云神情稍缓,冯倩却并不高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别扭,明明罗轻云也是在为她着想,可她就是不希望被特殊对待,像有公主病一样。更何况这本是方守正的生日,本该点他喜欢吃的东西。 她勉强微笑看着那个男生,方守正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谁都乐呵呵的。冯倩暗忖,这些年他倒被磨得性子柔和了许多,除了嘴还是有些损以外,其他时候都像是好好先生,若换了高中那时……她忽然微怔,换了高中那时又能如何呢?高中时的方守正总是替他们拿主意,但如果真的有人提出异议,他在这些琐事上也是从来不斤斤计较的,他计较的只有楚怀江做实验又弄得台面乱七八糟、她做题的时候又犯了急功近利的毛病、以及秦莹莹的一切。 第533章 聚餐(下) 作为寿星,方守正当然坐在主位,左手是阮崇德,右手是成云舒,学校前三名的铁三角组合。成云舒右侧则是华启明,方守正的对面是罗轻云,冯倩坐在罗轻云与阮崇德之间。 菜品上得不快不慢,几人都吃过晚饭所以并不饿,便以聊天为主。阮崇德倒是八面玲珑,照顾到了桌上每个人的情绪,尤其罗轻云。他一上来就喊了声“罗师兄”,然后态度很诚恳地请教:“我现在正准备找工作,虽然咱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但总有相通之处嘛。听冯倩常说你阅历丰富,能不能给一些建议?” “你打算去外企还是国企?”罗轻云感觉一群人中还是冯倩这个油嘴滑舌的前班长看上去最顺眼。 “我还没决定,师兄以前实习的时候是都去过吗?”阮崇德一口一个“师兄”,拍得罗轻云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 “对。”罗轻云侃侃而谈,“我从大一的暑假开始找实习的公司,一开始去的都是私企。那会儿专业上也没学太多东西嘛,所以就从打杂做起。什么帮着贴发票啦、搞报销啦,总之就是人家不愿意做的行政类杂活,我全都做了,还有办公区换水、帮别人准备材料等等……我也问过以前的学长,别看我们是从t大毕业的,但一进公司都得从这些基础工作做起,所以先别抱怨,多学学还是挺管用的。尤其各种器材的使用,打印、复印、传真、扫描、电话会议、投影等等……技不压身嘛。当时跟那个老板混熟了,上了大二之后,除了放假以外,其他的课余时间我也去他那儿帮忙,逐渐接触了项目,但这时就能看出私企和国企以及大型外企的区别来了。流程和操作都不太正规,很多步骤能省就省……” 罗轻云说的这些话冯倩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她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隔着阮崇德,她见方守正与成云舒和华启明聊得正欢,是啊,他的有机化学与生物也算相关,跟材料也有联系。一桌六人,似乎只有她这个肠胃最不好的人在好好吃饭,直到她听到罗轻云的抱怨:“其实毕业之后就工作挺好的,读完研再进公司,还不一定比之前进公司的本科生混得好。我虽然选择了保研,但现在都有点儿后悔……” 阮崇德虽然不知道冯倩跟罗轻云的矛盾,但也知道冯倩打算支教保研。他尽量从中调和:“哈哈哈,我觉得在学校的环境还是相对比较单纯,这一点比去工作要开心很多吧。” “说得跟你没保研似的。”方守正不由吐了个槽,“怎么了,这次连第二都没考上?” “……我这不是精力都放社会活动上了么。等等我有短信。”阮崇德低头看手机,紧接着诡异一笑,把屏幕推到方守正面前,“你看我怎么回?” 方守正瞥了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成云舒则把手机先拿了过来,念道:“阮大哥,今天唱《痴心绝对》的男生是你高中同学对不对?他的手机号能不能发我一下?……叶珊,阮崇德,这是你同学吗?” “是啊。”阮崇德笑说,“把手机给我,我得给人回复。” “不许给我的手机号。”方守正则严厉警告,“就说我有女友了,是被你拉来撑场子的。再有别的问的,统一口径。” “干嘛呀?”阮崇德不解,“拉你来就是让你认识认识人的,不然这都大四了,你一个喜欢的女生都没有吗?说出去谁信啊。” “……谁说没有的?”方守正依然严肃,“就是因为有才不能找别人呀。再说我马上要去德国了,还是少惹这些事得好。” “有?我们认识吗?”阮崇德微怔。 成云舒也好奇地侧过头来:“谁啊?你大学同学吗?” “不是大学同学。但人家有男朋友,所以别问了。”方守正推了阮崇德一下,“吃饭吃饭,今天是给我过生日还是来审我的?” “好吧,那今天先饶了你。” 冯倩则低头笑了笑。阮崇德不知道还情有可原,但成云舒居然都不知道,这实在太过夸张。但想想也算情有可原,高中时在别人眼中,相比起秦莹莹来说,方守正明显跟成云舒或赵心婷走得更近,到了大学更是如此。 更何况秦莹莹与贺今朝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到别人不会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惹上其他情缘。 她低头笑的时候,却不知罗轻云也正注视着她。他觉得她笑得诡异,暗忖冯倩既是方守正的高中同学又有男朋友,也许这个男生说得如此隐晦是因为他喜欢的人就在眼前。 吃饭加聊天已经很耗时间,等到长寿面上来的时候,时间已到了接近22:00,很显然并没有时间留给几人玩牌,成云舒觉得自己总算松了口气。 方守正趁着去卫生间的时候结了账,此刻餐厅里的人只剩下三桌,他从服务台离开时,忽听有人喊他名字。 那人声音很响,连阮崇德几人也听到,冯倩循声望去,心里顿时一沉,暗忖方守正这个生日过得可真是糟糕透顶。冤家路窄,那竟然是贺今朝。 方守正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等巧遇,这不是他期望的惊喜,他有些惊慌,极为迅速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确定除了贺今朝以外再没他认识的人后,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贺今朝?好久不见,真巧!这几位是……” “哦。都是我们学生会里的人。大四我马上要卸任了,跟几个部员聚餐。”语罢,他风度翩翩地起身,对同桌其他四人说,“那边有我几个朋友,我先过去打个招呼。你们稍等我一会儿。” “好的,部长!”几人的招呼回复异口同声,方守正在贺今朝走近之后笑说:“很威风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中央哪个部委的呢。” “哈,这么久没见面,还是连句好听的也说不出来啊。”贺今朝拍着方守正的肩膀,款款而来。当年的校草如今风采依旧,而且收敛了锋芒。想起他俩在高考结束时的那次唇枪舌剑的会面,冯倩暗忖时间可真是神奇的东西,谁能想到短短三年过去,他俩竟能勾肩搭背,朋友一样。看来每个人都会成长。 贺今朝随着方守正过来,与阮崇德、冯倩、成云舒几人打了招呼,又跟罗轻云、华启明两人做了自我介绍,随后笑道:“你们怎么过来的?是t大同学聚会?啧啧啧,现在都开始搞分裂了嘛,也不叫我们,离得又不远。阮崇德,你不够意思啊!” 阮崇德从身后的空桌拉了把椅子放在他与方守正之间,喊贺今朝坐下:“不是聚会。正巧今天是方守正生日,我们几个又碰在一起,就出来吃个饭,谁想到会遇见你。” “是嘛,生日快乐!”贺今朝送上祝福,态度温和恳切。 “多谢。”方守正的回复也很平淡。 冯倩刚想暗叹眼前难得一见的正常,没想到阮崇德这么快就“哪壶不开提哪壶”:“莹莹呢?你们俩不是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嘛?要不然也喊过来好了。” “太晚了。”贺今朝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她最近在忙毕业论文,挺累的。” 还好。冯倩觉得自己这般“如释重负”非常莫名其秒,从表象上看,方守正表现如常,甚至还调侃了一句:“还是那么一丝不苟哈。” 贺今朝表示肯定:“是啊。如果cnki是实体的话,她都快住里边儿了。别说你们,我都有两天没跟她见面了。” 第534章 愈行愈远 说话间,贺今朝的手机响起,他“哈哈”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莹莹电话。”他并没有避讳,当着几人面接了起来:“领导,有何指示?” 阮崇德在旁一下子笑喷了:“贺今朝你也太狗腿子了。家庭地位堪忧。” 贺今朝轻轻“嘘”了一声,又道:“你说边上谁那么吵?阮崇德呀,今天正好在吃饭的地方遇到了。嗯……好的,我知道了……你早点回宿舍休息,别再熬通宵了……” 冯倩注意到他并没有提方守正和其他人,想来他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在他劝秦莹莹别再熬通宵这句话后,秦莹莹似乎在电话那头开始长篇大论,说了足有半分钟,贺今朝才无奈地回话:“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又瞒着我接活……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么,再说又不缺这点儿钱……好好好,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点儿过去……行,一会儿见。” 他挂了电话,喊服务员加一份虾饺外带,还特意叮嘱账算在3号桌,别记错了。 方守正疑惑:“接的什么活?” 贺今朝有些不屑:“唉,她不是编导系的么,一上大学就做了他们班的学委,事事都要拔尖,整天跟打了鸡血似的。从大三开始就跟她的导师接任务,都是些小打小闹,什么动画片的剧本、舞台剧的剧本之类的……也就赚个千八百的零花钱,但真的挺累的。” “那挺好的呀。”方守正温然道。阮崇德也插了一句:“是啊。莹莹这么能赚钱,你这个学经济的负责投资理财,不是无敌了。” “哈。这算什么赚钱。”贺今朝笑笑,把话题岔开,“说到投资理财,我最近倒有个想法跟你们说说。现在是房价的低谷,如果你们未来想在北京发展的话,可以考虑考虑了。难得房价因为金融危机降下来,下次这种机会不知道要等多久。” “买房?”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他的想法有些超前。而且这涉及数十万甚至上百万资金,并不是寻常学生可以动用的。 阮崇德则又加了一问:“你和莹莹有这个打算了?可你们不是打算出国的吗?” “不耽误啊。现在有能力买房的话当然现在买了划算,哪怕空置三年也会升值啊。不过具体买的时机我还在观望。哈哈,我这个人比较贪心,总想着等到最低点再说。更何况跟双方父母也需要沟通。但这是迟早的事情嘛,结婚总要有个地方安家。” 他提到“结婚”的时候,冯倩看到方守正仍然下意识地双手握紧。她想他一定想走,可现在与高考毕业后的聚会不一样,这是他的生日聚会,他总不能抛下这一桌人自己逃掉。 所以他只能用“你们先聊,我去抽根烟”这种烂借口暂时逃离。看着方守正离开的背影,贺今朝的神情有些凝重,但已不像高中时那般计较。冯倩想,他并非有意说这些话去刺激谁,但可能就连他都没想到,三年没见,方守正仍然没放下那段暗恋。 而受到这句话深切影响的却不止方守正一人。罗轻云明显对贺今朝的提议很感兴趣:“这方面平时我关注的还真得不多。现在房价大概如何?” 贺今朝道:“四环以外的,比如这附近的新盘……大概在1万四五上下吧。” “也就是说,如果80到90平的房子,在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三十万上下,那么首付是按什么比例?” “现在各家银行都有优惠措施,最低的首付应该是20%吧。也就是三十万以内。就按30万来算的话,30年还贷,月供5000元以内。”贺今朝张口就说,看来这些数字在他脑海中盘桓已有许久。 “买房没有北京户口的限制吗?” “有啊。像咱们没有户口的,如果有5年以上的纳税证明或者交社保的证明就可以。但这对在校生来说基本不可能。”贺今朝笑道,“但也不是不能想办法规避掉。比如有北京户口的亲戚朋友,以他们的名义买了之后再转而赠予,就是过程很繁琐。或者开公司,用公司名义购买,这就更烦了。再或者,找有北京户口的人假结婚喽。哈哈哈,当然这太不道德,而且风险很高,所以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别当真啊!” “说了跟没说一样。”阮崇德摇了摇头,“真是折腾不过你们这些人。” “富贵险中求嘛,是不是觉得我特俗?”贺今朝自嘲。 成云舒说:“倒也不是。就是觉得到了大学之后大家学得东西都不一样,可能愈走愈远了吧。” 方守正回来的时候贺今朝已经回到了3号桌,他们一行六人也打算离开。一路走到宿舍区附近时,方守正对几人挥手告别:“我走啦!我导师的实验还要人晚上值班呢。” “值什么班啊?过生日也不放假啊?”阮崇德问。 方守正笑说:“本来是下午和晚上的,但这不是为了给你捧场么,所以跟别人换时间了。”语罢,他转身往教学区方向而去。 看他走远,阮崇德与华启明也先行告退——他二人同系,就住在隔壁。 冯倩则对罗轻云说:“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我和云舒反正住同一座楼,一起回去就好。” 罗轻云虽然看方守正不顺眼,但这一晚过去,见他并没有怎么跟冯倩对过话,再加上阮崇德的暖场和贺今朝给的信息,他再有天大的火气这时也没了。更何况他阅历丰富,也知道自己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见冯倩“赶人”,忙拉住她的手笑说:“研究生宿舍管得松,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女生一起我也不放心,还是我送你们到宿舍楼下吧。” 冯倩轻哼一声:“校园里边你还怕我出事啊?” 成云舒却给了罗轻云“几分薄面”:“倩倩,你家大罗就是想多陪陪你呗。没关系,一起走就一起走吧。” 宿舍楼23:00关门,此刻已是22:45,成云舒虽与冯倩住在同一栋楼,但时间也不等人。所以三人都无心欣赏t大美好的秋季夜景。 成云舒见冯倩与罗轻云虽然走在一起,冯倩仍然板着脸不说话,罗轻云则在旁笑得尴尬,心里无比想念阮崇德,暗忖论起暖场的能力来,自己可差多了,所幸这段路不长。她仔细搜刮话题,忽然灵光乍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冯倩虽然不理罗轻云,但对闺蜜总要温柔以待。 “方守正今天晚上有些不对劲啊。好像贺今朝来了之后他就沉默寡言的。” 冯倩很想吐槽说,这哪里不对劲了,这明明是方守正的常态。不过她也很欣慰,成云舒过了6年时间,总算意识到其中的端倪。她舒了口气,笑说:“是啊。还有呢?” 成云舒说:“今天方守正说他喜欢的不是大学同学,我就在想可能是高中的。本来以为是赵心婷,可是赵心婷现在又没有男友……但看了他对贺今朝的态度后,我觉得他喜欢的可能是秦莹莹。” 冯倩心想自己就差鼓掌了。她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说:“你才知道啊!” “你们都知道吗?”成云舒这才觉出冯倩是在笑自己的后知后觉。 “呃……看你怎么定义‘你们’。”冯倩说,“阮崇德不知道。楚怀江和李琨不知道,但是贺今朝肯定知道。你们班的赵心婷和汤周也知道。” “那就好。看来我还不是反应最慢的嘛。不过……莹莹自己不知道?” “这就不清楚了,但在高中的时候应该不知道。上大学后,方守正不是一直在躲她嘛?”这个八卦消息总算是挑明了,冯倩只想把知道的信息全都跟成云舒分享。 但成云舒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偏:“唉,真可惜。如果这么看,我觉得其实方守正跟莹莹更像一类人。今天的贺今朝让我总觉得怪怪的。” “怎么怪了?” “有些太急功近利了。”成云舒微微皱眉,“就像急于证明什么一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学经济,所以三句话不离本行,总之和高中时不太一样了。而且我总觉得,他这种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如果说难听点,就是不择手段。” “……也还好吧。”冯倩没想到,竟是罗轻云替贺今朝说话,“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对方提供更好的生活,这没什么不对。如果有路子的话,没有多少人会选择不用。在这儿有个自己的房子,真正扎下根来,这是多少人的愿望啊。” “那如果以后再碰到其他更大的诱惑呢?”成云舒甩出了这个问题,却不准备等待罗轻云的答案——他们已走到宿舍楼下,成云舒拉着冯倩进了大门。 第535章 你不信任我 冯倩回到宿舍,才发现手机里有一条信息,是言关山在21:15发来的:“美女,今天认识你很高兴。以后常联系。” 她暗骂一句“无聊”,并未给予回应就把这条信息删除。 次日中午言关山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去吃饭,她仍旧删了信息没有回复。她想这样的反馈已经足以说明她的态度,果然那个男生没有再跟她联系。 但同时,她也没有再去找罗轻云,她想晾他几天,也想踏实下来好好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与方守正和秦莹莹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过得很颓废。甚至连她一向看不起的贺今朝都脱胎换骨了,她却仍是老样子。 “十一”长假,她没有回邹市,罗轻云也没有回乌市。她想多查点儿资料,罗轻云则计划跟她一起出游,围着京津冀玩一圈。 她本不愿意去,但罗轻云说:“明年咱们就要开始异地恋,我希望能多留下些美好的回忆。”聊天的时候,他们两人在罗轻云的宿舍。研究生的宿舍确实管理比较松散,两人一间,只要有人带着便可自由进出。罗轻云的室友是已婚的,所以在外租了房子,屋中此时只有他两人在。 冯倩只得同意。她其实很不高兴,选择支教是她自己的事情,可她却觉得罗轻云在看到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后,便把她的选择当成了筹码,用来左右她的决定——就像她欠他的一样。 哪怕亏欠他是事实,但一味的索取也让她感到疲惫。可既然选择跟他在一起,就应该彼此妥协。 罗轻云制订的行程需要五天,必然涉及住宿问题。按照冯倩的设想,两个人一路预订青年旅社的床位就好,便宜也经济。但罗轻云却说最好还是住标间:“两张床,你一张我一张,谈了这么久你还不放心我吗?这样咱们两人也方便互相照顾。否则分开来住,身边又都是不认识的人,还是在‘十一’这种人员杂乱的时候,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冯倩却觉得他此时才像是人贩子。 “所以不愿意跟你住在一个屋子里就是不放心你?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啊?我还不是想省点钱。”从9月25日到现在,冯倩难得对罗轻云露出以往的笑容。她希冀用撒娇的方式解决不必要的争端,以往每次她跟罗轻云有不同意见时,这一招屡试不爽。 但偏偏罗轻云这次不吃这一套了。他摇头:“不是扣帽子,你就是不放心我。冯倩,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吗?” 这话比方才的更严重,冯倩自然不能接。她勉强忍耐怒意,好言回应:“当然不是了。我只是觉得这么住不方便,也很不舒服。我们住在一起的话,晚上睡觉连睡衣都不方便穿,这些天都是和衣而睡,肯定休息不好。那白天也玩不好呀。” “为什么不能穿睡衣呢?”罗轻云轻易否决了她的理由,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她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就算真的发生什么,那又怎样?我们说好了要结婚的不是吗?说白了你不还是不信任我们的感情?” 帽子一个比一个大,冯倩觉得自己终于忍够了。这些年她一直被罗轻云宠在手心里,可现在她却有种从高空跌落的感受。落差太大,一时难以接受。 第536章 烟是谁的 很显然罗轻云的说法前后矛盾,更显然的是他说中了她的心结。冯倩对他很失望,也对自己觉得失望。这个走了两年半还要多的感情她没想到会到这一步。她拎起自己的包起身:“我觉得我们两个都要冷静一下。旅行的事情都再想想吧。” 但她没想到罗轻云忽地扯住了她的胳膊,劲力之大让她觉得如被铁箍,而他的面容更是狰狞得让她害怕:“跟那个姓方的有关是不是?你柜子里的烟是谁的?你不抽烟,为什么要留着一包烟?” “我???柜子里的烟?”冯倩惊怒交加。她只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冲上了头顶,大脑中嗡嗡作响,让她几乎站不稳。她迅速做出反应:“你……是不是姜笑告诉你的?”这么隐秘的事情,只有室友知道,而能够这样“出卖”她的人,只可能是姜笑。 “别问别人。我只问你这件事!”罗轻云又痛又气,“我听她说的时候还不信,那是真的了?你真的有包烟?冯倩,这两年多我究竟是什么?” 罗轻云是什么?在以前冯倩可以说他是自己的男友,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可现在这些话自然说不出口。而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她的气忽然消了,心里只有“报应”两个字。高三的时候她构陷过秦莹莹一次,那时她的手段比姜笑还要恶劣,现在自己也尝到了被冤枉的滋味,她当然没资格生气。嫉妒能让一个人多可怕,她有过切身的体会。 然而她的身子仍然在不受控制的发抖。冯倩勉强平定心绪,说:“你是我什么你比谁都清楚。至于方守正,上次聚会的时候不是说得很明白吗,他喜欢的人是别人,你这也不放心?” “我不管他喜欢谁。我只问你是不是喜欢他?”罗轻云说,“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他跟别人不一样,后来你瞒着我跟他一起去吃烧烤,那次还非要去参加什么狗屁联谊会,实则就是为了给他过生日,你真当我傻是不是?”他把心里话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却说得冯倩心寒不已。 “大学到现在三年多了,我只跟他见了这三次面,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你就觉得我拿你当傻子?”她直视着他反问。 罗轻云却冷笑一声:“这三次是我知道的。你们是一个地方的人,谁知道寒暑假有没有见面?谁知道除了上次吃饭以外,你还瞒着我干过什么?” 他还要再说,却被冯倩一个耳光狠狠打在脸上。罗轻云顿时蒙了,他捂着脸错愕地看着冯倩,嘴唇抖动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而此刻那个女孩已夺门而出。 冲出研究生宿舍楼后,冯倩难忍心中的委屈,终于哭了出来。她的手掌痛得发麻,但这与心中的痛相差甚远。她一路默默落泪,很多路人都在向她行“注目礼”,这是她自出生起最狼狈的一天,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拿出手机想给成云舒打电话,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还想骂姜笑,但也知道那个女生只是推波助澜,真正的问题根源还是出在两人自身,这时骂得越狠,自己就越像个笑话。 一路走来,心如乱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荷园。白天的荷园罕有人在,池塘边是座清朝时的古亭,青瓦红柱,亭中一片阴凉。冯倩躲在亭柱的阴影中,忽然想到了两年前“十一”颐和园的知春亭,巨大的伤痛一下子席卷而来,冯倩抱着柱子哭得不能自已。 冯倩失声痛哭了大约有一刻钟,她就再也哭不出来,接下来回到了默默流泪的状态。手拎包里有半包纸巾,还剩最后一张的时候她深吸口气掏出了小镜子,只见镜中的面孔上,眼镜之后的双眼红肿如桃,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 不能再哭了。她默默地对自己说,然后掏出了手机。 手机空荡荡的,没有新短信,也没有未接电话。仿佛她方才离开得很正常,罗轻云一点儿都不担心她是否受到了伤害。 是啊,挨打的是他,他凭什么关心她这个打人者呢? 第537章 他不是跟你搬出去了吗? 冯倩自嘲地笑了笑,又淌下泪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坚强,直到这时她仍然希冀罗轻云会来安慰她,她把所有的期许都压了出去,收到的当然只会是失望。 她这时已经冷静下来,看着掌心的红,心想还是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便捋了一捋思绪,发了数条信息给罗轻云。 “今天是我情绪太激动,打你是我不对,我道歉。很多事情没跟你说清楚也是我的错,我也道歉,所以今天一并给你交代。 高中时我和成云舒在竞赛小组你是知道的,方守正是我们的组长。他竞赛经验丰富、知识扎实、对我们的要求也很严格,我能得省赛一等奖与他的帮助密不可分,所以我很感谢他,也曾经很喜欢他,但他拒绝过我。高中期间,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到了大学,大一一整年,包括寒暑假他从不参加任何聚会,所以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联系过。大二上学期他出国交换,就更没有联系。如果不是成云舒出了事,我也许仍然见不到他,所以那天你第一次见他,也是我大学时第一次见他。 大三仍然跟大一一样,大家都很忙,我又要忙学生会的事情,又要忙着做兼职赚钱,还要顾着学业,我的状态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既然你不相信我的感情,那么就从现实而言,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人。 那次我瞒着你和他吃饭,可以说是我的错,但我并不觉得有很大的问题。就像我跟成云舒见面聊天不需要每次都跟你说一样,我跟他见面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他一直走在我们前面,思想比我们要成熟,考虑事情也很周到,所以我希望在支教的事情上得到他的意见,最终的决定是我自己下的,与旁人无关。联谊会的事情我也提前给你打过了招呼, 至于感情,我只能说我很欣赏他,但也仅此而已。今天之前,我很坚定地憧憬着我们的未来。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只能靠自己解决。不掺杂其他人,也不要听其他人的信息或挑拨。” 最后一句话她指的是姜笑。她想,这样的信息已经足以说明自己的诚意,但罗轻云并没有回复她,仿佛他的手机坏了一样。 当天稍晚些,冯倩回到宿舍。其实她很不想回去——在背后捅她一刀的人就是她的室友,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姜笑。 所幸当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只有钟思明在。那女生在床上支了个小桌子,床旁的护栏上挂了个小篮子,里边有各种零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见她进屋,钟思明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说:“张思缈回家了。今天中午姜笑也接了个电话出去,说‘十一’不回来了,看来就咱们俩人喽。哈哈,我本来还想让你帮我带份炒饭回来的。” 很好。冯倩松了口气,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口蜜腹剑的女生。今天她已经用过一次暴力手段了,并不打算“连续作战”。 她拿出那包深藏的烟。若不是罗轻云今天提及,她几乎忘记书柜深处还有这样东西。撕开烟盒,里边还有两枚1元硬币。她将那两枚硬币拿走,其他的东西全都扔进了垃圾桶里。 再见。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告别。究竟是那段苦涩与甜蜜交织的暗恋,还是她的花季雨季,抑或是那个身上带着淡淡烟草信息的男孩。 “十一”长假,冯倩严格按照自己的计划度过。她觉得日子过得非常充实,她的计划精确到了每半小时,所以效率高得惊人,让她回想起了大一时光。 有时她甚至忘了,罗轻云已经8天没有回复她的短信,也没有来电话。而钟思明的态度则让她觉得很舒服。那个女生既没有问她“怎么不和男友在一起”,也没有问她“你最近这么拼命学习是为了什么”,她仍然每天过着逍遥自在的“神仙生活”,清高且疏离,而且不时跟她分享网上看到的趣闻轶事。 至于她和罗轻云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俩究竟是“冷静”“冷战”,冯倩只觉脑中一片乱麻。 长假结束后,张思缈回到了宿舍,姜笑却没有。 10月12日,院里组织去支教的学生开会,会后她按照通知要求准备各项材料,再加上出学校找照相馆拍证件照,忙碌了一天才回宿舍,这才发现姜笑的东西都搬空了。 她问张思缈这是什么情况。张思缈笑说:“她不是毕业之后打算找工作么?好像是跟她男友找了个合租房,今天回来收拾东西搬过去了。正好,我过几天也要把东西慢慢往家里搬了,留给你和钟思明的地方就多啦!” “她男友?”冯倩惊讶,“她什么时候谈的,我们都不知道啊。” “我也问她来着,她神神秘秘地说我们都不认识,而且男生比较害羞就不拉过来见面了。呵,这小丫头片子倒开始玩谍报工作了。哈哈哈,我过几天非得找几个哥们儿好好查查。” 冯倩见张思缈一副“敢瞒老娘不得好死”的表情,不禁暗自好笑。她想,姜笑果然是在躲自己,照这样看来,她应该知道了她和罗轻云吵架的事情,也知道了他们吵架的原因。 也好,不管是姜笑还是罗轻云,不见就不见,看谁躲得过谁。 她怀着这样的心思,严格按照时间规划过日子,感觉自己过得像个机器人。快到11月的时候,她偶尔嘴馋吃多了食堂的红烧肉,半夜胃疼得睡不着觉,她不可抑制想起罗轻云给她煲的小米南瓜粥,凌晨3点,她对着手机上的“罗轻云”三个字开始落眼泪,蜷在被子里闷声哭泣,怕吵到正熟睡的钟思明,她死死咬着被子,但还是止不住抽泣,只觉喉咙底部干疼难忍,胃尖的疼痛则钻心入骨。 在这样的疼痛中,她的意志被消磨殆尽,一直以来强装出的“无所谓”烟消云散,她想问罗轻云怎么说放就放下她了,怎么真的一条短信也不给她回,她最后发的那么多话难道他没看到,难道他还在生她那一巴掌的气?连她都不再计较他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他怎么舍得还生她的气? 噙着眼泪,她在梦中质问她曾想此生相伴的那个男生,罗轻云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第二天醒来,恰是周日。冯倩跑到校医院,医生建议她去海淀医院或者北医三院做个胃镜,她头一次做这么“大”的检查,有些紧张,于是她决定放下面子,去找罗轻云。 冯倩暗骂自己没出息,同时也觉得自己真是功利得厉害。她吃过止疼片,胃疼比晚上好了一些,于是把包抱在怀里顶着胃,缓缓走到环院的研究生宿舍楼。 宿管早就认识了她,没多问什么就放她进去。然而她却吃了闭门羹,罗轻云的住处屋门紧锁。 也许是去了图书馆吧。她想站在门口等他,无奈胃实在疼,她便靠着墙蹲了下来。她想,自己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或许他看了会更心软。 然而,事态的发展永远出乎她的意料。她等了半个小时,等到几乎想给他打手机时,隔壁的屋子开了门,罗轻云的同学陈辉出来看到她,有些惊讶:“你来找罗轻云呀?他不是跟你一起搬出去了吗?” “嗯?我?”冯倩瞪大了眼睛,完全没反应过来。 “是啊。”陈辉笑说,“他说女朋友要找工作,他帮忙出出主意,还是在一起方便点儿。‘十一’之后就搬走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小两口闹矛盾了你以为他回来了?没事儿,慢慢磨合嘛。他要是欺负你,我们几个帮你做主……” 冯倩没有听完,说了句“谢谢”,扶着墙茫然离开。 第538章 怎么就变了 原来是她记错了。冯倩边走边笑。原来不是“冷静”,也不是“冷战”,原来她和罗轻云已经分手快有一个月了,原来她的大罗已经有女朋友了。 陈辉的话像是给她施了个神奇的魔法,她的胃不疼了,就是走路时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她平静地给成云舒打了个电话,说:“亲爱哒,我想见你,校门口的粥店见面好不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轻飘飘地走到校门口的一品粥馆,魂不守舍地点了一碗小米南瓜粥,一边微笑,一边就着眼泪咽粥。 她第一次觉得这碗粥的分量怎么这么大,怎么喝都喝不完,多得能把她淹死。 透过身边的窗户,她往外看。放眼望去,四处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每一对都像曾经的她和罗轻云,在走他们曾经走过的路,说他们曾经说过的话。甚至连笑容和动作都一模一样,还有那些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甜言蜜语。两年半的时间,足够他们把那些经典的爱情对白一一重复,讲成自己的故事,哪怕木讷如罗轻云,也知道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种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话,她的心中装着他发的许多誓言,可怎么就变了呢? 冯倩死活想不明白。一个月都不到,怎么就都变了呢?罗轻云那么怕她跑掉,他爱她比她爱他深得多,可他怎么先走了呢?而且走得这么决绝,这么快就跟别的女生一起在外租房了。 他们冷战的事情她从没跟家长提过,每周固定跟父母打电话的时候,她都说她跟罗轻云一切照常,还趁着林瑞芳高兴的时候说了明年订婚的事情,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该怎么办呢? 半个小时后,成云舒来到粥馆时,见冯倩在对着满满一碗粥怔然落泪。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瓷勺,勺中只舀着小半勺的粥,但冯倩就这么看着,迟迟不肯放进嘴里。 成云舒几乎瞬间落下了泪,她当然知道这种痛楚,她经历了很久才走了出来。所以她立即坐到冯倩身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不难过了啊,乖。” 她能感到冯倩的身子在瑟瑟发抖。餐厅里暖气十足,但冯倩像在东北寒夜的老林子里,快被冻死了。她拼命地向成云舒怀里靠,攫取温暖,勉强说道:“罗轻云有女朋友了。他不要我了。” “什么?”自从“十一”之后冯倩就没跟她怎么联系过,成云舒以为她是在忙支教的材料以及毕业论文,太辛苦,却从没想到短短一个月时间,那边已经新人换了旧人,这变化实在太过突然了,“怎么可能呢?” 冯倩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想着他要陪我一起去做胃镜呢。可是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我找不到他,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云姐,我该怎么办啊?”她哭着哭着,蜷起身子捂起肚子——陈辉的魔法看来还是有时效的,她终于感到了胃疼,比每一次都厉害。 “好痛!”她倒吸一口气,拼命地压着上腹部,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成云舒吓坏了:“先不管别的,咱们先去医院!你怎么会到要看胃镜这么严重?还走得动吗?” “我试试……”这痛太厉害,痛到让冯倩暂时忘了失恋的痛。她缓缓地吸气,只觉痛得胃都缩在了一起,完全舒展不开,上身根本无法挺直。她说:“我再喝口粥看看。”但被成云舒一下子按住:“别吃了。要看胃镜得空腹吧?你吃了多少了?早饭吃了吗?” “好像就吃了小半勺。早饭……我想着一早去校医院的,就没吃。”冯倩惨笑两声,捂着胃趴在桌上,“云姐,你知道吗?其实小米南瓜粥加点儿咸味也挺好吃的。” 看她疼得都开始说胡话,成云舒摇了摇头,连忙掏出手机:“你再忍忍。我找点儿人来帮忙,咱们这就去医院!” 冯倩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听成云舒在给人打电话。她似乎喊了两个人来,随后有餐厅的店员过来给她们倒了热水,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成云舒说:“请帮着打辆车,多谢了!”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听到有人疾步走到她身旁,声音急切:“怎么样了?还走得动吗?” 成云舒的声音也很急:“废什么话!这会儿还问什么走不走得动?叫你来干嘛的?!” “大姐,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那人忙认了怂,随后蹲在冯倩身边,“把她扶上来。阮崇德说他还有两分钟到。” “那不等他了。我给他电话让他直接去海淀医院吧!” “好。” 成云舒语罢,冯倩觉得自己被扶上了一个温暖的后背,那人轻说了句“走你”,但起身的时候略微踉跄了一下,成云舒忙扶稳问道:“你行不行啊?” 那人说:“行。就是一下子没掌握好平衡呗,云大妹子你帮忙扶着点儿。” 这时候不好打车,但也许是老天爷看她太过可怜,所以他们出店门的时候,店员恰巧把车招来。冯倩被塞进了后座,成云舒就坐在她旁边,那人则坐在副驾上,说:“师傅,海淀医院,尽量快些。” 车晃晃悠悠地在白颐路上走走停停,冯倩觉得有些晕,但还是认了出来方才背她的是方守正。她不想再麻烦他,她第一反应是罗轻云如果看见了方守正肯定不高兴,可紧接着就想起来,她的大罗已经是她的前男友了,他已经不会在乎这些了。 这想法让她更觉伤痛,不仅胃痛,浑身都在疼。她疼得闭着眼睛一直在哭,恍惚间有人在帮她擦泪,然后车停了,车门打开,一道亮光照了进来,紧接着亮光被人影阻挡,她被拉起,重新回到了那个温暖的背上。 见到这样的病人,医院自然派了护士帮忙。所以很快,冯倩就觉得自己被放在了一张晃晃悠悠的小床上,耳边听到的是咕噜咕噜的轮子响,在这样的响声中,她皱着眉头闭眼昏睡。 朦胧中,她觉得好像有人拿起她的左手,紧接着手背被扎了一下——应是打点滴。她感到阵阵凉意从左手传来,过了一会儿,整只手都变凉了,但没过一会儿她手下就塞了个热水袋,温热柔软,让她想起了高一的寒假。 那个大年初二,她到实验室参加竞赛小组的学习活动,只有她和方守正两个人。他扔给了她一个热水袋,跟她说:“这个是给你的奖励。” 如果回到那会儿多好?不……不用回到那么靠前,她可以忍受跟方守正表白被拒的痛苦,因为大一下学期开始,她与罗轻云曾有那样明媚快乐的时光。 如果今天的一切都是场梦该有多好。 第539章 娘家人的正确用法(上) 隐约间,冯倩听到阮崇德笑说:“还是方守正有经验,让我来的路上买个热水袋,不然我哪儿想得起来。” “唉,这就是年级第一和第二的差距呗。”方守正叹了口气,揶揄着阮崇德,语气仍然欠揍。 “嘚瑟,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阮崇德哼了一下,没有继续跟方守正计较,而是问道,“倩倩这是怎么搞的?就差喊救护车了吧?” 成云舒没有讲冯倩与罗轻云的事情,而是道:“别提了。等她醒了再说吧。” 药力逐渐上来,冯倩的胃终于不再那么疼。她觉得倦意袭来,沉睡过去。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黑。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病房里,鼻子里闻到的都是药水的气味。成云舒趴在她身旁睡着,方守正不在屋内。自己旁边还有个空床位,阮崇德坐在其上低头看着手机傻乐。 手上的针头已经不在,热水袋则放在了床头,她的手背上只留下一个淡淡的针孔痕迹。胃还在隐隐作痛,更多的则是饥饿的感觉。冯倩轻哼一声,两肘撑着床想坐起来。 阮崇德是第一时间过来扶她的,紧接着成云舒也猛地坐了起来,问道:“倩,胃怎么样了?还疼吗?” “好多了。”冯倩淡笑,她之前以为自己快要疼死了,现在有种死里逃生的喜悦,“医生怎么说?” 成云舒打开面前的一沓单子,道:“医生说你是吃了油腻的东西,再加上精神因素引发的急性胃炎。所以先开了些药稳定病情。我也跟他说了你平时的情况,所以医生给你约了明天一早的胃镜检查。胃镜之前八个小时都不能吃东西,现在六点了,你还来得及。方守正去买吃的了,马上就回来。你再等等。” 她话音方落,方守正就进了屋:“起来啦?趁热吃。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如果不合胃口,我再去。”他买的有粥,有清淡小菜,也有各种面点。 冯倩谢过。成云舒接了塑料袋在餐桌上一一摆开,方守正说:“这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好好养病就算谢我们了。哦对了。我看见那谁……” 他还没说完,又有一人走进病房,冯倩只觉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是她许久未见但又时时挂念的那个人,也是曾经与她约定终生的那个人。 她静静地盯着罗轻云,他却只看了她一眼,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守正一眼,不快地转过眼神,还哼了一声。 成云舒脸色不快,但她向来不是个暴脾气,还做不到直接骂出来,便扭头看向窗外,只当眼不见心不烦。阮崇德和方守正两人虽然猜到冯倩的“精神因素”肯定与她男友有关,但因为成云舒没有跟两人多言冯倩的感情变故,所以表现得都很正常,甚至方守正还伸手拉了一把成云舒:“云大妹子,要不咱们先出去,让他们两个聊聊。咱们别当电灯泡啊。” 成云舒纹丝不动:“要出去你们出去,我反正要陪倩吃饭。” 阮崇德从没想过成云舒会这般情商低下,忙道:“人是我喊来的。云舒,给个面子啊。” “你喊来的?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成云舒差点开口骂人,方守正见状忙要劝解,但罗轻云却先开了口:“没事,你们都是冯倩的朋友,在这儿陪她也好。我们要说的话也没什么别人不能听的。是吧,冯倩?” 他已经很久没有连名带姓这样一本正经地喊她了。冯倩心中一寒,她下意识地往后靠——背后是枕头,医院的小枕头,涩涩的,靠着并不舒服,但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方守正与阮崇德也从罗轻云的语气里听到了不对劲,两人面面相觑,都静了下来。成云舒则坐在冯倩身前,可她没办法帮她挡这种子弹。 罗轻云继续说:“对不起,冯倩。我想过了,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变淡了,分手对两个人都好。其实,姜笑本来让我不要告诉你的,但这事迟早你会知道的不是吗?我听陈辉说,你今天去找过我是不是?” “姜笑?所以你跟姜笑在一起了?”冯倩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只觉意外,但这一切又在意料之中。她的眼泪刷的一下又掉了下来,她摇摇头,只觉自己无比卑微,“可我还……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你知道啊。”罗轻云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放在餐桌上,又道,“不管怎么说,毕竟曾经谈过。这次的医药费算我的,以后不用再找我了。我不希望我现在的女朋友不高兴。祝你早日康复。”说完话,他转身就走,一点儿余地都没留。 冯倩整个人都傻了,她本以为上午就已经是她人生的谷底,却没想到谷底底下还有个深渊。她瞬间就觉得胃又疼了起来,那个信封就放在饭菜旁边,那么扎眼又那么可笑。 两年半的真情付出,最后他却用一信封钱来羞辱她? “我真是瞎,怎么没看出你这样混蛋!”成云舒在罗轻云身后爆发出来了她这辈子最狠的咒骂,方守正则拍了拍她肩膀,然后一脸铁青地拿起那个信封往门口走。 他刚从外边买饭菜回来,大衣还没有脱,这时边走边脱,到阮崇德身边时,他把大衣甩在了那个空床位上。 “守正你干嘛?”阮崇德这才反应过来,也忙追了出去。 成云舒和冯倩两人则打了个激灵,成云舒顾不得安慰冯倩,喊了句:“喂,你们别冲动!”也忙跑向门口,但已经晚了。 第540章 娘家人的正确用法(下) 冯倩还没下床,就听到走廊里传来罗轻云的呼痛声:“你打我!” “是啊,打的就是你!”方守正吼了一声。 冯倩忽然想笑。她觉得这个场景很滑稽,如果秦莹莹在的话一定能编出个不错的舞台剧。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为了她跟人打架,这件事情要是被孙老师知道,他肯定会疯了吧。 于是她又回到床上坐好,哭笑交加。私心中,她发现自己仍然有很黑暗的一面,她希望方守正打得越狠越好,最好能把罗轻云打得头破血流,但又不至于打成轻伤,只让他也疼一疼就好。方守正和阮崇德的个头都比罗轻云大,两个打一个,场面局势肯定一边倒。 但这个愿望注定不好实现。很快她就听到走廊传来护士的喊声:“干嘛呢?喊保安了啊!” 方守正和阮崇德应是停了手。阮崇德连声赔笑:“我们同学之间闹着玩儿呢。护士姐姐您就当没看见,没啥大事。” 成云舒则说了句:“是啊。没什么事。你说呢?” 然后冯倩听到罗轻云不情不愿的声音:“嗯。没事。我走了。” “拿着你的钱给我滚蛋!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方守正却仍在威胁罗轻云。 紧接着,三人回到屋中。方守正则边走边甩手腕子:“你还别说,拳击带拳套我一直觉得是为了保护被打的。原来打人的时候手上也挺疼的。” 阮崇德扶了扶眼镜:“废话。力是相互的,你物理怎么学的?” “怎么学的反正比你分高。你连拉偏架都拉不好,还好意思说我呢。” “哎呀都别贫嘴了。”成云舒白了两人一眼,“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别说我啊。”方守正左手握着右手腕,“云大妹子你当我没看见你浑水摸鱼呢?” 成云舒这才笑了出来:“哦……所以说你俩不会打架啊。你们把他架住了,让女生动手,护士也不会管。而且掐人比打人疼呀。自己还不容易受伤。” “最毒妇人心啊。”方守正和阮崇德异口同声地感慨。 冯倩心想这几人居然不聊学习聊打架,而且最“行家里手”的竟然是成云舒,这件事实在太诡异,说出去的话有谁能信,所以她忍不住地想笑。成云舒看她脸色好些,忙说:“赶紧吃饭吧。” “好。”冯倩看几人三下五除二地去了包装,她吃着白粥和小小的南瓜发糕,只觉方才被罗轻云冰封的心情一点点解冻。她郑重向三人道谢,然后说:“其实……其实我俩分手不全都是他的问题,我很多时候都没考虑他的感受,太自私了。” “判断对错不是我们的事。”方守正仍在揉着手腕,“刚才觉得高兴吗?出没出气?” “嗯!”冯倩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又带着泪花笑了出来。 “那就得了。我们只管你开心就好。”方守正又道,“娘家人嘛,就该这么用啊!帮亲不帮理,更何况今天他这样本来也不占着理。” “守正这话说得深得我意。”阮崇德也笑道,“早知道这人这么孙子,我才不把他喊来。今天是我失策,倩倩你原谅我啊。” “不会啊。”冯倩一边勉强笑着一边擦泪,“幸好你把他叫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他和谁在一起了。现在至少有个明确的答案了。就是……就是觉得我挺可笑的。” 说到最后,她没忍住,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放下手里的勺子,双手掩面又哭了出来。 方守正和阮崇德显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两人一起看向成云舒求助,成云舒的眼圈也红了,她搂着冯倩肩膀说:“不值得再为他哭了。明天还要做胃镜呢,倩,你现在情绪不能这么激动。” “嗯。我知道。”冯倩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抹去,“吃东西。” 饭后,阮崇德收拾了餐具,方守正对成云舒说:“那今晚就辛苦你喽。我和阮崇德先回去,你认识她室友,要不让她室友也过来一个?我们明天白天再来陪她做胃镜。但毕竟我俩是男生,帮忙跑跑腿没什么,其他事儿就不太方便了。” 成云舒点头:“知道啦,放心吧,我能照顾好的。” 看着他俩穿了大衣要离开,冯倩终于鼓起勇气,说:“等一下……方守正,我有话跟你说。单独说,可以吗?” “嗯?哦。好。”方守正有些惊讶,但她既如此说,他也只好走回她床畔,成云舒和阮崇德两人则知趣离开。阮崇德还加了一句:“我女朋友还等我回去呢,我先撤啦。” 病房门关上后,方守正坐在冯倩旁边的空床位上,温然问道:“说什么?” 他却没想到冯倩开口说的是这三个字:“对不起。” “啊?”男生挑了挑眉,随后笑道,“你说打人的事吗?哈哈哈其实也没那么疼,吃亏的不是我。” “不是那件事。”冯倩摇头,深吸口气,“我……其实这句话不该对你说,但我怕真的面对秦莹莹的时候,我就不再像现在这样有勇气说出来了。所以我想对你说,因为你也是当事人。” 方守正更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冯倩说得诚恳,他便也认真相待:“是什么事?你对不起秦莹莹?” 冯倩道:“对。幸好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也没有影响她最后的高考发挥,否则我会遗憾终生吧。你还记得咱们高三下学期,她被孙老师他们几人叫去办公室查早恋的事情吗?本来真的没什么大事,但我……” 她和盘托出,虽然没有讲她是为什么要坑陷秦莹莹,但她觉得方守正应该明白。在讲述往事的时候,她觉得羞愧难当。其实对她来说,跟秦莹莹道歉的难度远低于对着方守正忏悔。她想,如果跟秦莹莹说这些话,对方或许只是笑一笑,然后抱抱她,说句“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还记着”,这件事就算揭过,反正她们本来也不是朋友,也没那么多联系。可方守正不同,她很害怕把自己的真实面目展现给他看,即使现在她不喜欢他,也不希望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有污点的形象。 但这是她的心结,总要解开才好。这样她才能更坦荡地面对罗轻云和姜笑在一起的事实。 方守正本来认真地听她讲“故事”,但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然后豁然说道:“就这件事啊?哈哈哈,那我还要谢谢你呢。没事的,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任性过呢?莹莹那边你更不用担心什么,倒是这事如果被贺今朝知道,他可能会记你的仇。” “呵,是啊。”他的态度让冯倩如释重负,“我倒忘了其实这件事里我最对不住他。” 方守正朗然笑道:“不存在,我说他记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他不是这种人。再说了,他俩就要结婚了,谁还在乎当年的这些小事。” 是啊,谁还在乎当年那些小事呢? 冯倩低下头来,她想,也许再过几年她也能用这种心态看待罗轻云和姜笑吧。只是说起来容易,日子过起来难啊。 第541章 小色彩 胃镜检查结果显示冯倩是浅表性胃炎,如果再不调理就要往糜烂性胃炎方向发展。 她买了个小小的电炖盅,还买了十斤大米放在宿舍,大四宿管查得松,而且宿舍楼里空了一小半,大家的用电荷载也不像以往那么紧张。于是除了吃药以外,每天饭前半小时喝一碗米汤成了冯倩的必修课。 钟思明也成了间接的受益者,她每天闻着屋中的米香,饿了就蹭一碗粥喝,为此她不时夸赞冯倩:“你真是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风范了。” 冯倩很谦虚:“煮个米汤就贤妻良母了,你的要求可真低。” 钟思明在床上回话:“看跟谁比呀。跟我比你就是田螺姑娘级别的了。” “这么夸我啊?那再给你盛碗粥吧。”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冯倩已经许久没见过姜笑,而和罗轻云有关的东西也都被她收起来放在了一边。比如公园门票、电影票根、她用的还剩半管的口红,圣诞节的雪花球……还有刚开始谈的时候,他隔三差五送的小贺卡和小情书。满满的一大箱子放在阳台上。 钟思明只当没看见,倒是张思缈回宿舍拿东西的时候,十分惊讶:“你和大罗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分手了呗。”冯倩微笑,然后“啊”了一声,“我忘了,还没跟我爸妈说呢。” 她的语气轻松,让张思缈以为她几乎是要跟家中报喜。结果十秒钟都不到,她就看见冯倩果然找出ic卡,给家里拨通了电话:“喂,妈妈啊,我跟你们说个事儿。我和罗轻云分手了。” 电话那头几乎立刻炸了起来。但冯倩的语气却很坚决:“没什么问题啊,分手就是分手了,别问那么多。反正我明年去支教,你们这不是也放心了吗?就说这么多哦,拜拜。” 电话那边的叫嚷声还没有停下,冯倩已经把电话听筒挂上了。她轻舒口气,心想总算又了了一件事,就把这些都当做工作任务吧,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充实,还充满了米香气息。她坚持喝了将近两个月的米汤,胃痛好了许多,很少嗳气,也可以适当吃些油腻的美食来犒劳自己,她这才发现原来吃是这么美好的事情,原来还有那么多她没吃过的好吃的,这给她的艰难度日增添了许多小色彩。 这段日子,成云舒常约她一起吃饭或自习,周末则拉着她一起爬山或逛公园。冯倩有时好奇,问她怎么没跟联谊会认识的华启明有后续发展。成云舒的回复让她无语:“有联系呀。每天都聊他毕业论文的开题方向,他都纠结了大半个学期了,选择恐惧症啊,我觉得他肯定是天秤座的。” “你俩真是天生一对。”想了半天,冯倩觉得自己词穷,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这种诡异的关系。 快到年底时,化院照常办圣诞晚会。如今的院学生会主席是此前冯倩的手下,偏巧也是从邹市一中考来的,叫做邓钊。舞会前一个星期他就给冯倩发了信息:“老大,圣诞晚会给你和罗哥留了门票喽。前排中间。您老方不方便莅临现场?” 她知道邓钊的女友是r大公共管理学院的,似乎从大一就想着毕业之后要进政府部门工作,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邓钊这一口奇葩的拍马屁用词,想必便是这个出处。 她笑着,想回复他说臭小子这回可是拍马屁拍马腿上了,但还没发出去,一个陌生来电打了进来。 这个号码看上去有点儿熟悉。至少前几位能看出来是t大的移动套餐用户。于是冯倩接起,听到了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冯美女还记得我吗?我是化学系的言关山呀。” “啊?”冯倩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人,“找我有事吗?” “有的有的。就是想问问你圣诞节有没有空?我们院有个舞会,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来做我的舞伴吗?”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是冯倩连猜带蒙出来的。 胆大也胆怯,瞬间让冯倩回想起了那个理工男。她已经拒绝了他两次了,不过现在的她和那时的她已经不一样了。言关山也不一样了,至少这次他是打电话问的,比发短信更正式。 所以冯倩回道:“都跳什么舞呢?” 言关山的回复倒很诚实:“我……我还真不知道。” “哈哈。”冯倩笑了起来,又说,“时间和地点呢?” “12月24日晚上八点。多功能厅。” “哎呀……那可能跟我的计划有冲突。”冯倩的回复让那个男生颇为失望。他的情绪完全顺着手机信号传了过来:“这样啊,我知道了。对不起打扰了。” “等一下。”冯倩笑说,“我是想说,其实我不太想跳舞,但是我们院在同时间有圣诞晚会,我刚好有两张票,位置还不错,你要不要来看看?” “啊?真的吗?好啊好啊。我一定来!”幸福来得太突然,言关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稍晚些时候,邓钊派个女部下把票送到了冯倩的寝室。送货上门,真是服务到位。冯倩暗自吐槽。 翌日是12月18日,冯倩一早在图书馆的时候就接到了邓钊的电话:“老大,什么情况呀?” “什么什么情况?”冯倩被问得一愣,“怎么啦?” “怎么老胡跟我说罗师兄找他去要票去了?还要两张?老大,昨天的票你没收到吗?” “哦?”老胡叫做胡鸿泰,也是她在组织部时的手下,接任了她的组织部长,罗轻云自然是认识的。她没想到已经分手了罗轻云还会去“利用”她的人脉,更何况是这种本来也不值什么钱的东西。这不是他的作风,冯倩想,这像是姜笑的。 不对,就算姜笑也不会低俗到贪图这种小便宜,这倒像是来跟她示威的。冯倩揣度着。她忽然有点可怜姜笑,她谈的是一场见不得光的恋爱,到现在也不敢把男朋友介绍给她们看,跟大学四年的所有同学都不再联系,也许她设想的是在圣诞晚会跟罗轻云一起出现,那么总会有人看到他们在一起,借此说明她才是胜利者。 可笑。姜笑和罗轻云怎么就这么笃定她不会带人去呢?这真是一步昏招。 所以冯倩笑着回话:“忘了跟你说了。我跟你罗师兄分手快三个月啦。他可能带他新女友去吧。” “卧槽!”邓钊骂了句脏话,但转瞬就觉得这跟自己学生会主席身份不符,轻咳两声说,“那他还问老胡要票啊。怎么那么大脸啊?我得赶紧跟老胡说一声。” “别。也算和平分手吧,我不想搞得太难看。”冯倩觉得得好好教育一下邓主席,“而且这是院里的晚会,又不是咱们私家开的,你的专业态度呢?” 邓主席却把她的话驳了回来:“老大,你业务生疏了啊。留票这种做法就是走后门啊。专业些就让他去论坛排队领票呗。” “也对。但是不给的话不是显得我太小心眼了?” “好的,为了老大的光辉形象,小的明白了。对了……那你那两张票……你有新情况啊?” “就带个朋友。我警告你啊,你别吓着人家。” “好的好的。老大您放心,那天事情那么多,我们绝对不列队围观。”邓钊挂断电话,冯倩几乎能想象到这孩子脸上的坏笑。 第542章 只求曾经拥有(上) 鉴于罗轻云也会到晚会现场,冯倩觉得有必要给言关山提前交个底。虽然她不知道会跟言关山未来如何发展,但至少第一步要走得踏实一点,哪怕只是普通朋友,也应坦诚。 这两个月,她其实反省了很多,虽然对于罗轻云的离开方式她很生气,但她已经能够理解他的放手。她看了好几遍最后发的那些短信,次数已经数不清楚,看到后来他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看的时候可以完全不带感情。 这时她才发现,她这些短信发得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如同她平日跟罗轻云的相处模式,她甚至连句“我爱你”都没有说过,全篇都是在讲“我没有错,我也不需要考虑你的感受,你觉得难过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应该去学着好好处理”。她想,如果她是罗轻云,忍了她这么久也会受不了吧。这一次的集中爆发,她对待方守正的态度只是个导火索。 所以,从失败的感情中获得成长,至少让她这两年半不要白费,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言关山接到冯倩主动打来的电话时感到十分惊喜,当听她约他周六中午在紫荆园吃饭时更觉得最近自己鸿运当头。于是周六一早他就起了床,收拾一新,不到十一点就到了空荡荡的食堂。 他暗笑自己真是浮躁,不过是个寻常会面而已,连约会都算不上,他紧张什么。 11:30,冯倩准时前来。在言关山眼中,她挺拔秀丽,化着精致的淡妆,在人群中显得那样卓尔不群,闪闪发光。仔细看其实能够看出来,冯倩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校花,她的五官除了口鼻以外都很平凡,但她很会遮掩自己的缺点,不管是穿着还是打扮,都扬长避短。这些都是后天养成的,足见“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这句话的正确。 这样精致的女生,当然配得上任何人的欣赏和喜欢。甚至让言关山有些自惭形秽。他深吸口气,对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后,他笑说:“我以为你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冯倩坐下,看着面前的男生。无论相貌还是装束,他仍然平平无奇。1.8米往上的身高,骨架子很大,典型的北方男生,方脸,微黑的皮肤,还有些干,鼻梁有些塌,嘴旁有2颗青春痘,头发应是新理过的,短得出奇。格子衬衫外边是件横条纹的白色毛衣,再外边则是灰色的羽绒服,敞着怀。他的眼镜在食堂的灯光下反着光,一边有些歪,镜片模糊,显见这是个平日不修边幅的男生。走在t大路上,见到的70%以上的男生都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言关山先跟她打了招呼,冯倩想自己真的认不出他来,但她还是温然笑说:“其实我的记性还行。” 开场太冷,两个人都觉得这是个还算不错的开端。言关山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啊。反正是食堂呀,大家都有饭卡。一起买了端过来呗。”冯倩微笑拒绝。 自然但有距离感,这是冯倩给言关山的感觉。 第543章 只求曾经拥有(下) 两人打好饭后找了个空桌面对面坐下,冯倩见言关山忐忑不安,便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惊讶我为什么会约你吃饭?” “说实话吗?有点儿。”言关山仍然实诚得“可爱”:“该不会是圣诞晚会的事情有变化吧?” “没有。”冯倩先打消了他的顾虑,但后半句又把言关山的心吊了起来,“至少我这边没有改变。但我还是想把一些话先说明白,这样你可以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跟我一起去。” “……好,你说。”言关山不知不觉放下了筷子,一脸郑重地盯着冯倩。 冯倩笑道:“别这么紧张啊,你让我也不敢吃饭了。咱们边吃边聊呗。你还记得你们生化联谊那次吧?” “嗯。” 冯倩继续道:“我其实是拉朋友去的。那时候我有男朋友。” “哦。我知道啊。”原来是这件事,言关山长出口气,“我那天发现你给别人的手机号都是空号,只有给我的是对的。我其实一开始还挺自作多情的,但发了好几次信息你都不回复,我就问了方守正,所以就知道了你的情况……他是我室友嘛,我看你俩挺熟的。不过我没问过你意见就在背地查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会啊。本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是我应该一开始就说明的。”冯倩继续保持微笑,“你是方守正的室友啊,那真是挺巧的。不过我想说明的不只是这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对的号码么?” “这个我还真的没想过。”言关山笑说,“缘分吗?” “……”冯倩暗想,这个男生倒是很乐观,她深吸口气,又道,“算是吧。因为当时方守正的手机收了条短信,我的注意力在那边,所以没有多想什么,就给了你正确的号码。” 言关山这回是真的错愕了:“所以你是想说,你……你喜欢方守正吗?” “不是。”冯倩莞尔一笑,“或者说我喜欢过他,在高中的时候。现在的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但也仅此而已。我那时走神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给他发信息的那个人很特殊……这件事情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跟你说,你相信我吗?” 言关山微笑着低下了头。他和冯倩的会面是个还不错的开端,但他却没想到会进展得这么迅速,或者说她会这么坦荡地跟他分享自己的心情。他当然信她,她本来就没有必要跟他撒谎。 只是这就是事实真相的话,那么他能要到她的号码,的确是缘分。 冯倩继续:“至于我前男友……这次去圣诞晚会有很大可能会碰到他。他也会带着他的女友来,这都是我前天才知道的。所以我希望跟你打个招呼,我不是为了报复谁、或者是为了面子什么的,才要拉个人跟我一起去晚会。我不想你有被利用的感觉。去这个晚会,只是因为我觉得这比舞会有意思一些,我正好有两张票,你正好来约我。所以情况就是如此,你可以再仔细想想要不要去。我不着急,晚会开始前你都可以拒绝我。” 她的态度依旧疏离,但言关山却觉得很感动。其实他们只是两个陌生人,就算她诳他去应付这样难堪的情景,那也没什么,她是个女孩子,这时候当然希望身边有人陪着。但她还是选择保护他,哪怕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因为他很有可能选择不去趟这个浑水。更何况冯倩把话说得很明白,就算他陪她一起去晚会,也什么都代表不了,也许回来之后他们仍然是陌生人。 但就是这样的态度激起了言关山的好胜之心。选择的主动权在握,他放下了紧张:“不用等那么久。我现在就能回复你,我一定会陪你去,既然答应了就不反悔。” 他的眼睛藏在眼镜之后,冯倩其实看不见他的真实表情,但从他的语气里她听到了坚定。 可她还是想给他再泼点冷水:“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选择了支教保研。等到明年毕业之后我就要去西北一年,所以我是真的不能承诺你什么呢?” 她的样子让言关山莫名心疼。他不知道她是受了多大的伤害才会这样患得患失,与三个月前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只是她既然选择说实话,那他便也坦诚回应,哪怕这些话并不动听:“那我也跟你交个底吧。我谈过女朋友。在大一的时候。她是我高中的同学,也在北京读大学。但她的校区在昌平,所以我们算是异地吧,一到两个星期见一次面,平时全靠电话联系。这样过了不到一学年,她就把我甩了,跟一个同社团的男生在一起。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我对异地这件事情没有多大的好感和信心。” 冯倩表示理解。言关山却将话头转了过来:“可是,每段感情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好像你跟你前男友……可能我举的例子不是太合适,你不要介意。你们两个不是异地,谈的时候应该也做过各种承诺,但走不下去就是走不下去。所以承诺这种东西,本身也是会变的。” “是啊。” “毕业后,我打算考p大化学系的研,高考的时候没敢报,挺遗憾的。但竞争者很多,所以不一定能考上,如果失败的话也许我会回老家工作,也许会再努力一年重新考,也有可能考虑出国。未来怎样,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言关山说到这里有些踟蹰,他听自己的话都觉得是个女生就会转身离开,何况是面前这个本来就跟他没什么感情的人,“所以我想,我也没办法给别人什么承诺。可是感情跟承诺是两个东西,我……知道你有男友的时候,我觉得很失落。现在你一个人,我还是希望能够多跟你相处。那就不做承诺,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在一起的时候高兴就好。” 他说到最后,只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底气,而且这段话真的不像他的风格——说白了就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这像某些花花公子骗小姑娘的话。他希望自己在冯倩心中的形象不要因此定型。 冯倩的回复出乎他的意料:“好。那最后还有个警告。我以前是院学生会的嘛,这次的票也是当时的几个朋友留给我的。所以如果你跟我去,他们可能会比较……热情,你别被吓到。” 第544章 圣诞晚会 平安夜是周三。当晚18:30,冯倩带着言关山到了工字厅。他们的座位在第三排正中略偏右的位置,坐下后不出两分钟,邓钊过来跟她打招呼。 言关山看着面前的男生,见那人脸庞微圆,一双桃花眼笑得像是月牙,带着些稚气,但也显得世故。他衣冠楚楚,甚至连头发都打了发蜡,看起来应是一会儿晚会的主持人。言关山有些紧张,这是他正式见冯倩的老朋友,还是在这种相对“正式”的场合。 “老大,这位给我介绍介绍呀?”邓钊开口,油腔滑调。 “好啊。先喊‘师兄’。”言关山想,冯倩真的很有“老大”的气场。 邓钊很听话,立刻开口:“师兄您好。我是环院的邓钊,今年大三。也是我们老大高中的学弟,认识您非常荣幸。”他热情地伸出手来,言关山与他握手,很正式地回复:“你好。我是化学系的,我叫言关山。嗯……我是冯倩的朋友。” “哦,朋友。明白明白。”邓钊“哈哈”一笑,看向冯倩,“老大,那你们玩好,我还有事,先去后台了。” “好啊。你忙先。跟他们说不用过来了。再有人来我们就走了。” “ok.”邓钊比了个手势,身手矫捷地翻过前排座椅,几步跑到后台。 看他走得匆忙,言关山低声揶揄冯倩:“你当组织部长的时候是不是对他们很凶?” “哈。也不是啦。”冯倩笑说,“相信我,他是真的很忙。你之前就没参加过学生会之类的么?” “没有。觉得官方组织太正式了。”言关山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就和几个朋友一起组了个小社团,你估计都没听过。社团办了两年,4个人都混了个社团团长的名头,就把社团解散了……哈哈,有点儿投机取巧。” “挺好的呀。”冯倩说,她的回复有点漫不经心——不是冤家不聚头,但没想到聚得会这么快。罗轻云和姜笑手拉着手从面前走了过去。她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看见她还是装作没看见她,但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她眼前走过去了,像是真的在找座位。 言关山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不太对,他看了看她的目光所向,问道:“你前男友吗?” “对。和我以前室友。”冯倩忙转过头,“对不起啊,我走神了。” 言关山听到那个女生是她室友时有些惊诧,他想他总算知道了冯倩为什么会受伤那么深,双重背叛不是谁都受得了的。所以他柔声宽慰她说:“正常啊。我要是你的话,这会儿得上去抽他吧。” 冯倩被他逗得展颜一笑:“但我就一个人,打不过呀。” “这不是有我在嘛。”言关山笑说。 “嗯……”冯倩倒真的想了想这件事情的可行性,然后狡黠地眯起了眼睛,“还是算了。这儿人多眼杂的,影响太不好了。等下次在没人的地方碰见咱们再打吧。” “哈哈哈。”言关山朗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说‘还是算了,往事已矣’这种心灵鸡汤呢。” “熬鸡汤是方守正的专长。”冯倩说,“你们在宿舍快被他一套一套的道理烦死了吧,我再熬鸡汤怕撑着你呀。” “确实。”言关山止不住笑,“你还真挺了解他的。怎么,也被毒害过吗?” 想不到一起吐槽方守正会成为他们的共同话题,冯倩笑:“何止。我们高中竞赛小组学习,他大年初二就拉我们到学校实验室。所以你们感受到的已经是沧海一粟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冯倩终于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有言关山陪她,她感到很幸运。 第545章 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 接下来,圣诞晚会正式开始。节目设计得精彩纷呈,尤其小品和相声,用的段子都充满了环院特色,而且对几位环院老师的上课特点进行了精准的演绎。 冯倩觉得很有趣,但看着身旁的言关山虽然也在笑但显然不太明白他们的笑点在哪里,难免感到遗憾。她想,姜笑和罗轻云该会笑得心领神会。邓钊其实告诉了她那两人的座位在哪里,是特意安排的,他们就坐在她身后两排的位置。冯倩知道这是邓钊对她的照顾,他是觉得她带着“新男友”来,两人会在晚会上有些耳鬓厮磨的亲密举动,借此刺激刺激罗轻云,至少让他不能安安生生地享受走后门得来的票。 期间,冯倩借着上厕所的时候回过头去,却没想到本该罗轻云坐的位置是空着的,姜笑一个人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的节目,见她回过头来,立刻盯着她,微抬下颚露出傲慢的神情,再不是以前那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模样,倒像只好斗的母狮子。 冯倩无语。 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她遇到了罗轻云,他喊了她一声“倩倩”,她扭过头去当没听见。 那一瞬间,冯倩想起了一句话。那句话说,如果两个人分手之后还能够像朋友一般相处,便说明两个人爱得都不够深。所以她和罗轻云此刻充满了敌意,或许能说明此前两人是真心相处。这该让自己感到欣慰吧。 晚会最后的环节是圣诞老人发礼品。小礼品由主持人根据现场座位抽票确定,大奖则需自愿者上台表演节目。奖品都不值钱,小奖是卡套、笔记本、笔袋、鼠标垫、环院明信片等10元以内的小东西,大奖则是计算器、双飞燕鼠标、八音盒、小熊玩偶等50元左右的物品。 先是表演节目的环节,有几个人自告奋勇唱歌或诗朗诵,不管水平如何,毕竟勇气可嘉。晚会到了这个时候,不少人已经退场,毕竟没多少人真的贪图抽奖的小礼品。冯倩正想跟言关山说咱们也走吧,却没想到他忽然举起了手,要求表演节目。 “你表演什么呀?”冯倩惊讶。 “马上你就知道了。” 言关山把自己的羽绒外套放在座位上,随后几步上了台,跟邓钊说了句话,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舞台右侧的钢琴旁。钢琴是学生会为了此前的钢琴伴舞节目——《天空之城》专门找校乐团借的,言关山坐过去之后,从兜里掏出张纸展开放在琴谱架上——显然,他竟是有备而来。 冯倩看到邓钊露出了一脸坏笑报幕:“言关山师兄是我一位学姐带来的家属。他说今天特别为大家……对,是为大家,不是为某个人啊,献上一曲关于圣诞节的经典老歌,‘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大家鼓掌欢迎。”念到歌词的最后两个单词时,他还特意往台下指了一下,看样子是指的所有人,但冯倩还是觉得他就是冲着自己指过来的。 这孩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冯倩暗骂,随即就听行云流水般的钢琴声在掌声中响起。 因为家庭因素,冯倩不仅没有学过任何乐器,就连流行音乐她听得都很少,更不用说对她来说如此阳春白雪的钢琴曲。她听过的钢琴曲都是耳熟能详的,来自从小学到高中的音乐课。所以她分辨不出一个人弹琴弹得是好是坏,但她想言关山既然敢上台演奏,自然就是好的。 同时她不得不感慨,有这样的一技之长的确给外表平平无奇的言关山加了不少分。他专注弹琴的样子让她微觉心动,她并不是没看过其他人弹琴,可那些都与眼前的不一样,因为言关山是专门弹给她听的,歌名还是那么暧昧。 冯倩觉得自己这时应该在微笑,她很久没这么单纯地笑过了。虽然她从没想过让言关山帮她来“撑场面”,但这个惊喜实在是太美好了。 第546章 你眼镜多少度? 时间有限,言关山只弹了大约1分半的样子便戛然而止。邓钊问他想选哪样礼物,那个相貌平凡的男生接过话筒,磊落大方地笑说:“让我台下的朋友选吧。” “好的。”邓钊二话不说就对着台下吆喝了起来,“冯倩学姐,人家问你呢!” 冯倩只觉四面八方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过来,心想这下可好,真是上了贼船彻底洗不清了,所幸言关山还算克制,没有直接说出“女朋友”三个字。于是她也大方起身,接过别人送来的话筒,微笑回道:“谢啦。那就八音盒吧。” 言关山带着八音盒下台,双手端到她面前。她嫣然接过:“十分感谢。” “不客气啊。”言关山挠了挠头,继续呈现方才那个平凡无奇的理工男面目,“哈哈,幸好有这么个钢琴。我小时候其实不想学钢琴的,总觉得除了考级加分以外没什么用。毕竟钢琴这么大,不方便随身携带嘛。还不如学个笛子之类的,哪怕萨克斯、小提琴也不错。”他叽里咕噜说了这么一长段话,没一句跟他演奏的曲目相关。 冯倩想,言关山刚才肯定很紧张,所以她微笑着听他唠叨,等他终于停下来了,才笑问道:“这首曲子你准备很久啦?” “啊,也不算太久吧。大概半个月了……之前想着是为我们系的舞会准备的。后来既然说来你们院的晚会,我就想着万一有用呢?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因为言关山送上的“惊喜”,冯倩自然不好意思再提前退场。他们两个人一直熬到了晚会结束。彼时大厅里已经只剩下不到1/3的观众,礼品与观众人数差不多,所以“抽奖环节”中,“圣诞老人”便直接把“抽奖”改成了“随意抛扔”,谁拿到就算谁的。 因此言关山又“抢”到了一套环院的明信片,总共10张,有环院的主建筑、历史名人、学生风采、重要研究等。对于环院学生来说这些都是耳熟能详的,没什么新鲜的,言关山则很开心:“很好的纪念品。果然比参加我们系的舞会要好。” 两人跟邓钊打了声招呼,便收拾了东西并肩往外走去。冯倩捧着那个精致的八音盒,觉得轻松又喜悦,然而刚走到大门口的台阶处,余光就扫到言关山停了脚步。 他回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没有牵手那么暧昧,只是托着她的右肘,看样子像是扶她下台阶,实则是为了告诫眼前的两人不要生事。 冯倩的目光从八音盒上移开,见面前拦路的两人正是罗轻云和姜笑。显然,他们一直在等她。尤其姜笑。她的神情很怪异,像气愤、像嫉妒、也像得意。 “倩倩,好久没见了。你好像比之前胖了一些,最近吃得挺好的?”姜笑依然柔弱得像是只小白兔,声音嗲嗲的,“看到你这样儿,我和轻云就放心了。” 冯倩深吸口气,心想周围的人还很多,这不是一个抽姜笑的好时机,自己得表现得文明一点:“多谢关心。我在养胃病,作息和饮食都规律了,自然就胖了。你呢?这么多天也不见你回宿舍,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还好。多亏有轻云帮我改简历,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她口口声声不离罗轻云,冯倩只觉心里那些已经结了疤的伤口被一点点揭开,她冷冷地瞄了一眼罗轻云,他的态度让她很失望。 冯倩叹了口气:“恭喜。如果没别的事,我们要走了。” 然而姜笑却还不打算放过她:“等一下!倩倩,其实我今天来是跟你道歉的。我真的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但是感情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我就喜欢上了轻云,我看着他每天那么辛苦地赚钱会觉得很不忍。我不知道你是有多狠心才能够选择跟他分开一年。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是他女朋友,我绝对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孤身奋斗。”语罢,她转向言关山,笑说:“倩倩明年要支教保研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冯倩想自己在姜笑眼中究竟是有多柔弱,她才敢这样得寸进尺。她眉头微蹙,正想骂回去,言关山却先开了口。他挠了挠头,展现的仍是“理工男”的直率:“我知道啊。我还知道不管你是谁的女朋友,这样讨论别人的决定都太低俗了。质疑旁人的感情则更不道德。而且,你既然喜欢他,那你们好好谈就好,跟我们这些无关的人说这些话干什么?你倒不如学学小狗,围着他画个圈,写个‘生人勿近’的牌子好了。” 他这次说完后,拉起冯倩的手:“走吧。不跟无谓的人多费口舌。” “你说谁?”姜笑被怼得急了眼,她推了罗轻云一下,“你不说几句?” 罗轻云沉闷依旧。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更何况面对眼下的情况。他没想到冯倩会这么快就找到男友,他仍然生着她的气,为了她被方守正打他生气,见她有了新的男友则更生气,更何况这个男生刚刚在晚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示爱。那么浪漫,这是他不可能做到的。 至于这男生方才说的那些话,是很难听,可他到底嘴笨,一时间竟想不到更好的还击方式。 所以他阴沉着脸说:“本来就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们又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你偏叫我来这儿做什么?”他有些生姜笑的气,觉得她多此一举。 没什么好道歉的?冯倩难以置信地看着罗轻云,原来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她知道这段感情里自己做错了许多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那么伤害她,难道在他心里是这样无所谓的事情吗? 她只觉再待下去就要哭出来,可她还被言关山拉着,她只能低下头,拼命咬着下唇忍耐。她想赶紧被他拽走,不管拽到哪儿,总之不在这里就好,却没想到言关山再一次停了下来,而且对罗轻云问了个很“无厘头”的问题:“你眼镜多少度?” “400度。”罗轻云也被问得一愣,完全没多想就回了话。 “那我觉得你应该换一副度数高点儿的。”言关山笑得坦诚,“你该庆幸,眼瞎还有对治的法子。心瞎可就无药可救了!” 罗轻云被气得脸红,他没理睬言关山,但看着这个男生拉着冯倩从他面前就要离开,一时头脑发热,又喊了一句:“冯倩,所以你再找男友也是找姓方的一个系的么?” “老兄,你搞搞清楚。”言关山的声音远远传来,“是我追她哦!” 冯倩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言关山一路拉着走到了自己宿舍楼下,等她回过神来时,才看到了眼前的灯火通明。 言关山松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问:“还好吧?” “……”冯倩舒了口气,她自知失态,不禁愧疚,“对不起啊。他说那样的话,我实在是……” “实在是很难压制住想抽他们的冲动吗?”言关山开了句玩笑,“没关系啊,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呗。” 冯倩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憨厚耿直”的男生,只觉他掩饰得可真出色,不去当演员实在可惜。她笑问:“你眼镜有多少度啊?平光的吗?” “没有啊。两边都是550度,再加上100度的散光……小时候看书姿势不对。”言关山笑说,“所以我发自真心地感谢阿尔马托和乔治艾利。” “谁?”冯倩微怔。 “呃……一个发明了眼镜,一个发明了散光矫正镜嘛。”言关山又挠了挠头,露出一副耿直面容。 “哦。”冯倩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哈哈,我真没想到你的嘴这么厉害。看来以后跟你说话得小心点儿。” 言关山忙道:“不用。我跟方守正当了这么久的室友,嘴再笨也被他练灵了呀,而且该对谁说我心里有数。” 冯倩与他告别回到宿舍,把那个八音盒珍重地放在书桌一角。从外表看,这个金黄色的八音盒像个小小的化妆盒,打开之后,里边有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女孩在旋转舞蹈,盒盖翻过来是个空相框,最下边则有个小抽屉。整体很小,也很精致。侧面有发条,冯倩拧了几圈再打开,听到清澈的音乐响起,她觉得这曲子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然而一时想不起来。 第547章 兔子不吃窝边草 翌日,张思缈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冲到宿舍,把冯倩的床栏杆拍得山响:“你们都什么情况啊?” 冯倩打了个哈欠,冬天的寝室太暖和,她还在被窝里赖床。侧头看看手机,7:20,她不由叹口气:“大姐,早知道你这么早来,就让你帮我和明带早餐了。” 听到早餐两个字,钟思明从床铺里伸出一个手指:“一个煎饼、俩鸡蛋、不要香菜,多加酱谢啦。” “谢什么谢,吃俩鸡蛋,撑死你。”张思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说,“倩倩,昨晚上qq群里都吵疯了你知道么?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你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瞒着我们俩。我早就看姜笑不顺眼了,太tmd假!” “我说什么呀?”冯倩苦笑。她晚上确实没看qq群,回来的时候已经是9点半,洗洗涮涮全部结束便是十点多,她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睡得很踏实。但她又不傻,想也知道qq群,人人网这些“重灾区”会吵得如何沸反盈天,更何况还有张思缈这个重义气的北京大妞在。 在张思缈的催促下,她下床洗脸刷牙,顺带熬上了米汤,然后打开那台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笔记本,等了两分钟开机,打开qq。 班级大群还算安静。吵得热闹的是女生小群。他们班上总共8个女生,也就是她们宿舍和隔壁宿舍,关系都很亲近,所以都知道她和罗轻云的事情,包括如今的分手。但她此前从没有提到罗轻云是和姜笑在一起,这一点姜笑也没有说过。 这个群里昨天一晚有99+的留言。她翻到最前看起,见先是隔壁宿舍的吴晓菲发了一张言关山弹钢琴的照片,底下写了一段话:“有个叫做言关山的男生在晚会上向倩倩高调示爱啊,恭喜恭喜,会弹琴的男生真的很帅啊。什么时候带给大家看看?”发的时间是昨晚8:53,看来她是现场报道。只是手机拍的照片很模糊,基本看不清言关山的样子。 相隔不到一分钟,梁文熙给了更多“内部消息”:“哈哈哈是我高中同学!化学系的!真是太巧了!你们俩在一起了居然都不跟我说一声,太不讲义气了!” 紧接着则是姜笑发的:“钢琴弹得这么好,家境不错吧?” 梁文熙打了个哈哈:“人家家事我不便多说啊。不过人真的挺好的。” 姜笑则又问了一句:“小熙,你看倩倩也不说话,你有空的时候帮我们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我记得国庆之前,倩倩好像去参加了化学系的联谊会哦。”后边她还加了个吐舌笑的调皮表情。 冯倩看到这里,心里打了个突。姜笑回这句话的时候晚会还没有结束,也就是说这些信息多半罗轻云也能看到。她恍惚明白了昨天他的醋意和怒意,以及那句“没什么好道歉的”。冯倩暗自嗤笑,她已经不在乎了。言关山说得没错,罗轻云的确是心瞎,只有他才宁可相信姜笑也不信她。 她继续往下看,没想到为她扳回一城的竟然是钟思明。这个平日里除了上课以外几乎足不出户的女生,在8个女生里边最特立独行的人,一直游离在八卦边缘的“哲人”,难得在qq群里发了信息:“姜笑,你最近跟罗轻云在外边租房住着,过得怎么样啦?这件事情你也没跟我们说过呀。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要说也得你们先说吧。” 底下是一排排的表情、问号以及感叹号。尤以张思缈的反应最剧烈,仿佛被背后捅了一刀的人是她:“钟思明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你居然不告诉我!姜笑,真是咬人的兔子不会叫,你挺厉害啊。” “什么咬人的兔子?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还想说清楚?古代已经有现成的话说清楚了,又当又立嘛。” 这就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接下来隔壁寝室的4个女生默默无语地看着张思缈与姜笑你来我去地对骂,钟思明则时不时加些佐证,使得姜笑到最后只得“呵呵”以对。 这就是那99+信息的全部内容。 后边四五十条基本是张思缈单方面在秀“骂人不带脏话”的技能,冯倩没精力一条条研究,便关了聊天窗口说:“你让我跟你说什么呀?说我被姜笑抢了男友?那不就相当于承认我彻头彻尾地输了嘛?这种事情虽然你们最终总会知道,但我还是想多做做心理准备。” 张思缈说:“可这太过分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更何况室友的男朋友!你要早跟我说了,我绝对让我篮球队的队友狠狠替你报仇。你要是嫌女生打得不够解气,还有男篮队的弟兄们。” “唉……不用了。”冯倩笑说,“罗轻云已经挨过打了,还不止一次呢。昨晚又被言关山损了一顿,估计他比我难受多了。” “是吗?那就好。”张思缈大笑,“看来这位姓言的小哥不错嘛。要不今天你把他约出来跟我们两个见见?” 钟思明这时翻了个身,在床上说:“可以啊,我随时有空。” “你乱答应什么。”冯倩抬手就把钟思明的头按了回去,“他只是朋友,什么都没确定呢。而且他在准备考研,马上该到最后冲刺阶段了吧,也就昨晚放松一下,最近应该都挺忙的。” 第548章 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什么? 考研的时间定在2009年的1月19日-20日,言关山的专业知识、数四、英语都准备得很充分,最近则在对政治进行攻坚。 1月4日,他俩第一次约着在教室共同自习,言关山用他的联想t61看考研政治视频;冯倩则用她的二手神舟天运m131c做污水处理设计。这本子除了外壳、cpu和屏幕都是原装的以外,其他配件都动过。里边的风扇换了新的,内存也增加了一倍,但运行起来仍旧缓慢,画图的速度让人抓狂。她已经习惯了,这本子从买到手至今跟了她2年,她的性子被它磨得柔和了许多。 有冯倩在身边,言关山虽然装得毫不在意,但还是心绪不宁。他总分心去看冯倩得的笔记本,当然看得出来她的笔记本运行速度不行。他想跟她说要不然换着用,以他的笔记本配置,画图会轻松很多,无奈他看的视频对电脑配置也有要求,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没办法做到舍己为人。所幸,并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他想了想,有了主意:“明天咱们一起去学校机房吧。校园网wifi速度还是有点儿慢,我看视频觉得卡。” “可是……机房的电脑里没装着cad呀。要不你一个人去机房?” “……呃……”言关山又露出了那副老实天真的表情,“我是想说,你可以把cad在我的笔记本里也装一套,这样你在机房用我的笔记本做毕业设计,用起来也方便一点儿。而且咱们俩里边一个人背笔记本就好……你也不用背这么沉的本子在校园里走这么远,怪累的。” 语罢,他挠了挠头,笑得憨厚。 这样的笑容很难让人拒绝。冯倩会心一笑,她当然知道他这样做实质上给两人创造了更多的相处机会,但她愿意。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言关山,但至少对他有好感:“好吧。等中午吃完饭。” 吃饭的时候,她没想到会巧遇方守正。 “嘿,守正!过来坐啊。”言关山先打了招呼,“又吃饺子啊?” “北方的面食确实比我们以前高中食堂的好。”方守正端着餐盘坐下,看了看两人,调侃道,“我是不是当电灯泡了?” “得了吧你。”言关山敲了敲桌子,“别把醋弄我材料上。” 他来食堂的路上仍然一边走一边看那份打印出来的“考研政治大纲”,这一沓子纸就放在他左手旁。方守正瞥了一眼,笑说:“挺用功啊。年轻人很有前途,哥看好你。” 看得出来,他俩的关系是真的很好。冯倩感觉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在看方守正与肖风宜的日常“打情骂俏”,但肖风宜与言关山毕竟不同,他那时更多是被方守正单方面“欺负”,言关山则有还手的余地。他从方守正盘子里夹了个饺子放在冯倩盘中,又夹了一个自己吃了,笑说:“你看好我有什么用啊?你政治也多少年没碰过了吧,考考你啊,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什么?” “我想想啊。”方守正清了清嗓子,“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和国家政权密切结合的垄断资本主义。存在形式有……有4种还是5种来着?这我真记不清了。” “我靠你有病啊。”言关山震惊了,“这玩意儿你背这么溜?你不是学理的吗?” “呵呵。哥高中政治会考94分。”方守正一如既往地嘚瑟,“你们这些凡人当然无法理解。” 冯倩见识过他高中时代的不务正业,觉得有必要帮帮言关山,遂笑着揭发说:“他有动力。他学政治是为了追女生。”这是她的猜测,但总觉得该八九不离十。 言关山听了这句话则更震惊:“追女生?呃……你喜欢你们学校政治老师?” “噗……”想着政治老师冯康那张长驴脸和常年刮不干净的胡茬子,冯倩几乎喷饭,她连忙低头忍笑摆了摆手,“哈哈哈。这么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方守正,所以莹莹喜欢政治好的男生?” 方守正一脸无语:“……谁说我是为了追女生,怎么这么幼稚?我分明是为了展现年级第一就该这样不偏科,为其他学生做好榜样……” “鬼才信你。”言关山四个字打断方守正,“绝对是为了追女生。” “……好吧。”方守正只得认输,“我那时候没别的东西能够赢过她喜欢的那个男生,想来想去只有成绩。可学校的考试难度就那样,分数拉不开啊,大家的数理化成绩都差不多,我政治一项就把其他的分数都拉下来了,不好好学实在没把握在名次上压着他,所以一不小心就考到第一了嘛。后来……我们全班都挺开心的,莹莹也是,所以我想那就继续下去吧。” 这么多年过来,她终于得到了这个让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冯倩释然地笑了,暗忖如果阮崇德听到这几句话,肯定会觉得很冤枉。 冯倩与言关山首次吃饭是2008年12月20日,转年来2009年1月20日,言关山考完试,约好晚餐庆祝跟她正式相识1个月。 他定的饭店冯倩觉得耳熟但从没去过,所以下午17:00,言关山与她约在学校门口,走路前往。 看样子言关山考得不错,他神清气爽,见到她的时候他满面带笑地迎上前去,胳膊不自然地摆动着。冯倩知道他是想拉着她的手。 虽然圣诞晚会之后他就拉过她的手,但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此后除了偶尔过马路时他会拉她——也只是拉她的胳膊而已,其他时候都跟刚见面时一样。 但很明显,这次考试之后他给她的感觉有所不同。他有了一些期望,可也只是一些苗头而已。所以他的胳膊晃了两晃,可最后他的手还是揣回了羽绒服兜里:“走吧。等出成绩就好。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他带她到的是学校旁一个购物中心的最顶层,这里人不算多,装修考究,隔着玻璃冯倩看到餐厅里边有堆积如山的螃蟹和虾,有层层叠叠摆着红酒瓶的酒柜,她忽然想起这家餐厅的名字她其实听过,好像是最近新开的一家高档自助餐厅,每位在三百元左右。 所以她望而却步:“这里很贵吧,都是海鲜。” “没关系啊。”言关山的脸上又是那个诚恳的笑容,“你的胃不是不好嘛,这边什么都有,也有养胃好消化的东西。再说是我请客,你还为我省钱呀。” 冯倩坚持:“是啊。我……”她踟蹰了一下,勇气战胜了自卑,这是她最感谢罗轻云的地方。过去的两年半,他处处照顾她的情绪,让她像寻常女孩一样逐渐变得平和,可以去客观对待自己的出身、自卑以及虚荣心。而最后的决裂则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自私。成长路途漫漫,她要改的地方有很多。说出实话并不可怕。 第549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冯倩捋了捋鬓角长发,轻轻吸了口气,说道:“你不知道,其实我从小就生活在贫民窟。高中时我半个月的伙食费是10块钱,我的胃病是饿出来的。上了大学慢慢好一些,一来是因为家里拆迁,二来是因为很多外债逐渐还清,三来是我一直在打工挣钱。但是这种地方还是超乎我现阶段的消费能力。这跟是否你请客无关,我没办法踏踏实实地跟你一起进去,也许等以后真的工作了,收入高了,随便你请我请都可以,那我肯定会跟你到这儿宰你一顿。但现在还不行。你明白吗?” 女孩的神情认真诚挚,让言关山既心动又惭愧,在这样的冲动下,他大着胆子拉起她的手,她没有抽回手,而是低头微笑。此刻的冯倩是他眼中最美的,言关山按捺着欣喜说:“我明白了。那你想吃什么?” “楼下的吉野家吧。”冯倩拉着他往电梯间走去,“庆祝你考完,我请客。” 两人点好餐相对而坐,言关山笑问:“我想确认一下。我们俩现在是不是可以在朋友前边再加个字了?” “吃饭吃饭。”冯倩没有明确给出回复。她深知他们两人的未来渺茫,现在在一起是很开心,可不是说好了不给承诺的吗?不过,走一步看一步,他们现在这样也算进展到情侣了吧。 言关山则把这当成了她羞怯的默认。他很高兴,拉着冯倩的左手问道:“接下来准备复试,我就没之前忙了。你寒假有什么打算?”其实寒假已经开始了,所以他以为她是因为陪自己考研,才没有离开。 冯倩说:“打算在学校过。” “在学校?”言关山不解,“为什么?” 冯倩温然解释:“我和罗轻云分手的事情,我爸妈还没过去,回家肯定面对着一堆腥风血雨。对于我支教读研呢,他们本来就反对,听说我不结婚了,就说如果我一意孤行,那就自己承担研究生的学费。所以这个寒假我得再打工挣点儿钱。你知道吗,北京这会儿人都往外走,所以家教工资翻了好几倍。我已经定了三家了,都是今年要参加高考的孩子……” “倩倩。”言关山觉得有些心疼,他终于知道她看起来的体面和精致都是从何而来,可她的态度也很明确,她不可能接受他的帮忙,所以他坚定地说,“那我也不回去了。我跟你一起在学校。” 冯倩惊讶了:“啊?你不回家过年吗?” “家里人多得很,不差我这一个。”言关山说,“可是你下半年就要走了。”他没往下说,冯倩明白他的意思,两人这个不靠谱的相处终归有结束的那一天,他只能尽量在这之前多挤出些日子在一起。 不过“家里人多得很”这句话很值得玩味,冯倩问:“你不是独生子吗?” “不是。”言关山坦言:“还有两个姐姐,1个哥哥,一个妹妹。这么多年罚款没少交。别这么惊讶啊,1个哥哥和1个姐姐分别是我爸我妈之前的,然后他俩先生了我姐姐,我妈觉得没有自己的儿子靠不住,就又生了我。后来不小心又有了我妹妹,反正交罚款都交得熟门熟路了,就索性又交了一次呗。” 他说起这些事情淡然得可怕,脸上一直是温和的笑,冯倩暗想,看起来他的嘴毒还真不是方守正练出来的,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技能属于天生。 只是这样复杂的家庭环境,很少会仅是小康家庭吧。冯倩有些黯然,他们之间的差距或许比她原本想像得还要大。 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只到暑假而已。 放寒假后,学校的人稀少了许多,北京的大街小巷也空空荡荡的。冯倩除了当家教和睡觉以外的时间全部都被言关山订得满满当当,他约着她一起去了青龙峡看冰雕和冰灯,去八达岭滑雪,去大学生体育馆溜冰,还顺道去了动物园看大熊猫和黄金蟒…… 这些地方她从来没跟罗轻云一起去过,虽然他并不算全然的吝啬,也会带着她去那些旅游团都会组织去的游乐场所,但对于娱乐项目则是可免则免。夏天他嫌延庆太远,冬天他觉得延庆太冷,去故宫他嫌钟表馆太贵,说那些展品的照片在电脑上都能查到……他不会溜冰,不打羽毛球、网球,怕水,而且还跟她说动物园这种地方只有小孩子才会去。 冯倩也知道,罗轻云是在为了省钱找各种借口,所以她一直坚定地认为等有钱了他们就会去了,可她也害怕有钱之后她就玩不动了,但久而久之她就觉得,跟钱相比快乐并不算什么,或者说所有东西都不算什么,其实这也是她内心隐藏的想法,所以她以为罗轻云一直都懂她,帮她管束着自己去做应该做的事情。因此她每多花一分钱在享乐上都有罪恶感,甚至连想想都觉得罪恶,她总觉得那会让他们未来的房子因此少一平米。这边少一平,那边少一平,就再也没有了。罗轻云虽然说“他会努力”,可他越那么说,她就越觉得自己也压力山大。 然而她和言关山是不一样的。没有承诺,不用考虑未来……至少这9个月是这样,冯倩觉得自己可以任性一小点儿,释放出来那个从小到大被她藏在心底的小女孩儿。她亏欠这个女孩儿太多东西了,那么多好吃的她都没吃过,而且以后也不能吃太多……那么多好玩的她也都没玩过,这一点她可以尽力弥补。最关键的是,原来她可以这样爱自己,可以这样爱别人,钱原来是这么花的,她才知道。 在言关山面前,她可以丝毫负疚感都没有地释放自我,即便如此,言关山还是觉得她太约束本性,让他心疼。 这么多年,冯倩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富足的爱”。“富足”二字,不仅指的是花钱,而是指的他对她的包容度。 同时,冯倩也才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原来在熊山上看熊的时候可以让它们作揖,不知道原来狮虎山里边的美洲虎都学会在床上睡觉了;更不知道脚踩着雪橇从山顶冲下来原来这么刺激,哪怕她没站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言关山没来得及接稳她,他赶过来大笑着把她扯起:“脚跟用力,把雪橇弄成八字就停好了!” 她被他扶起来之后又往前失去了平衡,幸好言关山半抱住她。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她仍然能感受到他的温暖,她笑着说:“没反应过来。再试一次啊!这个好刺激!” “刺激什么呀,这就是初级道。”言关山捏了捏她被冻得硬邦邦的小脸,“下次去中级道才刺激呢。” “嗯……好呀!” 冯倩的劲头十足,像是喝了十好几罐红牛,倒把言关山吓了一跳:“冷静冷静!我就说说,你还当真啊。我都不敢去中级道!” 冯倩在各种冰上运动和雪上运动中跌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每个休息日都觉得自己被揍了一顿,不过身上虽然疼,心里却高兴得无法言喻。 同时,言关山也很在乎她的感受。每次出去玩之前,他都会上网查出行攻略,看来回公交路线,去各种旅行网上找打折的门票。为了经济一些,他们会提前买好切片面包和苏打饼干,煮好鸡蛋,带着火腿肠当做午饭和晚饭,冯倩还会给两个人的保温杯都倒满米汤。每次言关山都吃得很开心,冯倩却知道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吃糠咽菜,很多苦他不必吃,很多精力他不必费,但他为了她学得精打细算,这让冯倩很感动。 去看冰灯的那次,回程时他们赶的是夜班车。坐在公交车最后排,她靠着言关山的肩膀睡熟,在车过了高速出口后她醒来,见言关山不知何时也靠着窗户睡熟了。他的眼镜镜腿已经松了,被车颠簸得半悬着,摇摇欲坠。她忙伸手帮他扶正,他恰在此时醒来。 窗外的路灯微黄,透过车窗照在他们脸上,冯倩与他四目相对,只觉心如鹿撞。她看着他一点点靠近,然后在她唇上轻点而过。 车上虽然人少,也没人注意他们,但冯倩还是觉得很紧张。她低头被言关山紧紧抱着,听到他低沉但清晰地说:“倩倩,我很爱你,我会一直对你这样好。” 她的心乱了。 这是恋爱真正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总算抓住了青春的尾巴,有活力,奔放,甚至是疯狂,她想这或许就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但她害怕“玩火自焚”,她怕会烧死在这炽烈的感情中,难以脱身。 第550章 我们继续,好不好? 再开学时,冯倩想,她的幸运女神可能真的睁开了双眼,眷顾于她。 家教工作结束后,她在一家专做环保的澳企找到了稳定的实习机会,每月工资3000元,再加上她这些年存的钱,她的读研学费终于完全搞定。 同时,言关山的考试结果也出炉,他果然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过了分数线。 3月7日,言关山约她在紫荆园吃中午饭。到食堂时,她觉得这个位置很熟悉,恰是当年他们吃第一顿饭坐的地方。她想他选这个位子不会只是巧合,果不其然,两人吃完饭后送了餐盘,言关山又拉着她回到那个位置重新坐下。他握着她的手,说:“我想反悔了。” “反悔什么呀?”冯倩隐约猜到他的话,面露微笑。 “之前说不要承诺的,但我现在想反悔了。”言关山笑得依然憨厚,“我说走一步看一步,因为我们互相都不了解。但现在了解了,我不想错过你。倩倩,你相信我能顺利通过复试吗?” “我相信。”冯倩点头。 “那我也相信一年的异地不算什么。我就在隔壁的p大化学系等你回来,然后我们继续,好不好?” 一年异地,其实相比起身在偏远山村的她,他在北京这个国际化大都市,身边的诱惑会更多。虽然在热恋之中,但罗轻云给冯倩的心理阴影还在。所以她想,自己不能单凭一时的感情冲动就答应下来,更何况如果要考虑未来,他们还要面对彼此的原生家庭,而直到现在,他其实也不知道她家里是做什么的,她也不知道他的。 所以她勉强压抑着喜悦,露出些微的迟疑:“我……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 “好啊。想多久都可以。”言关山的声音可以把她融化,他把她的手捧在胸口,“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是该慎重。” 所以当天的晚餐她没跟他吃,而是约了成云舒。 她许久没见面的闺蜜一到食堂就开始鄙视她的“重色轻友”:“谈了恋爱就这么久不理我,有事才想起我,你是拿我当闺蜜还是拿我当备胎呀?”半是玩笑半是抱怨,让冯倩顿时脸红了起来。 “对不起。最近实在太忙。”冯倩笑得很甜蜜,“寒假我同时给三家要高考的孩子做家教,快给累死了,所以也没回老家。你最近怎么样啊,和华启明的后续进展……” “嗯。他的毕业论文……” “停!当我没问。”冯倩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成云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开个玩笑啦。寒假回来之后他问我能不能当他女朋友,我拒绝了。” “为什么啊?” 成云舒笑得坦然:“因为我觉得,我还没办法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去英国的原因,他也未必能够理解,所以就算了。不说我的事了,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八卦我吧?” “嗯。的确有件事情,想听听你的建议。”冯倩将她和言关山的情况和盘托出,也讲了她的担心和困扰,甚至是她的家境。这些事情她从没跟成云舒讲过,但她现在才发现,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像说别人的事情,或者说,她已经跟高中时那个自卑敏感的冯倩完全分隔成了两个人。 她成长了。她甚至不怕这些事情会传到方守正耳中,虽然她深知成云舒绝对不会乱传瞎话。 可是,言关山家里是什么情况呢?他一直没跟她说,是不是也有他的顾忌? 她说完了之后,只觉得更加纠结。成云舒则说:“我有个不太厚道的建议,你要不要听听?” “好啊。” “我是你闺蜜,当然要为你多考虑,所以我这些说法对言关山会很不公平,但能最大限度地保护你。你去支教,这一年遇到合适的男生的机会很渺茫,既然难得有这么好的男生喜欢你,也愿意等你,那你不妨答应他,但要做好万一的准备,千万别陷得太深。这样进退都在你这边,一年之后回来再看。” 第551章 知之甚少 冯倩没想到这番话会从重情重义如成云舒这样的女生口中出来。她知道她说得很对,这的确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最大限度地掌握着主动权,可确实对言关山不公平。 但他们两个人未来这一年面对的环境本来也不公平,面对的人更不公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 可是她想,成云舒的话说得有些晚了。她已经陷进去了。感情就像沼泽,掉下去容易,抽身很难。 不过……她还有疑虑。她想听言关山主动跟她交待他家中的情况,她害怕某年某月某日,她面前会有电视剧里的场景出现,她担心会有个陌生的女人忽然走到她面前,自称是言关山的妈妈,然后拿出一笔巨额资金让她滚蛋。 当然还有比这更糟的事情。比如这个陌生的女人走到她父母面前,给林瑞芳一笔钱让她管好她的女儿。 她没底,所以她还不能这么快答应他。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实习的外企接的大项目到了deadline,所有人都在加班,她也跟着忙得连轴转,她有3天没见言关山,3月10日收到了一条信息。 “倩倩,我家里有事。我回去一趟,3月15日回来。爱你。” 看着“爱你”两个字,冯倩心中温暖,也回了一条:“一路顺风,保重身体。爱你。” 接下来冯倩没想到的是,言关山竟然很久很久没再联系她——从3月11日到3月14日,整整4天,96个小时,5760分钟,345600秒。 3月11日,她发了条信息问他“回家如何?”他没有回复。她想,也许是刚回家事情太多,他忙忘了。 3月12日,她上午发了一条信息说:“很忙吗?别太辛苦哦”,下午又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很想你。”他没有回复。 3月13日,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空荡荡的。她有些生气,特意约束着自己一整天都不给他发信息。她想给他打电话,但又觉得这像连环追命call,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 3月14日,她终于没坚持住,发信息问他:“你明天几点回来?是飞机还是火车?我要到哪儿接你?”发完之后,她又开了句玩笑,“哈哈,你不会是在家里碰到了其他女孩子,忘了我了吧?”他还是没有回复。 3月15日,冯倩彻底慌了神。她给言关山打了电话,那头是关机。她想他回老家也许用的是老家的手机号,可她并没有那个手机号。 她才发现,原来她对他知之甚少。 她终于决定放下所有的面子和尊严,给方守正打了电话:“组长,你知道言关山什么时候回来吗?”她勉强按捺着哭腔。 方守正被她这个开门见山的开场白惊得愣了一下,静了静才回话:“冯倩你先别慌。他说是今天回来啊,怎么,没和你联系吗?” “没有。我有点儿害怕,不会出什么事吧?” 方守正宽慰他:“不会。没听班主任和辅导员说什么。而且3月20日p大研究生复试,这之前他肯定会回来的。” “哦对。我都忘了。”冯倩轻舒口气,只觉两行泪默默落下,“谢谢你啊,方守正。” 临挂电话前,方守正又笑着说了一句:“放心,言关山不是没有交代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理由,给彼此一些信心吧。当然,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哥跟他一个寝室,绝对打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嗯。”冯倩强笑了两声。 3月15日一整天仍然没有言关山的消息,到了晚上23:00宿舍关门,方守正回复冯倩信息说他还没回来,但仍宽慰她不要担心。 就连冯倩都觉得方守正这句话说得没底气。 她叹了口气,仰头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虽然已经开学了,但钟思明联络了在上海一家外企实习,所以本来4人的寝室现在只有她一人。 冯倩看着天花板怔怔出神,明天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她一早就要赶公交车,她必须要睡着,所以她从床下的柜子里拿出了那个八音盒放在枕边,把发条拧得不能再紧,然后把盒子打开放在枕边。 悠扬清亮的曲调传出,她听在耳中,都变成了圣诞晚会上言关山弹的那曲“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迷迷糊糊地,她觉得她好像看到了言关山,他的脸色就像罗轻云一样冷酷绝情,身边跟着个娇小的女生,是姜笑。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她哭着醒来,第一时间抓起手机,泪眼朦胧中,只见手机显示时间“4:36”,有一条新来的信息。 2:14发的,来自言关山。 “对不起,这些天没联系你,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但不方便在手机里说。等我回来,3月19日19:00荷园见。” 没有“爱你”两个字了,但总算有了他的信息。冯倩觉得心定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睡得很踏实。 第552章 我不会忘记你的 在公司,跟冯倩一起实习的一个英文名叫做“helen”的女孩子中午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那铃声是她听了无数遍的。冯倩耐着性子等helen打完电话,问:“这铃声叫什么名字?” “哦。梦中的婚礼。”helen微笑,“你也喜欢?” “是啊,很喜欢。” 冯倩想,“婚礼”这个词真好听,她想跟言关山有婚礼,想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在他说他“反悔”的时候,她就应该遵循第一感受这样回复他,不就一年嘛,至少还能每天通通话、发发短信,如果有网的话晚上还能在qq上聊天,视频见到彼此,比这几天要好很多。 她想,这次其实还是自己过分。从3月7日到3月10日,她虽然每天都跟他聊天发信息,但并没有见面,这会不会给他错误的信号,以为她是被他的“反悔”吓跑了?所以才有了之后的不联系。 好吧,那就当他成功地用“欲擒故纵”扳回一局。冯倩笑了笑。他们都是成年人,她该相信家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两个有能力应对。她如果想知道的话,应该直截了当问他的。言关山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3月19日晚上18:55,她到了荷园。天已暗了,她找了一圈,在池塘旁的一块假山后找到了言关山。他穿着浅色的衬衫,还算显眼。 他阒然看着池塘,怔怔出神,浑然没意识到她已经走到身旁。 冯倩从他侧后方悄然而来。这么多天没见面,她很想他,这时真的见了却觉得又气又喜。她勉强压下了想把他推到池塘里的想法,转而想做个恶作剧来“略施惩戒”。 于是她从他身后蹑手蹑脚地靠近,忽然伸出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啊?” 但蒙住眼睛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连忙松开,只觉指端是湿的。 他在哭。 言关山抹了把脸,转过身来:“倩倩,你来了啊。对不起,这些天没联系你。我……我父亲去世了,所以我真的抽不开身。”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臂上带着个黑袖标。她对他的满腔怒气瞬间消失,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不用跟我道歉。你节哀顺变。你……你还好吗?这些天……对不起,我还给你发那些短信……” 她语无伦次,这才想起他还在哭,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纸巾给他,随后拉着他坐下来,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然而言关山却挺着身子摇头:“倩倩你听我说,我明天不能去参加p大的复试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当然没心情去参加复试。冯倩表示充分理解,她说:“没关系。明年再考一样的。你的专业基础那么扎实,一定没问题。而且明年我就回来了。咱们正好一起毕业。” 可言关山攥着她的手攥得那么用力,让冯倩甚至觉得有些疼。她想叫他稍轻些,却听他说:“我……我不打算再考了。我要回家接我爸留下来的公司,不能留在北京了。” “……”冯倩心里有些刺痛,她想了想又说,“那你家在哪儿?我反正以后不回老家的,去哪儿都行。你等我毕业之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言关山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的身子在抖,然后她听他说:“太久了。倩倩,那太久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我不能让你这么等我。” 冯倩觉得自己几乎是在乞求:“没关系。我愿意……” 但他冷漠地拒绝了她:“回家面对的很多是我以前没做过的事情,还有各种纠纷,我对自己都没信心。对不起,倩倩。” “什么叫做对不起?”冯倩不安,她也哭了起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啊?我不要你对不起我!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3个月的恋爱,这是她说的最任性的一句话。 言关山哭得不能自已:“我真的想要跟你结婚,想要跟你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冯倩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她想逃开都逃不掉。她仰头靠在他肩上,觉得自己好像狠狠地锤了言关山后背两下,然后就觉得眼泪不停地滚落。天色昏暗,空中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就像她这时的心情。她想说不要分手,既然是要一辈子,那三年又算什么?可他已经先说了。 别人都说,男人提了分手,就不可能回头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活生生地撕裂了,这种痛比以往经受的任何一次都痛。她恨眼前人为什么要这么坦诚,她宁愿被他一直骗着,骗到9月她去支教,然后在异地恋中感情慢慢变淡,最后两个人谁也不联系谁,也好过在情最浓时分开。 可这个坦诚的头是她起的,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隐瞒、心机,才会如此纯粹。连残忍和伤害也纯粹。 临别的时候,冯倩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她也头一次见识到一个男生究竟有多么能哭。她的纸巾根本不够用,两个人的衣服袖子都湿得一塌糊涂。 但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 临别时,言关山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冯倩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说:“我不需要你永远记着她,我要你永远跟我在一起。”其实她想说,一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又怎么会忘记?只有可能遗忘,才会立下这种承诺。 然而她的抗争在命运面前显得这么微不足道。 言关山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哭着说:“我会忘记你的!”扭头跑远。 冯倩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寝室,第一次这么想念钟思明和张思缈。她甚至想念姜笑。她能原谅姜笑的背叛,只要她能现在回来抱着她,听她哭一场就好。 她不能不睡觉,明天还要去上班,还要挣钱,她在“梦中的婚礼”的旋律中睡熟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看见手机上有条信息,午夜12点言关山发来的,他说:“倩倩,如果这段日子我实在还是想见你,你能不能见见我?” 语气卑微,让她没办法拒绝:“好啊。只要我在学校。” 3月20日晚,项目忙完了,冯倩终于松了口气,于是约了“备胎”成云舒宿舍里见面。听到她在电话里的语气,成云舒就知道她这回出了大事。她到她宿舍来,二话没说,就爬到她床上紧紧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 冯倩哭到了干呕的地步,她想她要庆幸,幸好她的胃养了这么久已经好得差不多,否则这一次恐怕又要去住院了。但心痛难医,而且比上次更厉害,她扯着成云舒的袖子哭:“云姐,你把我骂醒吧。” 成云舒说:“好。你想回去找他是不是?” 冯倩哭着点头:“我不想读研,我不想支教去了。可是他连让我选都没有,为什么不让我选?他就没想过,万一他在我心里比这些都重要呢?” “是你让我把你骂醒的,可别嫌我说得太狠跟我绝交啊。”成云舒说,“咱们不说别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时候不读了,你们系其他人怎么办?他们会怎么说你?这个名额已经被你占用了,现在不可能退掉了,你不去就浪费了,这种事情你能做么?更何况现在的你能帮他什么忙?人家家里开公司的,你是懂财务还是懂运营?你连这个公司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你去了不是添乱吗?” 她的话的确狠,冯倩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强止悲声:“那我接下来怎么办?” “就当你们本来就该按照计划在毕业的时候分手的,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你先把毕业设计好好做完了。等领完了毕业证,就出去好好玩一趟,散散心。你挣那么多钱,该好好奢侈一次。” 提到毕业设计,冯倩又想哭,言关山的电脑里也有她的一份毕业设计,那时他们每天都泡在机房,还没确立关系,时光是那么美好。 可成云舒说得对,她是要先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正事上了。 第553章 这都叫什么事 冯倩觉得这次要用工作把自己活埋了,她才不会有时间想起言关山。 可是总有人提醒她,哪怕那个人是善意的。 梁文熙在qq上单独发给她一个网页链接,是他们本地的门户网站。她还不知道两个人分手,只知道最近冯倩的状态很不对劲。 冯倩这才想起自己真是蠢,怎么从来没想过身边还有梁文熙这个言关山的高中同学。只可惜梁文熙知道的也不多,她说:“他是高一下学期才从陇县高中转到我们学校的。我们学校是省重点,所以能中途转来的,非富即贵。他很低调,家里的情况很少跟我们说。我们学校平时都是住校的,他的衣食住行也很普通,开家长会时,他妈妈开的车也只是大众。但我听同学说,她妈妈的外套牌子是国外的,那个牌子……哪怕只是件最普通的衬衫,也要上万。” 上万的衬衫,果然是豪门。冯倩默默地想,成云舒果然说得没有错……或许成云舒才是那个能真正帮到言关山的人,如果那次联谊会,言关山和成云舒在一起,或许现在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可惜一切都错了位。 梁文熙是西安人。冯倩打开那个网页,见这是条新闻资讯,说陕西关山药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创始人及董事长言中原在3月12日凌晨三点因为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去世,享年58岁。 底下配了一张照片,是言中原在办公桌后的正面照。方口阔脸,寻常的中年男人相貌,但凛然生威,很有气势。从他身上,冯倩能看到言关山的一些影子。 再往下则是公司的a股代码和近几天的k线走势图,基本是一路暴跌。 上市公司,言关山真的是个正儿八经的富二代。随后,冯倩发现自己平时吃的胃药里,居然有一种胶囊类的药就是关山制药公司出品的。她想这可真是讽刺,也真是缘分。她怎么以前从来没注意过。 成云舒让她做正事,可接下来晚上的空闲时间,她都发了疯似的在网上查着这家公司最新的消息。她看了各种新闻和小道消息,还有公司的官网、年报,知道言关山的妈妈叫做“戚乃文”,今年51岁,是公司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他的哥哥叫做言长安,是言中原跟他前妻的儿子,现在30岁,是公司的行政总裁;他的大姐姓李名珂,28岁,是公司的营运总裁;他的二姐,也就是他同父同母的姐姐叫做言关月,25岁,不在公司,好像在美国留学;他的妹妹言华清,14岁,还在准备中考。 这个公司成立了26年,算起来应该是言关月出生那年开始的,但讽刺的是公司的名字用的却是“关山”,22岁的言关山。他的名字在这些小道消息中偶有出现,有人说他就是个书呆子,还找出了4年前t大的录取名单,在化学系圈出了他的名字;也有人猜他是个典型的富二代,质疑居然连t大这种学校都收钱招生了,真是不靠谱。 冯倩想,她知道他两者皆不是。他是个老实耿直,随和温厚,但又锋芒在心,而且有追求有理想的男生。他喜欢开玩笑,喜欢看足球赛,喜欢追求小小的刺激,对吃穿都不讲究,对人诚恳,是个很讨人喜欢、普普通通的男生。 想起他的理想,她忽然很难受。他说“打算考p大化学系的研,高考的时候没敢报,很遗憾”,那他这次放弃了准备四年的复试机会,不会觉得更遗憾吗? 那些天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的亲人离世,他的理想化为泡影,他还跟她分了手,那是三重打击,每一个都足以让人消沉,可他还要面对一大堆烂摊子。他也只是个22岁的男生而已啊。 她替自己心疼,也替他觉得心疼。 她仔细研究那些她一看就觉头疼的年报,甚至想找贺今朝帮忙。所幸,她还不傻,熬了两晚,她算是理清了这几个人的股权比例。因为上市的关系,他们一家人大约总共持股10%。 原本言中原最多,2.5%,戚乃文次之,2.4%,随后五个儿女每人1%,言华清因为未成年,所以她的1%托管在戚乃文之下。其他的大股东有别的公司,也有个人,最多的是1.2%,是一家叫做“长安医疗器材”的公司。 她想,如果光从名字来看,这家公司也许是言长安的。 这次言中原过世,不知他名下的股权该如何分配。如果纯按法律分配,他的父母也已经去世,那么首先会有1.25%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分给戚乃文,其次的1.25%将均分为5份,分给戚乃文以及除了李珂以外的其他子女。 然而,据最新的消息披露,言中原去世前有一份遗书,除了对房产、车、收藏品进行了分配以外,还写明了他2.5%的股权之中,1.25%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分给戚乃文,0.25%分给言关山,其他的1%全部分给言长安。 所以最新的情况是戚乃文有3.65%,长安医疗器材公司2.3%,言长安2%,言关山1.25%,李珂1%,言关月1%,华清1%。 冯倩想,戚乃文肯定对这封遗书很生气,但这是经了公证过的,她总不能找死人吵架。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简简单单的数字变化,但其中一定蕴藏着波澜诡谲的变幻。只是从明面上看,戚乃文这边总体占优,所以言中原有这样的考量,也是不想让大儿子太过势单力薄吧。 可是接下来的变化谁也没想到。她看最新消息说,言长安把言关月名下的股权全都买了下来,他的股权一下子抬到了3%。 言关月是戚乃文的亲生女,言关山的亲姐姐,这样的交易让冯倩完全想不到。豪门恩怨,果然不是自己这种凡人能理解的。她听方守正说言关山3月20日就飞回了西安,不知他此刻是何等的焦头烂额。 冯倩想打电话给言关山,哪怕只是听他发发牢骚,但她也知道他现在一定不想要她的同情。 但她帮不了他其他的忙。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她都帮不上。所以她只能跟方守正一起收拾言关山自己的烂摊子——他的毕业论文还没完全做好,他也委实没有时间去管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 作为他同系的化学大牛,方守正果然仗义又靠谱,只看了半天言关山此前留下的文档,就列了个参考文献的单子给冯倩——她现在也只能帮着做这些“杂活”。看着方守正游刃有余的身影,冯倩淡笑说:“组长,我都想送你个‘消防救火’的锦旗了。” “……心累。”方守正连吐槽的心情都没了。 她和方守正一起忙言关山的论文时,她听到方守正给他打电话讨论进展,免得他以后答辩时不好应对。方守正不开免提,冯倩却仍能听清言关山的声音。他很疲惫的样子,有时也骂大街,埋怨说“天呐,这都叫什么事”。 言关山偶尔也问她的情况,她则对方守正连连摆手,不让他说她也在帮忙。她想,既然说过分手,那就断得干净一点。她帮忙只是出于道义,做好事就该不留名。 方守正挂了电话后,也不禁感慨:“这tmd都叫什么事。” 是啊,她也想问,可谁知道答案呢?她觉得,如果说她从与罗轻云的恋爱经历之中学会了怎么面对自己的缺点以及怎么去好好爱别人,她从与言关山的恋爱经历中就该学会:那么深的感情,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来维系,在现实面前同样不堪一击。 她忽然就想起贺今朝和秦莹莹,莫名觉得羡慕。他们的感情从高中走到大学,现实中两家门当户对,父母认可,一切都那么完美,这真是多少人修不来的福分。 冯倩自觉没有这么好的命,所以她想接下来读研的日子里,就不再恋爱了。那么她有三年时间来疗伤,也许还能学会更多东西,看事情看人都更清楚。讽刺的是,跟罗轻云两年半的感情她用了两个月不到就走出来了,可她和言关山只谈了三个月,却觉得三年的疗伤期都未必够用。 4月中旬,论文完结。冯倩暗忖自己做好事做到了头,从此以后该跟言关山保持距离了。一个星期后,各院系陆陆续续开始毕业答辩,她中午到紫荆园吃饭的时候,却看见那个熟悉的座位上坐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几乎瞬间,她的眼泪落了下来,然后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直到大四毕业,她再没去过紫荆园。 第554章 你还不肯去吗? 5月中旬办完了毕业典礼,最后的成绩也终于揭晓。冯倩的毕业设计得了90分的高分,给她的大学学业画了个圆满的句号。姜笑则得了88分,她的毕设内容冯倩很熟悉,基本就是罗轻云当年毕设的翻版。看着姜笑脸上侥幸的笑容,冯倩为自己感到十分骄傲。 她听方守正说,言关山的毕业论文得了92分。 “那你呢?”冯倩问。 “还用问嘛。反正全班最高分。”方守正一如既往地嘚瑟。 冯倩其实是担心他为了帮言关山耽误了自己的功课,但看他仍然“贱兮兮”的,只觉自己的一片好心真是白费。所以她打算刺激刺激方守正:“我听成云舒说,咱们高中在北京的同学们打算6月初办聚会,大学期间的最后一次了,以后很多人就要出国,见想见面就很难了,你还是不肯去吗?” “最后一次啊。”方守正掏出烟点燃,猛吸了一口,他知道冯倩想问什么,“四年啊,这么快就过了。你说他俩怎么连次大吵也没有呢?” 冯倩也知道他说的是谁。她嗤笑:“喂,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种想法很不厚道哦。” “我本来就不厚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方守正叹口气,“他们毕业之后就会结婚吧?也罢。婚礼我估计去不了,那就这次去看看吧。” 冯倩好奇:“方守正,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究竟是喜欢莹莹,还是爱她呀?” “……这么深沉的问题?”方守正沉吟了一会儿,撑着下巴说道,“绝对排他,应该就是爱吧。” 这个“爱”说得很凄凉。让冯倩感到几乎无所不能的方守正十分可怜。但比起同情,她更不解:“那这四年你不联系她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想她吗?” “当然想了。”方守正自嘲地笑,“所以你没发现我特别爱管闲事嘛。我也怕自己闲下来啊。在实验室等数据,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也想给她打电话啊,听听她的声音,逗她笑,逗她生气,像高中时一样。很难,所以得不停给自己洗脑,跟自己说,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挺脑残的吧?” “不脑残,挺伟大的。” “别说的我跟英烈似的。”方守正笑说,“一点儿都不伟大。本来也没人要我牺牲什么,莹莹也不稀罕我的感情。所以我这样做真的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否则换了你是贺今朝试试,不得想办法做了我啊?但这跟你和言关山不一样。”他话题转过来,让冯倩黯然。 方守正拍着她的肩膀说:“他现在一定也是在每天给自己洗脑,说这是为了你好。我不能去评判什么。他清楚他面临的境况,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我相信他的判断。你也要相信。但如果你真的很想他,觉得坚持不联系很难的话,我觉得你可以找个其他方式给自己洗脑。” “什么方式?跟自己说他其实不喜欢我?” “自己都不信的话效用会很低下。”方守正开始“因材施教”,“冯倩,你的斗志呢?给自己设立目标,然后跟自己说,你每坚持一天,都比昨天的你要更好。” “真的很难。”冯倩微笑,但转眼间就掉了泪,“同学聚会我不去了。我报了个旅行团,明天就出发。” “好。一路顺风。” 第555章 我想见你 冯倩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从北京去云南,在重庆转机。她报的是个比较豪华的团,昆明丽江香格里拉西双版纳大理苍山洱海五日游,行程不赶,住得也好,她一人一间房。全套下来6000有余,这是她这辈子在自己身上花的最多的一笔钱。 这是她没跟言关山说的一个惊喜,她原本攒了这些钱,想给他买个生日礼物的。一身不错的西装,现在想想,或许这个价位的西装也并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出发前,她给自己的银行卡里留了研究生第一年的学费两万元,其他的钱全都转到了林瑞芳的银行卡上——五万,这是她这些年辛苦攒就。她还给她发了条信息:“妈,爸,你们这么多年辛苦了。吃点好的,好好玩玩,休息一下。” 她想,支教期间她有补贴拿,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等读了研,她还是能利用各种空闲去赚钱,反正她不谈恋爱了。 到重庆的时候已是傍晚,飞机从长江上经过,最后停在山区一个机场。她坐在窗户旁看窗外,见灯火星星点点,与天边的夕阳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那一刻她想,如果言关山能陪在身边一起看这个风景,该多浪漫。 到昆明的时候则是夜里,晚风拂面,比北京的夏日凉爽很多。她第一次在外住旅馆,五星级的房间,干净整洁,床很软,有她从没用过的大大的浴缸,她却觉得睡不着。 她第一次彻夜看电视,换了一个又一个的频道,看了很多云南当地的节目,听了她完全听不懂的土语。最后她看着一个美食节目入睡。 第二天早晨,她第一次吃酒店提供的早餐。才知道原来早点可以有这么多的选择,她吃得很撑,坐在大巴上觉得一动也不想动。 她才知道原来在云贵高原上看天空,天空离自己是这么近,仿佛伸手就能碰到云彩。天蓝得像假的一样,清澈、透亮,让人的心怀豁然开朗。 同行的也有个单身男子叫做张怀,三十岁出头,像蜜蜂一样粘着她“嗡嗡”叫,吃饭的时候也非要坐在她旁边,在大巴车上也要紧挨她坐一排,还邀请她晚上去他房间一起打牌。 冯倩拒绝:“我男友会生气的。” 张怀一脸坏笑:“那他怎么不陪你一起。你这么个大美女,换了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因为他知道我不会被人拐跑啊。”冯倩冷冰冰地说。 “你们女孩子就是幼稚。”张怀却不死心,“我敢跟你打赌,你男朋友肯定这会儿跟别的女人在风流快活呢。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是嘛。”冯倩微笑,“我看是流氓只懂了解流氓。开玩笑的,可别生气。”她保持着礼貌离席,勉强控制自己没把面前的菌菇火锅泼在张怀脸上。 接下来的行程,她刻意跟一对七十岁的老夫妻在一起搭伴玩,爷爷奶奶地喊得十分亲热。以致两位老人都觉得奇怪:“丫头,跟我们一起玩会觉得很闷吧。” “不闷啊。我帮你们照相特别开心。”冯倩笑说,“我就想,如果我跟我男友到你们这个年纪还能在这么甜蜜恩爱,一起出来玩就好了。” 虽然她在笑,可两个老人却觉得说这话的女孩子十分让人心疼。 5月31日是言关山的22岁生日。冯倩纠结了一整天,不知道她要不要给他发句祝福的短信。白天她去了虎跳峡,看到了汹涌澎湃的金沙江;晚上同团的几个女孩子约着一起去丽江古镇逛,此时张怀早已转移目标到另一个女孩儿身上,大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拒绝了。 她仍在纠结,但最后不管是情感还是理智,都让她做了妥协。所以伴随着电视里新闻联播的声音,她发了信息:“生日好啊。最近怎么样?”发完后,她发现手机的电量只剩下最后的3%,正准备充电的时候,言关山给她回了电话。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老公”两个字。这是他在亲了她之后,他抢了她手机改的备注。后来虽然分手了,她也没有改动。 冯倩深吸口气,听着手机震了三次,她接了起来,没有说话。她怕一开口就哭出来。 “倩倩,我明天要离开学校了,你在哪儿,我想见你。”熟悉的声音。 冯倩轻轻地又洗了口气,说:“我在外边旅游。我在云南。” “……”长久的沉默之中,她听得到他的呼吸声。然后言关山说:“那我们能聊一会儿么?如果你不想理我,就光听听也可以。或者就这么开着手机,放在一边就好。” 冯倩想,他可能以为她还在生气。她温然回复:“没关系。你还好吗?” “还好。就是这些天经历了很多事情,我才觉得很多身边的人也许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认清过。我以为我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很心寒。倩倩,我……我很想你。我想了想最后跟你说的话,我真的是太过分了,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但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谢谢你今天给我发短信,让我有勇气给你打这个电话。” 他有些语无伦次,冯倩却听得明白他的意思。她抹去眼泪,说:“其实那天是我过分。你比我面临的情形要难过得多,我却还跟你说气话。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再跟我道歉了,我们只是……缘分太浅了。谢谢你给我打这个电话,让我能好好地跟你告别。” 她说到“缘分太浅”四个字,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她听到电话那边言关山也在努力压抑着哭声。她咽下泪水,说:“那就这样吧。你要小心些,多保重,别太辛苦。还有,其实……”她勉强笑了笑,说,“我才发现,原来我吃的药里还有你家产的呢。挺好的。所以……就当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吧。” 言关山边哭边笑:“呵呵,是嘛,那真的是太好了……” 话到此处,这个通话戛然而止。她的手机没电了。她忙插上充电器,再把手机按亮时,她看着“老公”两个字却觉得按不动拨号键。 她浑身的力气都用得差不多了,只够她把他的名字改回来。 第556章 情义无价 暑假,冯倩回到父母身边体会了一下久违的家庭温暖。林瑞芳仍然一天到晚骂骂咧咧,说她怎么就放过了罗轻云这么好的男生,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冯强则仍抽着劣质香烟,在五金店里吆五喝六,见着老熟人来了则笑得刺耳:“囡囡回来了!我跟你们说,别人家孩子在大学花钱,我家囡囡在大学挣了好多钱哦。以后读研也不靠老子养,出息吧?出息吧!” 若换在以往,冯倩会觉得丢人,但现在她觉得这充满了烟火气。她没告诉他们她后来又交了个男朋友叫做言关山,他是个富二代,坐拥他们想象不到的资产,而且他还很爱她,爱到想要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分手了。因为她要支教,要读研;因为他不信任自己能够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些话如果听在这两人耳朵里,他们肯定会把她送到疯人院里去。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她的父母,真心关心她。冯倩想,比起言关山,她已经很幸福了。 回来没几天,她就接到了贺今朝和秦莹莹婚礼的邀请。冯倩画了个淡妆出席。那家酒店叫做“金悦”,和邹市最大的酒店“凯悦”是同一个老板开的,但价位相对亲民一些。 迎宾处,贺今朝仍然英俊,一身白色的西装,气质优雅,完全是每个女孩儿心中的白马王子形象。面对一帮老同学,他笑着寒暄:“这次婚礼实在有些仓促,大家多多包涵。主要我们想在去美国之前就办好,所以准备的时间就不够了。” 大家都在客套着说“已经很好了”“很浪漫啊”,但不知是谁损了一句:“什么叫‘这次婚礼’,还想有下次不成?” 众人哄笑,冯倩也笑了。她想,如果回到高中时代,她一定觉得这句话是方守正说的。 都是老同学,贺今朝和秦莹莹当然不会生气。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然后挨个跟新郎新娘合照。轮到冯倩的时候,她看见阮崇德拉着贺今朝在旁边聊天,她便拽住了秦莹莹,低声问了她一句:“方守正没来吗?” 雍容华贵的新娘美得不像凡人。但听到这个名字,一双杏眼却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情。秦莹莹温然笑笑,樱口微启:“是啊。他已经去德国了吧,所以我也没给他请柬。” 她知道。冯倩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了,而且她懂得照顾他的情绪。 冯倩想,不枉方守正爱了她那么多年,没有拿到请柬,但他总算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婚礼很浪漫。伴随着冯倩最熟悉的那曲“梦中的婚礼”,大屏幕上放着秦莹莹和贺今朝从小到大的合影,夸张的是这些合影居然从襁褓就开始,所有的宾客都目睹了他们成长的过程,感受着他们水到渠成的爱情。 冯倩听李琨问何青青说:“这曲子叫什么来着,听起来挺熟的。” 冯倩先答了出来:“‘梦中的婚礼’。” 何青青却笑说:“中文名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法文原意不是哦。”她在外国语大学读的法语系,总喜欢显摆显摆。 所以冯倩问:“原文是什么?” 何青青说:“mariagedamour,所以直译的话,应该叫做‘基于爱情的婚礼’。配今天这个现场刚刚好。” “哦。”李琨淡然道,“基于爱情的婚礼,呵呵,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果然是‘梦中的婚礼’啊。这个意译真是绝了。” 冯倩微怔。李琨这句话说得其实很哀伤,可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还是想念言关山,梦想跟他在一起,有一场基于爱情的婚礼。 准备离家去支教的地方时,冯强和林瑞芳一起送她到了火车站,给她塞了各种土特产。 “囡囡,这回真的是去吃苦了。”林瑞芳抹了抹眼泪,“你看看,跟你说直接毕业就工作好,你不听,非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你回来就23了,女孩子不禁老的啊。读研的时候赶紧找一个啊,好吧?” “我知道了。”冯倩抱着一大袋“风鹅”,沉甸甸的真累赘,她想,但她还是紧紧抱着,“你们回去吧。火车马上要开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离家了。” “这跟去北京怎么一样呢?”林瑞芳说,“北京什么没有啊?” “算了算了,我们该走了。”冯强拉着林瑞芳的胳膊,临走前对冯倩用了个眼色,拍了拍她的书包左边袋。 冯倩有些诧异,等火车开动了,她打开左边袋,看见里边有个信封。信封很厚实,她费了些力气拿出来,看到里边都是10元、20元和50元的票子,加起来有一千多元。 她低头想哭,心知这是爸爸偷偷存的私房钱。明面上她给了林瑞芳五万,私底下冯强偷偷塞给她一千,但相互间的感情都是无价的。 她被支教大队分配到甘肃天水的大良乡教一个村的小学生,从1年级教到6年级,她教语文、历史、地理、思想品德,另外一个同来的女生韩夏荷教数学、英语、体育。 全村总共20个孩子,隔壁村也有20个孩子每天来听课。每两个年级的孩子在一起上课,所以其实她只相当于教3个年级,4门课,但已经很累,每天放学之后,她勉强撑着洗漱完,就一头倒在床上睡倒,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再这么下去,或许到明年回t大,她的嗓子就说不出话了。 每个星期她上六天课,休息一天。多数时间她会和韩夏荷躺在床上休息一天,但有时候也会去镇子上。她在小镇的移动营业厅换了手机号,之前的sim卡做了停机处理,放在八音盒的抽屉里。她也会和韩夏荷一起逛逛小店。她当然看不上这里小店的东西,但她很喜欢闲逛,因为有些时候她能看到旅游的小广告,上边印着“关山”两个字。 “天水有大坂,名陇山”,也就是关山。关山在陇县,也在天水。她想,言关山的父母起名字真是简单粗暴。 可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但她并没有这么多时间伤春悲秋,把心情埋没在一堆堆的古诗词中。那么多学生等着她,还烦着她。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听话懂事,她在课堂上发了好几次飚,感觉每次发飙的情景如果被录下来,她绝对能被冠以“泼妇”两个字。她想,假使言关山看到她这个样子,肯定掉头就跑,再也不会想着和她永远在一起。 第557章 努力加餐饭 小小的山村,不仅缺乏老师,还缺乏很多东西,比如教材、衣服、水、煤炭、各色新鲜蔬菜,还有药材。 会有各种义工来送温暖。冯倩渐渐地见惯不怪,但当她看着那辆印着“关山制药”字样的货车开进山里时,她还是充满期待地第一个冲到了车旁。 下来的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货车司机,她不认识。 是啊,这种事情,言关山当然不可能亲自来,更何况他也没有货车驾照。那货车司机喝了口水,把送给学校的药先搬了下来,随后对着她和韩夏荷挑了个大拇指:“真佩服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能到这里来吃苦!我们公司给每位老师也都准备了一份礼物,聊表心意。” 那是两个小包裹。冯倩和韩夏荷在张表格上签了字,那货车司机看了一眼,面露喜色:“你是冯倩?t大的冯倩吗?” “是啊。” 那货车司机说:“你等等哦。”言罢,他又回身从车里推出一个大箱子递给她:“这是副总吩咐一定要交到你手上的。这么大的箱子……你们两个女孩子拿不动吧。” 几个热心的村民大叔过来帮她们抬东西。在送别了货车司机后,冯倩与韩夏荷回到宿舍,一起拆箱子。那个女生笑说:“哈哈哈,有没有拆快递的感觉?” 冯倩淡笑没说话。她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开始网购,但她还没有过,所以不知道拆快递的感觉是什么,但她能猜出韩夏荷的意思。 她与韩夏荷都有的那个小包裹里,是含片、感冒药、创可贴、止疼片、止咳糖浆、退烧药等一些基础药。只她才有的那个大箱子里,则像是个百宝箱,什么都有。 有两盒胃药——她常吃的那种。另外半箱子则是印着“关山制药”品牌的药妆,从护肤水到乳液,整整一套。其他地方则塞了许多吃的,密封的干切牛肉、一小盒点心,一袋子5公斤的大米以及一大袋黄芪。 上层的东西都拿出来后,最下面还放了一条羽绒被。被子上是封信。 韩夏荷在她身后好奇:“那个司机说的副总是谁啊?这送的怎么什么都有呀?哈哈哈,是你家亲戚?” “不是……我前男友。”冯倩说。与在云南不同,她终于肯在“男友”之前加上那个字了。她拿起那封信,很厚实,而且摸着里边不太像信纸的触感。 她沿着边缘仔细剪开信封,里边除了信纸以外,还有一张明信片。是环院的明信片,印着他们院大楼的那张。 熟悉的字迹,工整清晰,一看就是高考作文判卷老师最喜欢的那种。 言关山在信纸上写道:“倩,见字如面。 我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否顺利送到你手里。你看到的时候,也许会觉得我准备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哈哈,我也知道我不太会送东西,想起什么就放什么。 我想,你在支教的地方肯定多有不便。你第一次在西北的乡村过冬,就算屋子里烧炭炉,也会觉得很冷,不习惯。所以给你备了一床羽绒被,趁着好天晒一晒,蓬松了睡着才保暖。另外,烧炭炉一定要注意通风,注意安全。 你胃不好,在支教的地方看病也不方便。不过你向来做事细心,之前肯定开好了药,所以药我就不多备了,只给你备些米和黄芪,熬米汤用。 药妆是我们研发部门新出的,西北干燥、风沙大,你在北京就总觉得皮肤干,在这边肯定更不适应。所以我跟研发部门的主管问过,他推荐了这一套,也不知道适不适合你。呵,这也算是给我们公司做个广告吧。 点心要抓紧时间吃。虽然天气冷,但保质期还是有些短。牛肉可以稍微放放,但如果开了袋子也要尽快吃完。 好好保重。 关山” 明信片上则写了一行字“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第558章 前男友 “唉,真啰嗦。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婆婆妈妈。”冯倩用笑掩盖了心里的难过,把明信片放在桌上,信纸则叠好,塞进枕边八音盒下的小抽屉里。她拆开那袋印着“德懋恭”三字的点心,说,“中间这个字我还不认识呢。”一边说着,一边递给韩夏荷一块,“尝尝。见者有份嘛。” “我不客气啦。”韩夏荷抿嘴笑,“你这叫什么前男友啊?前男友不该老死不相往来嘛?我跟我前男友分手后,连手机号都换了,他哪里还会这么费尽周折送东西过来?嘿嘿,大公司的副总,没想到你喜欢大叔款哦。” 冯倩没回话。她这才想到,其实她没有给言关山她新换的手机号,同样,她也没有言关山回到陕西后的号码。所以他并没有别的方式联络她,就连这封信也干干净净的,没留下地址。 但其实他们知道彼此在哪里。他的公司地址就在网上,随便一查就能查到,而她的地址这个货车司机肯定会正确无误地向他汇报。 至于手机号码,也并不是真的问不到。方守正都有。 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偏要搞得费尽周折,像是古人一样真的“道路阻且长”。关陇古道在如今开车不用半天就能通过,但各种现实的阻隔实在太多,她久不上网,都不知道言关山的近况了,只可惜方才那位货车司机也不可能跟她说。 所以她不介意韩夏荷展开丰富的想象:“是。年纪有些大,所以觉得有代沟就分了。等这周末休息的时候,我想去镇上的网吧待半天,你去吗?” “好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上网的感觉了。日子过得太充实了。正好我去下几首英语歌回来在课上放给孩子们听听。” qq上有不少留言。张思缈说她明年春天去美国,问她近况如何;钟思明说她毕业后留在了上海那家实习公司;姜笑也在9月20日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说她“十一”跟罗轻云结婚,她来不来? “十一”……冯倩觉得很讽刺,如今已经十一月了,昨天刚刚立冬,她才看到这条消息。 罗轻云则在9月28日也发了条留言给她,说“手机联系不到你了,才听说你跟言关山也分手了,其实我有时候还是会想你。你是我第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孩子,本来想和你在一起的。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十一’我结婚,你如果放下了,就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冯倩冷冷地把罗轻云拉黑。她觉得很好笑,罗轻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自信,认为她还没有放下他?这条信息万一被姜笑看到,肯定会引发一场灾难。但往事已矣,就让罗轻云活在假想中吧。 她继续查关山制药的新闻,看到公司高管里边加入了言关山的名字,主要负责市场部。一想到他那个憨厚老实的样子去开拓市场,她就想笑,但她知道他会做得很好,因为他的“诚恳”很难让人拒绝。 高管除了言氏家族的人以外,其他人有个别变动,但基本班底还在,显见公司最近并没有发生剧变,正在温和过渡。 关山制药的k线图显示,公司的股价在4月触底之后开始逐渐反弹,也许是各种坏消息都已经出尽,也许是众人发现“新班子”只是换汤不换药,也许是关联企业比如长安医疗器材有了不少利好消息——他们拿下了美国某新型器材的国内代理权,总之经过7个月的缓慢攀升,股价终于回到了3月初的状态。 最近的新闻中,言关山的名字出现的频率逐渐变多。冯倩上的是关山制药的官网,她看到滚动新闻里有言关山的照片。在新闻发布会、在各种签约合作现场、还有公益活动……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眼镜换了新的,考究入时,变瘦了,还是很黑,气质跟在学校时稍有变化,但仍然那么温和踏实。 地方论坛此前对言关山的质疑口吻逐渐转了风向,有员工爆料,说新来的“二代老板”是个工作狂,果然是t大出来的好学生,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要求也很严格。还有人说他开会的时候有时能一句就把别人噎死,但脸上还总是乐呵呵的,情商很高,颇有乃父遗风。也有人说他有怪癖,加班定工作餐总是要“吉野家”的,肯定是个极其崇日的汉奸,所以如果大家爱国,就不要买关山制药的产品。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冯倩默默地在电脑前擦去眼泪。她想,早知道这样,她那天就跟他说一起去吃“兰州拉面”了。反正拉面馆子在陕西有很多,他走到哪儿都能吃到。 接下来,冯倩和韩夏荷逐渐适应了支教的强度。晚上她们有时会一起裹着羽绒服看夜空。黄土高原的天也比北京要近得多,跟云南的差不多,学校的旗杆仿佛都能打到星星,她们有时也能看到流星,韩夏荷会激动地许愿,冯倩却沉默地看着星光消逝——她不相信许愿,她想,愿望也是承诺的一种,难怪总会落空。 寒假她回了邹市,陪父母过年,跟同学聚会。很多人说她变得沉默了,她想她的确变了,每天连轴转说那么多的话,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只想好好地安静一会儿,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说。 第559章 责任与选择(上) 春季再开学,还是那位货车司机,又拉来了一车药,言关山也依然给她单独备了份“乱七八糟的厚礼”。 这回给每位支教老师的常备用药是“藿香正气胶囊、蚊香、止疼片、创可贴”,她的那个大箱子里,压箱底的是张麻将凉席和蚕丝被还有蚊帐。药妆里增加了防晒霜,一小瓶类似风油精的清凉油。仍然有大米,仍然有黄芪,还加了一袋子小米和红枣。点心仍然是“德懋恭”的水晶糕,冯倩现在认得了,中间那个字念“茂”。此外还有一盒柿饼。两盒胃药中间,夹着一封信。 信上他说:“倩,见字如面。 夏天就要来了,这边天气好的时候会很晒,所以要小心,别长时间在太阳底下,别被晒伤。 蚊虫不会太多,但还是尽量不要被叮咬。 今年9月你就要回学校了吧?这一年我也终于熟悉了公司的事情,逐渐走上了正轨。很多话我压在心里,不知道该对谁说,就只能写在信里跟你讲,虽然你也许看不明白,或许会觉得我说的乱七八糟。 以前我总觉得爸爸陪我时间太少,但现在我却觉得我能理解他了。我也理解他为什么会给哥哥更多的股份,并不仅是为了制衡我妈妈,也是因为哥哥的很多理念更契合公司的发展。 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我的亲姐姐会把股份让给哥哥而不是我,甚至连大姐的态度也只是做到两不相帮。妈妈说他们都是白眼狼,现在只有我站在她这边,妹妹什么都不懂,帮不上她的忙。但其实我不想站位,一家人,不该非要分阵营的。就像党派一样,有了派系,就没了对错了。 我有时候也会纠结,我该怎么做才好。我不停地出差究竟是在忙业务还是怕面对这些破事。公司有我的名字,我就一定要担下来么?可公司的年纪比我还要大四岁呢。 责任,就代表着不能选择么? 我不知道,但觉得很累。有时候也想有个人陪在身边能说这些话,能听听别人的看法。 总之祝你支教顺利结束,学业有成。一个人太辛苦了,等回到t大之后,找个好男人在一起吧。一定要幸福。 关山” 随着信一起来的是剩下的全套环院明信片。每张都是空白的,很新也很旧,边缘被摸得都发毛了。 收到信的时候是3月19日,又是这一天。冯倩想,言关山一定是故意的。这才是真正的分手。他想要找新的女朋友了,所以也劝她别耽误。他是个好男人,说的这些话实心实意,就像她的父母在劝她,全都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可并不一定是为了她开心。她想,就像言关山不明白为什么亲情和公司发展非要变成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样;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她来说,活得更好和活得开心会变得这么矛盾困难。 冯倩默默地收起明信片,跟第一张放在一起,然后统一卡在了八音盒的相框里——谈恋爱3个月,他们俩却没有一张合影,这也真是奇葩。然后她把信折好,仍然收在八音盒的小抽屉里。那个小抽屉已经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了,所幸也不会再有第三封信来了。她打开八音盒的时候,看到了旧的sim卡。 第560章 责任与选择(下) 冯倩把那张sim卡重新装回手机,打开,看到以前的那些信息还在。 “倩倩,如果这段日子我实在还是想见你,你能不能见见我?” 这是他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可是她从没有问过他,如果她想见他呢?很想很想见的话,那么他能不能见见她? 他的每条信息都还在,包括早些的、甜蜜的,每晚跟她说“晚安”,说“爱你”,说“我在网上抢到了两张2折门票,咱们一起去滑雪啊,你看我运气是不是很好”,说“我觉得可以坐s2去八达岭,比坐公交车肯定快,不堵车嘛,就是得早起排队”,说“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后海滑冰好不好?冰车更好玩,下次我推着你”,说“你今年暑假能不能留下来,咱们一起去北戴河,我带着你滑沙、游泳”…… 冯倩紧咬着唇,暗骂自己没出息:“已经分手一年了,冯倩,你不是个爱哭的软弱丫头,你是个坚强的女斗士。你要每天都比昨天更好。”但最后,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换回现在的sim卡后,她凭记忆,按下了言关山的北京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冯倩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关机,并不是停机,或许他还会有重新启用的那一天。 她没有哭,她沉下心去,按着已经不太好用的手机键盘,发消息。 “关山,你给我的信我都收到了。但我给你的这条短信,可能你会很久之后才看到,也可能永远都看不到。很多话我也一直忍在心里,无人倾诉。一年了,我还是很想你,也还爱着你。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从网上看到的,你背着问过方守正我的情况,我这是明着查你,就算咱俩打平了。 支教这一年,我很感谢你心里还记挂着我、关心我,细心周到地给我准备各种东西,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还在一起,像是回到了父母那个年代谈恋爱,用书信传情,时间变得很快、也很慢,如果按照原定的计划,说好了异地恋,也就是这样吧。 你说责任是否就代表着不能选择,我并不这样看。这是旁人强加给你的观念,并不是你自己的,我认识的言关山,他会找到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让自己振作起来,拿得起放得下,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在向别人证明你能做好,但是你自己呢? 我说过我们要坦诚,那就再坦诚一次,读研期间我会专心学业,我不想别人告诉我怎么样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你心里很累,也理解你想找人陪伴,我祝福你能够找到合心意的女孩儿,因为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男生,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小学期末考试结束后,冯倩判完试卷留好了暑假作业,心想自己这一年总算熬到了头,只是面对着满满一屋子东西,她很头疼,不知该怎么处理。 最后她把羽绒被送给了村中的一个孤儿,凉席送给了位个腿脚不便的老奶奶,只把那床最轻的蚕丝被洗净晒透,混在其他行李里,打了个包寄到张思缈家,拜托她先找人帮忙收着,等自己9月开学的时候拿。 开学报道却冤家路窄。她没想到罗轻云放弃了考公务员,而是直接读了博,顺带着当上了他们这些读硕新生的辅导员。 孽缘。 这是冯倩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在罗轻云面前,她低着头把表填好,然后面无表情地说:“罗老师,表给你,我去体检了。” 罗轻云接过表格,左手无名指的金戒指明晃晃地映着九月北京的阳光,能把人闪瞎。他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冯倩:“你喊我‘老师’我很别扭。” 冯倩道:“不喊你‘老师’我别扭呀。所以……我是女生,你总得有点儿绅士风度。拜拜。”她拎了包就走,身边跟着临时从p大“抓壮丁”抓来的李琨。 她万幸,还有这么个老同学留在北京读研,关键时候帮她一把。 “倩倩,你走慢点儿。”李琨扯着行李箱跟在冯倩身后跑得呼哧带喘,“你走这么快是潇洒了,为我着想点儿好不?我还没你高呢!” “谁让你青春期光知道吃了。现在后悔了吧!”怼起老同学来,冯倩总算回复了往日风采。不过李琨能帮她这一次,以后可怎么办?她跟罗轻云见面的机会可多的是。 也罢,她已经对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况且现在她连当年谁对谁错也不想纠结了,人家都结婚了,她该做的只有祝福。冯倩暗忖自己可真伟大。 第561章 转让 接下来的日子枯燥而乏味,冯倩一门心思都铺在学业上,有时候也会帮研二的学姐学长一起做项目,所以她连兼职也做得没有本科时起劲。她想,除了日用以外,挣够了明年的学费就好,而且研究生期间国家还发些补助,足够她吃食堂。 成云舒申请到了明年春天去帝国理工学院继续读材料学硕士,临走之前她在北京找了家私企实习,所以这几个月还能继续陪着她一起吃饭,一起聊天。 仍然时不时有男生对她表示好感,但她心如止水。而且她发现,前男友是辅导员也有好处——姜笑得知她是罗轻云的学生后,总会来学校展现正室风采,于是她和罗轻云的关系在班中逐渐被传开,许多人因此对她敬而远之。 没人烦她,她觉得很开心。 回到北京后,冯倩用回了旧号码。她仍然会在闲下来的时候看看言关山的旧信息。她的心仍然会隐隐作痛,但她逐渐对这感觉上瘾,这让她知道自己还有感情,心还在跳。 她有时候想,言关山很坦诚,他说他想有个人陪,他那么优秀,又有钱,一定会有很多同样优秀的女孩子喜欢,这时候也许他早就找到了合意的女孩儿,她这么痴痴地等三年,一个人守着大四做的承诺,的确很傻。 她不怪他。她很清楚自己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是自己过不了这个坎儿,她只是在等与不等之间为自己做了个相对任性却舒服的选择。 这是方守正教她的。 这么多年,她终于明白了方守正的坚持。 研一的第一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度过,她仍会时不时查言关山的消息。他依然游走在各个城市,越来越自信,合作项目也越谈越大。照片里的他笑得很高兴,冯倩想,不知道他在现实中是不是也这么高兴,他这么高兴是不是有合意的人在陪伴,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 然而期末考试前,她却看到了让她意想不到的变化。“关山制药”的官网出了一条公告,显示言关山卸任了市场总监一职。随后股权变更公告显示,他的1.25%的股权经股东会决议通过,全部转让给了言长安。 冯倩看着这条新闻惊诧不已,她不知这是他主动的决定还是被迫的选择,也不知道他未来的打算。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因为这之后她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言关山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她又一次给言关山的北京号码打电话,可得到的仍然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不能急。冯倩想,如果言关山来找他,会主动联系她的。 研一结束的暑假,她纠结是要继续找实习还是回家,但这种悬而未决的心情最后让她在北京报个驾校学车,顺便抽空做家教。 每天早晨6:30,在曙光中她到驾校的班车点坐车到郊区学交规、练车。顺利通过科目二的时候,她觉得这真是自己这辈子考过的最难的试,她轻吁口气,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微笑。接下来她就等路考了,冯倩小有成就感,打算晚上吃顿好的犒劳一下因为练车变得又黑又瘦的自己,而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忽然打到她手机上。 这个年头,诈骗电话和广告越来越多,冯倩的第一反应是挂断。但没过五分钟,那个号码又打来了。她这才消除了些许戒心,按了接听。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请问是t大的冯倩嘛?我们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想问一下你还在找兼职吗?我们是一家环保科技公司,你很适合我们的助理水处理工程师一职。”女生的普通话很标准,不像是骗子。 第562章 小公司 冯倩沉吟。因为练车的时间不固定,所以她近期都没有投过简历,正打算等路考结束后联系以前的实习单位,却没想到会有机会主动送上门来,更何况这个职位确实很符合她的预期:“……嗯,我想问一下你们的工作时间是什么样子的呢?因为我最近还在学驾照,这几天时间不太固定。”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说:“没关系啊,看你什么时候有空都行。” 态度这么温和柔顺,肯定是小公司。冯倩现在已经开始有所挑拣了,所以她的态度并不明朗:“能问问你们公司的名字吗?” “嗯。我们公司刚刚成立,叫做北京华清水处理环保有限公司。” “华清?”这个名字冯倩倒很熟悉,她莫名感觉这个公司的老板肯定跟t大有关,没办法,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一个行业的,以后也许还会见面,去看看情况也好。于是她笑说:“那我什么时候面试?” “明天上午10:00,你有时间吗?” “好啊。不过我现在还在外边,不太方便写东西,能不能麻烦你把具体地址发到我手机上呢?” “好的。我这边登记好了,明天上午10:00,请带好简历到我们公司。再见。” 不出一分钟,地址发在她的手机上,在中关村环保科技示范园地锦路2号院9楼6层。说是“中关村”,实际地址在上地,距离t大大概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个地方冯倩很熟悉,她之前实习的那家澳企也在附近。 对方是骗子的概率大大降低,她很放心。 次日一早,冯倩到校门口的打印店备了两份最新履历,随后坐上了365路公交车。 再转了一趟车后,她赶在9:50抵达北京华清水处理环保有限公司。她昨晚上在百度上查过这家公司,居然没有查到,可见真的是新成立的,想必方方面面都缺人。 公司在9楼6层,占了1/4的空间,作为一个新兴公司,不大不小。应该是刚刚装修完成的,冯倩走进大门的时候几乎还能闻到新鲜的油漆味道。前台是个样貌清秀的姑娘,看到她热情地打招呼:“是冯倩吗?昨天是我联系的你。你先坐一会儿,稍等哦。” “好的。”冯倩坐在前台对面的卡座内,环顾四周。整体装修风格简约直接,淡绿色的主题也很符合“环保”的理念。她看到落地杂志架上有一些宣传册,正打算拿一本看看,进一步了解这家企业的主要业务方向,就被那前台喊住,对方笑说:“刘总工程师在603室,您现在可以过去了。” “好的。谢谢。” 进到办公区,她看到大概有1/3的座位是空着的。已有的工作人员普遍年龄在30岁以下,年轻、充满朝气,工作氛围看起来很和谐。她经过一个人的工位时,看到电脑上是她熟悉的构图软件。 603室,一个身穿灰黑色短袖衬衫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这个笑容让冯倩觉得有点儿诡异,仿佛接受面试的人是对方不是自己。 冯倩淡然地对他笑了笑,喊了一声:“刘总工好。”就把自己的履历递了上去。对方则是个典型的技术男,看了她的履历,问过她此前的一些实习经历,又询问了她对水处理的了解后,就直接聊起他们公司的未来发展。 这倒真的像小公司招人的手段。冯倩想,聊未来、画蓝图、像是生怕她会离开似的。她微笑听着,默默地思考怎么拒绝会比较礼貌,然而刘总工却说得越来越带劲:“我们公司的规模目前还比较小,所以在污水处理方面也有专攻的领域。鉴于公司的背景以及此前接触的业务,我们未来会专攻制药污水处理这一部分。目前跟我们合作的公司有关山制药……” “什么?”冯倩震惊了,她这句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中途打断别人说话有多无礼,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方才说的我没听清楚,能不能重复一遍?” 刘总工笑道:“没关系。我说我们在和关山制药合作。这家企业你听过?” “嗯。”冯倩想,虽然言关山已经不在那里了,但她到底是与他更近了一步,所以她问,“那如果我过来,也会加入这个项目吗?” 刘总工笑说:“这个项目已经比较成熟了,工作强度会很大,而且要经常出差。” “我……没关系。”冯倩说,“等我驾照路考结束,我暑假就都有空。研二的课程我已经修得差不多了,跟几个老师打声招呼,他们会支持我的。”她想,她一定要去,这是老天爷看在她这份痴心才赏给她的机会,这么大的馅饼掉在她脑袋上,她怎么能错过?哪怕见不到他,只是从那些跟他认识的人口中得到只言片语,知道言关山的近况就好。 “呃……”刘总工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反客为主”,他清了清嗓子,说,“当然,加班、出差都是有补贴的。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 “没有了。”冯倩静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实习的事情,今天能定下吗?” “哈哈哈,这个我还定不下来。”刘总工眯着眼睛笑,“但你可以直接问老板。他在605室,我们谈完之后,就是他来面试你。” 实习生也要老板亲自接见,冯倩仅存的理性告诉她这真的不是一家大公司,而且事无巨细的老板一般都很难伺候。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当然不能放弃,于是她跟刘总工礼貌告别,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请进。”隔着玻璃门,声音有些模糊,但听起来像是个年轻人。 冯倩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袋,她庆幸今天早上多准备了一份简历,就是怕遇到眼前这种情况。她推门而入,转身关上玻璃门。 再回过身时,她还想着方才那个刘总工居然没跟她说这位老板姓什么,可该怎么称呼,但目光投向办公桌后时,她却一下子呆住了。 那人微笑着看她,一身理工男的装束,带着一脸憨厚耿直的笑。 言关山。 第563章 谈次有承诺的恋爱 惊喜交加。言关山在笑,冯倩也情不自禁一下子笑了起来。她站在原地没动,只觉自己好笑。真是太傻了,这个公司的名字那么明显,华清是他妹妹的名字,他们一家人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起名字总是这么“简单粗暴”,找个还算好听的地名就往上安。更何况,刘总工方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她怎么一点儿也想不到。 她看言关山的笑容里带着苦涩,她也逐渐就笑不出来。但这是面试,外边还有他那么多员工,她还化着妆,她当然不能大哭。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冯倩拼了命地想把嘴角向上弯,但她浑身都在跟自己作对。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屈服,侧过头去眼泪落了下来。 言关山的眼圈也红了,他起身,几步到她面前抱住她:“倩倩,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 冯倩忍着不哭出声来,她用力锤他后背,满腔委屈都化为了一句话:“你不是找其他人陪嘛,回来找我干嘛?” 第一句话,醋意十足。冯倩想这可真不是自己的风格。然后她又说了一句:“你不是让我找其他人嘛,回来找我干嘛?” “我错了。不哭了啊。”言关山尽力在劝她,但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回手抹去眼泪:“我们坐下聊,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嗯。”冯倩稳定了情绪,但还是对他板着脸,“纸巾呢,言总?” 言关山终于真的笑了起来,回身从桌上拿了几张,冯倩伸手要接过,他却先抬起手为她擦眼泪:“喊我‘言总’,你答应来啦?” 冯倩轻哼一声:“没有。我男朋友不让。” 言关山微愕,随即笑了起来:“胡说,你才没有男朋友。” 冯倩仍然板着脸:“在你眼里我差得找不着男朋友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言关山仍然在笑,“我就是觉得我这么好,你爱不上其他人呗。”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冯倩想,这么不要脸的话他现在居然都说得出来了,就连方守正都要甘拜下风。所以她一边笑一边擤鼻涕,还重新擦了擦眼镜,然后问:“我万一找了呢?” “那就带你去重新配眼镜。” “讨厌。”冯倩终于坐了下来,“好了。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她觉得语气太生硬,又加了一句,“你怎么从公司出来了?是他们把你逼走的吗?你这次来北京再也不走了吗?” “我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啊。”言关山拉着椅子坐在她对面,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是被逼走的,是我自己想走的。我去年来北京和几家医院谈后续合作,重新用回了老号码,看到了你给我发的信息。” “为什么不联系我呀?还让我多等了1年。”冯倩气道。 “我错了……我那时还没有真的下决定。”言关山坦然交待,“我有一些想法和计划,但对许多人都失去了信任,所以又等过了3个月,看着我妈妈的决定越来越离谱,我才下决心找我大哥放下所有成见聊了一次。” “上市的公司,并不是自家独有的。所以我那时想明白了,不仅要对家人负责,还要对股东负责,还有这么多的员工,每个人背后都有他们的家人,责任两个字其实代表的是要做出正确的选择。在这一点上,我跟我大哥达成了共识,所以我就用我的股份,换了一笔启动资金,再加上本来公司环保部的一些资源,单独成立了这个公司,算是另立门户吧。” 冯倩问道:“那你妈妈怎么办呢?” “她对我很生气,也很失望。但见我很坚决,再加上我大姐二姐都在劝她,估计是觉得大势已去,最后也就同意了。反正对她的未来还有我妹妹的未来,我们几个人都写了书面的承诺,也单独成立了信托基金。” 言关山说得轻松,冯倩知道中间的过程一定很辛苦。她觉得很心疼:“这些年你很累吧?” “还好。尤其这一年,虽然比以前还忙,但有了计划和目标,比以前要好很多。每想着能够离你更近一步,我都很开心。”言关山微笑。 情话很动听,冯倩却白了他一眼,表示不买账:“你就是什么事情都想瞒着我,非得拖到这会儿才找我。你知道我……我这几年都怎么过的么?本来我们都不用这么辛苦的。” “是我的错。”言关山承认,“我之前太不自信了。我怕我信错了大哥,怕自己创业失败,也怕你跟我一起从筹建工作开始的话会太辛苦。本来想就这么等到你硕士毕业的……但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倩倩,跟我一起吧,好不好?” 冯倩低着头,她装不下去了。她以为自己还会继续生气,但其实在看到他的时候她这几年的委屈和恼火就已烟消云散。她想,冯倩你可真是个只知道恋爱的小女生,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清了清嗓子,勉强压着嘴角的笑问道:“那待遇呢?” 言关山笑着坐直,也摆出一副在商言商的样子:“助理水处理工程师,还是兼职,一个月3500元。出差和加班的补助另说。我以为刘总工刚才讲过了呀。” “哦,就这些呀?” “再加上……老板娘的收入,也就是我的收入喽。” “才谈了三个月,谁答应你当老板娘了。”冯倩嗤之以鼻。 言关山笑说:“行,那我们谈次有承诺的恋爱。好吗?” 冯倩在言关山的“威逼利诱”之下签了协议,然后享受了老板亲自开车送回学校的待遇。 言关山的车与他的低调风格不太相符,那是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他说这是为了谈生意方便,没办法,毕竟这是个速食时代,大家更倾向从外在的东西去判断一个人或一个公司的实力。 冯倩表示理解。回到学校后正好是12:30,她拉着言关山去t大食堂吃中午饭,说:“我看有人吐槽你,说你每次加班订餐只订吉野家。” 言关山不好意思地笑:“怎么,觉得我小气嘛?” “不是,人家觉得你崇日,是个汉奸。”冯倩忍不住大笑,“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吉野家,只是那次凑巧看到了,觉得这家店我还请得起,而且地方也整洁干净。后来我想了想,咱们谈了这么久,一起吃饭倒是面包鸡蛋那样凑合着居多。所以你没有定曼可顿当加班餐我觉得已经很大方了。” 言关山郑重其事地点头:“嗯。我诚恳地接受批评。”语罢,他像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她手心朝上:“手机拿来。” “干嘛,还查我电话啊。”冯倩把手机乖乖交上。 言关山说:“你肯定改过了。所以我得把我的备注名重新改回来啊。哎呀这手机键盘都这样了,改天给你换个吧。”他费劲地按着键盘。 冯倩笑说:“好啊。我正打算换呢。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看看款式,这种事情我不太懂。但说好了,钱不要你付哦,不然我不理你了。” “知道了。你还是老样子。”言关山把自己的名字重新改成那两个字的亲昵称呼,觉得总算踏实了下来。 然而忽听铃声响起。 “呃……你的电话。”言关山瞄了一眼屏幕,随后促狭地笑着把手机递还冯倩,单手撑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冯倩微怔,见手机上显示是罗轻云的来电。她暗骂一句,心想真是百密一疏,今天太高兴,竟然忘了跟言关山说这件事。但这会儿罗轻云给她来电,说不定是系里边有紧急的通知,这个电话不接不行:“罗老师,你找我有事?系里有通知吗?” 言关山默默吃饭,心里暗笑。他当然相信冯倩,只是听她喊罗轻云“老师”,还是觉得十分诡异。 他同样认为他们说的是环院的事,却没想到冯倩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然后她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我注意什么影响?” “……” “那是我男朋友的车啊,有影响别人吗?开得不是很遵守交规吗。” 眼见着冯倩就要跟对方吵起来,言关山放下筷子,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罗师兄吗?我是倩倩男朋友啊。哈哈,咱俩见过面。最近配新眼镜了呀,我的车认得挺清楚的嘛!” 对方沉默了一阵,然后挂了电话。 第564章 我很知足 冯倩觉得自己变懒了。大学的时候她为了赚钱可以每天凌晨5点半起床去赶最早的那趟公交车去上地,然后晚上再坐末班车赶回学校,但现在哪怕是为了见言关山,她也觉得来回在路上花费将近4个小时,实在吃不消。 所以她觉得听从言关山的建议,搬到他的北京新房去住是个非常合理的选择。房子买在北清路附近的“东盛家园”,已经装修完毕,连味道都散得差不多了,无论是到上地还是到t大都有直达的公交车,去哪边都是1个小时车程,还算方便。 最关键的是,这样还能省去在学校的住宿费用。冯倩想,总算是蹭到“富二代女朋友”这六个字的福利了。她兴高采烈地在8月底填了“研究生不在校住宿申请审批表”交到辅导员手中,罗轻云拉着张脸问:“你们打算结婚了吗?” “对了,这件事得请教请教你啊,罗老师。”冯倩笑说,“是不是拿了学校的集体户口那页就可以啦?民政局地址在哪儿?还要准备什么东西?我男友他户口所在地有点远嘛,所以要领证还是在北京领比较方便。” “网上都有,自己不会查啊。”罗轻云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屏幕,“你们才谈多久就要结婚,劝你想想清楚。他搞定你爸妈了吗?呵……不过他应该能够挺轻松就搞定的吧。” “不劳您费心。”冯倩转身要走,但想了想,还是又认真加了一句,“罗轻云,我想了想,其实这么多年我真的是欠你一句‘对不起’。当年咱们都太幼稚了,感情也不成熟。最该搞定我父母的人不是他,应该是我自己。” 至于罗轻云是不是仍然欠她一句“对不起”,她早已经连听都不想听了。 她在电话里把言关山的情况告诉了冯强和林瑞芳,两个人果然很震惊,紧接着就觉得她高攀,认为对方一定对她没什么真心,只是看她漂亮。 冯倩只得一五一十从大四开始交待,她不指望父母能够理解言关山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她只想告诉他们他俩的感情已经经过了很多磨砺,两个人都不是一时冲动才想结婚,而是再也折腾不动了。 “我认准他了。”电话里,冯倩斩钉截铁地说,“你们也不要觉得家里条件很差。在他眼里我是最好的,这就够了。” “中秋”放假时,她带着言关山回了邹市,大大方方地把他领到显得有些局促的家中,还带着他看了冯强的五金店。言关山一如既往地憨直,带了大包小包的礼品,见了冯强和林瑞芳一口一个“叔叔”“阿姨”,还连声感慨:“我特别特别感谢叔叔阿姨把倩倩培养得这么好。其实我就是个本科生,倩倩在学历上比我高,学习也比我好。我们公司是做环保的,专业知识上倩倩也比我厉害得多,以后不管家里还是公司,大主意肯定都是倩倩拿,要辛苦她了。” 他把她捧得这么高,连林瑞芳都看不下去:“恕我直言啊……你家里对我们,就没什么想法?” “觉得挺好的啊。我挺羡慕倩倩有您们的。”言关山老实交代,“阿姨,我父亲在前年已经过世了,这个倩倩应该跟您说过了。我家里呢,组成比较复杂。我的哥哥姐姐都是全力支持我的决定的。至于我妈妈,她现在全心放在我读高中的妹妹身上,我已经成年了,又已经走入社会,她也就不管我的事情了。如果您们同意,‘十一’的时候我带倩倩回我家。” 林瑞芳和冯强这次没有主动提彩礼和嫁妆,冯倩倒觉得并不惊讶。她想,父母的确势利,但也是在用他们的方式关心她。 言关山则继续侃侃而谈:“婚礼的事情绝对不会委屈倩倩。因为公司在北京,我们的同学和同事也都在那边,所以我跟倩倩商量过了,打算在北京办……” 冯倩坐在旁边微笑着嗑瓜子。这些事情都是她和言关山此前商议过的,甚至连伴郎和伴娘也都定了人选。 他们打算趁着元旦时候办婚礼,伴娘是成云舒,伴郎则是方守正。冯倩想,其实媒人也该是方守正,但一人难以身兼数职,所以最终媒人定的是联谊会的主要组织者——阮崇德,证婚人则是言长安。 在言家,她见识到了真正的豪宅——当然这已经不是言关山住的地方。戚乃文和言华清住在一个500平的别墅里,装修豪华,就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戚乃文对他二人态度冷淡,维持着表面的基本礼仪,说了些寒暄的客套话便没了下文。冯倩倒是不以为意,毕竟言关山这个亲儿子跟她的矛盾都不是一时可以化解,更何况她这个外人。至于言华清,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言关山,对她也一口一个“二嫂”叫得很亲热,但她在读高二,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戚乃文关在屋里做卷子。 “你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么?关在屋子里学习,手机没收?哎呀好惨。”从言家“大宅”出来,走在西安街头,冯倩揽着言关山的胳膊边走边笑。 “没有……我比较自觉。”言关山挠挠头,“一般都是我妈跟我说,别学啦,出来吃水果啦!” “哈哈哈。我才不信。”冯倩语笑嫣然,跟他打车去了隔壁的普通居民区。 普普通通的两室两厅,80平出头的房子。这是言关山这两年的住处。她看到客卧被改做了书房,一整面墙都是化学系的教科书,市场营销、制药以及污水治理方面的书,书桌旁有张小小的沙发床,比主卧的大床显得旧了许多。 冯倩看到那本陈旧的《大学化学》已经被束之高阁——这本书她也读过,每一章节都记得很清楚——再看看周围那些书,她觉得很为言关山遗憾:“你还打算以后再去p大读研吗?” “不了,好多专业知识已经忘了,再加上还要重新去背政治……哈哈还是算了。也许等明年考个mba吧。”言关山从她身后抱着她,“人总会失去很多东西,但我找回了你,又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很知足。” 第565章 接风洗尘 上课、工作、婚礼、蜜月……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淡又充实。闲下来的时候,言关山和冯倩尽情享受着二人世界,弥补这两年的“亏欠”。 蜜月时两个人去了马尔代夫,冯倩定的地方,言关山做的攻略,按照他“月入一万”,冯倩月入四千的标准,选的是相对经济实惠的套餐。 蜜月回来后仍是寒假,除了正常工作以外,两人仍然会趁着周末去京郊玩。第五次滑雪的时候,冯倩趁着言关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到游客较少的中级雪道滑下。她停得很稳,动作很漂亮,回头看着高高的雪道,她觉得自己笑得像个孩子,但一转眼就看到一脸紧张面带怒容的言关山笨手笨脚地“跑来”。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下次你好歹跟我说一声。找不着你吓死我了。” 冯倩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 中午他们在景区外的小店吃饭。比起以往,这对冯倩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但言关山却想更进一步:“老婆,我能提个建议么?” “说呗。” “咱们一年试着有一次,你用用‘老板娘’的权利和资金,好好奢侈一回,行不?”言关山义正辞严,冯倩想,这哪里是建议,分明是抗议。 于是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嘛。言总,好好享受现在的日子,以后慢慢有你哭的时候。” “哈哈哈。你还能吃穷了我啊。”言关山大笑。 冯倩把脸一板:“你也是。控制饮食,平时应酬多吃得都是大鱼大肉,周末还想吃好的呀?胆固醇小心超标。为了我,也要控制控制嘛。” “好好好。”言关山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那咱们下次纯素食。有家馆子我听刘总工说挺不错的,我带你去啊。” “好吧。” 春季来了,冰雪消融。他们一起去北京游乐园、石景山游乐场,冯倩像小孩子一样喜欢云霄飞车,碰碰车等偏刺激的项目,言关山则喜欢看她笑得像个孩子,这是他们最好的放松方式。 冯倩研究生毕业之后,在华清公司顺利转正,“助理”两字也被去掉。 公司的业务逐渐拓展开来,不少制药企业都跟他们开展了合作,在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需求。她也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项目负责人,会经常出差,忙起来的时候跟言关山常常一个月只有四五天在一起,但他们都很踏实,依然相爱如初。 “小别胜新婚。”言关山总这么开玩笑。 此时,在德国顺利读完博士的方守正终于回国,在p大的化学系任教。4月底,言关山和冯倩两个人都闲了下来,特意约方守正到家中吃饭,给他“接风洗尘”。 方“老师”倒是毫不客气,在饭桌上开口就取笑:“我都回来快半年了,你们才想起来给我‘接风’?风早都刮南半球去了。” “这不是大家都忙嘛,跟你赔罪还不行啊。”言关山给他倒了杯红酒,“这么久没见面,今天要好好喝几杯。教书感觉怎么样啊?” “还行。”方守正则拿他没进p大化学系读研调侃:“要不然你也出去镀镀金,晃一圈回来,进p大化学系陪我呗,有寒暑假哦,带课的话每两年还有一个学期的休息期呢。” 言关山淡笑着回击:“这种清闲只有你能享啦。但你这样儿的都能去p大当老师误人子弟,我觉得当年我没去复试真是太明智了。” “我这样儿的……我哪样儿的呀?” 言关山清了清嗓子:“你说呢?都快三十岁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你是真的一心做科研啊?” “呵呵,谁快三十岁了?到9月我才27。”方守正登时急了。 “反正比我老。” “……长得比你年轻就行。” 看着饭桌前长眉星眸,说话依然没个正经的方守正,冯倩依稀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从高中相识至今,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身边的人都过得很幸福,只有他还是一个人困在原地,孑然而立。冯倩想,她得帮帮他,所以她捅了捅言关山,给了个眼色:“我记得咱们公司今年新招了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些没男朋友的。最近几个项目都进行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咱们也搞个活动,去ktv放松放松?方守正,你过来一起呀!展现一下你以前的歌喉呗。” “不用不用。”方守正却连声拒绝,“我有心上人啊。” “谁啊?”冯倩惊讶。 “你不是知道么?”方守正仰头喝了口酒,“没变过啊。” 冯倩白了他一眼,刹那间理解了当年赵心婷和汤周的心累:“你有毛病啊。莹莹都结婚多久了?” “……”方守正沉默了一下,随后一本正经地放下酒杯,说,“那我跟你们说件事,现在知道的人还不是太多,所以你别跟你们班里其他人说。莹莹和贺今朝离婚了。离了也有半年了。” “啊?”这消息太震撼,冯倩一下子傻了眼。他们所有人都觉得那两个人就像是连体婴一样,从没想过“离婚”会跟他们挂在一起,“怎么可能……怎么就离婚了呢?” “不合适就离了呗。莹莹虽然是学文的,但做事却很理性。”方守正叹了口气,不知是为秦莹莹觉得遗憾,还是为自己觉得庆幸,“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没有看到她真正幸福之前,我是不会找的。” 他这句话说得轻松,但掷地有声。冯倩与言关山对视一眼,心知是没办法再给这位老朋友牵线搭桥了,他们能做的只有祝福,祝他多年心愿能够达成。 冯倩温和地给方守正加了把火,“我一直觉得成云舒是个对感情特别懵懂的姑娘,但现在回想,其实她看得比我们都清楚。很久很久以前她跟我说,其实你和莹莹才是一类人。” “我知道。”方守正点头,“所以我这次一定会努力争取的。期待我的好消息吧。” 他的笑容充满了信心和期待。而这次聚餐之后,冯倩和言关山都有很长时间没再见到他。 第566章 倩春留住 进入社会之后,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冯倩虽然享受忙碌,但有时候也觉得社会节奏太快。她习惯了在不同的城市间飞来飞去,在起飞和降落时都淡定如常。她有时候也会想起第一次坐飞机的状态。那时她飞去云南旅游,伤心难过,只能看着窗外的云雾和光影来调整心绪。可现在她一上飞机就戴着眼罩睡觉,或者低头看材料,心情淡定平和,波澜不惊。 此外,她和言关山都觉得该为家庭做些考虑了。言关山26岁生日会结束后,他们列了要孩子的计划。两个月后,计划实施成功。冯倩逐渐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出去,暂时性负责公司的后勤保障。 而在为宝宝准备东西时,冯倩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开始动用“老板娘”的权利和资金,小小地放纵着奢侈了一下。 半年后,冯倩接到成云舒从英国发回的消息。她说她找到了mr.right。 这真是最好的消息了。冯倩衷心祝福,与此同时,她不禁想起方守正。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已有了伴,楚怀江和李琨在近些年也分别都结了婚,当年的竞赛小组,只剩下这个组长单独一人,也不知他进展如何,有没有追上秦莹莹。 再见到方守正,已是一年半之后阮崇德和白淼的婚礼。冯倩接到来自当年班长的喜帖时,觉得又惊讶又好笑。她还依稀记得白淼是秦莹莹的闺蜜,阮崇德则是方守正的铁哥们,这是一中一班和二班的又一次“强强合作”。只是照这么看,方守正果然当媒人当上了瘾。 所以她拉着言关山,带着他们刚满一岁的儿子言诺一起回了邹市。对于他们高中的故事言关山早已耳熟能详,于是在飞机上挠着头吐槽:“这回方守正不会又当伴郎吧?” “不会呀。伴郎不得是未婚的么?”冯倩说,“这回他不是媒人就是证婚人吧。”去年9月,她在班级群看到楚怀江说见到方守正与秦莹莹以情侣身份参加了3班宋业彬的婚宴,3个月前,她看见从来不发朋友圈的方守正破天荒地晒出了结婚证,还很有“方式特色”地把他的微信昵称从“方建仁”改成了“老婆大人最美”。 结婚证上,他和秦莹莹两人言笑晏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随后,他们俩人似乎是去了澳洲度蜜月,婚纱照也是一并拍的。方守正那阵子发朋友圈发上了瘾,连言关山都受不了,跟冯倩吐槽说:“唉你看看这个方教授,不就娶了个大美人么,瞧瞧把他给美的。我手机每天都被他刷屏。” “哈哈哈,那咱俩把他屏蔽吧。我也快被齁死了。”冯倩笑。她想,虽然言关山知道方守正一直在等心中的“女神”,但他到底不像她一样几乎全程目睹。所以她更能理解方守正按捺不住的喜悦心情。这种等待她有过两年,就已经觉得很难熬了。所以她搂着言关山说:“你知道吗?要不是咱们结婚那会儿还没有用微信,我也想天天刷屏。” 阮崇德和白淼的婚礼定在邹市偏郊区的一个酒店,说是赶在端午节,所以地方都被订满了。酒店规格不高,但场面布置得很温馨。冯倩见到了很多老同学,当然也看到了做媒人的秦莹莹和做主持人的方守正——做证婚人的是当年的钟老师,如今的钟校长。 秦莹莹穿着一件粉底碎花的长旗袍,化淡妆,既不抢新娘的风头,又显得身形曼妙,雍容优雅。 不用再压抑天性的方守正则彻底放飞了自我,除了尽职尽责地完成主持人的任务以外,其他时间他全都陪在秦莹莹身旁,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婚礼进行到后半程,方守正和秦莹莹从主桌挪到一中二班同学的餐桌,冯倩坐在旁边的一班同学桌,听到汤周跟方守正起哄:“你们什么时候请呀?还不如今天跟白淼他们一起办了呢。” “莹莹这不是懒么。”方守正笑道,“本来想四月在北京请大家的,但莹莹答应白淼说不在他们之前吸引火力,所以等这次回去就请。都来啊,都来。” 相对二班桌的喜气洋洋,一班桌就冷清很多。冯倩没想到的是这么难堪的情形,贺今朝居然也在。他的左手无名指戴着枚戒指,不知是当年与秦莹莹结婚那枚,还是又有了新欢。 他就坐在言关山旁边,仍然丰神朗俊,只是有些憔悴。可能也是觉得尴尬,所以不怎么跟其他同学说话,就跟言关山这个知情最少的人聊了起来。出乎冯倩意料的是,两个人聊得很投机。国际经济形势、国内金融政策、环保行业未来发展、投融资手段……只是聊的话题看不出来是参加婚礼的。 期间,方守正和秦莹莹主动走到贺今朝身边。秦莹莹问道:“家里情况还好吧?贺叔叔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啦?” 贺今朝说:“稍有反复。这次娜娜跟我一起回来的,她在家帮忙。” “那就好。”方守正和秦莹莹的回复异口同声。随后,方守正又加了一句,语气很诚恳,“有需要帮忙的就说,别客气。祝伯父早日康复。” 冯倩不知道娜娜是谁,但听贺今朝这么说,她猜这是他现在的妻子。 贺今朝则对二人致以谢意:“多谢。这些话我会带到的。等过阵子他稳定了,我打算带他们二老一起去美国了。你们也知道,那边医疗条件好些。” “嗯。不过……他们认识的人都在这边呀,去了要慢慢习惯吧。当然你们自己商量好了就好。”这是秦莹莹跟贺今朝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要去给老师敬酒了。先走啦,再见。” 两个人客气而疏离。冯倩想,自己高中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到这一步。但能够在表面上这么平和,说明是对彼此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看着秦莹莹的神情,冯倩替自己的老组长感到欣慰。等了这么多年,他的心上人终于心无旁骛地爱上了他,以前的十余年付出换来了未来的几十年相伴,他们会很幸福。 她看到方守正拉着秦莹莹走到中学老师的一桌,看见孙老师笑容可掬,拉着方守正不知道笑着都说了些什么,一点儿都不像高中时那个“男版灭绝师太”的样子。 恍惚间,冯倩觉得仿佛回到高中时代,那个11年前的12月24日,他们一群人的花季雨季。 那时方守正把秦莹莹从孙老师的办公室“保”了出来,两个人站在教学楼五层的走廊。秦莹莹轻嗔薄怒,对他说:“孙老师非得误会咱俩有什么不可”。 方守正笑着回复:“那求之不得。” 冯倩微笑,暗忖这么算来,她原来也做过一次媒人。 (本卷终) 第567章 采访 2004年10月22日,邹市第一中学校报采访室。一个梳着娃娃头,戴着金丝边框眼镜,五官平平的女孩,在书桌后面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书桌另一侧坐着的则是名长眉星眸的男生,身上白底红道的校服上衣半敞着怀,露出里边同样白底红道的校服短袖t恤。他坐得四仰八叉,还时不时打哈欠。 “接下来,说说你的学习经验吧。”梳着娃娃头的董芳华专注地在笔记本上打字,随口问了一句,完全不在意面前“采访对象”的感受。 刚刚得了国际奥林匹克化学满分金奖的方守正一脸无奈:“董芳华同学,你采访我呢,好歹听听我说的再写稿子行不行?诶,你写什么呢?我瞧瞧。” 言罢,他生生把董芳华的笔记本扯了过来,见她在“学习经验”的部分已经打了两行字:“我平时上课注意好好听讲,专心跟定老师,打牢基础,这让我学习事半功倍,才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做竞赛题目。每晚放学后,我们竞赛小组都会在钟老师和孙老师的帮助下做实验……” 看到此处,笔记本电脑已被董芳华又扯了回去。方守正不由得趴在桌上,强烈抗议:“你都有稿子了还采访我干嘛?反正随便你写,我不改总行了吧。” “不行呀!”董芳华不温不火地回话,刻意把面前的少年气得半死,“得有录音啊,老师要听哦。珍贵的录音资料我们还要存档的。”语罢,她点了点笔记本旁边的黑色录音笔。 “呦呵,校编辑部现在装备很齐全嘛。”方守正这才注意到那录音笔上还亮着小绿灯,“没配个摄像头吗?” “这个提议很好。你多说几句,我给李老师递上去,希望以后能给学弟学妹多留些好东西。”董芳华随口回道,全神贯注仍在笔记本的屏幕上,然后忽然皱起眉头,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啦?”方守正偏头看去,见方才还运行良好的笔记本电脑忽然蓝了屏,顿时“幸灾乐祸”,拍着大腿笑道,“电脑坏了吧!稿子没存吧!哈哈,活该!” 作为从小学一年级就跟方守正被各位老师和家长比较的竞争对手,董芳华自然知道“方建仁”的臭毛病,遂笑笑不语,关了录音笔和笔记本电脑,起身:“小问题。方同学,今天耽误你时间了,不好意思。改天再找你采访,希望作为一名高三学长,你能给学弟学妹做好榜样,好好配合校刊的工作。”说了这么一套冠冕堂皇的官话,她还伸出手对着面前长眉星眸的男生:“总之还是谢谢你来。” 方守正“啧”了一声,但对方既然伸了手,他总不好不给面子,只得“假模假样”地也伸出手,与董芳华握了握。不过既然录音笔关了,他就再管不住自己的嘴:“董芳华,你老这么端着不累吗?真没劲。要是真心想谢谢我对你们工作的配合,跟你们李老师提一句,给我饭卡充一个月饭钱呗。” “这个提议很好。我会记下来跟李老师建议,看看能否形成制度,让以后的采访对象都能得到实质性的酬劳,他们都会感谢你的……” “喂!当我没说。”方守正忙打断她,却见女孩子“哧”地笑了一下:“原来你也分不出来什么是玩笑。” 方守正无奈:“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啊?整天跟戴个面具似的,喜怒不形于色,谁知道你哪句话就把我卖了。” “呵,你要这么说我,那我可就认真了。”董芳华难得露出几分笑意,顿时又收敛起来。 方守正也知道董芳华不会真的去告状,更何况就算她真的去告,他也不怕,只是名声传开了不太好听而已。但他偏是瞧不惯董芳华的“装”,不过他们认识已经十二年了,互相瞧不惯早是常态。 两人再不多言,一前一后像陌生人般离开教务楼。此刻已将近午休结束,董芳华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前边,方守正则走得相对较慢——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他逃不逃都无所谓。平日他中午饭后总想着偷偷摸摸找个僻静地方抽根烟,今天因为要配合采访,烟没有抽,这时心里总觉得有件事请没做,不踏实。他左手插在校服上衣口袋里,来回摩挲着那根已经有些折的烟,正在盘算这会儿哪边没人,不防后背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少年倏然转身,见面前站着的是笑盈盈的秦莹莹。她应是刚从校外回来,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里边装了几本习题册。笑靥如花的女孩柔声问道:“老远就看见你走过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是马上该上课了吗?你不往教室走,还想去哪儿?” 对朝思暮想的暗恋对象,方守正当然摆不出对董芳华那副嘴脸——饶是如此,他说话也并不算客气:“你不是都不去团委帮忙了嘛,怎么还查我值日啊。好了我知道,这就去上课。” “那赶紧走嘛。别走电梯哦,最近孙老师查得严。”秦莹莹好心提醒,从他身旁绕进楼门时,手里的塑料袋拎带却忽然断了,里边的四本练习册掉了一地。 “……唉……我来我来。”方守正忙俯身帮她捡书,只见四本练习册,两两相同,分别是两本语文阅读理解和两本英语完型填空。虽然每本书拿在手里都不重,但四本放在一起就很压手,至于为什么买的都是两本,不用细想他也猜得到。 方守正轻哼了一声,很是郁闷:“你们班贺大班长真是越来越懒了。习题册都使唤你去买?有没有点绅士风度!” 秦莹莹温然笑笑:“不是啊。这是我帮白淼买的,也是今朝推荐的。他这几天帮团委老师的忙,不然就跟我一起去买了。”语罢,她从他手上接过书,“谢谢你啦。你先走吧,我拿这么多东西,爬楼肯定比你慢。” “没关系,我跟你一起走。分班之后见你一面多不容易啊。”方守正半开着玩笑,“真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啊。”秦莹莹微笑,“您现在可是全校的偶像,哪敢让你帮我拿书。”她这句话倒不是夸张,方守正的获奖奖杯已被收入了一中的“百杯墙”,奖状也被放在校园展窗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配了他的全身照片,所以现在全校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人。只是上楼梯的这一段路,就有好几个高一学弟学妹对他打招呼,让他应接不暇。 第568章 死对头 虽然身上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光环,方守正显然觉得仍不够。他比秦莹莹高出几个台阶,索性转过身来,扶着护栏往上步步退着,边走边说:“你猜我中午干嘛去了?” 秦莹莹倒一口答了出来:“我知道啊。董芳华昨天跟我说她今天要采访你,还问我有没有什么问问题的思路呢。诶……对了,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啊?” “问你有什么问问题的思路……”方守正想了想,“刚才问的问题确实都挺中规中矩的。看来我还得好好谢谢她,没找赵心婷、肖风宜他们几个要思路。哦,她刚才电脑忽然蓝屏了,所以采访就没继续下去,她走得快,先回来了。” “电脑坏了?”秦莹莹难得对方守正“幸灾乐祸”,“哈哈,你看看,电脑都受不了你。” “明明是她用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少年立刻绷起了脸,“而且她也不怕电脑坏啊。反正上期报纸上的人物访谈,她不是采访的一班的费铭嘛。我记得没错的话,文理没分班前,他俩还坐过同桌吧。” “那倒是。”秦莹莹心领神会,“费铭是挺帮忙的,人特别好。哈哈哈,你看看人家得的奖多实用。” “我的奖不实用吗?”方守正颇不服气,哂笑说,“人家堂堂一个全国信息技术一等奖,被你们生生搞成了个修电脑的,什么自己搞不定的都找他……” 两人说笑间正好走到四楼,秦莹莹的高三七班就在本层,方守正的高三二班却还要再上一层。临分别时,下午13:25分的课前准备铃声正好响起,而伴随着铃声的,则是楼上传来的急匆匆的下楼声。 看来方守正料事如神,董芳华果然是把笔记本电脑托付给了费铭,下楼的时候她一脸轻松。两人擦身而过时,方守正问了一句:“电脑什么时候修好啊?” “下周三。”董芳华仍然带着面具般的表情。 方守正笑说:“哈哈,我还以为你这电脑交到费铭手上,他看一眼吹口气就能好的。看来这可真是病入膏肓了,你之前写的稿子怎么办?之前不是说,这稿子下周一就得给老师了吗?市报还等着呢。” “你也是个理科生,想事情该理性科学,怎么还有这么无聊的想法。”董芳华又是一句话把方守正噎了回来,“稿子的事情我赶赶没问题,只是采访你的事情得往后再拖几天。你等我通知就好。” “不是……你这程序不对吧?”方守正还想跟董芳华多说几句“总得采访完了再写稿子”,却见对方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四楼的高二八班走去。 下午的语文课上,董芳华难得全程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拿了个单线本奋笔疾书。据费铭讲,她的笔记本这次不仅是内存出了问题,硬盘恐怕也保不住,今天中午写的稿子很难回复恢复出来,时间不等人,她只能先手写稿子,等到回家再打到台式机上。 然而纸上刚写到“方守正”三个字,女孩子就觉得一阵烦躁。她果然跟方守正八字犯冲。当时安排她去采访这个死对头时,她第一时间跟校刊的老师提议能否换人,结果却被戴了许多高帽子,什么“你们从小学就认识,你采访他比别人更加得心应手”,还有什么“你是咱们校刊的第一笔杆子,这么重要的任务不交给你交给谁,稿子后边还要上市报,正好写完了拿给你妈把把关”。总之她没什么反抗余地,就被推到了第一线。果然,出师未捷,电脑先死。姓方的果然是她的扫把星。 偏偏这篇稿子还得夸他。真是成绩就是王道。董芳华边写边暗骂。 作为高二八班的学习委员,董芳华向来是八班所有老师的宠儿。她算得上是一中的“老人”,因为奶奶是一中的老教师,所以从小她就以教工三代子弟的身份进入同一系统的一小上学,后来以希望杯奥数金奖的身份直升一中初中部,中考则以优异成绩考入高中部。 几乎在她记事时,她就每天都与一中打交道。还在蹒跚学步时,奶奶就扶着她在一中的中心花园漫步,教她辨认花园中的各种昆虫,瓢虫、天牛、蚂蚁,那些是她对一中最初的记忆。而后,奶奶退休,她便常陪奶奶参加一中为退休老干部举办的各种茶话会,也与奶奶的很多学生以及徒弟相识,很多老师都是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就连现任的校长陈怀东,看到她也会亲热地打个招呼,喊一声“小芳华”。 诚然,董芳华也从来没有让这些疼她宠她的老师们失望过。上了中学后,她虽然不像方守正继续理科竞赛并且夺得诸多“战果”,但也拿回了一个新概念作文全国大赛的二等奖。高一高二未分文理时,她各项成绩总分总在大榜前二十名以内,分入文科八班后,她一跃进入年级前五,带领八班展开与七班贺今朝、秦莹莹两人的正面对抗。 此外,一小同届生中,搞奥数竞赛的只有董芳华与方守正两人,与“方建仁”相比,董芳华各个方面都符合老师心目中的理想学生标准,自然而然,她被竖成了标兵和榜样,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也成为了方守正小时唯一的“学习对象”。然而,竞赛成绩她并没有方守正高,所以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几乎是宿敌,换言之,他们两个彼此是对方的“别人家的孩子”。 一节语文课,董芳华写了1300字的稿子,课间她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这篇采访稿中的方守正就连受访者本人都认不出来,才满意地甩了甩手腕,微笑道:“搞定。” 文中主角虽然名字叫做方守正,但实则除了名字以外,其他的方面都跟他没什么关系。无论是说话语气抑或是学习方法,这些都属于董芳华。用这种方式“正大光明”地欺负死对头,这让董芳华很开心。不过她的开心全都藏在一本正经的表情下——很少有人知道,外表看上去那般人畜无害的好学生,实则是个极其腹黑的小丫头。 第569章 连夜雨 放学回家后,董芳华按捺着满心兴奋,想着赶紧把稿子打到电脑里,结果刚开门就被妈妈栾叶的声音泼了一盆冷水:“你可算回来了。笔记本用好了没?家里的台式机怎么忽然就不行了啊,我下午刚去市政府开了个会……” “啊?可笔记本也坏了啊,我今天刚拿给同学去修。” 董芳华话声方落,就见栾叶匆匆从屋里冲了出来。她一把抓起公文包,换着鞋子,还忙中抽空地塞给董芳华一张五十元的纸币:“自己吃晚饭吧。你爸加班晚上也回不来。我得去报社打稿子了。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电脑一坏坏两个……” 说到此处,电梯已经开门,栾叶的抱怨声自然也告一段落。董芳华则拿着50元纸币哭笑不得,好一会儿后,才拍了拍刘海,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方守正果然跟她八字不合。但眼下并不是印证这一结论的时刻。她拿了钥匙锁好家门,直奔小区外的一间网吧——黑谷。 她从没去过网吧,表面如常,但心底有些犯怵。在她的印象中,网吧这种地方该是烟雾缭绕,而且萨玛特聚集。像她这样的一朵小白莲进去,说不定会出什么样的丑。 那怎么行?脸面大于天,她得做万全的准备。 从小到大,董芳华一直都认为自己是所有人的焦点,即便她没有出众的外貌,也没有出人的技艺,更没有出格的个性,但因她有出色的成绩,便被捧到了金字塔尖。抬得越高,也就越容易跌得重,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因此董芳华深深明白,她不能走错一步。不知道有多少人听惯了她的优秀,见惯了她的努力,开完家长会回家挨男女双打时耳边听到的也都是她的名字。这些人多半恨她入骨,想看她出个洋相,借此对她打击报复。 董芳华不想给这些人这种机会,那么,自然一切都要做得无懈可击,就连去网吧这种小事,也不能出洋相。 幸好,她有顾问。 这个顾问叫做费铭。老实、低调、诚恳、好脾气,最关键的是他已经取得了y大的保送资格,跟她不存在竞争关系。 所以董芳华刚出电梯,就拨了费铭的手机,不出三声响,对方接起,声音有气无力:“大姐,我这不是给你修电脑嘛,你这笔记本坏得这么彻底,说好了下周三,你催死我我也没办法现在就给你。我真的能力有限……” “没关系,你继续好好修你的,我不催你。我有别的事情问你。” “哦?什么事?”费铭向来一潭死水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活意,这让董芳华感到无比欣慰——分文理之前,他俩同桌时,费铭没少抄她的作业。看看,那时的付出现在总算有了回报,这个向来“颓废”“不谙世事”的机器人,到底对除了电脑以外的东西有了正常人类的反应。 “向你请教一下啊。去网吧有什么注意事项?” “啥?你要去哪儿?”费铭难得开了句玩笑,“是不是我手机信号不行?” “你没听错,就是去网吧。我家里台式机也坏了,要不然你一并修了?” “……”费铭虽然好脾气又乐于助人,但也无法超负荷作业,遂强装着没听到董芳华后一个问题,回道,“去网吧嘛……你身份证带了吗?” “要带身份证吗?”董芳华愣了一下,“哦,是要看到不到18岁是吗?” “其实……查得也不严,备着以防万一吧,而且你不是就差1个月了吗?人家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你去网吧干嘛呢?” “我去打稿子。不说了哦,拜拜。”董芳华挂断手机,扭头往家跑去——她还真的忘了身份证。 网吧的管理员果然管得很松,这让董芳华深深感觉自己被费铭黑了一把。那管理员连头都没有抬,就塞给了她一张纸条。 那纸条上印了个密码,还印了个机位。董芳华找到机位,本以为只要开了机就一切顺理成章,没料到只“开机”这一项就让她抓了瞎。 机位上的那台电脑,很显然只有显示屏,却没有主机。她上下左右看了个遍,也不知道该怎样开机。 或许是瞧不下去她的“蠢样”,在她不知所措时,邻座忽然伸过来一只瘦长的手,在“显示屏”下方按了一下,随后一个男生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是终端机,没有主机。” 声音极尽嫌弃。董芳华从没听过别人对她说话用这样的语气。 她没敢看那个人,低头说了声“谢谢”,见屏幕上显示出了填写密码的白框,忙照着纸条填写,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电脑桌面。 桌面很清爽,仅有的几个快捷方式有qq的、有联众游戏的,还有几个热门网游,但偏偏没有word。 估计在“开始”里。然而董芳华寻遍了整个电脑,却连office的影子都没看到。她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有蹊跷,不由后悔怎么没想着把费铭喊过来。 见她对着电脑犯傻,邻座那个男生再次看不下去,决定仗义相帮:“你要玩什么游戏啊?电脑里没有?” “啊?”董芳华一时语塞,想了想,终于觉得还是任务大于面子,遂压低了声音问道,“这电脑里没有word么?” “什么?”那人问的却很大声。 董芳华皱了皱眉。她这时才抬起头来,第一次打量身边这个“热心肠”。 “热心肠”一身黑衣,与昏暗的网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头发又长又乱,刘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完全看不见眼睛在何处,这让董芳华感到好奇——不知他这样怎么能够看清电脑屏幕。他的屏幕上则是很典型的网游界面,一群人和怪物厮杀在一起,花里胡哨的,让人看着就觉得眼晕。 第570章 你提过的那个“傻X” 看不到对方的面容,这让董芳华莫名觉得有安全感。她清了清嗓子,稍微加大了声音:“我说,这电脑里没有word么?” “什么?word?”那人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说打字的用那个啊?哈哈哈,你是第一次来网吧吧,书呆子,这儿哪有那个啊!” “你这么大声干嘛?谁是书呆子?”董芳华微微起急,但对方毕竟好心帮忙,又是陌生人,她的臭脾气只得压下去。没办法,看来只能在网上下一个office了。看着左右前后都在打游戏的人们,董芳华觉得自己是个另类。 当另类是她最不喜欢也不习惯的事情,但现在没办法,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这些人,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然后在网上搜起了office的破解版。 她还记得几年前买新电脑回来,网上铺天盖地地都是盗版的office,可偏偏今天全世界都跟她对着干,连着下了三四个,系统都提示里边有病毒,然后就直接删掉。她觉得自己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殆尽,这时忽然旁边有人递过来一个mp3,而后一个有些软绵绵的少年声音响在耳边:“别……别下了。再下你这电脑也快成养马场了。” 这是费铭独特的“幽默感”,董芳华对此并不陌生。平日里总有同学找费铭帮忙修电脑,绝大部分是因为电脑中了毒。费铭虽然是个老实孩子,但在一次杀毒发现对方电脑里超过三百多个木马后,也不由得揶揄说对方的电脑是“养马场”,随后这就成了他的特有词汇。 瘦弱的少年大着胆子开了半句玩笑,董芳华这时却没有跟他斗嘴的心思,看着那个mp3,她面无表情地转头对着他:“干嘛,让我听歌吗?现在没这个时间。” “……”费铭深切地感到董芳华“无药可救”,还好他跟她同桌了一年,早领教过这女孩的不近人情,“我就知道你找不到word,都给你下载好了,绿色破解版的,直接安装就行。”一边说着,他一边又从兜里掏出根数据线。 “哎,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小子。这你女朋友?” 董芳华还没回话,冷不防旁边那个“热心肠”忽然开了口。那人凑得近了些,他们才看清他的样貌。他皮肤很白,鼻翼有几个痘痘,有长长的眼睛,只是眼白多了些,下巴还带着没清理干净的胡茬,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听说话的口吻像是个小痞子,而且看样子他跟费铭不仅认识,还很熟。这是董芳华的第一反应。不过“女朋友”什么的,可不能由着他乱说:“你想多了,我们以前是同桌。”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眼,长长地“哦”了一声,而后一把扯过费铭,嘴凑在他耳朵边,说话声音大小却刚好让董芳华痛得清楚:“我想起来了,这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起的,刚上高中时的那个傻x同桌吧?” “我……!”费铭想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连忙张口结舌地解释说,“我……我没说过。任信,你这人怎么总是胡说八道!” 那被叫做“任信”的男生却还喋喋不休,不依不饶:“还说不是。你说的呀,刚开始上课讲卷子,她都捂着藏着,死活不给你看。切,有什么了不起?” 很好,这次是彻底没办法写稿子了。董芳华深吸口气,关了电脑拿着书包就要走,任信还在火上浇油:“诶?怎么这就走啦?你的事情干完了吗?你这女生真没意思,怎么这么不禁说!” 倒是费铭完全顾不得再跟任信斗嘴,一路追着董芳华出了网吧,除了“你别听他瞎说”,再也说不出来别的。 忍着周围人的侧目和费铭的唠叨,董芳华飞快结了帐然后下了楼梯到了街道上,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费铭不及止步差点撞到她身上,见女孩终于有了回应,少年忙不迭地辩解:“我没说过,你信我,我真的没说过!” “我知道啊,你慌什么?”董芳华并没有生气,但这个淡然的态度却更让费铭觉得心里没底:“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几句呗,都是我错了嘛。” 董芳华冷冰冰的脸上这才勉强挤出了个笑脸:“不打自招。你什么都没做,认什么错?” “我……”费铭也不禁骂自己糊涂。平日里编程的时候逻辑清楚得很,怎么偏一跟人交流就一塌糊涂:“这不是看你生气,我就口不择言了呗。” “扯谎。”董芳华又转过身去,“我只是说我相信你没骂人,可没说你一点儿错都没有。” “啊?” 董芳华莫名觉得自己接下来像是《名侦探柯南》里的小学生,一本正经地揭穿“费铭骂人事件”地真相,只差说一句“真相只有一个”:“他能说出我高一的时候不给你看卷子,说明你的确跟他抱怨过我。背后说人坏话,你敢说你一点儿错都没有?至于骂人嘛,哼,借你两个胆子你也不敢。所以那句话肯定是这个人自己加上去的。他叫什么?任性是吧?我记住了。” “不……不是任性,是任信。”费铭如获大赦,这才大着胆子捋直了舌头,“你……哈,你没信他的话就好。我就知道他骗不了你。但你出来了,你的稿子怎么办?” “……”董芳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忘了本该完成的任务,但又不好当着费铭的面承认“失误”,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指到了19:30,只得叹了口气:“算了,我打车去我妈他们报社……” “那也不用啦。”费铭紧紧抓着自己挎包的带子,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试探,“其实,这附近也不是就这一家网吧。要不然,我带你去别处吧,5分钟就到。” 这个提议让董芳华觉得心中微暖——虽然费铭在其他人眼中向来是个只知道跟电脑打交道的怪胎,但她知道,他其实很懂得为别人考虑。一年半的同桌时光,费铭知道她的很多小怪癖,但从来都是默默帮忙,不愿说破,这一点让她很感激。 第571章 geek和nerd 前往“橙方”网吧的路上,费铭为董芳华科普了一下周边的网吧分布。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董芳华实际上没听进去几个字,只知道这些网吧的老板们貌似是商量好了,起的网吧名字全是带着颜色的,综合在一起就是一道彩虹——哦不对,该是个色谱图,毕竟彩虹本不该有黑色。 从外表上看,董芳华总会让人误以为是那种乖的没什么特点的好学生,只知道学习,一点乐趣都没有。实际上,董芳华的内心却是个色彩斑斓的小宇宙,她总喜欢编排各种事物人物,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在这个小世界里,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意思。比如此时此刻,费铭在跟她唾沫横飞地讲着绿坪网吧的网速最快,红镜就干脆该改名叫做“红灯”。但在董芳华的脑海里,她想的却是这七八家网吧吧主凑在一起开会,激烈讨论谁家该选哪个颜色。 “绿色太不吉利,我才不要!” “哈哈,嫂子长得像个男人,你怕什么?” “红色大吉大利,我就选这个吧!” “大家都想选,还是抓阄比较公平!” …… 董芳华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全都塞进了自己的脑袋,只知道如果让爸妈知道她整天想的都是这些,肯定要把她打得屁股开花。 但至少现在,她乐在其中。这是独属于她的小秘密,让她觉得自由自在,让她很开心。 见她嘴角带着微笑,费铭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觉得这场危机总算平稳度过。此刻两人已经到了橙方网吧的楼下,董芳华抬头看了看头顶大大的橙色招牌,忽然笑着开口道:“我觉得这几家网吧应该推出些特色活动。比如这家,喝橙汁或者美年达打五折,绿坪就喝雪碧,红镜就喝西瓜汁……你觉得呢?”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觉得董芳华思维跳跃得厉害,费铭却已习惯,不仅习惯,而且还用自己独有的程序员思维为她的胡思乱想加以实操性:“光是喝的没什么吸引力吧,你说的这几种饮料价格也不太一样。像西瓜汁什么的,一般泡网吧的人也不喜欢。倒不如换成泡面的包装……可能更有吸引力。” “……”董芳华内心对着费铭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虽然费“信息大神”的幽默感总是来得突兀且诡异,但有他在身边倒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进到网吧后,董芳华老老实实地听从他的安排,没有再出一点岔子。而很显然,网吧从老板到服务台的小妹都跟费铭很熟,不仅热情地打招呼,免费给两人升了个包间,还送了好几袋零食。 这让董芳华对在班中向来是个透明人的费同学刮目相看,但旋即这个谜题便被网吧老板解开:“小费,你一会儿要是有时间,帮我看看后排那几台电脑哦。最近总死机。也不知道被谁tmd装了什么东西。” “好。”费铭比了个ok的手势,“我帮同学装好了软件马上就来。” “哦,同学,哈哈……”那老板一边笑着一边离开,费铭偷瞄董芳华,见她全神贯注翻着书包,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于是大着胆子也没有多加解释。 他想到方才任信说董芳华是自己的女朋友时,似乎女孩子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这让费铭感到今天的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寻常。 的确,在很多人眼中,董芳华跟“美女”这个辞并不沾边。在文理分科之后,董芳华进了八班,因为成绩优异,平日又很听话不出格,所以理所当然成为了八班的班长,也经常作为八班的代表被老师在各种场合提及。然而同样是文科班的“代表”,七班的秦莹莹更减负着“文科班女神”的称号,相比而言,董芳华则只有“geek”的称号。 “geek”,费铭默默地想笑。因为喜欢编程,他只能强逼着自己去学英语,看了不少美剧。如果说董芳华是个“geek”,那么自己这种整天对着电脑的小呆子恐怕便该被叫做“nerd”了,倒是挺般配。 想到“般配”,费铭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他已经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喜欢董芳华的,明明高一一开始,两个人虽然是同桌,相处得却连陌生人都不如。那时老师讲卷子,他也就习惯性瞄了董芳华的卷子一眼,结果被发现,董芳华不仅不给他看,还刻意用胳膊挡住,外加了一句“看你自己的,我就讨厌别人看我的东西”。 因此,他趁着周末跟任信在网吧碰面的时候,跟他吐槽了几句。任信当时说了句“那不就是个大傻x嘛,这种女生我见多了,谁让你非去一中这样的‘好学校’的!” 虽然他没跟着任信一起骂,可在内心深处,他当时觉得任信说得很对。虽然这种辞用来形容一个女孩子,未免显得太凶残。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的呢? 看着董芳华的大书包,费铭不用拉她拉链,也知道书包里每个地方都放的是什么。 两边的侧兜,一个是水杯,一个是雨伞。书包总共分为三层,董芳华是个念旧的人,高一时候用的那个阿迪达斯的红包已经用久了,高三时她换了个新的,但型号并没有变化。 最大的口袋当然是放教科书和习题集的,现在的高中书都大得很,尤其几门主课的课本,甚至比a3纸还大,放在包中稍不留意就会被折得很难看,但董芳华的书永远都是整整齐齐,保持着八成新。 稍小些的袋子,按照平日的习惯,放的应该是笔记本电脑,但现在笔记本电脑在他家中,这个袋子里应该只有个u盘,还有录音笔。 最靠前的袋子则是钱包、月票和家门钥匙,里边有拉链的小口袋里放的则是女生用品——同桌坐久了,很多小秘密已经成为了两个人的心照不宣。 他这样熟悉她的书包,正如他那般熟悉她的课桌以及楼道里的小柜子。 那些才是董芳华真正的秘密。 第572章 谁都不知道(上) 谁都不知道,董芳华的小柜子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魔幻小说、奇幻故事和游戏攻略。因为柜子里放不下,所以她又把一部分放在了桌斗里。幸好一中的课桌是上开式,桌斗深的几乎能够放下一个显示器,打开的地方还可以上锁,这才让董芳华的秘密藏了这么久没有被别人发现——主要是没有被她的父母发现。 之所以费铭知道这些,除了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外,更因为他曾经是董芳华的“战友”。 那时高一上半学期期中考试结束,按照一中的惯例,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将开家长会。此时经过两个月的磨合,费铭和董芳华已没有了此前的生疏——费铭如果再偶尔瞄一两眼董芳华的课本、笔记本或卷子,董芳华已经不会对他发脾气,甚至心情好的时候,会在课上老师点名让费铭回答问题时,低声提醒一两句——能够发展到这个程度,当然也跟两个人的“革命友谊”有很大关系。 费铭平日里常看大众软件和其他的计算机相关杂志、书籍,虽然当时还没有参加全国性的赛事,但班上已经有超过一半的同学知道他是个“搞电脑的高手”,于是电脑、文曲星、ps2甚至是手机……只要跟这方面相关的,总有人塞给他,让他帮忙看看出了什么问题。费铭则总是好脾气地收下,虽是在帮别人的忙,但从不居功,总说“谢谢你让我有实践的机会”“最近正好手痒”,这样的好脾气,让董芳华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柔和下来,更何况她有时也会借他的杂志,看里边关于游戏的部分。 这让费铭觉得很蹊跷:怎么这样的好学生也对游戏感兴趣吗?但后来他很快发现,她感兴趣的并不是游戏本身,而是一些世界观上的设定。鉴于不少游戏都有对应的小说,他就推荐了几本给董芳华,比如《克苏鲁的召唤》,比如《魔兽世界》,比如龙与地下城体系的开创者——《魔戒》。 作为克苏鲁神话系列的脑残粉,龙与地下城世界观的拥宕者,费铭家中有很多类似的小说,但让他感到费解的是,明明董芳华可以跟他借书看,也没有还书的期限,但董芳华还是“节衣缩食”,用她的零花钱去书店一本本地攒小说——明明书展时买全套会打折,但她还是坚持原价购买。 在很多人眼中,这种做法当然相当傻x,但作为一个在外人眼中本身也有很多怪癖的人来说,费铭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质疑董芳华的选择。他想,她这样做,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书,不定时地给董芳华提供些书单,偶尔也跟她讨论讨论这些体系的内容,各种怪物的引申含义,以及各个种群的“族谱”。 对费铭来说,他很高兴能够找到一个愿意跟自己讨论这些的人——他其实也不喜欢打游戏——他觉得打游戏的时候要求手速、策略、反映,稍一不慎就会导致游戏结果不完美——这一点让他无法忍受,甚至他连游戏中掉血都没办法忍受。很少有人知道,费铭是这样的一个完美主义者,也因此他乐衷于寻找各种系统的bug,并希望总有一天,自己能真正做一个毫无bug的作品,无论是应用软件、系统软件,还是任何其他能够做出来的东西。 当然,这个想法对很多人来说,也非常难以理解。所以费铭找不到愿意跟他只讨论剧情不讨论游戏操作的朋友,如今遇到董芳华,仿佛钟子期遇到了俞伯牙——但那只是他当时的想法。 对于董芳华而言,自然也是同样。 两个人在讨论的过程中逐渐加深了了解,相处融洽,构建了和谐稳定的同桌关系,于是在家长会来临之际,董芳华难得开口,破天荒对费铭提了个小要求:“能不能借你的柜子给我用一下? “当然可以。”当时正是早晨,费铭正埋着头抄董芳华的物理作业,不假思索就把自己的钥匙放到了一旁。然后就看董芳华出了教室。 费铭的柜子里除了几本杂志,一些草稿纸以外,再没其他的东西,所以他对借柜子的事情完全不担心,等到中午想起来去翻柜子时,才发现柜子里竟然满满当当都被塞满了董芳华的小说,整整齐齐足有十余本。 费铭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架势回了教室,刚想问董芳华究竟出了什么事,就见那个娃娃头的女孩子难得对他露出一脸温柔的笑意,敲了敲他的书桌,小声说:“中午人少,你把你的桌斗也打开呗。” 一班的人多是“书呆子”,大好的午休时间,不是在看书做作业,就是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完全没有人在乎他俩偷偷摸摸搞什么小把戏。于是费铭目瞪口呆地看着董芳华把桌斗里的“违禁书籍”也放到了自己的桌斗里,还“贴心”地在上边铺了一层卷子。 “你这是要……要到老师那告发我?”费铭的脑子转了半天,感觉满脑子的逻辑bug,自己即将陷入死机模式,然而董芳华却还在对他卖关子:“反正你锁好了,害不了你。” 费铭感觉自己要抓狂,索性到了家长会前,谜底揭晓。董芳华的爸爸来给她开家长会,那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也戴着金丝眼镜,看样子是个国企领导。刚走到一班门口,他就沉闷着声音开了口,像是发表讲话:“你们班主任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这次期中考试是年级第二十,跟之前基本持平。你看看人家方守正,小学时候跟你一样都是竞赛生,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这次一下子就考到前十几名。你现在也不搞理科竞赛了,都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什么。咳咳……那什么……我最近有点上火,之前不是给你放了袋绿茶放在学校吗,我带杯子了,拿出来泡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男人的语气倒是平和的,甚至在拿董芳华与方守正做比较时,也只是平平地提了这么一句,并不像其他家长对孩子那般“恨铁不成钢”。 第573章 谁都不知道(下) 然后,那男人就站在柜子前,静静地等董芳华开柜门。费铭这才知道今天董芳华一系列怪异举动的缘由。当然,他也有不解。所以后来他曾私下问她:“为什么不把茶叶放在柜子外边呢?” 董芳华淡然回道:“因为我爸的目的是看我柜子里有没有什么他们不允许放的东西,而不是泡茶啊。倒不如一开始就了了他们的心意好,免得麻烦。” 这句话莫名悲哀,费铭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抗争,但转念一想,觉得董芳华未必没有抗争过,或许正是一直被打压,才最终这样接受了现实,才会有一开始那句“我就讨厌别人看我的东西”,原来当初是自己不小心闯入了禁区。这一刹那,之前一切的过分,在了解前因后果后,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这个平日里外表冷漠的女孩子,原来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然,费铭也很好奇:“如果今天我没借给你柜子,你怎么办?” 董芳华回答得非常理直气壮:“这些书都是你推荐给我的啊,始作俑者就是你,当然得你负责!要是你不借我柜子,以后我就再也不给你作业抄了。” 这话说得如此有道理。好吧,费铭承认,这个锅确实得自己来背。 那天,费铭带着自己的妈妈坐到座位上后,一直默默关注着董芳华父亲还有怎样的花样。事实证明,姜果然是老的辣,董爸爸的“伎俩”层出不穷,进到教室后,他放下杯子,拿起桌面上摆放着成绩单和期中试卷时,又“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一整杯绿茶顿时泼在董芳华的桌子上,虽然此刻桌面上空无一物,但还是又不少茶水沿着桌缝往下淌。 董芳华默默地去教室地卫生叫拿了抹布,在抹去桌面水渍后,又打开桌斗的小锁,细细擦干洒进桌斗的茶水。 董爸爸则抱着卷子提着包,对邻座的费妈妈不失尴尬地笑说:“哈哈,我这个人就是粗心马虎,总打翻东西。” 费铭暗自好笑,心想自己若不是之前看到董芳华转移“罪证”,恐怕这时真要信了董爸爸的邪。不过董爸爸好歹还算给董芳华留够了颜面,即便要查看女儿的隐私,也是煞费苦心地编造各种借口,并没有简单粗暴的只说一句“打开”。 当然,这种做法本就很过分。 为此,费铭难得想为董芳华抱打不平,那次家长会开始后,他像小跟屁虫一样追在董芳华身后一直追出了校门口,说:“我之前不知道原来他们是这样。可是你明知道他们会查,干嘛还要买呢?这些书我之前也答应借你的。” 那时已是傍晚,夕阳将落,余晖中女孩子淡笑着看了看费铭,忽然展开双臂做了个拥抱天空的姿势——对于董芳华来说,她难得做出这般“放飞自我”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这些书就像城堡一样,能够垒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吧。” 女孩的身影被赤红的夕阳光芒拉得很长,形状犹如一个飞鸟,只可惜再怎么像,也终归是被映在地面上,无法飞翔。 那一刻,费铭觉得董芳华的的确确有着她自己的小世界,而她就是那个小世界的女王,闪闪发光。这让他心有戚戚然,忽然觉得,如董芳华一样,他自己设计的所有系统也都是自己的小世界,而自己则是这个小世界的国王。一个国王,一个女王,似乎很般配——费铭默默地想,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中二得可以,看来动漫和游戏这些东西还是少沾为妙。 在费铭胡思乱想的时候,董芳华已自顾自往前走了一二十米,她没有注意费铭没跟上来,但因为周围人并不多,再加上难得把真实的想法宣诸于口,所以她说话声音很大,足以让费铭听得清楚:“有这个小世界,我就可以跟自己说,我也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有独立的空间。我不是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是个只知道听话读书的女孩子。哈,费铭,你有没有觉得,其实我如果去抗战时期,挺适合做谍报工作的?” 说到得意处,董芳华回过头来,带着一脸“小人得志”的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这样的董芳华与平日费铭在班中看到的她有很大不同,他愣了愣,受这氛围感染,不由自主脑子一热,笑着回道:“是啊。不过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代,凭我的技术,也能当个不错的破译人员吧。” “嗯,那必须的。”难得董芳华肯定了他的能力,两个孩子虽然都知道这是做梦,但还是你一言我一语,沉在了梦里。只是首先开始做梦的是董芳华,最先醒的也是她,只走了一小段路,眼看着快过马路,董芳华蓦然站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今天我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许跟别人讲哦。” “一定。” 费铭感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才意识到自己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office装好了吧。要不然你让让,我要打字啦。” 董芳华把他“赶”下座位,拿出自己在课上写的草稿。费铭默默地窥视着董芳华的稿子,感觉她笔下的方守正跟自己平日所看所闻全然不一,心知这又是她的小伎俩,不过仔细想来,若是原原本本地写出来,恐怕校长那边就过不去。 她总能如此,把自己的小想法和现实需求结合得天衣无缝,恐怕方守正看到了,也会觉得“有苦说不出”。 想到此处,费铭有些好奇:“呃……下一篇是不是该写他们整个竞赛小组了?你要怎么写?” “哈哈,”董芳华这时打着稿子,心情大好,对费铭的态度也温和了很多,“你想我把他们写成什么样子?” 第574章 好和更好 听到这句话,费铭觉得自己简直受宠若惊。一中喜欢写东西的人很多,比如校花秦莹莹,她专门转到文科班,就是为了以后学编导。然而董芳华与这些人都不一样。 他明白。 对董芳华来说,写作不仅是放松,不仅是爱好,更是她与自己小小的封闭世界交流的方式。所以她是这个世界的“独裁者”,写的内容完全不容旁人置喙。 所以,就算她能够对他破例,费铭也不想也不敢过于应用自己的“特权”,他抓了抓头,微笑:“我就问问,你又不会乱写,肯定会把他们每个人都写得很好啊,就怕我们都认不出来谁是谁。” “哈哈,”董芳华听了这句话,却暂停了打字的动作。她没有转头看费铭,而是撑着下巴看着电脑屏幕,说道:“什么叫做写得都很好,又哪有那么多好和更好?我上篇写你的,也改了一些,怎么,你觉得报道里的你比现在的你好吗?” “呃……我……”费铭不由得怔了怔,感觉自己的马屁貌似拍在了马腿上。不过既然董芳华问到了,他只能老实回答:“你写的我很热心,跟大家关系也很好。但其实我除了会些电脑方面的东西以外,其他的都不太懂,也不爱跟人打交道,这些不都是缺点吗?” “那又怎样呢?”董芳华淡然以对,“大家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好。我写,也不过是另一个独一无二的人而已。并不是说我写出来的那个人就比你好,只不过这样写,我比较开心而已。”说到开心两个字,她抿嘴笑了笑,眼角露出些许“阴险”的光芒。 这让费铭觉得背后发凉,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又小看了董芳华。 董芳华打字打得很快,费铭在旁刚登上一班的同学录和qq,还没聊几句,董芳华已经拍了拍手,低声道:“写好啦。你想看看吗?” “好啊。”费铭挪了转椅过来。虽然方才也看了几眼,但并没有完全看完。 董芳华却还没有从方才的话题中走出来,她偏着头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写的这个‘方守正’,比你现实中认识的要好吗? “哈……”既然已经知道了董芳华的观点,费铭当然不愿意再去触逆鳞,毕竟今天因为“傻x”事件,他已经游走在危险的边缘,“还好。不过我从来没有跟方守正聊过天啊,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所以,也没什么资格去说他好他坏。但从他的成绩上看,他一定是个又聪明又用功的人。” “……”董芳华撇了撇嘴,表示不满,“我又不是老师,你干嘛总要像回答阅读理解题一样回答我呀,又没有人给你评分。唉,如果是方守正回答,他一定说我写的就是一坨……”后边那个字太不雅,她没说出口,但费铭已经明白。 男生小心翼翼地低头说:“但是你也知道,这种不讲道理的话不是我能说过来的。而且我确实觉得你写得很好,你不是也说,只是不一样,没有好坏之分吗?” 董芳华被他将了一军,无奈笑笑:“没有好坏那是我的看法,不是必须要求别人也这样认为的。算了,不说这个话题吧。时间不早了,今天多谢你陪我来网吧。我准备走啦,你还要在这儿帮他们看电脑吗?” 感到自己又碰了一鼻子灰,费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复。他确实只是想陪她,但如果董芳华一走他就也撤,未免显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更何况说好了要帮忙。可就这么看着她走,又有些不甘心——若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文理分班后,他几乎见不到董芳华。 该说些什么好? 同学录给了他一个绝妙的借口。 向来沉默寡言的一班班长阮崇德难得在同学录中留言——当然留言的内容实则是个通知,官方且正式,同时带着一中独有的色彩——“各位同学晚上好。新接到张老师的通知,11月18日的成人典礼仪式前,每位同学需准备一封信,写上高考后希望考取的学校、专业,以及对30岁时自己的寄语。信件将由学校统一封存,等大家三十岁时再回校集体打开。这是我们留给未来的美好回忆,希望大家认真对待。信封样式不限,请大家准备好后,于11月15日放学前统一交给我,多谢!明天通知也会正式下发到班里。” 费铭才念到一半,董芳华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的手机是摩托罗拉的翻盖款,拿出一看,正是八班班主任柳老师打来的,接起来,对方说的也是与阮崇德所发通知相同的内容。幸好就在网吧旁,董芳华直接拷贝了阮崇德的话,登了自己的账号,在自己的班级同学录界面粘贴后,改了几个名字,直接点了发送。 拷贝的时候,她看到阮崇德的话语下已经有一条回复。 紧跟在阮崇德之后,回复信息的人是楚怀江——他与李琨、冯倩都是方守正化学竞赛小组的人,在高二的时候就拿到了省赛一等奖,高考时有二十分的加分——董芳华想,有这二十分打底,楚怀江比别的同学都放松很多,所以这会儿才会泡在网上“冲浪”,抢了沙发。楚怀江说:“班头儿,这会儿这么着急地发这个干嘛?又不是所有人都时时刻刻盯着同学录。你要不然在qq群再发一遍吧?其实发不发都无所谓,反正明天不是要在班里再说一遍嘛。” 董芳华冷笑。 楚怀江说这句话一定是故意的。所有一班人都知道阮崇德有“社交恐惧症”,在熟人面前还能开几句玩笑,但要他对着全班人讲话,那就是要他的命了。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当班长,偏偏张老师非要按照成绩论资排辈,既然阮崇德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那这个班长必然是非他莫属。董芳华还记得高一的时候自己去老师办公室,看到阮崇德嗫嚅着问张老师能否改一下班委人选,但张老师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人以后都要走进社会,都要学着去跟人交流沟通。早点逼一逼自己没什么坏处。你成绩这么好,但如果沟通方面有很大缺陷,你未来的发展也会有很大阻碍的。” 阮崇德那天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出了老师办公室,但一整个下午都盯着窗外出神。 第575章 这真的很残忍 董芳华默默同情着阮崇德。张老师说那些话,一定是为了阮崇德好,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天性,都有自己的“安全区域”,都有自己的“安乐窝”。偏这个社会如此残酷,无法包容这些,一定要人迈步出来,去改掉这些缺陷,才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承认——这就叫做坚强和成长吗? 然而这真的很残忍。 那之后,阮崇德果然逐渐努力去“改过”,但很明显他不能适应。幸好高科技拯救了他:qq群、同学录,让他能够相对坦然地履行一个班长的职责,至于当面发通知,只要把纸张挨排传下去就好。 所以此刻看着楚怀江的留言,哪怕知道这是这个大大咧咧的男生依着他的本性自然发出的小玩笑,董芳华还是觉得看不顺眼。她的账号中仍然保有着一班的信息,所以在八班发完后,她回了原班级,在楚怀江的留言下写道:“多谢阮班头。我本来还要自己编信息的,现在直接复制粘贴方便多了。” 自从文理分科后,她就没有再回原班发过信息——当然,以前发的也不是很多。所以发完这条后,董芳华第一时间关了页面,轻吁了口气。 她向来说话直来直去,又有不少“怪癖”,在一班的人缘并不好,能够有费铭这样一个死党已经是上天开眼,当然不指望这句话说出后能得到什么好反应。 只是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里边偏掺杂着她那么多的小心思,这一点恐怕连费铭都想不明白。更何况,费铭这时候还有更想关心的事情:“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大学你想读中文或者公共管理。现在想好了吗?打算去p大还是r大?” “都不去呀。” “啊?”费铭顿感吃惊,“那你打算去哪儿?t大你肯定不喜欢,你成绩这么好,那就只剩下w院或者s大了。” “是吗?”董芳华扫了他一眼,“干嘛只在北京呀?我就不能去别的地方?” 这回费铭彻底抓了瞎。他愕然无语,默默地看着董芳华,直到女孩子又加了一句:“我打算去上海,f大。那边离邹市比较近,方便我回家。” 接下来,费铭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网吧。他似乎连本来答应网吧老板的承诺都忘了,整个人魂不守舍地跟在董芳华身后到了大街上。 两个人回家顺路,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董芳华身后。天色已经全黑了,晴朗的天空呈现出的是藏蓝色,明月当空,又几只晚回家的鸟儿在空中掠过,带着微凉的秋风。 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时而变浅,时而变深,却难以交叉在一起。董芳华走得很快,费铭却觉得自己跟得有些累。看着女孩的背影,男孩勉强隐匿着自己的悲伤。 他已经定下被保送到北京的y大,这件事情董芳华当然知道,在上次写他的那篇采访稿子时,她就知道。当时采访结束后,他记得,董芳华还对自己说:“恭喜你去了你一直想去的学校,相信你未来一定会过得很开心。” 他以为她知道的,以为他们是不同的,原来那些所谓的“心有灵犀”,只是他一个人的假想。 董芳华并不想跟他在一起——不,不仅是不想跟他在一起,她只是无所谓而已。无所谓他去哪儿,无所谓她是否跟他在一个城市,如果他也去上海,董芳华也无所谓吧。 果然,像自己这样的男孩子是没有人会喜欢的。费铭低着头暗自叹气。他想生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生气,毕竟董芳华除了让他帮忙修电脑、当欺瞒父母的“同伙”以外,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然而,还是不太甘心啊。董芳华这样的女孩子,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费铭觉得自己难得“伤春悲秋”。他向来以为自己会像机器人一般理性。然而感情本就是感性的事情,没有人能够用程序写出感情。他想起前阵子看的电影“a.i”,班上很多人说看到哭,连李琨这个男生都说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他看了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他觉得片中那个一直要找妈妈的男孩机器人一点儿都不科学,他无法理解。 又走了一阵,两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等绿灯。董芳华终于意识到了费铭的“不正常”,她偏头问他:“怎么啦?我说我去上海,你一点儿都不惊讶吗?” “嗯。”费铭低着头看着斜挎着的背包,感觉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来回拉着拉链,“没什么好惊讶的呀,你一直都有自己的计划。但是,你不是不喜欢被父母管束太多吗?怎么会因为距离家里近这个原因去上海?” “可能越是不喜欢,就越想证明给他们看我自己可以吧。而且我想,他们管我那么多,也代表他们很需要我,不是吗?”董芳华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是不是有点儿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确实,董芳华的这个答案让费铭难以接受。他本以为,董芳华选择去f大,是因为她对f大有特别的喜好,可她的这些答案,与f大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又问道:“那你就没想过,你喜不喜欢这个学校,喜不喜欢那个城市吗?” “都无所谓。”董芳华说,“大学么,无非就困在一个地方四年,攒够了学分,毕业之后再读个研而已。再喜欢也是要离开的,干嘛费这么多心思呢?” “呃……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离开啊。”费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会儿非要抬这个杠,“如果留校当老师,不就可以一直留在那儿吗?” “哈哈,那个难度太高了哦。我可没这个打算。”董芳华笑了笑,“而且相比起p大和r大,f大的分数要的稍微低一些,所以考f大,我会轻松一些。” 费铭觉得如果不是此刻他就站在董芳华面前,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么没有自信的话会出自董芳华之口。毕竟对方可是邹市最好的高中——一中文科班的前三名,她的成绩想来稳定,学风向来踏实,在别人眼中,考取p大几乎是十拿九稳的。她也会觉得压力大吗? 第576章 当你注视着深渊 红灯转为绿灯,两人肩并肩过了马路。 看着女孩子的侧脸,费铭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了解董芳华。 她真的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她很“装”,她是那种明明考100分,却一直说自己“学得不好”的人,招人恨,招人烦,但费铭知道,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真心,她是真的没有这个自信。 可为什么没有这个自信,费铭却难以理解。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自卑,除了面对电脑,其他时候他总是莫名紧张,害怕自己说错话。不过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自卑来源于对人群的不熟悉,对电脑的自信则来源于他从小到大掌握的一切技能。 但董芳华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她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所有的知识点她都学得认真踏实,几本教科书她几乎能倒背如流,有这样的基础,她的不自信又来源于何处? 费铭能够想到的,只有董芳华的父母。那样的管教着她,也说明他们不信任董芳华的能力吧。 但这样的分析太过弗洛伊德,并非他的专长,他也不该这样去揣度别人家的家事。费铭摇了摇头,想把这个想法甩出脑袋。董芳华瞧出他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摇头晃脑的,都快立冬了,还有蚊子吗?” “没有没有。呃……有沙子进到眼睛里了。”费铭随便扯了个借口,没想到董芳华却停住了步子。 两个人停在一盏路灯下,影子都缩到了自己的脚下,成为两个圆点。 董芳华说:“你到马路牙子下边去。” 费铭奉命行事。 两人相对而立,费铭看到那短发女孩对自己轻轻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稍微往前靠一些。 董芳华身高在1.62米左右,费铭并不高,连1.7米都困难,平日她微仰着头就能直视他,这时站在五六厘米高的砖石上,几乎就是平视。 费铭看董芳华往前微倾,离自己越来越近,还伸手对着自己的眼睛过来,只觉心跳得厉害。这个距离,他能看清她脸上的雀斑,能看到她眼睛里的血丝,也能看到她发丝末尾的分叉。 一切都很清晰,却让他觉得不真实。 这似乎是某些偶像剧里才有的情节,而且似乎男女主角身份有了互换。 他觉得耳朵热了起来,恐怕这时自己的脸就像是块烧红的热碳,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呼吸大一些会吹跑面前人。说也奇怪,平日里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从没觉得气短,偏偏这会儿他控制着呼吸,越是希望呼吸和缓悠长,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如果董芳华再慢点儿,自己就要憋死了。 幸好,董芳华的动作并不慢。而且她很放松,没瞧出男孩的囧状:“哈哈,你眼睛进了沙子,摇脑袋也不管用啊。我来看看。” 她注视着他。费铭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距离一个女孩子最近的时刻。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却让他忽然想起一句名言“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他觉得莫名好笑,这么浪漫的情景,他想的怎么会是尼采这句颇具辨证色彩的话,只怪他之前跟董芳华聊了太多的克苏鲁神话。 不过,董芳华的一双眸子,漆黑发亮,这时看上去,确实感到一眼望不到头,像一泓深潭,平静却危险。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董芳华眼中是什么样子,但刚想到,就猝不及防地被她吹了口气。 “我没看到你眼睛里有东西,可能比较小吧。现在觉得好点吗?” “嗯。好些了。”费铭被董芳华吹得想流泪,忍了半天才憋了回去,“应该没事了,多谢。” “不客气啊。”董芳华微笑,“快到我家了。今晚我要多谢你才是。” “啊……哈……我应该的,反正我也不用参加高考嘛,能帮同学的忙也挺好的。”费铭挤出个笑脸,“要不要我顺便看看你家里的电脑是什么毛病?也许不用大修就能好。” “下次吧。”眼见自家所在的单元楼就在前方,董芳华暗自压抑。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还好,今天晚上爸爸妈妈都加班不回来。想到如果回家看到的又是爸爸那张疲惫而严肃的面孔,听到的也无非是万年不改的那几句话“作业做完了吗”“今天在学校听不听话”“好好看书”,董芳华就觉得那栋单元楼像一个冷冰冰的水泥钢筋怪兽。 她也想像其他同学和父亲一样撒娇玩笑,可是她和父亲之间,似乎再没有别的可聊。 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几乎每天董芳华听到的都是一样的三句话。她很想跟爸爸说,高中和小学不一样,作业没有做完一说,一中向来不搞题海战术,尤其文科,留下来的作业向来是开放式的,全凭自觉。同样的,她已经是个将近成年的女孩,她的生活中不是只有“听话”那么简单。 可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都说父爱如山,董芳华觉得这个形容一点错都没有。可不是如山吗?冰冷沉重像一大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爸爸确实爱自己,爱得深沉。更可怕的是,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女儿在沟通上存在的问题。 在公司,爸爸是说一不二的领导,所有人都拍他马屁。再往上的领导则很器重他,说话间总会为他留着面子,没有人说他一个不字。 在家中,爸爸与妈妈是一对灵魂伴侣,两个人都是各自行业的精英,互相倾慕共同进步,两个强势的人把难得的温柔都给了彼此,十几年来连吵架也少见。 想到这里,董芳华觉得自己到现在遭遇的一切真是命中注定。就是因为他们两个如此优秀,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也该比常人优异。她能够考满分那是正常,是不需要称赞的,但如果稍微差一点,那必然是她没有努力、没有用心……总之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学了十几年,她觉得有点累了。甚至有时候,她并不知道,哪些才是该自己得到的。 第577章 你们谁去家长会 费铭在三天后按时准点把修好的笔记本电脑还给了董芳华,顺带着看了看她家中的台式机,把内存条拿出来用橡皮擦了擦,问题便完美解决。 与此同时,关于方守正的那篇稿子也正式在市报发表。里边的男生伟光正得简直不似凡人,就差给照片再上层金箔。既然是董芳华的稿子,董爸爸董青峰和董妈妈栾叶在百忙中抽空读完,作为邹市日报集团的首席记者,栾夜说了句“还可以,例子有点少,写法太平铺直叙,不吸引人,如果不是看在一中学生供稿这个噱头上,主编一定不会让你这篇稿子登出来”。董青峰则没有关注在稿子本身上,而是平和地开展教育工作:“小方从小学就跟你一个学校。我记得那时候你们一起参加奥数竞赛,都是金奖。但你们老师当时可是夸你夸得比较多,说你听话、踏实、做事有规划,倒是说方守正这孩子只是小聪明,平日里太浮躁。你看看,这么多年过来,人家倒是后发制人,现在做事和学习都又稳重又认真,有板有眼的。你啊……唉,要多多跟人家学习。” “我就知道是这样。”董芳华心底嘟囔了一句。她觉得自己已经免疫了。这恐怕是她这辈子能从父母口中听到的最好的称赞。他们不擅长称赞别人,这就是称赞和夸奖——无数次,董芳华这样给自己洗脑。她已经习惯了,终归这比某些孩子回家接受父母的混合双打要幸福呀很多。 况且,在这习惯的背后,她心底更多的是“得意”。那文中的“方守正”跟现实中的判若两人,是她自己创作出来的,父母不知道。所以父亲这样称赞他,其实称赞的是文章背后的这个创作者,称赞的是她的构思和想象力。 这种认可对董芳华来说,已是弥足珍贵。 所以她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和小伎俩,暗自享受着捉弄父母的喜悦,同时转开了话题:“爸,妈,我们期中考试成绩下周一公布。老规矩当天下午开家长会。你们谁去呀?” “又到了家长会了吗?”董青峰倒不怕这样的场景,恰恰相反,他其实很享受去董芳华的家长会,毕竟自家女儿总是会上被点名表扬的那个。不过,这种好事不适合“吃独食”,他问向栾叶:“那天你有时间吗?不用出差吧?你要是没时间我就去请个假。” 栾叶微笑:“最近没什么出差计划。我反正只要交了稿子,其他的事情交待一声就好。不过我得问问他们老师,这次应该不用上台交流什么教育孩子的经验吧,如果要上台,那就还得你去,我可不知道上去说什么。” “哈哈,芳华你瞧瞧你妈妈又谦虚了。她一个报社主笔都不知道说什么,我不就更不懂啦。”难得董青峰开句玩笑,拍老婆马屁简直拍得尘土飞杨。 栾叶则“投桃报李”:“我哪儿像您是做领导的,每天不是讲话就是开会,这种事情对你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 董芳华觉得再听下去脑袋要炸了,忙说了句:“我回屋做作业。你们商量好了告我就行。”然后逃之夭夭。 翌日,栾叶将“噩耗”告知董芳华:“你们班主任柳老师今天上午联系我了,说你这次期中考试考得很好,让家长会的时候我或者你爸爸去分享经验。那家长会就还是你爸爸去,我已经跟你们老师说过了。” “嗯。”董芳华点了点头,满是无所谓,毕竟本来她也没有发言权,只能接受。 自然,家长会前,董芳华早已把所有藏在学校的“违禁品”都转交给了费铭——经过两年多的合作,费铭这次是主动过来“搬赃”的。 家长会如期举行,董青峰如期而至。 是高三的第一次家长会,对于学校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一中特别要求家长和学生同时参加,为此还特别从器材室拉来了一大堆简易板凳,放在本来的座位旁。 本来能够坐下40人的教室现在被塞了80个人,当然被挤得满满当当。快成年或已成年的高三生们身量跟成人相差无几,其中有些因为平日里“进补”过多,比长辈们还要壮实,董芳华看到坐在自己后排的男生严淳比他妈妈高一个头,两个人落座前好一番你推我让,最后青春期小伙儿到底没有推过中年慈母,坐到了课桌后的椅子上,严妈妈则一脸得意地坐在小木凳上,像是赢得了一场大战。 环顾四周,还有不少人无视了黑板上那句“家长们请坐椅子,同学们请坐板凳”,家长们让座的原因五花八门,有的如严妈妈那般春风化人;有的说一不二直接把孩子按在椅子上;也有另类的“迷信”,比如郑洁的妈妈,就直接说了一句“哪能你坐板凳啊,这可是冷板凳诶!这个意头多不好啊?别的时候也就算了,高考这一年你都不许坐冷板凳!” 当然,绝大多数家长与孩子还是遵循着黑板上的约定,只是有些遵循得格外困难——全班最胖的男生凌博,身高将近一米九,体重超过两百斤,他爸爸也是个大胖子,两个人可怜巴巴地挤在课桌后边的椅子和板凳上,让人对那椅子和板凳深表同情。 董青峰几乎是第一个来的,这时早已坐下。看着周围乱成一团,不由感慨:“唉,早知道这么挤,就让你妈来了。她比我瘦一些。” “嗯。”董芳华温然回应,“爸,前边过道都坐了人,一会儿你要上台的话可怎么过去呢?要不然跟柳老师说……”她想说让董青峰直接跟老师提能否不去上台分享经验,但也知道这个要求无异于痴人说梦。 果然,她还没说完,董青峰就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刚才看了一眼你们班这个情况,就去找你们柳老师了。我跟她说就不上台讲了,原地站起来说说就好。不然来回进出多麻烦啊。” “好吧。”董芳华撑着一脸假笑,默不作声地转头看向窗外。 已是深秋,近来大风降温,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又秃了一层,巴掌大的梧桐树叶枯黄,像一只只干瘪的断掌从天空滑落。 第578章 五个辞汇 “各位家长、老师,小朋友们,大家下午好。我是董芳华的父亲董青峰,今天柳老师说让我来谈谈对孩子的教育方法,我也不敢说自己的方法如何好,今天来,主要就是跟大家交流交流,互相学习,互相进步……” 这个开场白让董芳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什么叫做“小朋友”,她一直觉得这该是封闭在小学内的辞汇,如今在座的这些“孩子”一小半是成人,不是成人的那一大半,按照法律也已经能够负担刑事责任了,哪里还能够用“小朋友”三个字来形容。看来自己明天,势必会被同学们各种嘲讽。 “我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简单来说,我会用五个辞来概括,就是‘了解’‘激发’‘总结’‘改过’‘再实践’。” 董青峰穿得西装革履,微挺着将军肚,不怒自威,即使没有站在讲台上,只是站在董芳华的小姨子后边,也像是在单位做宣讲。 他声如洪钟,态度诚恳,逻辑分明,董芳华面无表情地往周围看去——现在这种情形虽然她其实是第一次经历,以往家长会,学生是不用参加的,所以难免尴尬。 不过看到有学生家长居然认认真真地掏出小本子做笔记,董芳华感到更尴尬。 她听爸爸继续说道:“首先,了解,就是要完完全全地了解孩子的能力在哪里。这样才能够确定孩子的成绩是否与她的能力匹配,她究竟是能力所限无法考得更高,还是能力可以达到,但因为其他的事情分神,没有全心全意去学习。这样,你才可以有的放矢地去给孩子制定计划。当然,这件事情我觉得现在做已经有些晚了,毕竟这本该是在小学左右开始做的事情,但是亡羊补牢嘛,如果没有开始做的话,可以补上了。” 这可真是夸夸其谈啊。董芳华内心深处翻了无数个白眼。她看到有些家长在点头,有些家长在深思,还有些则带着不知所谓的表情笑了笑,恐怕也是觉得董青峰在孩子的教育上边,自负得可怕。 但董青峰还在继续,他说的每句话对于董芳华来说,都如同凌迟。 “其次呢,在‘了解’的基础上,就要‘激发’孩子对学习的热情。举个例子,我们家芳华其实从小学就参加了奥数竞赛,还拿过金奖。我和她妈妈本来以为这孩子以后就直奔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去了。她上初中后,我们也打算给她报数学的竞赛,连辅导班都想找好了。可这孩子怎么说都不肯去。我和她妈妈也比较宠着孩子,就由着她了,不过也在仔细观察她究竟喜欢什么。后来发现她喜欢的是文科,所以她高二时候自己选择到文科班来,我们也是支持的,她学得也比较开心。所以要找到孩子的兴趣,激发她的动力,毕竟内因才是事物发展的决定因素嘛,这一点冯老师也在,冯老师肯定最有发言权了嘛,哈哈。” 政治老师冯康站在旁边有些走神,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瞬间反应过来,脸上“炸开”一团笑容,掩藏着“开小差”的惊慌:“是啊,董爸爸说得很好。怪不得董芳华的政治分一直不错。还有三点?” “嗯。”董青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第三点,总结。可能有些朋友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总结没有放在最后,而是放在中间呢?因为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提升孩子的成绩,查漏补缺,那么阶段性地总结必不可少。就好比我们今天在这里,其实做的事情也是个总结。总结什么呢?总结孩子目前为止对知识点的掌握情况。芳华每次考完试之后,我和她妈妈都会问她成绩如何,让她给自己预估一个分数。我们不会去看她最后成绩是高是低,主要看是看这个老师判出来的分数跟她预估的分数之间能够相差多少。如果差的在四五分之内,那么我们就知道,这张卷子上考的知识点孩子都很明白,她哪里是确认自己掌握的,哪里是确认自己不懂的,她都知道,那么接下来她就能有针对性地去加强。但如果分数差距很大,不管这个分数是高是低,都代表孩子对这张卷子的认识乱七八糟,那这就很成问题了,非得一道题一道题地问她才行,确认她哪些题目是模棱两可蒙着答的。不过我们家还比较幸运,后边这种情况没有遇到过。”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就连董芳华都听得入了神。这段其实她在家中不止一次听过,而她也向来认为,这段话是父母的教育理念中比较有道理的一条,虽然过了初中之后,他们就鲜少执行,但她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 果然,这一条讲完,趁着董青峰喝水的时候,不少家长鼓起了掌。接下来,董青峰开始做第四点、第五点的陈辞。 “有了‘总结’的基础,自然就是‘改过’。这样的改过针对性强,效率高。同一个知识点,每种类型的题目找2-3个,做熟做透,理解答题思路就可以。我其实很反感题海战术,一直支持我家娃在一中念书,也是因为咱们一中不搞题海战术,而是注重答题能力的培养。所以一定要让孩子上课的时候全神贯注跟着老师……哈哈,说得有点跑题,那我们讲最后一个辞‘再实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在自己家里练习终归是不算实战,但可以适当搞些演练。比如趁着周末,按照高考的时间,让孩子在家中做整套试卷,模拟测试。除了做题以外,也能让孩子逐渐适应高考的时间安排,同时训练孩子在这个时间段内,调动起自己的精神头。这样真正考试时,她大脑的神经自然而然在这段时间就是兴奋的,身体的各项机能都调整到考试的最佳状态,就不太容易出现昏昏欲睡的状况,也不容易紧张。好,我的经验就介绍到这里,仅供参考,仅供参考。祝各位小朋友都能够高考顺利,升入自己理想的大学,以后为国家做出贡献。多谢。” 第579章 晚上想吃什么? 家长会结束后,董青峰被很多人团团围住,被誉为“教育专家”,受欢迎程度甚至不亚于班主任柳老师。 董芳华则默默地收拾桌子上的卷子,等待董青峰的“回家通知”。 也有几个学生和家长什么都不问,收好了东西就离开。其中,组织委员孟森临走前递给了董芳华一个信封:“班长,我的写好了,交你喽。我是全班第一个交的吧?” “啊……这是?哦,好的。” 这是那封学校要求在11月15日前交给她的信。若不是孟森交过来,董芳华几乎忘了这件事。男生交来的信是封再普通不过的牛皮纸9号信封,摸起来很薄,显然里边最多也不过一张纸——最夸张的是,信封甚至没有封口。孟森向来是个大大咧咧的男生,这次也不例外。 董芳华忽然觉得自己作为收信的人,很“不公平”。她不想接受这么大的诱惑。每封信都代表着一位同学的秘密,哪怕那个人并不在乎别人是否会偷看,哪怕他写的也许会很敷衍,但这也是独属那个人的隐私。她不该看,也不能看,甚至连想都不该想,可这时她却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快把自己撑爆了——那个没封的信封口像是张嘴,在跟她说“看看也没关系,放好就行。” “不行。”董芳华默默对自己下了禁令,毕竟自己只是腹黑,并不是无耻。她把信塞进了自己的桌斗,锁好。 “芳华,东西收拾好就回家吧。”董青峰那边也已经回答完了各位家长的提问,他“杀出人群”,喊上女儿,还难得加了句话,“这次考得不错,爸爸请你在外边吃饭。反正你妈加班,就咱俩,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吧。”董芳华早被训练的不主动提要求了。她并不是没试过做“选择”,说吃炒菜父母会说有地沟油,吃快餐会说是垃圾食品,说吃海鲜会说又贵材料还不一定新鲜,说吃火锅会说吃辣的容易上火脸上会长痘。他们总有各种理由拒绝她的要求,让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总是有问题,但实际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只要开心就好。那么她既然难得开心,至少要学着自己不被打击,倒不如把选择权让出去,被动跟随。 不过即便如此,董青峰仍然有话回她:“唉,你每次都说‘都行’,这样可不行。都快是成年人了,也要学着有些主见才是。” 语气依然平和,波澜不惊得如同一潭死水。这就是文明人“训”孩子的方式,董芳华自嘲地笑了笑:“我确实不挑食啊。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如果食堂没关门,我就带你直接去吃食堂了。” “那拿好包,走吧。”董青峰没有多说什么,带她离开。 董家距离学校不远,两人步行回家。路上董芳华一直低着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毕竟父女之间的代沟仿佛马六甲海峡,深不见底。 董青峰也只适合一本正经的讲话,他本不是个善于活跃气氛的人,不过难得有父女独处的时间,他还是试图打破沉寂,毕竟他刚被戴了个“教育专家”的帽子:“最近压力大吗?” “还好。”董芳华低着头说。 “嗯是啊。你不该有太大压力的。”董青峰说,“你不是打算考f大吗?中文系的录取分数比p大低一些了不是吗?你们老师说,你考p大也是板上钉钉的,为什么不能再考虑一下呢?经管学院的未来就业也更好,你究竟是在犟什么呢?爸妈连你以后出国留学的钱都准备好了,我们这么努力工作不都是为了你考虑吗?” “对不起。”董芳华仍旧低着头。这个对话并不是第一次,可每次说到她还是会觉得难过。一开始她还会反抗,说自己不喜欢学经管,但父母总会以“你以为我们现在的工作就都是自己喜欢的吗?你总要能够好好生活才行”为理由,迫使她认清现实。 然而,是不是学了中文就代表自己一定活不了呢?这本身就是个悖论,不是吗?好比妈妈,不就是从事的中文方面的工作吗? 其实她内心深处还有句话一直想说,但她一直没说出来。坚强如她,也有害怕的事情。那句话如果说出来,她怕真的一切无法挽回。 她想说“你们努力工作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并不是我要求你们去的。我并没有想出国,也从来没要求你们为我出国攒钱。”可这么说就太“白眼狼”了,这么说不对。 既然不对,她就只能说“对不起”,可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自己“对不起”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需要“对不起”的人或事。 然而这句“对不起”却浇灭了董青峰的希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唉,你就这样吧……怎么就这么不求进取。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你就快成人了,自己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吧。” “好。”董芳华低着头,把路上一小块挡路的石头踢开。她默默地想:一会儿就要去吃饭,刚才的这段对话可真“开胃”。 他们进了家简餐厅,董青峰点了份红烧肉套餐,董芳华则要了份番茄肉酱意面——这本是她最喜欢的食物,这时候也只有它能让她有食欲。她想赶紧吃完饭回到家借口“看书”,就可以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屋中,稍微轻松些。然而董青峰却继续“语重心长”。 “从小学到你高中,还是第一次家长跟学生一起开家长会。我觉得咱们家的教育理念还是挺正确的,你觉得呢?你看看你们班上好多家长,我觉得他们真的是太溺爱孩子了,这样可不行。本来我想在讲话的时候就提出来的,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人家家里的事情,我也不太好管。比如坐座位,其实坐哪里有多少区别呢?就算坐板凳不舒服,但也就一个小时多点,连这点儿苦都吃不的话,以后到了社会上该怎么办啊?你觉得呢?这点我和你妈从你出生的时候就取得了共识,咱家其实什么都不缺,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但我们还是希望你知道,很多事情不能那么放纵自己……” 他还说了很多,董芳华除了点头以外,并没有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呢?父亲每句话说得都很正确,让她觉得自己内心稍有反抗都是错。 她只能默默地吃面,眼前闪现的却是这些年的很多小遗憾。 第580章 乌龙 董芳华想到,初一的时候,她第一次从其他同学那边知道,原来做作业的本子不一定非得用学校发的那些蓝色封皮的单线本,她管这些本子简称“蓝皮本”。 小学的时候,这些本子都是在每学期一开始的时候发下来的,随着课本一起,所有的学生都一样,但其实这些本子用不完,到学期末的时候会留下来很多,日复一日,一个学期复一个学期,她就攒下了厚厚的一沓子“蓝皮本”。 初中开始时,学校只发课本,不再强行要求必须用相同的作业本,她当时想着当初攒下的那些本子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但很快就发现,班中大部分男生们用的虽然都是“蓝皮本”,但女生们用的却花花绿绿,很可爱。有些本子的封面上是花花草草,有些则是动漫人物,那么精致那么漂亮。 她也是个小女生,她也会动心。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攀比。她一直以为,攀比是说你身上的衣服两百元一件,我身上的五百元一件,而在这些方面,她虽然不是班上最好的,但总是保持着中等水平,她并不觉得自己比谁缺什么,可她很想要那些漂亮精致的小本子。 本子不贵,两元五一本。当然,与“蓝皮本”相比还是贵了不少的,当时“蓝皮本”大概五毛钱一本,只是那些漂亮的本子的五分之一。 这个价格她完全可以接受。她大概每星期有10元的零花钱,不管她花不花,每周一父母都会给她。所以她拿这10元钱买了五个本子——按照两元五一本,10元只能买4本,但她跟商家讨价还价,最后做成了这笔生意。她当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很高兴。五个本子的封面分别是hellokitty、维尼熊,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动漫美少女、还有两本只是花。是什么花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可能是丁香和向日葵吧。 有三个本子她当时就开始用了,分别用在三门主课上,另外两个本子她留了下来,现在还压在她家中书桌的最深处。 自然,那三个本子被父母看到了,她本以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却没想到栾叶会大发雷霆。在问了价格之后,她说:“这个本子跟你原来的本子有什么不一样?你怎么现在这么虚荣!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竟用在这些地方!你说你学习能学好吗?我们挣的钱就是用来干这些的吗?” 董青峰那时充当了母女之间的缓和地带,他让栾叶先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对董芳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爸爸对你很失望,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这句话,董芳华一直记到了现在。 她觉得鼻子有点酸,以致意面的味道都变淡了很多。她轻轻吸口气,才注意到董青峰这时候已经转变了话题:“你们班上也有互相喜欢的小男生小女生吗?你别早恋啊,以后不会有结果的。” “啊?”董芳华很吃惊,不知道董青峰怎么忽然跟自己说起这件事,往常都是妈妈栾叶跟自己说这些。 董青峰没注意到董芳华的惊讶,继续说道:“爸爸妈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来的,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但我告诉你,你们现在还很年轻,不知道自己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甚至不知道自己大学能不能成功考上,能否在一个地方,如果不在一个大学不在一个城市,异地又该如何……等等等等,所以未来非常渺茫。爸爸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认清楚自己的人生,不要受到伤害,好吗?” 董芳华听得一头雾水:“呃……可我真的没有早恋啊。我也没有喜欢的人。” “是吗?”董青峰放下筷子,直视着董芳华,看得董芳华莫名心虚,甚至觉得自己这时莫名穿越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上,一条自己“早恋”的时间线。董青峰皱着眉毛说:“我都看到了。今天家长会临结束的时候,是不是有个男生给你送了封信,是情书吧?那个男生叫什么,平时成绩怎么样?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你现在还不肯说实话,爸爸很失望。” “……我……”董芳华被气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就叫作“气极反笑”,她真的不知道此刻除了笑以外,还能作何反应。 董青峰看她笑得诡异,更加生气,他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发脾气:“你别跟爸爸嬉皮笑脸的。爸爸也是在关心你,你回答我的问题!你都高三了,你自己有没有数?让你参加竞赛你也不搞,你要是这会儿保送了,我们会这样吗?这是决定你一辈子的大事!” “我……”董芳华捋了捋思路,回道:“爸爸,你觉得今天一屋子家长,会有人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给我送情书吗?而且你没看见我连打开都没打开,直接扔到桌斗里了吗?” “是吗?”董青峰尽量不表现出过度不信任董芳华的样子,“那他给你那封信干嘛?” 董芳华暗忖这也该怨自己,之前没把成人典礼的事情说明白,谁知道就闹出这么大的乌龙:“是学校让交的东西。我们11月18日不是开成人典礼么?让每个人写自己未来的心愿、理想和大学志愿,拿个信封装好交到班长这边汇总,最后一起交给老师。仅此而已。”她忍着没有反讽一句“抱歉让你失望”。 这段话说得合情合理,董青峰这才松了口气,但又继续问道:“你的还没填吧?那你打算填什么呢?成年了,你们是该对自己的未来有个详细的计划。” 董芳华想说,其实理想和计划并不一样,可她也知道,这句话如果说出来肯定又要招来一顿教育,不如闷在肚子里为好,所以她点点头,继续吃面。 第581章 心愿和理想有什么区别 最终,董芳华并没有把那一份意面吃完。 那家餐厅给的餐量并不算多,可董芳华在那番谈话过后,就彻底没了食欲。 她低着头默默扒着面条,表现出一副在吃的样子,可其实只是把面条摆弄成各种形状,看着它们缠在叉子上,如同命运的纠葛。 董芳华心底其实很委屈,因为董青峰吃得很香,还跟她说:“不早恋是对的,不过就最后这个学年了,你可千万别学有些孩子。”一句话带过了刚才他对她的“失望”,仿佛方才那些“冤枉”她的话,就这样消失了。父亲永远不会认为他有错,即便有错,那也是一时误会。 她懂这些。她也知道,自己不该纠结,毕竟方才的误会已经解开,父亲又没有继续要她承认早恋,这已经很“宽厚”了。如果纠结得过多,父亲必然会说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 她并不是没有遭遇过这些,从很小的时候,这句话就萦绕在她耳边。自己玩玩具玩得正开心,玩具被其他上门做客得小朋友一把抢走的时候;卷子明明是一百分,但是被老师错判,为此她没有得双百,回家被父母训斥,后来发现真相得时候;学校足球联赛,发现裁判吹黑哨,回家跟父母诉说的时候…… 她也有哭过,但每次哭的时候,父母都会说“怎么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她才知道,原来这是自己的问题。原来,承受不了委屈是一种缺陷,不要把心思全放在“你为什么委屈我”上边,其实这样也不错吧,这让她对别人的期望降低,期望低了,就不会失望。 晚上在自己的小屋里,董芳华难得没有看书。她看着书桌上的一排作业本,只觉烦燥。小学时留下来的那些“蓝皮本”早已用完,后来自己买的小本子只用了三本,剩下两本留作纪念,再往后,她就再也没买过作业本了。 她的本子都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单线本,封面有铜版纸做的,也有卡纸做的,市面价格也应该在2-3元之间,只是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图案。这些本子基本都是父母出去开会的时候人家送的,他们都习惯用自己的工作笔记本记东西,于是就攒了很多新本子回家,这些本子都“便宜”了她。 董芳华想,或许父母以为她用那些好看的本子是因为那些本子比较贵,他们给她的本子也在这个价格,这不会让她在班里受到歧视,可她其实要的不是这个。 当然,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种普通的笔记本至少比“蓝皮本”好看很多。只是,很普通而已。而家里的壁橱中,还有许多真皮套、pu皮套的大本子,父母曾说过,那些都是留给她的,不要浪费,虽然不合适当作业本,但她记笔记如果要用本子,从里边随便拿。 她没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所以,她的心愿也好、理想也罢,该写什么呢? 面前有张信笺,信笺的红头是“邹市日报报业集团有限公司”,旁边的小信封是“邹市新工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一个来自妈妈,一个来自爸爸,这真是个完美的组合。 信笺纸上用蓝黑色墨水写着几个字“大学志愿:f大汉语言文学系”“心愿:”“理想:”。 心愿和理想后的空白,她该填写什么? 董芳华难得想起费铭,她在高中的朋友,似乎也只有他一个。她给他发了个短信:“你觉得心愿和理想有什么区别?总觉得学校的这个通知,是重复类型的病句。”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费铭回了话:“……大姐,你是文科班的老大。我期中考试语文没上100分。你问我这个?” 董芳华回道:“你是想让我直接翻《新华字典》吗?我就想问问你怎么看。” 这回费铭回得很快:“我觉得,心愿靠运气,理想靠实力。” 董芳华不由得佩服费铭,果然是计算机软件方面的大拿,这个逻辑让人不服不行,他给了她一条简单明快的解题思路。 所以她笑笑,在那纸上写下了六个字。 接下来的日子里,纵然董青峰和栾叶对董芳华百般套话,但董芳华也并没有把自己真正填写的内容说出来。这是她一个人的小秘密,等到30岁的时候,再来验证。 同时,因为送“信”的同学越来越多,董芳华很快发现自己当时直接拷贝阮崇德的通知带来的弊端——她本该让所有同学把“信”交到组长处,再由八位组长汇总给自己的。于是趁着又一个周一下午的班会,她给之前的通知加了个补充条款,总算结束了自己乱糟糟的状态。 翌日中午,她在食堂凑巧碰到了一个人吃饭的孤单少年—一班班长。她也喜欢了一个人吃饭,尤其在这次家长会后,于是她端着餐盘坐在了阮崇德对面。 那男生们闷头吃饭吃得正香,全然没注意坐在同一个桌的人究竟是男是女,自己是否认识。直到董芳华开口问好,他才抬起头,先往上撑了一下滑到鼻翼的眼镜:“你好呀,董芳华。”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吃饭。 董芳华觉得跟阮崇德相比,自己简直就是个“人来疯”,她反正说话直来直去,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班怎么收信的?全都交给你一个人吗?” “什么信?哦!你说那个。”阮崇德回道,“楚怀江跟各个组长说让他们先交到组长那儿再交给我了。呵,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第582章 心愿靠运气,理想靠实力 瞧不出楚怀江倒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董芳华默默揶揄了一句,苦笑说:“我拿你的通知直接转发的,结果他们就真的直接交到我这儿,这几天乱的不行,完全记不住谁交了谁没交。还好,交得还不多,所以昨天班会我才想起来让他们交给组长。你说咱俩是不是也挺逗的,收了这么多年作业,怎么连最基本的流程都忘了。” “是啊。”阮崇德打了个哈哈,“好像文理分班之后就没什么活动了。以前这些事情都是贺今朝搞的,他比我心细。我除了学习以外,其他都差了很多。” “是啊,真是好久都没活动了。下次说不定就是毕业旅行了吧。” “毕业旅行?你们班还有这个打算呢?”阮崇德显然被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我可真没想过。唉,这个到时候怎么组织?” “还早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董芳华开解道,随后换了话题,“我问句冒昧的啊,你的心愿和理想写的是什么呀?方便说吗?” “噢。这个没什么的。”阮崇德微笑,“我写的都一样,就是希望能够改变自己,好好适应社会,变得更加成熟吧。” 他说得很轻松,董芳华却为他感到悲哀:“为什么一定要改变自己呢?你记得你现在不好吗?” “谈不上吧。人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可这个社会只有一个,只是做个选择吧。”阮崇德说,“其实我以前也不想改自己,但前几天张老师跟我说的话我觉得也很有道理。他说人生来就是在不停地改变,如果不改变不成长,那我们不会学会自己吃饭穿衣服,也许连活着都困难。我们的改变都是在适应社会的成长,我们不是学的进化论吗?虽然人不是禽兽,可我们本身也是需要进化的。不要让自己定型,不要自己束缚自己。未来还有几十年,谁知道自己最终是什么样子。你觉得呢?” 原来张老师是这样说的吗?董芳华联想到高一时张老师对阮崇德那番语重心长的教诲,觉得自己以往对张老师确实是低看了。此外,让她更加暗自惊讶的是,原来阮崇德可以说这么长的一大段话,而且很自然,看来私下接触,他也并不是全然的木讷内向,他只是不喜欢在公开场合面对很多人表达自己罢了。 也许是觉得说这么多不太符合自己的人设,阮崇德并没有好奇董芳华对自己方才问话有何答复,稍等片刻,便又问道:“我和你说了,你也告诉我才公平呀。你写的什么呢?” 董芳华笑笑:“跟你的理想比我的就没什么出息啦。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呃……”显然,阮崇德也没想到董芳华会是这个答案,一对一地闲聊,他虽然很放松,但也做不到巧舌如簧。他想说“你别是开玩笑的吧”,可很明显董芳华一脸认真,这样说就太不尊重她了。所以他答:“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的理想其实说白了,也不过是好好活着而已,只是每个人对好好活着的定义各有不同吧。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其实很厉害。” 又是政治正确的一番谈话呀。董芳华想。接下来两个人闲聊班上的事情,直到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坐到阮崇德身边。那人跟阮崇德很熟,一坐下就把胳膊架在阮崇德的肩膀:“你俩聊什么呢?” 阮崇德忍了这个人的无理,还忍了这个人夹走自己一块牛柳,好脾气地回道:“说班长的事情呢,你又不是,操什么心!” 董芳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因为阮崇德这句话怼得漂亮,而是因为阮崇德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怼人,而且怼得还是全校的模范学生——方守正。 方守正当然对这句话无所谓,哈哈一笑,说道:“我就随便关心一下,谁稀罕问你们啊。屁大点儿班干部就当个官儿,瞧你那点儿出息。爱说不说。” 董芳华笑说:“好啦不逗你。我们在说成人典礼要交的信呢。你写了吗?写的什么呀?” “哦。”方守正道,“写了啊。大学就不说了,反正哥想去哪儿去哪儿,说说以后研究生什么的还有点儿意思。” “那心愿呢?” “心愿啊,心想事成呗。” “……”阮崇德和董芳华对这个答案都很无语。董芳华更是白了方守正一眼:“你怎么这么贪得无厌啊?” 方守正眨了眨眼睛:“嘿,心愿不就是用来贪得无厌的吗?说说都不行?” “好吧。那理想呢?” “理想啊……”方守正笑笑,“提升国家化学科研水平,以后成为别人的肩膀。” 这还真的是个理想。董芳华默默地想,虽然她一直想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或更好之分,但还是难免进行比较,比如跟方守正这样的人比较,她就总觉得自己是个负能量集合体。很显然,方守正也是遵循费铭那套“心愿靠运气,理想靠实力”的模式写的信,而他也确实有自信这样说。 看到董芳华和阮崇德两个人都没回话,方守正愈发得意起来:“怎么啦,都被哥震撼了是吧?” “嗯。”阮崇德倒是老实,“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啊。” “哈哈,所以哥是榜样嘛。”方守正说出这句让董芳华很想骂一句“你还要不要脸”的话后,又转了女孩子:“报道写得不错,就是有点失真。市报给你多少稿费,咱俩是不是应该一人一半?” “建议你回去好好学习一下相关法律哦。”董芳华反击,随后迅速拿着餐盘起身,“慢吃,我先走了。” “别走啊。你光问我的了,还没说你自己的呢!”方守正喊道。董芳华没理他,倒是她听到阮崇德为她解了围:“人家干嘛告诉你呀。哦对了,你们班成人典礼打算上什么节目啊?我们班老师让我想呢,可愁死我了。” 饭桌距离餐盘回收处不远,两个人说话声音也不低,董芳华排在人群后,听到方守正回答:“呵!现在开始跟我聊班长的高级话题啦?这事儿你问陈梦晓去嘛。” 阮崇德的语气里全是哀怨:“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嘛,你怎么这么没劲。我又不认识你们班女生。” “唉,那你这不是让我当叛徒么?我们班大合唱,警告你,不许抄袭哦,违法必究,不过你们班的节目,其实我有个想法,你听不听?” “听!当然听!” 第583章 少年怀梦向东方 董芳华没有听到方守正究竟给了阮崇德怎样的建议就离开了食堂,当然,她本来也没什么兴趣——终归成人典礼上就能看到,学生的节目,又能新颖到什么程度? 至于他们班的节目,则早已准备好了,是单人芭蕾舞——《胡桃夹子》的片段,由班上的舞蹈特长生韩静姝表演。她平日里是个文静温柔的小姑娘,总是抿嘴笑,笑起来眉眼如月,颧骨上还有两个小窝,很甜美。 董芳华想,这个世界其实很不公平。每个人的外貌都是先天带来的,书上也讲不可以貌取人,可偏偏很多人还是会喜欢“校花”“校草”,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这种比较很伤人。就如韩静姝,如果换在其他地方,她妥妥的是名气质小美女,可惜她是在一中,可惜她碰上了秦莹莹,那是个完美的女孩,相貌、成绩、才艺、待人接物,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自然也占据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在暗自眼红嫉妒她,然后甘于自己的“平凡”。 而她自己,也只是这些平凡人中的一名而已。 11月18日晚上,成人典礼举行。作为班长,董芳华郑重其事地把满载着全班同学心愿和理想的信封交到了柳老师手中,然后作为一名普通观众,在台下默默地看完了整场典礼。 她看到主持人秦莹莹和冯倩各自都穿着曳地长裙,像春节联欢晚会上的那些女主持人一样端庄美丽。跟她们搭档的男主持人贺今朝和汤周,则是一中高三男生中最帅的小伙子。 这四个人浑身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在变幻的灯光下定格,成为了他们这一届学生永远的回忆。 随后,董芳华也看到了一班的节目,是个小品——《陈校长的一天》,这该是每年成人典礼的“保留节目”,学生们会把陈校长以及几位老师跟本年级同学相关的趣事集合在一起,编成剧本让大家开心开心。今年讲的是陈校长和教导主任钟老师因为“学校食堂被学生投诉”,为了解决“饭菜做得太好吃导致学生们普遍体重超标”的问题,采取的一系列措施,顺带着还揶揄了几句邹市的竞争对手们——如实验中学。小品编排得很搞笑,几位演员表演得也很搞笑,引起满堂喝彩。 董芳华看到扮成食堂师傅的费铭时,也不由得笑了出来。那孩子举着个纸做的炒菜勺子,身高还没勺子长,一脸腼腆地在台上打着结巴说:“我已经尽力做得很难吃了,我连红烧月饼都做出来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那副样子,实在让人受不了。 但笑归笑,这个节目却不像方守正想出来的。看起来虽然方守正给阮崇德提了建议,但并没有被采用。但很快,董芳华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在所有的节目都结束之后,一班特意加了一个节目。而这个节目成为了整场典礼的高潮。 那节目由阮崇德、楚怀江、李琨三个人倾情奉送,是“魔幻”版本的诗朗诵——《颂师》。 其中,楚怀江负责朗诵,李琨负责“操作”,阮崇德则负责幕后以及整个节目的编排。 每句诗都带着一位或几位老师的名字,讲述的则是这些高三生们的成长。 起首的一句,当然要政治正确,所以说的是校长陈怀东: “少年怀梦向东方,志为中华意气扬。” 第二句:“牧心平正十八年,原始察终沁书香。”这句话,说的则是高三年级教导主任钟老师,俗称“钟头儿”,是位平易近人的中年大叔,平时教一班、二班物理课,也是高三年级物理教学组组长。董芳华转入文科班后,就很少再与他打交道,久而久之,甚至连钟老师的名字都忘了,直到此刻,才记起,他叫做钟牧原。 此后的八句,则按照顺序,将一班至八班的各班班主任一一道来,为了能够把每个人都嵌进诗中并对应各自的学科,这首诗做得难免牵强,可每讲到一个老师,底下都会有学生不由自主地高喊老师的名字,这一点还是让董芳华觉得久已波澜不惊的心,起了些许波澜。 这或许是这场成人典礼最让人感动的一个节目。 “张弛有道学中乐,概率几何是寻常。”(一班班主任张乐,任一班、二班、三班数学老师,高三年级数学教学组组长)。 “中心思想看目的,阅读理解有董郎。”(二班班主任董少怀,任二班、七班、八班语文老师,高三年级语文教学组组长)。 “三靠两低永不忘,氢锂钠钾铷铯钫。”(三班班主任孙永强,任一班、二班、三班化学老师,高三年级化学教学组组长)这也是唯一一位姓氏没有被融进诗中的老师,或许是因为“孙”这个字实在太不好组句,也或许是因为孙老师平日对学生最为严格,甚至是严苛,导致他在学生中的口碑较差吧。 “英语句型五大类,行家‘里’手辨是非。”(四班班主任李菲菲,任一班、四班英语老师,高三年级英语教学组组长)。 “有丝分裂分‘五’段,光暗交替过千山。”(五班班主任伍千山,任二班、五班生物老师,文理分科前也任七班生物老师,高三年级生物教学组组长)。 “三大定律记心间,力电磁热思考全。”(六班班主任季小洪,任三班、四班物理老师,文理分科前也任七班物理老师)。 “日升月落有时定,江流海潮何时宁。”(七班班主任刘宁,任七班、八班地理老师,文理分科前也任一班地理老师,一中地理组学科负责人)。 “泱泱上下五千年,柳暗花明更在前。”(八班班主任柳向前,任七班、八班历史老师,文理分科前也任二班历史老师,一中历史组学科负责人)。 随后的董芳华记得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接下来从政治老师冯康开始,这首诗包含了所有高中时他们经历过的老师。楚怀江朗诵到后来,他虽然拿着麦克风,但他的声音已经被全场各种各样的欢呼声压过。 没有人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后的李琨身上。 两人面前是长长的白布,李琨拿着一瓶喷雾器,不断地在那白布上喷着什么液体。随后,沾湿的部分,有紫色的毛笔字出现,一看就是曾经得过世界软笔书法大赛金奖的阮崇德的手笔。 那毛笔字就是楚怀江诵读的诗。而毫无疑问,那布上的字应该是阮崇德事先写好的,用的多半是氯化铁溶液。李琨喷的则是苯酚。两种化学溶剂相遇出现反应,便呈现了紫色的效果。 虽说这个化学反应并不难,连董芳华这个文科生都能一下子反应过来,但整个节目的构思,恐怕只有方守正那个变态才想得到。 果然是保送的人,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居功。 这是董芳华唯一能对方守正做这件事给出的反应。 第584章 未开化 成人典礼结束后,董芳华给阮崇德发了条短信,确认最后的节目是否真的出自方守正的手笔。阮崇德倒是很老实地回了信:“你猜到的吗?好厉害!不过也算我俩讨论来的吧,他跟我说一辈子就成人一次,总要给后边的学弟学妹留个不可逾越的经典,就提出能不能把老师的名字嵌在诗里,然后用化学的方式展现出来。诗他懒得想,就是我编的了。一开始他还想让我编成藏头诗,那个难度太高了,我实在想不出来,就放弃了。嘿,还挺成功的是不是?” “哈哈,是啊。” 原来阮崇德也是个蛮有才的人。董芳华想,她几乎忘记阮崇德是因为在新概念作文大赛初中组获奖保送进了一中,况且,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够对高中各科的口诀都信手拈来呢?这一点恐怕方守正也做不到。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但比起成人典礼前的日子,还是有了一些变化。准备成人典礼时,各班学生都抽出了一些精力放在准备节目上,成人典礼结束后,仍有人时不时回味之前那段日子,高三整体的气氛都变得浮躁起来。 董芳华时常能听到楼上传来一中“男版灭绝师太”孙老师的怒吼。虽然他只是三班班主任,但显然他并不满足于只当一个班的班主任,所以他变成了整个理科班的大家长,从追跑打闹到早推迟到,没有他不管的事情。 相比而言,楼下的两个文科班——七班、八班,像是住在桃花源里,远离风暴区,平静得让人觉得可怕。甚至董芳华有时候会觉得,他们不是被抛弃,就是被放在了台风的风眼里。 但看着其他同学的歌舞升平,董芳华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是有点儿杞人忧天。毕竟上课还在上着,学习也还在学着。课上,老师讲的仍然是那些知识点,如同夯地基一样一下一下地捶打着他们;回答问题的也仍然是以往的那群人;该做作业的仍然在做作业,每晚仍然是雷打不动地科目测试,周末仍然有三四份卷子要做,从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但还是变了。 他们班上的男生们,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流行一种叫做“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是几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发起的,包括凌博、范可达、张冠等人。起初,他们玩的范围只在班级内部,时间也是午休或者放学之后,而且所谓的挑战也并不算出格。比如如果其中一个人输了,就帮另外几个人做一天的值日,或者请个中午饭。但很快,这些人尝到了“甜头”,而且不断有新人加入,以往的这些小挑战就变得无聊起来。他们开始不停地在“被处分”的边缘试探。 听范可达说,他们逐渐把“战场”搬到了学校宿舍,时间也扩展到了晚上临睡前。他们跟高二的男生一起,拿脸盆灌满了凉水,要求输了的人如果选择“大冒险”,就要被两盆凉水泼在身上,或者是脑袋上套个空水桶,在宿舍大门口跳脱衣舞。 前一项挑战是在宿舍内部完成的,老师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一项挑战的影响则太过恶劣,毕竟不仅是男生看到,很多女学生也看得清清楚楚。管宿舍的陆老师只得把这件事情上报给了教导主任,最后以几名闹事男生写检查告终。 然而,这样的惩罚并不能让这些孩子改过自新,更何况,为了不影响高三学生的学习,一中最终的惩罚其实是把板子敲在了那些跟着一起胡闹的高二男生身上。 这样不公平的惩罚并没有遏制这些孩子的“创作激情”,相反,这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为此,柳老师专门找到董芳华,让她这个班长想想办法,发动同学的力量,让几个男生消停一些。 董芳华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她觉得,从道义上说,这几个男生不仅是在给自己压抑沉闷的高三生活一些调剂,也成为了班级的开心果,让大家能够时不时放松一下,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也犯不着大动干戈;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几个男生中学习成绩最好的是凌博,期中考试考了全年级第二十,最近的十二月月考不退反进,考了第十七;成绩最差的是范可达,两个文科班一共八十人,他常年在七十五名后边徘徊,就算不这么玩,他也上不了重本线,所以玩心太大影响学习这个理论,似乎对这几个人并不合适。 但确实,长此以往,这会影响到整个班级的学习风气。 因为被老师留下谈话,放学时董芳华走得稍微晚了点儿,锁上班门时,她正碰上从隔壁七班出门的七班班长贺今朝以及体育委员袁帆。其中,贺今朝原本也是一班出来的,与董芳华虽然不熟,但也认识,便对她点头笑了笑:“才走啊?路网注意安全。” 董芳华回问道:“你们怎么也这么晚走?”她其实更想问,你怎么居然没跟秦莹莹一起放学。 贺今朝笑说:“我们班坐标小黑板裂了,老师让我们去领个新的。”他笑得一脸阳光,俊朗的面容让董芳华略有恍惚,女孩子默默地扶了下眼镜腿,暗叹与校草相比,自己班里那几个男生真是一群小屁孩。 看着两个男生搭着肩走远,董芳华忽然觉得莫名羡慕。怎么这么踏实温和阳光的好少年偏偏都被分进了七班,人家怎么就不知道整天拿着拖把扫帚水盆乱喊乱跑,一点儿都不像未开化的野人。 第585章 传声筒 董芳华并没有想到很好的法子制止班上男生的胡闹。她能想到的,只能从最好说话的凌博入手,把他单独约出来吃中饭。 点餐的时候,董芳华见识到了凌博的好饭量。不愧是文科班唯一一个体重超过200斤的男生,一中的面点窗口开在三楼,中午供应饺子、肉包、炸春卷。董芳华虽然不习惯中午吃面点,但凌博进了食堂就奔三楼走,她便只能跟着到了面点窗口,点了一份春卷一两饺子,接着就见那食堂阿姨对她身后的男生说:“来晚了,肉包不够了。” 董芳华往阿姨身后瞥了一眼,笼屉里拳头大小的肉包子还有四个,够她吃一天。这让她对凌博“肃然起敬”:“这还不够?” “是啊,他每次都点八个。”那阿姨接了茬,看来凌博的饭量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伙子,饺子还有多的,怎么说?” 凌博挠了挠头,酣然笑笑:“行。那就四个包子再加上四两个饺子吧。” 董芳华坐在餐桌旁,没过一会儿,就见凌博端着如山一般的食物朝自己走过来。他落座的时候,董芳华明显感到餐桌餐椅仿佛经历了一个小地震,紧接着,她就听他问道:“班长,你特意找我一起吃饭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大冒险和真心话呗。”董芳华颇没好气地说道,“柳老师让我跟你们几个都挨个谈谈,你们都多大了,还每天玩儿这个,初中生都嫌这个幼稚。而且你是里边成绩最好的,就不怕影响学习吗?” “呃……”凌博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也是董芳华拿他先开刀的原因之一,他只是挠了挠头,随后乐呵呵地边吃边说,“班长,我也知道这个是挺幼稚的,但你每次不都笑得挺开心吗?” “……别捣乱。”董芳华觉得这一切都变得困难起来,方才那段话,其实是柳老师的原话,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然而这是个政治任务,她除了当传声筒以外,别无选择。 她只能想着,自己是真的为了这些傻孩子们好。 虽然这很讨厌。 董芳华暗叹口气,默默地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先说了声“对不起”,随后开口:“凌博,你成绩好,你不怕上不了好大学,但总得为其他同学考虑考虑。更何况,现在是每个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刻,万一有人被你们影响了学习,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这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稳、准、狠,但是既不道德又很残忍。果不其然,凌博听了这句话后,脸顿时红了,他低着头咬了一大口包子,低声说:“好。我知道了。接下来我们尽量不去……不去影响同学。他们玩这个,也只是因为学得太累了。我会跟他们说的。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看着凌博的背影,董芳华想,这恐怕是这个男生第一次浪费这么多的粮食。自己可真是罪过。 不过凌博确实很听话,接下来他的“大冒险小组”消停了不少,就算再有玩笑,也无外乎是体育课上几个男生互相推搡。董芳华松了口气,心想一切总算都回到了正轨,可她也觉得,除了凌博以外,另几个男生看她的目光比以往多了很多敌意。 她这个班长的人缘,降到了新的最低点。 正如邹市的气温。 十二月的邹市下了几场小雨,愈发阴寒。到了圣诞节的前一天,竟然下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大雪,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让每个人都猝不及防。 放学时,董芳华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好不容易走到学校门口,就看到长蛇一般的车队,在茫茫大雪中一动不动。 显然,邹市的交通被这场暴雪搞得几乎瘫痪。 正值下班放学高峰期,公交站台上站满了人,乌压压的人压在白雪上,甚是可怕。 董芳华小心翼翼地经过公交站台,她看到很多相熟的面孔也挤在小小的站台上,翘首等待着不知何时才来而且必然挤不上去的公交车,默默庆幸自己家住得还算近,走路回去就好。 步行的大军中,有更多是她认识的人。不少原本骑车上下学的同学推着车在雪中漫步,甚至有几名平日坐公交的同学,此刻都选了“11”路回家。 这其中最显眼的一对,就是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贺今朝和秦莹莹。 他们俩郎才女貌,该算是“校对儿”了。董芳华默默地给下了结论——不过光天化日的,哪怕地上都是雪又湿又滑,贺今朝这样半抱着秦莹莹走路,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 幸好,这样的天气,就连老师们都自顾不暇,没有人会管“早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董芳华正想着,就见有辆电动车忽然一头扎到了那两人旁边。座位上的男生蒙着厚厚的围巾,几乎看不出是谁。他对贺今朝和秦莹莹只说了几句话,秦莹莹似乎还在推却,贺今朝却已经把女孩子扶到了电动车的后座上,他甚至还把自己的围脖摘下来套在秦莹莹脑袋上,把好端端的美人坯子包得像个大粽子。 随后,那电动车启动,两人走远。贺今朝则站在原地愣了神,如同一座冰雕,停了足有五六秒,才把羽绒服领子捂紧,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也许是因为站得久了脚有些僵,也许是因为双手抱在胸前失去了平衡,也许是因为前边的道路被很多人踩过已经结了冰,总之贺今朝没走两步,忽然脚底一滑,摔在了雪地里。 董芳华此刻正走到贺今朝背后,好心伸出手想扶他,结果人没扶到,自己也失了平衡,不由得“嘿呀”一声轻呼,摔在了那男生身旁。 第586章 mission impossible 董芳华和贺今朝摔倒的地方是在一个电线杆旁,贺今朝先扶住了电线杆,不至于摔得太过狼狈。随后,他立刻回手挽住了董芳华的胳膊,说了句:“小心。”而在这时,他才认出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董芳华?没摔疼吧?” 雪越下越大,劈头盖脸地砸得人睁不开眼。周围也有路人滑倒或者脚下趔趄,人人都紧盯着自己眼底的路,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与风雪抗争。 没人关注,这让董芳华觉得自己的这一摔还不算太丢人。她借着贺今朝的手站稳,道了一句“谢谢”,然后弯腰去拍腿上的雪。 他们摔倒的这一处,雪已经被人踩得很脏,底下结成了冰,上边则是黑黑的一滩雪水,旁边就是个垃圾桶,所以这雪水中还泛着油光。董芳华的上衣是羽绒服,用纸巾稍微擦擦,勉强能把沾着的脏东西擦去了一大半,但她腿上的校服裤子却沾得又黑又脏,而且越抹越脏,怎么擦也擦不掉。 晚上回到家肯定会被妈妈说一顿。董芳华想,她摔得其实不算疼,但还是觉得这时很难受,而且鞋子里也进了很多雪,又湿又冷,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走回家简直是“mission/impossible”。 幸好,她身边不是班上那些只知道玩闹打闹的男生,而是全校最成熟也最懂得照顾女生感受的贺今朝。 那男生静静地等她站好,然后笑说:“哈,多谢你来扶我啊。幸好这边雪多,不然我们都要摔伤了。唉,我都好久没有走路摔跤了,今天可摔惨了。” “呵,是啊。”董芳华听出他的安慰,也抬头笑笑,“谢谢你才是。你要走回家吗?”她记得贺今朝和秦莹莹住的地方离学校不算近,他们两人每天都是坐公交车上下学。这么大的雪,他自己一个人走回去,恐怕要走到深夜吧。 “是啊。“贺今朝又把羽绒服裹紧了些。虽然他把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但没有围巾在,还是有冷风往他的脖子里灌。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然后揉了揉鼻子,刚想说话,忽听手机响了起来。看样子是他家人给他打来的。董芳华正打算继续往前走,但刚一动,就有个雪球越过贺今朝的肩膀朝着她砸了过来。 那雪球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瞄着她打过来的,一下子就砸到了她的眼镜上,打得她往后一仰,脚下又是一滑。贺今朝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然后匆匆跟电话另一头说了句“莹莹有人送,我这儿还有事”,就挂了电话。 那雪球并不是完全松散的雪组成的,里边还有一小块冰坨,正砸在她的鼻子上。扔的力道不算太重,但足以让她鼻子发酸。 董芳华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另一只手去扶眼镜。所幸眼镜并没有被打坏,只是被雪糊上后,即便擦去,镜面还是模糊一片。 她双眼都是高度近视,摘下眼镜便什么都看不清楚,自然也没办法找出肇事者。倒是这时贺今朝看到她的窘态,耸了耸肩膀:“看来今天有人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嘛。你家里人不来接你吗?” 这句话问得董芳华颇为尴尬。这样的大雪天,的确,很多家离得近的家长都跑过来接孩子,知道汽车不好开,也有不少家长骑着电瓶车或者摩托车甚至是自行车赶过来,她当然羡慕其他孩子有家长疼爱,但在她的父母眼中,这种做法叫做“溺爱”。一个已经将近18岁的孩子,如果在这样的天气不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对他们而言,这个孩子就是个废物。 但不当废物,并不代表她不希望被照顾啊。这难道矛盾吗?对这点,董芳华觉得自己永远想不明白。可她知道,如果她把这点跟父母说了,父母一定会讲“你想着我们来照顾你,那你怎么不想想来接你路上我们也可能摔倒受伤,爸妈又不是神,也不是万能的。你作为孩子,怎么只知道跟爸妈提要求,不懂得照顾我们呢?” 所以她的想法其实是错的吗?而这些话她也不能去问别人。所以她摇了摇头:“他们都太忙了,而且工作的地方距离咱们学校也远,这个天气来接我很危险啊。刚才你爸妈给你打电话的?他们要来接你?” “哈哈,不是。”贺今朝朗然笑道,“光是我一个人他们才不来接呢。他们是问我莹莹怎么回去,哼,也不知道谁才是他们亲生的。我说莹莹有人送回去了,他们就放心了。那走吧,怪冷的。对了,你自己回家也没东西吃吧,要不然咱俩找个面馆吃完了再走?” “嗯……也好。”年底父母工作都忙,董芳华已经吃了一个星期的快餐,早已习惯。 两个人几乎一步一滑地走到了最近的一家面店,不顾里边已经挤满了人,找了个角落坐下。这是家典型的“苍蝇馆子”,大概不过10个平米,两人几乎挤在一个座位上,幸好两人都很瘦。董芳华这时不由想起了凌博,如果是他来,恐怕会被一群人给轰出去。 因为天气太冷,屋中人点的几乎都是砂锅面或者瓦罐面,蒸汽腾腾的,董芳华的眼镜顿时蒙了一层雾气。她只得把眼镜摘下暂时放在一旁,贺今朝贴心地问老板要了张餐巾纸递给她,感慨了一句:“幸好明天不上学。也不知道这些雪下周一能不能化了。” “嗯。”董芳华问道,“刚才送秦莹莹回家的认识谁呀,好像也是咱们学校的男生?”她倒不是单纯好奇那个男生是谁,她好奇的是贺今朝的反应。毕竟秦莹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下雪天能够这样卖力气的当然只有那些花痴的小男生,可贺今朝就这样放心的让秦莹莹走了,这实在有违常理。 果然,贺今朝给了她一个有违常理的答案:“哦。方守正啊。哈,你们不是小学就一直一个学校的吗?你都没认出他来啊?” 他们点的两份瓦罐面这时端了上来。董芳华却被“方守正”三个字惊到,一走神,几乎用手直接捧面,倒是贺今朝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接住了托盘,说了声:“小心烫。”把面轻轻放到她面前,给她拿了筷子,还明知故问:“怎么啦?” 第587章 闲事 董芳华觉得接下来这么八婆的语气不该属于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住:“呃……他当时脸上蒙得像抢银行的,我怎么认得出来。而且,他家不就住在旁边吗?这样专门载着莹莹回家……他……他不像是这么……这么爱管闲事的吧。” “不爱管闲事吗?”贺今朝笑笑,不知道是嘲讽还是真的觉得好笑,“我怎么记得你给他写的稿子里,说他平时特别乐于助人的呀?” 董芳华想翻白眼:“你也知道写的稿子是给大家看的了,实际中你看到他什么时候会为别人绕远路呀?班干部他都能推就推了。” “那也许,他不觉得这是闲事吧。”贺今朝耸了耸肩膀,却并没有带出更多的情绪。但这句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董芳华微微愕然:“那你还让莹莹跟他一起走?” “不然呢?”贺今朝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莹莹病了,这个天气又等不到车,有人送挺好的。”他顿了顿,轻轻吹去瓦罐上的热气,又笑着说,“更何况,只是送一次而已,又能代表什么?你觉得他对我是威胁啊?” 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说的话却让董芳华更觉得惊讶。在理科班上同学一年半,她一直觉得贺今朝是个温和纯良的好少年,就算跟秦莹莹两人关系密切到很多人都看得出来,但表面上他们展示的也只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而已。她并不知道,原来私下贺今朝竟然这般自负,而且在他眼中,秦莹莹似乎已是囊中之物,他志在必得。 这句话如果被那个女孩子听到,她又该怎么想呢? 董芳华默不作声。 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言多有失,贺今朝转开了这个话题:“你们班最近有点闹呀。钟老师和孙老师最近不是要严肃高三年级学习纪律嘛,今天刚搞了一次‘严打’,最近可能还要继续。你们班可得小心些,别被抓了典型。” “嗯。”董芳华回道,“我已经找他们几个说过了。你没觉得,最近几天我们班消停很多吗?” “是吗?”贺今朝问道。董芳华莫名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同情,这让她觉得很心虚。 果不其然,贺今朝看起来是想忍没忍住,他又吃了口面,才慢悠悠地说:“今天放学前在男厕所,我听到你们班几个男生打赌。说谁猜拳输了,谁一会儿就冲班长扔个雪球。” “……”董芳华觉得自己被贺今朝这句话刺了一刀,明知道这件事情跟面前的男生无关,但她还是连带着他一起迁怒上了。此外,她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这可能是她有史以来最尴尬的时候吧——被别的班的班长当面点出,自己的人缘是如此的差劲。 这种感觉又诡异又难受,让她如鲠在喉,却不知该怎么发泄。 她在恍惚间吃完了面,然后一言不发地出了面馆的门。贺今朝当然瞧得出来她不高兴,不禁暗自懊悔,心想自己方才的话还是太过冒昧。他愧疚地跟在她身后,道:“你别往心里去。我觉得他们可能就是贪好玩,跟你开个小玩笑。高三太沉闷了,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董芳华低声嘟囔一句,说了句“下周见”,冒着风雪大步走远。 回程中,董芳华赌气地狠狠踩着雪地。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幼稚,也知道方才那番话贺今朝对她是好心提醒,可她的回应说不定又得罪了一个人。不过无所谓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的人缘已经是所有班长中最差的了,还能怎么样呢? 不过,今天扔雪球的人究竟是谁呢?参与其中的又都有谁?董芳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叹了口气,凌博应该不会,他是这几个男生里边脾气最好的,也是最听话的,更何况她终归跟他一对一地聊过,凌博总不会连这点儿人情面子都不给。那么还有谁呢? 组织者最可能是范可达。文理分班前,他就是八班的。凭他的成绩,当年中考就进不了一中,听说他父亲是共建单位的领导,他家里交了二十万的赞助费,他才进了一中,但成绩一直垫底。他自己则是那种典型的“坏学生”,对一班和二班的学生向来有着莫名的敌意,所以董芳华完全理解,在那场诡异的家长会后,范可达看自己一定会更加不顺眼。 算了,随便吧。反正高考之后就不必再见,她在高中时代,本也不是为了交朋友。 她一边想着,一边上了天桥。走过天桥再走五分钟就能到家,总算看到了曙光,她加快了脚步。 随后,董芳华忽然觉得脚下一滑,接下来的事情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只看到眼前的景色忽然倒了过来。同时难以自控地往下滑去。很显然,天桥的阶梯上满是白雪,底下也同样结成了冰,她一脚踩滑,就向上了个劣质的滑梯,而且一滑就停不下来。 她摔的过程总共不超过3秒钟,但过程中她却觉得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脑子里飞快地转过许多念头,有声音说“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也有声音在说“你这次可真的摔惨了”还有个声音说“怎么没人来帮一把?”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时,电光火石间,董芳华看到有个人忽然从自己身边跑下,他似乎想弯腰拉住她,但没够到,于是他干脆又往下跨了两层,拦在她身前,一屁股坐在阶梯上——这人虽然不算魁梧,但到底是个大男生,有他这么一挡,董芳华的下滑势头总算停下。她狼狈不堪地撑着雪面想起来,可偏偏手上也很滑,连撑几次都没借上力,仍然是那个见义勇为的“英雄”拽了她一把,才把她拉了起来。 第588章 我是她朋友 董芳华再度站稳后,一边连声道谢,一边看向这位“英雄”。 那人穿的是件黑色的皮夹克,底下穿的则是条牛仔裤,这么冷的天,居然穿的还是破洞款,身上还挂着很多金属装饰——他并不是一中的学生,但也很年轻,有着一张刚毅的面孔,长长的眼睛,长而乱的头发以及常年不见阳光造就的惨白皮肤。 董芳华看他觉得很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倒是这人忽然一拍手,笑了起来:“你不是费铭的小女友吗?” 这才是史上最黑暗的一天。董芳华觉得心底一沉。她想起这个人了,他就是上次在网吧时自己的邻座,那个张口说她“傻x”的人,他是费铭的初中同学,叫做任信。 老天爷一定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对这个人她没什么好印象,也不想多扯关系,所以董芳华连解释都没有,又说了句“谢谢”,扭头就走。 但那男生却没想放过她,他紧跟在她身后,动作轻巧,几乎不受雪地影响:“喂,你上次不是真的生气了吧?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呵呵,玩笑。今天是第二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骂她是玩笑,打她也是玩笑,说得好像她因此生气就是矫情一样。 董芳华加快了脚步。她这次摔得其实比刚才要厉害很多,连续翻了几下,不知道磕到腿上什么地方,走路的时候有明显的酸痛。这疼她克服不了,所以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任信则是个自来熟,见她不说话,就一手搭在她胳膊上,道:“小丫头,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董芳华截口打断:“我跟你一样大。” “哈哈,”任信下句话差点把董芳华气死,“了解。所以你也留级留了两年呗?” “我没有!”董芳华一下子站住,大声道,“我都跟你说‘谢谢’了,你还想怎么着?上次的事情都过去了,我都忘了,行不行?还有我不是费铭的女朋友,你能不能just/leave/me/alone!” 她也是被气得急了,再加上最近背英语背得多,所以张嘴就是一句英文,表示“你能不能让我静静”,但却完全没有考虑对方是否听得懂。 果然,任信嗤笑一声,问道:“你说什么?我是不是耳聋?我不聋啊,全都听到了。” 果然跟这个人无话好说。董芳华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今天她哪里是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今天简直就是衰神附体。 董芳华走得很快,而且一步一滑,任信倒是一直跟在她旁边,还不时嘲讽:“小丫头,怎么脾气那么爆?这么暴躁的话,以后会嫁不出去的哦……” 董芳华烦得想打人,但她只能用双手堵住耳朵,一路横冲直撞。快到自家住宅楼时,她终于松了口气。这辈子她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回家,感觉那扇楼门后通向的不仅是一个温暖舒适的家,更是她现阶段的天堂。 然而,衰神既然降临,又怎么会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任信还在她身边,显然他是故意要烦她,看她生气发飙。董芳华发誓,这个男生是自己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个想法有点儿早。 迎面走来一个男人,手里打着把伞,一边走一边按着手机键,看到董芳华的时刻,他把手机放下,对她打了个招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身上怎么搞的,这么脏,摔了?触犯了吗?” “嗯。”董芳华心中略暖,不管爸爸平日里如何不苟言笑,他终归还是关心自己的。对她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可她并没有高兴多久。她还没回答,董青峰已经注意到了董芳华身边的男生,任信的服装在他看来,直接就冠以了“奇装异服”的定义。他对这个男生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更何况很显然,这个男生贴在董芳华身旁,两人关系很亲近。 “芳华,这是你同学吗?” “不是。”董芳华连忙点头。 任信立刻反应了过来,对董青峰点了点头,高声打招呼:“叔叔好。您是她爸爸吧?我不是她同学,哈哈,我哪儿能进一中这么高大上的学校啊?我是她朋友!” “才不是!”董芳华起了急,这人怎么满嘴跑火车,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朋友。 可很显然,董青峰立刻就信了。当着外人的面,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尽量保有着一个父亲应有的风度,所以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不满,压低了声音对董芳华说:“算了,你的事情我一会儿跟你再说。先上楼去吧。” 而后,他又转向任信,道:“今天这么大的雪,是你把芳华送回来的吧?多谢你了。你不是一中的,那是哪个学校的?” “哪个学校的都不是啊。”任信撇了撇嘴,“我都已经开始打工了,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干嘛还要上学啊?” “呵呵。”董青峰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董芳华的目光颇为意味深长。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又问了一句:“那你和芳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哦。我和芳华都认识了好几个月了,哈哈,她没跟您说过吗?”他并不知道董芳华的名字,听到董青峰这么称呼,便也顺口这么喊了起来。可听在董青峰耳中,这自然代表两个人的关系十分亲热。 董芳华想解释,但已来不及。 董青峰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跳,但他还是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呵。呵。呵。好。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小伙子,你也早点儿回家吧。这么大雪,别让你家里人担心。” “好啊。叔叔再见。”任信笑笑,对两个人都打了个招呼,转身跑开。 董芳华这时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爸,我真的不认识他。之前只是在网吧……” “网吧?你还去网吧?”董青峰忍了很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出来,“董芳华,你太让我失望了。算了,回家再说!” 他在前走着,董芳华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前边的楼洞并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在董芳华眼中就像是一张怪兽巨大的嘴巴,要将自己吞噬。 第589章 为什么不信我呢? “女孩子要自尊、自爱、自律……” 在书桌前,董芳华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苦口婆心。 董青峰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十足的慈父,今天的事情放在他幼时,孩子被扇几个耳光都是轻的,可他能够耐着性子跟董芳华分析利弊,这已经非常了不起:“芳华,你现在是一辈子最重要最关键的时刻,这个事情不需要我再跟你重复了吧,你自己有这个认识吧?” 他顿了顿,希望得到些许回应,但见女儿只是木然看着面前的课本,这让他更想发火,可想到他是个“慈父”的设定,再加上看到董芳华这一身脏乱,心疼她晚上摔过,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火气全都压了下去:“你和他还是在网吧认识的。网吧能够认识什么好人吗?这人一看就是个小混混!你……我说说你什么好……唉呀!你看着我!你说,你去网吧干嘛啊?是不是被他带着去的?” “不是!”董芳华决定还是为自己辩白,“那天我写稿子,家里电脑和我的笔记本都坏了,我才去网吧的。妈妈也知道。她那天不就是因为电脑坏了去报社加班的吗?” “所以你去网吧你还怪上你妈妈了?” “我……”董芳华觉得自己跟父亲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在他的理解中就会变得如此扭曲,可她只能耐着性子解释,“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再说那天的事实,就是这样而已。他在网吧坐在我旁边,告诉我怎么开电脑而已。” “胡说八道。你又不是没用过电脑,学校也有计算机课,你用别人教你怎么开电脑?”董青峰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战,“董芳华,你是不是觉得你翅膀硬了,我们老了,你就可以随便糊弄我们?” “我不是!”董芳华欲哭无泪,不知道为什么越解释越混乱,“网吧的电脑跟家里的不一样,是终端机,我没有用过啊!爸,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为什么不信我呢?!”说到这几个字,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是啊,他是她的爸爸,他本该信她的不是吗?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董芳华哭了,到底女儿是亲生的,董青峰不由动容,往后退让了些许:“我没有不信任你啊。你看,你解释清楚了不就好了吗?但我之前也没去过网吧,我当然也不知道网吧的电脑是什么样子,对不对?可那是之前的事情,那今天的事情呢?你如果只是跟他见过一面,他今天送你回家啊?” 董芳华摘下眼镜,匆匆抹了一把眼泪:“我回家的时候过天桥滑倒了,正好碰到他,他就扶了我。后边他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过来,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让他跟过来的!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大马路又不是我家开的,我管得了人家走哪边吗?” “唉,你现在怎么脾气这么大,我不就多问几句吗?”董青峰被她一阵抢白,只觉得无奈,暗忖都说青春期的青少年叛逆,真是一点儿错都没有。他不想再和她吵架,只得忍着怒意又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背着手出了董芳华的卧室,带上了门。 门内,董芳华继续大哭,而且愈演愈烈。 这不断消磨着董青峰的耐心。在听她哭了三分钟后,董青峰终于按捺不住,随手拿了本字典砸在了董芳华的卧室门上,同时吼了一声:“哭什么!哭什么!不就问了几句,你哭什么!?你怎么现在这么矫情!我是你爸,还不能问你了?!” 而后,他摔门离去。 董芳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一直没有开卧室的灯,窗外的雪倒映着天光和路灯的光芒,让她感到这一天没有尽头。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在爸爸把门摔上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打开门捡起了那本书,是一本《牛津英汉汉英大辞典》,买了也有七八年了,本来是八成新,因为这一摔,中间的胶装几乎折断了。 她自幼被教育要爱惜书籍,看到这样的书当然难受,更不用说这书被摔自己要负一定的责任。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把辞典放回到书架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董芳华觉得莫名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明明爸爸没有打自己,但她还是觉得很害怕,这种恐怖的感觉如影随形,她摆脱不掉。 她就像个等待死刑的囚徒,不知道等爸爸回家后,她面临的将是更加严厉的责骂,还是事情会出现什么转机。但很显然,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父母永远认为,哭是软弱的表现,这只会让他们更生气。 百思无法,她给费铭发了一条信息:“在不在?” 一条信息一毛钱,可以写142个字,所以这三个字真的是性价比极低。董芳华拖着一脸的眼泪和鼻涕想,如果一分钟之内费铭没有回信息,她就当刚才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为什么这时候她要给费铭发信息,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费铭是唯一一个曾被她反复蹂躏欺负,但还愿意包容她坏脾气,拿她当朋友的人。在他面前,她可以小小地暴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费铭在两分钟后回了信息,问了一句:“什么事呀?那么大的雪,你回家路上还好吧?我下午被留在学校帮老师建了个模型。”后边还发了个冒号和括号组成的笑脸。 这时已经过了董芳华给自己设定的时间。在这两分钟里,她从期望转到失望,同时重新审视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想,如果时间能够回溯,她会作出许多不同的选择。比如,不会答应跟贺今朝一起去吃饭,不会去打听方守正、贺今朝、秦莹莹三个人的事情,不会对任信说那些任性的话,不会这样崩溃地大哭。但那就意味着之前做这些选择的自己不好吗? 明明她每一步也都有自己的理由。 她也在考虑,该如何跟费铭说自己的这些委屈。想来想去,其实无从说起。她也不可能要求费铭替她去找任信抱打不平,那太幼稚,也显得自己太过无能。 第590章 一切都过去了 在踟躇良久之后,董芳华给费铭回了信息:“没事了。你还没回家吗?” “刚准备走。你都不知道,学校门口已经彻底被堵死了。幸好我家住得还算近。” “嗯。辛苦啦,你路上注意安全。” 发完这条信息,董芳华听到有开门声,紧接着是高跟鞋的声音——显然,妈妈回来了。在门口她换了拖鞋,然后打开卧室的灯,疑惑着自言自语说了句“都没回来?” 她往屋里走来,穿过玄关和客厅,到了董芳华的卧室前,发现卧室门是关着的,便直接打开,而后她看到一团漆黑中的女孩子。 “怎么不开灯?”栾叶直接按了开关。一下子亮起的日光灯让董芳华觉得很刺眼——她想起电视电影中,那些审讯室的光,也是这样一下子亮起,照得犯人无处可逃。 她还没有换过身上的校服,脏兮兮的,从头到脚。栾叶见状第一时间皱了眉头:“怎么搞的?快点脱下来。唉,今天洗了,周末都不一定能晾干。我都忙了一天,你看看你还给我添乱。你爸呢?” “他回来了,又出去了。”董芳华麻木地换着衣服。 “哦。我给他打个电话。”栾叶拨了手机,侧着头把手机斜压在脑袋和左肩之间,双手伸出来准备接董芳华的衣服,趁没接通前还加了几句,“你这是在雪地里摔了吧?以后自己回家先换了。都这么大了,洗衣机洗个衣服多简单的事情,也要妈妈来呀?我小时候这会儿都是用冷水手洗的。啊……喂,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从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判断,父亲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董芳华轻舒口气,但听妈妈挂了手机说:“你爸爸已经在楼下了。”还是觉得一下子紧张起来。 一分钟不到,董青峰也进了屋,一脸疲惫,看了董芳华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于是两个人十分默契地都装作这一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董家父母继续着日常的家务和工作,董芳华则回归到做题做作业的模式。 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这其实是董芳华内心的一个问号。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确的。 她没有跟费铭提任信的事情,却没想到那个人会主动提起。周一中午,费铭找了大半个食堂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吃饭的董芳华,坐在她对面,他满脸愧疚:“你上周过天桥的时候摔了啊?摔得疼吗?” 那天晚上董芳华换完衣服,看到腿上膝盖上都有大片的乌紫。这两天有的地方转青,有的地方仍是紫色,好在没有肿起来的。但走路的时候,她仍能感到酸痛,不过她可以很好地遮掩起来。 所以她回应道:“还好,我那天穿的挺多的。你怎么知道我摔了?” “呃……任信告诉我的。”费铭说,“他说他正好碰到你,还把你送回了家。” “切——”董芳华嗤笑,“是不是还要我向他道谢啊?那我真是谢谢他了!” “怎么啦?”费铭意识到董芳华的不对劲,“出了什么事?” “呵,他没跟你说吗?”董芳华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压了下去的怒火又燃了上来,而且这次她总算能够好好跟费铭讲明白,“那天确实他帮了我,防止我摔下去,但后来他就一直在挑衅我,对我冷嘲热讽的,一直跟我到我家,还见到了我爸爸。” “啊?”费铭震惊了,他对董芳华的爸爸有一些了解,能够猜到任信这样的做法一定会给董芳华带来麻烦。 董芳华又冷笑一声:“所以托他的福喽。我爸那天对我发了很大的火,还一直逼问我们来究竟是什么关系。” 费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揉着脑袋道:“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任信那个人,他……唉,他有时候挺没轻没重的,对他来说可能是好玩,但他不会考虑别人的实际。你……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董芳华低下头,“我只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费铭也沉默了,毕竟这是不可控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董芳华。在他心中,董芳华当然是重要的,任信只是个老朋友而已,除了高一刚开始时,他几乎没有跟任信联系过。“重色轻友”是个再自然不过的选项,不是吗? 然而,两个人的期望都落了空。 周五下的雪还没有全化,市政部门只清理掉了马路上的积雪,人行道上的还在情理中,但不少地方仍有薄薄的一层冰。为了防止董芳华再摔伤,放学时费铭一直等在校门口——保送的他不需要做课后测试,事实上他现在白天很多时候也不需要呆在学校,他还有许多信息技术方面的课要上。 看到董芳华出来时,他凑了上去。董芳华毫无怀疑,只对他说了声“好巧啊”,就由着他跟在了身边。 他两人虽然不是住在同一个小区,回家却是同一方向,然而刚到天桥附近,桥墩旁就蹿出了任信。 他还是那身装束,只是这次多戴了一个毛线帽。看到董芳华时,他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丫头,怎么这么巧,又见面了!” 随后,他就直接揽住了费铭的肩膀:“嘿,你也在啊。怎么,当跟屁虫吗?” “我……我没有!”费铭急着辩白。董芳华则开口反击:“那你在这儿干嘛?” “跟你道歉呗。”这个答案董芳华倒没有想到,那男生一脸的坏笑,“上周你被你爸训惨了吧。哈哈哈,我都看到了,我走的时候,你爸脸都变青了!” 他果然是故意的。董芳华自己跟自己说“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扭头要往天桥上走的时候,任信却又加了一句:“喂。你爸不是吧?看你看这么紧啊!哈哈,真挺逗的!也不想想,你这样的小丫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一点儿情趣都没有,怎么会有男生喜欢你?” 第591章 不要白费力气 毫无疑问,这句话很伤人,也很恶心。董芳华不可能不在意。 小女生回过头来,强忍着眼里的泪花。 她此刻已经站到了天桥上,本想跟任信说:“我反正也不稀罕男生喜欢。”可她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但话未出口,她就看到费铭抡圆了拳头,对着任信的脸就给了一拳。 可惜,任信躲过了。 不仅躲过了,他还眼疾手快地进行了回击。一矮身,一个肘击打到了费铭的胸口。 费铭没躲开,被顶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紧接着任信“宜将剩勇追穷寇”,竟然接连补刀。很显然,他是打架方面的行家里手,费铭这么个文弱书生,当然不是对手。 董芳华惊呆了,她扶着栏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知道从道义上她当然该帮费铭,可她一个女孩子,从来没跟别人动过手,这时连任信的动作都看不清,她该怎么帮才好。 幸好,这里距离一中不远,还有些学生同路。更幸运的是,其中某些学生的反应速度远远超过董芳华的想象。 一个穿藏蓝色羽绒服的身影忽然冲了上来,只一下就把费铭和任信分开,然后架住任信的胳膊,推搡着他走到了人行道的另一侧:“哪儿来的小痞子,敢打我同学?” 那人看着精瘦但是力气很大,他身高一米八,比任信略高,董芳华也认识,是自己的初中同班同学汤周。他小学也跟她是一个学校,现在一中二班,平日里是个极其冲动外向,但也很讲哥们义气的人。看他过来,董芳华只觉得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但好在,汤周架住任信之后,并没有再加其他的动作。费铭也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见任信被汤周胳膊顶着脖子,抵得满面通红,连忙劝道:“算了算了。他也是我同学,没什么大事。只要……只要他对芳华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汤周皱了皱眉,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因为看到有校外的人在打自己学校的同学,而这个同学自己还认识,便脑子一热冲了上来。现在既然被打的人都不在意,那他更加没有继续的理由,便道:“听到没有?道歉!” “好。对不起。” 董芳华觉得,这句话似乎是从任信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她本身也不指望他能再说出什么别的话来。所以她叹了口气,说:“你这就叫道歉吗?算了。” 语罢,她转向费铭:“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 这时汤周手上力气减弱了些,任信用力挣脱开来。趁着推开汤周的功夫,他又往远跑了几步,随后转过头来,对董芳华笑了笑,高声道:“小丫头,就是没人喜欢你!” 随后,像是怕再被打,他一溜烟地跑走了。只留下这边三名一中学生面面相觑。 汤周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知道究竟掺和进了怎样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尴尬地搓了搓手,看向董芳华:“呃……那个……最近学校查纪律查得挺严的。我刚才是路见不平……见义勇为吧?” 他的反应让董芳华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想起来,之前汤周才刚因为逃学在网吧打游戏,被学校通报批评,确实这会儿不能再背处分,忙点头道:“是见义勇为。你放心,要是有人找你,我们都能为你作证。” “嗯。是啊。”费铭也拍着胸脯愿给汤周作保。少年这才如释重负,朗然笑道:“好。那我回家了,你们也路上小心。” 周围本有一些看热闹的人,这时也已散去。很快,又只剩下费铭和董芳华两个人在一起。迎着夕阳,他们过了天桥,一路上费铭都红着脸没说话,董芳华则比他往前半个身位,一直没有回头看他。 两个人都很尴尬。 费铭想,自己方才那不假思索的挥拳,其实某种程度上说,算是表白了。他一直胆子小,总害怕一旦说了,跟董芳华会连朋友都做不来,更何况董芳华上次跟他说大学的志愿选择时,态度已经很明显——在她的心中,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那么这一拳之后,两个人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心里没谱,只盼这条路越长越好。 然而,送人千里终须一别,何况只是送董芳华回家。过了天桥之后又过一个路口,在转弯处,两个人一个要向东,一个要向南,分开时,董芳华终于先开了口。 “费铭,我有话想跟你说。” “啊,什么?”费铭既紧张又激动。从董芳华的话语中,他觉得此刻是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董芳华低着头没有看他,而后,她对自己高中时唯一的朋友说:“我那些书还在你那儿吧?” 费铭觉得有些失望,这不是他期望中的对话,但他还是回答道:“在。上次家长会后你还没拿走。我想,接下来可能家长会都挺多的,你现在反正又没时间看,一直放我这儿也没问题。” “哦。那不用。”董芳华道,“我想,接下来我可能都不会看了。这些书你既然喜欢,那就都送给你吧。” “啊?”费铭顿时傻了眼。他想说“本来这些书我就都有一套”,可在这样的转折下,他完全说不出来。他也知道,董芳华当然记得那些书本就是从他这里知道的,可她有这样的选择,自然有她的用意。 果不其然,接下来,董芳华继续给他泼凉水:“费铭,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好吗?我还是会把你当作朋友的,不过……我现在还在准备高考,你明白吗?” 这句话几乎是给他判了死刑。费铭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果然还是到了这一刻,他本来以为,这一刻就算来,也不会来得这样快。但他不甘心,还想垂死挣扎:“没关系。我可以等啊,我本来也没想过现在就怎样。” “不要白费力气。”董芳华又重复了一遍,而后说了句“再见。”扭头跑远。 第592章 打开它 董芳华回家的路上,只觉五味杂陈、心乱如麻。 她不是傻子,经过今天的事情,当然看得出费铭喜欢自己。可对这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抗拒。仿佛“喜欢”这种情绪就是克苏鲁神话体系里的古神,一旦碰触,她就要疯。 她并不因为有人欣赏自己、喜欢自己而觉得高兴,相反,她很生气,也很抓狂。 她生气是因为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如果这件事情被父母知道,他们一定会觉得原因在她这边,一定又会对她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女孩子要自尊、自重、自爱”的演讲,一定会让她主动承认错误。 可她又有什么错误?跟费铭的交往过程中,她只是在一直做自己罢了。她哪里做错了?是不该让费铭抄作业,还是不该跟费铭讨论克苏鲁神话? 或许都不是。她给费铭抄作业,是因为他自己上课不好好听讲,精力全花在了他的信息竞赛上,而她只是不想让同学总被老师训斥而已,这对她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而讨论克苏鲁神话,根源更在费铭,这是他介绍给她的,否则她哪里知道什么死灵之书,什么克苏鲁的召唤? 但费铭因为做了这些就错了吗?就算有点儿小问题,但他不也保送成功了吗?不也给她带来很多快乐吗?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陡然变得尴尬起来?是因为她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吗? 她的耳边隐约响起任信的话。 “就是没人喜欢你!” 或许,任信说的没有错吧。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学习、作业、考试……一天天的循环。 班上的男生在消寂了小半个月后,又开始躁动不安,但这次他们收敛了一些,所以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是全市联考,这次的排名十分重要。 老师对她仍然“宠信有加”,她在班中,仍然是完美的学生代表。父母对她的要求则依然很严格,在那晚的事件过后,董青峰有时会开车到学校接她回家,美其名曰“怕天气冷,孩子被冻感冒”。很多同学羡慕她有这样的待遇,董芳华却想,她要的关心,并不是这样的关心。 在为数不多的自己走回家的日子里,她回家的路上还是会偶尔与费铭同路,但两个人总是很有默契地互相不打招呼,如同普通的同学一样,各走各的,再无交集。 她也会碰到任信。看起来,任信就在天桥旁的一家小饭馆边打工边当学徒,有时候她会看到他在招揽生意。但看到她时,任信总会对她嗤之以鼻。 董芳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从一开始见面,他就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哪怕中间他帮过她一次,但那谢意也早已湮没在他对自己无数次的羞辱之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董芳华在全市统考中取得了年级第二、全市第五的好成绩。然而,与理科班相比,文科班总体的考试成绩却并不乐观,全市前20名中,一中只占了五人,这让难得发火的教导主任钟老师对着他们大发雷霆,也使得文科生们的寒假作业成倍增加。 董芳华的整个寒假,每天仍然保持着早上6:00起床,晚上22:00睡觉的习惯。除了寒假作业以外,她做了一本英语听力练习册、一本英语阅读理解、一本文科综合练习册,每三天写一篇高考真题作文,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高考机器。 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迅速开始膨胀,而且膨胀得可怕。也许是压力越大,她的内心就越寻求解放;也许是因为平时用脑过多,导致她某根神经搭错了线,总之,她完全抑制不住。 这一切,从做梦开始。梦中,她仿佛是名孤儿,不知从哪儿收到一个大皮箱,打开来,箱子里却是黑不见底的阶梯,那无尽的黑暗仿佛在对她招手,邀请她走下去。 她拾阶而下,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滑,然后那阶梯就变成了滑梯,几乎90度的斜度,让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摔死——但并没有,阶梯的尽头,是个相貌丑陋的怪物。 那怪物身躯庞大,她似乎是跌在它的身旁,抬头看去,却觉得一眼看不到头,只知它是黑暗的、混沌的、不定形的,它的“手”中拿着支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长笛,吹出的声音是一句话“就是没人喜欢你”。 在它的脚下,有许多小鬼在乱跳乱笑。那边雪白一片,董芳华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几个雪球对着她扔了过来。 那雪球扔到近前,全都变得有口有眼,它们一个个仿佛是大嘴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冲她咬来,还有的飘在半空中对她唱着歌,说“你让我们很失望”。 她大汗淋漓地惊醒,抓着被角猛地坐起。荧光灯表面的闹钟显示现在是凌晨4点,窗外传来了清晨垃圾车进小区收垃圾的声音。 这一天是2月4日,董芳华才想到,这是自己的18岁生日。虽然醒了,但是梦中的一切她记忆犹新。她了无睡意,这时只想把梦中的东西全写下来。于是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书架前,拿下一个崭新的皮革本子。 脑海里,各种念头蹦来蹦去,不停有声音在她耳边聒噪着“这一定是个很好的故事”,可她拿着圆珠笔,面对着空白一片的纸张,却不知从何写起。 想了约有半个小时,董芳华才决定用第一人称叙事,先给标题留个空白,正文部分,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第一行,她写道: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甚至连窗外平日的夜莺叫声都没有了。或许动物总能比人更早地觉察到空气中的危险。我从梦中惊醒,看着面前的皮箱,耳边似乎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打开它。’” 第593章 自由黎明 董芳华一直写到了早上。她的脑子转得太快,总觉得笔速不够用。早上6:00,她的闹钟准时响起,她打了个哈欠,才觉得有些疲倦。然而一天的学习生活又要开始,她不能松懈,只能正常换衣服,装成刚起床的样子。 吃过早饭,董青峰和栾叶去上班,董芳华一个人在屋里。栾叶临走前,给她留了一张单子,是她在家里需要完成的家务。不算多,把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晾好,把家里的地扫干净……董芳华平日做家务的时候都很认真,可今天做家务时却心不在焉——她的心思全在自己的小说构思上。 在她的脑海中,那个“我”已经闯过了第一个关口,开始了真正的冒险旅行。 小说中的“我”打开的是一个充满了诡异怪物、恐怖巨兽的世界,但现实中的董芳华,觉得自己打开的却是一个“反潘多拉魔盒”。她可以把现实世界中她遇到的许多不平之事,不正之人在怪兽化后,放到这个小本子里。她可以想象小说中的自己虽然畏惧这些貌似无法抗拒的力量,但却凭着自己的勇气和智慧一次次化险为夷,她甚至可以狡诈地挑拨怪兽内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年她其实写过很多小说,有些也发表在一些少女杂志上,但从没有一部小说,让她感到这般酣畅。 董芳华一口气写了一上午,甚至连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也不想吃午饭。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虽然父母都忘记了她的生日,但董芳华却觉得自己过得无比充实。只有在晚上父母回家时,她才把小说本子收到了枕头底下,拿出被闲置了一天的课本。然而看着课本,她的脑海里其实还是小说里的情节。 这之后的几天,一直如此,直到2月14日,高三下学期开学。 彼时,董芳华已经写了十章。她给这部小说的名字最终定为《自由黎明》(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毕竟,黎明前的黑暗最让人窒息。 与此同时,小说的世界观也在缓缓展开,单一的怪物线路已经不足以支撑起整个故事框架,董芳华也不希望自己这般热血写就的小说,最后只是沦为一个打怪升级的游戏攻略,于是她根据以往看过的各种世界观,开始尝试着组建自己的。在这个世界里,有掌管时间的妖魔,有控制轮回的仙灵,有把人视为提线木偶般的恶鬼,也有总像哲人一般说着不知所谓言语的神使。 每个角色,或多或少都影射着她在现实生活中的家人、朋友、老师、同学……然而一直到此时此刻,这本小说中也只有女主角,并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男主角。所有的男性角色,或者是与女主为敌,或者是女主的随从,甚至有怪物变成的,但却没有一个跟女主有真正的感情发展。 写到十几章的时候,董芳华第一次开始怀念费铭,主要原因是她需要一个读者。此外,她也很怀念那些“送”给费铭的书。 她知道,自己写的这些东西,说是幻想,但在很多人眼中,可能只是臆想。不会有人把这样诡异且离经叛道的小说跟她这样一个好学生关联在一起,父母、老师们会觉得她是不务正业,而绝大多数同学则会觉得她很幼稚可笑,可是天知道,她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够看她写的东西,跟她一起讨论小说的情节,跟她聊那些她很得意的地方,那些情节背后隐藏的内容,喜欢哪个角色的设置,哪个角色是现实中的哪位老师……等等等等。 这需要一个她绝对信得过的人,而这个人还要了解她的过往和想法——这个人只能是费铭。然而她已经拒绝过费铭,还给他发了张“好人卡”,她并不喜欢他,只是把他当成没有性别的朋友,那么她又怎能回头去找他? 这真的是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董芳华只得把这种迫切希望跟人分享的心情憋在心里,觉得自己几乎要憋成内伤。与此同时,她每天上下学都会把这个本子带在身上——不为别的,只是害怕被父母发现。她的房间是没有安全可言的,谁也不知道父母会在何时就会突击,进行明察暗访。 把本子带在身上的缺点在于这个本子会一直对董芳华“说话”。 她总能听到它轻轻地在书包里低语,跟她说:“你刚才的想法再不写上就要忘了。” 抑或是“你很久没打开我了,之前的情节都快忘记了吧?” 上课时,董芳华自然要认真听课——这是她从小养成的好习惯,她的精神100%集中在老师身上,不会分神到小说中,但到了下课时间,她就觉得管不住自己。 她时常发呆——至少在别人眼中,她是在发呆。有人问她题,她很多时候都视若无睹,脸上还带着莫名的笑意——在别人眼中,这是一种轻慢的表现。 很快,班里有传言说董芳华“怕别人考试超过自己,所以不给人讲题”,也有人说她“每次都考不过七班的贺今朝、秦莹莹,压力太大所以精神不太对劲”,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她并不在意。 董芳华在意的只有: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时间把新的想法加到小说里去。 她不想在课间时写东西,因为可能会被同桌看到。她的同桌是个男生,叫做权逸之,学习成绩中等偏上,跟她关系一般,但跟那几个“大冒险“男生却是好朋友。所以董芳华觉得,如果被他看到自己写的东西,自己一定会成为班中的笑柄。 所幸,权逸之并非全天都在学校。他是班上难得几个不在学校吃中饭的学生,因此,午休时间,董芳华有一个小时可以踏实放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这一个小时,她觉得她的效率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同时,董芳华愈加庆幸自己大学的志愿定的是f大。这让她总觉得,自己稍稍放松,对最终的考学影响也不大。 第594章 这是你的东西吗? 董芳华忘了,有句话叫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开学后,她坚持写了一个月的小说,渐渐地胆子越放越大,她自己的世界观也越铺越大。她过高地预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忘记她其实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女孩,她的内心就像别的同龄人一样。 所以她上课的时候也开始走神,下课的时候总会默默地趴在桌子上,枕着那个写满了自己绮丽梦想的本子。一模考试的成绩出来,她考了年级第三,隔壁七班的贺今朝和秦莹莹仍然包揽了前两名。看样子她并没有掉出前三,但实际上她知道,政治有两道选择题她是蒙的,碰巧大作文的题目她也写过,所以这次考试,运气成分居多。 可也许她的这种运气会一直保持下去呢?董芳华并没有足够的警觉,她想的更多的是,只要成绩还过得去,父母不会难为自己就好。于是,她继续着自己的小说写作,而且加入了课间的时间——老师们现在忙于出卷判卷,八班男生的大冒险游戏又有了抬头的势头,课间权逸之也常常跟他们在一起胡闹,董芳华觉得,这时的自己是安全的。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一中高三有个传统,即数学和英语分班教学。两个文科班也不例外,数学和英语从成绩上分为a班和b班,前40名是a班,后四十名是b班。毫无疑问,董芳华的两门课都在a班上,所以每到数学课和英语课,她就要拿着自己的东西去七班教室。 她不放心,那本子自然是要带在身上的。然而一模结束后的数学课,老师讲题拖了堂。她说“下课”时,后边的上课铃已经响起,两个班的人进出换座,顿时乱作一团。 “让一让。” “借过。” “大家快点儿坐好我们要上课了。” “八班的赶紧回班了! “谁把我的位子弄这么乱!” “啊我的水杯!” “抹布!抹布!” 各种声音吵得董芳华头晕眼花,她想象着自己如小说中的人女主角一样“披荆斩棘”冲出重围,到了班中坐好,收拾好座位,放好卷子,拿出这节历史课的课本和笔记本后,才发现她的那个宝贝本子找不到了。 完了。她觉得如遭雷殛,可偏偏这时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上课,她不可能跑到七班去找自己的本子,只能期盼那个座位的原主人不会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一整堂课,董芳华上得魂不守舍。柳老师点她起来回答法国大革命与美国独立战争的异同比较,以及同时代的文化哲学思想。 董芳华站起来回答的却是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的异同,连同桌权逸之都听不下去,拿书挡着脸低声提醒她三四次“讲错啦。”董芳华才恍然停下。她懵然地看着脸色尴尬的柳老师,低声说:“我……老师,我听错题了。我重新回答吧。” 柳老师叹了口气,把手对着她往下按了按、示意她坐下,道:“有谁想回答?举手哦。” 课程继续进行。下课时董芳华本想直接冲到七班去要本子,却被柳老师叫住:“董芳华,来趟我办公室。” 权逸之轻咳一声,低语道:“好运哦,班长。” “多谢。” 进到办公室,柳老师并没有批评董芳华,而是耐心询问:“芳华,是不是最近复习太辛苦,还是压力太大,总觉得你最近上课有点儿心不在焉的。” “嗯……可能是有点儿紧张吧。” “哈哈,你的成绩没问题的,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啊。高考还有两个月就到了,不要松劲,但也不要对自己太严苛哦。注意劳逸结合。”柳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有什么想跟老师聊聊的,随时过来说啊。“ “是。谢谢老师。”董芳华觉得有些惭愧。她不是对自己太严苛,最近确实是松懈得可怕,愧对老师的信任。 柳老师仍然温和:“回去吧。我也就提醒提醒你。你们下节是语文课吧?好好听讲。明天的历史课,老师还喊你起来回答问题哦。” “是。我一定好好回答。请柳老师放心。” 董芳华回到班级时,上课铃已经响起,她没来得及进七班。于是只能如坐针毡地等到语文课结束,一下课,她第一个冲出了教室门口,却被一人当门堵住。 “董芳华,这是你的东西,对吗?” 一个女孩子笑盈盈地站在她对面,语气温柔。 秦莹莹这么美,哪怕董芳华只是个女生,每次看到都会觉得眼前一亮。但她这时的注意力并不在秦莹莹本身,而在她手上的那个皮质本子。 那正是她的小说本子。但还好,这是被秦莹莹看到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女孩儿并不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只是,这本子上并没有写名字,她又怎么知道这本子是谁的? 董芳华先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你……看了里边的内容啦?” 秦莹莹笑笑:“嗯。看了几页呀。”随后,她又靠近了些,低声道,“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呢。” “啊?真的吗?” “是啊!” 这是董芳华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最在意的事情的称赞,只觉脸一下子涨红,但她很开心。她想多问几句,不防秦莹莹身后忽然又冒出一个短发女孩子。 那女孩子也很漂亮,但她的出现却让董芳华心中一惊。那是年级有名的大嘴巴——白淼,也是秦莹莹形影不离的闺蜜。 白淼一把揽着秦莹莹的肩膀,笑着对董芳华说道:“我还以为那本子是你的笔记呢,想多跟年级大神学学。哈哈,谁想得到呢,原来你也会写这些东西呀。以后多拿给我们看看哦!走,莹莹,上厕所去呀。” 言罢,她拉着秦莹莹离开。 直到看着她们两个手挽着手走进厕所,董芳华还拿着本子站在八班的班门口没有回过神来。她只知道,这事儿坏了。 第595章 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几乎有一半的文科班学生都知道了董芳华写小说的事情。 董芳华哭笑不得,偏偏她也没办法对白淼生气,因为对方并没有对她写小说的事情冷嘲热讽,反而,她很喜欢她的创作。所以她免费为她做了一波“广告”,说她写的小说又诡异又曲折,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 所以不少人来问董芳华小说的事情,有低声的、也有高声的,董芳华每次都被问得提心吊胆,她希望跟人讨论自己的小说,但却并不希望是这种方式。尤其在她刚跟柳老师“表完忠心”之后,现在这样显得太像是故意跟老师对着干了。 所以临放学前,董芳华不出意外,又被柳老师喊到了办公室。这次柳老师并没有像上午那般温和,反而面寒如水。 他见到董芳华后,第一个动作是点着面前的椅子,说:“先坐下吧。” 一场狂风骤雨在所难免,董芳华暗自叹了口气,索性横下心来。她坐在椅子上,低头对着柳老师,问:“柳老师,您喊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向全班发通知吗?” 她并不是不知道柳老师为什么要喊自己到办公室,但总不能“不打自招”。果然,她话声防落,柳老师就重重地叹了口气,面露不满:“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喊你过来吗?” “……”董芳华仍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见她消极不配合,柳老师更加生气:“董芳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绩好,高考绝对没问题啊?” “不是。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柳老师怒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搞什么?” “……” 柳老师越说越生气:“你今天上午是怎么跟我说的?难怪最近上课总是提不起精神,你……唉!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董芳华,老师不是第一次带高三的学生,不是没见过学习好的学生到最后这一刻就松了劲儿。你说你不考p大t大,我们也没有强逼着你一定要报名,但你得对自己未来的日子负责不是吗?” “我明白。柳老师,我……我只是把这个当作一个爱好。学累了的时候,调剂一下。”董芳华低声解释。 柳老师却并不认可:“你知不知道轻重缓急,都什么时候了还爱好,还调剂?董芳华,你……你是真的太浮躁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东西呢,拿来!” 董芳华觉得自己的心抖了抖,她知道柳老师要的是什么,可那几乎就是自己的命了,如何能给。可她又如何能够不给? 她默默地拽过自己的书包,拿出那个本子,而后紧咬牙关把本子递给了柳老师。 柳老师看也没看,一把把本子拍在了桌面上:“你先坐会儿。我给你父母都去了电话,稍后他们会来接你回家。” the/worst/day/ever.(史上最坏的一天) 这是董芳华心中唯一的念头。她不安又难过,不知道这一次会被父母如何对待。虽然除了幼年,她从没有被父母打过,但以往每次若父母生气,她都害怕被父母打。但这次不一样。 她并不怕。哪怕被打,她也无所谓。自己是个成年人了不是吗?她应该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也应该去坚持自己的选择。 可即便有这样的觉悟,董芳华还是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又像是等待上刑场的死囚。 她这样等待了10分钟左右,听到本已静谧的走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皮鞋底子踩在水泥上的声音,来自董青峰。 该来的总要来。 董芳华叹了口气,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来临。 “柳老师,不好意思,单位开会,来晚了。”董青峰推开门后,先对柳老师道了歉。随后,就恶狠狠地瞪向董芳华:“你怎么回事?!” 他的确有理由生气,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因为孩子惹祸,被老师“请”到学校来。这让他这个“教育专家”的脸大丢特丢。 恼羞成怒。 柳老师这时候倒开始做起“和事佬”:“董爸爸,别跟孩子生气。不管怎么说,到现在为止芳华也没有影响学习,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爱好也很正常。只不过得跟她说清楚,不管怎么样,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这就是她写的东西是吗?”董青峰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本子,那本子他看着眼熟,皮质封面底下印着的图标还是他单位的图标。这更让他生气,这本子他给董芳华,是让她学习用的,可没想过这反而成了“罪证”。 他拿过本子,翻了几页,看了看,拿起本子对着董芳华指了指——某一刹那,董芳华觉得他会把本子砸到自己脸上,显然,柳老师也是这样想的,他忙拦着劝道:“董爸爸,你别生气。我建议,这本子你拿回去先帮芳华收好,等高考之后再交给她,不管怎么样,这也是高考前的一点儿小纪念嘛。芳华,你觉得呢?继续好好学习,如果考得好,以后想做什么都行。” 董芳华吁了口气。这个方案还算可以接受,至少她花费无数心血写出来的东西,都能好好保留。但她只怕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却没想到董青峰真的把那个本子放进了自己的包里,说道:“好吧。那就按照老师说的来。不好意思,给柳老师您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董芳华,让她接下来收收心,全力应对高考。” 第596章 这不是你该写的东西 回程,坐在董青峰车子的副驾驶位子上,董芳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爸爸。” “你先看看你有没有对得起自己。”董青峰勉强压抑着怒气,“十二年了,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这是我最丢脸的一天。董芳华,你这么做对得起你自己这十二年的努力吗?” “……”董芳华没有说话。 到家后,栾叶也已经备好了晚饭。难得父母没有加班,都按时回来,董芳华却无心吃饭。她低着头说了句“我去看书”,就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卧室门时,她的房门却被董青峰一把推开:“到高考之前,你只要没睡觉,这卧室的门就一直开着吧。也通通风,最近流感太多,你也注意身体,别再添乱。” “哦。好。”董芳华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一晚,董青峰和栾叶并没有再说她写小说的事情,但董芳华在睡梦中又回到了那个梦开始的地方。 她梦到自己面对的还是一个皮箱,箱子打开后底下仍是黑不见底的阶梯。但与此前相反,这次她没有下楼梯,反而是那些不知名的怪物一个个爬了上来。他们围坐在她身边,阴影把她笼罩。所有怪物都默默地看着她,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可这比此前更让人压抑。 次日,她照常上学,父母照常上班。历史课上柳老师却没有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其他同学问她小说的事情,董芳华只能有气无力地笑笑,说:“现在先忙高考,等高考之后再写。” 绝大多数人都是报以惋惜和理解的态度,这让董芳华略觉欣慰。中午吃完饭从食堂回来,她没想到又巧遇了秦莹莹。那女孩一脸的抱歉,对她连声说“对不起”:“听说你昨天被柳老师喊去啦?是不是因为小说的事情呀?” “还好。”董芳华不想再说那件让她不开心的往事,一句话封死了和秦莹莹的对话,对对方理也不理,低着头走远。 她再看得开,再明理,此时此刻,她心底也是怪白淼的,因此连带着迁怒了秦莹莹。她不需要别人来跟自己说“对不起”,因为她并不想回复“没关系”。这些人只知道收掉的是她无意中的小创作,却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件事情对她意味着什么。 凭什么? 她写东西,愉悦的是自己,也希望看客开心。但此时此刻,看客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却要被打入地狱十八层。 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晚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到家时是下午18:00,平日里这个时间点儿,父母要么是在加班,要么就是在回家的途中。董芳华习惯性地掏出钥匙开门,但屋里却有人。 董青峰和栾叶都在,而且看样子,是一直在等她回来。 客厅的灯大开着,明晃晃的让人心烦。桌上是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三菜一汤,看菜色应是从饭店买回来的,色香味俱全,可董芳华并没有丝毫食欲。 因为父母的身前有个不锈钢小盆,盆里放着她的那个本子,那个她熟悉地皮封面,因为用得久了,底下磨得都有些发黑。 董芳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她呆呆地看着父母,问:“你们想干什么?” 这语气并不像跟父母说话的语气,可董青峰和栾叶却没有纠正她。两人对视一眼,董青峰给董芳华端了一碗饭,说:“赶紧吃完了,咱们好干活。” 他的语气不容旁人反抗。 董芳华只得乖乖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默默低头扒饭。她几乎没有吃菜,行尸走肉一般吃完碗里的米饭,数次噎得想吐,但都忍了下来。 饭罢,她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被父母喊着下楼。母亲抱着那个铁盆和她的小说本子走在最前,她走在中间,董青峰则在最后锁门。 莫名地,董芳华想哭又想笑,尤其看着栾叶捧着那个盆的样子,她觉得一家子像是要去出殡。 董青峰开车,一路无话,一家人到了邹市郊区的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董芳华想,这个地方多半是父亲单位下属的工地。此刻已是晚上20:00,因为远离市区和居民区,不怕噪音扰民,所以这时工地仍然在热火朝天地施工中。董青峰跟几个戴着安全帽的领导打了声招呼,带着董芳华和栾叶到了工地的一角,这里被砖石隔绝,相对而言比较安静,也无人打扰。 栾叶把那不锈钢盆放在地上,捧着董芳华的皮质本子,终于开了口:“芳华,你写的东西我和你爸看过了。其实……说真的,这不是你该写的东西。你现在生活阅历太少,写的东西一点儿都不实际。你如果以后要往这个路子上走,是走不远的,有这个文笔,又想写东西的话,你以后到了大学好好锻炼,多写些现实主义题材的内容,如果要去采风,要去采访,妈妈都可以帮你联系。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知道吗?” 董芳华低着头,她并不想写那些现实主义题材的内容,她想说,难道这世上所有的小说,名著也好、畅销书也罢,难道都要是现实主义题材的吗?那么《指环王》是什么?《哈利波特》是什么?凡尔纳的那一整套书是什么?《聊斋志异》是什么?《孽海花》又是什么?她不指望写出那般出名的文学作品,可连想想、尝试也不应该吗? 如果没有尝试,谁知道她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董青峰也在帮腔:“是啊。你这写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什么鬼啊怪了的,整天想这些,学习成绩能上去吗?有用吗?爸爸对你真的很失望!”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写了。”董芳华机械地回话,她的心底却觉得,现在自己就如同文中的女主角,在一片荒凉的戈壁滩,面对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该怎么过去? 然而,董青峰却没有给她时间继续想。他掏出打火机,说:“芳华,爸爸知道我们的一些做法你会觉得太简单粗暴。但你要知道,爸爸和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以后等你长大了,回想起来,你会感谢我们的。爸爸希望你永远记住今天,记得我们跟你说过的话,也记得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语罢,他翻开那个本子,撕下来后边的几页白纸点燃,然后把本子整个扔在不锈钢盆中,将点燃的纸张放了进去。 一股皮革被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还有纸被烧焦的焦臭味。4月的邹市傍晚,春寒料峭,但这火光却烧得董芳华脸上很疼。 她听到那本子在火光中尖叫,她笔下的所有怪物、神使、野兽,原本是那样的孔武有力、无所不能,但在这把火中,全部毫无抗拒地化为了虚无。 一如她心底的疼痛。 第597章 就坡下驴 董芳华回归到了她过往的生活。朝六晚十,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一点时间让她放松;也没有人能够陪她左右。她偶尔还会想起费铭,然而,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费铭。听一班的其他同学说,费铭已经去了北京,在y大直接旁听大二的信息工程专业课程,为今后的大学生活做准备。 或许以后不会再见了。 董芳华内心深处有稍许遗憾,可并没有更深的感觉。 她想,自己是个极其冷血的人,但即便如此,她仍希望所有人都被温柔对待。 可究竟什么叫做温柔对待?她并不知道。 毕竟高考本身是没有感情的,在它的面前,一切都一眼,冰冷得只剩下分数。 两个月后,高考结束。又过了大概二十天,分数公布,拿到成绩单的刹那,董芳华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哭了整整一天。 她哭得昏天黑地,甚至让董青峰和栾叶以为她在高考时犯了重大的失误。 隔着卧室门,董芳华听到母亲在联系班主任柳老师:“柳老师,请问一中的复读班什么时候开始报名啊?我们家孩子……我们家孩子……”她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 董芳华则在卧室中边哭边笑,觉得这实在太过荒谬。果不其然,很快,栾叶的音调高了起来:“不用上?我……芳华没告诉我们啊。那我们再问问,不好意思啊,打扰老师您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 “真不好意思。那我再问问她,是不是考虑报p大或者t大。真是谢谢您。您先忙,您先忙。” 栾叶挂了电话,对董青峰说:“他们老师说芳华的成绩挺好的。这次全省排名,芳华都能排进前二十。那怎么……你看看呢?” “是吗?”董青峰半信半疑,“那她哭这么厉害?我还想着是不是她高考的时候又开小差……唉,再问问。” 既然董芳华不是没有考好,董青峰敲她的门就随意得多,他边敲边问:“芳华,你干嘛呢?有什么话不能出来跟我们说?” 他敲门的声音很大。“duang”“duang”“duang”的声音,每一下都让董芳华心惊肉跳。她不得已打开了门,董青峰一脸的无奈:“成绩单呢?拿过来!” 他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成绩单,确定分数没有加错,又比对了一下脑海中前5年省市分数线,才放下了心,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哭什么啊?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但这不是都休息了二十几天了吗?最近也没见你看书啊?” 他问了一连串的话,说到最后,只觉董芳华莫名其妙,若不是看在她高考成绩还好,又哭得确实可怜,他又要发好一顿脾气。 “还好吧。”董芳华这时也哭得累了,再没有什么心情继续闹脾气,只能违心回应,“我……我不觉得累。就是觉得……觉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似乎是委屈,也似乎是难过。可这些情绪就算说出来,父母又能理解多少?最后终归都会变成是“矫情”。所以她深呼吸一下,还是决定给出一个他们能够通过的答案。 “我就是觉得太高兴了吧。终于考完了,而且没有失误。这么多年没有白学,就是觉得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唉,我们家丫头是太累了。”栾叶听着也抹起了眼泪,然后往前一步,竟然抱住了她,“妈妈也挺心疼你的。不过咱们苦尽甘来了啊,今晚想吃什么?随便说,妈妈请客,好吗?” 董芳华知道,自己该就坡下驴,于是点了点头,选的地方却是董青峰平日最喜欢的:“都行。就去街角那家湘菜馆子吧。” “好。先把脸好好擦擦,眼睛都肿了。” 三人在湘菜馆吃了晚饭,饭罢散步回家时,又找了家冰淇淋店大吃了一顿——这在董芳华平日的生活中,是难以想象的。父母总会跟她说不要吃那么多的甜食,长胖还容易有龋齿。今天这样的“犒劳”,让她受宠若惊,但她也觉得很可悲——其实她本就不是个喜欢吃甜食的人,从没有觉得去吃冰淇淋就如何开心,但为了父母,她还是表现出一副极欢喜的样子。 一切似乎都很和谐。直到晚上他们走了一身的大汗,回到家。 这一路,董芳华基本没怎么说话。她一直在听董青峰和栾叶一唱一和,一个说“咱们的教育方式其实真的挺好”,另一个则在说“我们单位某某某的孩子某某明年也要高考,今天还问我说想借芳华的笔记,结果被谁谁谁说,人家女儿是一中的,笔记就算借给你们家孩子,你家娃也看不懂啊……” 不知道冰淇淋是不是放了酒精,两个人都像是喝大了,说的那些话,让董芳华觉得,他们离自己很近又很远。 到家后,董青峰还没有说尽兴,他对董芳华笑道:“丫头,你看,要不是爸爸妈妈之前对你那么严格要求,你这次怎么办啊?是不是得感谢感谢我们啊?” “是。”董芳华低着头道谢,“谢谢爸爸妈妈。”她心中却在想,这个世界有无数的可能性,如果真的存在平行宇宙,或许在其他的世界,她即便仍然在写小说,但最后高考也能考到这个成绩;或者她会因为那件事情崩溃,导致高考发挥失常……这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此时此刻此地的她,也只是在这个世界线而已。 谁知道,她最后的高考成绩,究竟和什么有关?她只知道,她的那些不开心是和什么有关。 或许很白眼狼,十分的恩将仇报,但她偏偏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这样想。 董芳华觉得这一天总算该过去,正要拿换洗衣服去浴室,却没想到董青峰又把她喊住,让她进到书房,而后,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皮质本子给她。 “你之前写的东西。虽然爸爸妈妈不支持你写,但后来想了想,还是给你留下来吧。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自己心里有个数。” 这一次,董芳华真的愣住了。 第598章 这其实就是实际 直到回到自己的卧室,董芳华还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董青峰和她说,当时烧了那个本子,只是想断了她的念想,所以他事先找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本子,跟她写的那本换了封皮。 可董芳华却还记得很清楚,那时董青峰和栾叶如何声色俱厉地告诉她,她不该写这些东西,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前途,以后也不许再写。 那是她不愿再想起的一天。 拿回本子后,虽然董青峰一直在“撺掇”她看看里边的内容,那样子活像个邀功请赏的孩子,但董芳华还是忍着没有打开。 并不是不想打开,一者她怕这只是个梦。二来,这是她最珍视的东西,即将重见,她不能就这样一身汗味邋里邋遢地呈现在它面前。这个理由或许很可笑,但这是董芳华坚持的态度。 所以洗完了澡,准备上床前,董芳华才珍而重之地把那本子放在面前。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而且很闷热,甚至连窗外的蝉鸣也那样有气无力。 那个本子在她的面前,似乎在对她窃窃私语,跟她说“打开我”。 董芳华五味杂陈,翻开本子,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 封皮很新,里边的封页却有好几道折痕,果然是被个笨手笨脚的人强塞进去的。扉页上是她稚嫩的笔迹“自由黎明”,打开第一页,董芳华忍不住又想落泪。 她已经记不太清楚18岁生日的那天凌晨,她梦到的确切内容究竟是什么。但她还记得那时的悸动,以及动笔时的踟蹰。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甚至连窗外平日的夜莺叫声都没有了。或许动物总能比人更早地觉察到空气中的危险。我从梦中惊醒,看着面前的皮箱,耳边似乎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打开它。’” 董芳华默默流下两行泪,她回手抹去,然后不由得笑了起来。谁说她写得不切实际,这其实就是实际。 她往下看去,时间很久了,但小说中的情节却比她真正经历过的梦境在她脑海中更清晰。她记得,可还是忍不住一页一页翻开。经过两三个月,现在回看,感觉与当时有了很大的不同。 那时的她是作者,现在的她更像是读者。有些她以前就看过很多遍的情节,她现在在看,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尴尬得要命,那些对白甚是做作,默读时能让人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由得捂着嘴笑,心想如果换了现在的自己去写,一定会处理得更加妥当,但拿起笔想要修改,却不知该从哪里改起。这个笔下的“我”,有着她在高考前的坚持和疯狂,也承受着她那时内心的孤单和苦痛,现在的她又有什么权力去改? 那也是她,虽然有很多缺点。可每时每刻的自己,不都有缺点吗? 一夜无梦。董芳华难得睡得这么香甜。第二天一早她醒来,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窗外阳光明媚,一切都很美好。她站在衣柜的镜子前,才发现自己这几个月瘦得几乎脱了形,头发也长长了,原本的娃娃头现在到了肩膀,最下端有很多分叉,睡过一晚后,不少发梢还是翘着的,乱七八糟,很杂乱,显得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没有精神。 董芳华已经记不清楚上一次剪头发是什么时候了,似乎还是在去年,是“十一”国庆的时候。后来一直忙,唯一有时间是在春节,不过俗话说“正月剪头死舅舅”,再加上过节的缘故,街面上没一家理发店开门,这一拖二拖,就拖到了高三下学期开学,她更没时间也没闲心去理发店。 当然,到了高三下学期,班上的女生基本都不怎么注重外表。大家的头发都两三个月不修一次,就连很多男生的头发都在危险边缘徘徊。她那时也注意到头发渐长,天热的时候就拿根皮筋随便扎一下——不过偶尔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确实不太适合留长发,更不适合马尾辫的造型。 是时候该换个造型了。董芳华对着镜子扯了扯乱糟糟的头发。毕竟以后上了大学,她总该注意些外在形象。 午后,她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美发店。那家美发店的楼上就是黑谷网吧。午后的阳光热烈刺眼,董芳华站在网吧的大招牌下,忽然想起去年的事情。 那时的自己是那般的敏感自卑,用现在的目光来看,甚是好笑。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仍然有着自卑且敏感的种子,或许这种子会一直沉睡下去,或许这种子会生根发芽,不知何时长成一棵大树。 她期望不会有那样一天。 在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之中,董芳华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复到了短发的样子。干净、利落、清爽。 乌黑的短发与耳垂相齐,刘海微卷,垂在眉毛上,头发遮挡了耳朵,露出尖尖的下颌,五官虽不算十分精致,却英气十足。 在这样的倒影中,她感觉真正的自己逐渐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她不再是那个只为了高考的做题机器,同时,在镜中的世界,她看到了一位久违的朋友。 费铭穿着件半袖格子衬衫,仍旧斜挎着那个布挎包。与上次见面相比,他的头发也长了很多——当然,这中间他肯定是剪过头发的,或许一次,最多两次。显然,他是来推头发的,一进们,就对迎上来的服务生腼腆地笑了笑,用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还是这样儿。稍微短点儿就好。” “明白,那先洗个头吧。”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他往里走,经过董芳华身旁时,女孩子先抬头喊打了招呼。 “费铭,好久不见。” 费铭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巧遇,他脚下一顿,回道:“啊……芳华……好久不见。我……我……”他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但见她已经快要结账离开,顿感进退维谷。 董芳华却打消了他的顾虑:“你先忙你的。没关系,我等你结束。” 第599章 久违的闲聊(上) 洗完头,坐在镜子前的费铭不由自主地偷瞄着镜子倒影中的董芳华。 那女孩子果然坐在美发店一角的沙发上,拿着一本杂志,看得津津有味。她坐的地方临窗,窗外的阳光照在她头发上,有着深栗色的光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曾是费铭做梦也不敢想的幻景。 一起在理发店做头发,一般来说,这是家人才会做的事情。他怦然心动,但也知道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他们只是凑巧碰到。 已经这么久了。 费铭默默地想。 从2004年12月27日到2005年6月27日,整整半年,他没有跟董芳华说过一句话。他还记得那天放学,白色间杂着黑色的雪地,未化的冰,生锈的天桥栏杆,灰蒙蒙的天……以及穿着漏洞羽绒服,带着一脸坏笑的任信。 他也记得那是自己从小到大第一次挥拳打人,当时也不知怎么,头脑一热,下一秒钟身体就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冲了出去。紧接着肚子上挨了狠狠的一击,如果不是因为还没吃饭的缘故,他几乎要吐出来。 他还记得后来仗义出手的汤周,也记得任信仓皇而逃。都结束后,他的心事再难掩藏,这个他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跟他说“你不要白费力气”。 那天他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怎么走回了家。他能搞定最复杂的程序,可以写程序让机器每天对自己说不同的情话,却没办法对付董芳华。 看着董芳华送给自己的那些书,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天他很生气,一冲动把书都打了包,想扔到楼下的垃圾箱,但到了垃圾箱前,箱盖都打开了,他却临阵退缩,把书又都拎了回来。 “费铭,你特么的真没出息。” 在自己的屋子里,他对着电脑屏幕骂了自己一句。 而后,他联系了y大去旁听。整个高三下学期,他都呆在北京,远离自己的家乡、母校,还有她。 然而,总有只言片语从同学录上传来。尤其一些爆炸性新闻。 他知道董芳华被请了家长,似乎是因为写东西。那晚他本想给她打电话,却怕她又说那句“不要白费力气”,思前想后,他连条短信都没有发。 但那一晚,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小”。明知道自己或许是唯一能够安慰她的人,但因为害怕被拒绝,害怕受到伤害,他最终选择的还是让董芳华一个人去面对。 费铭知道,董芳华不会怪自己。毕竟他谁也不是,他没有这样的义务去帮她度过难关,或许董芳华都不会想起还有他这么个朋友。但他很难过自己的这一关。 承认现实吧,自己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喜欢董芳华。至少在两人中,他还是优先选择了保护自己。 怀着这样的惭愧,费铭在北京度过了他的高三时光。其间他并不是没有回过邹市。体育会考的时候他就回来过,但刻意躲着董芳华——诚然,就算他没躲着董芳华,他觉得在对方眼中,自己也只是个小透明,没什么要被关注的地方。 而既然有“躲”,就代表他要时刻关注她在什么地方。他在楼梯上看过她,在操场上看过她,也在食堂看过她。隔着很多人,可还是能一眼看到她。 她那时垂头丧气、目光迟滞、形容消瘦,与高一时他初见面那个锋芒毕露的女孩子有很大的不同。高中的三年时光,促成了他们的成长,但也磨去了很多东西。 高考结束时,费铭也曾想给董芳华打电话,问她考得怎样,但拿起手机又作罢。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曾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一朝产生了裂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裂痕扩大。后来每次想联系,都只看到了时间造成的鸿沟,于是越来越害怕,害怕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成长是在不经意间到来的。在那时,他看得比天还大的事情,此刻走远了回看,才发现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坐标点。那并不是难以逾越的高墙,甚至连土墙都算不上,它并没有阻碍他成长的能力。 这就是时间的魔力。它会慢慢把他变成一个旁观者,去认清过去的那些事情。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她拒绝他也没有错。他们只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两个人,有最普通的选择。 错的或许是后来的逃避。 那么这次他能否弥补呢? 热风吹去头顶的凉意,却让费铭逐渐清醒。这么久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董芳华这样巧遇,而她会对他说那句“我等你”。 她等的时间很长了。而他很高兴看到她回复了精神。 费铭和董芳华一起出了美发店,两个人都仿佛回到了高一刚见面的时候。 董芳华说:“我们很久没有聊过天儿了,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们一起去滨湖公园吧。” “好。” 高考之后,这是董芳华第一次“玩”。她浑身轻松,脚步轻快,到了公园后,两人找了个小亭子,坐下来开始久违的谈话。 这一天是星期一,公园人很少,这亭子里也只有他们两个。 费铭先问了那句他忍了很久的话:“你高考考得挺好的吧?” “是啊。看我现在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了。全省第19名。”董芳华笑着,双手撑在木栏上。木栏的漆皮略有破损,刺得她指尖微痛,但她却对这痛上瘾。 “那……你还是打算去f大吗?真的不打算来北京?”该问的终归要问。 “是啊。”董芳华扶了扶眼镜,“你不是被钟老师喊来当说客的吧?他最近和柳老师轮流给我爸妈打电话,就是想劝我换志愿。” “为什么呀?”费铭初始不解,但刚问完就明白过来,“哈,是啊。他们当然希望你换志愿了,能够多一个上p大、t大的学生,他们的招生年报数字也会好看一点。” 董芳华耸了耸肩膀:“是啊。而且不只是好看一点儿吧。文科这边上p大t大的究竟是二十四人还是二十五人,说起来是差一个,但听起来的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不是吗?” “哦……今年文科这边是大爆发了嘛。理科呢?” “我没有问。听说在六十人上下。” 第600章 久违的闲聊(下) 这样的闲聊状态让费铭渐渐放松下来,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之前,轻松、无障碍。 他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董芳华还是拿自己当朋友的,这样就好。不过看样子,董芳华报f大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按照她的成绩,这些天p大和t大的招生办也该给她打过不少电话,该说的话都说过,该做的广告也都做过,他们都说不动她,更何况自己?她是不可能改变志向的了。 费铭轻叹了口气,彻底换了话题:“最近你过得好吗?” “嗯。”董芳华点头,她现在过得再好不过了。比起高考前,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但这样的感觉,却让她觉得不踏实。为了去除这种不安全感,她甚至在七月报了个西班牙语的小语种班。而可笑的是,她之前的努力在父母眼中并不算什么,他们近些日子见着亲朋好友,说的都是“我们家芳华真的挺用功的。别的不说,高三都结束了,她还主动报了个西班牙语班呢。” 天知道,这个暑假是她从上小学以来,最轻松的一个暑假。 见女孩子的笑容中又透出了些许悲伤,费铭道:“其实我知道你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不起,那时候没有……没在你身边。” 董芳华低下头:“不用道歉啊。我……其实我也挺想……啊不是,挺怀念你的……唉,哈哈哈……”她说的是自己的心底感受,但说到“想”,却觉得这个字太过暧昧,转而用了“怀念”,可又觉得像是在缅怀“先烈”。 她捂着脸笑了一会儿,才道:“费铭,唉……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天你替我出头,我还对你发脾气,真的……真的太过分。如果我是你,这之后肯定也不愿意再当我的朋友了。” 这个回答是费铭没有想到的。他觉得心底一暖,几乎说不出话来。所以董芳华仍然当他是朋友?那么自己也许并没有完全无望:“那时候你也很不开心的。柳老师和你爸妈都说你什么了?你爸他……没打你吧?” “没有。”董芳华摇头,“其实也没说我什么,就是说我写的东西不切实际,很糟糕。也算没说错吧,我现在看我之前的小说,都觉得难受。感觉当时自己一定哪根筋不对,怎么能编出这么没逻辑的情节。人物设置也平平无奇,没什么个性。” 费铭双手交叉在膝盖上,虽然董芳华谈笑自若,他却从这些话中听得出来,那时她一定深受打击:“创作本来就不一定要完全切合实际,更何况你写这些东西,又不全是为了创作。那你写的东西还留着吗?” 董芳华觉得自己想开个小小的玩笑,她尽情回忆着彼时的细节,苦笑回道:“没有啊。我爸妈把我写的东西给烧了。” “啊?”费铭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董芳华,实难想象那时她的内心经历了什么。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比愧疚,如果当时他知道,他一定会好好陪着她度过这一切,哪怕自己会受到伤害。但那一小点儿伤害比起董芳华承受的,简直不值一提。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注视着她,说:“对不起。” “怎么又跟我道歉?又不是你烧的。”董芳华笑道,“但你看,也挺管用的不是吗?他们烧了我写的小说,我收心、听话、用功读书,现在高考考好了,大家都开心。” 费铭当然听得出来这是董芳华在自嘲。 他摇了摇头:“不要太压抑自己。” 董芳华低着头回道:“你知道吗,自由是有边际的。也许我的边际比别人的就是要小一点儿吧。” 这样淡然的董芳华,让费铭觉得很心疼。他深吸口气,终于决定放个大招。有句话他忍了很久,但这时再不说,他担心自己再没有勇气。 “芳华,我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终于还是来了。在费铭说出那句“我想跟你说”时,董芳华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有机会打断,但她知道,这是她欠他的。半年前在雪地,她就该听他说这句话,但她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费铭,就那么冷酷地拒绝了他。 后来她每次回想,都觉得自己冷酷得不像个常人。所以这次她安静地听他说完,才道:“费铭,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我知道。”费铭苦笑,“但我还是想说。只有四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勇气说。不过,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好不好?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你的选择。” “好。我不说。”董芳华说,“可是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多久之前。” “那天之前。” “那天”指的是什么时候,董芳华不说费铭也明白。不过董芳华拒绝了他一次,他也该拒绝一次,才算公平:“如果我说回不去了呢?芳华,你不能既跟我说你不喜欢我,又要求我一直陪着你当你朋友。我真的做不到。” 说到此处,费铭只觉得自己眼中一热,几乎要落泪。他才明白,原来今天并不是重逢,而是离别。而这样悲惨的事实偏偏由他自己揭露,真是既讽刺又可悲。 “……”董芳华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她点了点头:“我该回家了。陪我一起走吗?” “好。” 回程中,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董芳华其实很想说话,她想说,那小说并没有被烧掉,小说的原本就在自己的书包里,她确实并不是为了创作而写,但她也希望有人能够分享。而那个真正能跟她分享的人,只能是费铭。 但这个想法实在太自我。这个世界并不是只围着她转的,有些事情,注定只能成为遗憾。而她只能接受。 在董芳华家的楼下,费铭站定,与董芳华道别。 看着他转身走远的身影,董芳华轻叹口气。跟费铭的告别就像是在跟自己的青春告别,从这一天开始,她才算是正式步入成人的世界。 第601章 不如试试 最后一节西班牙语课结束时,董芳华觉得自己的嘴和舌头已经成了一对儿冤家。 与英语相比,西班牙语的语速更快,而且很多发音方式都跟平日她习惯的不同,她现在也没有完全掌握西语的r怎么发,至于那些多变的语法,她更觉得背得满脑子都是浆糊。 所幸她以后并不打算靠西语吃饭,而且听在f大的学长学姐说,她可以在大学继续选修西语,而且学费比社会上的辅导班要便宜得多。 距离真正大学开学还有半个月,董芳华回到家中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只觉莫名孤单。 那个小说本子被她放在书桌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开。但这时她却觉得手痒,想再继续写下去——然而,她还是希望能够有读者,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是她写的。 董芳华想起上课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有几个文学网站很火,只要自己注册一个用户号,就可以发表文章,虽然也有编辑审核,但比起给出版社投稿要容易得多。而且不要求必须把小说写完才能投,也可以边写边投,这样的好处在于可以很快就看到读者的反应,作者跟读者之间也能直接交流。 董芳华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不如试试”。她在屋中溜达了好几圈,忐忑不安——这甚至比她高考填志愿还难抉择,万一被人骂怎么办?万一没人看怎么办?这些都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最终,她还是怀着又激动又不安的心情,在那个文学网站注册了一个账号,认认真真地发表了《自由黎明》的第一章。 发之前,她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比检查高考大作文还认真,只怕里边有错别字。然后,她焦躁不安地等了一个小时,看到自己的小说终于被审核通过,正式放到了网页上。 这种心情简直无法言喻。董芳华对着电脑屏幕傻笑了半天,把登录时使用的电子邮箱中收到的用稿函截屏保留——虽然之前她的散文、小说在很多杂志上被用过,但没有一个比这次让她激动。 而后她继续静静等候,紧紧盯着自己那篇小说的数据。阅读量0,评论量0。她想,不着急,慢慢等待就好,然而看着底下有的文章有上千的阅读量和上百的评论量,董芳华还是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得做些其他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过一会儿再来看看。 所以她主动出门,冒着酷暑午后的闷热,去菜市场买了芹菜、青菜、洋葱、牛肉……回家忙活了一个半小时,做好了晚饭。 此时距离小说成功被发表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董芳华觉得她可以网上看看了,但打开网站,发现数字确实产生了变化,但阅读量只变成了23,评论量仍是0。这与他之前的设想仍然相差很大。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董芳华怀疑,也许自己写得真的很一般吧。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透明的泡泡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人能够真心实意地夸夸自己,让她感到自己不是这样的useless。 以往,费铭就承担了这样的角色。她并不是没有听过别人的称赞,老师的、其他家长的、其他同学的,他们说她努力、踏实、认真,具有一切好学生应该具备的品质,但这些她都听腻了,甚至觉得这种恭维哪怕来自真心,听起来也像是种讽刺。 她现在才知道,只有费铭懂自己,哪怕他从来不说这些,但他做的事情还是让自己觉得被重视。原来这一切都缘于他对自己的喜欢吗? 董芳华第一次后悔拒绝了费铭。如果她当时对费铭说她也喜欢他,那现在自己是不是不会这样孤单? 然而这是不对的,这是利用旁人的情感,不道德。 可是为了道德,她却很难过。在两人在滨湖公园分开后,她第一次拿着手机,看着费铭的名字发呆。 也许他已经又去了北京,也许再过几年会去硅谷,以后他们会再不相见。 这种难过的小情绪让董芳华恍惚了好一阵子,直到父母回家,她才缓了过来。他们夸她终于长大了,也知道做家务,虽然芹菜炒得有些老、青菜烧得没味道、牛肉太硬、洋葱却没熟…… 在这些说法下,董芳华觉得自己逐渐恢复了正常。她的心重新变得坚硬,她回到了那个保护自己的坚果壳中,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 电脑在父母的书房,董芳华晚上不可能去看小说的数据,她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撒个小谎:“同学喊我出去聚会。” 高考后,父母对她的管束渐少。董青峰只问了一句:“什么聚会?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k歌。9点之前吧。” 董芳华冲出家门,她去的实际上是家附近的那家网吧——黑谷。 这是她第二次去网吧,熟门熟路。这次不用下载安装word,只是基础的操作。她看到自己的小说数据比之前有所提升,阅读量到了56,但评论量仍然是0。 她轻叹了口气。2元一个小时,只是为了看三分钟都不到的网页,其实这是很愚蠢的行为,但她乐此不疲。 这之后,她每天都更新一篇,其他的时间都用来继续写小说,这样坚持过了将近十天,她看到自己的小说的阅读量居然第一次过了千,评论量到了10。 有人说她写的小说很好看,但也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有人说看不懂她写的究竟是什么——但这样的批评反而让董芳华很开心,这证明真的有人看她的小说。当然,也偶尔有人提到,喜欢她笔下的哪个角色…… 经过这十天,董芳华的心绪已经稳定了很多。看到这些评论,她增加了信心,她知道自己写的东西肯定不是最好的,但也不选太差。终归有人喜欢,哪怕那些人并不知道这篇小说实际上写的是什么。 第602章 “尤格” 大学开学后,董芳华继续写东西。表面上,她是个中规中矩的f大大学生,显得稍微有些内向、腼腆,平时除了教室、自习室,就是食堂,三点一线。人际交往上,她也很一般,除了跟自己宿舍的三个女生说的话比较多以外,她便不怎么跟人接触。 她不再是班干部,不参加社团,也不打算加入学生会,然而时间还是不够用。这么多年第一次远离父母,董芳华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久违的自由,她能够一个月才给家中打一次电话。然而电话确实与面对面的交谈不同,所以在电话中,董芳华逐渐发现了父母的另一面。 董青峰说送她到学校后,回家后栾叶抱着她的辈子哭了好几晚上。栾叶则跟她吐槽,说董青峰常常跟人提起她,说女儿这一走,家里的冰箱总有剩菜,“老两口”吃也吃不完。 国庆节,董芳华称自己想要在学校看书,所以没有回家,实则她是要尽量多多存稿——她现在写小说,已经不再是一开始日更万字还有余力的状态。她也会卡文,时常觉得脑力不够,只是既然在网上更新,她就得对自己写的东西负责。既然她不回家,董家爸妈对她的决定表现出略微失望后,就定了个国庆七天欧洲游——这让董芳华松了口气。 此时,她的《自由黎明》点击量终于上了5000,回复量达到40余条,但绝大多数的回复仍然是简单的一两句“好看”“喜欢”。董芳华渐渐习惯这样的状态,她想,或许自己就这样一直更新下去也好,不一定要挣什么钱,也不一定要别人理解自己,只要这个自己构建的世界能够越来越完善就好。 她大学学的是中文,除了各种文学概论以外,她也要了解不同的文学作品,但她在看书的时候,还是偏重看那些神秘诡异的构想。 她就这样默默地更新到了大一上学期期末,此刻她的小说已经有了两万有余的点击量,不算爆红,但也算有关注度,评论中,有两三个人常常跟她交流,但说的多是对小说本身的评论,只有一个人回复她说:“你写的小说里边,很多怪物都有克苏鲁神话的理念,还混杂着龙与地下城的设定。很难想象,你一个小丫头居然对这些这么感兴趣。” 这个人是所有人中唯一看到这一点的。董芳华也就在他的评论下回了句“你也对克苏鲁神话感兴趣吗?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那人回复说:“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你小说的第一人称是‘我’,很少会有男作者写小说写‘我’是个女孩子吧。” 于是这之后他们两个就聊了起来,为了不影响旁人,也为了能够聊得畅快,他们两个交换了qq号码,正式加了好友。 他们两个聊旧日支配者、古神、外神,聊奥术、神术、奥斯星球,还聊《冰与火之歌》,聊希腊神话体系,聊维京与北欧神话故事…… 董芳华从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跟她一样,也对这些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东西这般感兴趣。从一开始两个人每天聊一个小时,迅速发展到每天2个小时或更多,对方一般上午10:00前有时间,为此董芳华甚至翘了几节思修课或社会学——翘课这种事情在董芳华的心中,曾经是最坏最恶劣的学生才会做的,她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了跟人聊天翘课。 董芳华有时候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像费铭,该不会是他专门到网上来找自己的小说——但他又不知道自己保留了小说,这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而两个人的聊天内容也逐渐从仅谈论小说,深入到两个人的日常生活。 董芳华知道那个昵称叫作“尤格”的人比自己大两岁,目前半工半读在上夜大。他的昵称就是起自克苏鲁神话体系的外神之一“尤格索托斯”,为“万物归一者”。而那个昵称叫作“尤格”的人则知道董芳华的昵称是“黎明之前”,她是在f大上学的大一学生。 为此,“尤格”总夸她是“高材生”,说自己很后悔年轻时候没有好好读书,现在重新自学大学课程,觉得很费劲。董芳华并不觉得自己如何“高材”,在她眼中,“尤格”懂的事情很多,他很健谈,也很风趣,学历并不代表他这个人,他很优秀。 期末考试前,董芳华要复习备考,“尤格”也要准备“夜大”的考试,两个人约定大概15天时间不联系。 这15天的稿子董芳华之前已经备好,所以她只要每天抽时间复制黏贴就好,算上开机关机的时间,总共连5分钟都用不到,但她还是觉得控制不住自己。 她每天都会打开qq,看看“尤格”有没有给自己留言。一天、两天、三天……就这样过去,“尤格”并没有留言,董芳华却觉得自己对这个现实中的“陌生人”似乎有了怨气。 董芳华有时候会想,或许“尤格”故意这样,让自己时刻想着他,这就叫做“欲擒故纵”。毕竟他的年纪比自己大,又是一直在社会上打拼,他的心思比自己复杂得多。可她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毕竟他们两个人只是萍水相逢,只是对一些事情聊得来,谁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情况,他是不是有女朋友,甚至……他是不是已经结了婚。 毕竟,单从邹市而言,年轻人如果不上学了,必然会被家里催着早早结婚,哪怕实际年龄不到法定年龄,家里也会先摆订婚宴——在很多人眼中,这比领个红本本还有效力。 董芳华勉强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她想,自己对这个陌生男生的感觉多半叫做“心动”,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偏偏这个男生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自己,这可怎么办才好? 更何况,两个人连面都没有见过,鬼知道他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但从董芳华的心底,她觉得她应该信任“尤格”。 十五天时间,对董芳华来说度日如年。期末考试结束后的当天下午,最后一门考试,她提前半个小时交卷,飞速跑回宿舍,打开电脑,登录qq。 果然,“尤格”的信息如期而至:“期末考试结束了?你考得怎么样,我考得感觉还好。其实这些天一直没有跟你联系,我还挺想你的。” 第603章 巧合 他想她。 原来他想她! 这是董芳华看到这句话后的第一反应。她从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叫做“怦然心动”,但这时却因为这句话,脸颊都烧了起来。 她摘掉眼镜,哈了哈气,重新擦干净,一是为了冷静,二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那句话就是这样的,每个字她都看得很清楚。 当然,自己仍然不能高兴得太早。董芳华捂着脸对着电脑偷笑,她勉强让自己回归理性。 这个人的状态她不了解,甚至他说的这个“想”究竟是否带着男女之情,她也不清楚。毕竟现在这个时代,男女生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帮个忙都能说“爱死你”,动辄就可以勾肩搭背,一个“想”又能代表什么呢? 董芳华觉得自己应该先冷静冷静。所以她的回答仍然按照之前的状态进行:“我考得也还可以。哈哈,肯定不会挂科。嗯……你最近要是有时间,就抽空把我新写的内容也看看吧。帮我提些建议哦。” “好啊。没问题。”“尤格”回道。都稍过一会儿,他又道:“你们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吧?” “是啊。这周六,我已经买了大巴车票了。”现在是周三,董芳华在校的时间还有三天。 “马上就春运了,人多也杂,你路上注意安全哦。嗯……你买大巴车票,你老家离你们学校不远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各自的家乡,董芳华知道自己应该有些戒心,不该跟他说实际情况,但她不想让“尤格”觉得自己在防着他,更不想让对方失望,所以她回道:“是啊,不远。你呢?” “我也不远。你路上要多久啊?” “不堵车的话,大概两个小时。” “哈哈,这么巧,我老家到上海也是这个距离哦!该不会咱们是老乡吧?我是邹市人,你呢?”“尤格”回复得很迅速。 对方先于她亮明了身份,这让董芳华觉得既意外又感动。至少这说明他对她很信任,也很热情。此外,他是邹市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情吗?董芳华觉得自己这之前受到的伤害在这瞬间都被弥补了。原来老天爷是在等待这一刻,它会把之前欠她的那些温暖都用这样的方式还给她。 董芳华不再犹豫:“我也是邹市人啊。” “尤格”发了个惊讶的表情:“真的吗?你开我玩笑吧。” “当然是真的啦。逗你干嘛?” “尤格”不带犹豫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到邹市,我去车站接你吧!我的手机号是138********” 这一天还是会来的。董芳华觉得心跳陡然加速,她的手在键盘的“h”键上轻点了无数次,但都没有下定决心按出那个“好”。 这一切都太像梦了,不是吗? 一个在网上认识的,方方面面都跟她聊得来的男生,竟然跟她就在同一个城市。如果不是因为“尤格”说他自己没上大学,又说他比她大两岁,董芳华真的觉得他就是费铭。 她在想,如果这真的是费铭,自己会喜欢他吗?她也不知道。 董芳华现在只知道,在自己的心中,这个男生该是个高高帅帅的阳光大男孩,但是自己呢?她侧过头看着床头的小镜子,镜中的女孩儿头发又开始杂乱——从“十一”后,她就没有修过头发,眼镜的样式也很不讲究,脸上的皮肤则是暗黄色,毕竟她从不在意保养。 她不是天生丽质的女孩,住校之后,也渐渐知道很多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女孩子其实在背后做了许多功课,为了让自己的青春更美好,她们活得十分精致,可这些她都做不到。她注定只会成为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孩子,平日上课,她并不为自己这样的外表赶到自卑,但这时她却害怕起来。 也许是等她回复等得不耐烦,“尤格”又发了消息:“小丫头,怎么了?你不想见我吗?” 这像是情侣间的撒娇。 董芳华觉得自己这时的脸色一定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她回道:“哈,我怕我会吓到你啊。” “怎么会?你就不怕其实我会吓到你吗?” 这种对话的感觉愈发诡异,像是打情骂俏。 董芳华觉得有些不自在,试图用玩笑化解:“哈哈,那万一见了面,你不要觉得我是个恐龙哦。” “怎么会?那就这么说定了,把具体的时间告诉我。” 是啊,就这么定了。 真的下定决心的时候,董芳华觉得这一切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困难。这一刻之后,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接下来的日子,董芳华迅速做了头发,买了身新衣服,还买了支口红——至于眼影、粉饼这些,她觉得自己也不会用,还是不要糟蹋为好。 回家的途中,她坐在大巴上一路颠簸。窗外风景变换,车内空调温度宜人。很多人都睡熟了过去,董芳华却了无睡意。临走前她从图书馆借了本爱伦坡的恐怖小说,但这时却一页都看不进去。她心中想的只是“尤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男生,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这些天他们仍然会在qq上聊天,虽然交换了手机号码,但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给彼此打电话。董芳华想,也许“尤格”也怕打破现在的这个平衡吧。两个人现在之间都隔着一层纱,不管是感情上,还是认识上,如果打了电话,就代表这层纱会被戳破。谁也不知道,那背后是美好还是毁灭。 临行前,“尤格”又给她发了条短信。他说“就快见到了,真的很激动”。她则回道“是啊。” 想不出该说些其他的什么,她掌握不好这个度,担心说错一句,自己就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而从那天的“想”之后,“尤格”也并没有再说其他过于暧昧的字眼。这更让一切都变得错综复杂。 第604章 原来是你 下了大巴车,董芳华在邹市的汽车东站,感觉有些恍惚。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冬日的阳光温暖却不热烈,穿着羽绒服在这样的阳光下,很惬意。 为了见“尤格”,她上大巴车之前专门涂了口红,这时却害怕口红变淡,于是又钻到卫生间对着镜子补妆。车站的卫生间对她并不友好,在这镜子前,她的一切缺点似乎都被放大了。口红虽然画得很完美,但她的头发却是乱的,早晨刚刚洗好的头发,这时全干了,刘海却不听话得往外弯曲着,有着令人发笑的弯度。 她沾了些凉水把刘海想办法抚平,但水太多,所有头发都像贴在头皮上一样,愈发显得脸盘子大而平,本来的尖下巴都变圆了。 这样的自己,她自己看着都嫌弃。 董芳华急得想哭。她甚至想打电话跟“尤格”说还是算了,留一个不会被破坏的念想给他怀念,总比当面被他回绝得要好。更何况,说不定连回绝都没有……也许他在人群中看到她就会扭头离开。 她害怕。 然而,不等她下定决心,手机已经响起。来电显示正是“尤格”。 在厕所里接电话总不太合适,董芳华一横心接起电话,她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勇敢一次。她边接电话边往站前广场上走,听到对方的声音从手机里悠悠传来:“喂,你是……是‘黎明之前’吗?哈哈哈,我还是不太习惯在电话里喊别人昵称。” 那声音果然很爽朗也很年轻,普通话也算标准,这让董芳华对他增加些些许好感。从他的背景听来,周围很嘈杂,显然他也已经到了站前广场。 董芳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柔悦耳:“是啊。你在哪儿?” “嗯,我在中间这个什么鬼雕塑的西边。你呢?看到那个雕塑了吗?” 他说得雕塑是邹市的地标之一——某艺术家的铁艺雕塑“奋斗”。不过这雕塑塑得一般人看不明白,所以他刚说“鬼雕塑”,董芳华就笑了起来。 她说:“我在雕塑的后边。” 而后,她看到雕塑的左侧有个大男生转过头来。那人穿着一件牛仔夹克,有着一张刚毅的面孔,长长的眼睛,白白的皮肤,头发这次剪断了些,很精神。 是任信。 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确认了彼此的身份。董芳华不禁低下头去笑了起来,她一直觉得老天爷这是还了她一个美好的梦想,却没想到它会给她开这样一个玩笑。不过,她已经不再生任信的气了,此前在她心中,任信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现在加上了“尤格”的光环,他对她来说,就是“尤格”。 但她不知道任信会怎么想她。他还会觉得她是个“傻x”吗?董芳华对任信望而却步,没想到他却先爽朗地笑了起来,把手机放回兜里,然后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距离她不到两米时,他对她张开了两臂。董芳华愣愣地看着他,不确定自己该作何反应。她理性上想跑,但感性却战胜了理性,所以下一秒钟,那男生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原来是你。” 任信紧紧地抱着她。董芳华的头正好枕在他的肩上,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木头,但她还是努力去回抱他。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男生这么紧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 董芳华想哭,原来之前的担忧是如此的多余。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是孤单的了。 没有人说喜欢,没有人说爱,甚至连一句“做我女朋友”都没有,但董芳华觉得,他们的关系就这样定下来了。她成为了宿舍里第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 谁能想得到呢? 任信拿着她的行李箱送她回了家。路上两个人坐在出租车的后座,谈天说地。他没有为以往的冒犯道歉,但却对她柔顺有加。他笑着问:“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一个一中的高材生,怎么会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我一开始接触这些都是在游戏里,你也打游戏吗?” “不打。不过我看过不少小说。”董芳华顿了顿,知道终究得提到那个人,“是费铭推荐我看的。你呢?” “哦,那小子。”任信并没有多心,反而大笑起来,“那我得多谢他了。这些本来都是我推荐他看的。你知道的,他从小就对软件工程什么的感兴趣,那时候我俩常常一起逃学,我逃学玩游戏,他逃学鼓捣电脑,一起玩多了,他就也对这些感兴趣了。我那时还跟他说,等他以后学会设计软件,也做个类似的游戏就好了。” “是吧。”董芳华看向窗外,暗自叹了口气,也许费铭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无意中竟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媒人。想到这里,董芳华微微低下头,她还是觉得这一天的发展太迅速,虽然很甜蜜、很开心,但却太突然。更何况,以后该当怎么办? 当然,她其实没什么时间去想以后。 出租车开了一刻钟左右就到了董芳华家楼下,父母都在家中准备中午饭,不会有人下楼接她——这秉承着向来的董家爸妈对董芳华的教育理念,董芳华曾经觉得父母对自己太狠心,但这时却身觉庆幸。 她还是害怕让爸妈知道自己和任信的事情,害怕他们会不同意,害怕他们会问她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问题,搞得所有人都尴尬。 所以看到出租车离开,董芳华只得深感愧疚地看向准备帮她拿行李上楼的任信:“我……我自己来就好。我……我爸妈都在家。” “哦。”任信挑了挑眉毛,想起一年多前那次不愉快的偶遇,“哈哈,我明白,刚开始嘛,咱们慢慢来。”语罢,他再次把她抱进怀里,“之前那么久没联系,我很想你,很想见你,我那时候就像,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脑子里能装得下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小丫头,你真是个小妖怪。” 这可真是稀奇的夸人方式。董芳华笑笑没说话,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任信的怀抱,两人感情一上来就升温这样快,她之前想也不敢想。 任信却还在说着情话:“你知道吗,知道你是邹市的时候,我都快笑疯了。那我先走,明天见。” 明天? 董芳华还没回话,就觉得脸颊被他亲了一下。 她再回过神时,任信已经跑远。 第605章 小书呆子 提着行李上路的时候,董芳华还觉得脚下发软,水泥的阶梯仿佛是棉花糖做的,空气中都充满着甜蜜的气息,但太梦幻。 可她又不由自主地担心,父母会不会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不经意往楼下看,会不会看到她跟任信?她开门之后面对的会不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咆哮? 就算现在没发现,那么未来呢?这个寒假,她和任信可能会常常见面。她平日是个整天宅在屋子里的女孩儿,她该找哪些借口,让父母不去怀疑她时常出门? 提着箱子站到家门口,听到屋子里熟悉的父母说话声音,董芳华深吸口气。她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将近两点,其实按照父母的时间,他们这会儿早该吃完午饭,但他们却一定要等自己回家一起吃饭。其实父母还是很想念她的吧。 而自己此刻的担心,除了感情刚刚开始一切都不稳定以外,是不是也因为,她深知任信并不是父母理想中她的男友样子呢? 这是她未来应该面对并解决的问题。 董芳华拿出钥匙开了家门。 董家爸妈并没有提她恋爱的事情,董青峰一把接过她的箱子递给栾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等你回来吃饭。怎么样,你们食堂没有爸爸妈妈做的好吃吧?” 栾叶则在揉眼睛,结果箱子后唠叨了几句:“哎呦,这么沉呀。你别是把学校的东西都搬回来了吧。” “好了,女儿回来了,先吃饭,一会儿再收拾东西。”董青峰笑眯眯地拉过董芳华,这时才注意到她的不同之处,“诶,怎么涂口红了?” 栾叶说:“女儿大了知道美了呗。就是……涂得有点儿厚,而且这个颜色吧,可能显得你脸色发黄。以前这方面妈妈没怎么教过你,以后是该学学了。女孩子得会打扮嘛。” 好一派父慈子孝的情景。董芳华看着桌上满满当当一桌饭菜,更觉心中没底儿。整顿饭,父母对她嘘寒问暖,问她学习累不累,专业课难不难,同学们好不好相处,还问她平日除了学习以外都有什么课外活动,有没有注意锻炼身体,当然,也问她有没有谈恋爱。 “没有。”董芳华低着头说,她还是觉得先瞒着比较好。 “那有喜欢的男孩子吗?”栾叶给她加了块糖醋里脊,“同班的,或者比你高些年级的。” “也没有。”这次董芳华回答得理智气壮了一些。她确实没有喜欢的同班同学,或者高年级的男生。这是她小小的文字游戏。 董青峰笑说:“没有也挺好。你妈就是瞎着急。你年纪还小呢,先努力学习几年。大学期间的恋爱很多都是谈谈就分的,你们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是过几年再说。” “你懂什么?”栾叶难得跟董青峰唱了反调,“就是因为大学期间都很单纯,谈出来的感情才好啊,等进入社会了,就要考虑很多其他东西了。而且谈恋爱又不一定非得要结婚,这也是一种能力,就是……芳华,你得学着保护自己,明白吧。” “明白。”董芳华低着头扒饭,说,“明天我们班同学聚会,我……我中午可能就不回来吃饭了。”她撒了个小谎。 “哦。好。”栾叶应允,“其实多跟以前的同学联系联系也好。你们班在上海的同学都有谁?你们平时联系吗?” “嗯,大概一两个月出来聚一次吧。”董芳华答得心不在焉。 董青峰则道:“明天聚会几点去几点回?去什么地方?” “嗯……去游乐场吧。”董芳华临时编谎话,“一早就去,下午……三四点钟回吧。我回来吃晚饭。” 吃完饭刷完碗再加上收拾完行李,便已是下午四点之后。董芳华借口自己旅途劳累想要休息,关好屋门,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了手机。 她之前把提示音和蜂鸣都关了,这时手机上显示有四条未读信息,都来自任信。 而任信在她手机中的名字还是“尤格”。 第一条信息发在他们分开之后的五分钟,他说:“今天太高兴,都没有说正事。你的小说后边几章我看完了,很不错。具体的‘读后感’我写了一千多字,发你qq邮箱了,你记得看哦。” 第二条信息则是在第一条信息的二十分钟之后:“你有没有想我?我已经开始想你了。今天真是太巧了,哈哈……我想马上告诉费铭,他一定想不到。对了,这小子当年还为了你打过我呢。” 董芳华看到这条信息觉得有些发慌,此时距离这条信息已经又过了奖金两个小时,她怕任信已经告诉了费铭。毕竟看任信的样子,他是快人快语的性子。可这对费铭太不公平,他不该这样子知道这件事。 她忙往下看,第三条信息是在半个小时前发的:“小丫头,你怎么一直不回我信息呀?是还在忙吗?还是生我的气啦?” 第四条信息则是十分钟前,他说:“我等得花儿都谢了。明天你什么时候准备传召我呀?” 董芳华对着手机傻笑。这么多年,这是第一个这样看重她的人,她怎能不喜欢。她回道:“不要急啊,我刚刚才闲下来,立刻就给你回信息了。明天我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都能跟你在一起,我们去哪儿呀?还有,我们的事情你没有就这样发给费铭吧?” 任信几乎是秒回:“当然没有。你没有答应,我怎么敢发?明天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 选择权交到董芳华手上,女孩子却开始犯难。她对邹市的了解其实还不如做过一定功课的外地旅游者,除了游乐场、电影院以外,她并不知道什么地方适合小情侣玩。去滨湖公园划船?太冷。去凤栖山爬山?冬天山里光秃秃的也没这么风景。 哪些地方是任信会喜欢的呢?或许……网吧? 董芳华想了七八分钟也没下定决心,任信到底是个急性子,先发了信息过来:“我倒忘了,小丫头以前是个小书呆子,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儿。哈哈,你不用愁了,明天我一早来你家接你。跟着我走就好。” 哼,你才是小书呆子。若在以往,任信这样说她,她一定会生气。但现在“小书呆子”也好,“小妖怪”也罢,那都是自己心爱的人对自己的昵称,董芳华不仅毫不在意,还觉得这更增两人亲昵。 第606章 第一站 翌日,董芳华还是跟任信说好,让他在小区外接自己,以防被父母发现。 任信在手机短信里嘲讽她,说:“怎么觉得咱俩像是偷情的一样。” 董芳华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正在吃早饭,差点儿被口牛奶呛到。她忙不迭地把手机翻了个面,但手忙脚乱的,差点把鸡蛋扔地上。董青峰这时已经去单位加班,饭桌上董芳华对面坐着的只有栾叶,所幸她在看随着牛奶一起送到的早报,听到董芳华那边有动静,只隔着报纸说了句“小心点儿,怎么毛毛躁躁的”,就没再说别的。 八点四十五,任信已发来信息,说他在小区门口等着董芳华。 董芳华赶紧匆匆忙忙吃完早饭,拎起包就冲出了家门。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约会,她略微化了化妆,但没有昨天那么夸张。毕竟她最差的样子任信也见过了,这让董芳华觉得轻松了许多。 她跑到门口,却没有看见任信,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听到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在自己身后响起。她转过身来,还没看见对方,就被任信在脑袋上套了个摩托车的安全头盔。 她从没戴过,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样也好,她想,有个头盔挡着,至少不会被熟人认出来。 任信笑说:“坐我后边。扶稳了,咱们邹市一日游马上开始。” “嗯。”董芳华被逗得笑了起来,她坐在任信身后,手扶着他的肩膀。毕竟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她不抗拒跟他肢体接触,但还是觉得搂腰太过火。 这是她第一次坐摩托车,第一感觉就是冷。任信骑得很快,冷风扑面而来,虽然被头盔挡住了大半,但董芳华还是觉得冷风嗖嗖地往自己身上灌,幸好她围了围巾,幸好她没有单纯追求“美丽冻人”,但她出门忘了戴手套,这实在是很大的失误。 也许是觉出董芳华的不适,骑了大概十几分钟后,任信把车停下,然后把自己的皮手套戴到了董芳华的手上:“别冻着。” 董芳华这才注意到,手套下,任信的手大而粗糙。好几个骨节处还有冻疮和伤痕。她觉得心里一疼,把手套推了回去:“我不冷。” “不冷才怪。”任信捂着她的小手,笑呵呵地说,“小丫头,你不像我,你这手细皮嫩肉的,如果有了冻疮以后年年都要有,那怎么办啊?听话就戴上。” 不得已,董芳华只得找了折中的办法:“那我把手塞你衣服兜里吧。” “哦……也行。”任信咧嘴笑笑,露出一嘴白牙,“还有五分钟到我们的第一站。” 他们来到的第一站,赫然是个废旧小院。董芳华很好奇,不知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她满心好奇地把这个小院里里外外都走了个遍,除了看到几个大大的白色“拆”字,并没有找到这么特别的地方。她疑心这是任信的住处,但这儿实在太破,房子四处漏风,而且电线都是断的,哪里能够住人? 任信看出她的不解,从小院一角拎出几桶涂料,说:“这片地方过几天就要被拆了。咱们今天就在这儿给它留点儿纪念。” “纪念?”董芳华扶了扶眼镜,却没想到紧接着任信就递给她一身脏兮兮的工装。 “穿上。免得到时候颜色沾在身上,你不好回去交差。” 语罢,他也把工装套在自己身上,然后挽起袖子,拿了一桶白色涂料,就往棕褐色的墙上泼去。 “啊?”董芳华看傻了眼。她知道任信是个出格的人,却没想到他这般疯狂。那桶涂料很稀薄,看样子是兑了不少的水,所以泼在墙上只是淡淡的一层,然后稀稀拉拉的往下滴答白灰色的水。墙上那一层,则如薄纱,而且很快就被后边的砖墙吸了进去,颜色深浅不匀。 但便是这样的颜色,看在董芳华眼中有一种粗旷的美感。这美很原始,也很野蛮,像一头巨兽要从砖墙中扑出来。 她隐约猜到任信要做什么。 董芳华还记得,任信的夜大学的是设计。果然,这是他的特长。 看起来,任信事先做了不少功课,等墙干的时间,他又从一个破屋子里拖出一个箱子,那箱子里是各种各样快秃了的画笔。然后他对董芳华说:“想画什么想写什么都可以,你要不要试试?” “哈,这不算破坏公物,乱涂乱画吗?”董芳华笑问。 “算啊。”任信很坦诚,“不过反正是要拆的,也没人罚你。我找这么一片儿地方可不容易了,试试,试试。” 董芳华这回彻底笑了出来。她一边摇头一边拿过一支画笔——与其说是笔,不如说那是杆刷子,而且头上什么颜色都有。任信备的涂料颜色并不算多,只有红、黄、蓝、白、黑五种,董芳华沾了点黄色,想了想,在砖墙的一角画了个小圆圈——边缘还曲里拐弯的,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唉,我都好久没上过美术课了。你可别笑话我。” “看出来了。”任信笑道,“你这画的是什么?” “太阳?”董芳华自己都不确定。其实拿到笔的刹那,她脑子一片空白,真的不知道该画什么。她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画书,毕竟这东西简单,而且她每天都接触。但这个念头刚一萌生就被她扼杀在摇篮里,她怕自己真的画了,会被任信笑死。 那么小时候她画什么画得多?美术课对她而言几乎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唯一的印象就是一页页的白纸,然后大家照着老师在黑板上画的线条,在本子上画个小房子、小太阳、小树、小花、再涂上颜色……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从没想过画别的。 任信听了这两个字不禁仰头大笑:“哈哈,小丫头,你真有意思。那我也给你画个太阳吧。” 第607章 一直这么好 任信画的果然也是个太阳,但董芳华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它画的有云泥之别。 他身高比董芳华高大半个头,画的太阳也比她画得要高,而且很大。那太阳用黄色画了大致轮廓和弯弯曲曲的光线,中间却用红色画了个骷髅头,这是个充满了摇滚重金属范的太阳。 与此相比,自己画的太阳幼稚且暗淡无光。 似乎是看出董芳华受到了小小打击,任信笑笑,从她身后抱了抱她,而后拿起画笔,低声在她耳边说:“你看我画的,猜猜看是什么。” 他起笔很快,从砖墙的最左侧开始,先用蓝色和黄色画了个海岸线,然后画了一个小小的塔楼,用的是红色和黄色混成的橙色。接下来,他画了个房间,房中有张小床,地上有个皮箱,窗外还有只夜莺。木箱旁他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型。 而后,他又画了个漆黑的楼梯,那个小女孩在上边往下走,楼梯的尽头,是藏蓝色的一个巨大的怪兽…… 他画得很快,图案也相对粗糙,但他对线条的掌握很好,所以虽然画得简单,但董芳华还是能一眼认出他画的是什么。 她尽量捂着嘴不哭出来。任信画的是她小说的情节,那些本来只是在她脑海中的画面,就这样一点点地展现在她眼前。这纪念并不是留给这堵快要被拆的墙,而是留给他们两个人。 这是他们相识相爱的见证。 墙的长度有限,任信画得很快,不出一个小时,整面墙就被画满。结束最后一笔的时候,那男生把画笔丢在一旁,回过头来。 他身上的工装被染得花花绿绿,甚至脸上也有些颜色。但在董芳华眼中,这样的任信却很有艺术范,帅得天崩地裂。他的眼睛细长,闪着芒,似有着星辰大海。 任信对她张开双臂,歪着头笑问:“看看,怎么样?” “太好了。”董芳华拼命点着头,“我……我没有想到……”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写的东西、最珍视的东西被旁人这样用心展现,怎能不感动。任信忙跑到她身旁,摘下满是颜料的白手套,然后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还把她压在自己怀中:“小丫头,哭什么啊?天气这么冷一会儿脸皴了。” 都说陷在爱情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董芳华以往总觉得自己是个例外,但这时却忍不住也为了句傻话:“你以后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 接下来,任信带着董芳华又去了一个台球厅。那台球厅开在邹市示范学院附近,半开放,台球桌也很破旧,旁边堆着成箱的啤酒。里边有两个二十三四岁的男青年在打台球,见任信来了,跟他打了个招呼,其中一人还笑着指了指董芳华:“呦,新弟妹。” 任信回道:“城哥好。这我女朋友。”而后他回头对董芳华说:“芳华,这两位都是我哥们。这是城哥,那是华哥。” 董芳华依言一一喊过。但她其实没心思去仔细看城哥和华哥都长得什么样子。她的心中全是疑问——如果刚才她耳朵没出问题,城哥说的是“新”女友,这么说来,在她之前任信有过其他女朋友。 这很正常。她低着头对自己说。任信早早地就在社会上讨生活,接触的人要比自己复杂很多。而且他年纪本就比自己大……然而道理都懂,她心底却还是觉得酸涩。 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子,任信也曾这么喜欢她吗,他也曾经对她那么好吗,他也曾承诺会对她一直好下去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会分手? 董芳华觉得自己脑子里很乱。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介意这么多。 此时,她听到那个叫华哥的男人打了一杆后,笑着问任信:“信子,这丫头挺文静的呀。大学生吧?隔壁的?” 他说的隔壁,指的自然是邹市师范学院。任信忙道:“当然不是。我们芳华是f大的。” “呦!”那两个男生顿时停下了台球,都看向了董芳华:““f大的?真的假的?厉害啊,学霸!” 董芳华不好意思地摆手:“没有没有。我也不算是什么……” “别客气。你都不算是学霸,那我们怎么办?”几个人连带着任信一起起了哄。任信还搂着董芳华的肩膀,笑说:“你知道吗?当初费铭在我眼中就已经了不得了,但在他嘴里,你比他成绩还要高出一百名呢。” 是啊,费铭。董芳华这才想起那个男生。自己终归要告诉费铭这件事,可到现在,她还没有想到减少伤害的方法。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董芳华浑浑噩噩地被任信拉去打台球。那男生对她仍然很体贴,一口一个“小丫头”,手把手教她如何推台球杆。 这样紧密的动作,董芳华觉得自己几乎是一支被任信抱在怀里。她很不好意思,毕竟这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城哥和华哥一直在旁边起哄,然而她又无法把任信推开。 她从没有遇到过像任信这般热情似火的人,更何况这热情是完完全全对着她的。就算她的内心冷如冰山,此刻也早已融化。更何况,既然喜欢一个人,不就该让他开心吗? 董芳华默默地对自己说。 她学得很快,一开始台球杆顶出去连球都打不到,找到感觉后,第五杆就打了个红球入洞。三个男生连连夸她“不愧是高材生,一学就会”,她被夸得面红耳赤,信心爆棚,越玩越顺手,自然而然把费铭抛在了脑后。 中午饭四个人就在台球厅旁的一家小饭馆吃的家常菜。四个人点了五个热菜两个凉菜,为了庆祝任信找到女朋友,三个男生还一人点了一瓶啤酒,总共花费不到150元。 自然,任信请的客。 饭菜质量相当一般,米饭里还夹杂着石子,菜则油大盐大,三个男生吃得很开心,董芳华勉强吃了几口就默默地停了筷子,她微笑着说“很好吃,我吃饱了”,实则却觉得很心疼任信。她能够看出来,任信没什么钱,但他已经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让她玩到最好。仅这一点,便足以让董芳华感动不已。她想,任信就是那种,我虽然只挣十元,但我也甘心情愿为喜欢的女孩花十元的男生,他们两个未来会幸福的。 第608章 不打游戏的好学生 接下来,任信带着董芳华去了游戏厅。十八年来,这是董芳华第一次进到游戏厅,她被喧闹的音乐和炫目的灯光搞得头晕眼花。 任信问她喜欢玩什么,董芳华抿着嘴笑笑——她都不知道游戏厅里有什么,何谈选择。 看她一脸为难,任信恍然:“瞧我,哈哈,我都忘了我女朋友是个好学生了。你没来过吧?” 董芳华窘迫地轻轻点头。借机问道:“你……你以前的女朋友都跟我不太一样是不是?” “是啊。”任信并没有瞒着她,“当然。所以才显得你特别呀。” 话很好听,但他承认有别的女友。董芳华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以前谈过好几个女友吗?” “没几个。”任信满不在乎地笑笑,“反正都过去了嘛。你在乎吗?你看,我都不在乎你之前有没有男朋友。” 董芳华低着头说:“我又没有男朋友。” 任信插着腰说:“哈哈,费铭不算是吗?明白明白。那走吧,我带你去玩儿些有意思的。” 他换了五十元的游戏币,带董芳华去了跳舞机旁边,跟她说这是最简单的,一学就会。他简单示范后,董芳华忐忑不安地站了上去,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跳舞机的节奏,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反应这么慢。 她跳得差点儿摔倒,于是默默站到一旁,帮着任信抱衣服,看他跳得风生水起,简直像舞蹈专家。他前踏、后踩,跳踩,还转身,一气呵成,也不知是屏幕上显示的箭头他事先背过,还是被安了一个自动矫正的系统在身上。这样的任信,让董芳华觉得帅得一塌糊涂。她以前总觉得自己不会去崇拜一个人,哪怕是方守正那样的学霸,她也从没有崇拜的感情在内。可这时看着任信,却觉得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越看,就越觉得他很厉害。 这是她永远不能达成的。 接下来,任信又带她在游戏厅里转了一整圈。她和他试着双人合作枪打僵尸,结果董芳华的准星瞄得简直天怒人怨,任信一个人好不容易带着垂死的董芳华打到了第一关小关卡,单抗小boss实在太具难度,没几下就双双“gameover”。董芳华对任信吐着舌头笑了笑,任信无奈地苦笑两声,捏了捏她的脸,只得带着她去打魂斗罗——这对于董芳华来说,比写篇论文还要困难。 2vs2的模式显然就是自虐,任信只得开启单人模式,董芳华则坐他身边看得津津有味。她其实搞不懂任信究竟在干嘛,也不知道他都按了哪些键,只是觉得神奇。那些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子弹,掉下来的敌人,看起来已经躲无可躲,但不知道怎么画面中的人主角跳起来抱着身子一团,就全都安安稳稳闪了过去,同时还能把敌人都给打死。 既然魂斗罗董芳华都没办法掌握,任信更不指望她能跟自己对打街霸或者拳王。“小丫头是个不打游戏的好学生。”和个好学生谈恋爱本身也是他从没想过的,他向来看不惯好学生,觉得这是一帮极其无聊的做题机器,但是董芳华不太一样。她写的东西显示,她的内心世界很丰富,还有些黑暗,这都与任信概念中的好学生搭不上边。 所以他愿意让着她,而且“培训”她,把她教成一个游戏通——虽然想起来难度很高,但相信如果达成,一定很有成就感。 不过,还是得从最简单的开始。 所以,他带着董芳华去玩抓娃娃机、打地鼠、投篮……这几项董芳华仍然玩得水平一般,但却玩得不亦乐乎。她这辈子都没有玩得这么疯过,以致她把费铭还有任信前女友的事情全都抛诸脑后。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两个人在游戏厅泡了足有三个小时,眼看就快到四点,董芳华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玩性,跟任信说要回家。 任信却拉着她说:“等了大半个学期,难得见一次面,我们第一次约会,不能再多玩一会儿吗?” “呃……”董芳华很为难。这一天是她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一天,虽然玩的都是她想也没想过的东西,但她觉得自己简直三观颠覆,心都飘到了天上去。能够看着表说出要回家,已经耗尽了她最大的决心和自控力,然而任信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坚持化为乌有。 她低着头,任信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吃完晚饭再走行不行?我保证,八点之前把你送回家。” “我……”董芳华的心念已经开始松动,可是想到回家或许会被父母说一顿,她就觉得紧张。 任信仍然在劝她:“晚上我们好几个哥们儿一起吃饭。我真的是之前太高兴,昨天就跟他们说我找了女朋友,他们都说想看看。芳华,去一下好不好?我想把我的朋友都介绍给你认识。” 游戏厅里各种声音震耳欲聋。任信的唇凑在董芳华的耳畔,呼出的热气拂动少女的发丝,拨动着她的心弦。董芳华只觉脸上烫得能热鸡蛋,内心自然而然软了下来。 这辈子没有人这样重视过她,更没有人这般软语温存地恳求她。更何况,都说男人若对感情认真,才会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其他朋友,这也变相代表了任信对他们感情的态度。 她能怎么办? 董芳华轻叹口气,只觉柔肠百转,她出了游戏厅找了处安静的地方,给家里去了电话:“爸,我和同学们很久不见,大家都说要多聚会儿。晚上还要再聚个餐,我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八点之前到。” 接电话的是董青峰,他在电话那头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只说了句:“那你注意安全,晚上聚餐不许喝酒。早点儿回家,别着凉。”就挂了电话。 董芳华松了口气,而后便觉得任信从身后一把把自己抱进了怀里,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太好了。芳华。” 第609章 火药味 晚上吃饭的地方也是家家常菜馆子,但档次明显比中午的路边小店要高几个级别。聚餐约在一个饭店最大的包厢里,两个圆桌,每桌都摆了十二把椅子。董芳华和任信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到了,来的人多数是男生,看样子也跟中午的城哥、华哥不太一样。 听他们闲谈,董芳华听得出来,这些男生里几个看样子文质彬彬的,应该是在上大学或者大专,其他的就算没有上大学,也都有自己的工作,或者是在做生意,或者是在考证。 他们也有人问任信的情况,任信便把目前在读夜大的事情简单跟几个人讲了讲,这更让董芳华觉得疑惑。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他的兄弟,为什么他们连他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也有人问董芳华的情况。任信总是充满了骄傲和自豪地代她回答:“我们家芳华可了不得了。跟咱们同级,f大的大一生,高考分数比p大录取分数线都高二十几分。” “真的吗?”众人一片赞叹,更有人打趣说道,“去,人家怎么叫跟你一级的。当我们都不知道你以前留了两级。” “哈哈。”任信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厚积薄发吗?比你们多学两年小学课程,所以我基础打得扎实啊。” “呵,臭不要脸。难怪你能追到人家f大的。”一个女孩子嗤笑,坐在董芳华身旁问道,“美女,你是怎么就跟他在一起的?说说呢,我们特好奇。你不知道吧,他初中的时候整天逃学。” “啊……我……”董芳华被问得有些尴尬,但从对方的问话中,她能听出来其实这些人都是任信并不算是任信的朋友,而是他的初中同学。看起来,这其实是他的初中同学聚会,虽然也有其他人带着自己的男/女朋友来,但董芳华还是觉得很不自在。而且这种感觉很诡异,她也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旁人的男/女朋友,虽然不是这个班的,但看样子已经来过很多次,跟很多人都很熟。所以整个饭局二十几个人,只有董芳华一个是“外人”,也是被关注的核心。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但看任信很开心,便只有打起自己的全部精神,与他的同学虚与委蛇。所幸,这种交流的方式她不陌生,只是她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可高中时的她并不开心。 有人劝她喝酒,虽然只是啤酒,但董芳华这一次还是坚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她摇了摇头,看向任信。任信连忙开口,一句“我们芳华不会喝酒,还是喝果汁吧”,帮她挡了过去。而后,他拿过那瓶啤酒,给自己斟满:“来来来,让我女朋友喝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咱俩一对一单挑。” 听他豪气干云的一句话,董芳华忙拉着他低声说:“你也少喝点儿。”她想着他一会儿还要骑摩托送自己回家,万一酒驾该怎么办。 任信却自信满满:“没事儿。这点儿啤酒算什么,我喝白的都醉不了。” 他话声刚落,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一个斜挎着帆布包的男生微笑着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听到那人声音,董芳华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被任信一把拉住:“你起来干嘛?” 那人自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董芳华,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极其震惊,回手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似是怕自己眼花,然后尽量淡然地说了句:“你好,芳华。”语罢,他的眼帘耷拉下来,目光扫过任信拉着董芳华的手。 董芳华已经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男生,她惴惴不安,甚至莫名感觉自己和任信真的是偷情被抓到。她暗骂自己真的是蠢笨不堪,既然看出来这是任信的初中同学聚会,也知道费铭就是任信的初中同学,怎会猜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她早该走的,今天真的不该答应任信来吃什么晚饭。然而事已至此,她总不能当场离开——那会让任信下不来台阶,更会让费铭尴尬。所以她抬起头直视着面前许久未见的男生,打了招呼:“你好,费铭。” 其他人都听出了不对劲。终于有人先反应了过来:“任信,你女朋友不是一中的吗?是哦!费铭也是一中的,怎么,你俩之前认识?” “是啊。”费铭淡然笑笑,“不仅认识,我们高一是同桌。” “哈哈,这么巧啊!”那人笑道,“那这是你做的媒。那你得坐过来。”那人本是坐在董芳华另一侧的,这时自觉拿着自己的杯子筷子起身,把座位留给了费铭。 费铭无奈地笑笑,心想这可真是巧。两年多了,他又坐到了董芳华的右手边,可鬼知道她的左手边是什么情况?她和任信?那怎么可能呢? 他不由自主地感慨。 此时其他人聊天声音很大,没什么人关注向来是小透明的费铭,只有董芳华听到他坐下时,低声嘟囔了一句英语。 “you/gotta/be/kidding/me.” 她脸上一热。虽然知道费铭这里说的“you”既不是自己也不是任信,只是费铭向命运的追问,可她还是觉得这是费铭打在自己脸上的一个耳光。 费铭落座后,任信递过来瓶啤酒,笑道:“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最近在学校混得挺不错。来,咱们哥俩走一个。感情深,一口闷。” 董芳华觉得这两个人充满了火药味。她越来越难受,这时更加如坐针毡。她看得出来任信是在逼费铭喝酒,这样的情形,又是在自己面前,就算是为了面子,费铭恐怕也要被迫把这一整瓶酒喝下去。但董芳华没想到的是,费铭竟然把酒瓶推了回来,义正辞严地说:“你喝酒了。一会儿饭后我送芳华回家就好。我们老同学了,有好多话要讲。” 第610章 无法自控 费铭这句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周围人都静了下来,董芳华紧张得抓着纸巾,生怕两个人再打起来。 幸好,任信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且大度:“好啊。你们俩是好久没见过了。哈哈,那就麻烦你喽,我今晚上能多喝几杯。” 这个回答让董芳华松了口气,但她也隐隐有些失落。所以任信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和费铭在一起吗?还是说自己之前的反应的确是太小肚鸡肠,太不成熟,毕竟他比自己大两岁,他在这方面更有经验。 整顿饭,董芳华吃得食不甘味,更何况周围的人她几乎都不认识。任信跟旁人拼酒拼得不亦热乎,也顾不得照顾她,倒是费铭知道她在这种环境里肯定会觉得不自在,便默不作声地帮她盛饭夹菜,但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 董芳华想,或许费铭把很多话都留在之后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说。她注意到,他吃得也很少,跟别人也不怎么交流,说的最多的还是电脑的问题,或者是别人的电脑出了毛病问他怎么办,或者是有人想买新电脑让他推荐机型…… 这顿饭大概吃了两个小时结束。任信喝得满面绯红,走路还算正常。几人在饭店门口告别时,董芳华对任信问道:“你自己回家小心些。要不然就别骑车了,你家在哪儿呀? 旁边有人笑说:“任哥,你女朋友连你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啊?” 任信推了那人一把:“胡说什么,当然知道。”他想跟董芳华说“不要担心“,但看她愁眉不展,便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不骑。推着车回去,好吧?但你放心,我就喝了一瓶,一点儿事都没有。” “嗯。”董芳华抬着头看他,“那我先走了。” “好啊。”任信忽然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明天再见。” 周边都是董芳华不认识的人,她下意识地去推任信,但用的力量自然不大。任信也只抱了抱就松开了手,董芳华满面飞红,她扭头去看费铭,见那男生低着头从一旁推过一辆破旧自行车——那自行车她看得很眼熟,以前在高中时,天气好的时候,他便常骑着它上下学。 她与其他人告别,费铭把她的包拿过来放在车筐中,推着车大步而行。 他的样子并不像是要等董芳华。他走得那么快,董芳华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知道他一定是想尽快离开人群,也并没有怨责,毕竟今天的这个饭局,对他来说犹如一个突然的炸弹,他没有当场甩脸色转头就走,已经很给大家面子了。 或许,当时该走的是自己吧。 董芳华跟着费铭走了两个十字路口——吃饭的地方在邹市市中心,距离她家不远,走路的话十五分钟左右能到。他们这时已经走了五分钟,时间过了1/3,然而费铭还是一言不发,并没有想跟她说话的意思。 董芳华暗忖既然如此,不如自己打破沉寂,便问道:“费铭,你在北京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费铭闷闷地回了一句。 董芳华见他没有再说的意思,又道:“今天我不知道是你们同学聚会,如果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来的。你……别生气好不好?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这样让你知道。” “我干嘛生气?本来也跟我没什么关系。”说到这个话题,费铭终于不再沉默。他向来好脾气,对董芳华更是向来百般退让,可是泥人还有土性,这次实在是忍不住:“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没多久。昨天才在一起的。真的,我不骗你。” 费铭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多少,他侧过头来注视着董芳华,蹙眉道:“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你……你们是怎么……唉,你不是一直在上海吗?跟他平时又见不到面。你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 “我……”董芳华低下头来,“这事儿说来有点儿复杂。我以前……骗了你,但也不算真的骗了你。你记得咱们上次见面吗,我跟你说我写的小说被烧掉了,但事实上并没有真的烧掉……”她原原本本,把在网上发小说,后来遇到“尤格”,每天跟“尤格”讨论,乃至最后发现“尤格”就是任信的事情和盘托出。 费铭却越听越摇头:“你就是因为他知道克苏鲁,所以就跟他好了?” 这种话也只有费铭敢这样直接说出来。董芳华自然不会生气,她回道:“当然不是啦。但只有他有耐心一个个点评我写的人物,还能看到我的想法。那时候我们每天晚上聊一两个小时。他很有想法,一点儿都不像以前我认识的那个样子……当然,我那时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他跟我聊得很投契,每天都盼着跟他聊天。” 她说了这么一大串,费铭的脸色越来越沉郁。他知道,这些事情他都能做到,甚至他曾经也做过,然而为什么董芳华只看得到任信,却对他做的一切无视。 世界是这么不公平。 这一整个学期,他在y大,忙得没日没夜,每天不是在机房就是在图书馆,或者去学校师兄创立的软件公司实习,他以为能够忘记董芳华,他也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她,却从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更何况,他和任信是初中同学,曾经也算得上朋友,任信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在他眼中,董芳华跟任信完全不是一路人,他十分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所以听到他们刚刚开始,费铭的确暗自松了口气,但随着两人的问答,他发觉董芳华投入的感情已经很深。 这让他无法自控。 眼见快走到董芳华家楼下,费铭一横心,说道:“芳华,作为你的朋友,我想给你个建议。 “说呗。” “你不要跟任信在一起。” “嗯?”董芳华顿时愣住了。两个人此时已经站在楼下,董芳华面若寒霜地看着费铭,尽量保持着微笑说:“我数三下哦。你把这句话收回去,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咱们还是朋友。” 费铭难得这般“固执己见”,他直视着董芳华:“话说出口,就像水泼了出去,是收不回去的。” 第611章 他干嘛送你回来 说出这句话,费铭便已做好了被董芳华大骂一顿的准备。然而董芳华并没有对他发脾气,相反,她抬着头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大人面对着肆意发脾气的小孩子:“费铭,你知道吗,这些天我真的很开心。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而带给我开心的人,就是任信。” 费铭的心慢慢沉了下来:“所以你不可能离开他,是吗?但是芳华,你真的了解他吗?” 董芳华说:“我如果说我了解,你相信吗?” 费铭说:“人不是程序,人有不同的面。你看到的是那一面,我看到的会有所不同。你觉得他今天为什么带你来聚餐?” “认认朋友呗。挺正常的呀。” “知道我在也正常?”费铭重重叹了口气,“在我眼中,他就是利用你去炫耀的,你知道吗?他一个只上了中专的人,能够有个f大的女朋友,他巴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 “费铭!”董芳华终于听不下去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他,这都是你的想法而已。” “我……”费铭涨红了脸,说道,“你是觉得我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吗?” “我没说你是小人。”董芳华低声道。 费铭无奈道:“所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他……任信做的那些,难道我做不到吗?在你眼里为什么我连他都不如?你忘了他当年是怎么说你的?” 这个话题说来太尴尬。董芳华没有想到费铭这时仍然放不下,她往后退了几步,说:“不是这样的。我早都跟你说过,人是不需要比较的,大家只是不同而已。” 正说着话,董芳华身后的楼门忽然被人打开,那人说道:“芳华,你怎么……我还说你怎么还不回来呢。这是你同学啊?” 出来的人是董青峰。 董芳华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她极其紧张地看了费铭一眼,只怕他还要继续讲任信的事情。所幸,费铭看懂了她的意思,他收起脸上的不快,对董青峰微笑致意:“叔叔好,我是芳华的高中同学,以前跟芳华坐同桌的。您不记得我了么?” “你……是有点儿印象。”董青峰眯着眼睛看费铭,良久才想起,便又问道,“芳华这一整天都是跟你们这些高中同学在一起吗?” 费铭扫了董芳华一眼,心下了然,他不想替任信圆这个谎,但他面对着董芳华,正对着她惶恐不安的目光,他一下子想起高中时开家长会前,那个抱着满怀课外书,要藏到他柜子里的女孩儿。虽然那时董芳华表面显得很淡然,甚至霸道,但她内心也是这样惶恐不安的。 他还是心软,便回道:“是。今天高中同学聚会,玩了一天。晚饭后我看天都黑了,就送她回来。” “哦。”董青峰依然没放过他,“小伙子,你现在在哪儿读大学?” “在y大。费铭当初是获得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比赛一等奖被保送去的。”董芳华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董青峰犀利的目光顿时柔和了许多:“是嘛!真是后生可畏啊。既然来了,外边这么冷,要不要到楼上坐坐?” “不用了。我也该回家了。叔叔再见,芳华再见。”费铭显然是被吓到了,说完之后便踢起了自行车的撑子。 董青峰自然不会执意强留,带着董芳华回家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说道:“爸爸也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如果有合适的,那你们大学里开始也可以。可是你不要瞒着我们,不然我和你妈会很担心。” 栾叶本在书房,听完了这句话也探出身来:“怎么了?” 董青峰有一说一:“刚才我出去找她。在楼下正好碰见你女儿有个男同学送她回家。这么冷的天俩人就站楼底下聊天儿,也不上来。”他又转向董芳华:“你俩也真是,不怕冻感冒吗?下次带家里来说话呗。” 栾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董你也挺逗的,哪有年轻人聊体几话当着我们两个聊的。芳华,那男生是谁啊?” “她以前高中同学,说是保送去y大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董芳华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她好不容易等到董青峰说完,忙道:“爸、妈,你们误会了。我跟费铭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那他干嘛送你回来啊?你们同学聚会,也有其他人啊,怎么就让他送你回来?” 董芳华迫不得已,只得继续扯谎:“我……我的笔记本出了点儿小问题,我想安装个合适的虚拟光驱软件。费铭他大学里学的就是这个,之前他又是我同桌,家住得也近,所以我一边问他,他就一边送我回来了。” “哦……费铭……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栾叶道,“我记得你之前还写稿子报道过他。照片我瞧过,挺踏实一个小男孩儿,除了个头矮一些,没什么不好的。” “也不算矮吧。”董青峰说,“芳华,你好好想想看。这小伙子我看着还挺上进的,你们一中出来的,知根知底,错不了。就算你们现在不是,那至少还有同学情谊在,也可以考虑发展发展,只要不耽误你学习就成。” 董芳华觉得头都要炸了,感觉自己怎么就是跟父母说不清楚,然而硬顶着来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一着急说漏了嘴就更可怕,她只能虚与委蛇:“我知道,但我真的不喜欢他,跟他现在一个北京一个上海也没有发展的可能。您二老还是别为我操心了,我现在先用功学习。” “真的啊?”董青峰仍然不信,却见董芳华已扭头尽了自己的卧室。他只得跟栾叶悻悻地对视一眼,两人到书房继续商议董芳华的“终身大事”。 董芳华回到卧室,则打开手机,看到任信没有来消息,倒是费铭主动给她发了一条:“芳华,不管你当不当我是朋友,我是关心你才会说这些话。你也可以想想,如果你真的对任信有那么大的信心,为什么方才你爸爸误会的时候,你不出言解释呢?” 第612章 拿出一切去拼 董芳华对着手机,默然无语。 她被费铭问住了。 回想从昨天到今天自己的各种反应,董芳华知道,费铭说她对任信没有信心,这句话说得没有错。 从小她接受的教育,注定她不可能只享受恋爱中的快乐和美好,而忽视她实质想要的结果。她恋爱就是冲着最后结婚去的,虽然现在去想她和任信的未来还很渺茫,可是她能够看到这个未来吗? 从董青峰和栾叶对费铭的态度来看,她知道他们理想中自己的对象该是什么样子。聪明、好学、踏实、认真、负责、有个不错的前程……然而这些特质,任信具备吗? 他定然是不算踏实的,目前在一个小饭馆半工半读,也看不到不错的前程。至于好学……他的确在上夜大的设计课程,可听他说,这次的期末考试考得很一般。不过他无所谓,毕竟“及格万岁,多一分浪费”。对任信来说,这样的状态比起他少年时的只玩不学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至少他在为了一张文凭努力,但对董芳华来说,这个状态远远不够。 她该怎么办。 董芳华觉得心里没底。理性告诉她,应该趁着感情不深时跟任信分手,可她没有办法放弃白天的幸福和快乐。老天爷给了她这样的缘分,她不应该放开。更何况,除了任信之外,不会有人再这么了解她,爱她。 这值得拿出一切去拼。 董芳华正发呆时,任信给她发来了信息:“到家了吗?今天我不知道费铭要来的,以往他都不怎么参加这种聚餐。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 董芳华轻叹口气。费铭对她说,任信明知他在却把她带去炫耀;任信却说他根本不知道费铭会来,两个人的说法相互矛盾,她究竟该信谁才好。 或许,费铭确实不了解任信。他了解的只是曾经那个年少轻狂的任信,而他太害怕她会受伤害,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论。董芳华试图用善意去理解两个人,毕竟费铭是她高中三年的好朋友,她也很了解费铭,他是那样善良温和的人,乐于助人,他不会只因为“吃醋”就去随便说人是非。 只有这样一种解释。 董芳华先给任信回了信息:“我已经回家了。我没有生你的气,你想让我认识你的朋友、你的过去,我很高兴。不过最近这几天我太堕落啦,哈哈,小说的存稿都快不够用了,所以接下来两三天,我得在家用用功,有事情咱们就还是在qq上联系,好吗?” 对费铭,她则说:“我心里有数。既然选择了他,我希望我会变得更好,他也能变得更好。感情不就应该有这样的力量吗?你不用对我太过担心。很抱歉,今天是用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 费铭回得比任信要迅速,他说:“这是你的决定,我只是希望你做好完全的准备。芳华,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董芳华脸上一红,她知道费铭说的“保护好自己”是什么意思,这让她觉得费铭似乎是自己的“闺蜜”,毕竟这样的话,或许由女生来说更合适。 可惜,她并没有女生的朋友跟她聊这些。就连她在f大的室友都不知道她谈恋爱的事情。 稍后,任信的信息也来了,他发了个哭的表情,说:“小丫头,我会很想你的。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董芳华对着手机微笑,“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还能去要拆的墙上画画,可惜没有带个相机去。这可是咱们第一次一起画画,太有纪念意义了,都没能留下来,太可惜了。” “以后我们还会画很多的。” 是啊,他们还有以后,原来任信也在想着他们的“以后”。董芳华顿时把这一晚的种种不快全都抛到了脑后,她觉得,既然有以后,那就代表她可以对任信稍微提些小小要求。 “你说你的夜大还有一年就能读完,是不是呀?” “对。” “那么最近如果我不跟你在一起,你多看看书,争取在毕业前考些设计方面的证书,好不好?” 任信回得很迅速:“好。学习方面,我都听小丫头的。” 董芳华觉得很知足。原来自己的一句话对他的影响这样大,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这般看重自己。当天晚上,她做了个很美好的梦。梦中的世界充满了阳光,任信衣冠楚楚,他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设计师,甚至在上海小有名气;而她也在准备大学毕业,小说则成了畅销书,摆在书店最显眼的位置。一切都很完美,她此刻的一切担忧都不存在。 她醒来时,心里被幸福感充满,但看着周围的现实世界,却觉得这幸福感被一点点地抽离,直到全都空了下来。 董芳华越来越清醒,那只是做梦。她不指望任信能够如何成功,只希望他能够踏实下来,再靠谱一些,至少……她带他到父母面前时,能够不心虚。 接下来的三四天,董芳华都在耐着性子看书、写书。期间,她跟任信的短信来往很频繁,她也十分想见任信,但为了不引起父母怀疑,只好把一切躁动都藏在心底——这样的事情她并不是第一次做,这就像高考前她偷偷写小说一样,她有经验,所以这一次更谨慎。 任信总是约她出来。对她的称呼从“小丫头”时而会变成“亲爱的”或者“小宝贝”,总之很肉麻也很暧昧。这让董芳华总觉得手机烫手,这样的信息她收到就删,只怕不经意间会被父母发现。 四天后,她觉得自己忍到了极限。凑巧任信约她一起看电影《霍元甲》,她便趁父母商议春节给亲友家准备什么礼物的时候,跟栾叶打了个招呼,说要跟中学老同学一起出去玩。 栾叶“嘿嘿”笑笑,加重说了“老同学”三个字,然后说:“是上次那个小男生吗?早点儿回来。”便准了她的假。 董芳华则暗暗觉得又欠了费铭一个人情,但同时觉得,或许这之后,自己都能够如是“挂羊头卖狗肉”,解决很大的难题。 第613章 了解 《霍元甲》是李连杰的功夫片,任信看得激动异常,董芳华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更喜欢《指环王》《纳尼亚传奇》《木乃伊》《星球大战》甚至是《异形》这类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任信还在激动地跟董芳华讨论剧情,见她高兴,董芳华自然顺着他说。一边说着,她一边想,终归不可能要求任信所有的喜好都跟自己一样,毕竟他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能够互相了解互相尊重,便已经很不容易。 看完电影已是下午16:00,董芳华要回家吃晚饭,任信扯着她说“再玩会儿,时间还早”,但董芳华却不由自主想到上次吃晚饭的局面,只觉心有余悸,便微笑婉拒:“马上要过年,家里还有很多事,我真的得回去。” 诚然,她内心深处其实也很想和任信在一起。四天不见,她也很想念被他抱着的感觉。在他怀里她觉得自己拥有整个世界,任信的目光则让她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这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成就感。 见她执意回家,任信只得无奈地跟着她一起走到了公交车站——为防董家父母发现他们的“地下情”,董芳华坚持不让任信再骑着摩托车带自己回家,虽然任信会放她在小区门口,但最近父母总是进出小区置办年货,所以董芳华觉得这样仍然有面对面被撞到的危险。 两人此时还处在热恋期,任信对她当然言听计从,虽然心底觉得大学生就是麻烦,可还是陪她上了公交。 从电影院到董芳华家,公交车要经过4站。任信半搂着董芳华,他的下巴正抵在她的耳畔。女孩的头发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让任信心猿意马。他的右手搂着她的腰,这时加大了些力气,董芳华面红耳赤地轻推他两下:“这么多人呢,注意些。” “哪儿都人多。”任信在她耳边轻笑,“电影院人也多,公交车上也是。要不然下次跟我去凤栖湖划船,虽然冷了些,好在就咱们两个在一起。我还能带你去钓鱼。” “嗯。”热恋中的男女,两人世界便是天堂。董芳华想到上次在即将被拆迁的小院中两人画画的场景,自然全心应允。 彼时,公交车即将到站,任信想要跟着董芳华一起下车,董芳华却摇了摇头。任信只得苦笑说:“我知道咱们是打地下战,但我继续坐下去也只会离我家越来越远,至少让我下车往家走,总可以吧?” 这话说的董芳华顿时无言以对。的确,她只顾及自己不要露馅,却忘了任信的家也在附近,这实在是太自私了。 接下来就是春节,春节结束后再有一个星期董芳华就要返回上海。期间两个人只见了三次面,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分开。之后的几次面,两个人不是选择去划船,就是去爬山,两人单独在一起时,谈天说地,不仅讲董芳华的小说,也聊起两个人这些年的成长经历。 董芳华知道任信小学二年级留级一次、四年级又留级一次,后来中专学的是装修设计,夜大读的一样。他小时候父母在一次工厂事故中双双亡故,后来就由叔叔一家养大,但叔叔也只是帮人开卡车的,没什么钱,婶婶便总看他不顺眼。所以他从小疏于管教,十分叛逆,初中后就跟婶婶说不会再用家里一分钱,自己跑出来找了个餐馆打工,半工半读。 任信则知道董芳华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从邹市一小上到邹市一中,受到的都是邹市的精英教育。只可惜那些都不是她真心想要的。他原本羡慕董芳华父母双全,但听她说起从小到大受的种种委屈,听她说在工地上看着那个假小说本子被烧成灰烬时,还是觉得异常心疼。在凤栖湖的小船上,董芳华第一次打开心扉,把那些自以为已经愈合的伤疤讲给了任信,她原本以为不会再疼,但还是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任信上前把她搂在怀里,对她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对他的真诚,董芳华深信不疑。 自然,在二人世界中,任信无数次想吻董芳华,却都被女孩儿拒绝。 再对任信敞开心扉,董芳华内心深处却始终记得费铭的告诫。她要保护好自己,只能从这些事情上做起。更何况在她的内心深处,初吻事关重大,莫说两人如今只是谈了二十天都不到,就算谈了两年,但任信没有考过夜大,那也一切都是白搭。 董芳华知道自己有时候功利得可怕,但这毕竟是她从小接受的训练,先苦后甜的道理,她懂的比谁都多。更何况,虽然任信给她讲了许多他以前的事情,他却明显有事瞒着她——比如他的前女友,即便她问,他也总是以“都过去了”这种话支吾开来。 董芳华觉得,或许费铭知道些什么,可她偏偏拉不下脸问他。 很快,寒假结束,董青峰和栾叶到邹市长途汽车东站送她离开,任信自然不可能到现场送别。带着对任信的不舍呃,董芳华深深地看了那“奋斗”雕像一眼,踏上了大巴车。 大巴启动时,她透过车窗,看到窗外栾叶和董青峰对自己招着手。栾叶似乎又抹起了眼泪,董芳华也觉得心里微微泛酸。纵然她对父母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但她也知道,父母是真心爱她,而她总希望他们能够高兴。 为离开父母感到忧伤的同时,董芳华更加想念任信。临别前她和任信已经在手机上告了别,两个人都难舍难分。接下来的四个月看起来是那样的漫长,就算五一她能回来,可那又怎么够。 她已经在想念他的怀抱。 第614章 不用担心 大巴缓缓驶离车站,这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走到董芳华坐的双人座旁,跟她旁边的一名中年妇女换了座,然后在董芳华惊喜又激动的目光里坐了下来。 他伸臂把她揽在了自己怀里。 董芳华心神激荡,情难自已。她万万没有想到,任信会给她送上这样的惊喜。 他的气息裹挟着她,把她挤在座位与窗户之间的角落中,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一想到那么久见不到你,我就觉得想发疯。”任信低声说,“我来上海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儿先干着。离你也近些。” 董芳华靠在他怀里,却觉得自己不能被这突然而至的幸福感冲昏大脑。她说:“那……你的夜大怎么办?你们考勤不是查得很严的吗?” “哈哈,这你不用担心。”任信说,“我跟华哥打赌,他台球输了我,就要帮我去学校点名点一个月。这样我至少在这儿陪你一个月。开心吗?” “我……”董芳华想说开心,但她着实开心不起来,“可是这样不会落下课么?” “小丫头,你年纪轻轻的,别老像个老学究似的,好吗?我既然来了,你就要相信我能够搞得定最后的考试。”任信微微板起了脸。 董芳华见他不快,也知自己这样左问右问实在扫兴,只得把满心疑虑压了下去,可还不等回话,就觉任信忽然凑了上来。 双人座本就狭小,更何况任信一直都抱着她。两人距离这般近,董芳华不及躲闪,已被他亲到了嘴唇。 瞬间,她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头一动不动,任信右倾着,双臂紧挟她的胳膊,把她控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 董芳华的眼镜上全是雾气。脑海中的空白渐渐被眼前的情景填充,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或许该生气、羞涩,甚至是书中说的那种“心如鹿撞”,但她都没有,她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原来亲吻是这个样子。她觉得好玩也好笑,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害怕什么呢? 不过,当然不能就这样让任信“得逞”。 董芳华的力气没有任信大,在车上她也不可能闹出很大的动静,所以她翻转手腕,轻轻挠他腋下。果然任信怕痒,他笑了笑把她放开,对她说:“小丫头,你怎么这么喜欢调皮捣蛋?” 董芳华扭头看向窗外,没理会他。 想到这之前她数次拒绝自己,任信心里没底,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轻声问道:“生我的气了?芳华,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没控制住自己。” “哦。”董芳华忍着笑仍然看着窗外,面容平静,暗忖得趁这个机会好好提些要求,“我没生气啊。” 她越是表现得平淡,任信就越觉得不安:“小丫头,那你怎么不看我?” “看你有什么用?”董芳华斜着扫了他一眼,总算给了他一点回应,“之前说不让你亲,你现在也亲了。我说的话对你一点儿用都没有。” “哈,别这么说。”任信赔笑道,“你跟我说其他的,我一定都能做到。” 很好,她等的就是这么一句承诺。董芳华不露声色地看着她,只觉自己的确是个心地暗黑地小姑娘:“那我说了,你不许反悔。” “我保证。” “一个月之后,你就回去好好上课。这学期结束之后,必须考过,而且,这些日子多做做实习,好吗?” “啊?”任信显然面露失望,但很快就振作起来,“明白,你也是为了我好。不过,就这些吗?如果我考过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奖励?”董芳华抿嘴笑笑,“等到寒假再说喽。不过,你过来的话,打算住在哪儿呢?” “你们宿舍不让住是吧?”任信开了句玩笑,被董芳华一把推开:“你说呢? “哈哈,开句玩笑而已。”任信说,“我在网上查过你们学校。你们学校附近也有很多小饭店,我就去找个零工先打着呗。这种地方都是提供住宿的,你别担心。” 事实证明任信果然很有经验,跟着董芳华到了f大后,他第一时间找了家小饭店,见人家门口贴着“招工”的广告,便直接推门而入,没说两三句话,便被店家留了下来,让他晚饭时间试用,如果做得来,就留下,一个月1500元,包吃住,实习期3个月,月工资1200元。 任信与饭店谈事情的时候,董芳华一直坐在门口的奶茶店里。她内心很纠结。她当然希望任信能够留下来,但并不希望是这个样子。万一被人发现她的男朋友原来是在小店儿端盘子打工的,她该怎么办? 这样功利当然是不好的,违背她从小到大在思想道德课上学到的一切,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矛盾,每个人心中都把别人划分三六九等,所有人都活在别人的口水中,她也不例外。更何况,她的本意也是为了任信好,她希望他能够多给自己一些压力,他才能追上之前丢掉的那些课程。 看到任信兴高采烈地朝着自己跑来,董芳华微微挑眉,她知道他“成功”了,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并不希望他在这些事情上耗费这么多的精力。 “小丫头,你以后可以常来我的饭店哦。老板很好说话,我让他给你打折。”任信抱着她笑说。 董芳华觉得身子僵了僵,这个问题让她很尴尬,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吧。有时间就来。” 任信明显没有看出她的不自在:“嘿,这里以后可以当成咱们见面的大本营。你是不是该去宿舍了,我送你去?” “嗯……不用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就好。”董芳华婉拒,“你也要去你的住处放行李吧。而且你在这边会很辛苦,还是多休息休息吧。”她尽量把话说得婉转,希望任信不要听出她实际的意思。 诚然,话说出口后,她心底很是愧疚,但她可以在其他方面好好弥补他,她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任信提出的要求偏偏都不是她能够答应的:“那么,改天你约一下,我请你们室友一起吃个饭?” “任信……”董芳华本想拒绝,但见他神态认真,充满憧憬,不由得还是心软了下来,“好,等约好了时间,我会告诉你。” 第615章 正经 董芳华虽然说等“约好了时间”,但这一等,就没了信。她起初害怕任信会生气,还担心自己要找哪些借口让任信能够安心等待,但任信后来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她便松了口气。 于是这一个月,两个人周末便像寻常情侣一样,会在上海的各大公园、名胜古迹、商场电影院约会。他们一起去了城隍庙、豫园,还去了陆家嘴。董芳华觉得这些地方碰到熟人的可能性不大,便放大了胆子,与任信之间的互动比以往亲密了许多。 只是因为有前科在,她没有再跟他接过吻,任信也没有再搞突然袭击。两个人约法三章,等到任信何时考试通过,何时将此当作奖励。 这让任信觉得哭笑不得。他并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但有这样“奇葩”要求的,确实是第一次。他当然也曾经觉得不公平,也能感觉到董芳华为什么不愿意把他展现给她身边所有人看,但每次想到她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事,他就心软下来,觉得董芳华有这样的反应,其实跟她的成长经历有很大关系。 她并不是个高高在上的好学生,她只是个被强行拐到这条路上的小女孩儿。所以她会害怕,会患得患失,同时她也还有那么多诡异绮丽的梦想,童心未泯,便很可爱。 然而该来的终归要来。大概在“地下活动”半个月后,董芳华与任信一次趁着傍晚天黑在校园操场溜圈时,迎面被室友唐晓看到。当时两人手挽着手形态亲密,无从抵赖,董芳华只得尴尬地对唐晓招认了实情:“唐晓,这是我男朋友,任信。任信,这是我室友,唐晓。” “你好你好。”唐晓好奇地上下打量任信,笑道,“我说最近芳华怎么成天往外跑。我们都猜她肯定是在外交了男朋友,但她非说没有。看看,让我抓到现形了吧。” “哎呀……我们才刚谈上,这不是怕关注的人太多,我们有压力吗?”董芳华说,“时间不早了,我……我们回宿舍吧。” “别呀。”唐晓忙摆手道,“你们继续,别搞得我跟个电灯泡似的。”语罢,她掉头小步跑远,只留董芳华和任信相对苦笑。 当天晚上回到宿舍,董芳华自然是被“三堂会审”,从“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怎么好上的”“他是哪个学校的”直到“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们以后打算结婚吗”全都问了一遍。 董芳华被问得满脑袋嗡嗡轰鸣,只得半真半假的把所有问题都糊弄过去:“我们……他是我高中同学的朋友,我们高三的时候就认识。你们都知道我在网上写小说,那时很巧合,他正好看到我的小说,有时给我回复,我们就又聊了起来。聊了大半个学期,到上学期末的时候,就确定在一起。但是我们刚谈两三个月,很多事情还不确定,所以也就没跟你们说。” 她的室友王瑶瑶敏锐地发现她有几个问题没有回答,便又问了一遍:“芳华,你还没说他是哪个学校的呢。也是咱们学校的?学什么的?” “嗯……”董芳华低了低头,道,“他的成绩没这么好。所以……所以考的是我们老家那边的学校。这一个月他是请假过来的,之后就要回去了。” “哦。”唐晓点头,深吸口气,大大的眼睛里全是亮光,“专门过来陪你的啊。哇,好浪漫哦。” “哪儿有。”董芳华面色绯红,“他就是……就是不想好好学习。” “哈哈,你又不是他妈,你管这么多干嘛。”王瑶瑶攀着她的肩膀笑说,“芳华,你就是平日太一本正经了。我们自己学习嘛,认认真真就好,但你也得理解很多人不是像咱们这样一路拼上来的,可也不妨碍人家活得很滋润啊。干嘛非要把人家板成老学究,你喜欢老学究吗?哈哈哈,喜欢的话,咱们学校不是多得很……” “去你的!”董芳华轻嗤一声,“我跟你们说正经的,你们就只知道打趣我。” “你看,又是说正经的。老这么正经累不累。”王瑶瑶晃着董芳华说道,“我跟你讲,其实我想得很开的。现在咱们还没到二十岁,正是最好的时候,你别一谈恋爱就想着以后要如何如何,要在哪儿安家,要在哪儿生娃……烦不烦啊。该恋爱就好好恋爱,开心就好,是不是?” “嗯。”董芳华默然无语,她知道王瑶瑶说的这种心态的确能够让人很放松,也很匹配她现在的状况,然而她就是做不到,如之奈何?如果未来是不能确定的,她现在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那天之后,既然“地下情”被揭穿,任信便索性每天到董芳华宿舍楼下接送她。随后,任信也终于如愿以偿,请董芳华和她的室友们一起吃了顿饭——当然,并不是在他打工的那家餐厅里。 吃饭时几人点了6瓶啤酒,四个女生两人一瓶,其他的4瓶全都进了任信的肚子。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多,但全部喝完之后,他还是觉得有些上头。回程中,其他三名女生先回了宿舍,董芳华则扶着任信在后徐徐而行。 此时距离任信回邹市只有7天,或许是因为酒劲,董芳华觉得心底从没有这般轻松过。她终于能开开心心地单纯享受与任信在一起的日子,所以她紧紧地依偎着他,却没想到任信忽然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小丫头,今天我不想回去住了。” “……”董芳华见过他的临时宿舍,就在那家小店旁边的居民楼里。一室一厅的房子,大概五十平,却隔出了七八间屋子,除了卫生间以外,每间屋子都放了张上下铺,总共有十个人挤着住在里边,全都是跟任信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是周边各个餐馆的打杂小工或者学徒。 屋中杂乱不堪,厕所更是没有一个地方能够立足。董芳华只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所以每当她想到为了自己,任信忍受着住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还忍受了一个月,她就满心感动。 然而她却从没有想过,任信会对她提这样的要求。 第616章 短信 似是察觉到了董芳华的紧张,任信笑了笑:“别害怕。我什么都不做,就是今天晚上喝得确实有点儿多,这样的状态让我再回那个鬼地方住,我怕我会死在那儿。” 他的玩笑让董芳华放松了些,见她笑了,任信又道:“小丫头,我爱你,想多陪你呆一会儿。但是七天之后我们就又要分隔两地了,你不想我吗?” 他带着酒气说出这句话,让董芳华面红心跳。她想拒绝,可又怕拒绝的话,真的伤任信的心。毕竟这些日子两个人一直地下,他已经为她受了很多委屈。 董芳华踌躇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说:“那我跟我室友说一声,万一宿管阿姨查寝,她们帮我点个到。” 两个人要了个标间,董芳华总觉得前台的大叔用批判的目光看自己,她只得一直低着头,什么都不敢说。进到屋子里后,任信自去洗漱,她借看电视放松心情,然而小宾馆的电视天线似是坏了,打开之后没有一个台的显示是正常的,她按了一圈儿遥控器,最后还是失望地关了电视。 宾馆的房间很局促,周边的墙上很多地方都已经发霉变绿,屋里的灯管也坏了一个,另外一个也乌黑浑浊,里边似乎有不少小虫子的尸体。 昏黄的灯光让房间更增暧昧,床单被罩也显得破旧不堪——这种小旅馆,一晚上30元,能有个独立的卫生间已经很不容易,连招待所都不如。董芳华听着厕所哗哗的水声,才注意到似乎厕所的门都没有关严——她想起任信进去时似乎抱怨了一两句,可能是那破木门已经变形了。 一切都让人觉得不安。董芳华几乎想趁任信没出来前拔腿而逃,但她还是忍住了。百无聊赖之下,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看到王瑶瑶发来信息,说:“芳华,你要不然还是回来吧。我们很担心你。” 她不知该怎么回复,恰在此时,她听到任信的手机响了几声。 平日里她并不是非要翻看男友手机记录的女生,可这时她却觉得冥冥中那手机在喊她来看。董芳华深吸口气,暗道“我只看一条”,凑到任信的手机前,看到是城哥给他发的信息。 她耐不住好奇,鬼迷心窍般点开他的手机,看到任信在这之前已经跟城哥聊了很多句。 她越看越觉得心凉。 起初是城哥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在上海呆这么久,玩疯了吧,都忘了我们哥几个了是不是?我找人开黑都难。” 任信回:“不是说好了一个月嘛。老催什么?我买的清明前的票,到时候带我女朋友一起回来。” 城哥说:“哈哈,又不是我非要问你。青青说她也很想你呢。” 任信回:“滚蛋。没事提她干嘛?” 城哥说:“还真不是我非要提她。今天她过来找我们几个玩,看到你不在,就问你干嘛去了。华子那张破嘴立刻招了供,把他帮你点名的事儿都抖落出来了。嘿,你猜青青找你干嘛?” 任信回得很不耐烦:“我怎么知道!” 城哥的语气则有些幸灾乐祸:“她说她怀你的娃了。都两个月了,让我们问你这事儿怎么办?” 看到这句话,董芳华只觉心里被人揪了一下。任信的回复则像是一桶冰,从她头顶一下灌了下来:“怎么可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小心的。” 他并没有否认,至少说明他跟那个叫做“青青”的女孩儿的确发生过关系,时间是“两个月”前,这说明过年前他们还在一起。那么自己呢? 就算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确认是恋人,但至少他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聊天,她就是这样一点点喜欢上他的。如果她知道当时的任信是有女朋友的,她怎么可能跟他越走越近? 所以,是因为她,他们两个才分手的吗? 她继续往下看,只见城哥又道:“哈哈,这不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急什么。不过青青确实来过,看样子她是想回头找你和好。我说你去上海了,她还说要等你回来。” 任信说:“你他妈的真无聊。她找我和好?当年她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也没考虑过我啊。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看到此处,董芳华略觉心安。看样子,似乎那个叫做“青青”的女孩子也做过什么对不起任信的事情,可他们有过关系是板上钉钉的,她一想到,就觉得浑身难受。 接下来,董芳华没有想到的是,城哥把话题放到了自己身上:“你和你的小女友怎么样了?哈哈,清纯大学生,谈恋爱是不是特矫情?不好上手吧?” 任信回:“哈哈,是有点儿。” 后边就再没有信息,截止时间是任信请她室友们吃饭前。董芳华只觉自己的心也空了下来,原来任信在背后跟他的朋友是这样说自己。她不禁想起费铭对自己的警告,那时他说任信带她去初中同学聚会是“炫耀,还说“他一个只上了中专的人,能够有个f大的女朋友,他巴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 或许,费铭并没有说错。 这时,厕所里水流的声音停了下来,董芳华忙把任信的手机放下。她能听到他在用浴巾擦去身上的水,趁这个功夫,她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包,匆匆忙忙开门离开。 回宿舍的路上,她跑得飞快,只觉得背后仿佛有人在追一样,直到进到女生宿舍楼,她才平静下来,而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不该有所奢望。从小她就知道,一切美好的事物本就和她无关,即便那般努力,她得到的也只是“一般般”。爱情这种东西,是她生活中的奢侈品,可望不可及,即便如任信这样的人,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调剂品,一个笑话。 仅此而已。 她不该生气,相反,她应该庆幸。庆幸她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及时脱身。这是老天爷施舍给她的仁慈。 第617章 过往 见董芳华哭着回来,宿舍其他三名女生都被吓得不轻,唐晓甚至以为她是被任信“欺负”了,搂着她问要不要报警。 董芳华勉强平静下来,说:“我们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他可能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喜欢我。” 这句话在心里想是一种感觉,说出来则更加撕心裂肺。她说完这句话后,趴在桌子上又哭了好一会儿,室友们纷纷帮她控诉痛骂渣男,表明立场统一战线,但这并不能让董芳华觉得好过——任信是她的初恋,她一直以为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他,可她爱上的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渣,这说明她自己有多失败。 痛定思痛,董芳华才想起去看手机。她跑了之后任信给她打了十几个未接来电,还发了十几条信息,大意是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不告而别,他很想她回来,他很爱她。晚上住在一起他真的没有别的心思,如果他吓到她那么他诚恳道歉,希望董芳华原谅他,两人再好好相处……” 发了十几条信息不见她回,任信倒也不傻,终于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他最后发的那条信息只有一句话:“芳华,你是不是看了我的手机?” 董芳华没有回复任信。她等终于冷静下来后,在晚上10:30,独自跑到凉台上,拨通了费铭的电话。 费铭接得很快,他的声音透着对她的关心;“芳华,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你方便吗?”董芳华轻声问。 “方便啊。”费铭答道,又问道,“你怎么了,鼻音这么重,你是不是哭了?是不是任信让你受委屈了?” 董芳华瘪了瘪嘴,又落下两行泪,她回手抹去,问道:“你说你知道他以前的事情,他以前都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告诉我?” “……呃……”费铭顿了顿,又问道,“芳华,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到清明了。很多事情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清明请假回家祭祖么?” “我之前买了票准备回去。但……我是跟任信一起回去,所以那张票我肯定要退掉的。现在如果要重新买票,我不知道是否来得及。”董芳华回道,“费铭,你有多少就先跟我说多少好吗?我……我实在等不及了。” “……好吧。”费铭做了妥协,“芳华,那你找个地方坐下来听吧。” 费铭的声音很淡然,可他越是让她做好各种准备,董芳华就越觉得内心不安。究竟任信瞒了自己多少事情,费铭会担心成这样。 或者……她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想法很对不起费铭。她想,费铭虽然曾经是任信的朋友,但实际上现在算是情敌,他会对任信恶意中伤吗?他说的话自己都能信吗? 不过,费铭并不是这样的人。 三年的同学经历,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位向来乐于助人的老朋友。 她靠坐在阳台一角,听费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遥遥传来:“你知道的,我跟任信是初中同学。他那时候其实不是很听话,上学总逃课,但我们初中本来就集中了很多这样的孩子,逃课并不算是什么特别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学校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逃课主要就是去网吧或者游戏厅玩游戏,我那时也总去网吧,所以我们俩就比别人要熟一些。” “嗯。”这些事情董芳华都知道,这些任信也主动向她坦白过,而她记得,他说他很后悔年少时候的不懂事,现在已经在努力改正。 费铭继续说道:“那时候他有固定的好几个一起玩的朋友,有男有女,家里不给钱,他们就去饭店端盘子,或者帮人发传单,或者摆地摊儿,甚至是……去小学堵小学生要钱,有了钱要不然就是玩游戏,要不然就是去地下酒吧、迪厅。他们里边有年纪比较大的,就带着他们一起疯。有时喝多了就……反正挺乱的。他跟我比较熟,如果喝得烂醉回家肯定会被他叔叔和婶婶骂,他就常常晚上给我打电话,在我家蹭着睡一晚上。” 董芳华这时心里已经疼得麻木,她低声问:“那你家里不会觉得他烦么?” “那时候我爸妈工作忙,常常出差。我又经常搞电脑熬夜,也不想借住在亲戚家,就我一个人在家里。” “哦。”董芳华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任信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你也知道,他如果想让你生气,能够把你气个半死,但如果他愿意,就能让人如沐春风。” 董芳华默然。费铭说得不错,任信确实是这样的人,他巧舌如簧,而且思维敏捷。 “所以,那时有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欢他。”费铭说道,“他也……怎么说呢……来者不拒吧。那时候他交了不少女朋友,芳华,你还在听吗?” 董芳华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任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些过往又代表了什么?在费铭的声音中,她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是否应该用这些过往去评判任信呢?她不想再听三四年前的事情,问道:“这些事情太久远了。费铭,你有听过一个女孩子叫做青青吗?” “呃……”费铭道,“你是说施青么?听说过,也见过。怎么说呢,她就像是个女版的任信吧,所以那会儿他们两个人感情很好。你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是任信跟你说的?” “不是。我从他朋友那边听到的。别人说,青青来找过他。你说他们感情好,好到什么程度?” “……”费铭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显然他不想回复这个问题,“任信曾经跟我说过,他们俩各自在身上有个纹身,纹的是彼此的名字。那时候他们每天都在一起,从早到晚。那时候任信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孩子收心,跟我们说他得找个稳当的事情做,毕竟以后如果结婚在一起,他得自己攒钱。” 第618章 你爱过我吗? 听到此处,董芳华自嘲地在手机这边笑了笑。 她不敢相信,原来任信有一个已经要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原来自己介入的是这样的两个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第三者插足。 或许她真的是不该存在的那个人。 听到她的轻笑,费铭有些担心地说:“芳华,你……你没事吧? “没事。”董芳华说,“都这么要好了,那你知道他和青青是怎么分开的吗?”她的心底还是怀着万一的希望。 费铭说:“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芳华,你还记得寒假的时候我让你离任信远一些吗?因为那时我还以为他跟施青是在一起的。去年十二月底,我才收到他的短信,说他要跟施青结婚了,打算就趁着寒假办婚宴,谁知道后来一直没收到正式的请柬,看到你我才知道原因……”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最坏的猜想被印证了,董芳华只觉浑身发寒。如果不是靠在阳台的角落,她怕自己真的站不稳。她捂着嘴想哭,可这时反而哭不出来,内心的恶寒并不仅仅是“难过”两字可以描述,她深信如果此刻任信就站在自己面前,她会一把把他从楼上推下去。 这样的心态,让她不由得迁怒于人。毕竟从高中至今,费铭一直都是她的情感树洞,她所有的不开心都可以扔给他。 果然,费铭并没有计较她这句话的不讲道理,只是劝道:“芳华,对不起。我……我那时也是害怕,我害怕如果我坚持要跟你说这些,你就真的再也不拿我当朋友了。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了。”他顿了顿,又问道,“你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我……”董芳华踟蹰许久,才删繁就简地说道,“我看到他的手机。有他的朋友跟他讨论青青,也说到我。我想,你说得对,人有很多面,我以前看得是太片面了。” 她隐约听到费铭在那边叹了口气,而后他说道:“你刚才说你清明节买的跟他一起回来的车票,现在又说你看了他的手机……芳华,你们最近都在一起吗?” “嗯。这学期一开学,他就跟我一起过来了。”董芳华道,“他在这边临时找了个餐厅打工,包吃住。现在一个月已经到了,他也该回去了。费铭,那你说……我该……该跟他分手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会把这样重要的问题抛给费铭,但她内心知道,费铭是会支持自己的。她也只是想找个支持而已,事实上她已经下了决心。 但她却算错了。费铭对她说:“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芳华,这样看起来,他对你的感情应该是真的。以前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该如何选择,我不能替你下这个决定。因为他和施青的事情,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但是真相只有任信自己才清楚。就算你要跟他分手,至少你应该让他告诉你真相,不是吗?” 董芳华闭上眼睛。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费铭说。她也知道任信和施青的事情是过去式,也知道她可以当作这些事情自己都不知道。然而那句话呢? 她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句对话。 城哥问:“你和你的小女友怎么样了?哈哈,清纯大学生,谈恋爱是不是特矫情?不好上手吧?” 任信回:“哈哈,是有点儿。” 那种调侃和轻蔑的语气,让这两句话如跗骨之疽。原来她在任信心中只是个用来炫耀用的工具,她怎么才能忘。她再也不想见任信了,可偏偏这句话太恶心,恶心到她不能跟费铭提及。 谁都不能说。 董芳华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挂了手机,也可能是费铭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便先挂了。 关了手机后,董芳华看到任信又来了无数短信。他问她究竟在干嘛,怎么打她电话她一直都是占线。他还解释说,自己跟城哥从小一起长大,开玩笑开惯了,说话总是没轻没重的,她不要生气。而且当时他就在餐馆里,已经看到董芳华和她的室友进来,所以他也没有时间多说别的,那条短信并不完整。 董芳华又是自嘲地笑了笑。任信到底是了解她,一下子就抓到了她不理他的症候所在。可惜的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完整又如何,删繁就简,他留下的正是他内心最强烈的想法。 时间早已过了23:30,宿舍里已经漆黑一片。董芳华挤过狭小的阳台门回到温暖的宿舍内,3月底的上海仍然春寒料峭,她在外边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浑身都被风吹透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她会高烧感冒。大病一场。 无所谓了。失恋之后生病,再正常不过。 王瑶瑶等人问她怎么样,董芳华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我很困,明天再说吧。”如是搪塞过去。 她洗漱之后,爬上自己的床,感觉笔记本电脑硌了自己一下,才想起最近过得太舒适,已经快没有存稿了。她了无睡意,所幸笔记本的电脑电池是满格的,然而当她点开word,看着那些文字,她却觉得脑子里很乱,到处都是任信。 也到处都是“尤格?索托斯”,那个可怕的怪物。 之前的小说写到的是这样一句话:“那山高耸入云,我站在山下,抬头看去,只有天空和一望无尽的灰黑。这山似乎是个活物,代表着人心最深处的梦魇。在这样的压迫下,我……” 董芳华只觉无力去想,她叹了口气,写下这样一句话。 “我决定放弃。” 她真的放弃。 这一夜她睡得反复不安。梦深处,她冷得瑟瑟发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满是积雪的冬天。 她站在天桥上,任信在天桥下。那男生一脸讥诮,嘲讽她说:“喂。你爸不是吧?看你看这么紧啊!哈哈,真挺逗的!也不想想,你这样的小丫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一点儿情趣都没有,怎么会有男生喜欢你?” 她这次大声说道:“我反正也不稀罕男生喜欢!” 第二天一早,她看到深夜3:00,任信给她发了条信息:“或者我们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从一开始,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街头小混混。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用回我了,我今天早上去车站回邹市。我爱你,你爱过我吗?” 第619章 承认 董芳华没有回复任信——她高烧39.5度,嗓子像是被撕裂一般干疼。这场感冒她养了足足半个月才好,彼时清明节已过,任信再没有联系过她。 倒是费铭时常在网上问她情况,但董芳华并不想跟他多说。毕竟,她和任信分手的理由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 同宿舍的女生们问过几次,见董芳华死咬牙关不说,便也只得做罢不提。董芳华也并不像她们以为的那样会痛哭流涕,以泪洗面,相反,她面上一切如常,除了笑说自己要把之前写小说浪费的学习时间补回来以外,别的绝口不提。 仿佛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她这样一直坚持到了“五一”回家。原本她不想回家,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室友们挨个买了“五一”回家的票,她就也顺理成章地去大巴车站买了票。她想,跟任信分手至少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她回家不必再像之前那般偷偷摸摸。 “五一”期间她在家除了看书就是做家务,宅得甚至连栾叶和董青峰都看不过去。对比寒假时董芳华的状态,董青峰确认自己的乖女儿那时的确谈了恋爱。为此,他不止一次旁敲侧击,问董芳华是不是费铭跟她吵了架,否则怎么“五一”好不容易放假能够见面,她却从没想过去见他。 这个问题让董芳华很尴尬。不过,她虽然谁都不怎么联系,费铭却主动在网上找到了她。他给她qq发了个链接,跟她说自己无意在国外一个中文网站也找到了她的小说。 董芳华本不想理睬自己的小说——那样的烂尾,她完全能想象到有多少读者对她失望,之前的点击量已经上了二十万,评论数也到了500+,她虽然发文不收钱,但还是有不少人给她送鲜花、卷轴这些小道具,当然,也有“竞争对手”或者真的不喜欢文的人对她“砸”臭鸡蛋。所以这次结束后,臭鸡蛋恐怕能把她整个人给淹没,可既然这是费铭发给她的,又说是什么海外网站,她就好奇地点开看了看。 简略地浏览网页后,董芳华心里有了数。这才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海外”网站,恰恰相反,这就是个披着羊皮卖狗肉的盗版网站。上边的小说很多都是人工打上去或者网页截取的,所以错别字很多。只是域名挂了个国外的域名,仅此而已。 因此,网站上没什么浏览量,更没什么评论。 董芳华草草看了几眼就关了网页。她不想再管这个小说了,现在她的专注力应该在自己的学业上以及未来的职业选择上,这样小打小闹的事情,她已经过了年纪了。 但只有她心底知道,自己仍然怀念当年写文的感觉。 可惜,她也怀念谈恋爱的感觉,那又怎样? 然而,事态的发展总是这样可笑。 董芳华上网看那个境外网页,用的是家里的台式机。在她看来,这个网页没什么大不了,至于写小说的事情——高考后父母和她算是达成了共识,他们的态度该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她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网页,竟会让董青峰对她的看法彻底改观。 董青峰当天晚上上网时,发现电脑被董芳华动过。他习惯性地看浏览记录,发现了一个并不熟悉的网页。点开之后,他认出来这是个境外的网页,而网页上的内容,是小说。 这部分内容他并没有看过,但他只看了几眼,就认出这是董芳华的手笔。再仔细看了一眼标题,《自由黎明》,他顿时心下了然。 翌日,董青峰特别给董芳华买了她最喜欢吃的炸鸡块,在晚餐时乐呵呵地说:“芳华,你是不是上了大学之后还一直在写小说啊?” “怎么,还在写你高三时候写的那个?”栾叶摇了摇头,“都跟你说了,这不是正事,也没什么前途。” “诶,别这么打击孩子。”董青峰拦下栾叶,这让董芳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董青峰又道:“能坚持下来就不错,有韧性。爸爸跟你说句心里话,你这些年写的东西我都看过,就这篇最好。” “哈?”董芳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栾叶也放下了筷子,一脸错愕地看着董青峰:“什么?” 董青峰说:“我今天仔细想了想,咱俩对芳华以前确实是太严厉了些。当然,芳华,你也得承认,爸爸和妈妈这样对待你,的确有效果。不过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爸爸觉得,大家以后就是平等的朋友关系吧,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去坚持自己的想法,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努力坚持下去。” 董芳华觉得自己明明吃的是炸鸡块,不知怎么就品出了鸡汤的味道。她尴尬地笑了笑:“爸,我知道你和妈是为了我好。” “知道就好。”董青峰说,“爸爸看到你的小说都被国外网站刊发了,爸爸觉得很欣慰。你上了大学之后,又顾着学习,又顾着自己的爱好,挺辛苦的吧。坚持下去,爸爸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小叶,你也别总是打击孩子,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和喜好,咱们不一定知道。” 栾叶笑着点头:“好好。反正听你的,说好了教育你主抓嘛。” 董芳华则默默地嚼着鸡块,只觉如嚼柴草。这太讽刺了,不是吗?原来最后自己的价值体现在一个盗版网站上。只因为那是“国外”的网站,就代表她写的一定是好的。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如果一年前她听到董青峰这番话,她会高兴得跳起来,会不再计较之前父亲骗她烧掉小说的事情,可现在时过境迁,她已经不再那么想了。 更何况,那个小说她想起来就觉得难过。她要如何坚持。 更让她受不了的,则是董青峰接下来的话语:“以后爸爸妈妈会常看的。爸妈知道跟你有代沟,但我们会努力把这个代沟补上来。” 董芳华觉得心底发寒,她低头道:“爸,可是这篇我已经写完了。” 第620章 期年 “写完了?”董青峰倏然抬起了头,脸上的皱纹里全是不解,“可我看,你最后一句写的是放弃了。我还以为……” “嗯。是放弃了。”董芳华低声说,“我觉得妈妈说得对,我写这个,确实没什么前途,我该好好为以后考虑。先争取保研,如果保研不成功,那就考研。” 她乖巧得就像是董青峰和栾叶心底那个最完美的女儿,但这样的乖巧却让董青峰错愕,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本该高兴,可这时却觉得难过。 是自己以往做错了吗?这个念头在他的心底一晃而过。 董青峰轻叹口气:“好吧。你……你开心就好。不过这次可不能半途而废哦。” “不会的。” 接下来,整整一年,董芳华一直沉浸在学习中,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上了大学,还是上了高四。室友们有的谈了恋爱,有的在努力考各种证件,也有的活跃于各个社团,每个人都比她活得更像大学生。 自然,也有人觉得她不正常,有人觉得她是失恋受了刺激,也有人认为她就是单纯地喜欢学习,总之,董芳华不像大学生,却也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 她有时候也会想起任信。时间过得那么久,她几乎觉得跟任信的恋爱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她已经记不清楚两人接吻时的感觉,也记不清楚看到短信时的气痛难当,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淡化,可她没想到会淡到一点痕迹都没有。 倒是费铭还会跟她联系,或是手机短信,或是qq,听他说,他用c++自己写了个聊天软件,只供几个熟悉的朋友用,他问她要不要安一个,董芳华却宛然拒绝。她不想像从前那样,两个人变得那般特殊,特殊到费铭会产生误解。 这样平静的生活,或许会一直继续下去。又到“五一”,董芳华回到邹市。她买的是5月6日回上海的票,本想趁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却没想到她的沉寂生活,被5月5日早晨一个陌生来电打乱。 肯定又是骚扰电话。来电显示是邹市的本地号码,董芳华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她看也没看,直接按断。 但挂断不到一秒钟,那电话又再度打来。 如是反复,到第五次,董芳华终于再无睡意,她接起电话,没好气地问道:“谁?” 对方是个女生,而且抽抽噎噎地,像是在哭:“你好,请问你是董芳华吗?” “嗯。”这个女孩的声音她很陌生,董芳华莫名警觉起来,“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施青,你可能不知道我。我是任信的朋友。” 施青! 董芳华顿时从床上坐起。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给自己打电话,这实在超乎她的常识认知。 她深吸口气,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我有很要紧的话想跟你说,跟任信有关。请你务必见我一面,可以吗?”对方的语气很迫切。 董芳华叹了口气。她想编个瞎话,说“我还在上海”,借此把施青挡回去,毕竟她实在不想再跟这两个人有何瓜葛,但听着她这么迫切的恳求,董芳华还是觉得自己心软了下来。她轻吸口气,说:“你想约在哪儿?” 施青约的地方董芳华也认识,那里曾是高三时任信打工的地方,看起来,那也该是施青的大本营。 董芳华按约到了那个小饭馆,此刻还不到上午九点,饭馆里漆黑一片,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最靠近门的桌前。 从背影看,她腰肢纤细,长发翩然,其中几缕还挑染成了蓝色。董芳华凭直觉判断,这人就是施青。她走到她面前坐在她对面,却暗觉被吓了一跳。 施青的五官应该不算难看,但却画着浓妆。因为哭过,她的眼妆糊得一塌糊涂,惨白的脸上还有不少黑色痕迹,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长相。 施青看到董芳华,对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道:“谢谢你能来。那你还是关心任信的,是不是?” “……”董芳华看着施青面前的茶杯,总觉得自己如果说“是”,一定会被她迎头浇一杯凉水,便笑了笑,“也不算吧。我都跟他分手一年多了,如果不是你联系我,我说不定都不记得还有这个人。” “那么,他家里为了你死了人,你也不在乎吗?”施青冷冰冰地盯着她,让董芳华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条蛇,想一口吞了自己。 施青说的话也让她十分诧异:“你说什么?我……我不明白,什么叫做为了我死了人?是……是谁死了?” “他的叔叔,昨天开车出了车祸。车也发生了爆炸,他被炸死了,你不知道吗?” “啊?”董芳华瞪大了眼睛,“我……我真的不知道。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本来想说“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但那太过冷酷,所以话到嘴边,她又改口。 施青冷笑:“怎么会?呵!你说怎么会?当年你跟他分手不就是因为瞧不起他吗?” “我……我没有。” 施青自然不信:“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自以为读过几年书,就看不起我们。你知道任信回来之后伤心成什么样子吗?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他做过些什么?他跟你谈个恋爱谈得那么委屈,你想过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我……”董芳华低下头来,无言以对。的确,那段感情中,她付出的是很少。只是这样被任信的前女友骂,她还是觉得不爽。 施青又道:“任信考下来了文凭,但那天跟他叔叔大吵一架。他想问他叔叔婶婶把当年他爸妈留下的钱呵房子要回来,说都准备好了再去找你,你才会答应他。” “我没有要过这些。”董芳华辩解道,“我……我北美来就不在乎他是不是有钱,我只是想让他考下来文凭,找个稳定的工作。” “哼,别假清高了。”施青点了根烟,吐了董芳华一脸的烟气,“你们这些人我见多了。说是什么都不要,但以后不给你,又埋怨婆家什么都没有。你敢说,如果他什么都没有,连房子都没有,你以后一点怨言都没有?你家里也没意见?就算你跟他这样在一起,你心底也觉得是你在牺牲。” 第621章 停尸房 董芳华被气笑了。她觉得自己跟施青的沟通绝对存在天堑。如果放在此前,她这时已经起身离开,可她这时却忍了下来。不仅是因为任信家有人去世,更因为她或许曾经当过施青和任信之间的“小三”。 哪怕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施青继续说:“总之,任信他婶婶也真是个极品。她说当年任信父母没什么存款,保险和工伤费用只赔了3、4万,这些年为了养任信,钱都花光了,不问他要钱就很好了,更不要提给他房子。” “那,他叔叔呢?” “哼,他叔叔就是个气管炎,在老婆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为了这件事,任信才跟他叔叔吵的。唉,他叔叔也真是就会做表面功夫,跟任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任信父母房产的房产证上边,写的可是他叔叔和他婶婶的名字。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信吗?” “……”董芳华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炸了。她之前听任信说过他和叔叔婶婶之间的一些问题,却没想过这问题已经这样严重。她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叔叔还算有点儿良心,跟任信说,他有些私房钱,到时候全给任信结婚用。至于房子,任信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他继续打工,他叔叔再多加加班,总能把房子挣出来。” 董芳华越来越紧张。她感到施青终于快说到正题了,如果自己记得没错,任信叔叔的工作就是开大货车。那么他出车祸,就是为了给任信挣钱买房子吗? 施青说:“他叔叔平日是给凤栖山里边一个厂子运货的。为了挣钱,他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去运货,为了挣钱,有时候车里会拉很多。” “所以,车子超重?”董芳华明白过来,“刹车失灵才出的事故,是吗?” “对。”施青道,“今天凌晨警察通知我们去警察局认的尸体,他们是看的车牌,认出这是任信叔叔的车。你知道吗?任信当时就崩溃了。他婶婶也是,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你……” 董芳华听着这些就觉得头疼。她为任信感到遗憾,但对任信叔叔的去世并没有愧疚。毕竟她从没有要过这些,施青说她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那只是她的想法。 她不想被施青这样“绑架”,可现在的确是任信的艰难时期,她没有办法冷冰冰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思来想去,董芳华问道:“任信现在还好吗?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操,你想什么呢?”施青又吐出来一口烟,而后把烟蒂按在桌面上按熄,“他在公安局办各种手续。我是看他太可怜,才来找你。这一年他常常想你,茶不思饭不想的,可是你呢?你想过他吗?” 董芳华微微低头:“你不是他前女友吗?我和任信之间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嘛?” “呵,我是他前女友又怎么样?分手了就不能再当朋友吗?大家好聚好散,我们才不像你这么矫情!” “……”原来这叫做矫情。董芳华冷冷地看着施青:“那你想我怎么办?他在哪家公安局?” “邹市分局。” “好。”董芳华点点头,“我去看看他。再见。” 她拿着包起身,出了饭馆之后,直接打了个车到邹市分局。然而走到邹市分局,看到门口硕大的警徽,她才愣住,暗骂自己一句糊涂。 她确实没有到警察局做这些事情的经验,一头热地冲到门口,才想起自己都没问清楚任信在里边什么地方,她该怎么去找他。她深吸口气,心想任信的叔叔去世,他也许在他叔叔附近,那该是警察局的停尸房。 一想到停尸房,董芳华就觉得不寒而栗。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到处都是尸体,是许多恐怖片的必备场景。所幸,她不信有鬼,也不怕鬼,于是进到政务大厅,看了看警察局的平面图,朝着停尸房的方向走去。 那是警察后边的一个地下室,只是靠近就感觉一股阴寒迎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阵阵哭声,阴恻恻地让人毛骨悚然。 董芳华往前走去,在楼道里她遇到了两名警察,其中一人问她:“来做什么?” 她回道:“今天早上是不是车祸的尸体送过来?我是……” 她话还没说完,其中一名警察便道:“是。你是死者家属对吧。嗯,有两个人,一个开大货车的,一个开小车的,你是哪家的?” 原来这个车祸是跟别人一起的吗?董芳华怔了怔,回道:“大货车的。” 那两名警察面面相觑,方才那警察说:“那你走到最下层,向右拐,第一个房间就是。” “好,谢谢。” 董芳华又走几节台阶,已经快到转弯处时,忽然听到楼下的哭声忽然变成了大声的怒骂,有个女人尖叫着说:“你们要死就死吧,为什么要拉上我儿子!” 然后是几个男人的声音,似是劝止:“冷静。女士请冷静。”这该是警察的声音。 董芳华被这些声音惊得定在原地,她不知道是否该再往下走。那女人的声音中气很足,听起来不像是老年人,那她说的“儿子”,定然不是任信的叔叔。也就是说,她说的是开小车的死者。 而自己从施青处得来的信息显示,任信的叔叔为了挣钱,总是超载行驶,那么车祸的主因定然在他。 底下乱得一团糟,恐怕局势很难控制。 她要下去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楼梯间虽然有灯,但灯光幽暗,莫名让她想到《自由黎明》开篇的那个深不见底的阶梯。底部的究竟是什么?是那些怪兽,还是现实中的人,她觉得二者已经成为了一体。 正在这时,董芳华听到楼下又乱了起来。有人喊:“冷静!冷静!” 然后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文娟,你别这样。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方才那女人则哭着嘶吼说:“为什么你们要杀了我儿子,为什么!” 这时,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我们的亲人去世,我们也很难过。” 那声音正是任信的。 第622章 责任 任信说完这句话后,对方的情绪显然更加崩溃。 那女人吼叫的声音已经不像人类,而且与这狭小的空间共鸣、震动,产生了重重回声。那女人吼道:“你们家里的人是该死!他是咎由自取!” “老女人,你说什么!” 任信的声音也顿时提高了八度。 董芳华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怕她再不出现,任信会被对方打死。她几步冲到楼梯最底处,往右看去,只见那边的过道上密密麻麻都是人。 任信把一个哭得站也站不起来的中年女人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挡在脸前。他的对面是两女一男,三个人都面对着董芳华,她看到他们哭得满面泪痕,尤其中间一个瘦高的女人,更是哭得站都站不稳。三个人的打扮都价格不菲,男人身上还穿着熨帖的西服,两个女人中,一人戴着祖母绿的挂饰,另一人则戴着白金钻石项链,显然出身非富即贵。 几人周围则站着三名特警,拦在两拨人中间,显然是怕两边再发生冲突。 特警和那三名穿著富贵的人都注意到董芳华从楼梯间走了过来,任信也注意到他们目光的变化,转过头来。看到董芳华的瞬间,他张了张嘴,极是惊讶。而后他道:“芳华,你来这儿干什么?赶紧走,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事已至此,董芳华当然不可能因为任信一句话就离开。她摇了摇头:“我怕你出事,我来看看你。”一边说着,她一边走近。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任信哭,他的脸色煞白,更显得眼睛红得可怕。比起一年前,他瘦了一些,也沧桑了些,脸上都是青黑色的胡子茬,让他看着比本来的年纪甚至要大五六岁。 见董芳华过来,他用脏兮兮的牛仔衬衫袖子擦了眼睛,然后自然而然地对她伸出了手。董芳华怔了一下,但还是伸手与他相握。 任信的手很冰冷,若不是手心还有些热度,董芳华几乎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个停尸房里的死人。她这时已走到一号房间门口,用余光扫了一下屋里,只见一团昏暗中,停尸台上是具焦黑色的尸体。那尸体被烧得已经完全碳化,身体跟衣物混在一起,什么都看不出来。 另一间房间中的,想必也是如此。 这样惨痛的事情,俩家人都不好过。 对方则在缓过精神后,继续斥骂道:“你们一家人都要被天打雷劈的!我的儿啊,痛死我了!” 那男人也哭得几乎站不起来,只剩另外一个身材虚胖的女人一边流泪一边劝他们,旁边的特警则说:“你们要不要先到接待室坐一下?稍微休息休息。” 几乎没有人搭理任信和他身后那个干瘪瘦弱的女人。那女人死扯着任信的衣服,也在不停抽泣。见到董芳华后,那女人虽不认识她,但也像是看到了另一根救命稻草,长硬的手指一下捏住了女孩儿的胳膊,把董芳华掐得生疼。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董芳华,哭得涕泪横流:“我不知道啊。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早知道会出事,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啊。” 董芳华无言以对。她当然不认可任信叔叔的行为,更讨厌这种时候推诿的言辞,但是死者为大,她这时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对面的特警看不下去先说了话:“你一句不知道就算了?他学驾照的时候没学过不能超载吗?现在出了事说不知道,什么都晚了!走,你们都上楼去吧,现在交警那边对这件事的责任认定很明确了,你们后续该怎么处理,怎么补偿,你们两家人好好协商。” “补偿?”那扯着董芳华的女人顿时大声嚎哭起来,“我们家唯一的顶梁柱这么走了,你让我们怎么赔啊,拿什么偿啊?你们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这是个无赖。董芳华内心厌恶,虽然这件事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想把任信婶婶的手甩开。她看向任信,见那男生抹去眼中的泪水,吸了吸鼻涕,太阳穴上爆出的都是青筋。他一手把婶婶扯了起来,说:“好,谢谢警察。我们会负起我们的责任的。婶婶,咱们先上去吧,这件事情总要解决才好。” 董芳华木然地跟在几人身后,她已经忘记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过来趟这趟浑水。不过这件事情的确也让她大开眼界,各种好人情世故掺杂在一起,她才知道,原来亲人离世的惨剧就这样明晃晃摆在面前,意外就这么发生,人们的第一反应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太可怕了。 在调解室,有交警和特警共同出具了各种认定书,这时保险公司的人也已赶来。 大货车这边来的是承运公司联系的保险人员,那人看了事故认定书后,轻叹口气,对任信一家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这种事情是你们全责,而且违法,我公司对你们的遭遇表示遗憾,但是赔付这边,真的赔付不了。” 任信婶婶两拳捶在面前的会议桌上,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那你们就一点儿都不管吗?我老公这不算工伤吗?他不是为你们干活的时候出的事情吗?” “女士,是这样……你听我说啊,是这样。我只负责交通事故就是车保的赔付,我跟您说了,我是保险公司的理赔专员,你看这是我的名片,上边也写得很清楚,我不是您老公他们厂子的。工伤什么的,您得跟他们厂子商量不是吗?” 他看着情绪激动的任信婶婶,觉得自己可能跟她说不清楚,便转向任信:“死者是你的爸爸是吗?我们很遗憾。但你看……我也说了,这个真的在我们的职权范围外……” 任信没有解释那叔叔不是自己父亲只是自己的叔叔,他只是木然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那好。相关文件我之后会拿给您。今天就先这样,警察同志,我这边说明白了,我先走了。” 第623章 调解 任信叔叔这边的保险理赔人员离开,另一边才刚刚开始。 为了防止双方起冲突,那两女一男三名中年人坐在另一角的桌旁,每人面前都有茶水。保险公司总共来了三个人,当头的那个应该是当地分公司的老总,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上还带着块金表。见到三名中年人中的男子,他先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老赵,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呢?小子英那孩子谁都喜欢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那被叫做“老赵”的中年男人扯着对方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保险公司的人一边安抚他坐下,一边说;“除了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老赵,现在谈钱我们知道也无济于事,但有些文件你还是要看看。这是之前小子英在我们这儿的车保,还有人寿保险,意外险的单子,您先看看。后续到时候我们约时间,我派人上门到你家,好不好。娃是好孩子,但是世事无常,还请节哀顺变啊。” “老赵”把头埋在双臂之间,哭道:“老贾啊。我怎么节哀顺变?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啊,他就是我的命啊。他这一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他旁边的两个女人听到这句话,又哭了起来。其中那叫“文娟”的女人几乎哭得昏厥过去:“子英啊,你怎么这么抛下妈妈就走了!” 这样的场景,连董芳华也受到感染,不知不觉间眼睛也红了。 接下来都是在警察局走流程,与董芳华仍然无关,可她却被认为是任信叔叔的家人,她也没有解释,便陪着任信坐在一起。期间,任信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董芳华不知自己心中该如何想这件事,这事情实在太诡异。她对任信还有感情吗?她不知道。如果有感情,此刻见到他,她该能感到自己的心在不停地跳;但如果没有,她又怎会来见他,她本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或者,她只是圣母心爆发? 所以双方在警察局调(chao)解(jia)时,董芳华几乎全程在走神。然而吵架吵得太激烈,她即便心思不在,还是记下了很多内容。 比如,任信的婶婶一上来就开始哭天抢地,哭诉家中如何生活不易,控诉社会如何不公平。最终的落脚点则仍然在家中死去的是赚钱的主要来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当然,她也不傻,自然看得出对方不缺钱,所以这一次她多加了一句:“你们都是体面人,难道要为了几十万跟我们穷老百姓较真吗?难道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吗?这些钱对你们来说又算什么?难道给了你们钱,你们的儿子就能回来吗?能不能放过我们?” 这样理直气壮的“我穷我有理”,让董芳华觉得满脸臊得慌,尤其看到对面那三人看自己的眼神,更觉得丢人丢到无法言喻。所幸,任信还在,他按住自家婶婶,说:“钱我们是会给的。” “喂!”任信婶婶立刻表达不满,但任信却没有理睬她。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蹙眉道:“确实这件事情,错在我们,我们不会推诿责任。但请你们也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死去的人是我叔叔,他是我最亲的人了,你们一口一个‘他该死’,我……我真的……” “他难道不该死吗?”对方那名为“文娟”的女人怒道,“谁让他超载的?如果不超载,他刹车会失灵吗?交警都认定了,你们还想赖!” “文娟,文娟!没事啊,我来说,我来说,你先休息会儿。”那“老赵”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另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任信道:“小伙子,你也听到了。你叔叔撞死的人,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唯一的孩子。今年才……才23岁啊,他刚刚成人、成才,在t大马上要保研,未来前途一片大好,他也有他爱的人,有爱他的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这样没了。换了是谁,都接受不了。我老婆说的话可能是针对你叔叔,但这是丧子之痛,你们要体谅。” “好,我体谅。”任信道,“但我想说,在你们眼中,我叔叔他超载运输,其实就是不顾自己与旁人的生命安全,对社会不负责,为了赚钱没有道德底线,是社会中的渣滓。可是……可是……可是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会这么铤而走险?我们家的条件您们也能看到,一家人一个月连五千元收入都没有,但各项花销就得有三千多,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积蓄。叔叔超限运输,确实是想多赚些钱,因为如果他少赚了,我们可能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何况,厂子也是按照他运的货物总重来算绩效,如果完不成任务……”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那“老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不是缺这些钱,但我儿子也不可能白死。说实话,我们要钱不是目的,我们也不会提一个你们还不起的天文数字,我们更不想把你们逼死,但我们就是想看到你们为了这件事情赎罪。你不是说你给钱吗?好,小伙子,那你先说说你打算给多少吧。” 董芳华听到这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这位“老赵”看起来比“文娟”冷静,但其实难对付得多,心也狠得多。他是恨极了任信一家人,看样子,这件事情是谈不下去了。 “……我……”任信顿时也心里没了谱,他看了看身旁只知道哭的婶婶,又恍然无措地看了董芳华一眼,最后只得满心犹豫地说道,“叔叔,您看我们……我们给20万,两年内付清,行不行?” “20万?我哪儿有这么多钱!”任信的婶婶先喊了起来。 那“老赵”则嗤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想辛苦两年,之后20万给了,我们就两清了是不是?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第624章 120万 董芳华觉得“老赵”的语气是在赤裸裸地威胁任信,她看了看旁边的警察,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您这边可以提个方案,你们双方商量着来,我们负责调解嘛。如果调解不成,可以提请民事起诉的,到时候法院怎么判就怎么来。” “老赵”点头:“好,那我就提了。我要得也不多,实话告诉你,20万,我儿子在我公司工作个一年,光奖金拿得都不一定比这个数少,这样就算抵我儿子一条命,也太便宜你们了!” “你……人都死了,你当然怎么吹都可以。”任信婶婶怒道。 “老赵”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杀气,就连董芳华都觉得不寒而栗,任信婶婶也顿时软了下来,没再说什么。 “老赵”又说道:“我说了,我不会逼死你们。一年8万,十五年。你们要是同意,今天就定下来。如果不同意,那咱们法庭上见。” “一年8万,十五年……这得是多少啊……”任信婶婶扯着任信的衣服。 “120万。”15的倍数、25的倍数,这是董芳华在小学时就倒背如流的,是她的基本功。 “120万?你没算错吧?”任信的婶婶并不信她。倒是任信对董芳华的计算能力确信无疑:“没错,芳华算得肯定没错。” “……”短暂的惊愕过后,任信婶婶忘记了之前对“老赵”的害怕,“120万,你疯了吧!你怎么不去抢?” “老赵”没理睬她。任信则知道这件事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如果闹到法院,说不定对方的要求会更恐怖,他低下头来,狠下心到:“好,我答应。” “你答应!?”任信婶婶怒道,“你凭什么答应?你要答应,那就全由你来还。我告诉你,我这儿没钱,你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你也该还,要不是为了你以后买房子,你叔叔会背着我没日没夜地加班吗?” 这样的家庭闹剧实在让人难堪。董芳华注意到,任信的双手握紧了一下,而后他道:“我说过了,我来给,就是我来给。不就120万吗,哪怕去工地搬砖,我也能赚回来。” 整件事情就这样达成了协议,走出警察局的时候,看着那三人远去的身影,董芳华仍然觉得不够真实。120万,显然并不是逝者在他们心中应有的价值。如果自己记得没错,之前那保险公司的“老贾”跟他们聊到对那个叫做“赵子英”的人离世的种种保险赔付,加起来便有上千万,而很显然,他们给赵子英买的保险,不可能只有那一家。 他们那样伤心难过,如果能够用一亿两千万换回爱子的生命,他们定然也会在所不惜,然而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接受120万的结局,唯一能让他们心理上觉得满足的,只是这120万给任信一家带来的折磨。 何其残忍,又何其嘲讽。 任信婶婶在踏出警察局的第一时,就对任信发了火:“你是不是有毛病,怎么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他们家那么有钱,他们在乎120万吗?我告诉你,你叔叔和我没有钱,你也别想打我们家的主意。你叔叔死了,咱们就没有关系了!哼,原来这些天他都瞒着我帮你赚钱,他赚了多少钱给你?那都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你懂吗?” 任信冷冷地看着她,一把拉过董芳华,扭头离开。 任信婶婶则在他身后骂道:“我告诉你,以后你不要再来我家了!你舅舅偷偷给你的钱我也不要了!后边你别再找我哭穷来!” 董芳华被任信拉着走得越来越快,走到后来,她踉踉跄跄,已经很难跟上他的步子。此时已是下午,路上来来往往有不少行人,但到了警察局的拐角处,任信还是不管不顾,猛地把董芳华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抱着她,起初是闷声哭泣,后来实在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董芳华没有推开他。这样的任信让她心很疼,可她也知道,如果说原本的任信只是不负责任、不尊重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底洞,她如果再跟他在一起,那就是把自己扔到深渊里。 她不能这么傻,那就好好陪他度过这段最难的时候就好。今天这样肯担当的任信,确实也让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她暂时性忘记了此前那条短信带来的阴影,可惜一切都变了。 她回手抱着任信的肩膀,感受他慢慢平静下来,听到他说:“芳华,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来见我,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谢谢,谢谢。” 董芳华没有提施青的事情,她回道:“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当时我不辞而别……我也挺难受的。任信,今天你答应他们,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说实话嘛?我也不知道。”任信苦笑,“我……那时脑子一冲动,就全都扛下来了。我婶婶说得不错,我叔叔确实最近把多余赚的钱都给了我,再加上我这些年的积蓄……总共有10万。先顶一年吧。这一年,我去多找找设计的工作。如果干得好,一个月工资到3000-4000元应该没问题吧,等转正了应该会高一些。然后,再趁着周末打打零工。人还能被钱困死吗?芳华,你说呢?” “……”董芳华也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想不出比任信所说更好的法子,只能表示支持,“尽量努力吧。也许……也许一年之后他们不会再这么生气,事情说不定后边还有转圜。” “或许吧,但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任信继续苦笑,“我们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们放我们一马上啊。而且,人家说得对,这是丧子之痛,说白了,也是杀子之仇,怎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我们。芳华,我的这些事情,你不要再跟别人说好吗?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别人?”董芳华怔了怔,随即明白任信所指。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她有可能提及这件事情的人,只有费铭了。他是怕在费铭面前丢了面子吧。 第625章 表心意 任信说他凌晨4点就被电话叫醒,再加上这一天的事情,实在无力再去想别的,这时只想回家休息。董芳华表示理解,这才想起这么久,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看手机。 与任信告别后,在回家的路上,她打开手机,只见有4个未接来电,2条新信息。 未接来电都来自董青峰,信息同样。 不用多想,必然爸爸是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儿还不见她回家,跟她联系又联系不上,就起了急。 董芳华这才感到肚子有饿的感觉,她忙给心急如焚的老父亲去了电话,刚一接通,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在哪儿呢?怎么打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妈多担心你!你再不回话我们就打算报警了!” 急迫之间,董芳华想不到恰当的理由。她只能老老实实认错:“对不起爸爸,我一位同学家里有人出了意外,我去看他的。我下次会注意的。” 她这样爽快认错,董青峰一时间无话可说,静了静后,道:“你是成年人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有点儿数。忙完了吗?忙完了就回来。” 回到家中,董芳华见母亲栾叶不在,董青峰说一早她接到报社领导的紧急电话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市里又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家里给她备了点儿剩饭,董芳华吃完饭已过了下午15:00,她刷完碗收拾完餐桌,栾叶正好带着一脸倦容开门。 董芳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异乎寻常地关心母亲的加班,毕竟这是常态。她问道:“妈,报社出了什么大事?‘五一’还把你拽回去。” 栾叶叹口气:“别提了,把我喊过去,结果都准备好采访提纲了,各种背景材料也查得差不多,居然跟我说取消了。而且好好地采访也换成了参加葬礼。” “葬礼?” “是啊。”栾叶一边换着家居服一边说,“说来也挺可怜的。你知道咱们市那家食品加工公司吧,做得挺大的,前些年都上市了。公司董事长的独生子昨天出车祸死了,死得别提多惨了。唉,前几年我还采访过这孩子呢,家里条件好,人家学习也挺用功的,高考还考了全市理科状元,而且一点儿富家子弟的臭架子都没有,挺让人喜欢的。没想到这才几年过去,唉……真是世事难料。” 原来那位“老赵”竟然是这样的来历,怪不得三个人那般打扮,连保险公司的老总对他都那么客客气气,保险金额也高得吓人。董芳华问道:“死者是叫赵子英吗?” “对,你看,你也有印象是不是?” “嗯。”董芳华随口敷衍一句。 董青峰则问道:“那怎么采访变成参加葬礼了?” 栾叶说:“最近交通版不是在做治超专栏嘛,这次的车祸也跟超限超载有关,本来他们想拿这个当个案例,但那赵总找到我们总主编,说他不同意,这件事情就被按了下来。不过他们公司是我们长期的广告合作商嘛,所以总主编说,5月11日的葬礼,我代表我们报社过去,表表心意。” 接下来董青峰和栾叶谈起了报社打算如何“表心意”,董芳华在旁听着,心知他们所提也无非是钱方面的事情。不过5月11日的葬礼,这个时间点倒是提醒了她,邹市的风俗是葬礼在人去世后七天举行,那么任信叔叔也该是在这时办葬礼,那么任信打算怎么办呢? 她觉得自己是圣母心发作,但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给任信去了短信,任信很快回了信:“葬礼本该是我婶婶操持的,但看她的样子估计是指望不上。今天你走之后,我去了趟殡仪馆,那边有专门的公司负责,一条龙服务,我就定好了。也不贵,五千元吧。” 这就是一个人的最后一程。董芳华轻叹口气,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可以请几天假,推迟回学校的时间。” 短信发出之后,她立刻后了悔。她期望任信能够回一句“不用了,你还是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至少是跟她客气一下,那她就可以顺势扳回自己的计划。 可任信并没有客气的打算:“那太好了。芳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能在我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这样帮我,这份感情我永生难忘。” 话说到这个份上,董芳华只能回道:“好。可是这件事我不能让我爸妈知道,本来我定的是5月7日一早回学校的票嘛。那5月7日到11日这几天,我住什么地方呢?” 她没有想到,任信确实帮她解决了住宿的地方,却是让她暂时住在了施青的宿舍。 这真是“最不尴尬”的住处了。董芳华虽不情愿,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不得不跟任信的前前女友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而这个住处,跟任信当年在上海的临时住所,几乎如出一辙。 这原本是个两室一厅,大概90平的屋子,被分割成了6个板间,每间住着或两人或一人,总共挤下10个女孩子。有些女孩子早出晚归,有些女孩子晚出早归,因为作息不一,所以几拨人有各种矛盾,每天吵个不停。 董芳华借住的是施青室友的床位,跟她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平日施青工作很辛苦,她打两份工,白天在一家美发店做技师,晚上则在家大排档当服务员。每晚22:00回住处,洗完澡之后还要洗衣服,然后一头栽在床上,甚至还会打呼噜。 董芳华白天帮着任信处理任信叔叔的后事,陪他跑警局、跑医院、跑工厂,也看他叔叔之前跟那厂子签订的各种合同。厂子的管理人员一口咬定任信叔叔虽然为厂子干活,但厂子并没有要求他超载行驶,所以车祸不能算工伤,厂子里的工会最后出于“同情”给了任信两千元,被任信生气之下直接连钱带信封砸到了那人脸上。 董芳华虽然生气,但她的确比任信要冷静得多。在任信离开后,她附身把地上装着钱的信封捡起,冒着对方嘲讽的眼神离开。 一切后路都断了,她觉得自己心力交瘁,虽然住在施青处整天被各种声音吵醒,但她每晚也是沾枕即眠,只是睡梦中会有各种各样的怪物出现。 第626章 对比 住在施青宿舍的4晚,董芳华与施青几乎零交流。她原本以为施青会很关注任信叔叔事件的后续,但对方却一句也没有问过。看来,她当时来找自己,也只是因为对任信还存在些友情而已。 当然,虽然零交流,但董芳华也能从施青的一些做法上猜得出来,她现在有男朋友,两个人正在考虑以后结婚。 以他们目前的工资,或许难以买房,所以施青的床上放满了各种报纸上租房的广告——要获取这些信息,她只能从报纸上看到,她并没有买电脑的钱。 这4晚,董芳华真正深入地了解到了所谓“底层阶级”的生活。看起来没有希望,他们却并没有放弃希望。 所以她也能理解施青骂自己的“矫情”,的确,这个女孩甚至没有时间这样伤春悲秋。 5月11日一早,董芳华就和任信到了殡仪馆。他们是殡仪馆最深处的一个偏厅,一起要下葬的还有另一位刚去世的老者,老者全家聚齐,所以哪怕只是在这个偏厅里,任信叔叔占的地方仍然很小。 任信的婶婶并没有出现。 而让董芳华不安的是,这家殡仪馆的主厅人山人海,她来殡仪馆时,见停车场简直成为了“车展中心”,各种豪车齐刷刷排开,此外还有不少黑色的商务车——显然,有极重要的人也在这里举办葬礼。 而7天前,邹市去世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那位名叫“赵子英”的富家子弟。 董芳华庆幸自己的谨慎,她穿的是件在上海买的新衣服,也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黑裙,戴着墨镜和帽子——这身装束足以让她泯然众人,不会被来“表心意”的母亲发现。 任信叔叔的葬礼在半个小时之内便已全部结束,任信说他要在墓地多陪陪叔叔,董芳华便借机悄悄走到主会场,她想看看富二代的葬礼能够办成什么样子,却发现葬礼还没有正式开始。 然而,她意外地看到了熟人。 众人围拢的核心,除了上次她在警察局看到的那两女一男之外,还多出了一个身着黑衣黑裤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是她在一中的同级同学。不同班,那女生一直读理科,在二班,曾经也是方守正成立的化学竞赛小组的中坚力量,是个天分极高也很努力的女孩子。在高二的时候,她就已经取得了全国化学竞赛一等奖,获得了保送的资格。那时董芳华还采访过她,她记得采访当天,这个叫做“成云舒”的女孩子笑得一脸灿烂,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很甜美。她那时连眼睛都在放光,让她这个采访者也深受感染,为她开心。 然而今天的成云舒,脸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像是张纸,似乎被风吹一下就会被吹跑。她的双眼都有深深的黑眼圈,显然已经有很长的日子没有睡好。她没有哭,满面坚毅,像是绷着鼓劲——这种感觉更让人担心。 她身边的三个中年人都围着她,那叫做“文娟”的人还揽着她的胳膊,一直在哭。成云舒拿纸巾不停地擦着“文娟”的眼泪,两人的动作那样自然,仿佛是母女一样。 但她们不该是母女。董芳华这些日子也打听过赵家的事情,那“老赵”名为“赵卫国”,“文娟”则名叫“任文娟”,那天来的另外一名女人,则叫做“梁娴”,正是成云舒的母亲。 赵卫国和任文娟两人是结发夫妻,只有赵子英一个儿子。那么任文娟和成云舒关系这样紧密,只有一个理由——赵卫国所说的赵子英爱的人,就是成云舒。 这也难怪。董芳华觉得自己这时脑子动得飞快。她记得赵子英大学读的是t大的材料系,成云舒那时被保送也是去的t大材料系,接受采访时,谈到未来的发展,那个小女生一脸的幸福,看这样子,成云舒和赵子英相识已久,此刻可能已经在谈婚论嫁。 这真是无妄之灾。董芳华轻叹口气,她见成云舒有条不紊地安排葬礼的各种事宜,只觉唏嘘。她想,这女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坚强,如果换了自己,也许早已崩溃。 偷偷地看了一阵后,董芳华见这边仪式正式开始,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栾叶,便忙“逃”到了后山的墓地上旁。她看到任信还在叔叔的墓前一动不动,见她过来,那男生用手干擦了把脸,苦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呀?” 任信说:“我刚才在想,今天反正来都来了,不如顺道去看看爸爸和妈妈的墓地。但刚想起,爸爸和妈妈的目的位置只有叔叔知道,每次来我都是跟着他的。后山那么多排墓地,我一见就头晕,自己根本找不到。我总想着,反正有叔叔在,我不记得了他也能带我去,可现在谁能带我去呢?” 这件事情并非不能解决。董芳华微微一怔,道:“那我去问问这边的管理人员,应该能够查到的。” “我知道。”任信说,“可就是觉得其实我挺对不住我叔叔的。我之前一直对我叔叔有怨气。他太怕我婶婶,可我婶婶又太贪财,在家里特别强势,有时候搞得我叔叔也挺可怜的,抽烟都要到路边上去捡别人的烟屁股抽。” 他静了静,深吸口气:“当年我爸妈出意外,我叔叔婶婶背着我把他们的房子想办法算到了自己名下。我挺生气的,可仔细想想,那房子才40多平,他们为了养我,这些年……也该有些补偿。我婶婶年轻的时候怀过一次孕,那时我还小,叔叔觉得养我一个都吃力,就逼着婶婶去打了孩子,结果那次婶婶打孩子的时候出了点儿事故,婶婶后来就没有再怀过。婶婶那么对我,我还是能理解的。” 第627章 我们重头开始? 看来,每个看似不合理的事件背后,总有个合理的解释。 董芳华看着这茫茫一大片墓地,恍惚而惆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样残酷的世界,活着就已十分困难。 任信说:“我叔叔他总跟我说,他没有自己的孩子,我就是跟他最亲的人,他也就是把我当亲生儿子看的。他和我说,虽然我爸妈的房子写成了他和我婶婶的名字,但等以后还是我的,只是他现在得和我婶婶住着,有个保障而已。其他的,他再挣给我。” 他轻轻笑了一声,董芳华却听出了心碎的声音。 她问道:“那现在房子怎么办?你不打算跟你婶婶要了?” “嗯。不要了。”任信摇头,“我婶婶忍了我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吧。她其实跟她娘家那边的侄子更亲,毕竟人家跟她是一个姓的,我只是个害她没了孩子的仇人。” 他顿了顿,又道:“又是个杀子之仇,所以化解不了的。你刚才去前边看他们的葬礼,怎么样?人挺多的吧。” “嗯。”后山墓地此刻很安静,只有少数几个人前来扫墓。两人扫视开来,见远处一块“风水宝地”,有个墓穴是敞开着的——显然,那就是一会儿赵子英的下葬处。 后山距离前边的殡仪馆不算近,但隐隐约约地,仍能听到有哭声人声传来。董芳华耐不住好奇,又“全副武装”地跑了下去。她看到此刻所有人都已经集中在主厅里进行遗体告别,众人围拢中,任文娟哭得几乎趴在尸体身上,但成云舒却挺立在旁,犹如一杆标枪。 她浑身都绷着劲,就像是被绷紧的发丝。渐渐的,人们散去,有些人往后山走去,有些人则跟主家告别离开。董芳华看到栾叶跟赵卫国说了几句话后也转身离开,她目送着母亲开车驶出功德园大门,这才松了口气,走得又近了些。 主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葬礼已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董芳华看到梁娴抱着成云舒拍了拍,而后那女孩子身上的劲忽然松了下来,她抱着梁娴猛地哭出了声,而后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哭得像个孩子。隐隐约约地,董芳华听她哭喊着说:“我的团子哥没了,我该怎么办呀?” 那样充沛的感情,如山洪暴发,冲得董芳华这个旁观者透不过气。而后,她看着又一个中年男人走来——看样子他该是成云舒的父亲,他拍了拍成云舒的肩膀,而后和梁娴一起揽着成云舒在所有人的后边走出了主厅,向后山墓地缓缓而去。 女孩一路哭一路走,到了墓地旁,她忽然一下就跌坐在地,捧过那象牙白的骨灰瓷罐,紧紧地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有人敢上前劝她放下。 董芳华觉得眼前一热,也觉得莫名想哭。她跟成云舒其实并不算熟,在学校的时候,除了那次采访以外,她几乎跟她没有过接触。她只知道这个女孩子一直都是全年级的前三名,成绩非常稳定,也是前三名里边,代表着邹市一中全体女生的“半边天”。 董芳华并没有跟成云舒同班过,但在文理分班之前,一班二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所以她记得很清楚,这个女生的体育一直都好得让人咂舌。那时体育课测试八百米,成云舒是两个班女生的领跑者,她小鹿一般的身影跑在最前边,那么轻盈,那么轻松,让她们这些跟在身后的人既羡慕又嫉妒。后来采访的时候她才知道,成云舒每天早上都坚持跑步,而且已经坚持了十几年。她问过她凭何坚持下来,当时那个元气满满的小女孩笑得很诡秘:“这是个小秘密。以后再说吧。” 这个小秘密她现在还有心情说吗? 当年那个微笑着带着梨涡的小女孩和面前这个抱着骨灰罐嚎啕大哭的女孩不停地在董芳华墨镜中变幻,不知不觉间,董芳华掉下了眼泪。这时,她余光看到左侧有人给她递过一张纸巾——任信走到了她身旁。 “谢谢。”她接过纸巾擦去镜片后的眼泪,“我原本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只是看着她哭,我太难受。我认识她,她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她……她每天都很开心的。” “我明白。”任信说,“挺可笑的,我这时候真的很羡慕……很羡慕那个叫作赵子英的家伙。他有爱他的父母,有真心爱他的人,不管今天来的其他人是不是真心,有这些也已经够了。你知道吗,以前我以为,像他们这样的有钱人,是不会有这么真的感情的。可那个小丫头哭的,让我都觉得难受。” “小丫头?”董芳华敏锐地察觉到了任信的这个称谓,她本能地排斥——毕竟这个称谓对她来说有很独到的意义,但原来她自以为这三个字里藏着的亲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么? 她想说“你不能喊别人‘小丫头’”,可这个说法未免太幼稚。更何况,她不是已经跟任信分手了吗,这次也并不是和好,她在乎这些干嘛。 董芳华隐藏起自己的不快,道:“所以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情。他有钱,自己学习又好,有才华,有两情相悦的爱侣,有真心疼爱他的父母,还没有兄弟姐妹争家产……但那又怎么样,还是这么脆弱地就出了意外。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唉,老天爷是公平的吧。”任信握住董芳华的手,低声道,“就像我,老天爷虽然拿走了我很多东西,但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董芳华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她的心软了,任信把她看成是老天爷的恩赐,她怎么能在他这么脆弱的时候再推他一把。 任信又道:“芳华,我知道你去年为什么对我生气。我……我真的错了,但那天我也确实没想过要做伤害你的事情。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们重头开始? 第628章 无关 董芳华没有回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任信。如果换了市侩些的女孩子,或者是泼辣些的女孩子,恐怕第一时间会跟任信翻脸,说:“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你拿什么要我跟你重头开始?难道要我之后和你一起还债吗?” 但这样的话,董芳华偏偏说不出来。 她做不到这样绝情。开玩笑的时候,再刻薄的话她都能说出来,可现在她不能伤任信的心。从小父母就告诉她,做人该善良。 见她没有回话,任信又道:“我知道我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时候。不仅没钱,我还欠了那么多钱,以后15年,我都得没日没夜地还钱。但是小丫头,我就是不甘心。那天你也听到了,那老头子说,他要求就是为了想看我过不好,可我就是想证明,过得开心过得幸福,跟钱不钱的没什么关系。但这些人中,能够让我这么幸福的,就只有你。” 这句话带给董芳华的是沉甸甸的责任。她听任信继续说:“我之前看过一句话,人类必须忘记回忆才能活下去。以前我不是太明白,但今天到了这里,可能是因为距离死亡这么近,我才知道,是这样的。父母的墓地我找不到了,可以去问。但就算问到了,我看到的也一块墓碑而已,上边有他们两个人的黑白照片,又能怎么样?我在我的回忆里,已经找不到他们的面容了。我忘记他们吃饭是什么样子,怎么拿筷子,怎么用勺子,忘记他们睡觉打不打呼噜,忘记他们陪我去游乐场是怎么笑的,这些回忆并不能靠那两张黑白照片就变回来。但正因为我忘记了,所以才觉不出难过,反而,叔叔的音容笑貌我都记得起来,所以我很痛苦,很难过。小丫头,我对你也是这样。” “你跟我分开的时候,那阵子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我一开始还是恨你的,我觉得我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可你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到,不仅看不到,还因为那么几句话就不告而别,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太绝情了。” 董芳华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我那时也很难过。” “我知道。等气消了,我也就明白了。”任信道,“我……怎么说呢,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我的朋友也都是我这个样子的,我们那时……唉,说话满口脏字,对社会对大人都是不满,可能连愤青都不如吧。现在你看我,可能是好了些,但跟他们说话,还是会有以前的一些习惯,如果改了,好像自己会很没面子似的。但我真的知错了,芳华,我知道我以前太幼稚,做事不负责任,可现在我真的改了。” “……”董芳华轻轻叹了口气,“那他们现在如果再来找你说这种话,你会怎么回答呢?” 这句话她刚问出就觉得自己好玩,任信能怎么回答,就算他还会随意调侃,但他当着她的面,也不会如实说出来。所以她笑了笑:“算了,不用回答了,我相信你跟以前不一样。” 她这句话却给了任信她答应和好的错觉,他拉着她的手说:“那太好了。小丫头,你要信我,就算我现在没钱,但我一定会好好工作,这几年拼拼命,把那些钱都还上。不就120万吗?人家真正的设计大牛,一年就能挣到这个数了,对不对?” 董芳华又笑了笑。她不愿意打击任信的自信心:“是啊。只要你努力,一定可以做到。” 彼时,赵子英的墓地处终于有人从成云舒怀中抢走了骨灰罐,让葬礼按原计划进行。人渐渐四散而去,最后就连赵卫国、任文娟、成云舒三人也被其他人拉走,原本那般热闹的所在,现在除了目前一大堆的纸钱灰烬以及旁边的鲜花外,与其他墓地并无不同。 看到那边的人走得连影都不见,董芳华才跟任信来到赵子英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英姿勃发,那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人,他带着和善的微笑,照片下刻的生卒日期则是:“1984年1月3日至2007年5月5日”。 23岁,那么好的年纪,戛然而止。 此后这墓中的人只能像这周围的其他逝者一样,静静地停留在这里,有人为邻,却再也无人为伍。 董芳华原以为,今天的一切到此便该结束,她买的是下午回上海的车票,时间还来得及,正想跟任信告别,任信却拉着她说:“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能不能陪我走一趟,中午我请你吃饭。” “还是我请吧。”董芳华淡然回应,任信笑说:“那还不用。不能真的因为要还钱,我就吃软饭吧。而且钱不能全靠省出来,还是得多挣。” 还是那辆摩托车,他先带她去拿了行李,然后载着她到了邹市长途汽车东站附近,找了一个小馆子。 两个人点了两菜一汤,虽然任信把菜单拿给她让董芳华“放开来点,最后奢侈一回”,但董芳华还是没有点超过15元的菜。 一顿饭连40都不到,两人吃得差不多了,任信从自己的破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递到董芳华面前:“这就是我送你的东西,也是想让你看的东西。等你上了车再看吧,反正回去要两个多小时,闲着也是闲着。” “好。” 董芳华收下。那信封摸着沉甸甸的,里边该是个厚厚的本子。 而后,任信又道:“我这次不能陪你去上海了。我在这边现在找了家拍婚纱照的公司,帮人家p图。他们家老板的堂兄还开了个装修公司,正缺设计人员,老板说也帮我问问,看看我能不能去当个兼职。到底还是老家这边认识的人多,关系熟,工作也好找,要是去了上海就没这么容易了。” “好。”董芳华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她也不希望任信再陪自己去上海,那对双方都是一种伤害。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错,至少,一旦踏上大巴,她就可以假装邹市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第629章 原来他也变了 在大巴上,全都安顿好后,董芳华把书包抱到怀里,闭目休息。 但她睡不着。 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今天成云舒痛哭的画面。很难想象那个女孩子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该是多爱一个人才会那么伤心难过。 董芳华很难想象。 她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如果任信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会伤心,但也就是伤心而已,她不可能到成云舒那个程度。那其他人呢?父亲、母亲…… 身边的人,她逐一想过,似乎并没有。 是自己太冷血无情吗?还是不到那一刻,没有亲身经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表现呢?董芳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大巴车已经驶入上海的长途汽车站,车速减慢,过减速带的时候车颠了一下,让她完全清醒。 董芳华第一时间拿起手机,见上边收到了一条任信的消息:“看过我送你的东西了吗?有没有觉得很感动?” 董芳华叹了口气,这才想起任信临行时在小饭馆塞给自己的那个厚信封,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打开来过。她捂着脸用力揉着眼睛,暗忖自己真是变了,如果是一年之前,她坐到大巴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信封,可现在,似乎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这就是很多人说的“走出来了”么? 她终归不能直接回复任信说“我还没看”,只得装作没看到手机,把它放到书包的最深处,然后提着箱子挤地铁,一路杀回学校,吃了晚饭,跟辅导员销了假,又到宿舍整理好东西,答过室友的“三堂会审”,洗漱过罢,上了自己的小床,才常常松了口气,觉得这阵子笼罩在身上的各种“霉运”一扫而空。 她蜷缩在自己的蚕丝被里,柔顺的丝面在身上滑过,这种舒适的感觉让她逐渐放松。她才觉察出自己莫名其妙为了任信多请这几天假究竟是多奇葩。 总算,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她又重新变成了那个f大的大二女生董芳华,她还有很多自己的课业,还有很多参考书要看,从图书馆的借出的3本书已经超期2天了还没有还……这些才是她的现实世界。 然而,那个厚信封还是得看。 董芳华一点点把信封的一边仔细撕开,尽量不去破坏信封的原样,看到信封里是厚厚的一个大画本。她抽出那画本,看到画本里的图案是用彩铅绘就的,画了正反两面,配图和设计很有日漫风格。 这个故事她很熟悉,熟悉到几乎融入骨血。 画本的扉页以一座哥特式的建筑做背景,后边则画着一面混沌,整页纸显得阴森而瑰丽,其上四个大字犹如鲜血写就,正是“自由黎明”四字。 此后,则是她的剧本,她的台词。而画中的主角——那个被称为“我”的小女孩,则被任信画出了她的精髓。 那个小女孩有着齐耳短发,戴着厚厚的镜片,上身穿着件浅黄色的短袖衫,下身则是牛仔裤,这个装束看似很正常,但董芳华却会心一笑。她记得,寒假与任信第一次约会,她就是穿的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以及浅蓝色的牛仔裤,原来他记得。 任信不愧是她的“狂热粉丝”,他画得完全遵循原著,完全把她当时内心所想展现出来,所有的对白他一字未动,情节上没有删剪、没有增加——这样的展现,也如实地让董芳华看到了自己的缺陷。 原来那时很多情节看起来是这样的可笑,现在看起来,甚至还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细腻的画风,细致地呈现,自然是个大工程——董芳华的“原著”约有百万字,这一厚本只展现了前10万字的内容。最后一页底下写了歪歪斜斜的四个字“未完待续”,那不是美术字体,应该是任信日常的手写字体,难看得可怕。 全部翻完,董芳华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快熄灯。她下了床掏出书包深处的手机,看到任信在那条信息后,再没有发更新的内容。 原来他也变了。 如果换在一年前,他一定会电话、短信轮番轰炸,丝毫不考虑她会不会嫌烦。 那么他现在能够耐心等待,究竟是他变成熟了,还是他也不如以前那样在乎她了,抑或是……他也不自信了。 思来想去,董芳华还是给任信回了信息:“东西我看到了,非常感谢,有心了。很期待后续,不过你也不用花太多时间在这上边,会不会太辛苦?” 任信回复得很快:“这么晚才回复我,是不是看得太认真啦?我知道,这些都是这一年里断断续续画的,已经画了好几本了,你既然喜欢,后续我会立刻发给你的,哈哈。不过你之前的结尾说‘你放弃了’,是真的不打算继续写了吗?能不能重新再开始呢?” 这是个让董芳华难以回答的问题。这似乎又回到了任信那天问她他们两个能否重头开始的时候。这小说代表着很多东西,她不写,是因为她想彻底分手,那么如果重新再开始,是不是代表着她和任信的复合? 那如果她不同意呢? 或许一切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吧。 董芳华回道:“最近课程太忙了,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考普通话的证件,要考对外汉语老师的证件……我真的没时间去写小说。而且这么久没写,之前的很多情节自己都不记得了,现在也没有感觉了。你让我缓一缓吧。“ “我懂了,是我太想当然了。哈,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耍笔杆子的,写东西都是很轻松的呢。” 董芳华笑了笑:“我让你失望了吗?” “没有,我很开心。你这么说,我还觉得咱们两个的距离并没有我想的那么远呢!小丫头,我明天去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装修公司谈兼职的事情,祝我一切顺利吧。” “好,祝你一切顺利。” 第630章 又一年(上) 窗外的蝉鸣声一阵又一阵,让教室内的董芳华心中一阵烦躁。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来上法律的课程,《民法》《商法》《刑法》……此前她只是在公共课上有个大致了解,可现在,里边的一些条款她也如数家珍。 她从图书馆借的书也变成了《法律概论》《民法案例集》等大部头,这让同宿舍的其他女生大跌眼镜,不知道她是不是抽了疯,究竟是想读第二学位还是想到了大四换院系。 只有董芳华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距离那场车祸又过了一年,这一年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和任信是什么关系,只知道任信越来越辛苦,越来越瘦,甚至连头发都开始大片大片地变白。 他真的在拼命,一天恨不得24小时都在打工挣钱。他原本不戴眼镜的,但为了帮人修图,整天对着电脑,现在两个眼睛都有了轻度近视,可他还是不舍得配眼镜。然而,命运之神并不照顾他。他原本帮着修图的那家婚纱摄影公司只开了三个月便以倒闭告终,临了老板之后发了他一千元的遣散费,便开始哭穷。 任信到底是个有情义的,没好意思继续逼对方,爽快拿钱走人。那时正是董芳华放暑假,他骑着破摩托带她跑到凤栖山兜风,然后拿着他跟老板借的相机,给两人各拍了上百张单人照。回到家后,他用掉一个月的所有休息时间,把两个人的头像p到了各个婚纱照客户的样片上,修得几乎天衣无缝。而后他把那一百张图做成了电子图册,发给了董芳华。他对她说:“我现在没有钱拍婚纱照。但你放心,以后如果我们结婚,我一定会让你是全邹市最美的新娘。” 这般信誓旦旦,让董芳华不知如何回复。她看着那一张张看似甜蜜的照片,就像是看任信的画本,虽有悸动,但也仅此而已。她清楚知道这都是假的,可看着那么兴奋且累到几乎变形的任信,她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便点头道:“好。” 婚纱摄影公司倒闭后的一个月,任信坚持着在装修公司的兼职,同时还让施青帮他找了个在夜宵烧烤摊服务的工作。那份工作每晚八点开始,凌晨三点结束。他的头发,也是在这之后开始变白。 起初,任信担心董芳华会因为他又找了施青帮忙生气,所以他提前报备,跟她说自己实在是没办法才拜托了施青,希望董芳华不要介意。 他原本做好了董芳华会跟自己吵架或者至少是冷战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只是“嗯”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表示。 从再次相遇到此刻,已经100天,任信能感到董芳华比起此前要更加冷漠平淡,他一直提醒自己并没有权力去指责她什么,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能够出现,便代表她的心里有自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任信越来越觉得,或许那只是董芳华对自己的施舍。 所以他按捺不住,问了一句:“小丫头,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董芳华觉得她其实就是在等任信先开口,这次她并不想做坏人。可任信真的开了口,她又不由反省——任信已经很困难,或许自己不该这么逼他。所以她回道:“不是。你希望我吃醋吗?但是施青都有男朋友了,她肯帮你,我只会感谢她,如果再去吃她的醋,那我不是太无理取闹了吗?” 任信自然没有办法反驳,只好发了个笑脸:“你说得对。但我就是觉得你现在总是对我很冷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这次还会一声不说就离开吗?我知道,我跟你相比,方方面面都不如你,但如果要离开,这次跟我说一下。” 董芳华轻叹口气。她知道自己很不厚道,如果在f大这边有喜欢她的男生,如果那个男生条件不错,她定然会离开任信,可事实上是没有。她不该这样吊着任信,可事实上,任信需要她更多,如果她都不要他,她害怕他会崩溃。 这是令人作呕的“圣母情怀”,但董芳华想能过一时是一时,反正两个人异地,即便是寒暑假,她也最多只是一个星期见一次任信,这牵扯不了她太多精力。 董芳华回道:“我们两个现在异地比较多,更要信任对方。咱们交流用短信、qq比较多,连语音都少,很多话光看文字,你自己的脑子会给它加上语气,但这未必是对方的原意。所以你不要自己多想,先努力攒钱吧。” 结束之后,她重新看了看自己的信息,也觉得冷淡。这样的文字,不管加上怎样的语气,都是那么公事公办,瞧不出私人感情。 这让董芳华觉得自己莫名对不起任信。她想帮他,为了他,更是为了自己,于是从来不缺钱的董芳华,终于在大三开学后,去做了兼职,在一家培训机构当语文辅导老师,每周末去上两节课,主要教作文。 她这样去了一个月,“十一”也并没有回家,而是挣“十一”突击班的工钱。这让董家父母十分欣慰,认为董芳华终于开了窍,学会了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积极上进。 董芳华则把第一个月的工资2500元打给了任信,对他说:“这是我自己挣的钱,跟我父母没关系。你平日里不要太亏待自己,好好保重。” 接到钱,任信只觉得压力山大。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用董芳华的钱,从他的角度来说,这太丢人了,可他确实着实需要这笔钱——第一年的8万已经支付给了赵家,现在他手里只有3万多,看起来不算少,但目前他的工资每月只有4000元,到明年交钱时,满打满算刚刚够,前提是他不吃不喝不穿,可这太难了。他甚至发烧39度也不敢去医院,连药店都不敢去,只靠自己喝水生抗。可这样的高强度高压力,他还能支撑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任信最后还是收下了那2500元,而且给董芳华寄了张借条——哪怕董芳华不要他还,他仍坚持。 这种人情,他欠不起,也不想欠。 而这之后,董芳华给他寄钱则成了习惯。或1000、或2000,这样坚持了一个学期,到寒假时,董芳华一共给了任信大约12000元。 寒假时两人见面,任信苦笑着打趣道:“我觉得我是来见债主。” 第631章 又一年(中) 董芳华尽量掩盖自己的尴尬情绪:“我不要你还钱的。怎么能叫做债主?” “那怎么行!”任信说,“拿了你那么多钱,我能当是你送给我的?那我得多大脸啊!小丫头,可别真的小瞧我。” “没有小瞧你。”董芳华轻轻把双手放在嘴边呵热气,“我就是觉得,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你总不能因为要还那每年8万元,结果把自己累垮了。现在拿命拼钱,以后拿钱买命,还不一定买得到,多不值得?” 任信笑着把自己的手捂在董芳华的手外:“我知道你关心我。那这些钱我都记得,我先用着,等以后我们结婚,这些钱我加十倍给你买个钻戒,好吗?” “到时候再说吧。”董芳华听到他说结婚就浑身不自在。 可任信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错会了她的意思:“我就知道你不稀罕这个。我的媳妇最好了,才大三就能这样赚钱,而且一点儿都不贪财。你说我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才能遇到你?” 这样的甜言蜜语让董芳华听着觉得很难受。 她转过身去。两人约会的地方是滨湖公园,这里离他们的家都近,而且免费开放,风景也好,平日人也少。 董芳华看到不远处的香樟树下,有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上去很眼熟。 那样的美女和帅哥,单独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更何况这样亲密地靠在一处。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女孩子兴奋地用手比划来比划去,像是在描绘自己内心的小世界,男孩子则满是宠溺地看着她,时不时插几句话,也许是嘲讽,也许是玩笑,总之每次他一开口,那女孩子就轻嗔薄怒,或者白他一眼,或者在他肩膀上推一下。 但只转瞬,女孩子的怒意就散了,她继续说,他继续笑,直到两个人都捧腹大笑,看起来那么傻,却那么幸福。 董芳华记得他们,那也是她高中的同学,是文科七班的贺今朝和秦莹莹。那时他们在学校就是金童玉女,早听说他们高考后就真的谈了恋爱——不过这也很正常吧,毕竟他们是从小的青梅竹马。 是啊,青梅竹马。 董芳华不禁又想到了赵子英和成云舒。因为帮助任信的缘故,她旁敲侧击,这些天从妈妈那边听到了很多“内幕”。她听说,这两个人也是青梅竹马,两家大人则是生意上的伙伴。那样坚不可摧的关系,那样坚不可摧的感情,但终归都是系在不堪一击的人身上。 赵子英死了,已经过了半年,成云舒还好吗? 面前这两个人这样幸福,如果其中一个人忽然离开,另一个人有该怎么样呢? 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的青梅竹马呢? 董芳华怔然出神,直到任信喊她:“小丫头,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我听别人讲……芳华,芳华,你怎么了?” 他喊的声音有些大,终于让那边的两人也听到。 秦莹莹先听到,下意识地朝他们这边看来。董芳华来不及躲开,只得对她点了点头,打了招呼:“莹莹,你们也来了啊,好巧。” 确实是巧,怎么邹市这般小。 秦莹莹言笑晏然地挽着贺今朝走近,热情地笑说:“董芳华!是啊,好巧!好久不见了啊!这是你男友?” 离得近了,董芳华更觉尴尬。那两人身上穿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名牌,但是光鲜亮丽。自己这边,她穿的不差,可任信的灰白色羽绒服却泛着油光,袖口也磨破了,牛仔裤的裤脚边缘则烂成了拖把,她自己可以当作不在乎,但却不希望这样的任信被旁人看到。 董芳华,你真是俗透了。她暗骂自己一声,没有回答秦莹莹的话,只道:“是啊,咱俩有两年多不见了嘛。我跟贺今朝倒是半年前才见过。” “对哦。你们一班同学聚会,玩得很开心吧?”秦莹莹笑道,“唉,其实光你们一班聚会才没意思呢,还是一班二班一起聚会才好玩。就喜欢看你们互相打架,哈哈。不过呀,他聚会都不带我去。”她巧笑倩兮,对着贺今朝撒娇耍赖,美目流盼,就连董芳华看了都觉得心动。 贺今朝忙举手告饶:“我才没有,你污蔑我。我那天还给你打电话呢,问你要不要一起来,结果你说你要写东西没时间,我可不是只能自己去了。别人都带家属的,就我们几个孤零零的。”语罢,他又看向任信:“哎呀,你看我们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自我介绍了。你好,我叫贺今朝,以前跟董芳华一个班的。这是我女朋友秦莹莹,是我们隔壁班的。你呢?” “哦。我叫做任信,认识你们很高兴。”任信的态度不冷不热,这让董芳华有点儿诧异,她瞄了他一眼,见任信似乎有些不高兴。 或许是因为两人难得见面,就被老朋友搅局,所以不高兴? 董芳华这样认为,却听任信问道:“你说你是一中一班的,那你们上次聚会,是不是费铭也去了?” “他当然得来啦。”贺今朝笑道,“你认识他呀,我们班的计算机大神。怎么,你也是一中的?” “不是。一中这么好的学校,我怎么上得了。”任信低下头,自嘲地叹了口气。董芳华听得出他的阴阳怪气,她知道或许这又跟费铭有关。但那次聚会,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怎么帮任信,连费铭坐在哪儿都没注意,两个人全程零交流。 不过,任信还是会自卑吧。董芳华暗忖。两人和好这么久了,她难得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对贺今朝和秦莹莹说:“难得见一次面,外边太冷,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边吃边聊。” “好呀,时间也快到了。”贺今朝和秦莹莹显然没听出任信的不高兴,便顺着董芳华的话接了下去,“那咱们就去滨湖餐厅吧。听说那边最近新出的羊肉煲特别好。” 滨湖餐厅……任信想拦住董芳华,可她已经揽着他点了头。这让任信心底微寒,那家餐厅可不便宜,人均至少50起。50,那是他一个星期的饭钱…… 但他毕竟拿了董芳华12000元,不得不走。 第632章 又一年(下) 滨湖餐厅,任信咬着牙看着菜单,然后递给了对面的男生:“我不怎么来这儿,你们常来的,你们点就好。” “好啊,那女士们优先吧。”贺今朝依然如董芳华记忆中那般颇具绅士风度,“芳华,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不怎么吃辣是不是啊?他家的清蒸小黄鱼还可以。” “是啊。”秦莹莹笑说,“不过这个时间点儿的小黄鱼好吗?那个鱼头煲也不错呀,咱们这不是在湖边嘛。你刚才说的那个羊肉煲呢?在哪儿呀?要不要喊服务员过来?” “嗯。”董芳华翻着菜单,清蒸小黄鱼,36元/客,鱼头煲,68元/斤,养生羊肉煲,128元……就连最简单的清炒时蔬,也要18元。 这个价格比公园外的普通餐馆贵了20%-30%,在以往这对董芳华来说并不难以接受,或许会觉得花爸妈的钱有点儿小肉疼,可并非消费不起。可现在看着这价格,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些钱任信需要工作多久才能挣回来,他万一累出问题怎么办。 然而他们都是这样爱面子的人,难道能够说这里太贵了,我们走吧? 任信说不出口,她更加说不出口。不过,她的状态毕竟比任信好很多,她还有父母给的每个月的零花钱,有学校发的生活补贴,有院级二等奖学金……今天这顿饭,无非是两件新衣服,等到吃完了,她再补给任信就是。 董芳华想到一句话,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她随便点了个半荤半素的“肉末茄子”,然后笑说道:“哎呀不好意思,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想吃海鲜河鲜都有点儿过敏。要不然就羊肉煲吧,你们觉得呢?” “啊?这样呀。”秦莹莹美目流盼,“早说嘛,那咱们要不然换家?” “不用了。就这儿吧。外边太冷了,我懒,不想走了。”董芳华道,“都是我不好,刚才忘了这件事了。你们随便,不用管我。” 秦莹莹不疑有他:“那怎么行呀?好吧,就羊肉煲,要不然再来个四喜丸子?他们男生都喜欢吃肉。然后咱们再点个素菜,要个汤?不要客气哦,这顿我来请。” “这不好吧。”任信终于发了话,“第一次见面,再怎样也该我们男生请,怎么能让女生出钱?” 贺今朝笑说:“没关系,她就这爱好。” 秦莹莹也嫣然笑说:“哈哈,这回不一样。我最近拿到一笔稿费,650元,请你们这顿饭正好呀。” 她这么说,董芳华终于放下心来。她内心其实很感谢秦莹莹,记忆中,这个女孩子向来爽朗明快,而且待人亲切。她总能找到让别人不抗拒的理由,照顾每个人的感受。 同时,她也注意到,任信终于放松下来。只是他显然还是很失落。 这种失落,董芳华能理解。毕竟对面那两个人太闪耀,连她都自惭形秽。 这之后,四个人基本以谈论一中的旧事为主,虽然秦莹莹和贺今朝尽量照顾任信的感受,但故友相见,还是难免会说起很多往事。 他们聊起董芳华当年的采访稿,说她:“虽然你采访的人都是大神,但在我们眼中,你这个撰稿者也是十分高不可攀的。” 那些稿子也曾是董芳华的心血,只是上了大学之后,她几乎淡忘,忘了当时她也曾是学校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忘了她曾经看到很多大家膜拜的对象背后的小秘密,忘了她那时候意气风发,有自己的小世界。 她不知不觉中,神采飞扬:“我哪里高不可攀啦。你们两个当时才是学校里的金童玉女,大家羡慕的对象,我其实一直想采访你们。” 贺今朝笑说:“采访我们干嘛?我们又不是什么竞赛大神,什么奖项都没有。每天就是看书、做作业、做卷子,无聊透顶。” 董芳华说:“这样不是更好吗?90%的人都是看书、做作业、做卷子、无聊透顶,但能做好这些事情就很不容易。这样的经验,才更有参考意义。” 秦莹莹扮了个鬼脸:“宝贝儿,那你自己写自己就好了。从小学到高中,你的学习经验足够撑起校报了,连载个一学年都没问题。” 董芳华打趣道:“哈哈,但是我又没有如何早恋不影响学习的经验。这个多重要呀。” 贺今朝“正色”道:“胡说。我们哪里早恋了,我们正经高考之后才开始的。” 他们谈得热火朝天,任信觉得自己连话都插不进去,别说插不进去,那些高中的生活他没有经历,很多事情只是听说,却没有概念。 比如一中的全校前20名是什么概念,比如奥林匹克化学竞赛满分金奖是什么东西,比如文理分科之后为什么还要有会考……等等等等。但他知道,董芳华真的很牛,而他离她的世界,是那么遥远。 他只觉无处着落。 当然,有些事情他知道,可是他不能说。 那是董芳华问贺今朝和秦莹莹:“你们考到北京的总共有四五十个人吧。听他们说经常聚会,不像我们在上海的,就十几个人,然后大家都忙……” 贺今朝说:“正常,上了大学大家各自有各自的规划,是都挺忙的。你看,我们聚了那么多次,方守正不是一次都没来吗?” “哦?”董芳华几乎忘记了自己这个从小到大的“夙敌”。 贺今朝又连带着揶揄了秦莹莹:“不说方守正了。就你们原来二班的那几位,每次聚会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汤周嘛,整天不是玩游戏就是泡妞儿;肖风宜有了女朋友就见色忘义;这最近大半年,连成云舒都不来了,直接玩失踪。所以还真别一班二班一起聚,到时候我们班人齐刷刷的,你们班零零散散,对比多强烈?” “……”听到成云舒的名字,董芳华和任信不由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她为什么“失踪”,那样的打击之下,她怎么会有心思去玩? 第633章 裂 提到成云舒之后,董芳华和任信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贺今朝和秦莹莹却没有感觉到董芳华的不正常,只是觉得任信或许是因为三个人谈了太多一中的事情,也许会觉得无聊,便主动问起他的事来:“任同学,你高中是实验中学的吗? 这可太尴尬了。董芳华低下头去,听任信回道:“没有。我没上过高中。呵呵,以前我的学习成绩没你们这么好。小学到初中,我每学期有一半时间都在旷课。”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贺今朝和秦莹莹的意料。两个人面面相觑,所幸俩人情商还在线。贺今朝及时圆了回来:“哈,那你的日子过得比我们肯定精彩多了,社会经验也丰富啊,以后我们常跟你请教。” 董芳华笑笑,没说话。她只是觉得,怪不得高中时团委老师大事小事都喜欢找贺今朝,能把这么违心的话说得这样不露痕迹、诚心诚意,真的是本事。 任信说:“什么经验不经验的,如果都像你们一样有这么好的条件,谁愿意不在学校呆着。” 董芳华听不下去,说道:“那你之前在夜大学习不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话刚出口她就后了悔——她不该这么说的,任信在她面前自卑是很显然的,她一直知道,所以她也一直努力保持这个困难的平衡。 可这句话,就像针戳破纸一样,轻易地把这个平衡破坏。 秦莹莹和贺今朝也显然感到了不对劲,任信脸色白了白,但并没有说话反驳董芳华。他夹了块羊肉吃掉,然后说:“不好意思,刚才水喝多了,我去一下卫生间。” 看他离开,秦莹莹和贺今朝顿时轻松了不少,但他们看着董芳华,却见她仍然面寒如水。秦莹莹率先打破了沉寂:“芳华,我们刚才一直说学校的事情,会不会不太好。你男朋友他平时有什么爱好?” “他……画画吧。”董芳华努力想为任信找回点面子,虽然任信听不到,但她还是想做些什么,“我……你还记得我高中给你写的那个小说吗?” “当然记得啦。我们都说你很有才,后来……后来……”秦莹莹这才想起后来出了什么事情,她有些尴尬地说道:“对不起啊。” “哈,都那么久远的事情了。”董芳华对那件事情已经不再在意。现在想起当年的事情,她甚至已经不理解自己那时的委屈究竟有何委屈。那确实只是件很小的事情,没什么所谓,更何况白淼也好、秦莹莹也好,她们都不是故意的,她们都喜欢她的文,都在支持她不是吗? 所以,她当年为什么那么难过? 成长的悲哀之一就是,长大的自己甚至会不理解幼时的自己。这也代表着童心的失去吧。 董芳华内心感慨着,嘴里继续说了下去:“我到了大学就继续写了下去。我男朋友他看了我的小说,就成了我的书迷,而后我们两个就经常聊天。后来,他还专门把我的小说画成了漫画。” “真的啊!”秦莹莹忍不住感叹,“那太厉害了!”随后她咯咯笑着对贺今朝道:“看看人家,多浪漫。我也写东西啊,你什么时候也画漫画送我呀。 贺今朝横了她一眼:“下辈子吧。我要有这技术,我考美院去了。不过嘛,等我以后挣了大钱,投资你拍电影,这总行吧?” “行,特别行,不许出尔反尔。”秦莹莹哈哈大笑,又扯着董芳华说:“你瞧,咱们以后可以合作。” 董芳华暗自吁了口气,心想总算把话都圆了回来。一会儿任信来了,大家的焦点在他会画画上,这应该会让他开心很多。 然而她没想到,任信“上完厕所”回来,不等她再开口,他便先说了话:“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吧?我刚从已经结过账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哪能让女孩子请,还是下次再说吧。我还有点儿事,我们先走了。” 趁着董芳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把自己杯子里的剩茶一饮而尽,连董芳华的手都没拉,扭头就出了滨湖餐厅。 董芳华张了张嘴,顿时涨红了脸,她紧跟他离开,只来得及跟秦莹莹和贺今朝说声“下次见”。 等她冲出餐厅门的时候,任信已经走到了百米开外。冷风迎面灌来,刚从温暖的餐厅出来,董芳华的羽绒服拉链甚至都没有拉上。她紧紧裹着衣服前襟,快步跑到任信身旁,可任信却故意把头扭到另一旁——他是真的生了气。 董芳华哈着阵阵白气,问道:“任信,你怎么啦?” 任信没有理他。 董芳华暗自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任信的情绪,可内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跟她说她该哄好他。可偏偏她不是个会哄人的人,董芳华思来想去,说道:“方才那顿饭总共花了多少钱?你……这些钱我以后还给你。” 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任信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停住脚步,看着董芳华。 他的脸色依然惨白,因为头发也白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才二十三岁左右的年轻人,却比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还苍老。脸上的皮肤干裂着,有些发红,有些起皮,刚毅的五官下,是说不出的委屈。 但他强忍着:“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知道问你要钱?” “我……不是,没有。”董芳华道,“钱都是我想给你的。你没问我要过,我怎么会这么想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任信眯着眼睛,抿着嘴,压抑着怒气,“你还是看不起我。你是给我钱,但在你眼里,我就像是个乞丐,是不是?” “不是。”董芳华连连摇头。 任信却咄咄逼人:“芳华,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初选的人是费铭,一切会好很多?” 第634章 平行的宇宙 “我……”董芳华被任信问得错愕不已,她确实从没这么想过,“你跟他是不同的人,我从来没有拿你们相互比较过。” “胡说!”任信暴怒,“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今天你看到你以前的同学高兴成什么样子?你承认吧,别再糊弄我了!如果今天是费铭跟你在一起,你们四个聊天儿,你更开心!” 董芳华被他说得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她确实很委屈。她错了,但她错的并不在于这个。可笑,原来她一直的付出最后是得到这样的结果,她擤了擤鼻子,道:“我说没有就没有。你爱信不信。” 语罢,她狠狠地瞪了任信一眼,向公园出口跑去。 她回到家,这路上却没有哭出来。到家时父母都出去上班,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她进到自己的卧室,看到桌子上还摆着几本已经看腻了的《高中作文指南》——她在为下学期的兼职备课。 她满心厌烦,一气之下,把那本《高中作文指南》扯过来就想一撕为二。但胶状的书哪那么容易就能被撕开,她想象中如影视剧中一样,把书一下子扯成两半,怒气也就随之消散,但扯了半天,书只是变了变形,里边的纸页有所破损,但背后的胶封还是牢不可破,她倒是不禁气闷难忍,反而手都疼了起来—— 董芳华实在忍受不住,想把书扔出去,但刚一举起,就发现对着的是窗户——这砸出去可不得了,窗户破了父母会骂她,晚上还会漏风,而且书万一砸到楼下伤到别人,可能还会出人命;她只得收回手,四下看看,貌似只有往床上扔才不至于有危险。 于是,啪—— 那本有些变形的书被丢在床上,发出闷声,而后静静地躺在了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点儿用都没有。 董芳华叹了口气,暗骂了一句“董芳华你怎么那么怂”,而后自己整个人也扑到了床上。 她连羽绒服都没有脱,睡得人事不知。 董芳华是被父母的声音喊起来的。她睡得正香,被强行拉起只觉得浑身难受,灯光刺眼得很,让她头疼。董芳华觉得身上的羽绒服被人拽走,顿时冷空气把自己包围,像是把她放到了个冰窖里——南方的屋子里没有空调,她进门后太匆忙就忘了开空调,她想到今天贺今朝和秦莹莹抱怨说在北京的宿舍都有暖气片,冬天在屋子里手脚都是暖的,可惜就是太干燥,这一回邹市,感觉没暖气都住不习惯…… 董芳华打了个寒战,隐约听到董青峰的声音响起:“唉,今天都去什么地方疯玩,怎么脸这么红,是发烧吧?都多大了也不知道自己保护好自己。体温计呢?” 栾叶说:“拿来了。这还是上次我们同事去日本玩给我带的新体温计,没用过测耳温的,试试。” “你们就是喜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难得董青峰没有顺着栾叶的话,“我就还是喜欢用以前的水银体温计,那个多简单。” “那不是还要放到腋窝,还要等五分钟嘛。这个多简单。” 董芳华感到自己被人扶得头侧过来,一个塑料质感的东西被强行塞进耳朵里,然后响起“嘀”的一声蜂鸣。 稍后,栾叶倒吸口寒气:“呦,怎么这么高?!” 董青峰说:“39.3度,慌什么,这不是正常嘛。吃点儿退烧药呗。” 栾叶“啧”道:“你懂什么,耳温比腋下温度低0.5度呢。再加上这都快40度了,还是去医院吧。 “嗯……也行。”董青峰叹了口气,“反正够挂急诊的了。芳华,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吃完了饭去医院吗?” 董芳华迷迷糊糊地说:”我好困,我想睡觉。” 但这不是父母给她的选择。两人商量一番,还是把董芳华扯了起来,然后吃了点儿鸡蛋羹,把她带到了人民医院。 诊疗结果是急性支气管炎,董芳华迷迷糊糊地又去打了点滴,所幸十元能够到角落的病床上打点滴,她半睡半醒,等再清醒过来时,已是深夜十二点。 栾叶趴在她身旁睡着,因为急诊输液室里人很少,董青峰也找了个没人的躺椅打盹。董芳华看到最后一瓶药水还剩1/5,大概五六分钟就好,她从身边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晚上八点钟左右,任信给她发了消息:“小丫头,你之前给我的钱我明天会还给你的。以后我的事情不会再麻烦你了。” 除了任信这条信息,她还有其他的三条未读消息。都来自她几乎遗忘的那个人——费铭。 费铭的信息简直就是灵魂连击拷问:“我听说你和任信又在一起了,是不是?” “你说说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他曾经怎么伤你的了?” “你们俩这次好了多久了,怎么连我也不说了?他是不是都改了?董芳华,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也许是药真的起了作用。董芳华觉得此刻异常清醒,这么晚了,她肯定不能回信息吵别人休息,但费铭的信息还是让她心头很暖,她想跟他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倒出来。 这种语气,仿佛他从没有从她身旁离开过,一下子把她拉到了他身边,再加上今天任信的推波助澜,董芳华脑海里忽然真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当年自己选择的是费铭,一切会如何呢? 她或许会选择去北京的大学,会和费铭趁着周末约会,回到家中她不怕把男朋友给父母看,同学聚会上他们俩永远会坐在一起,一切事情都可以转变。 甚至,或许任信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任信的叔叔就不会为了赚钱铤而走险,那么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任信的叔叔和赵子英都不会死,成云舒也许此时此刻已经和心爱的人在讨论结婚的事情。 那个平行宇宙,一切都那么完美,可自己为什么偏偏属于这个宇宙、这条时间线? 她只是贪恋任信曾经那么懂她,贪恋他带着她去废弃旧墙画画,贪恋他带着她打台球。贪恋他们的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kiss,那些恋爱中的小甜蜜,她不曾有过的感觉。 可这些又能代表什么呢? 第635章 不轻松(上) 翌日,回到家中休息的董芳华给费铭回了信息:“谢谢关心。你在邹市吗?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她有很多话想找费铭说,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她觉得自己已经承受不起。她见费铭,并不是为了男女感情,只是因为这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而且他可以帮她拿主意。 费铭果然给她回了信。他说:“我随时都可以。但我们见面的话,你不要把任信带过来。” 说到任信,董芳华才想起自己还有件大事没有做。幸好白天家里没有人,父母给她留了熬好的粥,叮嘱她下午14:00按时去医院继续挂水便去上班,这让她能踏踏实实地给任信去电话,讲清楚那“还钱”的事情。 她给任信打了3个电话,对方都没有接。无奈之下,她仍然只好发信息给他:“我说过了,钱不用你还。我昨天被冻到了,半夜去医院挂水,今天还要继续。你这些天都不要来找我,昨天的事情如果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情绪,我向你道歉,但造成这一切的人并不是我,你也不用对我生气。” 她第一次对任信发这样不客气的信息,就算当年分手,她也只是冷处理,没有这样说过她。这种语气,她只在大学前用过,而那时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她忍了太久,是时候让自己爆发一下。 很快,任信也回了话:“我知道。我是对我自己生气,是我没有用,不怪别人看不起我。你病了?那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至于钱,我也说过了,我不想要女人的钱,更不想要你的。我知道你是想说我现在手头太紧,我还了钱就不好生活,但那是我的事,不是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关心这些干什么?” 董芳华被问得又是无言以对。是啊,如果不喜欢任信,她关心他干什么?可是她真的喜欢他吗?如果这时候任信有其他的女朋友,似乎她也不在乎。那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说,在这几年中,她对任信的感情已经从所谓爱情变成了亲情? 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扯淡。 剪不断,理还乱。董芳华不明白自己的日子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的一团乱麻,她回了一句:“你如果要还钱,那么就等我定好时间再说。” 发完这条信息后,董芳华松了口气,至少,她能够确定任信不会贸然闯来。但这时她才恍然,自己其实怕的并不是他还钱,她怕的还是这些事情被父母知道。 过了这么多年,她跟那时的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 董芳华跟费铭约着中午午饭见面,距离上次同学聚会的匆匆一面之后,又是半年有余没见面——其实上次同学聚会时,董芳因为任信的事情,全程心不在焉,甚至没有看过费铭一眼,今天她才真的注意到他。 费铭似乎长开了一些,虽然身高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有了很大不同。他的斜挎包被一个双肩包取而代之,似乎肩膀比之前宽了些,整个人也挺拔很多,头发剪短,额头露出,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他的目光依旧清澄,气质则比以往又沉稳了一些。见到董芳华后,他皱了皱眉,问道:“见我画什么妆啊。而且你怎么气色这么差?是最近都没有休息好吗?” 董芳华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出门前,为了不让费铭看出来,她还专门涂了层打底霜,又上了些腮红,但费铭终归是她半年的同桌,她瞒不住。 她把左手手背挺给他看:“没什么大事,昨天才急性支气管炎。一会儿还要继续去医院挂水。” “啊?”费铭惊讶地挑了挑眉,“不发烧了吧?那我们吃饭的话,找个离医院近点的地方?吃清淡点。你也真是,我又不是特别着急,非要这会儿见你……知道你生病的话,再等等也没关系。” 董芳华道:“没关系的,是我主动约你的。我……正好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也想跟你聊聊。” “……”费铭说,“好吧。是因为任信吗?” “一会儿再说?边吃边谈。” 费铭虽然换了包,但是那架除了铃铛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并没有换。虽然董家距离吃饭的地方不远,为了照顾董芳华的身体,费铭还是让她坐在车子后座上,他则在前慢慢推着。 董芳华看着费铭的背影,这才发现他的头发也隐藏着一些白发,虽然没有任信那么多,可显然,他的大学生活也过得并不轻松。 董芳华不禁想起高三时学校的动员。老师们总说“再努力这一年你们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成年人的世界,处处都是挑战,处处都要靠自己争取。 而且他们这些人,从小就忙碌惯了,哪里能说停下就停下。骤然的松懈,会把整个人毁了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他们初中时候在《曹刿论战》中就学过的道理。 董芳华想,其实自己昨天说任信那句话,也是因为这一点。表面上她说这世上的人没有高低之分,不用比较,更何况任信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可是内心深处,她还是信奉“只要自己努力,没有什么达不到”这个看起来无比正确的道理。 她一直对任信有怨气,怨他为什么小时候不好好努力学习,为什么不早一点懂事,为什么让他好好在夜大学习,好好考证的时候他还是不听。如果他那时听了,他认真努力了,他像现在这样一天24个小时里有18个小时都拼命挣前程,他也许能够一毕业就找到一个很好的工作,不必在那个没多久就倒闭的婚纱摄影公司混日子,不必总是接一些没什么赚头的兼职。 120万,也许1-2年就能还完。 但现在想来,这其实是自己“何不食肉糜”,她也许真的欠任信一个道歉。 第636章 不轻松(中) 费铭带董芳华吃饭的地方距离人民医院很近。点菜的时候,费铭点的都是清淡的菜品,董芳华不由得又想起昨天那顿现在想起来还心里膈应的饭局,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放松的状态才是她喜欢的。 看费铭点完最后的汤,服务生离开。董芳华问道:“是不是昨天贺今朝跟你说什么啦?”她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可能,毕竟秦莹莹跟费铭几乎零接触,两个人有没有手机号都两说。 费铭“嗯”了一声:“他昨晚上给我打电话,说他女朋友写东西,想了解一下各种机器语言的区别,就问我能不能整个简要介绍……聊完了正事,他跟我说他白天正好看见你和你男朋友,还说你男朋友认识我,叫任信。”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董芳华倒了大麦茶。 “哦。”董芳华说道,“昨天是和他们见了个面。但我……说我和任信是男女朋友,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我不明白,怎么叫作不知道算不算?”费铭说,“芳华,你是个多聪明的人啊,你当年既然已经想明白了要和他分手,那肯定是一分到底的,为什么又忽然在一起了?如果你们不是男女朋友,那你跟贺今朝介绍他,又是怎么介绍的?” 这种语气是在质问。董芳华却生不起气来,她深吸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有我的原因。你……你也许不知道,去年五月,那时我跟他分手一年多,忽然,他的前女友来找我,就是你也知道的那个女生。” “施青?她找你干嘛呀?”费铭皱眉。 “她跟我说,任信因为我出了事。”董芳华低着头,像小学生承认错误一样,一板一眼地跟费铭重述了当时与施青的对话。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更何况是这样重大的事件,当时的对白,几乎每个字都不差,她全都讲完,只见费铭满脸铁青。 他这么生气,仿佛是当年在雪地里打任信的状态。 董芳华确信费铭不会打自己,可还是觉得心悸。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害怕费铭骂自己,毕竟高中时,费铭才是那个追着自己的跟屁虫,随叫随到,唯唯诺诺,她从不在乎他的情绪。 费铭勉强压抑自己的怒意——这件事情太荒唐,荒唐到他不知道该怎么骂董芳华:“你……唉……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没有问任信要钱,你那时都跟他分手了,他有没有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你居然都能听进去,你当时究竟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董芳华说,“这么大的事情,我都被吓懵了。我就是觉得,哪怕只是个普通朋友,至亲去世,我也该去陪陪他的。” “……所以你就去陪他了?” “嗯。”董芳华说,“我去了警察局,正好看到他们两家人在谈判。我才知道,原来任信他叔叔车祸时,还撞死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家里很有钱,而且这件事情确实是任信叔叔的全责,为此,对方要求民事赔偿。但因为任信叔叔是超载驾驶,所以保险公司不赔,所有的钱都要由任信叔叔家负责。” “任信自己全都扛下了,是么?”费铭倒是一语就道出了症结所在。 成云舒说:“对方有钱有势,而且提的赔偿金额确实……确实并不算十分过分。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她还记得那位“赵总”讲话时透露的恨意和彻骨阴寒。 “多少钱?” “每年8万,还15年。” “120万啊。”费铭轻叹口气,“你打算帮他还?” 董芳华难得轻声笑了起来:“不是打算。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我……我上学期做了兼职,赚了1万多,全给了他。” “……”费铭觉得自己简直头疼。“芳华,这件事情本来跟你没有关系,你干嘛非要把自己扯进去呢?这也不像是任信的做事风格,他很难受吧?” “是。”董芳华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难道坐视不理吗?可是任信他一个人还,他真的会累死的。而且,你知道吗?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去世的人跟二班的成云舒是情侣。” “嗯?谁?”费铭一时没反应过来成云舒是谁,直到董芳华又重复了一遍:“咱们同一届的,二班的成云舒,也是化学竞赛小组的,以前跟方守正、阮崇德他们一直是年级前三。” “哦。我想起来了。”费铭恍然,“可这事跟你帮任信还钱有什么关系呢?芳华,我能不能说说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嗯。” 费铭正色道:“你别生我的气。芳华,你一直以来都很自卑吧,就算我们再怎么夸你,可在你心里,我们都是不需要你的。只有任信一个人才是真的需要你,你的价值只在他面前能得到实现。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模型讲得很清楚,自我价值的实现才是最高级的需求,你……你觉得是任信离不开你,其实是你离不开他。” 这个话题太沉重,而且太敏感,董芳华只觉内心深处一下被刺痛了:“我没有。” “手机给我。”费铭倒是毫不客气,把董芳华的手机从她手边直接拿了过来,他迅速地打了一段话,转到董芳华面前。 那段话是要她发给任信的,这样写着:“我并不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想要帮助你。如果我的帮助对你是负担,那只说明你还不够强大。钱等你手头宽裕了直接打给我就好,我们两个人从此不再见面吧,我也不会再给你钱了。” 费铭说:“如果你觉得不是,那就把这条信息发出去。反正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不是吗?” 董芳华踟蹰着,她摇了摇头:“这种话我怎么发?你也看到了,我之前已经跟他说以后会跟他约时间还钱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也就是说,你以后还是打算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忙,是不是?”费铭无奈问道。 第637章 不轻松(下) 董芳华怔然:“我不知道。” 此刻菜已上齐,费铭没有对她步步紧逼,他道:“那先吃饭吧。之后再说。” 席间,两人一直无话。董芳华好不容易才有的轻松感觉在这时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压抑。 她默默吃饭,心底祈祷着费铭能够赶紧开口。他从不曾让她失望,虽然有过争吵,但她心底还是拿他当唯一的朋友。 费铭在吃完最后一粒米后终于开了口:“芳华,你不考虑其他帮任信的方法吗?” “其他方法?” “是啊。”费铭说,“你之前说,谈工伤的时候,任信叔叔之前供职的厂子什么都不认,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所以,无法给予工伤赔偿,是不是?” “嗯。” “那你就没有想过,就这一点问问其他人吗?真正懂法律的。这件事情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费铭坚定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事情本身有漏洞,就一定能够找到漏洞。” 董芳华想,这是费铭多年测试系统得出的结果,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像计算机系统那么清晰明朗。 她只能说:“我尽量。” 费铭道:“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去帮你找人问问。我说的这个人你也认识,是你们班同学。” 董芳华瞬间明白过来:“你说凌博?我记得他读的是p大的法律系?可他对这些事情又不了解……”她记得那个又高又壮的男孩子,但在她的印象中,凌博是参与“真心话大冒险”的“坏孩子”,他们虽然曾经是同学,但也闹过不愉快。 “最坏也无非是现在的状况,问问呗。”费铭劝道,“如果你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么我就单独找他去问。我绝对不会说出来是谁的事情,只是找他咨询一下这种情况工伤赔偿能否申请。 “……”董芳华沉吟半晌,说,“来回传话太麻烦了,而且对这件事情我比你要清楚些,还是我跟他当面说吧。不过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跟凌博联系了。其实……说来也是我这个班长不负责,八班自从高考毕业之后,除了大一的暑假柳老师号召着聚了一次,后来就再没聚过。我……我连凌博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费铭说:“那我帮你约他吧,我跟他还挺熟的。” 董芳华这时才莞尔着开了句玩笑:“在北京你也给他修过电脑是不是?” 熟悉的感觉啊。费铭不由笑说:“是啊。要是跟他们都收钱的话,我早就挣够了去美国的学费了。” “去美国……”董芳华问道,“你已经打算好了吗?学校定了?” “嗯。”费铭略显腼腆,他低着头挠了挠后脑勺,轻声道,“打算申请cmu,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够拿全奖。” “cmu?”董芳华对国外大学的简称并不熟悉。 “嗯。就是卡耐基梅隆大学,他们的计算机专业在全世界排名挺靠前的。”费铭说,“我的托福成绩已经过了线了。专业方面也吻合,芳华,如果我出去的话,可能以后会去硅谷发展,除了放假……就不回来了。” “哦。”董芳华早知他有这个打算,但当他的未来如此清晰的摆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觉得五味杂陈,“费铭,我跟你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了。”她这一刹那想到的是父亲在她高三时说的那番话,董青峰说,他和栾叶攒那么多钱不还是为了她以后出国,然而她选择了读中文,自然也就放弃了这条道路。 那时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在坚持自己的志向,大学时,她也一直努力学习,可在这个全民出国的热潮中,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去了那些世界名校,她还是难免失落。 更何况,她现在还被陷在这么混乱的状况中。 费铭抬头注视着她,他的目光意味深长。董芳华想,或许是自己刚才的话让他有了歧义。果然,那男生说道:“芳华,如果这次任信的事情能够圆满解决,你是不是就能彻底放下他了?” “……”董芳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对任信本来就没有放下放不下一说。不过费铭问得对,如果真的能够拿到一大笔工伤赔偿,那么任信的日子会过得宽裕许多。那么她也就没有再帮助他的必要性了。 这件事情就算真的解决了吧。她有时觉得这就像是个沼泽地,她一直陷在里边,越挣扎显得就越深。幸好费铭还肯不计前嫌拉她一把。 见她没有说话,费铭又道:“其实我还是想多问一句……如果……”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我争取这两天把凌博约出来,事情越早解决越好。时间快到了吧,我先送你去挂水。” 那天下午,董芳华挂水时,费铭一直陪在她身旁。她挂3瓶药水,总共要2个半小时。中间她犯了困,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费铭胳膊上。 人民医院里下午挂水的病号很多,并没有位置留给陪同的人。所幸董芳华的座位靠着最右侧,费铭半倚着扶手,撑着她不倒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一个男生这样近得接触了。董芳华这才记起,这半年跟任信“和好”,她几乎没有跟他拥抱过。而任信也一直都十分有“君子风度”,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亲密,他们或许真的并不是男女朋友。 董芳华觉得眼睛有些热。任信明明知道她今天要挂水,但并没有打算来陪她,不是吗?的确,他挣钱是很重要,但她就真的不值得他关心吗?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但这时却忍不住心酸,偏过头去吸了吸鼻子,但越想忍着,越是如鲠在喉,终于泪珠滚滚而落,直到费铭递过来纸巾。 那男生这时已经半蹲到了她正面,他见她没接纸巾,遂伸手替她擦去眼泪。 第638章 假装 然而眼泪越擦越多,周围看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费铭不由叹了口气,微笑道:“芳华,我知道你手疼,身上也不舒服,等到病好了咱们去吃好的补回来,好吗?先别哭。” 他的语气温柔得仿佛她就是他的女朋友,仿佛他是在劝一个因为生病闹小性的女孩子。这种事情并不算奇怪,周围人也自然不再关注他们。董芳华则知道,这是费铭对自己的体贴,他总能帮她解决各种难题,可为什么偏偏两个人不在一起。 董芳华心中难过,低声道:“费铭,你能不能借我肩膀靠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感到脸腾的一下子烧了起来,不由后悔。然而来不及了,她刚想说“我开玩笑的”,就觉那男生已经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绅士,动作也很僵硬,而且因为半蹲在她面前,董芳华又是坐着的,所以这姿势两个人都不舒服。董芳华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其实陪着你的不应该是我,如果你真的想找任信,我就打电话喊他过来。” 董芳华只有摇头的力气。她还是很抗拒费铭的怀抱,但她能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推开他,把头抵着他的肩膀默默流泪。为什么自己会活得这么纠结,她也不知道。费铭懂她,她其实也了解费铭。刚才吃饭时他有句话没问出来,她心里知道,她也知道,那答案会伤害两个人。 这一刻若是永远,该有多好。 然而正在这时,有人忽然喊了她的名字。董芳华倏然抬头,顺声看去,心下一沉。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怎么忘了,有个老对手经常在人民医院出没。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越是她倒霉的时候,这些老同学就越会扎堆儿出现,像是刻意凑在一起,来看她的笑话。 一个长眉星眸的青年提了个饭盒走过来,见到两人笑道:“董芳华,费铭,怎么这么巧,你们俩在这儿?哎呀,董芳华你也有今天,我看看你什么毛病?不就一个支气管炎嘛,哭得跟得了绝症似的。你们俩什么情况?” 费铭自然忙不迭地放开董芳华,把手里的纸巾也赶紧塞给到她手里,先替她挡了方守正一波攻击:“哎呀是你……不好意思,你……你……你是二班的吧,你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真的……你名字都到嘴边了,就是叫不出来。” 董芳华这一下再也哭不起来,她捂着鼻子破涕而笑——她莫名想到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几次三番提醒他们不要误以为成语里的“涕”是鼻涕,然而眼下她要堵的还真是鼻涕——这一笑,若是不堵着,只怕真会狼狈得冒出什么鼻涕泡来,那可就没脸见人了。不过她内心深处,还是给费铭竖了个大拇指——不管是真的是假的,费铭这个回话真是漂亮。 果不其然,方守正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然后他打了个哈哈,道:“方守正,对,我是二班的方守正。咱们计算机大神贵人多忘事嘛。” “哦。你好,你好。”费铭道,“你怎么来这儿?是给病人送饭?”他也注意到他手上的饭盒。 方守正道:“不是。我妈在这儿上班,我给她来送晚饭。”他又看了看董芳华头顶的药水瓶,道,“还有十分钟不到就该完了。你们等会儿我,我送完饭再来找你们聊天儿吧。好久不见了,都不知道你们俩谈上了。” 他没有给两个人解释的机会,匆匆离去。费铭这才看向董芳华,低声问道:“怎么办?” 她明白,他是想说如果自己不愿意方守正误会,自然他会去解释。董芳华暗自唏嘘,只恨方守正多事,可这时让费铭去说这些,那实在太残忍。她苦笑一声:“就跟他说,我们还不想让别人知道吧。你刚才真的没认出他来吗?” 费铭笑道:“那倒没有,哈哈,当时咱们全校没有不认识他的吧,而且你那篇写他的报道我也认真看过啊,怎么会不记得。不过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他不顺眼,对不对?我也不喜欢他那股子‘你们肯定记得我’的傲劲儿,所以就跟他开个玩笑呗。” “哈哈哈。“董芳华也不知道为什么费铭这句话就这么好笑,印象中,她许久没有这样大笑过。 方守正果然趁着董芳华拔针前赶了回来。随后董芳华不得不给董青峰去了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这么多次不回家,董芳华觉得这次的理由说得最是心安理得——挂水时遇到老同学,正好约着吃晚饭,顺理成章。 三人从医院出来时,方守正已经跟费铭聊得十分火热。看着方守正和费铭唾沫横飞地聊大四申请学校的事情,董芳华忽然有些恍惚。 她像是被拉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她仿佛回到高中,身边有固定的交际圈,整天的话题除了学习、上进以外,就是讽刺老师、调侃同学,或者聊聊食堂又有哪些创新菜,学校的英语角最近在推什么书目。 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单纯轻松,充满着光明。似乎只要她好好学习,就无所不能,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她可以假装看不到人世间其他的苦难,可以假装不知道有哪些人生活如何艰辛——那些只存在于课本上、历史上、概念中,而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去创造自己的价值。 以前她觉得那个世界如此索然无味,这时她却觉得这个世界距离自己是这样近,也是那样远。虽然在那个世界里,她的种种爱好或许难以登上大雅之堂,对大家来说,这不过是她的消遣,可现在她的爱好难道就被完全认可了吗?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也在舍弃。她已经忘记写小说的初心了。 她太高估自己了。 自然,方守正也问起董芳华和费铭是怎么走到了一起,董芳华没有回话,费铭则自然地拉起了董芳华的手,说:“最近刚刚谈上的,我们还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 他的手心都是汗,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冰凉得让人打颤。 “哦。”方守正表示理解,随即又问道,“异地恋啊,挺不容易的。你接下来不是打算出国吗,怎么,董同学你打算从中文系转成英文系吗?” 第639章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董芳华张了张嘴,没说话。 费铭则解围说:“出去也不是不回来。还没想那么多。” “嗯。”方守正识趣地没有再问。时间还早,三人先找了个茶馆休息。 三人点了一壶乌龙,方守正习惯性地掏出烟来,刚要打火,服务员和费铭几乎同时制止了他。男生颇为不好意思地对董芳华说:“对不住,你看看我这破习惯,改不了了。哈哈,当年得多谢你高抬贵手,没把我这个毛病写进去。” “我写进去老师也不让过呀。”董芳华道。 三人嘻嘻哈哈,说的多是高中时的旧事。期间方守正以茶代酒说是敬董芳华和费铭心想事成,两人相对无言,只得说了声“谢谢”。 这样尴尬的氛围,董芳华委实坚持不下来。幸好她有金蝉脱壳的妙计,喝茶喝了半个小时,董芳华佯装着头晕说自己还是觉得难受,浑身发冷。费铭心领神会,顺坡下驴,跟方守正说“真是不好意思。芳华身体不舒服,我要送她回家。改天请你吃饭再聊。” 此情此景,方守正当然不好强拽着两人聊天。 董芳华依然坐在费铭的后座,他推她回到她家楼下时,两人才想起本来说好的晚饭泡了汤,董芳华回家也没人留饭。 “呃……那我回家了。”董芳华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但落地的时候却没站稳,幸好费铭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此刻日暮西山。夕阳的光芒笼罩在两人身上,把两人连带着自行车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费铭低头看着董芳华的影子,她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相互交叠,他不由又想起高一时他心动的那一刻。 这么多年了,他两次表白,两次被拒绝,而董芳华跟任信在一起,更是伤透了他的心。他以为过去这么久,他不再跟董芳华联系,便意味着他与以往的一切都做了彻底分割。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喜欢董芳华——虽然在大学,他并没有喜欢过其他女生,可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还是忽视了初恋情结对一个人的影响。 他回手搂住了女孩子的腰——虽然,那动作仍像是扶她,但对费铭来说,这已是难得的亲昵。 茶并不是酒,可董芳华这时却觉得头真的有些晕。她其实还不想这么快就回家,她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费铭显然也看出她的想法,他低着头清了清嗓子,道:“要不然还是在外边吃吧。我请客。你现在不还是我的女朋友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暧昧,而这个玩笑并不让人难以接受。 董芳华笑叹了一声,这时余光却扫到不远处走过来一人。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费铭也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自己侧后方,有个穿着灰白色羽绒服的男人走了过来。 那人面如寒霜,脸色惨白,两眼通红,走到两人面前,他对董芳华轻嗤了一声,满面不屑,然后把手中一个厚厚的信封扔在了女孩面前的地上:“还你。” 语罢,他转身就走。 “任信!”董芳华忙喊了一声。她俯身捡起信封,起身太猛,却觉得眼前一晕,脚下踉跄几乎摔倒。 费铭忙扶稳了她,替她说了后边的话:“任信,你这是什么意思?芳华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是来帮忙的。你来又是来干嘛的?你就算来还钱,也不该是这个态度吧?!” 任信本已走了几步,这时脚下一顿转了回来:“我什么态度?你们说我是什么态度?我本来……”他仰头看了看天,静了静又道,“董芳华,我本来想着你病了,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你如果愿意收钱,那你就收下,你如果不愿意收,那我就给你打个欠条,也算给你个交代。但我真是没想到,原来你……你们……呵,难怪你那天那么瞧不起我,难怪你这大半年对我都是这个态度。现在被我撞破了,你们倒说我态度不好,怎么什么话都被你们说了?” “我们怎么了?什么叫做被你撞破了!”费铭也不禁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任信,你是累是苦是不容易,但那是芳华造成的吗?你是不是眼睛瞎了,都看不到她有多难受?你还知道她生病了你要来看她啊?她挂水挂了一下午,你露过面吗?你发过一句消息吗?” “我要挣钱,不然怎么办!难道都像你一样,趁人不备就挖人墙角?”任信怒道。 董芳华被任信的话骂得脑子嗡嗡作响。她拿着那个信封浑身发颤,看着信封里厚厚一沓钱,终于没忍住,眼泪劈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她的确委屈,但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全然的委屈。今天的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是她始料未及。她始料未及地跟费铭擦出了火花,始料未及地重新回到了以往无忧无虑的状态。 手中的12000元,则像是个开关,她一旦接过去,就代表未来从此与任信无关。然而前途渺茫,费铭也将去美国,他把话说得也很明白,两个人不可能又未来,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费铭看到董芳华哭得泪如雨下,忙回身安慰她道:“芳华,你别管他说什么。”随后又怒目瞪向任信:“你嘴巴放干净些。我跟芳华就是普通朋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是啊。他们就是普通朋友。费铭这句话虽然说的是任信,但却像抽在董芳华脸上的一巴掌。女孩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默默地回收抹去泪水,看着手中的信封,忽然觉得一切如此荒唐。 当年费铭喜欢她的时候她没有珍惜,那时她伤他伤得那么深,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落到这样的田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所以任信也对她那般戏谑。 这都是她自作孽。 如今,任信或许喜欢她,但费铭已经可以轻易说出“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这句话的杀伤力,并不亚于当年任信那句“没有人会喜欢你”。 然而,更乱的状况还在后边。费铭和任信吵得不可开交时,董青峰也加入了战局。他下班归来,看到董芳华面前有两个年轻男生吵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个男生他记得是董芳华的高中同学,另一个男生他看着眼熟,但着实记不起来。两个男孩子在一个女生面前吵得这般脸红脖子粗,不用多问,他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中年男人只觉自己的血压噌地一下,陡然升高。他匆匆停好车,然后冲到女儿身旁,看着董芳华怒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在小区楼下吵成这样,我和你妈还要不要见人了?丢不丢人?” 董芳华这时反而静了下来。她想起当年的那个“the/worst/day/ever”,只觉自己彼时真是天真得可怕。原来还有这样的日子在后边,相比而言,那时简直就是天堂。 她闭上眼睛,打算接受老天爷对自己的最终审判,而后她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爸,你觉得这全都是我干的吗?” 第640章 叔叔,您相信我吗? 董芳华的反常终于让费铭和任信都安静下来。 董青峰则仍在震怒中:“那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吵吵什么呢?” 一直以来,董芳华最怕的就是这一刻。她苦心隐藏的真相终于被人揭穿,她上了大学好不容易才有的自由和尊严重新跌落谷底。 周围有三三两两的人看着他们四个,这更增董青峰的怒意。两个男孩子中,他对那个身高略矮,背着双肩包的男生还算有些好感。他记得前年寒假,就是这个男生陪着女儿一起回的家。这个男生曾经是董芳华的高中同桌,他被保送去的y大,前途无限。 而另一个男生,看那样子便极是落魄。他的羽绒服破破烂烂的,恐怕拾荒来的都比这身要新些。在董青峰眼中,显然,如果这三个人出了什么矛盾,一定是这个男生的错误。所以他拍了拍费铭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这个小混混招惹我女儿?” “不是。”董芳华想拦住董青峰,可是已经来不及。 果不其然,本来就已暴跳如雷的任信听了董青峰的话,更加气不可遏:“你说谁小混混?” 看他要冲上去,费铭连忙拦在二人中间,劝解道:“叔叔,没什么大事,您别跟他置气。我们几个在谈论事情,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任信冷笑道,“你就是这么把我当朋友的?朋友妻不可戏,你懂不懂?” “任信,你胡说什么!”董芳华再也听不下去,怒骂道。 董青峰则一下子傻了眼:“你……你说什么?!” 费铭忙道:“叔,你别听他瞎说。” 任信抢言说道:“我没有瞎说!是,您是不认识我!那您不妨问问您女儿,我是不是跟她谈了两年恋爱?谈了两年,您却连我都没听说过,这究竟是谁的问题?” “我……你……”董青峰被气得站也站不住,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董芳华,又看着费铭,“他说的是真的?” 已经再也瞒不住了。 董芳华叹了口气,只觉身心俱疲:“爸、费铭、任信……我们不要再底下吵了。不管怎么样,先到家里再说,好不好?” 四个人一起进了电梯。董芳华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搭乘过的最让人不安的电梯。其实上电梯前,她本想跟费铭说,这件事情跟他其实没有关系,他可以离开。她想,对于费铭来说,他最理性的选择也莫过于那时主动离开,但是费铭还是一同进入了电梯,而且就站在她身边。 这也让董芳华稍稍安心,像是找到了她自己的同盟军。 董家住在六楼。电梯上行的过程中,董芳华一直在想一会儿的“腥风血雨“。她的脑子转得飞快,全是这些年她瞒着董青峰和栾叶的各种话语。直到此刻,她还在想,一会儿究竟有哪些话她可以告诉董青峰,有哪些话她打死也不能说,得找个合适的借口圆过去。从小父母就教她不能说谎,也曾有人跟她说过,说一个谎就要靠许多谎来圆,说谎的人总会记不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谎言中的细节。但她的记忆力却强大得可怕,那些谎言、每一字每一句,所有事情发生的时间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此刻只有她和董青峰,她一定能找到说服他的借口,但是现在不仅是她一个人,还有任信和费铭两个,他们能够跟她配合得天衣无缝吗? 更重要的是,他们愿意跟她配合吗? 四人进到董家,董芳华习惯性地换了拖鞋,董青峰一样,费铭站在门口静候,唯有任信大大咧咧地踩着满是灰土的破球鞋踏在了木地板上,留下大大的两个黑脚印。 董青峰微微皱眉,对还在门口略显局促的费铭道:“你也进来吧。反正地也得拖。” 语罢,董青峰坐到沙发上,自顾自倒了杯水。他气得手直晃,水洒了一多半在自己身上。 董芳华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小学生站在董青峰身旁,费铭看出来董青峰对自己还算客气,便道:“叔叔,你别生气。” 任信则说:“叔叔,我也不想这么跟你做自我介绍,可既然今天好不容易遇见了,那我就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做任信,是芳华的男朋友。哦,可能现在该叫前男友了,呵呵。具体的事情你可以问她。她这些年跟您打游击战,挺不容易的吧。” “是吗?”董青峰沉着脸盯着女儿。 董芳华横下心来,点了点头:“爸,对不起,我……“ 董青峰把她打断:“董芳华,你长能耐了啊,真是翅膀长硬了,这么大的事情,都知道瞒着我和你妈了!你还当你是我们的女儿吗?“ “爸,我没有。”董芳华低声解释道。费铭则说:“叔叔,芳华也并不想的。而且,现在他们不是分了吗?” “既然分了,那你们今天又在干嘛?在楼底下闹什么?”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费铭顶着压力先接下了董青峰的问话,“叔叔,您相信我吗?” 第641章 设计 董青峰没有说自己信谁,只对费铭说:“那你先说。” “好。”费铭道,“任信,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董芳华在旁默然无语。她知道费铭不会害自己,既然他把这件事情接了过去,那就代表他有自己的打算。 费铭说:“你当年喜欢芳华是因为她在网上写的书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任信疑惑。 费铭道:“现在有叔叔在,咱们就从头把这个事情捋清楚,大家也别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我是第三方,说的会相对客观一些,你回答就好。” 董芳华隐约猜到费铭的意思,董青峰则不疑有他,他压抑着火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太有失风度:“好。你们就从头说。有什么疑问我会问。你说网上那本小说,就是那个什么你写的那个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黎明是不是?”他指着董芳华。 董芳华点了点头。当时那本因为盗版网站被父亲认可的小说,还是逃不过一个“乱七八糟”的定论。 任信见董芳华点头,便也道:“是。那又怎么样?” 费铭道:“所以一开始你是芳华的读者,你们两个聊的都是书上的内容。两个人用的都是化名,她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她,而且你那时有女朋友,是不是? “对。”任信回答得显然不情不愿。董芳华冷眼旁观,她想,任信恐怕也没想到费铭会说起这么久远的事情,甚至自己也没有想到。费铭到底是做软件的,追根溯源,逻辑清晰,似乎所有事情在他那里,都能化成简简单单的if语句。 费铭点头:“好。那我继续问了,芳华跟你一开始聊天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你当时有女朋友,对吗?” “哼。”任信这回连一句“对”也不说了,只从鼻子里出了一声。 董芳华偷偷看了父亲一眼,他的脸色好像平和了一些。于是她趁机搬过来两把椅子,道:“你们还是坐着说吧。” 刚才那两人站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她真的怕一言不合,或者费铭的提问逼急了任信,任信再把费铭揍一顿。 费铭说:“谢谢。”他其实也很紧张,坐下来缓和了些,脑子也转得快了许多:“所以后来你们两个聊久了,虽然对彼此都不认识,但还是有了好感,大一的寒假发现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自然而然就确定了男女朋友,对吧?芳华那时候虽然知道你的身份,但还是接受了你,而且还一直劝你好好学习,好好考试,对不对?” “是,你想说什么?”任信颇不耐烦。那句“还是接受了你”让他很难受,谁也不比谁高级,凭什么董芳华接受他就像是恩赐一样。 董芳华则明白费铭的用意,他在尽量对董青峰投其所好。所以从学习下手,收效最大。果然,董青峰的身体动了动,从弓着身子、两个胳膊肘抵着大腿、双手交叉而握,此时身子挺直了些,压迫感减少许多。 费铭又道:“但你是怎么做的呢?你再开学就翘了一个月的课去上海,一点儿都没想过以后怎么办。所以芳华忍无可忍,才跟你分手的,不是吗?” 按照他的说法,董芳华和任信只谈了最多三个月。对董青峰来说,这远比两年有余可以接受。 任信觉得自己终于忍到了极点:“这是我和董芳华的事情,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在这儿对我们指手画脚?” 费铭说:“我凭什么对你们指手画脚,就凭是因为我你们才认识的,就凭我一直都是芳华的朋友,就凭我现在才是芳华的男朋友!”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其他三人悚然动容。虽然知道他是假的,但董芳华还是心中一阵悸动。确实,唯有如此,费铭才能名正言顺地替自己出头。 “好,好,好!”任信怒道,“那就让董芳华自己说,你是因为什么才跟我分手的,后来这一年又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董芳华略有踟蹰。费铭说的和她本来设想的并不太一样,但既然自己这时跟费铭是同一战线,那就按照他说的来吧。 她点了点头:“是。那时我确实对你很失望。” “你胡说!”任信骂道,“你分明是因为看到我的短信才跟我发脾气的。董芳华,你怎么这么虚伪!” 又有人骂她虚伪。董芳华低下头当作没听见:“我早就跟你说,要好好上课,你听过我说的话么? “够了。”董青峰终于发了脾气,“我听够了!董芳华,我真是太对你失望了!好,今天我可以当作以前的事情都过去,那刚才你们在楼底下吵什么?你们要干嘛?还有,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他一把夺过董芳华手中的信封,“哪儿来这么多的钱?是他给你的?” 董青峰疑惑地看着任信,他本能觉得这件事情比谈恋爱要严重很多。而一个男的给一个女的钱,那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不敢深想。 “……”董芳华一时词穷,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费铭。任信则道:“这钱不是我给她的,是我还给她的。” “对。”费铭绞尽脑汁,暗自期望自己此刻真的化身成一个机器人才好,“这钱是芳华借出去的。我也知道这件事。叔叔,这个只是芳华以朋友身份帮任信而已,您不要多心。” “胡闹!”董青峰把那个信封往茶几上一摔,“真是胡闹!这么一大笔钱说借就借,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董芳华低声道:“是我社会实践挣来的。爸,费铭说得没错,任信他那边急需钱用,我才借给他的。” “所以……”董青峰指着任信发了火,“你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自己不上进,还跑过来问我女儿借钱?现在来还钱就大吵大闹?” “我……我没有!”任信想回话,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难道要去跟董青峰讲叔叔去世的事情吗?就算他想讲,对方也未必肯听。说不定还会说一句“你叔叔就是个不守法的社会渣滓,原来是家族遗传。” 第642章 能编善造 任信最终丢了魂一般被“逐”出了董芳华家。 下楼梯的时候,他只觉自己双腿发软,眼前发黑。那些往事,那些他自以为真的往事,究竟自己记错了,还是自己误会了。原来董芳华真是因为他不好好学习才分的手?原来这一年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董芳华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男朋友看待。 当真可笑。那自己这一年来拼死拼活的又是为了什么?他想起那“赵总”对自己的诅咒,的确,若是没有自己,董芳华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她有能力,有才华,又是重点大学的学生,毕业之后前途似锦,人家干嘛非要跟自己这么个背着上百万负债的人在一起? 换了是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理解。 换了是他,也会选择费铭。 仔细想想,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她什么?她一直说给钱不忘回报,也无非是希望用钱买个安静罢了。 董芳华在屋中,也觉得整个过程仿佛把自己扒皮拆骨,重新构建。她要打破自己原有的设定,从头接受这个新的故事。 一旁,费铭则仍在不停地向董青峰“道歉”:“叔叔,很抱歉我和芳华的事情是这样被您知道。您也知道,我们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之前大一大二课业又很紧张,我们聊天地时间都少。凑巧芳华今天生病,我陪她去挂的水,也才确定下来,本来晚上过来就是想跟您见个面,没想到在楼下又碰到了任信……” 董芳华在旁听着好笑。费铭真是能编善造,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不用来写小说,可真是白瞎了。她从不知道费铭竟是这样巧舌如簧的人,记忆中的他只知道跟计算机打交道,帮别人修电脑。或许是长期跟别人打交道,让他也被迫练出了外形的个性。 只是,董芳华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两年的发生的事情费铭都清楚,可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样的费铭对她来说十分陌生,但他不再像高中那时唯唯诺诺甚至显得怯懦,这种改变让她很欣喜。 看来他在大学中成长了许多。只可惜,除了他的变化意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董青峰显然是被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冲昏了头脑,此刻听费铭说了这么多,更觉得头昏脑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再说,自己叹了口气,借着喝水理了理思路,说:“你们俩现在在一起了是吗?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费铭看了董芳华一眼,他顿了顿,道,“叔叔,我们现在刚刚在一起,要我直接就说以后的打算,就算我说了可能也不作数。话可以说得很好听,可是做不做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只能说,我正在争取cmu的全额奖学金,如果争取下来了,我会在美国读研。” “这是什么意思?”董青峰皱起了眉头,“年轻人知道上进是好事,但如果这样,你们不是一大学毕业就异国?” 董芳华总算可以见缝插针,她道:“爸,我们本身现在也是异地嘛。不要紧的。” “你……”董青峰指了指女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今天下边吵成这个样子,谁知道邻居都说成什么了!我看看你以后怎么办,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还背着我们给那小混混这么一大笔钱,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这种程度的骂对董芳华来说已经不伤筋不动骨,她低着头说:“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我以后改。本来我跟费铭打算晚上在外边吃的,那我跟他先出去了,稍后些回来。” 语罢,她自顾自地拎起了包。费铭只得对董青峰连连陪笑:“叔叔,我们先去吃饭。一吃完饭我就送芳华回来,您放心。” 两个人逃也似地跑出了家门,董青峰留两人在家吃饭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关门声砸了回去。 出得门来,费铭擦了擦额头的汗,等到走到楼下才长吁口气:“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幸好只有你爸一个人,要是再多个你妈,我真的就搞不定了。” “谢啦。”董芳华莞尔一笑,同时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并没有看到任信的踪迹。她怅然若失。这一年来,她习惯了自己对任信爱答不理,任信却一直对她嘘寒问暖,她觉得自己不喜欢任信了,但他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还是觉得难过。 只是这难过中也夹杂着轻松——她再也不用管他的事情了。 看她没有回话,费铭猜出她的想法,问道:“我还没约凌博,还要不要我约他?” “……”董芳华犹豫不决,“你觉得呢?” “我觉得……”费铭道,“就算你从凌博那儿听来什么,你再去找任信,他还肯听你说话吗?” “我……”董芳华道,“如果真的能问到对他有用的消息,我就找施青转告他吧。哪怕不说是我问到的,不然今天的事情……我总觉得咱们像是合伙欺负他一样。” “唉。你可想好。”费铭眼见着劝不动她,叹口气拿出手机给凌博发了信息。 对方一时没有回,两人先找了家小店吃饭。见董芳华手撑着下巴对着菜单出神,费铭知道她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这时一定很郁闷。 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而且好了伤疤就忘了疼。这样纠结的个性,在很多人眼中会觉得她是矫情。费铭却觉得自己恐怕是有强迫症,他偏偏喜欢她这样的个性,偏偏想陪着她一起矛盾挣扎。 虽然未来看起来十分渺茫,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费铭点好菜,恰好看到凌博给了回复:“费大神召唤,随叫随来。什么事?” 费铭笑了笑,把手机递给董芳华:“你什么时候有空?” 第643章 曾经最不喜欢的人 “那就明天吧。”董芳华说道,随后又道,“哎呀,我只想着我的时间了,我忘了问了,你明天有空吗?” “有。”费铭感慨道,“你变了很多,你知道吗?” “变?”董芳华不明白。 费铭说道:“嗯。如果换了以前,你不会问我是不是有时间的。 董芳华不禁笑道:“我……我以前那么糟糕的吗?”她已经忘记以前自己是怎样的了。与任信相处这么久,她每天都在患得患失中,害怕自己不小心说的一句话会让任信敏感,也因为任信的种种话语、动作而敏感。她一直在关注着任信的情绪,而这种做法也不知不觉带到了她与人交往的方方面面,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外表强硬甚至无礼的女孩子了。 费铭道:“以前那样也不糟糕。至少我不觉得你糟糕。芳华,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或多或少都有自私的时候。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自我,大家才各有不同。我喜欢你,也是喜欢那个不同的你。 这是费铭第三次认真地说“我喜欢你”,董芳华却第一次因为这句话心跳加速。她直视着费铭,想看出这句话是现在进行时还是过去时,但她发现自己看不透了。 董芳华错开了话题:“最近一直都在说我的事情,我却从来都没问过你。你这几年在大学过得怎么样,除了要申请cmu以外,你还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事情呀?” “别的有意思的事情?”费铭道,“哈哈,修各种电脑算不算?参加了我们学校的学生会,现在是信息部的副部长,主要负责网站维护。哦,你提醒我了,还有这个……一直忘了跟你说。”他从双肩包里拿出了一个小u盘递给董芳华:“你拿回家看看吧。” “这是什么?”董芳华问道。 “一个半成品。”费铭刻意卖了个关子,又转开话题,“芳华,你没有参加社团吗?” “没有。”董芳华苦笑道,“我哪儿来的时间?有时候想想,真的觉得自己的大学虽然过得充实,但一点儿都没有大学的样子。除了课业没有落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可你不是在做兼职吗?这也算是社会实践啊。”费铭道。 董芳华摇头:“我是在一个教育机构做兼职,教的是高中的语文作文,听起来挺像回事,实际上是小班教学,一个班里只有5个孩子,跟家教没有什么区别。” 费铭道:“家教也没什么不好的。” 董芳华继续摇头:“你知道吗?我刚上大学时,我妈就跟我说,以后上了大学不管做什么兼职,都不要做家教。可我没听她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因为家教讲的还都是自己之前就学了无数遍的东西,学不到新知识,也锻炼不了什么新能力。现在想想,也许真的是这样。” 费铭道:“芳华,你别对自己要求太严苛。” 董芳华淡笑两声:“我有时候觉得,是我上了大学之后,对自己的要求真的是太不严苛了。费铭……”她忽然觉得莫名心酸,抽出一旁的纸巾,沾了沾要落的泪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不该不听爸妈的话,落得现在这个地步。或许爸妈对我从小到大的判断都是对的,我就是……就是那样没用,如果不听他们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好。”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从不曾对外示人,可这时在费铭面前,她再也坚持不住,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她不想听父母的话,当年选文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爱好,也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还与父母对她的要求背道而驰,不得不说,那时她的心里的确有些小得意。 她觉得,那代表着自己的真正长大。所以,这之后她努力学习,也的确取得了成绩,却在大学的意愿上又与父母背道而驰。 父母希望她能够去北京,去p大或者r大,或者s大。她明明知道哪些学校的文科专业在全国名列前茅,但还是执意选择了上海的f大。虽然专业全国排名也很靠前,但她的身边却少了许多高中同学。 董芳华曾经觉得这无所谓,反正她在高中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但她偶尔还是会觉得寂寞,看班级群中有人说北京的同学们又聚会时,她还是会很羡慕。 这之后,她又陆续破了父母说的“不许在大学谈恋爱”的禁令,而且找了一个方方面面都与父母认同的“女婿”背道而驰的人。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跟一个不羁而洒脱的人恋爱,以后会过上她从没想过的新日子,然而新鲜感过罢,她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却早被烙下了父母的印记。 她如父母一样不喜欢任信做出格的事情,如父母一样不喜欢一个看不到的未来,如父母一样要求身边人认真学习、有上进心,那些她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事情,她一点点强加在任信身上。 其实费铭说得没错。大一她跟任信分手。那个短信只是个导火索,她就是因为他不好好学习才跟他分开。 承认吧,董芳华。你已经变成了一个你曾经最不喜欢的人。 董芳华哭湿了一整张纸巾,感觉自己无力抗争,只能向命运屈服。费铭劝道:“芳华,你不要逼自己逼得太紧。我们跟任信本来就是两类人,就算过不到一起,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这是费铭今天跟她说的最贴心的话语。 然而,他终归没有如她所想,把两个人的事情挑明。男女朋友终归只是假戏一场。回程中,董芳华看着推自行车的费铭,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这辈子最懂自己的那个人。 第644章 谁说不能的 翌日晚,按照约定,费铭和董芳华一起跟凌博吃饭。 经过一个白天的调整以及一下午挂水的折磨,董芳华的情绪平和了许多。她开始觉得自己昨天的感怀情伤,似乎是特定环境下的情绪波动。 毕竟她快来例假。那很正常。 当然,在一个男生面前哭了那么多次,哪怕这个人跟自己很熟,董芳华还是觉得颇为不好意思。她难得开了个玩笑:“这几天连着吃大餐。我这场病结束了估计要开始减肥了。” 费铭笑道:“你要减肥啊。那你跟凌博可以好好聊聊。” “啊?”起初董芳华还不太理解费铭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看见凌博,才恍然。 在她的印象中,凌博还是那个两百斤的大胖子,一个人就足以把整个班级门堵得严严实实。蹦两下整个教学楼都进入地震状态。大一的同学聚会他并没有参加,后来八班也就再没有聚过。对董芳华来说,凌博晔需从此以后就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或许30岁重返校园时回再见一面,但谁也不知道那时候大家是什么样子。 所以当她看到拖着个女孩子走进饭店,笑得满脸阳光得大男孩时,她第一时间觉得对方认错了人。 直到费铭对对方举手打招呼:“嗨,就等你们俩呢,这边。怎么,小宁也来啦?” “哈,我现在到哪儿她都跟着。”凌博揉了揉身边那个娇小女孩的脑袋,动作亲昵,“呦,这不是班长吗,你们俩凑巧碰上的?” 连凌博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不像情侣。确实,凌博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才是正常的情侣。她对那个女孩没什么印象,听凌博介绍,她叫做洛小宁,也是一中的,跟他们一级,后来高考的时候因为发挥失常,复读了一年,第二年考到了北京s大,和在p大的凌博终于在一起。 而凌博则在这一年间成功减肥60斤,改头换面,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型男”——而这正是让董芳华大吃一惊的原因。 瘦下来的凌博穿着一件中长的毛呢风衣,灰黑色,颇有“男神范”。董芳华笑着赞叹道:“你帅了好多,我都不敢认了。其实这次是我有事找你,让费铭帮着约你出来。” “哦,班长大人有事,那肯定义不容辞呀。什么事情?”董芳华听得出来,凌博对自己的态度是客气,客气而疏离,与他对费铭截然相反。 都是自己当年造的孽。她暗叹口气,费铭先替她开了口:“也不全算是芳华问的。是我的一个老同学出的事情,凑巧芳华也认识,这件事情在法律的认定上我们不是太懂,凑巧有你这个未来的大法官在吗,就跟您多请教请教。” “哈,别给我戴大帽子,什么大法官,以后当个小律师就不错了。”凌博对费铭比了个“鄙视”的手势,把写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又道,“你这一口一个‘芳华’,快把我肉麻死了。你们俩人什么情况? “你怎么那么事儿妈。”费铭骂道,“好了,说正事儿。我那个朋友呢,他家里人前几天出了个车祸。车祸的原因是他超载,所以你知道,这个保险是肯定不赔的。” “嗯?”凌博这时却有了疑问,“谁告诉你们保险公司不赔的?” “啊?可以赔的吗?”董芳华也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有了转机。她原本以为,这是违法的事情,必然是不赔的。所以当年那保险公司的人斩钉截铁地说不赔,她和任信也就理所当然地认可,谁也没有往深处去想。 “哼,你看你们不早来问我。”凌博清了清嗓子,还耸了耸肩膀,结果被旁边的洛小宁推了一把,“别得瑟,有事说事。” “是是是。”凌博立刻笑了起来,“我这不是提前进入状态嘛。来,我跟你们说啊,这个事情你们看过保险单子没有?这个应该是车上货物责任险吧,一般条款里都会约定超载货车的免赔率,或者10%,或者20%,比如判你们赔付对方100万,那么如果免赔率10%的话,自己出10万就可以,剩下的90万还是可以找保险公司赔付的。此外,就算保险单上边说超载就100%不赔,那当年有没有说明?没有说明免赔条款,条款就是无效的嘛。” “……呃,可是开车的人当时也已经去世了,这个恐怕是死无对证。”董芳华道。 凌博说:“哦,那也可以拿出来说说嘛。主要得先看看保险条款,这是最重要的,看看当时是怎么约定的。” “好。我记下了,谢谢,太感谢了,你要是不说我们真的没细想过。”董芳华点头如捣蒜,深觉此行不虚。 凌博又道:“既然是超载,那么该是货车运输是不是?运输公司是自己开的吗?还是帮别人运货?” 费铭给凌博和洛小宁各倒了杯水,道:“就想跟你问这个事。去世的司机是帮一个矿场运货的,能做工伤认定吗?” “能啊,当然能,为什么不能?谁跟你们说不能的?”凌博几乎拍案而起。 费铭则和董芳华面面相觑。两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正想跟你问这个事儿呢。”费铭说,“他是给矿场打工的。” “哦。”凌博笑道,“我明白了。是不是矿场那边说什么他超载是他的事情,厂里没有让他这么做,超载是因为他自己不按规章制度操作导致的,所以就把责任都推给个人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董芳华问道。 凌博说:“这种事情听师兄们说多了。老师也讲过类似的案例。谁不想好好开车啊?不拉货出的了这个事儿吗?对吧,当然得算。” “原来是这样。”董芳华恍然大悟,但还是觉得这些话怎么从凌博嘴里说起来就显得那么不讲理,“可是拉货不是不一定要超载的呀。万一那厂子说……” “说什么呀?”凌博甩了个白眼,“他们说什么就算什么?哪儿有这个道理?你问问他们,他们给驾驶员开的工资是怎么开的,需要一个月拉多少货?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又不能疲劳驾驶,又不能超速,那么次数就能算出来。既然次数能算出来,那么单次运的重量就是能够算出来的啊。这就是道数学题啊。再不济,你问问他们厂子,什么叫做源头治超,上货又不是司机一个人上的,凭什么超载就都算在司机一个人头上?” 第645章 工伤赔付 凌博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让董芳华打开了思路。 确实,他们之前一直被限制住思维,满脑子都是赚钱赔钱,只觉得保险公司和矿场都是强势的,任信叔叔本来做的事情就不合法,一车电石全都毁了,矿场没有要赔偿还给了几千元丧葬费就已经很仁义,却没往更深处想。 现在想想,真的是太傻了。 费铭笑道:“今天我们真的是问对人了。那么像这样子是不是只能诉讼啊?” 凌博说:“建议这户人家走诉讼流程。哦,没有过时效吧?” “时效?”董芳华依稀记得自己大一的公共课学过法律相关内容,但她的本专业离得有些远,她并没有用心学习。只在期末考试前临时抱佛脚,背了两天,最后考了94分,考完之后第二天就把强记的内容忘了一半。 凌博哈哈笑道:“我是不是该问你们要律师咨询费?” 但话声方落,他就被洛小宁推了一把:“哎呀,凌博,你怎么这么讨厌?” 她又转向两人:“他就是这样老没正经。” 看着他们两个言笑晏然,董芳华真心羡慕。原来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相比而言,自己和任信真的谈过吗?哪怕在刚开始的热恋期,她也时常担心,惴惴不安,总觉得看不到未来。 她从没有这样放肆地全心全意爱一个人,跟那个人打情骂俏,什么都不考虑。 如果当时找的是费铭,她谈的会轻松很多吧。 看她怔然出神,费铭代她开口:“我记得说民事诉讼有两年的时效期,是不是?” “对,像这种事情,是两年。”凌博道,“你们这位朋友叔叔的事情发生了多久了?” “……大概半年。”董芳华道,“那我们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写诉讼书,是吗?” 凌博笑道:“你怎么这么着急?不是说是你们朋友的事情吗?” “……是啊。”董芳华怔了怔,是啊,自己太着急了,而且着急得不像话。这件事情本来跟她没有关系的,还是说,她已经习惯性地把任信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惶然失措地看着费铭,她担心他会生气。费铭却笑了笑,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事情能解决就好,你呀,就是太热心了。等吃完了饭,我们找个时间,约着任信跟他好好聊一次。”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问道:“如果工伤的赔偿款项要下来,款项分配上有没有什么优先等级?比如是不是能够优先用来支付赔款,还是说要有一部分分给家里人?” 凌博道:“这事儿比较复杂。工伤赔付款里边分为好几部分,比如像你说的这个事情,当事人已经身亡,那么工伤的死亡赔偿金里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丧葬费用,这个你说对方已经给过了对吧?不过按照国家规定,标准是6个月的当地去年职工平均工资,所以你们可以看看统计年报,算算他们给的是不是够数。还有几部分,分别是抚恤金和一次性补助金。这些当然是要给到家里人的,至于家里人怎么用,那就是人家的自由了。” 董芳华明白费铭特意问这句话的用意,她也跟着问了一句:“家里人是指……直系亲属吗?” “直系亲属当然算。一起居住的近亲属,尤其是没有劳动能力,要靠死者抚养的,也算。分钱的时候也要考虑这些。”凌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董芳华却觉得心里一沉。如果是这样,那么任信的婶婶一定会插手,这件事情定然无休无止,最终说不定是任信白白做了嫁衣,却一分钱也拿不到。 然而这些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再深的内容她不可能跟凌博说,所幸凌博给她指了个方向。 董芳华深吸了口气,她回想那天在警察局的事情,一切都那么混乱。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赵卫国的满目恨意,以及他说的那句:“我们不想把你们逼死,但我们就是想看到你们为了这件事情赎罪。” 他是那么大的集团的老总,他会不知道保险和工伤的事情吗?就算那天他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事后回想,会不知道那矿场的人和保险公司说的都是假话吗? 他不稀罕钱,但身处这样的高位,他懂的人情世故比他们多很多。任信和他婶婶究竟是什么关系,赵卫国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也许要的,就是这一家人为了这些钱打个不可开交,下半辈子全都毁掉。 董芳华暗自叹了口气,道:“凌博,多谢你这么帮忙。我们会好好跟那位朋友提建议的。好了,不说这些事情啦,说说你们吧。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吗?” “哈哈,见过了啊。”凌博笑着搂过洛小宁的肩膀,“在一起一年多了嘛。等到大学毕业就结婚。到时候你们都来哦。” “恭喜。”董芳华真心祝福,接下来,她和费铭听这对情侣说起他们在一起的事情,饭局的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许多。 同时,他们也说起很多高中时的旧人旧事,现在回想,原来高中才是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哪怕那时候有无数的考试,每天早上天不亮就会被闹钟吵醒,但那时的日子是这样简单。 现在她可以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翘了课也不会被老师骂,可生活变得那样复杂。 饭后,四人仍然是两两而行。看着凌博和洛小宁远去的背影,费铭问道:“芳华,我之前给你的那个u盘,你打开了吗?” 第646章 秘籍 董芳华失笑。她昨晚回到家之后确实第一时间就打开了费米的u盘,那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freedom”(自由)。她打开,里边是个类似游戏的软件,有文档说明,有图片,有各种她看不明白的系统软件,当然,还有个她看得明白的exe软件。 软件的画面做得很粗糙,像是小时候的dos游戏风格。董芳华点开运行软件后,系统先是报了个错,提示她“文件缺失”,她关闭再开,软件就没了反应。 这是系统出了bug?董芳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心中,费铭在计算机方面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bug这类事情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所以她一度以为是自家电脑出了问题。但据董青峰说,那电脑是新买的。董芳华只得暂存疑问,等着见到费铭时再问。但见到费铭时,她心里想的都是与凌博见面要谈的事情,u盘的问题自然就暂缓不谈。 她把问题反馈给了“开发人员”。费铭也不禁笑了起来:“唉……我怎么忘了。当时只想着把u盘给你,忘了有些东西你电脑没装,那个软件就打不开。那你想看那个软件是什么吗?” 吃完晚饭还不算晚。董芳华跟家里人说是21:00前回家,如今刚19:30,她点了点头,笑觑道:“计算机大神给我的软件,当然要看了。你不是带电脑了吗,老卖什么关子?” “好。”费铭带着董芳华去了那家叫做“橙方”的网吧。网吧的老板还是当年的那个男人,与费铭依然很熟。见他来了,二话不说就根据要求给两人找了张空桌子,还提供了一个插线板,同时还让人送了两杯可乐过来。 董芳华暗忖,谁说能言善道才能长袖善舞,费铭虽然不像某些人那般巧舌如簧,但他的技术再加上乐于助人的心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缺陷,到哪儿都很受欢迎。 这一点他比任信要好很多。 这样的比较其实很不公平,可是董芳华忍不住。 她的天平已经渐渐失衡,而在这失衡中,费铭的电脑屏幕已经亮起。 他把u盘接入电脑,点开那个叫做dawn/of/freedom.exe的图标,正式进入系统。 董芳华早已猜到,这是费铭为她做的系统,一个游戏软件。游戏的界面基于她的小说而来,很简单的横版游戏,像素化的界面——毕竟费铭没有任信那样的绘画天赋。 然而,那个灰黑色的界面,暗蓝色的天空,若隐若无的古堡,大头娃娃一样的小人,都让董芳华心悸。她看着费铭按着键盘上的“右”键,指挥着屏幕里的小人遇到了第一个怪物,然后系统给出了选项。 “a进攻”“b撤退”“c利用手中的道具”。 董芳华“哈哈”一笑,她还记得小说开篇这一段的内容,所以她选择了c,然后发现主角只能拿着手里可怜巴巴的小木棍,去敲旁边的一个机关,没几下,那木棍就折了,游戏界面显示“theend”。 “欸?”董芳华没想到自己这个原作者呗摆了一道,她惊讶地看着费铭:“怎么回事啊?你这个游戏改编者不尊重原著哦。” 费铭大笑:“那是因为你没有玩对。” “胡说。”董芳华佯怒,“我当时就是这么写的呀。” 费铭笑说:“别着急,有秘籍啊。”语罢,他在键盘上盲打了三个字母,董芳华注意到,他打的是“d”“f”“h”,自己的姓名首字母。 而后,屏幕亮起了一道光,再看屏幕里那个“女孩”,已经“鸟枪换炮”,原本身上乌黑一团的衣服换成了一件大红色的“裙子”,当然,与其说是裙子,不如说是一堆像素堆砌的方块。这个颜色在深蓝深灰的背景中无比刺眼,但很显然,费铭十分得意:“怎么样,好看不?” “……”董芳华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只能转移话题,“这是干嘛?” “给你加了个主角外挂。” “哦。”董芳华假装成听懂的样子点了点头,“干嘛用的?” “哈哈,”费铭不禁笑道,“你再重新选择试试看。” 董芳华半信半疑地重新选择,果然与前不同。那女孩手中的木棍看样子没什么变化,但只碰了机关一下,山一般的怪物便被那机关挡住,墙壁旁露出了另一个通道。 系统提示她成功进入下一关。 “所以,不用这个秘籍,别人连第一关都过不了?”董芳华恍然。 “是啊。”费铭道,“这是只给你一个人做的游戏嘛。等回去之后,我把几个应用软件发给你,你安装一下,你的电脑就能运行了。” 不能比较。董芳华对自己说。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任信给了她一个《自由黎明》的绘画本,她看到的时候的确觉得感动,可那感动稍纵即逝,她想的更多的是任信哪儿来的这么多的时间,有这个时间他干点儿什么不好,就算这个时间她不用来工作赚钱,也可以用来休息。 这些话如此熟悉,都是她父母在高三时对她说过的。 果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点儿都没错。 与那时相比,现在费铭给她做的这个游戏,却让她觉得颇为浪漫。哪怕游戏的画面如此不堪,但这份心意却是独一无二的。 董芳华低头说:“费铭,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呢?”她想,他把这个游戏给她看,总代表了什么。可两个人只有暑假这几天在一起,前途渺茫。 “昨天我没有说,是因为我还想好好陪你和凌博谈任信的事情。”费铭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中的小人闯关,这个游戏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玩过很多遍,一方面是测试有没有bug,一方面是赌气——明明他才是最了解董芳华的那个人。每次玩,他都这样想,“我觉得如果我跟你说了,你的回答可能会影响咱们今天和凌博谈正事。所以不如等有个确定的答案之后,我们再说其他的事情。” 原来如此。董芳华深吸口气,看着身边的男生。他也转过来看着她:“昨天晚上你吃完饭回家,叔叔和阿姨有没有难为你?” “还好。”董芳华道,“有你下午帮我做过的解释,回到家后他们就问了问我们的情况,然后给我做了个深刻的思想政治教育。”说到这里,她难得俏皮地笑了起来,还吐了吐舌头。昨晚上确实不好过,回到家后父母语重心长地训了她很久,他们问的更多的是她跟那个小混混的发展,问他有没有占她的便宜等等。他们轮番逼供,确定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才双双松了口气。 而董芳华在反复承诺“我和任信永远不再联系”的同时,女孩也在反复审视自己的感情。原来这句话说出来比想象中要轻松许多,原来有些责任,她不不必逼着自己去承担。 第647章 谢谢你还喜欢我 费铭微笑问道:“你怎么跟你爸妈说的?怎么解释我们的事情的?” “我说……”董芳华腼腆地笑了笑,“其实没说什么,只是把你白天的事情跟他们又讲了一遍。” “哦。”费铭道,“那你再跟我说说,免得我忘了,以后跟他们再见面的时候不要露馅。” “哈哈。”董芳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知道这句话对费铭意味着什么,她很久没这样高兴过了,而且不用担心自己说的话会让对方敏感:“我跟他们说,你在大一的时候就因为任信的事情争风吃醋。” “啊?”费铭大笑,“我……算是吧。然后呢?” “就说我后来跟任信分手,是你一直在开导我。” “再然后呢?” 若不是网吧里灯光昏暗,董芳华觉得费铭一定能看到自己满脸通红。她想着五年多前那个抄自己作业的羞涩男孩,想着当年因为讲卷子时偷看自己成绩被她训得满面通红的男生,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身份仿佛对调过来了,费铭竟然成为了她唯一愿意敞开心扉的人,兜兜转转,原来是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她低头说:“再然后,我们经常在网上聊天,说彼此学校的事情。你让我觉得,即使我身边没有朋友,但还是有个人一直在关心我。” 这一段她撒了个小谎。自从那时她跟任信分手后,她虽然偶尔和费铭在qq上聊天,但很少谈彼此的事情,不过,隔了这么久再见面,他对她的关心确实让她心中温暖,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感受到的唯一暖意。 费铭道:“这一块我以后可以加强。芳华,那我再问你个问题,如果以后我们长期是异地的状态,你能接受得了吗?” 这就算是正式的告白了吧,虽然费铭已经告白了很多次。董芳华悄悄地深吸口气,这不像是她和任信的一时冲动,如果和费铭开始,那么未来就是确定的了。 那么长期是异地,也是从一开始就要面临的挑战。 但是那么残酷的高考都经历过了,其他的还有什么能难倒他们呢?董芳华点了点头:“好。那你以后……” 费铭目光灼灼,董芳华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这么帅的时候。他说:“我不会承诺做不到的事情。但以后我会努力回来,我……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很开心。”他说着开心,但眼睛却不争气地变红了。 他喜欢这个女孩子那么久,曾一度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她,也曾对她恨铁不成钢,想决绝地不再管她,但昨天那一抱,她靠着他肩膀哭,还是轻易地让他放下了之前的坚持。 他忍不住想笑,但刚一咧嘴,眼泪就掉了下来。董芳华也不由自主哭着笑了起来,她被他抱在了怀里,她在他耳边说:“费铭,谢谢你还喜欢我。” 回程路上,费铭死拉着董芳华的手不放。眼睛也全放在她身上,若不是董芳华提醒,他好几次差点儿撞到电线杆。 这样傻兮兮的费铭,让董芳华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大一寒假那个骑着摩托车带着她满城转悠的任信,一样笑得傻乎乎的,一样充满了孩子气。现在想想,任信对自己也是全然真心的,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精神上的,物质上的……看着不远处的楼房越来越清晰,董芳华并不想这就上楼回家,父母对她和费铭的交往还算支持,不会因为她晚回半个小时就对她发飙。 她止住步子,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幸好费铭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芳华,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都在纠结。觉得接受我就好像走回你父母画给你的老路,你就永远也没办法独立了?” 董芳华笑叹口气:“你大学念的究竟是什么,是计算机还是心理学?” “我要是念的心理学,就那个男女生比例,或许这会儿就轮不到你当我女朋友了。”费铭大着胆子开了句玩笑,果然被董芳华轻轻掐了一把。 “哈哈,说正经的。”费铭揉着胳膊,道,“咱们接受的教育理念其实差不多,都是要有规划有计划地拼搏,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冒险,不逾矩,走一条最平稳的路,虽然可能在教育方式上不太相同,但也仅此而已。可是任信他在这点上是不一样的。他天马行空,不愿意被拘束,就算现在为了挣钱在奋斗,可是骨子里的想法是不会变的。这是不同,不代表谁对谁错,可是就因为有这个不同,你跟他在一起,他会觉得你很多想法没必要,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你会觉得他没有长远规划,你没有安全感。这样下去当然会崩掉。这不是说你走的是你父母给你安排的老路,只是你走的是你更喜欢也更习惯的一条路。” 费铭说了这么一长串,连他自己也惊讶于原来自己内心有这样深刻的想法。董芳华则默然无语,良久才道:“费铭,你不去给别人洗脑真是亏了。” “……别笑话我。”费铭挠了挠后脑勺,“我……这些话也在我心里憋了好几年了,我一直想跟你找个合适的机会说。不过我当时以为你和任信已经分开了嘛,也就没了这样的机会。我只想告诉你,芳华,你不用心怀愧疚。你不是个功利的人,如果你功利,就不会给他那么多钱。但是喜欢并不代表你必须无条件地去喜欢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跟你就是不合适,你不要想得那么复杂,不要觉得你是因为他没钱、欠债什么才不喜欢他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是委屈不来的。同样,喜欢也就是喜欢,难倒喜欢一个人的优点就不算单纯地喜欢吗?没有这个道理,你……你说呢?” 他说得口干舌燥,也很激动。这样的费铭是董芳华第一次见到,原来他心底藏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自己能够早些听到,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眼下这个样子。 董芳华暗自喟叹。她在任信面前时,一直都是个强势的存在。她习惯性认为自己想得都是对的,强加给任信也公正公平,但这些对于费铭来说,却不值一提。 爱情本该势均力敌,否则两个人都累。她挽着费铭的胳膊,轻轻靠在他肩头:“我明白了,你还想说什么?” 第648章 老死不相往来 她离他这样近,呼吸可闻。虽然董芳华并不是个美女,但费铭还是觉得心跳骤增,想抗议她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用美人计,简直是毫无人性。 这么多年,费铭以头脑清醒自豪,这时却乱成了一锅浆糊。他觉得,如果自己以这个状态去写程序,绝对会写出一个史上最大“跑马场”。 不过,既然董芳华“有求于己”,他还是得尽力一试:“我……我……我想说,芳华,咱们不是还要再找任信说后边的事情么?你有什么打算?” 听他说到任信,董芳华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他们两人必须要面对的话题,不管有多尴尬。 她说:“我们这次去找他说,一是挑明咱们的关系,二来……我不知道没有你在旁边,我又会稀里糊涂地跟他承诺什么。我也不想让你误会。” “嗯。”费铭道,“我明白。如果这件事解决不了,我也不踏实。”他大着胆子把董芳华拉进了自己怀里,“放心,有我在。” 董芳华很放心。她很久没有这样放心过。 费铭没有任信高,董芳华被他抱着,她能很轻松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没有什么陌生的感觉,仿佛她天生属于这里。董芳华忽然噗嗤笑了一声,费铭问道:“怎么啦?” “我想如果下次全班聚会,咱们一起去,会不会吓到很多人。” “……可能吧。” 回到家恰巧九点,上楼之后,董芳华看到费铭给她发了条信息:“看楼下。”她推开窗户,看到费铭站在楼下,抬头对她用双手比了个爱心。路灯下,那男生的样子很傻,董芳华忍不住笑。 费铭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楼下对她示爱,她可以在楼上这样肆无忌惮地享受,这才是恋爱的样子,不是吗? 然而,有些事情她不得不面对。比如跟任信的再次见面。费铭给任信打了三次电话,对方均没有接。后来他发了条信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聊”,但对方仍然毫无回信。 董芳华迫不得已,也给任信发了信息,但显示她被对方拉入了黑名单。 这不是个很好的开头,但他们也不会天真到认为任信可以当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董芳华只能硬着头皮,扯着费铭找到任信之前打工的饭店,然而因为即将过年,那小饭店的老板回了老家,饭店门口贴了张正月十五恢复正常营业的a4纸,让两人吃了个闭门羹。 随后,董芳华豁出一切带着费铭找到此前任信租住的宿舍,却已人去楼空。 到了这个份上,连董芳华都觉得只能放弃:“他不愿意跟我们见面,我们强找到他也是枉然,实在不行我们就在qq上把事情跟他讲清楚吧。 “那很难讲清楚。”费铭叹了口气,“而且我们了解的任信,他会耐心看这么长的文字吗?又不是小说。”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董芳华无奈:“倒不是没有办法。要不然我们去找施青?她肯定有联系到任信的办法。” “也好。” 然而,两人却连施青都找不到。最后还是费铭提醒董芳华,两人找到了城哥和华哥的地方,才知道施青已经跟男友结婚,两人去了杭州打工,任信则搬回了他叔叔家住。 这真是让人始料未及。董芳华一直以为,任信会跟他婶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走到这一步。听华哥说,任信婶婶把房子拿到手后,自己的侄子正好要结婚,便借给他们同住。结果她跟侄媳妇相处不恰,互相看不顺眼,索性这房子她没有听侄子的话更名,最后两边吵得天翻地覆,年前她终于受不了,给任信打了电话,让他回家把自己的侄子侄媳妇赶了出去。 总之很狗血,如果拍出来,可以撑一个月的八点档。 但这让董芳华心里有了一丝希望。任信既然能够跟他婶婶和平共处在同一屋檐下,或许他的承受能力比她想像得要强很多。毕竟,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费铭记得任信的住址,趁着大年还没开始,两人没打招呼便直接冲上门去。那是个老旧的居民楼,没有门禁系统,防盗门上已有很多破损,还有生锈的地方,费铭敲门后,一个女人应了门,正是任信的婶婶。 那女人已经不记得费铭,但对董芳华还有些印象,看着两人,她问道:“你们是来找任信的吗?他出去买年货了,一会儿回来。”她的态度很冷漠,虽然把两人让进了屋子,却连杯水都没有倒。 屋中空间逼仄,只是简装,墙皮干裂了很多地方,四处都是油泥和各种废纸盒,纸盒上印刷的商品名称都很“山寨”。 董芳华和费铭找了两个小板凳坐下。任信婶婶也没有理两个人,只缩在那个勉强能被称作客厅的空间坐下,打开个不知多少年的21寸电视,看着晃来晃去的画面,磕着一袋瓜子。 嗑得像是只大老鼠。 三个人都不说话,整体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邹市的冬季并不供暖,屋子里本来阴冷难耐,但这时却沉闷得仿如湿气氤氲的深夏,直到又有开门声响起。 那人转动钥匙,如同点燃引信,董芳华和费铭顿时都站了起来。 任信开门进屋,看到两人,顿时愣住:“你们两个过来干嘛?” 董芳华心里草拟了千万个开篇词,这时仍是辞穷。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要先道歉,但又怕道歉会让任信多想。幸好,有费铭给她托底。 费铭道:“任信,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跟你说说你叔叔赔偿款的事情。” “赔偿款?”任信皱眉,看向董芳华,“我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 第649章 是我们该怎么办 “不是那个。”费铭道,“我们找专业的人咨询过,这件事情还有许多转机,希望你能好好听听。这也是我们对你的一片心意。” “擦!”任信别过头骂了句脏话,随后开始嘲讽,“对我的一片心意?你们够了吧!上次那么羞辱我还不够,还要来我家里穷追不舍?董芳华,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可怜啊?!” 董芳华被堵得说不出话,她低着头说:“不是。这次真的能够帮你。任信,上次在我家的事情,我……是我们对不住你。我郑重跟你道歉,但这次不一样,我真的想帮你。一直以来,我都想帮你。” “不需要。”任信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有什么事情我会自己处理,我的事情跟你们两个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们赶紧给我滚蛋,别大过节的给我添堵!” “任信……”董芳华还要再说,费铭截口把她打断,“算了,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走吧。任信,我是你的老同学、也是老朋友,我最后劝你一句,别这么固执,该需要别人帮忙还是需要的。” “别假惺惺的了。”任信骂道。他看到费铭揽着董芳华要出门,不由得又多问一句,“董芳华,男女朋友一场,你给我句明白话。你们俩现在什么关系?” “费铭是我男朋友。”董芳华直视着任信,鼓足了勇气当着他的面承认了这个事实。 那男人嗤笑一声,点了点头:“哼,果然就是这样。你们这一对假人,真tmd天生一对。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他对他们破口大骂,那样难听的话,董芳华从未听过。眼前的任信与之前亲昵地喊她“小丫头”的那个人判若两人,比此前跟她说“不会有人喜欢你”的那个他更可怕。 关上防盗门,董芳华感到门上传来“duang”的一声巨响。整个门都在晃,紧接着屋里传来女人尖利的咒骂声:“你tmd有病吧,被戴个绿帽子有本事你砸他们去,拿我的杯子出什么气?神经病!” 任信也不甘示弱地回骂:“这是老子的房子,这是老子的地盘!你要是看不惯也tmd给老子滚蛋,老子还不伺候你了!少养你一个,老子能多抽好几包烟!” 两个人互相的咒骂都是那样不堪,让董芳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任信会骂人,却从不知道原来他们背后的真实生活是这样恐怖。与这样的争吵相比,董青峰和栾叶对她的训斥简直就是和风细雨。 所以,的确是自己太过软弱了吗?连这点儿挫折都经受不起? 董芳华拿不准。她小时候一直想当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人,后来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内心深处,还是期待着能有人认可。 任信是难得认可她的人,可偏偏他这时骂她骂得最凶,而她又无可辩驳。即便对任信已经没有感情,董芳华还是觉得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十分难受。 然而,她要顾虑费铭的感受。他是她的男友,他如果看到她为了前男友难过,一定心里会不舒服。所以走到任家楼下时,董芳华已经把自己的想法都屏蔽起来,不仅如此,她甚至还露出满脸的笑容:“好啦。这件事情就算解决了吧,咱们以后再也不找任信了。快过年了,你家有什么风俗?” 她这般强颜欢笑,而且话题转得这么不自然,当然瞒不住费铭。那男生抱着她,低声道:“不用在我面前这么勉强自己。这件事情没有解决,你我都知道。” 董芳华暗骂了一句。费铭总是让她觉得这样踏实而且有安全感,以前她不在乎,现在才知道这种感觉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她放松了自己,下巴抵着他书包肩带,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费铭肩上:“那我该怎么办? “不是你该怎么办,是我们该怎么办。”费铭道,“我毕竟跟他是旧同学,以前又跟他比较熟,除了之前我们找的三人外,我还有些朋友能帮忙从中调和,但恐怕这就涉及传话了。我想,任信一定不愿意我们把这些事情对外乱传,所以这是下策中的下策。不过,也许我能找到他婶婶的电话。” “你是说我们从她下手?”董芳华觉得头疼。与其跟那个如老鼠般的泼妇聊天,她宁可顶着任信的骂去跟他沟通。 “嗯。她是个贪财的人。”费铭道,“只是这样说完,或许她首先想的是怎么把这些钱都占为己有,那样后边就比较麻烦。不过,我们或许可以先抛砖引玉,试试看。” “抛砖引玉?”董芳华不解。她渐渐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完全跟不上费铭的思路。就像当年解题一样,每次物理课、化学课,费铭都会等着她提供答案。 此刻,她一样。 费铭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放在董芳华面前:“你可以去看看你叔叔的车险条款,查查超载是否真的保险公司完全免责。” 收件人是“任信”。 这是费铭和她最后的努力。董芳华点头,由着费铭把信息发了出去。她这次主动抱着费铭,低语:“我觉得你是老天爷专门派来解救我的。多谢了。” “哈,评价这么高的吗?”费铭捋了捋董芳华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也有我的私心。你问我家过年风俗……嗯,我见过你爸妈了,你要不然也去见见我爸妈?” “啊?”董芳华没想到会炸出这样的答复,她很紧张,“不要吧。太早了,我……我还没做好准备。你见我爸妈也是意外……我们再等等吧,好吗?而且,费铭,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为我付出,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我……我……”她想说她担心这样单方面付出的感情会不长久,也怕费铭会觉得她只是个累赘,什么都做不好。 此刻,冬日上午温和的阳光洒在董芳华脸上,照得女孩子的面容线条比往日柔和许多。周围来往的人熙熙攘攘,费铭心头微动,他笑了笑:“你想为我做些什么呀? 第650章 芳华同学的救生网 “我……我不知道。”董芳华茫然无措,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原来她对费铭是这样没用。 费铭却继续开着玩笑:“你是觉得我高中时抄你作业和卷子没抄够是不是?” “哎呀你真讨厌,我说正经的呢。”董芳华失笑,“说真的,我又不漂亮,脾气也不好,以前对你也不好,你喜欢我什么?” “嗯……”费铭没有直接回答,“我给你qq上发的几个软件你都装上了吧。等你把游戏玩通关你就知道了。” 当晚,董芳华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打那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游戏。明天费铭说要去图书馆查些资料,没有约她,岁月她乐得清闲,这一打,就玩了一个晚上。 这果然是个半成品,费铭只选择了几个重要的章节,并没有把全部小说情节都放在里边。打到最后一节时,董芳华不禁想起大一时的一时冲动。 那时她为了任信伤心难过,一气之下发了个“我放弃了”,宣布小说烂尾。大二时,有一次她心血来潮,回去看自己的小说,发现不少人评论她就是个“太监”“下边没有了”。那时的她已足够坚强,并没有生气。 她记得这里写道她身后有追兵,前方是深渊,她要完成的事项变得模糊不清,一切的坚持似乎忽然没有了意义,于是她在悬崖旁边纵身跳下。 游戏里,她自然做了跟小说里同样的抉择。跳下之后,画面慢慢变成一片黑暗,像是一场电影结束。董芳华没怎么玩过游戏,这是她第一个从头打到尾的游戏,她想接下来应该出现制作组名单,按照费铭的“恶趣味”,多半那张长长的名单上全都是费铭的名字,只有她在原著那边会占一席之位。 然而,她却没想到,黑暗之后,渐渐屏幕重新变亮,游戏中的小女孩儿掉到了一个白色的网上。那网上还用像素堆出了极难看的几个红字,彰显了费铭一成不变的审美。 “芳华同学的救生网”。 那女孩儿在网上来回弹了好几次,最后停下站好,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极刺眼的蓝色箭头,指着右边,示意她继续。 一夜未睡,董芳华连连打着哈欠。时钟显示此时已是清晨7点,窗外天蒙蒙亮。她很困,本打算全部结束后就睡,没想到刚才只是一大半。 是继续还是暂停?董芳华又打了个哈欠,觉得好奇心实在抵不过困意,只能暂时放弃。 她这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匆匆吃了些父母留下的剩饭,又打开了电脑。按照右指箭头一路走下去,她到了一个叫做“宜终”的地方。 董芳华暗笑,心想费铭这起的什么名字,怎么看怎么像陵园。但仔细念了几遍,忽然反应过来——宜终,宜终,这不就是一中的谐音吗? 陈校长听了想打人。 游戏的背景也从灰蓝色变成了天蓝色,上边还画了个黄色的圆圈当太阳,整体画风依然不堪入目——董芳华十分怀疑,任信这是用windows自带的画图软件做的效果。 粗制滥造,显然是赶工而成。 场景切换,背景则是一中的操场照片。上边有张信纸,抬头是:“我亲爱的芳华同学”。 我亲爱的芳华同学: 也许你看不到我写的这些话,但这些话除了你以外,也不会有除我以外的第二人知道。 这个游戏是我一时意气之作。起初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开发一个小游戏,后来就想,如果要做,我该做什么风格的,故事又是什么?你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擅长的。那天我听你说,你还在写小说,虽然已经断更,但我还是觉得,你写的这个小说,很适合做成游戏。 至少,适合让我来做。 我还记得高中时咱们俩一起聊克苏鲁神话时,你那副三观被炸裂的小傻样。我当时觉得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学生,会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不可思议。 多说一句,你的书还都在我家藏着,你还记得它们吗? 我也记得每次家长会前你让我帮着藏东西时,一脸镇定下隐藏着的小心翼翼和慌张;记得你写稿子时的洋洋得意、神采飞扬。 那样的董芳华才是我认识的董芳华,多面、灿烂,还有点儿小腹黑。不是寻常意义的好学生、乖乖女,可那是独一无二的。 我知道,你也不屑于当一个好学生,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同样的人。但我却没想到你会和任信在一起,更没想到你会哭着问我任信的往事。 我无权去评判谁更适合谁,毕竟感情里只有喜不喜欢,没有适不适合,但是我有我的不甘心。 为什么?如果当初在网上给你回复的人是我,是不是我们也可以在一起?明明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芳华,你跟高中跟我聊那些的时候,为什么就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想再努努力。至少,我不会让你患得患失的那么严重,我会让你真实地做自己。 我知道你说的放弃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个放弃对你来说多么的不容易。我不会劝你继续,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有一天真的累了,会有个人给你托底。只是,先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充实自己,这样才会让我的托底不是一句空话。” 费铭 2007年7月1日 如今是2008年的春节前夕,看样子,费铭是从2006年的5月开始做游戏,做了一年,脚本、图绘、背景音乐、程序开发、系统测试……全凭他一个人,十分不易。 然而,这封信并不是结束,在这之后,是一段新的旅程。 虽然画风简易,但董芳华认得出来,这是一中的教室。女孩身旁坐着个男孩,那男孩给她传了张纸条:“你还记得我们写的理想吗?” 董芳华不禁笑了出来。任信说的是他们成人典礼前写下的30岁寄语,她还记得他说“心愿考运气,理想靠实力”。 信上有个翻页的箭头,她点开,下一页是:“芳华,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里,就说明我的心愿已经成真了一大半。我想告诉你,我需要你帮我完成剩下的所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董芳华确定,这就是这个游戏的全部。她打开手机,给费铭发了三个字:“我愿意。 第651章 决断 很快,费铭回了信息:“我刚从图书馆出来。任信给我回了信息,你如果今天没有别的安排,一会儿我到你家楼下,咱们再见个面?” “好。” 虽然知道费铭说“一会儿”见,董芳华还是不由自主地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她其实马上要过21岁生日,又有过一次恋爱经历,但这时她还是觉得自己兴奋得像是情愫初开的小丫头,轻易就被冲昏头脑。 很奇怪,明明对方是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生,以往他们见过无数次面,但感情一旦转变,仍是来势汹汹。 董芳华等了五分钟,见费铭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到了自家楼下。他也一眼就锁定了她的窗台,对她笑着挥了挥手,高喊道:“下来!” 她拿着早就准备好的书包下楼,看到费铭的时候,脚步却忽然放缓下来。这之前他们虽然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但董芳华一直觉得那个承诺有些恍惚,未来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她害怕那感情仍会无疾而终。但今天发出那句“我愿意”之后,对她而言,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是个宛如结婚时“i/do.”的承诺,至少未来不管如何坎坷曲折,她都要努力忍耐,坚持着在一起的信念。 她第一次面对费铭深感羞涩。费铭却难得爽朗地大步上前,把她抱在了怀里:“你是玩了一天一夜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还好还好。你做的游戏很有意思嘛。玩着不觉得累,不知不觉就到早上了。”董芳华揉了揉眼睛,“我黑眼圈很严重吗?”她下楼前没照过镜子。毕竟她什么样子费铭没见过,比起高中时那个脸上有粉刺,整天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女孩儿来说,现在的她本来就精致很多。 费铭笑回:“游戏有意思还在其次,主要是原著精彩。” 一句马屁把董芳华拍得忍俊不禁,她熟悉这样的费铭,高一时,每次抄完作业,他都会说一句“同桌英明。” 然而,再和谐的时候,也难免有不和谐的小插曲,费铭道:“芳华,跟你请示一下,我跟任信约的今天晚上见面,你有没有时间?” 长痛不如短痛。董芳华长叹口气,点了点头:“好吧。能给我看看他是怎么说你的么?” “……”费铭有些犹豫。任信回的话当然不好听,可他也委实不能瞒着董芳华,毕竟这件事情还是以她为主,她有权利看到,“给。” 短信记录有好几条。两个人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那条让任信去看保险条款的短信后,大概隔了十五个小时,任信回了一条:“你们tmd怎么那么贱?有完没完了?” 费铭回道:“感情上的事情没有对错。我从一开始就喜欢芳华,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帮你,这是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你看一眼又不会怎样,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董芳华不得不承认,费铭看起来脾气甚好,似乎是个老好人,但其实他的性子很直,也很有自己的原则。 就仿佛高考结束后他对着她说出那句“你不能既跟我说你不喜欢我,又要求我一直陪着你当你朋友”一样,即便他后来还是一直喜欢她、关心她,甚至数次插手她和任信的事情,可他确实守着这句承诺,遵循着自己的原则。 从骨子里,费铭也像他写的那些程序一样,对事情的选择是如此的果断决绝,清晰明了。 她以前或许会觉得他有些冷血,但现在却觉得这样的个性不拖泥带水,十分值得自己学习。 任信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喜欢她又怎么了?你喜欢她她就不能跟我谈朋友是吗?有本事你学狗的样子围着她尿一圈标出领地啊!” 这句话看得董芳华不住皱眉,她本以为那天在任信家中听到的骂已经突破了下限,看来那天他还是碍于自己在场,留了几分力。 费铭回道:“我是芳华的男友,很多事情我不想跟你计较。至于保险的事情,事不过三,这是我第三次提醒你,之后我也不会再说了。毕竟还不还钱跟我没有关系,你爱信不信!” 能说出这句话,显然费铭也是动了气。 不过,任信终归不是个傻子,他还没有犟到要一条路走到黑。隔了大概半个小时,任信回道:“我知道了,保险单子我已经找到了,但条款太多看得头晕,你是说哪条?” 看到此处,董芳华终于觉得一颗心落了地。既然任信肯看,事情就有转机。只是提示到了这个程度,他仍要费铭帮忙,也真是让人无语。 费铭则好脾气地回道:“我也没看过保险单子,得拿到了慢慢看才能告诉你。还有工伤赔偿的事情,也有转机,但这件事情你最好先不要让你婶婶知道。” “哦。你们昨天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废话,昨天我们在你家不是说过了吗?你如果方便,我们就再约个时间见面。” “好吧。那就今晚7点,黑谷网吧。” 短信记录到此结束。 黑谷网吧,董芳华还记得那似乎三个人纠结的开始。就是在那里她认识了任信,莫名其妙被他骂了一句“傻逼”,现在回想,那个开端就已经说明两个人不是一路人,只有费铭一直好脾气地陪着自己。 她跟父母打了招呼,跟着费铭又一次到了网吧。方圆百里之内的网吧老板都和费铭称兄道弟,见费铭牵着个女孩子过来,那老板开口就喊“弟妹”,把董芳华喊成了个大红脸。 随后,那老板按照费铭的要求,专给两人划了个四人小包间。离开前台时,费铭道:“一会儿如果有找我的,直接让他到包间来。” 第652章 后续事宜(上) 此刻时间尚早,距离19:00还有半个小时。 费铭见董芳华连打哈欠,便道:“要不然你先睡会儿。一会儿人来了我再喊你。” 董芳华却摇头拒绝:“不用。”她顿了顿,忽然觉得这网吧包间确实是情侣私会不错的所在。灯光昏暗,空间不大,而且私密性很好,这让她的胆子大了些,趁着任信还没有到,她把头靠向费铭:“这些日子多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 董芳华的表白让费铭受宠若惊,闻着女孩发丝传来的阵阵香气,他心猿意马。包间里开了空调暖风,两个人的羽绒服都脱在一旁,隔着毛衣,他能感到女孩子身体的温度。想着她下午说的“我愿意”,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揽着董芳华的肩膀,低下头亲了她的唇一下。 自从大一跟任信分手后,将近两年的时间,董芳华再也没有跟人如此亲密。甚至她有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当年的接吻会否只是在大巴上的一个梦。此刻费铭亲她,她很紧张,但没有闪避。 虽然只谈了十天不到,但两个人却仿佛谈了两三年。这样的接触,她并不觉得突兀。 第一次亲她,男生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见她没有反感,费铭觉得心脏都快被涨破,他大着胆子又亲了第二次。 自然,他不像任信那样有经验。动作笨拙,状况不断——牙齿打架,鼻子与眼镜打架——这让董芳华不禁好笑,不过越是如此,她才越觉得费铭可爱。两人腻了好一会儿,董芳华才推开费铭,低声道:“一会儿人家来了。” 费铭不舍:“还有十几天就又要分开。唉,当初你早点跟我说,我就报上海的大学了。” 董芳华知道他说的“十几天”,指的是寒假还有十几天。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但接下来这“十几天”里还有七天是春节,就算父母不反对自己和费铭在一起,可是除夕两个人都要在家里帮忙,大年的前三天则都要出去走访各户亲戚,满打满算,十几天只剩下七八天不到,这七八天,两个人也不是一天24小时全在一起。 想想就让人难过,想哭。 董芳华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矫情的一面,当初和费铭也是寒假谈起,分开时她虽有不舍,但也松了口气——不用再找借口出门,压力骤然轻去许多。那想法很不厚道,对任信很不公平,换了是自己也会生气,这样想着,董芳华觉得很愧疚,同时也更珍视眼前人。 她紧紧靠着费铭,低声道:”我们大四就没什么课了。我下学期多选几门选修课,把学分都搞定。等暑假,我找个北京的公司实习,大四咱们就能常在一起。” “嗯。”费铭紧紧抱着她,“可是还隔着下个学期呢,总共118天。‘五一’长假你回来好吗?算了,还是别回来,你爸妈肯定不让你总跟我在一起。只有七天时间,不如我们定个旅游团出去玩吧?杭州、嘉兴、湖州……或者去南京,要不然远些,武汉、四川……都可以。” “好。”这样的费铭是董芳华少见的,听他说118天时,她知道他一定反复算过好几次日子。只是这118天又算什么,等大四结束,他如果真的出了国,后边漫长的日子多的是。只是,他们两个都默契地没有提。 她相信,费铭会给她一个答案。 正在此时,一人推开包间门。两人忙分开,那人嗤笑一声,把包里一份文件扔在费铭面前:“你自己看吧。” 语罢,他坐在两人对面的沙发上,侧过头去。 面前的任信仍然穿着那件破旧的白灰色羽绒服,面容刚毅,胡子拉碴。这几天因为过年,邹市许多店家都休息,所以他找不到短工,休息的时间充足,精神头倒是不错。 董芳华见到任信的时候仍然觉得心虚。她微微低下头去,跟费铭一起看那份保险合约。她暗忖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么诡异的境地,明明她和费铭是来帮忙,怎么却像他们求着任信一样。 两边没有人高兴,这都是自己的过错。 董芳华看字的速度比费铭快一些,很快,就在网吧昏暗的灯光下找到了超载免赔条款。条款上写明免赔“10%”,她松了口气,把合约转向任信:“是这里了。” 任信难得态度认真,半信半疑地从董芳华手中接过合约,顺着她手指的部分仔细读了一遍,而后问道:“这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保险公司还是得赔一部分?操,那天保险公司那帮王八蛋骗我们!” “我给凌博去个电话。任信,当时交警的认定书和后来的调解书你带了没有?”费铭掏出手机。 “带了。”任信这时倒是听话,把几份文件一一摆在桌上。他家中虽然乱七八糟,但这几份重要的文件一直保留得很齐整。 “嗯。”费铭一边打开文件,一边给凌博去了电话,不过片刻,对方接起,电话中传来那大男生爽快的声音:“费大神,什么事?” 费铭把手机开了免提,开门见山地问道:“上次问你的事,有些后续事宜再向你请教一下。” 他把调解书认定的赔偿责任和赔偿金额以及保险条约都告诉了对方,还问了一句:“我不是太明白,像这种赔付方式的约定没问题吗?” “双方签字认可就没问题。唉,你是越来越抠门了,上次好歹还请我吃了顿饭,这次连这点儿血都不出,就只电话咨询呀?” “你还没有执业证,拿律师咨询费不是违法吗?”费铭笑道,“那如果这样,保险赔偿金怎么给呢?也是分期给付吗?” “那倒不是。保险赔偿金是一次性给的,具体你们还要看看车子有没有其他保险。此外,如果是这种情况,上次保险公司的人又信口雌黄不肯赔,建议考虑做诉讼准备了。当然,还是先拿着保险合约去保险公司问问比较好。这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他们赖不掉。” “啊?诉讼?”任信听到这里,却先犯了怯,“这怎么搞?而且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怎么跟人家财大气粗的保险公司打官司?” 他的话被凌博听到,对方在电话另一头劝道:“你是当事人吗?是费大神的朋友对吧。不用担心,这是你们该得的,诉讼是最后不得不采取的措施,能够和平解决当然好。你可以先去保险公司问问试试。” 第653章 后续事宜(下) 费铭挂断电话,看向任信:“明白了吗?” “……就是说我还是先去保险公司问问对吧。”任信把合约收回到资料袋中,“你上次说的工伤赔偿又是什么意思?那厂子说他们不赔。” “是啊。这件事情比较复杂……”费铭把上次从凌博处听来的信息一五一十告诉了任信,又道,“我和芳华后来又讨论了一下。你虽然之前跟你叔叔共同生活,但他现在已经成年又有工作,所以工伤的钱可能主要是给到你婶婶。按照你婶婶平日的做法,她多半不会再拿钱出来给你还钱用吧。而且那工厂不认,那么只能走诉讼程序,比保险那边要麻烦很多,这个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哦。那我好好考虑一下。但你确定工厂可以赔吗?”任信觉得这像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他还是不敢全信。 费铭回复得云淡风轻:“不确定。但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你不去争,就什么都没有。去争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董芳华想,费铭说的虽是工伤赔付的事情,但也像是在说他们三个人的事情。或者说,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如此,没什么是白白送来的。 果然,任信也不傻。他看着两人,嗤笑道:“别以为我不明白。但去抢属于别人的东西是不是太卑鄙了?” 这不公平。董芳华不想看着任信这样嘲讽费铭,毕竟整件事情错的最多的是自己。她回道:“任信,没有一个人是绝对属于另一个人的。更何况我……”她横下心来,道,“是我对不起你。不该让你有错觉。” “呸!”任信冷笑,摇了摇头,“董芳华,你这句话我总算等到了。我对你来说只是个错觉是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开始我就是错觉吗?” “任信!你别太过分,我们今天是在帮你。这半年多,芳华不也是一直在帮你吗?”费铭道。 “帮我是你们自愿的,我求着你们帮了吗?你问问她,我有让她给我钱吗?我不是把钱全都还了吗?”任信怒道。 费铭拿起桌上的鼠标直接对着任信甩了出去,若不是鼠标另一边连在电脑上,董芳华觉得他一定会把它直接扔到任信脸上:“任信,你就是个白眼狼。亏我们这些天跑前跑后帮你找办法!” 任信则直接站起来,对着费铭发飙:“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董芳华被两人吵得头疼,也提高了嗓门:“你们都别吵好不好,总之都是我的错。费铭,你先忍一下好吗,我来解决。” 她既然如此说,费铭只得强忍着闭嘴不语,默默地握着董芳华的手。 任信则道:“既然是我们两个聊,那么无关人等是不是可以自觉一点儿。” 费铭看着董芳华:“芳华,你如果想单聊,我就出去。” 董芳华轻吁口气:“我和任信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在这里也没关系。” “呵,你别后悔。”费铭尚未说话,任信已接了话,“那你能不能先回答一下我刚才的几个问题?” “我……”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董芳华两手默默地扯着面前的鼠标线,“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的。” “是吗?”任信不屑,“我怎么没觉得呢?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时跑到上海陪你,我那一个月过的是什么日子?几次想着请你室友吃饭,你却百般推脱,如果不是凑巧遇到,也许一个月之后,她们也不知道你有个男朋友吧。” “对不起。”董芳华道,“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的错,我无可辩驳,你有权利生我的气,想要骂我也都可以骂我。我……” “话说得好听。”任信道,“那天你跟我出去住,你是怎么想我的,又为什么要偷看我手机?” “我……”董芳华没想到他会当着费铭提这件事,虽然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出去住”三个字已经足够暧昧。她感到费铭握着自己的手动了一下,所幸他并没有松开。 这给了董芳华一些信心。她回道:“那件事情我们两个都有过错不是吗?我不该看你的手机,但你也不该跟别人在背后这样说我。任信,这些往事你一定要一笔笔来算么?我……我一直以为你能够理解我……”她说着说着,不禁哽咽难言。她确实有很多地方没有考虑甚至是伤害了任信的尊严,但她的担心他并不是不了解。刚谈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爬山、泛舟,她跟他讲了很多父母的事情,其中也讲到自己从小到大受的委屈以及对两人未来的担心。那时任信抱着她跟她说他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他会好好处理和她身边人的关系,会努力做好准备。 原来那些都是空话,原来他从未理解,原来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虽然早已没有了感情,但她曾经以为的一切现在像“对薄公堂”一样被摊开,这才是对她最大的羞辱,不是吗? 她忍不住想哭,只觉费铭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而后他开了口:“就是那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是吗?” 还好,他明白,而且这句话让一切误会化为虚有。董芳华点了点头,任信却不干了:“什么电话?是你让她跟我分手的是不是?” 费铭道:“我不瞒着你。芳华跟你刚开始谈我就劝她和你分开,但她没有听。但后来你们分手,跟我并没有直接关系。任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推到别人头上去,你如果现在还不明白这个,只能说明你还是没有进步。” 有了他的支持,董芳华终于缓过气来:“确实。分手是我的决定,问题也只出现在我们两人中间。” 任信铁青着脸又道:“好,那这件事我们不说了。后来我叔叔出了事,你跟我复合,只是在可怜我是不是?” 这件事情太复杂,董芳华不知如何作答。思来想去,她只低着头说道:”我不是可怜你。我……但我……对不起,我只能说,这半年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你了。我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我希望能够帮到你。” “董芳华,你真假。” 这是任信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起身摔门而去。 第654章 事情都解决了 这真的是扒皮拆骨的一番对话。 这是董芳华心中唯一的想法。 包间的门被任信摔得摇来晃去,费铭起身关好,然后回来抱住了董芳华。 他并不壮实,身板单薄。但那并不算宽厚的肩膀,已是女孩唯一可以依靠的港湾。 她身心俱疲,抱着他不想说话。 良久,才听费铭道:“事情都解决了。开心起来吧。” 是啊,事情都解决了,虽然最后是如此的滑稽。 接下来的日子董芳华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把任信摔在脑后,她已仁至义尽。她放心大胆地和费铭谈恋爱,同时悄悄地在网上查询,一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女孩子,如果想去美国留学,该读什么专业。 几条路摆在她面前。经济、法律、新闻、社会管理。 经济类的学科董芳华完全不感兴趣,更何况她上了大学时候就再也没接触过数学,如果要学经济,至少要读完数三,那太痛苦,她只有放弃。 新闻或许该是她的最佳选择。毕竟她曾经做过类似的“工作”,母亲栾叶则是个中专家,新闻写作在她的大学课程中有所涉及,然而她却实在不喜欢继续做每天找线索、写稿子、改稿子的工作。 社会管理对于她来说用处不大,那么思来想去,只有法律最合适。 而且,在她的私心中,虽然任信那样骂她,但他也许还有一天需要帮忙。他们不可能一直麻烦凌博,最好还是靠自己。而且,这毕竟是一项“硬技术”,学会了之后,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 董芳华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很“贱”,如果让费铭知道,他肯定会很生气。但如果他一直不知道呢?更何况,她学法律也是为了自己未来留学做准备。虽然一边是大陆法系,一边是英美法系,但并不是完全没有相通之处。 打定主意,她想着给费铭一个惊喜,这件事情并没有先跟他说明,回到学校后,她全身心投入法律的学习中,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放在了旁听法律系的课程上。 起初,任信没有联系她。她还是从栾叶处得来的消息——自从跟费铭恋爱后,她跟父母的关系也莫名其妙地缓和了许多,跟家里电话沟通的次数也在增加。 她偶尔跟栾叶电话,聊起母亲最近的工作和邹市有什么新鲜事,栾叶说道:“你还记得之前我参加的那个理科状元的葬礼吗?” 董芳华下意识想回答“记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她只跟父母提到任信家里出了事,却没提过具体是什么事,也没提到她当时骗了父母留在邹市“偷看”了赵子英的葬礼。撒谎原来是件如此困难的事情,她之前并不这么觉得。她以前只需要记两条故事线,对于一个搞过小说创作的人来说,这不难,她只要把另一条时间线当作小说来看待就好。然而,此刻她却需要记三条线,真实世界中发生的,她原本编的,她后来挑明了哪些,又隐藏着哪些……以及彼此的逻辑关系。 她在电话这头的沉默让栾叶以为她是在回想,便道:“快一年了,估计你也想不起来。就是那个因为车祸死了的食品加工厂老总的孩子。现在事情可热闹了。” “怎么啦?他们觉得赔偿金不够吗?”这是董芳华最担心的事情。 “那倒不是。”栾叶说,“是肇事一方出的事情。那家人好像挺穷的,不过,也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缺钱嘛就超载,害人害己。但他们也被坑得挺惨,好像保险公司和工厂一起骗了他们,说这种情况什么赔偿都没有,所有的钱都要他们自己付。一共一百多万,让这种家庭掏钱,那不是要人命吗?” “是啊,可这不是都定下来了?怎么又闹到要上新闻了?”董芳华尽量表现得平静淡定,像个局外人。同时,她也放下了心,看来任信还是听了他们的建议。 栾叶说道:“所以我说这可怜之人就是有可恨之处嘛。不知道谁跟他们说的,保险有赔偿款,工厂也该有工伤赔偿。他们就找到了保险公司,还起诉了工厂,据说两项加在一起,能够给一百五十万,那可就比赔偿的钱要多了。结果嘛,肇事一方的老婆和侄子就因为这些钱又打了起来。那个老婆真是能闹,找了好几个媒体,说自己辛辛苦苦把侄子养大成人,现在侄子不仅不赡养自己,反而还跟她抢老公死了的赔偿金,还在家打她骂她,总之闹得很难看。” “啊?那你们打算报道吗?”董芳华愕然。虽然这个走向他们之前就猜到过,但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这一步,她还是觉得不胜唏嘘:这可真是场人伦闹剧。 “还不知道呢,我们看电视台的。如果电视台放了,我们就也准备稿子。可是你也知道,这件事情跟赵家毕竟有关系,他们多半不会让消息外传。“ 这就好。董芳华想,这是唯一可以让自己欣慰的消息。她也不希望这件事情被传开,一旦消息被传开,任信也许会被曝光,那么自己和任信的事情也会被揭穿,她之前的很多事情必然再也瞒不住。 所以她的担心最终落脚点只是保护自己,董芳华暗骂自己冷血。挂断电话后,她给费铭又去了电话,简要叙述了一下从栾叶处得到的消息。 电话那边,费铭似乎很忙碌。他说:“既然赵家当年想要任信他们不得安宁,多半不会让他们上电视台调解,这点你可以放心。至于任信和他婶婶后边要怎么吵架怎么闹,那都跟我们没关系了。我们已经尽力帮他了,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 话是这么说,董芳华却放不下。她鬼使神差地给任信的qq发了条信息:“听说你和你婶婶的事情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仍然可以找我。” 她本以为这条信息仍会被拒收,可不知何时,她已经被任信解除了黑名单。 这条信息竟然发送成功。 宛如潘多拉的盒子开启。 第655章 小事 董芳华觉得自己发qq信息的时候,脑子一定进了水。可她又管不住自己不发,只能先当作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晚上照常跟室友们一起吃饭、自习。 室友们都知道她交了新的男友,是北京y大的男生,跟她曾经是高中同学。按照唐晓的话说:“这可比你上次那个靠谱多了。” 王瑶瑶却说:“可是你们平时老是见不到面,不会很想对方吗?” 另一位室友江春暖不置可否——她刚失恋,不想过多过问旁人男女朋友的事情。 对王瑶瑶的问题,董芳华觉得微涩。她当然想费铭,有时候晚上做梦,会梦到两个人又回到了高中时代,他们依然坐着同桌。费铭趴在课桌上睡觉,她则竖着大开本的教科书给他做掩护。教科书里藏着她在看的小说。 但这是热恋期的必然。董芳华对自己说。一切感情终将归于平淡,哪怕是自己父母那样的灵魂伴侣,在若干年后也不可能因为一时见不到对方就着急上火。事实上,出差对他们来说是常态,一年里,两个人总有几个月不见面。 主要心还在一起就好。所以,费铭常常表达他的心还在她这里。作为计算机软件方面的大牛人,除了两个人专属的聊天软件外,费铭还隔三差五给董芳华做各种小程序或电子贺卡,以表达自己的思慕之情。 他甚至还给董芳华专门做了个小小的电子宠物,起名叫做“小芳”,这个名字把董芳华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揶揄费铭是不是打算给“小芳”做一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 费铭笑着在qq上回复:“我还没这个技术。” 的确,费铭没有这个技术。所以“小芳”只是红颜色的一坨不明所以的东西——费铭说这是猫,董芳华根据其形状猜测,觉得这更像一坨史莱姆,所以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小史”。 费铭与董芳华据理力争,谈了一下午,最终还是认可了董芳华起的名字。只不过他还是做了自己的调整,改了个谐音叫做“小事”。 “小事”的眼睛的确够大——如果那一坨红颜色的东西是脸的话,“小事”的脸上很明显有一对黑颜色的球球——能够辨认出来的,也只有这对球球,虽然费铭说那是耳朵,但董芳华还是蛮不讲理地管它们叫做眼睛。 自然,最终仍以费铭的让步告终,不仅如此,他还对未来自己的地位表示忧虑不已:“以后给孩子起名字不会也要这样吵吧?” 八字还没一撇,这样的玩笑让董芳华面红耳赤不自在。聊天的时候已是晚上22:30,董芳华蜷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抱着被子,笔记本电脑则放在床上小桌子上。她对着电脑屏幕忍不住傻笑,虽然没有人看得到她的屏幕,但董芳华还是用被子把自己的电脑蒙得密密实实,才回了信息:“就你这水平还想给孩子起名字,你想得美。” 费铭回道:“是啊。我倒是忘了,我们家有这么一位中文系的才女,哪儿轮得到我起名字。” “贫嘴。”董芳华笑骂,然后欣然按照费铭的指示,养起了“小事”。 起初,她觉得这个小宠物“物如其名”,只是个“小事”。它不像真正的宠物,她只要点一点,给它喂些吃的,建个小窝,心情好的时候摸摸它,一切便没有问题。这与市面上的电子宠物没有什么区别,她甚至怀疑,费铭其实就是黑了个别人的程序,copy过来再加上自己画的图案,便攒成了这么一个小程序来哄她开心。 但很快,她发现这确实又是个她一个人的游戏。 中午,“小事”会问她:“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少吃烧烤和凉皮,小心变胖哦。” 晚上,“小事”会跟她说:“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哦。” “今天是高一下学期开家长会的日子。你这次考了全年级第28名,我是96名。” …… 还有很多,都是他们独有的记忆。 除此之外,董芳华的电脑如果出现小问题,不管是报错还是中病毒,“小事”都会第一时间记录并报告。董芳华不知“小事”是怎么通知的费铭,更不知道费铭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帮她解决问题,如果他不再电脑前,便会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该如何操作。 这样贴心周到的服务,让董芳华的室友们极其羡慕。同时,费铭也帮着董芳华的室友解决她们难以解决的电脑方面的问题,也因此,他虽然从没跟这三个女孩子见面,已经博得了“4-701专属电脑管家”的外号。 这让董芳华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她想,这次自己确实没有找错人,虽然远隔千里,但“小事”就像她和费铭之间的纽带,只是这个纽带有时候会让她觉得不太自由。 那时刚过她和费铭恋爱100天纪念。白天,费铭给她打来电话,跟她说自己已经订好了“五一”旅游的路线。他帮别人做了个项目,挣到了7000元,足够两个人去四川好好玩一趟。 这个消息让董芳华十分兴奋,想着十天之后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她连午饭都没有吃,全心全意铺在了做攻略上。 结果因为查攻略,用时较长。已经过了夜里23点,宿舍里的灯已经灭了,董芳华才想起还有个论文没有改,偏巧第二天还要交。 想着电脑的电量足够,她便没关电脑。这一改就到了23:30,“小事”蹦出了一句话:“怎么还在用电脑?” 她忙着打字,没有理睬。结果电脑上忽然蹦出了一个界面,是个显示框,让她输入三个字母。 董芳华不禁翻了个白眼。她知道这三个字母是什么,只是这样被突然打断思路,她略觉不快。 她耐着性子输了“d”“f”“h”三个字母,却没想到下一秒钟电脑界面竟然蹦出一行字“亲爱的,时间太晚了,你该睡觉了。你所有还在打开的文件我都帮你保存了,放心就好。” “放心?”董芳华隐约觉得不妙,果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电脑进入了自动关机程序。 第656章 贫嘴 这件“小事”导致董芳华第一次对费铭大动肝火。 虽然她的文件没有丢失,自动关机之后也能再开机继续,但思路被打断,而且“小事”给了她一种被时刻监视的感觉。 费铭自然立刻双手投降,也不知他又操作了什么,董芳华再次打开电脑时,“小事”的头顶冒出了一大块白色方块,上边用宋体写了六个字“我错了,求原谅”。 毕竟是自己养出来的小间谍,总不能就此删掉。董芳华看着“一脸委屈”的小事,给费铭发了qq:“下不为例。” 费铭立刻回道:“尊贵的用户,感谢您提出的宝贵建议,我们的软件开发人员将立刻处理系统bug。为此给您带来的不快体验,我们深感抱歉。“ “贫嘴。” 服务人员的态度如此优秀,董芳华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她转而给“小事”的窝加了个垫子,对着屏幕上的一坨红,低声笑道:“以后给我乖乖的,听到没有?” 这只是两个人恋爱过程的一点小插曲,大政方针不变,接下来董芳华收拾行李,做好了与费铭出行的准备。为了这次出行,她又跟父母撒了个小谎,说“五一”要在上海复习英语,争取大一上学期考过托福。 她最近确实再重新复习英语。大二下学期她就以580分的成绩考过了六级,虽然对于一个汉语言文学系的学生来说,这个成绩并不低,但董芳华自己却不满意。 她知道自己能够做到更好,但想着以后未必会用英语,自然而然就松懈了。果然,真的复习托福开始背单词,她居然颇为吃力。起初,她觉得背单词背得累些也就算了,自己从大一起就看美剧,听力总是没问题的,但是她专门去听了一遍bbc,才发现自己平日看的多是熟肉(有字幕的资源),早已习惯了耳朵听英语眼睛里自动配中文音,遇到真刀真枪,顿时就露了怯。 这还是董芳华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学习能给自己莫大压力,但这压力她很喜欢——这让她能集中精力在学习上,纯粹一些。 所以她给家里打电话常常说学英语的事情,父母对她“五一”学英语的借口并没有起疑心。 “五一“去四川,这是董芳华和费铭第一次出外旅游。董芳华虽然看了不少攻略,却总觉得选择困难,只有7天时间,撇除来回在路上的时间,就只有5天,再加上交通、住宿,董芳华只觉得头大,费铭见状,不忍她太烦神,便直接报了个旅游团。 于是董芳华先乘机到了北京,与费铭两人一起到旅游社团队报到处等待。 小别重逢,费铭见到董芳华的瞬间抱住了她:“‘小事’他妈,可想死我了。” “滚。”董芳华满面绯红,心想怎么以前不知道费铭是这样贫嘴的人。 费铭哈哈笑道:“我不滚。咱们等后天一起去看滚滚,那滚起来多可爱。” “滚滚”说的是熊猫,正是旅游团后天的安排。 董芳华甩了个白眼给他,随即又笑了起来——她欣赏费铭这样岔开话题的能力,感觉自己不管如何撒娇耍赖,都能被他好好地兜回来。 旅游团总共十个人,因为安排的景点很密集,所以多是年轻夫妻或者情侣。几个人很有共同语言,当晚飞抵成都,全团人在酒店下榻,聚餐时旁人问两个人的学校,得知一个是f大,一个是y大,顿时不少人夸赞他们“都是高材生”“天生一对”,更有人说“最羡慕这种从校服到婚纱的感情”,把两个人都夸得飘飘然。 饭局上,董芳华看着费铭的侧影。从外表看,他依然平凡普通,与她心目中曾经幻想过的“白马王子”相去甚远,但其他方面,费铭都无可挑剔。 她从心底是欣赏他的。更何况她自己样貌也很寻常,论其为人处事,她还没有费铭成熟,能够跟他在一起,其实是她的运气吧。 董芳华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费铭面前如此自卑,但这一刻,她确实是卑微的,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说出来也无人敢信。 因为是第一次聚会,时间又不算晚,饭局上有人便点了啤酒。在座的人除了费铭和董芳华,其他人都是已经工作的,劝酒的方式五花八门,让两个还没出大学的孩子应接不暇。 自然,酒喝多了,也就有人嘴巴大了起来。 有人吹牛,有人抱怨,也有一对年轻小情侣拉着董芳华和费铭聊结婚的事情。 董芳华被灌了两三杯啤酒,这时只觉太阳穴发涨眼皮也撑不起来,倒是费铭还在清醒,半抱着她跟对方虚与委蛇,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董芳华隐约听到那对情侣中的男生问费铭他们谈了多久,以后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有没有见过父母。 费铭如实回答,随后把问题抛给了对方:”你们是打算这次回去就结婚?” 那男生笑:“是啊。我们俩异地了三四年,总算修成正果,多不容易。只不过我现在没什么钱,这次就算是蜜月了,等以后攒了钱,再补个大的,新马泰、亚非欧,想去哪儿去哪儿。” 那女生笑骂:“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什么亚非欧,你还想环游世界啊。来,吃个虾。” 两个人满面喜气,羡煞旁人。 董芳华想,这对她和费铭来说该是个不错的兆头。正想着,就见费铭也剥了只虾递到面前:“张嘴。你要是能吃到,就说明还没醉。” “贫嘴。”董芳华忍着头疼把虾精准地叼到嘴里。她没有醉,她暗忖,但下一秒钟她就觉得眼前模糊,昏沉欲睡。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拽起,踉踉跄跄走出饭店。 第657章 平静 长途大巴车在轰隆隆地开着,董芳华昏昏欲睡。她的头斜靠在费铭肩上,莫名安心。 她听到那男生说:“实在困就休息一会儿。等到了酒店我再喊你。” 她听话,也是再坚持不住,便闭上眼睛想养养神,但这一闭,就睡了过去。梦中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人背起,周围人声嘈杂。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幼儿园时期,那时她还是个被全家人宠着的小公主,下雨天地上有积水,爸爸会把自己背起来趟过水。 只是一切都在自己上小学后变了。 她多希望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董芳华重新醒来时,已经到了酒店的床上。 她的头很疼,所幸还没有要吐的感觉。她深吸口气,看着身上白色的酒店被子,忽然觉得害怕。 屋中空调很凉,她的两只手都在被子外边,感觉肩膀凉凉的——四川天气热,她穿的本来就是件吊带裙。身上虽然没什么异样的感觉,董芳华还是不放心。她微微合拢双眼,手悄悄地收回到被子里,还好,衣服全都完完整整在身上。然而她这一动,身边的人却被惊醒。 费铭条件反射般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却因为动作过大泼出了半杯水:“要不要喝水?还难受吗?要吐吗?” 看着费铭胸前被泼湿了一块,董芳华不禁失笑:“还好,我没那么没用。你……现在几点了?” “一点半。” 原来她这一睡就睡了近四个小时。董芳华看着满面疲惫的费铭,忽然觉得心有点疼。费铭比她高得不多,也不算健壮,方才背她到屋里,还要拿着两个人的行李,一定累得够呛,更何况他也喝了不少:“你怎么样,你喝的比我多吧?” “跟你差不多。”费铭笑了笑,“但我是男生嘛,在大学喝酒机会比你多一点儿。宿舍里聚餐都会喝点儿,总也练出来一些酒量。” “嗯。”听他言谈自若,董芳华便放下了心,“那你今晚怎么住?” 这句话其实是明知故问。在刚报完旅游团的时候他们就问过这个问题,旅游团不可能给他们每人一间房间,他们也不可能分开来跟别人合住——就算他们愿意,别人也不愿意,所以自然是他们两个一间屋子——这也是董芳华瞒着父母最大的原因。 她虽然相信费铭,可父母未必。 费铭笑着摸了摸董芳华的脸,感到女孩儿细嫩的肌肤在自己掌中,滑腻如脂。他想开几句玩笑,但还是没敢说出口,他老老实实地起身:“刚才看你醉得这么厉害,怕你需要人,我一直看着你。现在既然好了,我就先去洗了,你一会儿也洗漱完了继续睡吧。好好休息,明天早上8:00集合,刨去吃早餐的时间,咱们得7:30就下楼。” “好。”董芳华看着费铭进了卫生间,随后,听到哗哗的水声。她不禁想起两年前和任信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她在卧室,听着任信洗漱的声音,紧张得一塌糊涂,感觉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她那时怕得要死,现在想想,或许任信的手机只是给了她一个离开的借口。 相对而言,现在的她平静得仿佛跟费铭是老夫老妻,她的心底充满了安全感。或许是因为她信任费铭,也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是个标间,费铭的手机躺在他的枕头上,那是部黑色的nokia直板机,机型董芳华并不认识。她忽然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费铭的手机里有什么样的信息,如果跟别人讨论她,他会说什么,于是她忍着头疼偷偷起身,探身拿过了费铭的手机。 打开之后,她大失所望。 费铭设置了开机密码,并不是三位字母,而是四位数字。她试了自己的生日,也试了费铭的生日,都不成功。 她只得放弃,但好奇心反而愈发旺盛——如果不是为了隐藏什么,为什么要设置密码呢?还是说费铭担心的就是她会偷看他的手机?他的手机里有什么是她不能看的吗? 董芳华把那手机放回原处,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想法赶出脑海。她试图说服自己,费铭只是天生谨慎,设置密码仅仅是出于他的职业习惯。 毕竟,他跟她从高中就是同桌,一直在帮她,是她最忠诚的伙伴和战友,她如果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董芳华洗完澡后,穿着吊带睡衣回了卧室。她原本担心这身衣服太过“清凉”,但一出来才发现自己真是杞人忧天——费铭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熟了过去,他的旁边只留着一盏小小的床头灯。 微黄且暗淡的灯光照在男生的脸上,明暗交替间勾勒出棱角分明的面孔,暧昧的气氛下,这样的费铭让董芳华觉得怦然心动。 她默默坐在他身旁,想着方才他或许也是这样坐在自己的身边,守护着自己。如果他们两个人未来结婚,或许他们会有无数次这样注视着对方睡颜的机会,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态,只是想就这样看着他,感受难得的平静和安宁。 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块湿毛巾,想来是自己昏睡的时候,费铭用它给自己擦过脸。她还注意到费铭换下来的衣服随意扔到了床角,虽然他尽力遮盖,但是内衣还是露了出来。 当然,不仅是内衣,还有方才那件被泼湿了的白色t恤衫。董芳华拿过衣架把t恤衫挂好,也许是声音有些大,费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董芳华挂起了自己的衣服,不由笑道:“怎么这么贤惠?” “贫嘴。”董芳华笑骂。 这一晚,平静度过。 第658章 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四川五日行,第一天以成都内的景点为主。 旅行团去了武侯祠、锦里、宽窄巷子、杜甫草堂等一系列热门景点。“五一”长假期间,各大景点人满为患。旅游团给每个人发了个黄色的帽子,董芳华戴上只觉好笑:“费铭,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特别像小学生吗?” “啊?为什么呀?”费铭没反应过来,他死死地拉着董芳华,防止她被人群挤走。 董芳华笑着大声道:“你不记得啦?小时候回家,老师在前边举着牌子,我们戴着小黄帽排成一队跟在后边,一个一个送到家。” “哦。”费铭恍然,大笑,“咱们可是要一起回家的。”他右手拉着她的右手,左手则揽着她的腰,半推半抱,让她走在自己身前。 这一刹那,董芳华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个小学生,这种被人照看的感觉很美妙。她一直都很独立自主,坚硬得像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任信虽然喊她“小丫头”,但她实则强势且骄傲,感觉自己一个人就能撑起一片天空。但如今在费铭的照看下,她觉得自己外表的那层“壳”渐渐软化,她整个人柔和下来,也可以承认自己有些事情就是不如费铭,有些事情需要他得帮忙,有些时候也可以小鸟依人,甚至表现得像是生活不能自理。 就好比现在。过马路、躲避行人、甚至是系鞋带,这些她在小学时就掌握的本领,此刻似乎全都还给了老天爷。她安心享受着费铭的照顾,而费铭也乐于为她做这些事情。 虽然到现在两个人甚至连句“我爱你”都没有讲过,可董芳华很确定,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爱情模样。 在每个景点,费铭都拉着董芳华一起拍照留念,两个人都不太会拍照,起初费铭只会站在景点前,露出一副如系统设定好的笑容,八颗牙,一只手或揽着董芳华地肩膀,或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无处安放,只得放在自己的书包肩带上。 董芳华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拍过艺术照,仅有的拍照经验全是去景点留念。所以她的笑容跟费铭几乎同出一辙,为他们拍照的导游给他们拍了几张后,就开始揶揄两人:“你们是来拍工作照的吗?能不能放松一点。” “放松?”对两个人来说,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十分放松。所以再要放松,两人笑得更觉紧张,动作也更加僵化。这让昨晚跟他们一起喝酒的情侣忍俊不禁,对方一边笑两人“夫妻相”,一边好心好意手把手教他们如何摆pose。还好,两人学习能力上佳,虽然一开始摆动作仍像机器人,但尝试过四五次后,总算多了些年轻人的朝气。 董芳华和费铭之间的感情也在这样的互动中升了温。在杜甫草堂,两个人虽然手拉着手,但聊的多是历史典故、杜甫诗词——作为一名汉语言文学系高材生,这是董芳华的强项。不过,当她说出“大辟天下寒士尽欢颜”,费铭接出了“风雨不动安如山”时,董芳华还是感到了默契带来的愉悦——她在那个刹那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是任信,他极有可能只会回复一个“你说啥”。一次两次,或许自己会笑笑而过,但日子久了,两个人恐怕就会因为没什么共同语言而渐行渐远。克苏鲁神话不可能占据两个人生命的全部,她需要的远比这个要多。 从杜甫草堂离开,走到锦里吃中饭,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吃,被辣得满头大汗。街边到处都是卖各种旅游纪念品的小摊位,有香扇、镇纸、不知名的石头串成的手链、各种土特产,自然,还有各种民族风格的衣服以及蜀锦围巾、手帕等纪念品。 眼花缭乱,让人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董芳华并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父母在她小学六年级的暑假、中考结束的暑假都带她出去玩过,一次是去同里古镇,一次是去桂林,平时的短假也带她去过临市景点。那些古镇、古街的布设虽有差异,也有类似之处,售卖的东西除了土特产以外,其他的并没有本质区别。 她看见那些色彩斑斓的小玩意时,也曾动过想买的念头。但每当她的脚步稍作停留,父母就会告诉她,“这些地方的小玩意都是骗人钱的,质量也不一定好。人家就是看准了你过来之后买完了就走,也不可能再回头作你第二笔生意,所以能坑一个是一个。谁买谁傻。” 最后一句话直接把她的行为定了性,她自然连想买的想法都不能流露出来。 所以今天,董芳华看着锦里的各种小玩意,依然不敢露出想买的情绪。在她的内心深处,那情绪是愚蠢且大逆不道的。 幸好,有人愿意体谅她。 费铭在一个摊前驻足:“芳华,我觉得这个围巾特别陪你,你喜欢吗?” 他拿着一条淡黄色的蜀锦围巾,上边有董芳华不认识的花草纹,绣工不算精致,但粗看很亮眼。 底下有个牌子写着价格:“128元,不还价。” 董芳华摇了摇头:“太贵了吧。” “你只说喜不喜欢呗。” “嗯……还是算了吧。”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然而董芳华却觉得自己不能要。背着父母买父母不允许她买的东西,她有负罪感,这负罪感让她宁愿不喜欢。 可偏偏费铭非要打破她的顾虑。他不再问她,直接跟老板还了价:“40,行不行?” 那老板斜着眼看了看两人,敲了敲底下“128元,不还价”的牌子。 费铭“哈哈”笑笑:“哦,反正我女朋友也不喜欢,那我们再看看。”他拉着她要走,董芳华这时却觉得自己矫情起来。明明起先说不要的人是她,可这时费铭真的不要了,她又不开心。而且人家明明都写了不还价,费铭直接说“40”,还了一半还多,这不会被对方打吗? 那老板不忙不慌:“娃儿,你说个价喽。” 费铭笑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40。” “40太少喽。” “少吗?”费铭笑道,“那您说说最低多少?” “……零头儿不要你们的,100,最低价喽,我当开个张,关照一下喽。” “哈,”费铭摇了摇头,拉着董芳华就往前走,“我最多出50,您要是不行那就算了。” “……行!50就50吧,不再看看其他的?” 当费铭把那包装好的围巾交到董芳华手上,她还在发懵,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愁,五味杂陈,隔了很久,已经走出了那片老街,她才想起说一句“谢谢”。 费铭听到那句“谢谢”,起初先是一愣,旋即反映过来,咧嘴笑说:“谢什么,这不是我第一次给你买东西嘛?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第659章 我喜欢你 董芳华承认,这样的甜言蜜语,自己很受用。 她并不是个市侩的人,也不稀罕几十元的礼物,但费铭的心意是这样实在,对她这样了解,她无法推却。拿着费铭的礼物,她挽着他的胳膊,笑问道:“你是不是在我脑子里也装了个软件,能够一直读到我的想法?” “没有。”费铭得意,“这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 “贫嘴。” 四川很热,湿气也重,一片潮闷中,董芳华觉得自己身上到处是汗。这种感觉当然不舒服,平日里她会尽量避免和别人接触,可这时她却不想跟费铭分开哪怕一秒。 投桃报李,她也给费铭买了一个小小的礼物——在一家少女风格的店中,她看到了一个做成桃心样子的u盘,正巧费铭在接电话,她便偷偷买下——自然,没有讨价还价。等费铭接完电话回来,她便把那个u盘递到了他面前。 费铭接到这个别致的礼物,只觉哭笑不得:“我必须要收下吗?” 那u盘上布满了粉红色的水钻,闪闪发亮。很精致,但显然不是男生的风格。 董芳华笑笑,对他撒起了娇:“必须用呀。” “可是我一个大男生用这个……”费铭还想提出抗议,无奈董芳华的理由十分有说服性:“就是想让你用它呀。这样别人就都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一看就知道,这是女朋友送给你的。” “哈哈,好吧。”费铭笑道,“你这是要画出势力范围啊?你还害怕有别的女生跟你抢我吗?” “贫嘴。”董芳华觉得自己似乎除了这句话外,再没有其他言语形容费铭,“除了我以外,才不会有别人喜欢你。” “哈哈,你总算说出来了。”那男生一脸的小人得志,回手抱紧她,“再说一次。” “好吧。”董芳华嗤笑,看周围的人都在听导游讲解,便凑到费铭耳边,低声道,“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费铭回过头在她唇上亲了亲,被董芳华慌忙推开。 周围人太多,她的脸皮厚度不够。 不过,这句表白一说出口,两人的关系似乎又上了个新的台阶。 接下来,他们跟着旅游团到了宽窄巷子、武侯祠。董芳华和费铭两个人十指紧扣,再拍照也终于有了情侣的感觉。 当然,他们除了紧跟导游脚步,与团友互动外,也吃了地道的四川火锅——虽然是鸳鸯锅,但对两个江南长大的孩子来说,这已是非常了不得的尝试。此外,他们还吃了灯影牛肉丝、麻辣兔头、豆腐干……别人是在用脚丈量风景,两个人却是在用口腹旅游。 一天行程结束,吃完晚饭回到酒店,已将近晚上九点。两人婉拒了隔壁小情侣再战夜宵的邀请,进到房间,只觉腰酸脚疼,洗漱过罢便躺在了床上,为翌日看“滚滚”做好体力准备。。 酒店隔音效果不佳,两人屋中安静,隔壁却有人在打麻将打得不亦乐乎,声音穿墙而来,吵得两人静不下来。 董芳华一天的好心情被麻将吵得渐渐淡去,忍了大概十分钟,她决定去隔壁理论,却被费铭喊住:“算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要是还不困,咱们就看看电视。” 董芳华叹了口气,想着费铭说的话也有道理,便拿过了遥控器:“你想看什么?要是看篮球足球,我可没办法陪你哦。” “不看不看。”费铭笑道,”看看电视剧或者电影呗,实在不行咱们就看看科教频道。” “哈哈,怎么不看少儿频道。”董芳华把遥控器扔给他,“还是你来选吧。”费铭果然先从各大卫视开始,逐一换台,这个时间点,不少台都在放劳动节相关的节目或者晚会、劳模访谈,就算有电视剧,也不是两人感兴趣的,倒是电影频道给了两个人一个意外惊喜——放的是部外国惊悚片《极度深寒》。 这部电影讲的大致是一艘游轮在海上遇到一只杀人嗜血怪兽的故事,片中血浆含量丰富、特效逼真,是部不可多得的促人减肥的佳作。 董芳华没有看过,费铭便跟她简要作了介绍。听说主角是个类章鱼怪,董芳华第一时间反应“这会不会与克苏鲁神话”相关,虽然得到的是否决答复,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好奇心。 不过,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因为好奇心旺盛,她不舍得换频道;因为勇气不足,她不敢一个人看,后来便找了个折中的法子——费铭把酒店的小椅子搬到两人中间来,他拉着她的手,陪她看。 但即使如此,董芳华仍被一惊一乍的电影氛围和碎裂的骷髅头被踩爆的经典镜头吓得绷紧了神经,而后她对费铭道:“你能不能再离我近些?” 再近些便只能坐到床上。见女孩子实在被吓得不轻,费铭所幸一次到位,不仅坐到了她床上,而且跟她盖了同一张被子。他大着胆子把她抱在了怀里,轻声说:“有我在,不用怕。” 他其实也怕,抱着董芳华的时候,他怕她把自己推下去。然而董芳华却像只小猫一样安静地伏在他怀里,没有丝毫挣扎。 女孩身上只穿了睡裙,费铭穿的则是短款的睡衣和睡裤。他的手直接碰触的是她光洁的肩膀和后背,他的腿脚与她的腿脚相擦,这样的接触,让费铭只觉浑身如被火烤,连屏幕上放的是什么一时都模糊了。 他勉强控制着自己,微微弓着身子,同时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电影上去,但他却发现,自己的脑子里这时空白一片,他只想着,或许亲一亲董芳华,自己就能好受一些。 第660章 那堂课 费铭双臂裹紧了董芳华,轻轻亲着她的头发。他想着白天的事情。 与高三已经隔了这么久,三年多了,他喜欢的女孩子终于给了他明确的回应。 没有白白等待。她终究是他的。 他也想到白天的亲吻,那样匆匆忙忙,但他已经想了三个月。当然不甘心,两个人相见时他就想亲她,像寒假在那个网吧,然而周边的人一直都很多,昨晚两个人醉了酒,他就忘了这件事。 此刻电影进入中场休息,费铭感到董芳华放松下来。她说:“我去倒点水,你要不要?” 女孩起身,光洁的肌肤离开他的手心,如绸缎抽离。费铭倏然回神,他大着胆子把她抱紧:“先别走。” “……”费铭感到董芳华的身子僵了一下。她的两手在他肋下,想往外推,但后来还是转为回抱:“我不走。你也害怕恐怖片吗?” 她试图用玩笑化解尴尬,费铭笑了下,揽着董芳华的肩膀,吻了过去:“白天你欠我的。” “贫嘴。”董芳华低声笑骂。距离一个人这样近,相貌似乎已经无关紧要。对方是独一无二的,她也是。只要是这个人就可以,董芳华勉强掩藏内心的紧张。她不是全无生理卫生知识的无知少女,自然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她确定,如果一定要给一个人,那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哪怕未来如此茫茫不定,哪怕这件事情如果父母知道会骂她一顿,但她应该不会后悔。 只不过害怕还是会有的。她揽着费铭的肩膀,道:“你还记得咱们以前上的课吗?” “什么课?”费铭亲着她的耳朵,有些疑惑。 “生物课呗。”董芳华笑着直视他,“生理卫生那一章是高二上学期上的吧,三节课还是四节课?” “不记得了。生物课我不都是用来睡觉的吗?”费铭给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贫嘴。”董芳华忍不住掐了他一下,“你当时还跟我传条,说如果这节课你睡着,让我把你掐醒呢。” 这是他难得的黑历史,董芳华记得清清楚楚。 费铭失笑道:“所以我还是有认真学习的时候嘛。我记得,你当时还锤我骂我‘流氓’。” 他确实记得,难得几次生物课他竖着耳朵听,难得全班人都听得极其认真,难得那是年级生物教学组长伍千山过来带课——他们自己的生物老师吴晨那几天感冒发烧。 里边有些内容他们其实早看过,比如系统的运作,器官的称谓、形状等等,只是那一张张类解剖的图让他们看得大倒胃口。总共四节课,三节课在教室上,一节课在生物实验室上。 其实并不涉及什么实验的内容,主要是因为有一张教育局下发的碟片要求必须播映,而教室内没有音像设备。 实验室六个人一张实验桌,桌子前方是小小的显示屏。因为他和董芳华是同桌,自然被分在一起。他还记得那天伍千山十分平淡地捧着书讲道:“这个都是你们必须了解的内容啊,大家也不用避讳什么,就是正常学习书本知识,不要想得太多。你们知道吧,五六十年代那会儿,学校讲这门课都是男女生分开讲的。” 费铭和董芳华不记得是班上哪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大声对伍千山说:“伍老师,那时候我们还没出生,这个事儿真不知道。” 一句话逗笑了一班的人。伍千山也微笑着顶了顶鼻梁上的竞价人:“哈哈,老师失言,老师失言。后来呢,中央一位领导说,这个课不是挺好的嘛,干嘛要男女分开上啊,搞得那么封建,所以就大家一起上了。第一节课你们先看看视频啊,上课不许说话。” 视频开始放映,自然也不可能有多么大的尺度。一男一女两个人,五官端正,目光平视,身材完美,除了不像活人,没什么缺点。身上穿着裹得严严实实的灰蓝色运动内衣,然后一个播音员的声音响起,介绍青春期发育是怎么回事。 视频总共20分钟,片子里的两人似乎一直站着没动过,任由机器从上到下从前到后360度回旋拍摄静态视频,所有人都看得昏昏欲睡,连董芳华都打起了哈欠,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看完这样令人沉闷的生理卫生知识介绍短片,所有人都像是被催了眠,直到片尾曲响起,大家才重新振作。伍千山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笑,问道:“要不要看第二遍?” 没人理他。 伍千山例行公事地问道:“好吧。那咱们打开书看书上内容啊,预习过的同学有没有问题?”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有问题。但向来好学的一班人总有些不同于常人。至今费铭和董芳华都深信,举手问问题的何青青只是求知欲旺盛,并不是刻意恶搞伍千山。 一班体委何青青高高举手,然后一点儿都不矫揉造作地问道:“伍老师,我有个问题……” “……”班上有人在偷笑,伍千山的国字脸本是蜡黄色,这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难为一位将近五十岁的老师必须要为学生答疑解惑。他迅速地以一个学者的态度回答了。 等女生坐下后,伍千山没有再给自己挖坑,直接拿起了书:“好的同学们,我们现在翻到……” 现在想来,一切历历在目。原来那样看似灰色的高中生活,也有这样有趣的回忆。 回到现实,两人相视而笑。女孩把头靠在男生肩上,齐耳短发蹭着费铭的下巴:“我们会永远这样吗?”理性如她,当然知道这样的问题是句废话,可还是忍不住想得一个镜花水月的承诺。 “嗯。” 幸好费铭没有冷静地跟她剖析这句问话的不合理,他答得斩钉截铁:“当然。” 电视还在放广告,声音不小。费铭觉得自己忐忑不安得满手都是汗,他拥着董芳华,想了半天才憋出个不太明显的暗示:“……要不然我们关了灯看电影,如果困了也好直接睡。”说完这句话,他自觉面红耳赤,生怕董芳华拒绝他,甚至对他发火。 然而那女孩点了点头,说:“那你去关灯吧。” 隔壁仍能传来打麻将的声音,但灯关掉后,半黑半暗的酒店却像是一方小天地。除了电视里的声音,那些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第661章 只认你了 即便到了这一步,费铭仍觉得自己难以确定。他半抱着董芳华,只觉手无处安放。他不由得暗骂自己真是怂得无药可救,很多事情他想了很久,也做了很多准备,可临门这脚却偏偏畏葸不前。 对很多事情,他并不是全不在意。 那时任信说他那晚跟董芳华在旅馆,虽然他知道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还是觉得嫉妒得发狂。他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任信身上,毕竟董芳华是第一次谈恋爱,任信则在高中就跟许多女生发生过关系。任信知道怎么哄骗女孩子,而董芳华则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扎进去的女孩。 可他内心深处还是怨着的。 怨董芳华竟然傻到答应跟任信一起出去,怨自己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保护自己,她却全当耳边风。 那么今天呢? 她愿意跟自己在一起,是因为真的爱自己,还是因为她仍然只是一时的冲动。 费铭拿捏不清,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 倒是董芳华大方,她斜靠在他怀里,右手顺势撩在腰上。女孩微微抬起头,捏着发丝去戳费铭的嘴:“怎么了,你不高兴吗?脸色这么凝重。” 费铭低声说:“我们以后万一离得太远,你会不会有一天忘了我?” 离得太远,这不是万一,而是一定。 “不会呀。”董芳华却笑得眼睛弯了起来,“费铭,你说的我会当负心汉一样。” “那你不怕我变心吗?” “……”董芳华本想笑着说“你敢”,但看他这样认真,便也敛了笑容:“费铭,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爸爸妈妈让我不愁吃穿,可是他们也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如果你也对我变心了,那我就……”她半撒娇半发狠,“我就从一中的教学楼上跳下去,你信不信?” 这样不带架子的话甚至有些癫狂的话,董芳华只肯对他一个人说。费铭明白,他把她抱在怀里:“你就是个小疯子,我的小疯子。” “我这样说,你不会觉得压力大吗?”董芳华搂着他的脖子,“只认你了。” “荣幸之至啊,压力就是动力。”费铭态度温柔。虽然这句话像是戏谑,但他知道董芳华一定明白。就好像他了解董芳华一样,他知道她刚才话里有话,知道她的烦闷,知道她想逃离一些东西,他愿意做她唯一的港湾。 此时广告已经结束,下半程电影开始。光线变幻中,费铭俯身亲着心爱的女孩,他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应该能够感觉出来,但他已经褪去羞涩畏葸。他从她的唇亲到她的耳朵,在她耳边笑说:“这么重要的时候,你确定背景用恐怖片?不怕以后有心理阴影?冷淡怎么办?” “贫嘴。”董芳华脸红耳热,“那等看完了再说。” “不行。”费铭断然拒绝,又笑道,“反正我对着你,我看不到。”言罢,他已着手宽衣。 两个人本都戴着眼镜,这时眼镜自然都放到了床头。董芳华左右眼都是500度往上的近视,费铭的度数比她只深不浅,摘下眼镜,电视里血淋淋的一大片足以被糊化为满屏幕的玫瑰花瓣,然而,到底还是董芳华受不了电影里的尖叫,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在床头柜上摸到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喘息声与衣服的窸窣声混杂在一起,两人初经人事,生疏而笨拙。此前所有的学习经验在这时都成了一片空白,只能全凭本能行事。 当然,这时是费铭主导。 他这时才发现,高中课本教的那些可怜巴巴的内容完全派不上用场,除了遵循本能以外,他只能庆幸大学三年没少被室友熏陶着看毛片。 只是没有一部片子告诉他,对待自己真心相爱的女孩,他该如何徐徐引导,万一对方不接受怎么办?或者,哪怕对方心理上接受,身体上一时无法适应,又该如何。 费铭只觉喘不过气。他也能感到董芳华的拘谨。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董芳华只听他重复说着“不要怕”,实则两个人都怕得要死。但越是怕,就越是刺激。 屋中一盏夜灯都没有开,窗帘沉重,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只能用手探索彼此,偶尔也给对方捣些乱,拉头发、捏鼻子、呵痒……像两个顽皮的小孩子在打架。 费铭被董芳华“烦”得无以复加,他一只手按住她的两只手,借着压在她上方的体重优势,控住她的动作,另一只手则开始“报复”。 屋子隔音质量不行,董芳华被费铭挠得想笑却不敢笑,到了后来,他甚至一边吻着她一边挠她痒痒,无奈他压在她身上,它一点动弹不得,只得求饶投降。 此时两人已是赤裸相见,费铭笑说:“芳华,你知道吗,我们在学校图书馆看了好多武侠小说。” 这种时候提武侠小说,董芳华只觉一头雾水:“怎么?” “有些武侠小说也会有写到男女主角像我们这样啊。”费铭笑道,“以前看得少,不知道,总觉得露骨些无非是古龙小说的样子。结果看了梁羽生的,才发现他用辞特别搞笑,总把这个叫做‘获得生命的大和谐’。” “哈。贫嘴。”董芳华咬着唇轻笑,趁费铭不备,转手又去挠他脖子——新一轮的打闹再次掀起帷幕。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在向真正的目的推进,只是过程十分艰辛。两人折腾得浑身大汗,女孩虽然怕疼,但最终还是在一声轻叹中,将自己交托出去,达成了“大和谐”。 隔壁仍然传来打麻将的声音,但董芳华却觉得,自己房间的声音是这样巨大,大到她连呼吸都不敢。 “老公。”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称呼费铭。 第662章 这次? 两个人的第一次在甜蜜中草草结束。 床头灯亮起,看着满脸愧疚的费铭,董芳华温柔笑问:“你怎么啦?这么看着我?” “我……我就是太紧张。”费铭汗流浃背之下却坚持解释,“我一会儿就好。你还好吗?明天出去没问题吗?” “嗯。”董芳华起身穿好睡裙,“我去洗澡。你看看床上没有弄脏吧。”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费铭关心的是她,她这时却关系的是床,怎么话说出口,显得这么冷血。其实她当然不舒服,只是还能勉强忍受,更何况哪个女孩子不是这样,她不想显得过于矫情。淡若无事,这让她觉得自己比旁人坚强。 洗完回来,她看到费铭在研究床头柜上酒店预留的防护措施,方才两个人居然视若无睹。 董芳华见费铭看说明书看得认真仔细,不禁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研究系统,刚才又不用。” 费铭觉得现在这个形势很诡异,好像自己和董芳华男女互换了一样,他挠了挠头,面露羞涩:“刚才,真的没问题吧?” “嗯……不是你帮我算的日子吗?”董芳华笑着攀在他身畔,她其实也很紧张,“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呀?” 费铭低声道:“我查网上说……说只有百分之83的成功率。” “唔。”董芳华愣了愣,“不过我一直还算规律,应该概率会比平均数高一些吧。” “……应该是这样。”费铭并没有轻松多少,只是觉得现在的气氛更加诡异起来,明明是爱情导致的冲动,怎么两个人现在搞得像是做学术研究。 “那万一这次有了呢?”董芳华挽着费铭的胳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她内心忐忑不安,但其实不是因为害怕怀孕而忐忑不安,她莫名相信自己这次不会有问题,忐忑得是费铭的答案不知道是否会让自己失望。 这是道送命题。费铭只觉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我……”他顿了顿,知道无论是说“打掉”抑或是“留下”,对董芳华都不公平,他拉着她的手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去找你爸妈和我爸妈。现在大学生也能结婚的,你知道吗?” 董芳华低头轻笑:“这位同学,你上大学都学什么了呀?” “我这都是听他们说的。”费铭红着脸解释,“男生宿舍嘛,不谈这个谈什么?” “哦,”董芳华脸色微沉,虽然她相信费铭不会像任信一样,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也跟他们说过我吗?” “嗯,说过。”费铭不疑有他,“当然说过了,你是我女朋友嘛。我跟他们讲了,也不会再有人给我介绍女朋友了是不是?” “哦,还有人给你介绍女朋友呀。”董芳华轻哼一声,“那你去见呗,我又不拦着。” “老婆,你这会儿生的哪门子干醋。”费铭搂着她失笑,“没有人比你好。” “才怪。你还跟他们说什么了?没说过我们的进展?” 费铭恍然:“当然没有。这有什么好跟他们说的。不过他们就是知道我们两个‘五一’一起出来玩之后,跟我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我没理他们,真的。” “才怪。”董芳华仍然绷着脸,但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费铭看到她的笑容,松了口气。刚才的感觉实在太诡异,但他并不意外,这是独属于董芳华的浪漫,只有他明白。谁让他爱她,便要习惯这一切。 他笑着亲了亲她:“这次我们准备好了再来。绝对不会再让你冒风险。” “这次?”董芳华没有反应过来,已被费铭拉到了身上。 这次终于轮到她不好意思:“费铭,你讨厌。”自然,她的反抗毫无作用。 不知何时隔壁的麻将声停了下来,但两人本来也已不再在意隔壁的声音是否喧嚣。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以及各种新鲜的感受。 这一次,因为董芳华刚刚去冲过澡,所以卫生间的灯没有关,屋中也亮着一盏小夜灯,费铭想起身仔细看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但每次他一撑起身,就被董芳华紧紧攀住。 女孩儿仍然羞涩,也仍然只能感到疼痛,在不断的被索取中,她更多感受到的是心理上的满足。有个人愿意这样爱她,以后他们会一辈子不分开,对她来说这就足够。 两人最终在小小的单人床上相拥而眠,临睡前,费铭在董芳华耳边笑道:“我明天去问问导游,以后几天住宿,能不能给咱俩换成一张床吧。” “别去。人家会笑话死我们的。”董芳华几乎要把头埋在被子里,“你要是敢去,我就再也不理你。” 第二天两个人看滚滚的时候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紧接着旅游大巴往青城山而去,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总算在车上补了一个半小时的觉。午后吃饱喝足,安排爬山,两人干脆自费买了来回缆车的票。 另一对年轻情侣揶揄他们怎么还没大学毕业就爬不动山,人家是说者无意,董芳华却是听者有心。她面红耳赤地偷偷拧了费铭一下,费铭只得笑着解释:“昨天辣的吃多了,肠胃有点儿不舒服。” 这个理由很可信。对方顿时投来同情的眼神:“哎,你们江浙沪的是吃不了重口味,我们带了点儿胃药,用不用?” “没事儿。晚上吃清淡些就好。”费铭笑道,又被董芳华轻轻掐了一把。她在他耳边轻声笑了笑:“你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费铭跟对方道了别,拖着董芳华往缆车入口走去:“昨晚心跳得太多了,再跳下去你老公我快高血压了。” “贫嘴。”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一直处于这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状态。晚上挤在小小的床上,他们不再感到空间狭小,一旦习惯,这就很正常。 自然,他们也不再用酒店的措施,改为自备——一来用酒店的总仿佛被人监视着,二来价格也着实不菲。 然而,两人越是缠绵悱恻,想到假日结束后就要分离,便越是觉得难受。 临别前的一晚,在惯有的亲热后,费铭并没有着急放开董芳华。他死死地抱着她,亲着她的脖子,知道她心脏的位置:“你知道吗?原来心疼是真的。” 第663章 再回复 心疼是真的。 董芳华知道,当初几次跟任信分手、吵架,她就知道心疼是真的,心酸也是真的。那种感觉就像被人狠狠地在胸口攥了一下,下一秒钟就是难以抑制地落泪,她才知道文学作品里的那些描述都不是凭空而来。 所以这也是个很明确的信号。她喜欢谁,不喜欢谁——当想起任信她的心里已经一点物理感觉都没有,那么“化学”(chemistry,英语也意为两个人的“火花”)反应自然也是没有的。 而如今费铭对她依依不舍,她当然明白他的心疼来自何处。 她抱紧了他,轻轻啮咬着他的耳朵,温柔地回应:“我知道。费铭,你别忘了我。” 翌日回到首都机场,两人在转机处又是一阵难舍难分。董芳华看到费铭的眼睛都是红的,她也很想哭,但强忍着。两人临别时,费铭抱着她亲了又亲,女生则满面泛红,但并没有拒绝。 坐上回上海的飞机,她才默默地落了泪。满脑子都是偶像剧的剧情——费铭会忽然冲到她身边,跟她说自己转到上海上大学;或者她冲下去,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要了,天南海北只跟你在一起。 然而这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他们都有各自必须要走的路。但董芳华第一次觉得害怕,虽然她那时下定决心把自己交给费铭,跟自己默念了许多次哪怕以后分开她也不后悔,可她还是害怕距离真的会让两人分别。 经过这几晚,她已破釜沉舟,无路可退。 晚上将近八点,董芳华才回到校区。下飞机打开手机后,她的手机里满满的都是费铭的信息。 我想你、我爱你、我已经在等暑假到来了,你什么时候能回邹市,我今晚没你在身边怎么睡才好…… 她回了句“我到上海了”,结果只隔了半分钟,费铭就发了信息:“我给你寄了个东西,你这几天留意ems。” 董芳华淡然笑笑,再大的惊喜也大不过费铭本身了,他总不能把他自己寄过来。 回到宿舍,她刚放下行李,就被其他三个人团团围住。她把带回的冷吃兔、灯影牛肉丝分给几人,本以为这就该结束,却还是被唐晓一把扯住:“老实交代,这次出去玩,有没有……什么什么啊? 那女孩带着一脸的坏笑。 董芳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她不是第一次说谎,但还是觉得这时颇为忐忑。她低着头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什么啊?我不知道。” “哦。”唐晓揽着她肩膀笑说:“不知道就不知道。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其他人则在自己的位子偷笑。董芳华知道自己不该恼羞成怒,更何况这些事情对于成年人来说很正常,在同学间也屡见不鲜,可她还是不愿承认,便硬着头皮解释道:“真的没有。你们别瞎想嘛。” “好好好。没有。”唐晓轻笑,转开了话题,“那说说看,玩得怎么样?你们都去了哪儿? 董芳华微微松了口气,她把这几天的旅行见闻简要说了说。收拾行李的过程之中,她看到了费铭给她买的那个淡黄色蜀锦围巾,不由得想起这些天的甜蜜,便珍之重之地把那围巾收到了衣柜最上边的小格子里。过了半个小时之后,行李都已归位,董芳华打开了“阔别”近七天的笔记本,这才想起费铭给她的“小事”已经七天没吃东西没人陪玩,虽然那是个假的宠物,但说不定这次重启,会看到“小事”抱怨。 她猜得不错。“小事”的确抱怨了几句,但显然它有“后门”,说的话是最近被费铭更新过的:“妈妈和爸爸出去过二人世界,把我丢在家里理都不理我,我好伤心啊呜呜呜呜呜。” 看着面目模糊的“小事”一副万分委屈的样子,董芳华不禁笑出了声,给“小事”点了喂食、喝水、洗澡、陪玩几个选项,总算把它的情绪安抚下来。随后她登上qq,本想跟费铭打个招呼,却没想到看到了不速之客的回复。 看着对方的昵称,董芳华愣了愣。 尤格。 她几乎忘了大概半个月前自己曾经给任信发过消息。这条信息也一下子把她从甜蜜的回忆打回了现实。 任信回的信息说:“谢谢你的关心了。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呵,没你在,我过得更差了,你是不是觉得挺开心的,还想来看笑话?” 一如既往地在取笑她,充满了攻击性。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董芳华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她没有那样的冲动,但看到任信的话,仍然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他越是如此,她越想说明她并非如此。 她打了一行字“我没有想看你笑话”,但觉得这并不能够说清楚自己的委屈。于是删掉重新写道“你愿意怎么想随你”,可想发出信息时,却看到任信的信息显示是5月3日晚23:15分发的。 那个时间点她记得很清楚。 董芳华轻叹口气,把这句像是挑事要吵架的话语抹掉,重新写道:“我们一定要这么说话吗?任信,我不想教你什么,但我觉得我说什么你都从最坏的角度去揣测我,那并不是我的问题。此外,你觉得这样说话,对你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好处或者用处吗?让我生气你就能够解决现实问题吗?还是你出了气就能够还了债?” 发了这么一长串,她轻吁口气,觉得自己是给自己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她不在乎任信该怎么回复自己,然而,正要关机时,qq又弹出了信息。 任信回复:“是我说错了。你这几天怎么一直都没回复?不会是一直在生我的气吧?” “没有。”董芳华想了想,回道,“我刚看到。前几天我和费铭出去旅游了。” 这条信息像是在跟对方宣称什么,然而已经发出去,就覆水难收。 果然,任信很快回了话:“果然你最后还是选了最适合你的人啊,确实跟他在一起比跟我轻松很多吧。算了,这件事情不说了。我的事情很复杂,网上说不清楚,也不急着马上解决,等你暑假再说吧。” 第664章 灾难 距离暑假只有两个月不到,但董芳华着实体会到了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回到学校的次日,她就收到了费铭寄来的加急快件。 蓝色的信封中,是个红颜色的“证件”——费铭用两人照片仿造的“结婚证”,除了证件皮套十分粗糙,其他都足以以假乱真。 这像是个红色炸弹,董芳华捧着“结婚证”只觉烫手,不知该藏在哪里。思前想后,最后放进了枕套里——她想,这或许能保证自己每晚都睡个好觉。 紧接着,董芳华觉得自己真正进入了恋爱“危险”期,费铭的甜言蜜语攻势一波强似一波,在这样的糖衣炮弹中,董芳华觉得自己满脑子浑浑噩噩,几乎忘记了与任信的联系,直到有一天,高中在上海的同学聚会。 一中在上海的学生不多,没有北京同学聚会频繁。三年间,十几个人只聚了1-2回,董芳华以往不想去,这次却架不住费铭的怂恿,参加了聚会。 她想,或许是因为跟费铭的恋爱,让她对高中的回忆不再抗拒,甚至她想从其他人口中,去打听当年费铭的事情——毕竟文理分班之后,她对一班了解甚少。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同学们讨论更多的却是成云舒的事情。 那个车祸距今已经相隔一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在聚会上已经有些扭曲。 董芳话甚至不记得那个讲这个故事的女生是谁,只听她说:“你们知道吗?二班原来的学生委员原来是富二代,家里特别有钱。” 旁人回复:“真的吗?看起来不像啊。那么有钱,还学得那么用功?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那女生又说:“是啊。本来我也觉得老天爷真的会偏爱一些人,可最近才知道,她也挺惨的。她喜欢一个男的,但那个男的却不喜欢她。” “这不是单恋吗?喂,你说的这个不会是二班的方贱人吧?” “怎么可能,当然不是!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高富帅。可惜啊,去年出车祸死了。结果二班学委就魔怔了。” “怎么魔怔了?” “她直接住到男方家里去帮人家照顾父母了,这……你们不觉得怪怪的吗?” “是啊……这也太上赶着了。” 几人议论纷纷,董芳华觉得自己是知情人,却又离他们很远。她清楚记得那个葬礼上哭成泪人的成云舒,也记得跟成云舒抱在一起的其他人,她跟他们的感觉完全像是一家人,一切都不是传言中的样子。 可她不知该如何辩驳,但却觉得不解,凭什么一个女孩子都那么伤心,背后还要承受这样的流言蜚语。她不知道如果自己面对同样的事情,会发生什么。 回到宿舍,她又想起了任信,自然而然,也想到了费铭,甚至她的梦也变了样子,有一次甚至梦见费铭出了事,然后她在梦中醒来——彼时已是六月,这也是董芳华有史以来最忐忑不安的六月。第一次跟男生发生那样的事情,她提心吊胆,在关注时事的同时,也开始对着日历仔细计算日期。 所幸“大姨妈”没有辜负她。董芳华忽然明白了为啥把例假喊作“亲戚”——因为这种平时常来会觉得烦,但很久不来就会很想念的感觉,就属于这样一位有些唠叨但又血脉相连的亲人吧。 醒来后,她隐隐感到肚子疼——那是“大姨妈”的症状。这疼痛让她逐渐清醒,然后她也不知基于何种心态,神使鬼差地拨了费铭的手机。 彼时是凌晨4点,窗外微亮。手机响了许久,费铭没有接,虽然极大概率是这家伙睡死了没听到铃声,或者压根手机就设置了静音模式,但董芳华还是觉得莫名紧张,因紧张而生气。 她第一次做了“连环追命call”,短短的半个小时,她给费铭打了三十几次电话,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略显嘶哑的“喂”。 是熟悉的声音,而且显然费铭没睡醒,很懵。 忍了半个小时的“憋屈”顿时从董芳华胸口宣泄而出。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般快的语速:“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你干嘛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我很着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我……”费铭显然被董芳华机枪似的扫射吓到了,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我”,都没讲出一句整话。董芳华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同时也听到邻铺唐晓迷迷糊糊的一句抱怨:“这才几点?” 董芳华拉起蚕丝被罩住头脸,忍着初夏的温热,低声啜泣:“我怕你出事,以后不管我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你都不许不接,听到没有?” 这要求明显不合情理,但尚在热恋期的男女,哪有那么多精神去分辨道理。费铭显然这时才回过了神,他回了句:“好。”而后被董芳华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是因为不想吵舍友睡觉——董芳华不想自己谈个恋爱就被人扣上“恋爱脑太自我”的大帽子,此外,听到费铭的声音后,她的不安感也已烟消云散,只是在挂了手机后,她才暗自有些歉疚——这样对费铭呼来喝去,似乎是太作了些,易位相处,她也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但偏偏费铭愿意不讲道理地宠着她,不出一分钟,男生的短信发来:“以后我把手机定个振动模式,就放在我胸口,它一震我就醒,好吗?” 结束通话时是4:40,距离董芳华正常起床时间还有3个小时不到,然而她辗转难眠。窗帘已经透出清晨的亮光,但董芳华却没有注意到,她呆呆地看着蚕丝被上的花纹一点点变得清晰,脑海里这时却反复着昨日白天旁听的课程。 《新闻心理学》的贾老师一直喜欢用现实中的案例进行教学。这些日子,他也借近期的新闻热点,讲了许多经历灾难或者重大人生变故的受访对象的心里剖析,同时对电视上一些新闻采访问题嗤之以鼻。课程结束前,他留下的随堂思考题便是“如果你是一名采访记者,对一名刚刚失去亲人的人进行采访,应当如何提问?应当避免哪些问题?” 董芳华本能抵触这道随堂思考题。这是件十分感性的事情,从理性层面去进行剖析,未免太过残酷。但这也让她觉得自己逐渐能够理解母亲,为什么她不像其他的母亲一样那么温柔感性,或许是因为她的工作带给了她那样的习惯——与父母和解,这或许是她选择这门课的初衷。 她想起,自己曾经真实地面对过骤然失去亲人的人——那场车祸,任信失去了他的叔叔。那段日子她真正地陪伴着他度过,亲眼看着他如何痛苦煎熬,也亲眼看着他如何在煎熬中试图承担责任,这些都不是单单一本《创伤心理学》能够讲明白的。 董芳华知道,如果那时的自己作为一名采访者,或许会是史上最差劲的那个——因为她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她只想多做些事情,能够帮任信解决各种燃眉之急。 灾难是来得如此突兀,世事是如此瞬息万变,人也是如此的脆弱。或许每个人面的亲友的离去,此时此刻想的只是,如果能够回到之前,那该有多好。 第665章 贷 今日的种种事情,都让董芳华本来沉浸在热恋中的心逐渐平静。想着同学聚会的画面还有上课的场景,她的眼前总是不断浮现出刚刚失去叔叔时,任信无助的面孔。 这无关于爱情,董芳华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她只是仍旧对可怜人心怀恻隐。仔细回想,任信从小到大失去了很多亲人,这势必让他愤世嫉俗,内心对世界的看法充满了敌视。董芳华这样为任信解释着,她想,如果换做是自己,也无法做到更好。那么从道义上,她还是有帮拉任信一把的义务,不过这件事情未必需要费铭知道。 这让董芳华觉得对费铭有些愧疚。为此,她托爸妈在邹市给她报了个gre的班,准备暑假好好冲刺,坚定与费铭未来同去异国的决心。这些年她早已考过了四级和六级,六级更是拿到了608分的高分,可面对gre,仍然有些心虚。 作为曾经的学霸,董芳华第一次发现,在捧着红宝书背单词的时候,偶尔她会因为想念费铭看不进去书。 电脑桌面被她换成了两个人游玩的合影,没有经过ps,他们两个人的头发都乱糟糟的,在周边的风景衬托下并不好看,但那种甜蜜的感觉确实独一无二的。 董芳华无聊的时候,会用鼠标点费铭的脸,或者把他的脸截下来放在画图软件里画得乱七八糟,看着照片上笑得一脸灿烂的他,低声说“讨厌鬼”。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暑假开始前任信又给她发了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董芳华给任信定的见面日在她回到邹市的当天下午,为此她甚至跟费铭撒了个小谎,告诉他自己晚一天回家。费铭对此深信不疑,董芳华却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从小到大,总有老师或者家长教育她“所有的谎言都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谎,而且总有一天谎言会被戳穿”,虽然从小到大,她撒过很多谎,也有很多小谎言没有被戳穿,而且未来铁定不会再有人追究,但董芳华还是觉得对费铭说谎心里发虚,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 这也是她要在见费铭之前见任信的原因。她希望在此之前先把任信的事情解决,然后没有心里负担地跟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与任信见面是在她家附近的人民广场,董芳华本希望在晚饭之前把事情解决,却发现自己太过天真。 甫一见面,任信就对她提了要求:“晚上陪我去吃个饭好不好?” “啊?”董芳华诧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男人。 任信又瘦了很多,看得出来为了见她,他特意整饬了一番,刮了胡子,但胡子却没刮干净——显然,他的刮胡刀质量已经不太好了。他脸色白得发青,眼睛周边一圈乌黑,整个人看上去既沧桑又虚弱。身上的衣服周边都是毛边,若非是夏天穿得少,他的手怕是都会缩在袖口里。 说那句话时,任信低着头,声音嗫嚅,没有什么自信,在qq聊天记录里隐藏不住的火气,此刻已经消失殆尽。 这一刻,董芳华确定他并不是想跟自己约会,所以这顿饭肯定有别的用意:“为什么?” 任信右手抹了把脸:“我……我最近不做设计什么的了。” 董芳华觉得自己真的是恨铁不成钢,但她跟任信早就没有关系,她也不愿意多作评价:“哦。那你做什么呢?” 任信说:“帮个朋友看场子,赚的钱还多些。” 看场子,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差事。董芳华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只能忍住:“那之前你好不容易读下来的课程课程都这么算了?之前不是做得好好的么,干了?”说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董芳华有些后悔,明明不想管的,怎么还是多嘴了。 任信倒没生气,撇着嘴说:“太麻烦了。你不知道有些人,自己屁都不懂,就只知道提要求。本来我做得挺好看的,非得让我往丑了改,按照他们说的改好了,又说还是之前那稿好。本来就都是他们的问题,最后倒把我骂一顿,说是我没领会他们的意思……我……唉,要不是看见那几个钱,谁受这些鸟气。”看起来,他是真的受了不少委屈,这会儿说话理直气壮,没有方才的畏畏缩缩。 董芳华听得直摇头:“哪份工作不是这样的?你现在的就不受气了?再说,你不是很喜欢设计的吗?” 任信低头说:“那会儿我想得太简单了。还是得先挣够了钱,以后自己开个工作室……” 董芳华不想继续听下去,也不愿意跟任信掰扯他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可笑,而是把话题又扯了回来:“算了,这都是你的未来,你自己决定吧。那现在呢,今晚上干嘛要吃饭?” “你听我慢慢说。”任信道,“我……我是听华哥的介绍,认识了一个朋友,真的是个二代,可有钱了。他爸是领导,好多大的歌舞厅都卖他面子,就这么着,我被他安排在兰峰那边,平时帮着维持一下秩序,钱也不比之前拿得少。” “兰峰”的名头董芳华听过,似乎是邹市排得上号的酒吧。她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人家干嘛无缘无故帮你呢?他要你做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帮他算算账,有些生意只能放在这种地方做……” 任信说的话含糊不清,董芳华看着他的脸色忽然觉得一阵胆寒,她低声问道:“你……你不会是帮他卖些不太好的东西吧?”她从做社会新闻的妈妈那边听到过,这种酒吧常常会交易这些。 任信连忙摇头:“怎么可能,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他就是……开了些小公司,我帮着放放贷,找客户。” “唉……”在董芳华看来,这事情也不靠谱,并没有多好。董芳华又叹了口气,“那这跟我晚上吃饭有什么关系?” 任信说:“我去年那笔债……差五万没还上。其实我一开始跟辛哥,就是我说的这个二代接触,也是因为想找人借钱。本来是想找华哥借钱的,但华哥说他也没那么多,就把我带到辛哥那儿去了。辛哥说,本来这么点钱的生意他不做的,也是看在华哥的面子上,才愿意借给我,但你知道,借……肯定不是白借的。” 董芳华觉得自己真的快被任信气死,她扶着额头道:“所以你……你是借了他的钱?利率多少?” 第666章 痴人说梦 任信没有否认,道:“辛哥说,给我的是最优惠的了。而且看我确实可怜,就给了我这个差事,包括今年的钱,他也可以提前借给我。但是别人给他做事有提成,像我这样的,没还上钱之前,就只能拿个底薪,提成就算了。” “所以你总共借了多少?” “二十万。这是他那边的最低起借额。”任信说,“我现在已经还了五万了。其他的连着利息还有十八万。” “利息不再滚么?” “……会。”任信像是怕被董芳华误会,紧接着又道,“但等以后还完了,我就能拿提成,那一年三四十万都不在话下。” “……”董芳华已经没心思骂任信痴人说梦,只道,“可你还是没有说,这跟我吃去晚饭有什么关系。” 任信目光闪烁,不敢正视董芳华:“辛哥他说,他今天晚上有个饭局,正经饭局,但就是需要几个好学校的女大学生撑撑场面,如果你能去,我……我的利息就能一笔勾销了。芳华,能不能帮个忙?只是去吃顿饭而已,你别多心。我认识的人里边,只有你符合。” 董芳华有心找瓶矿泉水泼任信一脸,她想拒绝,但看任信一脸为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如果这样拒绝,就是亏欠了任信。毕竟事关十几万,如果真的一顿饭就能解决,作为朋友,确实应该帮上一帮。 更何况任信这样笃定只是去吃个简单的饭,对方又是官二代,大抵不会用特别下作的手段。董芳华抱着万一的希望,想着自己也不算什么美女,这种人什么人没见过,相比而言自己肯定还算安全,便叹了口气,点头说:“算了,只吃这顿饭吧,但我先说好,我不喝酒。” “那肯定的!谁要是劝你酒,我绝对跟他们急!”任信忙抬起了头,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振作了起来。 董芳华白了他一眼:“那我也跟你说好,这件事情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帮你的忙了。任信,我后来也想过咱们之间的事情,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我很多时候都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的问题更多。可我们也是真的不合适。现在我跟费铭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合适我的人,所以我也希望不会伤害到他,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任信笑了笑,“唉,其实费铭一直都是个好人,你们在一起嘛……我也祝福。以后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他的,跟你应该也不会再怎么联系了。” 董芳华跟父母“请了假”,说晚上要跟同学聚会,稍晚些回家。她现在已经大三毕业,又有了父母都算满意的男友,所以董青峰和栾叶对她管得已经没有之前那样严格,两人只交代她一句“早些回家,注意安全”便罢。 晚上吃饭的地方在市中心的悦月酒店。这家酒店董芳华知道,是邹市最高端的酒家,做粤菜为主,最上方的旋转餐厅能尽览整个邹市风光,尤其是凤栖湖的湖景,夜间灯光辉映,美不胜收。 看起来确实是个正式饭局。下午董芳华先带着任信到了旁边的购物中心,找了个化妆品柜台帮忙画了个淡妆。她平日里不怎么化妆,这是第一次这么细致地从粉底开始,一层层装扮,眼妆、高光、口红……没有一点落下,看着镜中的自己,董芳华觉得有些陌生,这算是她最漂亮的样子么?或许并不算是吧。 她最美的时候应该是跟费铭结婚的时候。那一天她幻想过多次,洁白的婚纱,完美的场景,她虽然一直都是短发,但那时也该留着长发,盘起来,像电视中的场景。 这样的幻想在跟任信恋爱时很少有,她那时连能否走下去都不确定,但自从跟费铭在一起后,这个场景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具体。 因为最近一直在忙着以后留学的事情,对克苏鲁等等已不再关心,化完妆后,董芳华自觉跟任信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为了打发时间,她便跟任信约定两个人先各自行动,吃饭前再集合,随后她去了书店,想看看gre的真题集。 邹市最大的新华书店比起上海的新华书店显然是小巫见大巫,董芳华在考试书籍的架子前愣了一会儿,只想骂自己是真的蠢,怎么会觉得这边的书店能找到什么新颖的习题集。 只不过,书店确实是躲任信的最佳借口。她轻叹口气,逛到小说区,然而在过道处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起来,对这个邹市最“古老”的新华书店依依不舍的,不仅是自己一个啊。 董芳华记不太清楚她已有多久没见过成云舒,她对这个女孩最后的记忆画面似是在公墓远远的一瞥。算起来那该是在一年多以前,那时的她伤心欲绝,一年过去,她的气色比当初好了一些,但整个人却单薄了许多。 成云舒面对着的书架是一些专业书籍,以物化生为主,她在对着书架发呆,并没有注意到董芳华就在旁边。 如果当作没看见就离开,应该也走得掉。 这是董芳华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她莫名害怕见成云舒,哪怕在对方眼中,她跟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但董芳华的脚挪不动,她仔细揣度。 在高中时,一班和二班的同学关系密切,毕业后也有人常常联系。如果其中一个班出了大事,另外班级的人肯定知道,但成云舒的事情至今在一班的校友群中都没有人提起过,只能说明她从没有把这件事跟二班人提起过,那么自己或许也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老同学见面,去跟她聊一聊。 但她又能跟对方聊什么呢?高中时她们除了校报采访外,从没有说过话,大学一个读文一个读理,连qq号都没有互留过,这样的关系,跟陌生人也差不多吧。 然而就在她踟蹰时,成云舒转过头来,先注意到了她。女孩眼中先闪过一分惊讶,而后嘴角牵动着勉强笑了笑,打了招呼:“好巧呀。董芳华?好久不见了,你也放假了吗?” 第667章 回不到从前 董芳华和成云舒两个人到了一个咖啡馆,咖啡馆的名称是个l开头的单词,看上去像是法语,董芳华并不认识。馆内空空荡荡,用书架隔成一个个单独的小空间,成云舒找了个最靠里的隔间,在米黄色的灯光笼罩下,露出淡淡的笑意。 董芳华看得出来,她笑得其实很勉强,这只是对老同学的客套和敷衍。她无权怪成云舒,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这样的举动想必已耗尽了她的力气。 该聊什么呢? 董芳华这时心中想到的却是上学期临近结束前上的那堂《新闻心理学》课程。那时她无法回答的题目,这时或许能够做出来了。时隔一年,那些令人伤痛的事情随着时光似乎到了一个“适合采访”的位置,未曾被人淡忘,但时间也给予了人足够思考的时间。 只是成云舒并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些事,她该如何开口? 两杯奶茶送上,董芳华用吸管拨弄着杯底的珍珠,倒是成云舒先打破了沉默:“今天怎么也来书店啦?你现在在哪儿上大学,什么专业?” “哦。f大,我学中文。你呢?”话刚出口,董芳华就想起来了,她知道成云舒在哪里,当初采访她的时候,成云舒已经被确定保送进q大读材料学。 但成云舒似乎已经忘了之前采访的事情,她低下了头回道:“q大,材料。”一边说着,她的手一边按到了新买的书上。 “哦。”董芳华道,“这都是你的专业书吗?暑假还要看这么多呀?”其实她很想问,什么书北京没有,要回邹市买。 成云舒回答得有些迟疑:“嗯,也不算全都是我自己看吧。” “嗯……”又要冷场时,董芳华终于又想起来了重要信息,当年那名理科状元,不就也是q大材料系的么?神使鬼差的,她问道:“你们专业是不是有位学长出了事?他还是咱们的同乡?”她觉得自己很不人道,明知这是在往成云舒的伤口上捅刀子,但却要装得完全无辜。 “……”这个问题显然触动了对方,那女孩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按在书上的右手骨节雪白。董芳华几乎能听到成云舒的吸气声,而后,成云舒淡然回道:“是啊。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妈曾经组织过他的专访,在他当初考上状元的时候。” “你妈妈是晚报的栾主编吧。”成云舒温然点头,“我记得的,那篇报道我也有。” 这就算是找到了谈话的突破口。董芳华大着胆子继续试探:“你有那篇报道?你跟那位学长很熟吗?” 成云舒未存戒心:“嗯,我们很熟。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是我最亲的人。” “……对不起,我不该说的。” “没关系,你又不知道。”成云舒按了按眼睛,没有眼泪流下,但却比哭更让旁观者心碎,“很久没有跟人聊过他了,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其实我要谢谢你。” “……我听说他是车祸走的。成云舒,逝者已矣……” 成云舒摇头:“你是想说‘节哀顺变’是吗?真的不必了。一年多,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句了。该怎么说呢,其实在对悲伤免疫前,我是先对这些话免疫了。很多人都知道他走得很突然,但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突然这么简单。” “那是……” 成云舒说:“可能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有些矫情吧。但对我来说,他走了,我的整个世界突然都变了。” 董芳华看得出来,成云舒确实是将很多话都憋在心中,她一直没能找人完全诉说,如今面对她这个“陌生人”,她却放下心来,这一开口,似乎就刹不住闸。 成云舒给她讲了讲她与赵子英当年的事情,说得很平和,既像回忆过往,也像剖析自我。她说:“很多人都说时间会让悲伤过去,但其实悲伤是过不去的,最后能做的,只是带着悲伤继续生活,逐渐习惯。他在临走前,还跟我说他有话要跟我讲。我那时心里其实在跟他闹别扭,也没有问他究竟要跟我说什么,就像从小到大一样,都是他说什么,我就听话等着。我很多次想,如果我那时候不那么听话,追问他究竟想说什么,他也一定会让着我先告诉我,至少我们两个之间最后不会只留下一个问号。我那时也很害怕,我怕他跟他女朋友分手是因为我,怕他跟我说以后再也不要联系了,免得我再影响他谈恋爱……”说到此处时,她微微蹙眉,转而微笑:“是不是挺好笑的,你也觉得我是自作多情吧?” “我……”董芳华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凭本能答复,“我觉得或许跟你想的正好相反。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他会跟你说,他喜欢的其实是你呀。” “怎么没有想过,想过很多次。”成云舒侧过头去,“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那天之后,我回想过无数次这些年他对我做的事情,我其实心里一直都觉得,不管他之前跟谁谈,有过多少女朋友,但他都是有他的苦衷,最后他一定还会跟我在一起。但另一方面,我又很讨厌这种想法,想多了好像我成了他的附庸一样,或者……就像很多我认识的长辈那样,男的在外边花天酒地,女的在家里抱怨连连,但最后吵来吵去一辈子也就过了。如果我也是这样的人,也要过这样的生活,那我从小到大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呢?他不会这样对我的,所以就算他那时回来,我们……应该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着实矛盾,董芳华不解:“可你那么喜欢他。” “所以我不知道。如果他当面跟我说,我可能真的会脑子一热,把自己所有的原则都扔掉。可是我自己明白的,我做不到把前边发生的事情都当做没发生过……这就是心结吧。所以你看,现在的这个状态又不一样了。他不在了,之前是错是对,都跟我没有关系了。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就是喜欢他,别人怎么笑话我都无所谓。” 第668章 你恨过那个人吗 这太复杂了,董芳华莫名为成云舒觉得难过。她多么希望这个女孩子能够真正感受恋爱的美好,可惜,她似乎沉浸在爱人逝世的沉痛中无法自拔,甚至有些享受这样的沉溺。 或许这是她与那个男生之间唯一的牵绊,旁人无法打破。 她只能尝试转变话题:“你有没有恨过当时开货车撞他的那个人?” 她看得出来成云舒听到这个问题后有些诧异,显然那个人根本就不在她的考量之中。对于这个肇事者,她并不像赵卫国那般有着刻骨的恨意。 “说不恨是假的,不过那是个意外,那个人也已经死了,如果恨能够让他活过来,恨也就恨了,但你不提起他,我可能根本就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人。”成云舒说,“去年这会儿,我帮赵家处理一些善后的事情,也见过当时警察局给出的双方调解约定书。那家人……也不好过,他们家里挺穷的,失去的还是家里挣钱的顶梁柱。你可能不知道吧,赵家要他们赔偿一百多万呢,我想这家人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更何况,这些钱又哪值他的一条命。倒是每次给钱的时候,无端端地又叫两家人都想起这件事情,都难受。” 董芳华从成云舒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线希望,她暗骂自己不厚道,但既然已经不厚道了,只能索性不厚道到底。她问道:“你现在跟他们家还是经常联系么?” “是啊。”成云舒点头,“那就像是我另外一个家了。我自己家……不说也罢,赵叔叔任阿姨他们看到我也开心。所以现在我基本上是住在他们那儿。怎么了?” “嗯……我在想,他们应该很重视你的想法和意见吧。那你有没有劝过他们呢?” 成云舒说:“起初讲过,但他们毕竟是团子哥的亲生父母,比我的关系要近得多,所以我也不能去干涉他们的决定。我也理解他们,他们只是想要个公平而已。赵叔叔也跟我说,他知道我不习惯为难别人,如果团子哥知道,也一定不愿意我插手这些事情,所以这种事他们来就好,我只当不知道。” “……”成云舒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把董芳华的希望全部浇灭。看来想通过成云舒去为任信求情是不可能的,不过她终归是尝试过了,问心无愧。 与成云舒谈了一下午,到下午17:00左右离开时,董芳华才看到自己的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前边的都是费铭打来的,后边的两个是任信。 费铭还给她发了信息:“到邹市了吧,怎么不接我电话?老婆,你别吓我哦。明天出来见面吗?” 董芳华不禁惭愧,自己这一下午竟然没想起费铭,实在罪过。她忙回了“见面”两字,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明天当面告诉他比较好。 见她脸上露出微涩的笑容,成云舒笑着打趣:“男朋友找你么?我也真是,拉着你说了一下午话,人家都等急了吧。” “没有没有。是跟别人约了晚上有饭局。”董芳华慌忙解释,倒没否认自己有男朋友这一点。 “噢。那我先走了。”成云舒临行前,又想起一事,加了一句,“芳华,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可以。” 成云舒两手绕在一起,显然有些紧张:“团子哥的那篇报道没有照片,我之前去过报社,他们说当时照了,但因为版面问题就没有用,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所以美工部也就没有存。你能否帮我问问你妈妈,她那边有没有留下来的照片?” “好。” 目送成云舒离开,董芳华才跟任信打了电话。对方一接就嚷了起来:“你是不是反悔了?” “……”董芳华忍着没生气,“没有。我下午碰到了一个同学,跟人家聊了几句。不是还没有到时间吗?” “哦哦。”任信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那你还在这附近对吧。我来接你?我这不是怕咱们去晚了嘛?人家好歹有头有脸的,总不好叫人家等。” 他这样卑躬屈膝的态度,让董芳华打心里瞧不起。她有心想回一句“我难道就没头没脸了”,但想到当年那个还算意气风发的青年,不由心又软了下来,暗忖若不是生活所迫,任信也不会活得如此卑微。她轻叹口气,道:“我知道了。马上就到酒店楼下。” 悦月酒店在某大厦的顶楼,五十二层的电梯让董芳华觉得耳压不适。出了电梯门,服务员竟与任信熟识,一句没有多问,就带着两人到了最尽头的包厢。 酒店的装修极尽奢华,包厢的名字在董芳华眼中也带着浓浓的中二意味——紫禁城。 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颜色,晃得让人眼晕,似乎空气中飘过来的不是饭菜的味道,而是金钱的味道。推开包厢房间,只见烟雾缭绕。 董芳华被呛得咳了两声,随后看到烟气氤氲中,四个男人正在牌桌前打牌,周围还坐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打牌的人中有一个看样子三十不到的男人,斜叼着根烟,对任信摆了摆头,然后注意力又回到了牌桌上:“炸!” 任信憨笑着喊了声“辛哥”,而后带着董芳华走到几人面前,介绍说:“这是我带来的朋友。” “挺好。美女嘛,先坐。人还没来齐呢。小任你先招呼着,要喝什么随便点。”那被叫做“辛哥”的男人——辛烈眼皮也没抬,就给两人作了安排。 对方这样毫不在乎的反应让董芳华略感安心。任信随后去跟其他人打招呼,她则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一端,对另一端坐着的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低头看起了手机。 费铭没有回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她之前没理他的气。但眼下她顾不过来这么多了,董芳华放下手机,呆呆地看着包厢中的大圆桌。桌子中央依旧布置得金光璀璨,周围则已上了十二个冷盘,一侧还放了两瓶白酒、两瓶红酒。桌子周围有十六把椅子,现在屋中已有十三人,还差三人,饭局就要开始。 鸿门宴,不知为什么,董芳华心里冒出了这三个字。 第669章 师兄 董芳华熬过了自认为此生最漫长的15分钟,等来了最后的三个人——一个男的,两个女的。 两个女孩子年龄都二十余岁,穿得花里胡哨,行动摇曳生姿。她们跟屋里之前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是熟人,一见面就抱在一起嘻嘻哈哈,而后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瞅着董芳华,让她极其不自在。 董芳华心想自己真是信了任信的邪,她闭着眼睛都能看出这三个女生是来做什么的,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掺和进了这个局子。她有心提包就走,无奈最后那个男生进了屋子就转身关了包厢门,还大笑着把辛烈喊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怎么又在这儿啊,真没劲。呦,今天来了新人了嘛。” 不必多问,他说的新人就是董芳华。 “行了小超,就你矫情。地方是小郑挑的,他不是觉得这儿安静么。”辛烈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打牌,“我这儿就差两局了啊,你们饿了的先吃。” “那怎么行,不等你上桌谁敢动筷子。”后来的那被叫做“小超”的男人笑道,然后走到落地窗旁往下看,“选这儿真没什么好的,菜么做得又不好吃,除了站得高看得远还有什么特点?你还说我矫情,郑平选这儿还不是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就不矫情了?” 董芳华看到,辛烈对面的男人这时朗然笑了一声,打趣回道:“不仅视野广阔,你要是想做自由落体的实验,这里也挺合适。” 说话的人就该是“郑平”,相比起其他几人,这人打牌的时候说话声音很轻,动作幅度也不大,此刻谈吐也有些文气,董芳华觉得他与其他人不太相同,也有些眼熟,便多看了几眼。 那人上身淡蓝色的短袖衬衫,下穿牛仔裤,五官浅淡,眼睛细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似是这一屋子中唯一一个不吸烟的男人,文质彬彬的,看样子似是“参谋”的角色。 在影视作品中,这样的人多半是心最黑的。 这是董芳华的第一反应——她觉得郑平很危险,但相较起其他人,此刻她宁愿多跟他打交道。 此刻牌局虽然还没结束,但眼下这把辛烈显然没打尽兴。他把手中剩下的牌往桌面上一摔,起身嗤笑:“还记得那个姓梁的么?好好的说什么自由落体,多不吉利。算了不打了,大家都坐吧。” 董芳华旁观了一刻钟,只见其他人多是一直在围着辛烈拍马屁,若是他们被辛烈这样抢白,恐怕立刻检讨认错,但郑平却并没有这么做。他拍了拍辛烈的肩膀,自然而然坐在他旁边,笑道:“嘿,梁的事情可不是我说的,你这么敏感干嘛?自罚三杯吧。” “你这个小郑可真是……”辛烈倒没生气,反而真的对任信招了招手。任信听声会意,立刻喊了服务员,让给所有人倒酒。 董芳华坐在任信身边,看着服务员一个个把酒倒了过来,有些紧张。看样子在场的男人们并没有为难女生,只要倒了红酒,可她却连红酒都不想喝。可是其它三个女生都没有推脱,如果她非要求喝白水,那必然会被认定不给别人面子——如今任信是“弱势群体”,她凭什么不给别人面子。 董芳华内心思绪万千,服务员已经拿起了她的杯子。任信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我带来的这朋友不太会喝,要不少倒点儿”。其他几人立刻起了哄,尤其那“小超”,更大笑了起来:“别逗了,你的朋友能不会喝?我跟你说,越是表面上看着乖的,越是海量。服务员听我的,给她满上!” 董芳华想婉拒,却发现这时候自己笨口拙舌,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她没想到的是,为她解围的却是郑平。 那男人缓缓说了句:“先等等。哪有喝红酒倒满杯的。”然后对辛烈说:“这是新来的吧,先介绍一下大家认识认识,再说喝酒的事呗。” “是啊,美女是哪儿的?”辛烈看向任信。 任信立刻竹筒倒豆子般介绍了起来:“她是我朋友,久仰辛哥大名,今天听我要来跟您一起吃饭,就叫我带来跟您认识认识。她现在f大……” “f大,高材生嘛。”辛烈眼睛亮了亮,看向郑平,“你瞧,我就说小任会办事,知道我这儿缺人才。” 董芳华这时却觉得心里发寒,任信跟辛烈说的话明显跟他白天跟自己讲的不一样,非要找个说法的话,他刚才那番介绍像极了“拉皮条”,但他会这样对自己么?她还是不敢相信,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什么美女。 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她正自心中打鼓,郑平又开了口:“你别替她说,让她自己说。叫什么名字,也是邹市的吗?” “嗯。”董芳华回答得极小心,“我叫董芳华,是本地人。我是听说任信他借了辛哥您的钱,他说或许我也能帮您做些事情……才过来的。我能写写东西……” “写写东西……哈哈哈。”“小超”又笑了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女的这么介绍自己。” 郑平却没笑,他“噢”了一声,然后起身走到了董芳华身边,从服务员手中拿过红酒瓶,另一手则拿起董芳华的杯子:“你是一中的对吧?我高中的时候听过你的名字,你当时还得了全国新概念作文的奖呢,是不是?” “……!!!”董芳华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救命稻草,虽然明知郑平危险,但这时还是把所有希望放在了他身上,她对他点了点头,这时也恍惚想起,当年的高中似乎是有个姓郑的“好学生”,得过竞赛奖项,被老师在班中称赞过。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一中的学长会出现在这样的饭局上——但反过来,恐怕郑平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饭局上见到一中的学妹吧。 郑平又加了一句:“有师兄在不用怕。能喝一点儿就喝一点儿,实在喝不了也没事。我只给你倒这么多,可以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给她倒了1/3杯,确实是比较官方的量。董芳华无可退却,只得点头道谢,但这时辛烈却开了口:“喂,既然是新来的,那这杯就当作是敬大家伙的吧。先干了,再说后边的。” 第670章 入场酒 大家都在起哄,董芳华看着杯中酒只觉头疼。她并不善于喝酒,此前同学聚餐,最多整场喝过杯中量,喝完了还觉得头晕乎乎的,此刻如果一口闷了,那今晚真的凶多吉少。 她看着任信,任信笑得一脸尴尬,只回了她一句:“别担心。你要是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董芳华心底骂了一句“信你才怪”,她有心把酒泼了直接离开,可惜又没有这个魄力,倒是郑平瞧出她的为难,笑道:“真不能喝也就算了,要不然这就让小任带你回去。” 他应是好心,然而这句话却让她不得不喝。董芳华终归,没有甩手走人的态度,酒杯里传来的味道让她隐约头疼,她对自己暗道“无非就像是喝药,大不了一会儿吐掉”,偏偏这会儿辛烈又推了她一把。 辛烈说:“小郑你就是扫兴。嘿,我们又不是土匪。美女,我也不逼你啊,但你既然是任信的朋友,总该卖他的面子,你说你想帮我做事,那我现在就想看你喝酒。这么着,你喝这么一杯呢,我就算任信一年的利息不用还了,这挺合算的吧?” 这是在赤裸裸的侮辱她的人格,董芳华深吸口气,可想到任信可怜巴巴的样子,自己一口酒就能够解决他的燃眉之急,又只觉可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只想到这八个字。正想举杯时,辛烈又打断了她:“不过既然是才女嘛,那总不能这么喝。这样,我问你个问题,你如果答上来了,这酒就不用喝,利息也不用还。但如果答不上来,那后边该怎么喝就怎么喝,也别推了,行不行?这不欺负你吧。” 终归是没得选。董芳华对郑平低声说了句“多谢”,而后看向辛烈:“什么问题?” 辛烈歪着脑袋,手指头在额头上弹了弹,问道:“刚才我们的谈话里提到了一个姓梁的,你知道他是谁么?” 这个问题很偏,但却正中董芳华下怀。 作为报社主编的女儿,她耳濡目染,当然知道眼前的辛烈是哪位领导的孩子。同时,她也知道近几年究竟是谁跟辛烈的父亲互相看不顺眼、相互掣肘制衡,又是谁家中出了怎样的事情。 说起来都是近两三年的事情。 她在回忆中搜索着,努力不答错,同时在用辞中表达站位,借机讨好辛烈:“是……之前梁保平的独生子,梁原。他在国外不堪负罪,跳楼自杀的,我说得对吗?” 辛烈脸上的笑容缓缓凝结,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任信一眼,又瞅了瞅郑平,道:“真可以。我还以为你们学校出来的书呆子都不问时事呢。美女,这杯入场酒你不用喝了。但接下来,少不了哦。” 第一道关算是过了。董芳华暗松了一口气。她看到郑平回到自己的座位,而后众人举杯一起庆祝——她此次无可推却。 一是庆祝辛烈名下又有一家温泉中心开业,三是庆祝庆祝郑平去剑桥读博的事情定了下来。 董芳华听到第二条的时候,又多看了郑平一样。暗忖虽然是一中的师兄,但混迹在这种场合,去读博多半是家里赞助。可不管怎样,剑桥……说起来也能唬住一批人,就算是赞助去的,那给的钱也至少百万往上。 怀着这样的心事,董芳华只抿了一小口酒,并没有人再要求她必须全部喝完,她想,或许此前是自己过于紧张了,看起来这真的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聚会,只是任信拉自己过来,并不是给辛烈撑场面,只是给他自己撑场面。 不管怎样,她刚才的一个问题已经替任信还了几万元,这次的目的达到。她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撑到饭局结束,便闷不吭声地只夹了几筷子凉菜。任信也没有顾她,一直在给其他人倒酒劝酒,很快脸就红了起来,说话也颇为大声,显现出了几分“江湖气”。 其他人都是熟识,觥筹交错间,愈发显得董芳华格格不入,不知什么时候,她旁边的女孩子坐到了辛烈旁边郑平的位子上,跟几个男的兴高采烈地划酒,郑平则坐到她的旁边,低着头看手机,回短信回得飞快,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董芳华注意到,在场所有男的里边,郑平喝酒喝得极少。他喝的也是红酒,开场的大半杯到这时还没有下去一半,其他人既不敬他酒也没人敢哄他,他也不理旁人,悠然自得的,仿佛他才是这群人的老大。 他必然是有在这群人中不可替代的价值,才能如此。董芳华正自暗忖,忽然一阵酒味混合着烟味扑面而来,任信拍着她肩膀附耳低言:“芳华,咱们去给辛哥敬敬酒。”任信尽量放低声音,但还是让董芳华听着刺耳。 她推开任信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无奈地拿起高脚杯,起身时有意扫了郑平一眼——那人还在低头发短信,完全没有看她——的确,她不过只是个陌生的学妹,也犯不着人家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头。 杯中原来的红酒已经喝掉了大半,任信皱皱眉头从董芳华手中抢过杯子,嘟囔了声:“好歹再倒点。”手下却没轻重,拿过红酒瓶一下子就几乎倒满,董芳华“喂”了一声,任信对她“呵呵”赔笑,却把杯子直接塞在她手里,而后推着她后背说:“咱们走,我还喝白的呢。这有什么大不了,改天请你吃饭。” “喝不了的话,就倒给我点吧。” 这时,一直没抬头正眼看她的郑平却微笑着把自己的杯子凑了过来,然后略带责怪地看了一眼任信:“刚才不都跟你们说了么,红酒不是倒满杯喝的。以后注意点儿,别出去给你们老大丢人。” “是是是,郑哥说得对。”任信忙不迭地点头。董芳华内心甩给任信一万个白眼,对郑平更增了几分感激,见对方的杯子就在自己面前,此刻倒也顾不得客气,她不敢多占郑平便宜,倒到自己杯中还剩1/3,便说了声“谢谢”,跟任信一起绕到辛烈旁边。 第671章 好人做到底 辛烈似是没注意到二人,给两个美女又划了好一会儿拳,才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董芳华,撇着嘴笑说:“哎呦,没看到你们过来了。美女,跟我喝酒的话,这杯可得喝完啊。”不等董芳华拒绝,手中的三钱杯碰上了董芳华手中的高脚杯,一口已干。 董芳华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只得把杯中红酒全都喝了,低声说了句:“多谢款待。”正想扭头离开,辛烈却示意让身边一个女孩起身,让出了座位。 “你等开学之后读大几?” 这问题倒中规中矩。董芳华回道:“大四。” “哦,那就是快毕业了嘛。”辛烈咧嘴笑道,“暑假找好实习了吗?” “呃……”董芳华想说“已经找好”,但这跟之前她和辛烈说“想来帮忙”显然违背,但她这个暑假本想突击英语,更何况她即便要实习自然也可以去母亲的报社……心中正打盘算还没回答,辛烈已先开了口:“那就是说还没有呗。你学什么的?” “她学中文的。”任信做了抢答。 董芳华暗叹口气。 辛烈说:“哦,还真是能写些东西,呵呵。可惜啊,想到我这儿当文秘的人多着呢,可没位子啊。但是你说让一个f大的去当个前台,那也太埋没人才,不是么?你还会干什么呀?” “我……”董芳华被问得脸上一红,她这才觉出,自己的确是除了写写东西,竟然没有什么别的技能。她以往设想过的工作包括秘书、老师、记者、编辑、文案……但此时面对辛烈,才发现这些都不对路。很显然,能够打动眼前这个男人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 倒是辛烈的爸爸更用得着她这样的人,但若说到写官场所需的稿子,随便哪个政府办公室的人,都比她写得要更加专业。 董芳华一直生活在学校,此刻面对着如此残酷的现实生活,才发现自己原来被保护得实在太好。 “没有吗?”辛烈眯起了眼睛,“我看倒不一定。能上f大的,脑子一定聪明,要不然你跟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郑平插了话:“你别带坏了人家小姑娘,我那边倒是缺人帮我整理材料,就你之前给我找的那几个废物点心,office都得我从头教起,也太烦了。” 辛烈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算了,你要那就给你。” 董芳华心头一凛,感觉他们说起自己就像是在说一件物品,但跟着郑平终归比跟着辛烈要安全,而且这位师兄看起来也比较好说话,方便自己将来脱身,便点了头:“好。” 任信松了口气,由着董芳华跟着郑平回了自己座位。看着任信看郑平的眼神,董芳华依稀想起他对费铭的态度,看来他心中对“一中好学生”的偏见仍然根深蒂固。 回到自己座位上,董芳华觉得心中也算是一块巨石落地,踏实了许多。她见郑平不再盯着手机,而是开始夹菜,便又说了声“谢谢”。 郑平笑着轻声说:“你这顿饭已经跟我说了三四次‘谢谢’了,不用这么客气。你跟小任什么关系,要跟他到这儿来?” “我……”董芳华哑然,嗫嚅了一阵才说,“我们俩有些复杂。总之现在只是朋友。” “哦,朋友。”郑平不动声色,“你肯这样帮他,倒真是够朋友。” 董芳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沉默。她看任信此刻又围着辛烈团团转,只觉心内厌烦。郑平又道:“他们一会儿吃完了饭还有别的活动呢,你也一起去吗?” 董芳华这才觉得自己太过天真,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跟着任信过来。她目光闪躲,想说“不去”,郑平则先猜到了她的心思:“你不知道是吧。回家晚怕爸妈说你,是不是?” “嗯。”被郑平说中自己的困境,董芳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也是她在这个饭局上第一次真心显现笑容。这句话拉近了她和郑平的距离,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个饭局倒像是一中的同学会,身边的男人只是个寻常学长,在跟她闲话家常。 她轻松了些,胳膊支在了饭桌上,右手抵住脸颊——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脸颊发烫——不知不觉间,酒已上头。 “哈,那一会儿跟我的车回吧。”郑平轻笑,耸了耸肩,“我好人做到底。” 他平易近人,董芳华也话多了起来:“师兄,那您让我帮忙,是帮什么忙呢?” “哦……他们的资金需要有人管理,也没多少事,就是找找投资渠道,跟对方保持联系。因为涉及钱,所以得找自己人。” 董芳华没有继续深入打探,她不傻,自然猜得出来郑平说的是什么钱,更知道投资的回报跟风险呈正比。只是这种事情自己如果真的牵扯进来,只怕会把父母气死。 更何况,她又算哪门子的“自己人”,这种隐秘的事情怎么可能让她经手。辛烈应该也心里有数,但还是因为郑平一句话就放过了她,足见眼前这位学长在这些人中的地位。 郑平没有继续说,而是转了话题,问她在学校的事情。董芳华顺杆而下,向郑平打听起出国留学的注意事项,两人共同话题不少,相谈甚欢,闲谈间时间飞逝,其他人酒过三巡,辛烈果如郑平所言,酝酿起了第二场。 “都吃好了吧。走吧,去兰峰。” 董芳华记得“兰峰”正是任信“看场子”的那家酒吧。她抬头看向任信,见任信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也正给她打招呼:“芳华,我们一块儿去。” 郑平没说话,董芳华知道他是要自己先摆出拒绝的姿态,便道:“我……我还有别的事情。” 任信却皱眉说:“你不是说好今晚没事的吗?” “小超”大笑了起来:“嘿,人家之前跟你说的没事。你没看见人家刚才一直跟郑哥聊天么,郑哥都没工夫搭理我们了。聊得这么火热,当然晚上就有事了。”语罢,他又拍着另一个男的肩膀笑了起来,言下之意已十分明白。 第672章 把手机号给我 “小超”的话让所有人都哄笑起来。董芳华看到任信脸色不好看,但竟连他都跟着辛烈一起笑,只觉自己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 幸好,郑平还不像他们这般下作。他摇了摇头,没接“小超”的话茬,也不理睬其他人的哄笑,而是对任信一本正经地吩咐说:“我喝了酒,给我喊个代驾吧。今天晚上我还有别的事,我送我学妹回家。” 随后,他又看向辛烈:“我最近都有事,等下个星期再找我。” “好。你忙你的。”辛烈并没有多留他,也并没有再难为董芳华,只推着“小超”出了门:“别只顾傻笑,赶紧跟任信下去安排车,还要我等吗?” 看到一辆银白色的凌志停在自己面前,董芳华才舒了口气,暗忖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帮任信的忙了,有这一次之后,她该还的人情也全都还完了,未来最好连面都不要再见。 郑平让董芳华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自己则坐在了后排。这个安排算是用实际行动展现了他对她没有其他意思——不过,董芳华十分怀疑如“小超”那般的人能否细腻到足够看明白这一点。 她跟任信低声道了句“再见”,然后关上车门,下一秒便低下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已经是晚上21:30。下午她跟成云舒分开后,曾经跟费铭说晚上她要跟家里边亲戚们聚会,让他晚上不要等自己回信——这是个善意的谎言。果然,费铭只说了句“吃好喝好,问你爸妈好”,便没有细问。 父母也没有回信息——但如果到了22:00,董芳华相信自己的手机一定会被打爆。 这样看来,今晚的事情很完美。几方面她都应付过去了,没有人起疑心,而且她还真的为任信解决了几万的利息,还运气逆天地遇上了郑平这样的学长—— 刚想到郑平,后座上就传来了他的声音:“芳华,先送你回家吧。你家在什么地方?” 董芳华照实说了。郑平“哦”了一声,笑道:“我知道那个小区,挺不错的。呵,那你是怎么跟任信认识的?” “……”董芳华暗叹郑平真是心思缜密,但自己如何跟任信相识,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说起,想了想只得道,“我……他是我男朋友的朋友。” “哦……男朋友的朋友。”董芳华没办法回头去看郑平的表情,但也能想见他此刻恐怕是满面犹疑,但郑平并没有深问,只续道,“这种酒局,以后尽量别来。那让我猜猜,你说帮辛烈的忙,也只是为了任信,说说而已是吗?” 董芳华有些迟疑,不知是否该跟郑平说实话:“我……倒也不是。我确实想学学东西,但后边还要为出国做准备,所以也不知道这个暑假是否来得及。” 郑平道:“嗯,我明白。像你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就算要学东西,也不一定非要到我们这边来,是吧。”他轻笑两声,又道,“当然,我这边要求高、节奏不固定,也不是所有人都做得来的,更何况,我恐怕连个像样的实习证明都没办法开给你。” 董芳华当然听得出他在用激将记,如今除了代驾司机以外,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胆子便放得更大了些:“师兄,你是想激我去迎接挑战吗?” 郑平笑道:“哈哈哈。我这儿没那么多的基础工作,不用把时间耗在没什么意义的文件上,也没那么多程式化的东西。我想,你也知道你那些大学同学他们去实习都是在做什么工作,是吧,你觉得他们能够学到多少真东西呢?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是觉得处理钱有些棘手,而且也怕这些钱背后的责任,对吗?” 实话说,董芳华觉得郑平所说的工作对自己确实很有吸引力,更何况这位师兄让她觉得很是靠谱,如果跟着他,也许真的会为自己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只可惜这与她原本的计划相悖。 郑平看她没回答,又说道:“我既然提出来了,自然那些事是不用你来做的。你也是想得有点多,今天第一次见面,那些事情怎么可能交给你。只是我确实最近忙不过来,需要找个帮我收集资料的人,而且这个人要机灵、细心。这个工作不用坐班,时间灵活,你如果愿意,就把手机号给我。” 董芳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犹疑不决。郑平也没有再催她,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车子停在董芳华所住小区门口。 临下车前,董芳华问郑平:“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郑平微笑,董芳华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后座露出一排白牙。他对她伸出手:“把你的手机给我。” 董芳华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的手机号被代驾的人听到,便依言把手机递给了他,稍后,她看到自己的手机上多了个联系人,郑平说:“好好休息。稍后我会跟你联系。” 看着他的车驶离,董芳华握着手机有些出神。她想自己真是鬼使神差,怎么最后竟答应了他,但或许这也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个契机……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家走,却在刚进小区门口时被人喊住。 董芳华从没想到会在此刻见到费铭。 那男生不知等了她多久。他坐在小区的路灯下,短袖t恤上都是汗渍。看着久别的恋人出现,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反而有着淡淡的怒气:“芳华,你晚上究竟是跟谁去吃饭了?” “呃……我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吗?”董芳华有些慌乱。 “胡说。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看见你家的灯一直亮着,你如果出去跟亲戚一起吃饭,你爸爸妈妈不一起去吗?” “我……!”董芳华本觉得不知该如何回复,甚至还因为骗了费铭感到愧疚,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如果费铭从下午就等在她家楼下,按照常理,她给他发了信息说晚上要跟亲戚一起吃饭,他便该离开,他会一直这样等着,只能说明他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自己。 第673章 无法卸载 怒火和委屈顿时压过了愧疚。 董芳华的语气强硬了起来:“你一直在监视我吗?” “监视?”费铭也火了,本来这件事情是董芳华的错,怎么被她这样一说,反倒全成了自己的不是,“我还不是担心你被别人骗!你一直在跟任信联系,以为我不知道么?” “你……我……”董芳华只觉有口难辩,“你怎么知道我跟他联系?我……”话问出口的时候,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费铭的计算机功底足以让他知道她电脑里的一切,她以前没想过这一点,只是因为她觉得费铭从来不会查她。 董芳华只觉得心底一沉:“你还说你还说没有监视我!费铭,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很累,我要回家。”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费铭拦住了她,“你今晚究竟是跟谁在一起吃饭?你还背着我跟什么人在一起?” “你不是觉得是任信吗?”董芳华怒道,“那就是他!” “不是他!你还不肯说!我都看到送你回来的车了。”费铭怒道,“车里的人是谁?” 这下彻底说不清了。董芳华只觉心神俱疲,白了费铭一眼,说了句:“我新男友。”然后推开他往前径直走去,一路上头也没回。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不对,但那又如何呢?她对费铭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她没有怀疑过他,就这一点而言,费铭可比她错得离谱多了。 她有资格强势,但走过费铭身边时,她仍然希望那个男人能够对她伸出一只手,拉着她,对她说一句“我错了”。 只要他说这一句,哪怕只展示个认错的态度,她也就既往不咎,不仅原谅他,还会跟他好好聊聊今晚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自己以后真的再也不想见任信,方才说的话也都是气话。 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 她甚至可以不在乎他之前监视她,只要他承诺以后不再如此就好。 然而费铭就这么看着她走了过去,一个动作也没有,一句话也没有。 董芳华面若寒霜,轻哼了一声,又加了一句:“你不信任我,是因为你不自信。那是你的问题,跟我无关。” 费铭未置一词,蹬着自行车离开。 走到家门前,董芳华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这段感情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此刻才发现,自己竟连拿钥匙开门的力气都没有。她不想让父母看到自己在哭,只能在门外闷声收拾情绪,但越想停止,眼泪却越止不住。 她恨自己怎么没在费铭面前哭,更恨费铭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么做她有多难过,明明她不想分手,她只是在生气,怎么最后就变成了这个结局? 她不明白。 但不能再想了。她又不是没被别人伤过心,终归死不了人的。她跟费铭发生过关系又能怎么样,本就是你情我愿,现代社会,她也没指望费铭会因为所谓的“责任”约束自己跟她在一起。 反正没了他,她也还有别的事可做。董芳华深深地吸了吸鼻子,临进家门前,她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错过你,是他该后悔。 回到家中,为了避免父母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董芳华匆匆洗漱,也借着花洒的水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哭过之后,眼睛总是很累,是时候该睡觉了,董芳华只说了句“爸妈晚安,我累了,有事情明天跟你们说”,不等两人问话,便把自己关进了卧室,还关了灯。 屋内没有开空调,略显闷热。躺在竹席上,董芳华才再次拿出了手机。距离她跟费铭“分手”已有半个小时,费铭没有发来任何信息,倒是郑平发了个地址给她,约明天9:00准时见面。 信息没有多加一个字废话,倒真像是领导发号施令的语气。董芳华想,可惜费铭不能连手机一起都监视了,否则—— 否则又如何,监视本身就是突破底线的大事。 董芳华重重叹了口气,她不该没有底线,只有坚守原则才能有未来不是吗? 屋内只留着一盏床头灯,双眼虽然很疲累,但董芳华却没有睡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这一两个月排练的说辞。她无数次想过跟任信再见面时自己要跟他说什么,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想着未来一辈子就这样在一起……不能再想了! 女孩子翻身而起,拿出笔记本,没有插电源便开了机。 输入开机密码后,最先冒出来的仍然是“小事”。曾经在她眼中那么可爱的“小事”,曾经被她当做是自己和费铭“爱情结晶”的“小事”,此刻看在眼中,却觉得甚是膈应。 谁知道是不是这个“小事”就是费铭设在自己电脑里的“小特务”?说不定就是它翻了自己的聊天记录,然后全盘告诉了它真正的主人。 董芳华怀着复杂的心情,找到了“小事”的卸载键。 像是早知有这样一天,她点下“卸载”时,界面弹出窗口,问了这样一句话。 “妈妈,你为什么要卸载我呀?是不是跟爸爸吵架了?爸爸说,不管什么事,都是他的错,你原谅他好不好呀?” 董芳华相信,情浓意浓时,自己不管怎么发火,费铭都会一门心思地道歉,甚至可以不顾男人的尊严。但今时今日,他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她继续往下看,不禁被气得笑了起来。界面上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好,我原谅他”,另一个是“我再想想”,压根就没有“同意卸载”的按钮。 这tmd不是流氓软件么? 董芳华内心甩了一万个白眼,无奈自己的计算机水平只能勉强通过c语言考试,与费铭差得太远,面对对方的公然挑衅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最后只得憋着一肚子火,用鼠标对着“小事”划了无数个“x”,关机睡觉。 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个电脑,心里装了个软件,叫做费铭,她卸载不了。 第674章 503 第二天醒来,既没有费铭的短信也没有他的电话,董芳华埋在蚕丝被里,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空调吹得冰冷。 时间还早,董芳华又回忆了一遍昨晚的事情,暗忖费铭只要不是脑子有坑,这会儿总能明白自己昨晚上说的是气话。她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时间道歉,是他自己在放弃机会。 董芳华重重叹了口气,终于没按捺住,对着费铭的手机号拨了拨通键,但只响了一声,便按了挂断。 挂断手机,她对着屏幕说了句“讨厌”,然后对着手机发了二十分钟呆。她心想自己已经给费铭找了个台阶下,他总该打回来问一句“什么事”,然后两个人多说几句,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这么久费铭还没有回话,不知道是不是他还没起床。 也有可能吧,毕竟费铭向来喜欢熬夜,说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写程序头脑更清醒,那这会儿估计刚睡着没多久。 看来等他回复,要等过了中午才行。 她收拾心情,画了个淡妆,连早餐都没有吃,就去了跟郑平约定的地方——英岚大厦。她抵达之时还不到8:00,就在大堂看起了水牌。 郑平给她的地址写的是503房间,她顺着看到五楼的公司名称,却见五楼只有一家“兰氏服装贸易股份有限公司”,而且按照按照标注只在512房间。 保安见她踟蹰不定,问她“找哪位”。董芳华回了个“503”,暗忖如果连保安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自己转头就走,却没想到对方长长地“哦”了一声,说:“你是跟郑总约过的吧?我看他早上已经到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没想到郑平会这样早过来,看来他确实是个勤奋的人。 董芳华报了名字,那保安打通电话,大堂里很安静,虽然保安没有按免提,但董芳华还是听到话筒那头郑平的声音。 在保安说到“董芳华”三字后,郑平回道:“请让她上来,谢谢。”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显现出了很好的教养。 5楼的走道灯光有些暗,电梯门打开后,左侧是一扇玻璃门,上边写着“兰氏服装贸易股份有限公司”,公司门关着,灯也还没有开,大抵还没有人来上班,董芳华只好选择另外的方向,仔细寻找着“503”。 另一边的楼道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条走廊,走廊的两侧布满了房间,但每个房间门都是紧闭着的。楼道里静的似乎连针掉地的声音都听得见,董芳华只觉自己走路都有回声,让她不禁有些害怕。 她总听母亲讲起女大学生找工作被骗的新闻,暗忖自己或许也是有些冒失,正想打退堂鼓,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个声音:“芳华,你来了是吧。我在这边,你顺着声音过来就好。” 董芳华硬着头皮循声找到了503,见那是个四十来平的套间,装修的风格很简洁。外间大概三十平,有一排书架、两张办公桌,办公桌上各有一台电脑、一部电话,屋内不大的地方还挤了张小会议桌,旁边立着台冰箱。内间则像是休息室,里边黑漆漆的,并没有开灯。 郑平上身白衬衫下身西装裤,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窗旁还放了块靠山石。见董芳华进屋,他起身笑迎,递过一杯热水:“你这么早就来了,吃过早饭了吗?” 他的笑容驱散了董芳华心中的迟疑。女孩放松下来,道:“谢谢师兄。我……我吃过了。我之前没来过这里,害怕找错了耽误时间,所以就早走了一会儿。本来想在楼底下等等的,但那位保安师傅说你已经到了,我就上来了。没打扰你吧?” “没有。”郑平道,“呵,我还以为虽然你昨晚上要了地址,但今天不一定来呢。怎么想开了?” “师兄说得对,我还是想多学点东西。”董芳华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简直是俗爆了。如果说她昨晚上想的更多是这句话,那么今天早上过来,则更多是因为心底还在跟费铭赌气。 “哈哈。”郑平笑了起来,“那既然决定来了,你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我……”董芳华有点懵,她才想到这也算是自己正经的第一份实习工作,确实有些东西该问,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是……”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郑平笑说:“待遇、工作时间、工作内容都可以问。反正这儿就咱们两个,不用紧张啊。” “待遇?”董芳华这下真的笑了,“我过来帮忙有工资的么?我还以为是帮任信抵债呢。” 郑平摇头:“我今天一早跟辛烈说了,任信的事情以后跟你没关系了。他既然说利息已经取消了,那以后就按照取消了算。你呢,既然来了,就安心做事情,心里别有那么多顾虑,别分心。” “……谢谢。”董芳华不得不承认,郑平这句话把她的后顾之忧彻底打消。她是个自由人,不用去考虑自己的工作状况是否会影响任信——虽然她不打算再跟任信见面,但她终归不想再让他雪上加霜。 郑平又道:“不客气。任信已经是成年人了,你要相信他。而且……我觉得你不像那种……我该怎么说?”他笑笑,道,“圣母?” 董芳华汗颜:“我……唉……师兄说得对。”她低下头,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暗忖郑平就像是有读心术,只昨晚见过这么一面,他似乎就做到了比其他人都了解自己,甚至胜过费铭。 郑平继续说:“芳华,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这边也没什么实习不实习的说法,你呢,先在我这儿试用三天,工资不多,一个月1200元,怎么样?” 他说得很快,几乎没给董芳华多少反映的时间,女孩子只说了句“好”,郑平就指向了另一个办公桌上的电脑:“昨天跟你说了,这份工作不用坐班,时间也不定,你带了u盘没有,那台电脑里有些资料,你看看,也可以拷走。之后如非必要,只要确保把每天的事情做完,你一周过来一次就好。” 第675章 入职 董芳华能看出来,郑平是个做事很细致的人。 那台电脑的桌面上有个文件夹叫做“入职所需”,里边有三份材料,分别是“基础知识”“例表”以及“工作流程”。 她先打开了“工作流程”,里边介绍说她要负责每天定时为郑平搜集几方面信息,分别是固定的某几个股票的开盘价和收盘价、指定的某几家公司的分析报告、各类艺术品拍卖会拍卖会信息。“工作流程”中还有几个联系电话,要求3-5天联系一次,咨询最新的私募基金投资信息。以上信息搜集完毕后,就要按照要求全部填在例表中。 这份材料郑平写得很贴心,最后还加了一句“对工作较熟练后,以上内容大概两到三个小时能够完成,每天中午之前把表发给我就好。每周过来我会给你下周的新表,可能有个别项目会进行微调。” “基础知识”里边则是一些经济学的基本概念,一部分董芳华在政治经济学的课上学过,另一部分对她来说则相对生僻。 看她看得入神,郑平道:“对这些感兴趣吗?如果觉得无聊的话,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挺好的,我……我愿意。”董芳华回了一句,却觉得自己说得怪怪的。 郑平不禁笑了起来:“怎么说的跟结婚似的。那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把实习合同给签了吧。如果后期你实在不想干了,提前三天通知我就好。”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合同递给了她。 “嗯。” 合同很薄,只有三页,4号字体,董芳华倒不着急签字,拿过来后仔仔细细一条条看了下去。她知道这个行为或许有些不妥,显得好像对对方不信任,但她也相信,自己如果看都不看就签了字,对郑平这样的人来说,必然是减分项。 果然,郑平一直在耐着性子等她看完。看她签字后,才说:“你要是今天没什么其他事,就先在这儿吧。试试把今天的事情做了,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只各自专心做事。董芳华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就算有不懂的,也尽量先自己想解决方法,并没有过多打扰郑平;郑平则进了隔间而且关上了门。董芳华能够听到他隐约是在打电话,但隔着门,具体的话她都听不清楚。 忙到中午,董芳华终于把表的大部分内容填好。这一上午她过得异常充实,直到此刻才想起去看手机。 结果又是一阵失望——费铭仍然没有任何信息。 董芳华一上午工作攒的成就感一下子全都泄得无影无踪,她把手机扣回桌上,动作稍稍大了些,正巧被刚从隔间出来的郑平看到。 “怎么啦,是遇到什么难题了?那也别对手机发火啊,摔坏了我可不管报销。” “哦……哈哈,没有。”董芳华干笑了几声,试图遮掩,“就是有点饿了。” “是啊,快12点了。”郑平道,“先别干了,咱们出去吃饭。” 她跟着郑平一起出来,这时才发现整个5楼的房间竟仍然保持着她一早来时的状态。走到电梯间,她往对面看去,见那家贸易公司也还锁着门,她只觉蹊跷,问道:“这一层楼的公司平时都没人上班吗?” 郑平没有直接回答,只答道:“我喜欢安静。我们做的事情也不方便周围有很多人走来走去。” 原来这些都是障眼法。董芳华暗骂一句“腐败”,心想果然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但这也让她对午餐有了些许遐想——辛烈既然能够租下一整层只留一间屋给郑平办公,不知道是否在吃饭的费用上也如此大度。 到了吃饭的地方,她略有惊讶——那虽然不是街边的小店,但也不过是个简餐厅。餐厅老板跟郑平很熟,连声地打着招呼:“郑总,今天的套餐是两份对吧?” “对。来,我跟您介绍一下。”郑平把董芳华推到前边,“这是我们这边来帮忙的小妹子,小董,以后她来吃饭,也都记在账上。” “好,我记下了。”那老板对着董芳华上下打量一眼,笑指窗边的一个二人座,“你们先坐着,饭菜马上就来。” 菜式简单却很精致,两荤一素,味道偏清淡。两个人吃饭,气氛比此前都要轻松,郑平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芳华,上午工作感觉如何?” “还好。下午可能再有一个小时我就能把表填好了,到时候让师兄把把关。” “哈哈,我就觉得你来了能帮我大忙。”郑平难得开怀大笑,但也只笑了三两声,便又改了话头,“你这么聪明,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跟任信混在一起。” 又是任信。董芳华只觉得心累,她一直觉得自己对那段感情不会后悔,但这时脑海中却冒出了一个念头,暗忖“任信”恐怕是自己这一生为数不多的污点。餐厅里只有两人,她知道自己此刻再不好闪烁其词,便索性讲得直白:“他是我前男友。” 郑平挑了挑眉,看来也是没想到这个答案,但随即他又点了点头以示理解:“乖乖女和街头浪子的故事,我明白。但既然是前男友,你现在又这么热心干嘛?”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帮他。”董芳华有些羞赧,“师兄,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中之耻吧?” “当然不会。”郑平笑说,“我倒是觉得很意外,我在一中待了六年,按照我的理解,首先,一中绝大多数孩子绝对不会和任信这样的人交朋友;其次,这些人如果知道任信遇到这种事,肯定会有多远跑多远,不会像你这样讲义气,还不要回报。” “哈,上午你才说我不是圣母,这会儿都快把我夸成英雄了。那你不会是看中我讲义气,才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帮我的吧?” 郑平笑道:“一半是吧。能够这样去帮别人,至少不会是坏人。我找人帮忙,总要找个自己放心的。更何况,自家师妹,能力也靠谱。不过……我很好奇,你真的知道任信是因为什么欠这么多钱么?” 第676章 赌债 “当然知道啦。”郑平的语气让董芳华莫名觉得不爽,她觉得,郑平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任信不可信。可那些事情分明都是她跟任信一起经历过的,怎么会有假呢?她忍着不快,道:“他叔叔运货超载,把一个富家子连人带车撞下了山,自己也死了。事后调解,他们家是全责,要赔对方一百多万。” “嗯。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哈?”郑平淡然问道。 董芳华皱起了眉头:“不止。调解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后来也陪他还了好几个月的钱……” “那他是怎么到辛烈这边的,你知道吗?” “他说,是其他朋友介绍他来的,不对么?” “对。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过来之后,辛烈就帮他把钱都还掉了?” 董芳华连连点头:“知道啊。就是因为辛烈借他钱,所以他才要我帮忙还嘛。” 她觉得这件事情一目了然,不明白为什么郑平这样聪明的人要揪着这件事情不放。没料到郑平此时却撇了撇嘴,笑说:“我就知道是这样,果然没错。小丫头你太天真了。我和你说过了,辛烈当时是帮他把钱还掉了,并不是借给他钱。那笔钱是不用他还的。” “啊?”这个消息太过震撼,董芳华第一时间是不敢相信,“师兄,你别逗了!一百多万呢,谁平白无故就会帮别人还这么一大笔钱。任信跟辛烈之前也不认识,又没什么交情……” 郑平道:“这也是我亲眼所见。任信跟辛烈之前确实是不认识,但辛烈跟死者是认识的。” “死者?”董芳华想了想,问,“你是说赵子英?” “对。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吃饭,我们说到的那个姓梁的人么?” “记得啊。”董芳华这时忽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赵子英是梁原那边的人?” “聪明。”郑平称赞了一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他即便不说,董芳华也能够想明白。她觉得心底发寒——不是对郑平,而是对辛烈。对郑平,她更多的是感谢。毕竟郑平原本不必跟她多嘴说这些,他这番话,实则是在提醒她这份工作中有哪些事情绝不能提,有哪些雷区绝不能踩。 辛烈能够因为“敌人的帮手”被人“误杀”,就慷慨解囊一百多万,足以说明这个人睚眦必报,心如蛇蝎。 她把话题转开,问道:“师兄,那任信欠的钱又是什么钱呢?” 郑平说:“辛烈也不是白白当冤大头的,那时他让任信做了很多灰色地带的事情,后来还带任信去了他开的地下赌场。” “所以任信欠的钱,是赌债?” 董芳华彻底震惊了,她从没想到任信竟然会这样坑自己。郑平没回答,只给她把饮料倒满,说:“饭还那么多没吃呢,别为这些事情影响自己的心情。” “嗯,谢谢师兄。我没事。”董芳华心不在焉地扒着饭,尽量不让自己的难过和膈应被郑平看出来,但她也知道,自己一定掩饰得很差劲,更何况是在郑平这样智商情商双高的人面前,她的一切都像是儿戏。 当然她也明白,郑平说的这些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会百分百的相信。 “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嗯,有一点。” “芳华,咱们两个很像。”郑平说得很认真,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的态度让董芳华误以为他对自己有好感。 郑平继续道:“你我都是自诩为理性,平日里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但心底还有点儿未曾泯灭的人性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认可辛烈的做法。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吧,我跟他并不是一路人,只不过他现在需要我帮他管钱,我需要他的人脉发展而已。” “嗯。” “实话说,我希望你能踏踏实实地帮我。我之前只是跟你说不用再管任信,你虽然答应了,但我想,以后任信如果再来找你,你还是忍不住会食言吧?倒不如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你,才能釜底抽薪。你说呢?” 在郑平面前,董芳华只觉自己心里仿佛一点秘密都不存在,她想,虽然郑平说他们两个人很像,可很显然郑平的段位比自己高太多。 只是这些话为什么会在餐厅说,而不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说呢?想着那办公室是辛烈安排的,董芳华忽然明白过来——那里边多半会有窃听或者远程监控的设备吧,否则辛烈怎么放心让郑平管钱。 这种身边一直有双眼睛的感觉让她很不爽,也让她想到了费铭,忽然觉得心底很是愧疚。她暗忖,自己的确是太不冷静了,什么事情只要一涉及任信,她的智商就掉到负数,或许费铭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黑了她的电脑,一直监视她和任信的聊天记录——事实证明,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需要一个人不时浇盆冷水。 回到办公地点,郑平果然再也没提到辛烈相关的事情。董芳华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她只想在早早把活做完,尽快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只是她在完成工作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一直在关注手机,甚至连郑平几次从隔间出来都没看到。 看她魂不守舍,郑平打趣:“在等男友电话?” 董芳华笑得赧然:“他很忙。” 郑平并没有说出什么“再忙也该顾着女友”的鸡汤,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道:“你发给我的表我看好了,没什么大问题,今天的事情就算全都好了,可以回家了。” 已是下午15:30,费铭那边仍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董芳华勉强对郑平笑着说了“再见”,一下大楼,就按捺不住给费铭去了电话。 距离两个人闹别扭已经快一天了,董芳华想,自己是该跟他好好聊聊。 第677章 重归 拨通号码后,董芳华忐忑不安地等着费铭接起电话,同时也越想越觉得胸口憋闷,意气难平。 她觉得这很不公平。别人都说,恋爱时的状态是男生总会哄着女生、宠着女生、呵护女生,班上也有女孩子会因为很小很小的事情就跟男朋友发火,说“分手”,但每次都是被对方耐心哄回来,凭什么轮到自己就换了呢?凭什么要自己低声下气地去求和?更何况她都打过电话给过台阶了,还要她继续主动?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错的更离谱的本身就是费铭吧。自己就算背着他跟前男友联系,但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他的监视,则是预判性地把自己放在了一定背叛的那一端。 手机响了四声,董芳华从焦虑逐渐变到不耐烦,正想按断的时候,忽然那边传来了费铭的声音:“老婆?” 只这一句话,董芳华方才酝酿了许久的骂人的话顿时咽进了肚子里,她只想破涕为笑,但还是为了面子,勉强坚持着自己的“怒意”,轻哼了一声:“谁是你老婆?” 费铭沉默了一会儿:“那好。芳华,昨天晚上太仓促了,我们很多话都没说清楚,要不然……至少再见一面,好吗?” 董芳华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气馁。她鼓起勇气给费铭打电话,并不是想听到这句话。心本来就像被扎了很多针,这时又仿佛被只钢手攥了一下。她怔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回复。如果说愿意去,潜在的意思就是要明确谈分手,可她分明是那么想见他。 或许是等得太久了,费铭又加了一句:“我知道这次是我做错在先,不该偷看你的聊天记录。我……也不相信昨晚送你回来的人是你新男友,但……我想我们还是应该见个面,你觉得呢?” “好吧。你现在有空吗?” 两人定了时间和地点,地点就在英岚大厦隔壁的购物中心。董芳华在咖啡厅等了半个小时,等来了满头大汗淋漓的费铭。 男生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浅灰色的短袖衬衫前胸背后都变成了深色,他气色不太好,但手上还是拿了一束花。他把花送到董芳华手中,强笑了一下:“本该昨天晚上也送你花的,现在你还愿意收么?” 董芳华低着头接过花,却嘟囔了一声:“这里边没夹着什么窃听器吧?” 费铭佯装没有听到,耐着性子坐在她对面,道:“我的错我认。我是害怕……” “那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为什么一直不给我打电话?” 费铭低着头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早上我以为你是打错了,我……但是芳华,我确实那会儿也在生气,你能理解一下吗?” “……那你现在呢?” 费铭低声说:“现在不是生气,是难过,也后悔。我为我昨天以及之前做的所有伤害你的事情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那你也相信,我和任信没有什么事情了吧?” 费铭嘴角动了动,像是笑意:“我昨天真的是昏了头,其实我早该相信的。我回到家就想明白了,我生气并不是生气你去见他,只是我觉得,都跟你讲过不要去见他,你也答应我了,可怎么就还是瞒着我了。哪怕你不瞒着我,带着我一起见他呢?老婆,这些事情咱们就过去吧,我……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昨天任信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以。”董芳华说,“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都会相信我?” “当然。” 董芳华深吸口气,说:“我昨晚是去帮他忙。他跟我说,他为了还钱,欠了一个二代的钱,要我帮那个二代做些事情,就可以抵债。” “做些事情?什么事情?”费铭有些着急。 董芳华白了他一眼:“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相当于一个实习的机会,帮他们收集些材料,有拍卖会的、有各种交易的,就是做个excel表,而且还能学到些东西。所以现在我有个小领导,就是昨天晚上送我回来的那个人,你放心了?” “我……昨天是我错了。那他……” 董芳华嘟嘴挑眉,满脸都像在骂费铭“天真”:“他们都是有权有钱的,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谁会瞎了眼看上我?” “我呗。”费铭总算轻松下来。董芳华也总算放下一直板着的脸,笑骂了一句:“贫嘴。” 之后,两个人总算一切回到了正常状态,有说有笑聊起了分开之后各自的生活。同时,费铭也知道了董芳华的“上司”身份,知道了任信借钱的真正原因,只是他还是略有些不放心,多嘀咕了一句:“芳华,我觉得你最好谁的话都只信三分就好。这事儿太复杂,总之我们少管。” “我知道。”董芳华拉着费铭的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吃了这次的亏,以后我都长心眼了。那你能答应我不再像之前一样么?” “好。”女友软语温存,费铭当然不再坚持。 当晚,董芳华按着费铭写的流程成功卸载了“小事”,看着那个陪伴了自己一整个学期的“宠物”从桌面上消失,她心中恍惚间有些不舍。 如果这一切都能回到她不知情的时候,该有多好。 接下来,董芳华终于能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谈恋爱,每天除了工作和看英语,其他的时间她都可以和费铭光明正大的约会。彼此父母虽然尚未见面,但双方都对这段感情表示了认可,他们可以一起去公园,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当然,对费铭来说,这种日子还是稍显美中不足——两个人暂时无法像“五一”放假时那样亲密无间。 私下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或多或少总会有些过线的动作,董芳华自然明白他想要什么,但白天费铭家中有他妈妈在,两个人也实在做不到在自小长大的城市跑去酒店——这个城市里熟人太多,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这让两个人无故蒙上了一层宛若“偷情”般的灰影,明知不该却无法逃避,最终董芳华只得对费铭妥协,约定等到再开学,国庆节休假时达成他的心愿。 第678章 冷血动物 董芳华跟着郑平工作了一个多月后,逐渐习惯了郑平的工作节奏。 这位师兄平日里就像个幽灵,只每天准时接收她发过去的文件,在半个小时后准时提一些意见,解答她提的基本知识类问题,而后就消失无踪。 每周她到办公室见郑平,见到的总是几乎一成不变的他,只是衬衣的颜色有所变化。 去的次数多了之后,董芳华也知道办公室单独隔出的隔间其实类似卧室,看起来郑平日常都是住在里边。这让董芳华不禁腹诽郑平,觉得这位师兄委实奇葩。他的生活中好像除了工作以外,就没有其他生活,这跟她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这也让董芳华感到十分好奇。按理说,郑平只比自己大三岁不到,正是男生爱玩的年纪,可他为什么宁愿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但仔细想想,或许也只有这样的自制力,才能够成为那样的尖子生吧。 期间,在郑平处,董芳华还遇到了两次“小超”,他应该是按照辛烈的要求送东西来的,有红酒、雪茄、茶叶,还有首饰。董芳华猜想,这可能是用来交际的,毕竟郑平貌似没有私生活。“小超”第一次来的时候依旧肆无忌惮地对着董芳华开玩笑,董芳华没理他,但看得出来“小超”还是害怕郑平,所以他所有的玩笑都是趁郑平在里间清点物品时说的。 这让董芳华很恼火,但她不可能表现给郑平看,也不可能在“小超”走后去跟郑平告状。不过郑平显然看出来了这一点,之后“小超”再来,只对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多说。 她没有再见过任信,也没再想过任信,甚至连任信的名字都未曾听到过。 倒是跟郑平吃午饭时,他无意间跟她聊起了赵子英。他说他想起来有次跟“那个被任信叔叔撞死的人”也吃过一次午饭,两个人之前也有过数面之缘。那次吃饭的时候他们相谈甚欢,在很多事情上他们看法一致,相似的成长圈子,多年来同样的努力,让他觉得总算找到了可以理解自己的人。那次,郑平不无遗憾地感慨,他总觉得如果将来有机会,两人会成为好朋友,若有幸合作,甚至可以做一番事业。 那是董芳华第一次见到郑平在微笑之外,表露出另一种情绪。她想,虽然郑平从来不说,但他一定对任信的叔叔有着深深的怨怼,因此他不喜欢任信。 这是郑平与辛烈的不同,但他只展现给她看。可除了这些许遗憾以外,郑平的其他表现仍然一如既往地平和。 直到八月来了的时候,董芳华终于见到了他的另一面。 又一个周五,她按照约定到办公室拷资料。现在的她已经跟郑平很熟悉,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随便了许多。 大厦的空调开得很足,尤其这一整层只有他们一间办公室办公,每次董芳华来总觉得像是进了冰窖,但这次却有不同。 她踩着点儿到的,八点半,本以为整层楼又是寂静,然而刚出了电梯就听到“duang”“duang”的砸门声。 然后是一个女人在喊:“郑平,我知道你在里边,你给我开门!” 声音尖利而年轻。 董芳华觉得自己心底有个叫做“八卦”的小行星开始熊熊燃烧。她知道这样不厚道,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只站在电梯口,静静聆听。 那女人又喊了几声后,董芳华听到郑平终于开了门,但显然他并没有关门,所以声音仍在楼道中回响不绝。 郑平的声音很平淡:“我以为之前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大家不能还当朋友么?” “你混蛋!你跟我说清楚什么了?上次你只是说我们两个要静静!” 郑平十分无奈地笑着回应:“唉,宝贝,那你要我怎么跟你说呢?我要去英国是你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很多事情我以为你明白的。” “你!我明白?我们不是说好的,你去了我也等你吗?” “那只是你说的,我并没有答应啊。而且宝贝,咱们现实一点吧,你说的这条路对我们来说,都会很痛苦。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不好吗?” 那女人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可是我们的感情呢?你就一点都不爱我么?” 郑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你也很开心,但现在是时候分开了,仅此而已。更何况你也应该明白,跟我闹僵了,就损失而言,你更多一些。是吧?” 他的语气很柔和,但听在董芳华耳中只觉阴冷。果然,那女人的叫骂声渐渐平息,最后只剩下失望的哭泣:“你怎么能这样?是不是因为你爸妈不同意我们?” “我是个成年人,我做的所有决定都跟他们无关。”最后的最后,郑平还温和却高高在上地加了一句,“看在大家曾经有过感情,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 那女人摔了门,怒气冲冲地直奔电梯而来,甚至没有看到董芳华贴墙站着。董芳华只觉一阵风掠过,淡淡的香水味道之中,疾步而过的是个眉目甚美的女人,只是那女人脸上都是泪痕。 董芳华想,看起来这女人是真的爱郑平,但郑平也真的像个冷血动物。 她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去办公室才比较合适,正在这时,她看到郑平也出了门。 董芳华觉得自己像是偷听被抓了包(事实上也的确是偷听被抓包),下意识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尴尬,倒是郑平看到了她,先笑了起来:“我看时间到了,就知道你来了。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进屋吧。” 是啊,她怎么忘了郑平是个人精。董芳华笑叹口气:“你不是专门出来接我的吧?” “不然呢,你要在外边站多久?”郑平半点尴尬的样子都没有,甚至还自嘲地耸了耸肩,“还怕我对你灭口么?” 第679章 你这叫凑合 董芳华当然不怕郑平对自己灭口,相反,见识过这一面后,她觉得自己跟这位“冷血”师兄的距离拉得近了许多。 至少她知道,郑平也是个会谈恋爱的男人,这让他像个正常人。 郑平曾经跟她说过他们两个人很像,但很显然,从分手这件事情来看,郑平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她是说分手的时候斩钉截铁,但后边却仍然藕断丝连;郑平却是言辞温和,态度坚决。 董芳华觉得,那是个自己暂时无法企及的高度。 所以中午吃饭时,她有意无意向郑平打听起了任信近期的情况。 郑平倒了杯茶递给她,饶有兴趣地歪着头看她:“芳华同学,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哦。” 两人虽然已经很熟悉,但面对“老学长”装嫩,董芳华还是忍住了想吐的心情,笑斥道:“师兄,你这样说话,不怕我喷你一脸茶啊?” 郑平笑了笑,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行,不跟你闹。但你得告诉我,怎么忽然又想起去问他,如果不说的话,我就要告诉小费铭了。” 之前费铭几次来接董芳华下班,也与郑平算是有过数面之缘。 这是赤裸裸的要挟。董芳华拿他没辙,随意编了个借口:“我就是想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又做什么缺德事。免得他下次又找借口来坑我。” “哦,那倒没有。”郑平挑了挑眉,同时也把话挑明,“芳华,你是想套我的话吧,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呗。” 果然姜是老的辣。董芳华叹了口气,放弃抵抗:“跟你说话真没劲。我就是好奇,你怎么能够做到这么决绝的?” “决绝吗?”郑平一脸的无辜,“我今天对她的态度不是挺温和的吗?” “……”董芳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确,郑平对女人的态度永远是彬彬有礼的,在外人眼里,他永远都是君子,可偏偏是这种态度,才愈发显得冷冰冰,不近人情。 郑平倒是笑着加了一句:“我倒是挺羡慕你们,恋爱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幻想未来,不管能不能实现。” 董芳华颇为不服:“你说我谈恋爱的时候没有规划性么?师兄,我这不是一直在准备以后留学么?” “那你跟任信谈的时候呢?” “我……”董芳华努力解释,“我当时也是管着他要好好学习的呀,他还考了设计……” 她话还没有说完,郑平已经忍俊不禁:“好好学习,哈哈哈。小丫头,这真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董芳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是有些幼稚,但还是逞强:“你瞧,我这不是一直在努力地规划么?” “那跟我说的规划不太一样。”郑平伸出个手指晃了晃,“小丫头,你这叫凑合。” “凑合?”董芳华不解。 “是啊,凑合。”郑平努力寻找能够跟董芳华讲明白的说辞,“凑合就是……你认定了就是跟这个人在一起,所以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你们两个在一起去计划,你的设想都是为了他考量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换了人,那么你的这些设想就都得从头再来一遍,就好比现在你跟费铭在一起了,之前你为任信做的那些设想,现在还有用吗?所以,这不是你在为了对方去凑合么?” “这……”董芳华觉得郑平说的一切都跟自己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在她的想法中,为了恋爱中的另一方去作长远规划,为了能够永远在一起,所以把自己的未来和对方的未来一并考虑,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为什么在郑平眼中,这一切就变得如此让人难以接受,甚至等同于丢失自我? 究竟是自己太“恋爱大过天”,还是郑平太自我呢? 她静了静,问道:“师兄,那你觉得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如果换了人的话,也是毫无用处的吗?” “倒也未必,至少你学了英语,就算以后分了手,终归是多了个技艺,总比你跟任信在一起的时候,做的事情要有用些。”郑平说道,“但是芳华,你没想过你自己怎样才最好吗?” “……”董芳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直被郑平牵着鼻子走,但她挣脱不开。 郑平这时却转了话题:“不说你了,说我吧。今天上午来的那个女孩儿,是我前女友,叫阿音,是个平面模特,有次辛烈组织party,我就跟她认识了。那时她也是别的朋友拉来的,不知道怎么应对,我瞧她可怜,就帮了帮她,后来就变成了朋友。” “看她的样子,她很喜欢你。” “咳,是吧。”郑平耸耸肩,“我也挺喜欢她的,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以后不会跟她在一起,所以……就会很珍惜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你在对待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耐心总是会格外得强一样。不过么,时间到了也就到了,我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该明白她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能奢望所有人都这样理性,是不是?” 董芳华为那位叫做“阿音”的女孩感到悲哀,低声道:“那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呢?我个人觉得,你可以在分手的时候再明确一些,毕竟她真的对你有感情。” 郑平却笑笑:“小丫头,我一直觉得,在感情中让女孩子去讲分手,是一个男人应有的风度。” 这真是个油泼不进的男人,董芳华感到自己真是开了眼界,暗自庆幸自己没跟郑平谈恋爱,否则被他卖了还要为他数钱,但跟他多学几手,终归有好处,于是她好奇问道:“师兄,那你说的规划究竟是什么呢?” “很简单啊。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去哪儿学习,去哪儿发展,就按照自己想的来。这条路上如果遇到有缘人,就结伴走走,如果觉得她跟不上了,那就分开。但我相信,总会遇到跟自己差不多的那个人,我不用改什么,她也不用改什么,到时候再谈结婚的事情。而不是看到一个人,就把她纳入婚姻的构想中,那会打乱自己的节奏。” 第680章 应有的节奏 当晚,董芳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不想认同郑平的话,但又情不自禁地认同。那么,费铭究竟是自己成长途中的有缘人,还仅仅是打乱自己节奏的过客呢? 自己应有的节奏又该是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恍恍惚惚过了二十来年,虽然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看起来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实则并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她一直闷着头往前跑,被父母催促着,被其他同学逼迫着,到了这时才察觉,原来这二十来年竟是这般浑浑噩噩。 她忽然想起方守正来,她生命中最初的“敌人”,他是活得那样有目标有计划,为了计划去拼搏的样子是那么一往无前,与自己截然不同。 可方守正的规划似乎比郑平的要纯粹一些,按照郑平而言,他的规划其实就是不断地实现自己阶层的跨越,一步步往上爬,他的世界里充满了比较,而方守正只是为了学习本身去学习。 那这两种规划,究竟哪种更适合自己呢? 若说学习,她的的确确不爱学习,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学科;若说兴趣,她曾经喜欢写作,但后来放弃也并未不甘;这样想来,倒是郑平所言,更对她的胃口。 董芳华深吸口气,暗忖:“你原来这么俗气么?” 没办法,接受现实吧,自己的确是如此的世俗。她希望得到认可,越多人认可越好,她内心也渴望像爸爸妈妈一样在自己的行业里有立足之地,有一番事业。从这一点来看,她的确跟郑平是一类人。 可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事业呢? 这是董芳华第一次因为对未来的憧憬而失眠,虽然睡不着,却毫无烦闷感。她无比清醒,同时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宝贵,她有很多事情要做,恨不得立刻付诸实践。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她上托福课。 她难得上课走神,全程在想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浪费两个多小时在这里听英语课。她的英语现在已经足够啃美剧的生肉,如果出国,也足以应付日常交往,那她仅仅是为了留学么?可留学又是为了什么? 她打算去学的那个专业并不是她真心喜欢的,那对她的未来有什么用处吗?她是否只想要跟费铭在一起,顺便要个“海归”的名头呢? 这些她以前也想过,但都是一掠而过,她总觉得像费铭那样的“天才”,足以让他们未来的生活高枕无忧。而她会“站在费铭的肩膀”上,开开心心地做一份轻松的工作,以前她只是觉得这中间少了些什么,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少的是什么。 而一旦知道了,就很难去接受。 所以当老师再次用“狗日”(gre)的笑话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时,董芳华默默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 她忽然很想哭。课间休息时,她第一次旷课,背着书包冲出了教室。 她跟费铭约的见面时间是下午,所以出了教室后,董芳华一时间竟不知该去哪里。培训班距离英岚大厦只有两站路,董芳华走着走着,便到了大厦楼下。她回手摸了摸书包左侧的小袋子,里边放着503钥匙,抬头看着大厦,董芳华想,郑平周末总是要回家的,倒不如自己一个人去办公室里静一静。 然而门竟然没锁,她推开门的时候,正看到郑平在吃泡面。 郑平抬头看到她,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慌忙起身开窗通风,还笑着连声道歉:“没想到你来,这屋里都是泡面的味道吧?” 在此之前,董芳华见到的郑平一直是衣冠楚楚,精致入微,今天却难得露出狼狈的一面,像她在学校见到的那些大男生,这让她本来沉重的心绪放松了些,笑了笑,回道:“是我该抱歉,也没跟你打招呼就自己过来了。” “咳,这有什么。”郑平三两下扒完了面,跑出去丢掉面杯,回来时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问题:“今天过来干嘛?是昨天落东西在这儿吗?” “没有。”董芳华心想这才是尴尬,她该怎么说自己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思来想去,只得扯了个小谎,“我跟费铭约的见面时间比较晚,约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暂时没地方去,所以就想到这儿来待一会儿。” “哦……那你吃饭了吗?” “……吃……”董芳华本想说“吃了”,但还没开口,肚子就叫了一声,出卖了自己。她脸上一阵泛红,有些难为情。郑平笑叹口气,说:“早知道你来,我也不用吃泡面了。外边热,我给你点个开封菜?” 董芳华跟郑平推让了几个回合,终归还是郑平占据上风,获得了点餐的权力。董芳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颇为忐忑:“本来就只有我吃,还让你破费。” 郑平耸了耸肩:“谁让我又是你师兄,又是你上司,这不是我应该的么?” 女孩子吐了吐舌头,跟他办了个鬼脸:“那你不会借着请饭,让我周末加班吧?” 郑平朗然笑道:“我像黄世仁吗?” 郑平当日不像黄世仁,但他也绝对不是冤大头,所以董芳华决定“先下手为强”:“你周末都待在办公室加班,谁知道你这样的工作狂会不会既严以待己,也严以待人?” “死丫头。”郑平笑骂一句,“我周末在这里,是图个耳根清净。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跟爸妈是远香近臭。” 董芳华苦笑,她早就知道这一点,只是没想到郑平也有类似的困扰。 郑平看到她的神情,心下了然:“难兄难弟是吧,你瞧,我也没地方去。你不是每周六都有英语课的吗?怎么,今天不用上吗?” “我听不进去,总觉得像在浪费时间。”董芳华实话实说后,忽然想征询面前人的意见,毕竟除了父母以外,郑平是她能接触到的最让她有信赖感的人,“师兄……你觉得我……我应该出国吗?” 第681章 回校 郑平挑眉,深深地看着董芳华:“这事攸关你的未来,你想问我的建议吗?” 董芳华也知自己问得冒昧,但她委实找不到旁人拿主意,点头表示确定:“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反正主意还是我自己拿,师兄你尽管说。” 郑平沉吟一会儿,道:“好吧。那我先建议你取消跟费铭下午的约会……”看女孩面露不解,郑平又笑着解释道,“别多想,我是想下午带你去个地方,怕你来不及赶回来,免得放人家鸽子。” 董芳华吃完午饭后,郑平开车带她去了个两人都熟悉的地方——邹市一中。 看着熟悉的校门,董芳华半天没有晃过神来。自从高中毕业后,她就再没有回过母校。高中留给她的最后回忆并不美好,虽然从小就与这里有不解之缘,但董芳华并不像其他毕业生那样怀念这里,可此时看着比起三年前更显斑驳的校门,看着直通中心花园的沥青路,她还是觉得心中一阵悸动。 她不知道郑平为什么带自己过来,更不知道他们应该如何进去,毕竟现在是暑假,他们认识的老师都不在,一中向来不允许校外人员无故进入。 但显然,郑平跟一中的保安室旧相识,他刚走到门口,那保安师傅就冲他们打了招呼:“小郑,又回来看我们啊?这是新女朋友?” “不是,是咱们一中的学妹啊。” 董芳华也喊了声“师傅好”,那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壮汉,眯着眼睛认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你好你好,是看着眼熟。也上大学了吧?” “对。”郑平替她回答,“雷师傅,我带她进校园逛逛,您方便的话帮忙开个门吧。一个小时我们就走。”言罢,他塞给那“雷师傅”一包烟,拍了拍他的肩膀。 “雷师傅”笑得一脸褶子,二话没说开门放行。董芳华跟着郑平,开始了自己的重返校园之旅。 看着远处的教学楼,她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初高中时代,穿着那身白底红条的校服,准备开始下午的课程。 进入校门后,沥青路的两边是高高的白蜡树,树后是篮球场和羽毛球场,树前则是报栏。这里是董芳华曾经的“阵地”,她还记得每次出完校报,拿着刚刚付印完毕,还有墨香的报纸过来换报的场景,此刻报栏中却是空空荡荡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暑假期间又有谁会出报呢? 篮球场上有拍球的声音,她隔着树干看去,见三四个穿着夏季校服的男生正在球场上挥洒汗水,隔得这么远,她仍能感受到那边传过来的青春。 她不知不觉站住了,低头自嘲式地笑了一下,心想自己连大学都还没毕业,怎么就觉得青春已过,实在是太矫情了。 郑平也站住了,笑着打趣道:“怎么,看上哪个小帅哥了?” “啊?”董芳华连忙解释,“没有。”实话说,篮球场上的几个小男生确实都很帅,换在高中时期,他们都是班上女生会喜欢的样子,可她呢? 董芳华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年级里体育最好的帅哥,好像是叫做汤周,也是跟自己一个小学、初中、高中升上来的,可自己对他竟然没什么印象。 她似乎天生对这样的男生绝缘,或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明白,她本来就不可能跟这样如明星般耀眼的男生在一起吧,毕竟,她只是个除了会写写东西,其他方面毫无建树的普通女孩子,何必要浪费自己的喜欢在这样的大众情人上?明知那是镜花水月。 那自己高中的时候更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那时她不喜欢费铭,更不喜欢任信,在他们之前,她本该喜欢谁? 站在昔日的校园里,回忆如浪潮将她淹没。她站在漩涡中心,才发现自己自己原来并没有早恋过——她从没觉得可悲,毕竟早恋只是风云人物的甜美回忆,可她却从没想过,自己在18岁之前,竟然从没有真正喜欢过谁,悄悄的暗恋都没有过,这正常吗? 她或许是太压抑自己了吧。 董芳华静静地为自己感到悲哀,看着身边耐心等待的郑平,忽然有些悸动。她已经成长了,尝过爱、尝过失去,还尝过禁果,如果这时候的她回到当年,她想重新再看看身边的人们。 所以她微笑着说:“师兄,如果我现在在上高中,那时的我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文弱书生。” “文弱书生吗?”郑平耸耸肩,“十分荣幸。” 董芳华想,自己刚才这句话其实有点越线,可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所幸,郑平并不是那种屁事不懂的小男生,他的答复让两个人之间并无任何尴尬。 这样的成熟,怎会不吸引人呢? 所以董芳华好奇心起,开始打听郑平的八卦:“你高中的时候呢?” “我么?”董芳华看得清楚,有一刹那,郑平脸上显现出怅然若失,但这神情一闪即过,随后他答得坦荡:“你估计猜不到,那时我喜欢一个抽烟喝酒纹身还打电动的女孩子。” “啊?”董芳华是真的被震惊到了,她能理解任信会跟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却没想过像郑平这样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居然会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八卦的熊熊烈火在她内心燃烧,她刨根问题:“那后来呢?” “后来她出了意外……”见董芳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郑平又淡然加了一句,“是很难过,但当时我们其实已经准备分了,我现在也没事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他又拿出了一串钥匙,“还是不说我的事情了吧。你猜这是什么?” 董芳华失笑,暗忖这要怎么猜?但郑平不是喜欢搞恶作剧的性子,既然拿给她看,自然是觉得她能够推算出来。她想着今天是到了一中,记得郑平曾经是校学生会的,便大胆揣测:“一中的钥匙?” “聪明。”郑平晃了晃钥匙,“学生会主席的私藏哈。你说吧,想去哪儿看看?” 第682章 旧日校园 董芳华觉得这是自己在一中校园最幸福的一刻,整个校园都对自己开放(当然,校长办公室等地还是例外),似乎她是这个学校的主人一样。 那么她想去哪儿呢? 小时候跟着家人在校园里散步的时候,她想去教室,看看大哥哥大姐姐们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后来上了初中,她真的进了教室,就想去老师办公室,看看他们都没收了哪些东西,此外,她还想去学校的后厨,去体育器材室……但当她上了高中成为了校报记者乃至校报主编,这些地方她都去过,可她仍然觉得一中里隐藏了很多东西。 但现在回校,她才发现,一中比起她现在的大学校园,实在小得不可思议。她甚至不知道初中加上高中,还有复读班这近6000个学生,是怎么塞在这么小的校园里。 这里的一切都很平实,甚至显得有些简陋,她不再想去探索那些她从没去过的地方,只想重温旧梦。 所以第一站,她选择了校报采访室。 校报采访室跟校报阅览室连在一起,进来之后,就能看到旁边的书架上摆了整整齐齐的报刊和合订本。董芳华随手拿起一本,见当初的校报这时候已经变成了校刊,铜版纸全彩印刷,暗忖自己的那个时代真的是过去了。 采访室里的墙皮已经开裂,董芳华记得,这墙还是自己高二的时候才重刷的;不过仪器看样子是最近新配的,只有话筒依然陈旧。 她陷入沉思。郑平则在旁随手拿起了2004年(上)的校刊合订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董芳华知道郑平为什么让自己过来,他是试图唤醒自己在还没有恋爱之前最初的想法。她坐在自己熟悉的位子上,忽然觉得自己离三年前的那个高中女生已经很遥远了,甚至连三年前的那个女孩当时在想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桌子上有个小小的镜子,镜中的女生戴着圆圆的眼镜,留着及肩长发,没有了当初的朝气,反而多了几分锐气。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可爱系的女生,但活成这样强势的样子,她不知道是不是好事。甚至她看着那面镜子,能够看到自己未来活成了妈妈的样子。 可这是她极力避免的。内心深处,她何尝不希望能够遇到一个人给她从小就一直得不到的无条件疼爱呢?这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向往的,不是吗? 曾经她觉得任信是这个人,后来却觉得他没有能力提供她一个安稳可期的未来,他的爱只是流于空谈;后来,她觉得费铭是这个人,一切看似进展顺利,但在监控事件后,她却对此产生了疑问,即便和好了,可再难如初。 终归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她捂着脸叹了口气,其他的地方其实都不用去了,她只是不想接受现实而已。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嘲讽她:“董芳华,你是个天资普通的人,你再努力,也达不到一中其他学生的程度。你缺爱,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别人买单?承认吧,你就是这样的命,所有的问题就该自己解决。” 所有的难过,最后都变成了对成长过程中所遭受的不公的不满,可她也知道,她无法改变父母,甚至没办法让父母对自己道歉。有人说“有些人会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些人则用一生治愈童年”,她就是后者吧。 可这些话,她都无法跟郑平讲。郑平能带她来学校重游,这已经是他对她最大的善意,他给予了她这些日子最温暖的感觉,她很感谢他,但同时她也很清楚,郑平是个如此危险的人,并非她可靠近,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觊觎之心。 她能够听到郑平翻报纸的声音,这让她心绪慢慢平静。她缓缓抬头,见郑平看合订本看得出神,不由好奇问道:“你看哪篇呢,很有意思吗?” “哈哈,是啊。”郑平摊开报纸给她看,“这个女孩子我见过。” “谁呀?”董芳华看向报纸,见郑平点着的是篇人物报道。那报道是她写的,报道的是当年获得全国奥林匹克化学竞赛一等奖的成云舒,报纸右上方还放了成云舒的照片。那个女孩子穿着校服,双手在胸前举着奖状,笑得阳光明朗。 她想起成云舒跟她说过的事情,这时候,成云舒该是想到能够和赵子英在一起上大学,所以才会笑得这样开心吧,这可能是那个女孩子最快乐的时光。 不过几年,怎就物是人非? 想到这里,她轻叹口气,不由自主多说了一句:“是啊。你知道她的,她是赵子英的……算是女朋友吧。” “算是?”郑平蹙眉,表示疑问,“不对吧,我记得赵子英跟她关系很亲密,在我们的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俩是一对。” 成云舒的事情并不算隐秘,更何况今天郑平帮了自己这样大的忙,董芳华未做多想,便将成云舒跟自己说的事情全盘托出。 郑平听得很认真,全程没有插嘴,在董芳华讲完后,才说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可惜。这小丫头倒是重情重义,又坚强。” “是啊。她现在还一直照顾着赵子英的爸妈呢,也是对赵家仁至义尽了。” 郑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他没有再细问什么,低头又翻起了那份合订本。董芳华见他看的都是人物访谈,便问道:“我们这届,还有师兄认识的人吗?” “有啊。”郑平打了个哈哈,“我认识你们这届的方守正。还有……还有你嘛。” “哈,方守正的访谈好像不在这本里。”董芳华要拿2004年(下)的合订本来,却被郑平拦住:“算了,我又不是专门要看什么。更何况那小子也说不出来正经话,还是不看了。”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郑平问董芳华是否想要换个地方,董芳华轻轻摇头:“我不知道还想去什么地方,你有吗?我可以陪你走走。” 郑平看着手中的钥匙沉思了一会儿,道:“还真有个地方,去瞧瞧吧。” 第683章 故事的开端 郑平带董芳华去的是食堂。 邹市一中的食堂共有三层,他们来的是一楼靠窗的位置。食堂关着门,本就没有开灯,这个位置虽然靠窗,但窗外有一棵石榴树挡住了阳光,故而很暗。 董芳华看着桌上斑驳的树影,笑问道:“你以前吃饭还有专用的桌子啊?还找这么暗的地方。” “吃饭的时候暗。但到晚上开了灯,这里就亮了,而且你瞧……”郑平指了指董芳华身旁的一个柱子,“有它挡着,这里反而清净。” “晚上?你到这儿上晚自习,你住校?” “当然不是。”郑平道,“住校的话都是在班级自习,谁允许在这里自习?我在这里是……”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看向窗外的石榴树。 董芳华心领神会:“这是你跟她约会的地方吧?” “也不是。是补课的地方。”郑平叹了口气,又静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这件事情我没跟别人说过,知道的人也很少。你会帮我保密的,是吧?” “嗯。” 窗外树影摇曳,郑平长出口气,看着石榴树,缓缓讲述。 故事要从2001年的秋天说起。 彼时,郑平是高三一班的班长,同时兼任一中学生会主席。因为之前竞赛得了省赛的一等奖,所以高考有20分加分在身,这让他的高三生活较旁人轻松了不少。 这天晚上,他因值日走得晚,拖完教室的地后,他喊了其他同学先走,自己去卫生间涮拖把,出来的时候,却和一个女孩子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那女孩子撞到的是郑平的右手,他没拿住拖把,女孩子跑得急,便被跌在地上的拖把杆子绊了个踉跄。 郑平说了声“小心”,那女孩子却连头都没回,只嘀咕了一句“来不及啦”,匆匆跑下了楼。 那是他跟范芸的初见,甚至有些俗套。但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只是闻到了不该出现在高中女生身上的香水味。等到那女孩子跑得都没影了,他才恍然想起,那女生是披散着长发的,按照一中的规定,女学生如果头发过肩,必须得扎起来,她这样的头发被教导主任看见了肯定要给班级扣分。但此念头方动,他就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暗忖自己真是得了学生会主席的职业病,这会儿都放学了,还管人家头发干嘛。 这之后他继续一边学习一边忙着学校的事情,几乎忘了这个小插曲,直到两个星期之后。 那一天放学后,他被教导主任钟老师喊到办公室商量成人典礼的流程设置,结果一进办公室的门,就听到孙老师的呵斥:“你这像什么话?” 他循声看去,见站在孙老师办公桌前的是个女孩,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一直垂到腰间。校服里边,她穿的是个兜帽衫,粉色的帽子在身后,帽子上还有两个小“耳朵”。从侧面看去,她眉目清秀,但很显然化了淡妆,增添了几分妩媚。女孩的身材很好,她也有意凸显着一点,所以校服的拉链并没有全拉上,而是拉到胸下。腰间则是空荡荡的校服,衣摆甚至随着风吹摇来晃去,更衬腰肢纤细。 郑平只侧过去看了一眼,便忙回过头,把做好的成人典礼方案递给了钟老师。他能感觉到那女孩似乎也偏过头看了看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半边脸颊微烫,暗忖自己也不是没有见过美女,怎么这时候却紧张起来。 之后跟钟老师讨论流程的时候,郑平觉得自己全程脑子都不在线,他努力转移注意力,无奈一旁的香水味强占了他的嗅觉——他知道,那是香奈儿五号的味道。 同时,孙老师骂那女孩子的声音也屡屡让他走神。从骂声中,他知道那女孩叫做范芸,是高三才转到一中五班的学生。这让郑平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一中是省重点,能够走关系转进一中,足以说明这女孩家世背景很“硬”。 孙老师骂了几句后,逐渐从盛怒之中冷静下来,改换了语重心长模式:“你爸妈把你弄过来多不容易,你就这么糊弄他们?就这么糊弄自己?这时候不好好学习,你打算什么时候好好学习?课后小测都作弊,你以后高考怎么办?你们家最近谁有空?” 范芸的声音很柔软,但语气很气人:“没人有空。他们都忙着呢,您明知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还问我?” “……你这孩子!”孙老师对着她指了指,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范芸却笑着说:“孙老师,我妈妈跟我说,用手指人特别不好,不礼貌。” 郑平听到此,不由又看了她一眼,暗忖这丫头真是胆子大,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样跟孙老师说话。 谁知这只是个开始。范芸继而又加了一句:“孙老师,我妈妈还说,人嘛,开心最重要。总是生气会伤身体的,您就是脾气太爆了,小心肝脏不好。” “你……你……闭嘴!”孙老师骂道,“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贫嘴!今天这事咱们每晚,你现在就给我回班去,写一千字的检查,今天写不完不许回家!” “好。”范芸点了点头,不像是接受惩罚,倒像是得了奖励。 她出了门,郑平才悄悄吁了口气。他静下心跟钟老师商量完毕成人典礼方案,又确定了几个基本节目,回教室修改完毕,打算上个厕所就回家,出来洗手时,却听到隔壁女厕传来轻轻的一声爆裂声。 继而,女厕整个暗了下来——很明显,灯泡爆了。 一会儿下楼的时候得跟保安师傅留句话,让保洁阿姨明早换个灯泡。 郑平脑子里刚晃过这个念头,就听到女厕里传来一声尖叫。 此时已是仲秋,晚上7点半,教学楼外一片漆黑,女厕这声尖叫让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郑平炸出一身鸡皮疙瘩。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碍于学生会主席的身份,他有自己的职责。 他对女厕问道:“有人在吗?” 那个柔软的声音回应,满是惊慌:“有,有,你别走。” 第684章 检查经验 郑平在厕所外,觉得有些尴尬,但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回道:“好,我不走,没事,就是灯泡坏了。你别怕。” 四周很静,静到郑平能够听到女厕中拉链的声音,静到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所幸,范芸没让他等太久,她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一边洗手一边说:“多谢你啊,真是吓死我了。尤其那里边还竖着个拖把,乍一看就像人头似的……呼……幸好有你在……” 郑平看着女孩镜中兀自神魂不定的面容,忽然起了恶作剧的想法,清了清嗓子,道:“什么拖把?女厕里从来都没有拖把啊。” “啊?”范芸的反应大得出乎郑平意料之外,她叫了一声,一下子抱住了郑平。 香水味道顿时“淹没了”大男生。郑平觉得自己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扶住了范芸的肩膀,往外推了一下,范芸则深吸口气站稳,抬起头来,正对上郑平的满脸笑容,不由对他甩了个白眼,“喂,你故意吓我?臭小子,你占我便宜。” 这是郑平第一次看范芸的正面,确实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青春洋溢,活泼开朗,还自来熟。只是,她脖子上挂了太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有耳线、项链、手机链……一看就不像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若换了别的高中男生,恐怕此情此景之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但对于彼时的郑平来说,这并不足以吓住他。他当时还没有正式帮辛烈做事,不过寒暑假时,他偶尔会被辛烈等人拉着一起玩。他去过迪厅、舞吧、夜总会,虽然没跟女人有过正式接触,但到底比别的同龄人多了不少阅历。 所以扶稳了范芸后,他很绅士地往后退了半步,微笑说:“这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呀。你检讨写好了吗?” 那女孩显然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挑了挑眉,道:“500字而已,早搞定了。” “500字?我以为孙老师让你写1000字。” “你傻吧?”范芸笑着拍他肩膀,“我教你哦,你别拿作文纸写,用单线本写。字呢,写大点,中间多几行重复的,反正他也不会细看,这样子写个两面不就搞定了。难道老孙还要一个字一个字数啊?哈哈哈。” 这还是郑平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傻”,关键对方还好心地跟他分享“检查心得”,他只觉啼笑皆非,但自觉跟范芸的关系也拉近了些:“多谢你的教授。那还不走么?你不知道咱们学校有四大传说吧?” “不许说。”范芸慌忙捂住了耳朵,“那你……你等会儿我好吗?陪我一起下楼。” “好。” 郑平背着自己的书包,耐心等在五班门口,看着范芸收拾东西。他想,女生可真麻烦——或者说,只有一个像范芸这样的女生,才会如此麻烦——毕竟在一班,他可从没见过哪个女生收拾书包的时候会收拾口红、指甲油、睫毛夹…… 他等了将近十分钟,范芸才把书包收好,走到他面前时还不忘撩了撩头发。 郑平微笑看着她,像是毫不在意她的“把戏”,这让范芸诧异:“喂,你跟那些男生不太一样。” “那些男生,哪些男生?”郑平觉得自己是在明知故问。 “你知道的,就是你们那些好学生……嗯……”范芸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阵子,还是选了个相对好听的说辞,“那些书呆子。” “哦。我又不是书呆子。”郑平失笑,看着范芸锁上5班班门,“你们班钥匙不该是庞璐拿的吗?” “我天天被留校,平常走得也晚,就跟她配了一把。怎么,你跟我们女班头很熟啊?” “是啊。”郑平笑道,“我是学生会主席,又是一班班长,当然跟几个班长都熟。”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楼下,只见白色的夜灯笼罩着整个校园。清冷的秋风拂面而来,郑平正有些沉醉,暗忖这个夜晚还算诗意浪漫,就听范芸学着自己的口吻说道:“学生会主席,一班班长……乖乖,好大的官,好了不起哦。” 郑平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回敬道:“总比晚上写检查要了不起一点吧。” “嘿……你这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让着女孩子?” 看那女孩子娇嗔的样子,郑平只觉脑海里忽然空白一片,方才想的各种回敬之语,骤然间只剩下四个字——“赏心悦目”。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状态下,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只有点头道歉,连连退让:“你了不起,行了吧?” “那当然,你连检查都不会写。”范芸又揶揄了他一句,忽然指着校门外喊了起来:“嘿,我在这儿!” 郑平顺着她的手看了过去,校门外有个骑摩托的男人也在挥手。 “我男友接我来了。”这是那晚范芸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只看到女孩快步跑远,再次留给他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以及弥漫在白蜡树间的阵阵香气。 郑平怅然,那晚回家,他无数次想回忆起那女孩抱自己的情景,只可惜一切发生得太迅速,结束得也太迅速,他只记得女孩的双臂勒紧了自己,她的发丝似乎拂过自己的下巴,其他都是一片模糊。 他本以为,这就是他跟范芸的全部缘分,却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 因为汇报厅在重新装修,所以他们这一届的成人典礼无法在室内举行。正巧社区在创建文化品牌,一中一年一度的成人典礼被作为典型项目上报,所以这次的典礼被设置在11月17日(周六)上午在操场举行,而且会有市文明办的领导过来观摩。 对于所有学生而言,这意味着他们最期待的高三活动,将会变得又无聊又无趣,而且还要高大上得像一台文艺汇报演出,主题则是友谊、学习、成长。 为了体现友谊,一班和五班一者作为重点班,一者作为普通班,将联袂推出共同的节目——集体舞《我的未来不是梦》,而且要利用两班同上的体育课进行排练。 第685章 250 “这是哪个250选的节目?” 下楼去上体育课时,郑平听到身后有人在抱怨。 声音很熟悉,他回头抬头看,见果然是范芸。她挽着身边女孩子的胳膊,衣服依然穿得松松垮垮,只是这次的打底换成了一件t恤衫,露出极漂亮的锁骨。此外,她的头发这次总算是扎起来了,只是脖子上仍然挂着一堆东西。 见男生回头瞧自己,范芸极友好地对他打了个招呼:“嘿,主席好,这么巧?” 郑平身边的哥们陆浩“噗”的一声险些笑喷,郑平则撇了撇嘴:“别瞎叫。不过你说得对,是挺巧的,我这个250选的节目。” “啊哦。”范芸吐了吐舌头,笑觑道:“你瞧,果然不能在人背后说坏话是吧?” 郑平笑笑,没说话。他并不介意被吐槽,毕竟这节目听起来是有点幼稚——只是他没想到,舞蹈老师教的动作,远比节目本身更加幼稚。 所谓的舞蹈动作,无非就是所有人分组转圈圈。先是转大圈,然后四个男生四个女生一组转小圈,转圈的同时根据节奏再做出不同的动作。 老师还“雪上加霜”的多加了一句话:“别觉得你们现在的动作傻,穿上统一的服装就好看了。” “哈。”一声清脆的笑,自然是范芸发出来的。 郑平发觉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去看范芸,所有女生里,她确实是最出挑的那个。从五官来说,或许她并不算最好看,但她显然比其他女孩子更懂得展现自己的优势,也更自信,这让她整个人都发着光。 赏心悦目,对着她,他心里依然是这四个字,甚至连她的白眼,他都觉得翻得与众不同。 同时他也觉得好奇,一班和五班一直一起上体育课,怎么自己今天才发现有范芸这个人?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体育课男生女生都是分开上,所以他从没关注过…… 他正自出神,却被人拍了一下:“大人物,想什么呢,怎么不动?” 范芸跟他分在一组,只有她会这样揶揄他。 郑平讪笑着站到自己位置上,跟着老师喊的节奏去转圈。四个男生、四个女生,有各种各样的排列组合,他一边走着自己的步伐,一边想这其实是一道数学题,正自想着,已跟范芸站在了一起。 既然是转圈,拉手是必需动作。他按照习惯只伸出右手的小指——这算是他的一点小洁癖,不愿意真的与女生拉手,只想过个场,但他却没想到,范芸不仅拉着他的小指,还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握紧。 老师喊的节奏瞬间远离了他,郑平不由自主侧头看向范芸,却见那女孩子面容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做,仿佛他们两人手上并没有做这样隐秘的动作。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吧,可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有男朋友吗?郑平心乱如麻。 范芸的手指滑腻柔软,从1数到8,这就是他们牵手的时间,很短,但对郑平来说,却很漫长。 8次之后,就要换人。郑平依然只伸出一个小指,却见范芸大大方方握住了下一个男生的手。 随便谁的手,去你的。 这是郑平当时唯一的想法。 整节体育课,除了讲解和动作拆分以外,他们一共排练了三次,三八二十四,这就是他跟范芸握手的时间。下课之后,回到班中,郑平第一时间去找夹在数学书里的课程表——这学期他已经上了七个星期的课,他对课程表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每个星期只有两节体育课。 同桌张闻天笑着跟他说:“下节外语。班头儿,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黑板上不是有今天的课程么?” 郑平“哦”了一声,恍然如梦醒。他忽然想明白了,他不在乎接下来上什么课,他恨不得所有课都变成体育课。 他想,他完蛋了。 这之后,他开始在校园里四处寻找着范芸的身影。他看着她总去食堂一楼吃饭,知道她最喜欢川菜窗口的鱼香肉丝,她有时候会偷偷跑到食堂后边抽烟,然后用香水味遮住烟味,每天放学的时候,她都会跟着那个骑摩托车的男生一起回家。 他如此羡慕那个男生,也嫉妒他,甚至他还拉下面子,拜托辛烈去查了范芸和那个男生的背景。 为此,辛烈嘲笑他许久。原话如此:“想不到你这棵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追女孩子而已嘛,买些东西逗她开心,时候到了就约出来玩玩,制造点气氛,然后开个房间,一切都搞定了。你管她有没有男朋友呢?” 郑平当时按捺住想揍辛烈一顿的心情,勉强笑着回道:“她不一样。我不想打扰她。” “屁的不一样。”辛烈大笑,“关了灯都一样。” 郑平没有回话。他觉得辛烈太俗,不配跟自己讨论范芸。他之所以忍耐辛烈,只是因为辛烈还有可用之处。 辛烈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不出一天便“交了卷”。范芸的家庭背景有些复杂。她的父亲是邹市第一贸易公司——邹美集团的董事长范中和,母亲则是董秘宁浩清,但是小三上位,挤掉了前任。之前范芸是私生女,一直被养在外公外婆家,最近因为母亲终于上位成功,才被带到身边。范中和跟刚上任的教育局领导关系莫逆,便找了这层关系让范芸进了一中。 至于她的男友,则只是个普通的“小开”。家里开了个酒吧,还开了三家麻将馆,但没什么势力。 消息传来时,辛烈“好心”跟郑平建议:“你要是想要这女的,哥哥打个电话,就能让那小开乖乖跟她分手。怎么样?” 郑平并没有完全拒绝:“不急,再等等。找个合适机会让他俩分手。” 辛烈拍着他肩膀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还tmd跟我说什么不想打扰人家,这才是你真实面目嘛。好好当个伪君子多好?”他转身离开时,把那“小开”的照片摔在桌上:“这女的选男人的眼光不咋地。” 郑平看着那照片,默认辛烈这句话。那男的的确长得很帅,但一看就是个草包。他将照片放在辛烈用过的烟灰缸中,用打火机点燃。 第686章 相处机会 这之后,郑平开始努力创造与范芸的相处机会。 这样的机会不难找,尤其在期中考试后。 期中考试结束的一个星期四,下午放学后家长会。翌日上学时,郑平注意到范芸的脸上多了几道红痕,虽然她极力用粉底遮眼,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她被打了。 郑平心里有数。这之前他去看过期中考试的大榜——当时还被别人嘲笑,因为他的排名一直在全年级前十,没必要紧盯大榜后边找名字。 他当时看到范芸考的也是年级“前十”,倒数第八,跟他的正数第八特别对称。他想,这或许就是她被打的原因。 正巧这天有体育课,距离成人典礼越来越近了,他们仍然在排练节目。 现在每次排练的时候,郑平依然只伸出一个小手指,然后心照不宣地由着范芸把他的手掰开。范芸似乎也觉出了他的恶作剧,会用挠手心等方式表示抗议。郑平每次都暗自好笑,总觉得这是两个人关系的进展。然而这次体育课,范芸却只是把他的手掰开就作罢,并没有其他的小动作。 休息的时候,范芸也难得没跟其他女生一起说说笑笑,而是躲在操场升旗台旁的阴凉处发呆。看来她情绪很低沉,机不可失,郑平装着检查升旗台的底座,走到她旁边。 范芸“啧”了一声,似是觉得自己都躲到这来,怎么还躲不了清净。郑平却厚着脸皮贴上,问道:“你被谁打了?” “关你屁事。”女孩爆脾气不小,一句话顶了回来。 郑平没生气也没退缩:“我么……是学生会主席,你是学生,你被打了,你觉得关不关我的事?” 范芸被这个鬼才逻辑噎得无法反驳。横了他一眼,道:“昨天家长会,昨天我被打。傻子都知道谁打的我,你不知道?别装了,你就是想来嘲笑我。知道你是好学生,但这么做也太落井下石了吧。” “我没想嘲笑你。”郑平坐在她身边,温然说道,“一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教学速度比别的地方快很多,你高三才来,跟不上也很正常。” “这还像句人话。”范芸的语气也柔和下来,“可惜啊,我爸妈才不这样想。” “这……是你爸打的?” “才不是,是我妈。”范芸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了出去,“她觉得我学习不如那边的儿子,就拿我出气。哼,我也不想她生气啊,我不也千方百计想着考高分吗?” 郑平知道她说的“那边的儿子”指的是范中和跟前妻生的儿子,他没有点破,只笑问:“千方百计?你怎么千方百计考高分啊?教教我呗。” “我那不是……那不是……”范芸嗫嚅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唉,不就是做个弊么,还被逮住了。老孙昨天跟我妈说,再有下次就要把我开除。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哈哈哈。”郑平失笑,“好好学习呗。” “说了相当于没说,真没劲。”范芸轻哼一声,站起身来,“该集合了。” “那走吧。”郑平跟着起身,又问了一句,“喂,干嘛每次排练都掰我手?” 女孩回头轻斥:“你还说呢,你们力气又大,节奏又快,只拉你一个小手指,我哪里站得稳?就你小气,矫情。” 语罢,她甩头跑远。 郑平则在后放缓了步子。他看到范芸从操场的阴暗处走到了充满阳光的地方,晚秋下午的阳光温暖和煦,在女孩的身上仿佛镶了个金边。他喜欢看她的轻瞋薄怒,也喜欢这种“追逐猎物”的感觉,尤其当他有信心让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时。 所以他又给她加了一把火:“别忘了,后边每个月都有一次月考,每次月考之后,都要开家长会。期末考试还是全市大排名呢。” “知道了,你好啰嗦。” 接下来的排练中,范芸一直没给郑平好脸色看,但郑平一直暗笑着偷瞄她。轮到两人手拉着手的时候,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了女孩的手,同时感到对方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当然,他跟其他人拉手时,仍然如故。 周末便是成人典礼。典礼上郑平看到了范芸的母亲。那是个很凌厉的女人,打扮得珠光宝气。范芸在她面前乖巧得像只小猫。那女孩子没有化妆,她脸上的掌痕经过一天已经淡去不少,但因为没有粉底的遮挡,仍能看出一二。 这是郑平第一次看到她的素颜,仍很漂亮,却显得颇为憔悴。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暗忖范芸那么爱美,平日里总打扮得那般精致,恐怕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这一面吧。 集体舞的时候,他只觉范芸的手冰凉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一样,如果不是参加集体活动,他真的有心双手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捂暖。 因为出神,他跳错了几个动作,甚至踩了范芸一脚。 范芸吃痛哼了一声,郑平连忙说了句“对不起。”这恐怕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不过上台的人那么多,他这一点点小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有范芸嘀咕了一句:“你怎么啦,堂堂学生会主席上台也会紧张吗?” “有美女你在我旁边,我当然紧张。”郑平笑着调侃,说的是真话,范芸却难以采信。女孩“切”了一声,骂了句:“流氓。” 虽是骂他,但郑平看到她嘴角含笑。那一刹那,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这之后,郑平依然在放学后常常看到范芸被留堂。范芸则习惯了每次写完检查回家时,会遇到郑平对她调侃。她觉得这个“好学生”很有趣,她也逐渐喜欢上跟他斗嘴的感觉。 郑平则觉得,只要范芸不瞎,她便能明显看出来自己对她的好感。但显然她并不抗拒,这是个良好的开端。于是另一边,他让辛烈开始行动。 第687章 他吃我的醋? 辛烈的父亲分管邹市的公安工作,与所有的歌舞游艺场所都有关系。为此,所以当辛烈忽然表示想跟范芸的“小开”交个朋友时,“小开”全家人都表示受宠若惊,“小开”自然任由辛烈调遣,去帮他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是,辛烈总在傍晚交付给“小开”任务,任务多是让帮忙运送物品,且目的地距离一中很远。为此,“小开”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放范芸鸽子,范芸则对他愈发不满。 又一轮冷空气袭来,同时也为邹市带来了细雨连绵。11月底的月考被笼罩在连续两天的雨幕之中。因为月考时教室严格按照高考模式排座位,所以年级排名倒数100位的学生都被安排在食堂一楼考试。食堂的考场是学生会负责布置的,郑平事先已经知道,范芸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阴雨纷纷,昏暗如同傍晚,石榴树的树叶此刻已经落尽,郑平穿着暗色的冲锋衣,兜帽连头一起护住,站在石榴树旁并不显眼。 考试前,他给范芸发了条短信,让她“别把考场的窗户关死,别提前交卷”,范芸虽然回了他一句“神经”,但他相信,她应该会听他的话。 此刻是第一门语文考试结束,窗户果然留了条缝。透过缝隙往里看,郑平看到范芸正趴在桌上睡觉,桌子一角有块橡皮,用圆珠笔画成了个骰子。 考场之中只剩一小半人还在冥思苦想,什么姿势都有。监考老师也知道这帮人都是学渣,故而对他们态度松懈,同时,因为快到11点半,食堂也开始丁零哐当地准备午饭,总之环境嘈杂,实在不像是能够安心做题的样子。 郑平暗自想笑,心想鬼才信范芸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睡觉,她怕是已经要无聊死了。于是,趁监考老师转身的一瞬,他把提前准备好的纸条从窗缝扔了进去,正好砸在范芸头上,然后滚落到桌上。 范芸抬头,从窗缝中看到他,立刻心领神会地低了头,随后装作毫不在意般拿过纸条,悄悄打开。 纸条里写的自然是客观题的答案。 这之后的数学、英语、理综几门考试,郑平都如法炮制。为了让范芸的成绩提高不要过于显眼,他给的答案特别写错了几个。 全都考完的当天下午,范芸给他回了信息,说晚上请他吃饭。 郑平此刻的心态如果用四字形容,唯有“小人得志”形容得最为贴切。 他欣然赴约。 范芸找的吃饭地方是一中旁的烧烤店,两人落座后,老板刚拿来菜单,范芸看也不看就说了句“整本都上”。 郑平和老板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老板又问了一遍才确认答案。郑平则在老板离开后,道:“咱俩吃不了这么多吧。别浪费啊。” 范芸冷着脸说道:“谁说就咱们两个人。一会儿来的人多呢。我还喊了我男友。” “哦。”郑平挑了挑眉毛,明知这是“鸿门宴”,却不为所动,“那太好了。人多了吃烧烤才热闹,你男友是干嘛的?” 范芸看他没反应,有点儿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混社会的,你不害怕吗?” 郑平大笑:“我为什么要害怕呀?我哪儿得罪过他吗?” “你……”范芸觉得郑平是在明知故问,“你说呢?我警告你哦,他很容易吃醋。” 郑平的情绪依然平淡:“哦。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啊,他吃我的醋?” “……”范芸又白了他一眼,“那你干嘛给我扔纸条,帮我作弊?” “这就叫对你做什么?还不是怕你下次家长会被打呀。”郑平笑笑,“我去趟卫生间,先失陪一会儿。” 范芸嗤笑:“你不会是想跑吧?胆小鬼。” 郑平摆手,没回话。进了卫生间后,他给辛烈去了个电话,然后若无其事地出来。 羊肉串已经上了一部分,郑平轻松愉悦地享受美餐,范芸则有些心不在焉,如坐针毡。 她心神不宁,时不时拿起手机,然后重重叹气把手机放下。郑平知道她是在想为什么那“小开”到这时还不来,他心下好笑,拿了两串羊肉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你怎么不吃呀?趁热才好吃。” 范芸没好气地拿起羊肉串,却终究没下口:“那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 “……”郑平略作沉吟,然后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是啊。我是喜欢你,那又怎样?” 范芸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她一时语塞,怔了怔,才道:“但你知道我有男友的,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没觉得这让你有什么两难。”郑平微笑,“如果不喜欢,你大可以在我第一次给你答案后就拒绝我呀。” 他清楚看到范芸脸色有些泛红,但她兀自嘴硬:“你给我答案,我需要答案,所以回请你作为感谢,这不就扯平了吗?” “既然是这样,这顿饭你喊你男友干嘛?”郑平笑得胜券在握,“说到他,他怎么还没来,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看?” “你……你真是不怕死。”范芸摇摇头,撅着嘴拨通手机。为了让郑平知难而退,她特意开了免提。 手机接通过了四五秒,那边才接起:“喂?唉亲爱的,忘了跟你说了,我这边临时有个急事,吃饭我去不了了啊。” 范芸急了,不等调成听筒模式,就把手机拿了起来:“你怎么又有急事啊?你们一个人都来不了吗?” “是啊,真来不了。辛哥说有个娱乐会所开业,喊我们都去捧场,也帮帮忙。不说了啊,我先挂了。” 电话被挂断,范芸气得把手机扔在桌上,砸出一声巨响。郑平一脸无辜地问道:“怎么,又被放鸽子了啊?那咱们还点那么多吗?我要不去跟老板说说,还没做的就先取消了吧。” 范芸往后靠坐,整个人都在生闷气,没有理会郑平。郑平见状,也没继续问她意见,自己喊了服务员过来。随后继续打击范芸:“你没跟他说是和情敌一起吃饭吧?” “你算哪门子情敌?”范芸随手绕起了头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郑平不以为意:“那你刚才提醒我,是怕我在他面前暴露是不是?多谢关心。” “自作多情。”范芸没看他,低头吃串。 这之后,除了羊肉串以外,店里又陆续送上了烤蘑菇、鸡翅、茄子……虽然绝大部分已被郑平取消,但已烤的东西还是堆得像座小山。 第688章 猫捉老鼠 两人边吃边聊,郑平觉得自己像是一直猫,在玩弄即将到手的猎物——诚然,这样想对范芸很不尊重,但他还是有些飘飘然。 不能指望这一次饭就解决所有问题。郑平觉得自己得把节奏缓下来,便先转而说起了考试排名预测:“我怕老师觉得你分数太假,所以给你的答案有一些是错的,尤其最后几道选择题,难度都比较高,你能做对的概率太低。” 看他开始说正经事,范芸也放松下来:“你就没想过,说不定老师会觉得我是运气好,全都蒙对了呢。” “哈哈哈,你要有这运气不如去买彩票了。”郑平哂笑,“现在总分750分,我看了你上次的分数,才325,连一半都没到,这次只要你主观题不要做得比上次差太多,考到480分以上应该没问题,那么这次大榜的排名就能往前走将近100名,在你爸妈那边应该能交差了。” “那谢谢你了。可我这次能交差,下次怎么办呢?” 郑平笑笑,没说话。 范芸觉得他的笑容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不由气道:“你就是觉得我离不开你的帮忙是不是呀?” 郑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发火。他觉得人真的很奇怪,若是旁人这样对他说话,他肯定转身就走,但偏偏同样的话被范芸说出来,并无刺耳之感,只让人觉得轻柔软糯。 他温然回道:“等到这次成绩下来,你如果有时间,就来找我,我给你详细讲讲每道题,怎么样?” “老师不会讲么?”女孩子还在逞强。 郑平毫不客气地一针见血:“老师讲的你听得懂么?” “……”范芸无语,低头咬了一大口肉。 郑平又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欠我人情,那要不这样,我给你讲题,你请我吃饭,咱们互惠互利,就扯平了。” 范芸再傻也能听出他的意思,不由蹙眉道:“大班长,你这也太夸张了吧。男生追女生,从来都是男生请饭的,哪有你这样抠门的。” 郑平笑道:“好啊,那就按照你说的办。我给你讲课,请你吃饭,你就是同意让我追了。” “喂!”范芸觉得自己被对方拉入了一个迷宫里,怎么走都是撞南墙。她只觉跟郑平说得越多,自己的漏洞也就越多,只得闭嘴不言。 但那男生却没想过这就罢休:“你说你那男友有什么好,也就是个小混混,还总放你鸽子,不把你当回事。” “才没有。”范芸顶了一句,觉得自己这顿饭已经吃了个气饱,匆匆起身结账,“我知道你们这种好学生看不上他,但他也有你们比不上的优点。至少,他比你们这些人有趣多了。” “有趣吗?”郑平耸了耸肩,没有继续争辩,“那拭目以待呗。” 这次饭局算是不欢而散,接下来的三天,郑平放学后总等不到范芸,他跟五班班长打听后才知道,那女孩忽然变得循规蹈矩,老师找不到她的毛病,只能让她准点离开。 郑平有些惆怅,也觉得很讽刺。早恋没恋上,倒是无意中拯救了失足少女,也算是东方不亮西方亮,自己尽了学生会主席的职责。 三天后,月考成绩新鲜出炉。 郑平因做题的时候马虎大意错了两道本不该错的理综选择题,排名掉到了年级二十三。范芸则“突飞猛进”,名次一下子前进了八十七位。 为此,郑平头一次在放学后被向来以严厉著称的孙老师喊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没想到办公室中却巧遇了范芸。 孙老师目光灼灼盯着那女孩,拿出一张空白的试卷拍在她面前:“后边的大题答得乱七八糟,我就不信你那道选择题做得出来。你只要把演算过程写对了,我就不算你作弊。 范芸的小脸瞥得通红,看到郑平进来像是看到了救星。 孙老师怒斥道:“看人家干嘛?他脸上又没答案。” 范芸慌忙低头,一本正经地看起了面前的卷子。郑平则忍着笑站到孙老师面前:“孙老师,您找我?” “是啊。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孙老师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不急啊?我都快急死了。这次一下子错了三道对你来说闭着眼睛都能做对的题,你考试的时候想什么呢?总分才636,你还想不想考p大了?高三还没过一半呢,你怎么就浮躁了,不该啊。” “最近是有些懈怠。”郑平道,“考试前一天没休息好。” “我听你们监考老师说,你提前半个小时就急匆匆交卷了?怎么也不想着检查检查?” “是。” “唉、唉、唉……”孙老师连叹了三口气,“你这样可不行。是不是学生会主席的事情太多,你忙不过来?早说让你交给高二他们,干不来就别逞强。要不然我跟老谭说……” “没有!”郑平忙道,他可以忍受孙老师在范芸面前说他这次考试心浮气躁,却忍不了他说他能力不足。当然,话一出口他就觉出了自己的造次,连忙道歉,“孙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次真的只是我一时马虎大意,跟其他的毫无关系。再说,按照惯例,学生会主席的交接都在高三上半学期结束时候进行,怎么能在我这儿忽然就改了?” “哼,官迷。”范芸轻骂道。 孙老师全当没听见范芸的话,对郑平摆了摆手,说道:“你既然觉得不受影响,那我姑且不管你。但下次月考你成绩如果还这样儿……” “不用老师提,我自己主动交接。”郑平接话道。 “嗯。但你别想着这次的事情就轻轻松松过去了。今天就在这里写检查,800字,等周一开家长会的时候,这检查就留给你爸看,听到没?” “是。” 郑平老老实实坐在范芸身边,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开始写平生第一个检查。范芸低声说道“活该”,却被孙老师斥责了一句:“说什么呢?你的题做出来了吗?” 郑平侧头看了看范芸的卷子,空白一片,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孙老师只给了范芸10分钟做题时间,所幸这期间,孙老师并不能做到一直盯着两人——不时有人进办公室找找他答疑。郑平看准时机,把写好的答案塞给了范芸,答案上还加了句话“如果问你怎么做出来的,你就说之前做习题遇到过一样的,所以只会这一题,其他的还是不懂”。 第689章 你是好学生 十分钟后,范芸按照郑平所言,“顺利”通关。当然,即便看到她把解题步骤写得十分完美,孙老师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可他绝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学生会主席会跟这样的“坏学生”有勾连。骂了范芸几句后,他便让她回了家,只一心盯着郑平写检查。 郑平则觉得800字的检查着实比800字大作文复杂,写作的过程中,他不由想起范芸曾经跟自己分享的检查经验,暗自好笑。 他写了半个小时才把检查写完,身心俱疲,暗忖还得回家跟父母做一番心理建设,更觉头疼。走出校园时,已是晚上八点,夜凉如水,他把大衣裹得紧了些,正想打车回家,忽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 他猝然回头,见竟然是范芸。 那女孩只穿着校服,小脸冻得惨白,长发散落,在寒风中更显楚楚可怜。郑平不假思索地握住了她的手,只觉犹如冰块一样,他脱下大衣罩在她身上:“我还以为你回家了,不怕冻感冒么?” 范芸冷得直打哆嗦,罩上大衣后才缓了过来,她勉强甩开他的手,道:“谁知道你写个检查要这么久?” “你在等我啊?” “……”范芸默认。见郑平笑得得意,忙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别多想,我就是想谢谢你。” “谢我帮你做题?” “算是吧。还有,谢谢你没有出卖我。”范芸道,“但你也得谢谢我,不是吗?” “为什么?” “谢我教你怎么写检查呗。”范芸难得露出笑容,笑得像个小妖精,调皮可爱,“你瞧,这不是用上了?” “对,我谢谢你。”郑平故意拖长了两个“谢”字语调,听起来像讽刺。随后他看了眼表,道:“你家在哪边,我送你回去。” 范芸扮了个鬼脸:“周五晚上,我这么早回家干嘛?你是好学生,你回家好好学习就是了。” 她并不知道,郑平要的便是她这句话。只是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这幕后操纵者还是觉得心有不忍,又劝了一句:“你是个女孩子,不适合在外边玩得太晚。而且天气这么冷,容易着凉。你男友呢?” 范芸哼了一声:“他去应酬了呗。你当他跟你一样晚上只要回家看书就能好好过日子吗?行了,你少管我……” “好吧。那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好玩的,我带你去。”郑平狠狠心,终于说出这句话来。 “……哪儿?”范芸一脸懵懂,还想取笑郑平是不是要带自己去图书馆,但对方已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她坐后座,郑平坐到了副驾的位子上。 “兰峰。谢谢。” “迪厅?”范芸吃了一惊,然后看看两人身上打扮,提出异议,“咱们穿成这样去?大哥,你是从来没去过迪厅吧?” “跟着我去就是了。” 兰峰迪厅距离一中不远,快到的时候,郑平开始给司机师傅指路。出租车七拐八绕,最后钻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巷子另一边是灯红酒绿的喧哗闹市,这边却相对安静。范芸跟着郑平下了车,满脸诧异:“大哥,你不会把我卖了吧?” “想什么呢?”郑平笑笑,带她到了一个仿若仓库的地方,按照一短两长的方式敲了敲门,门上开了个小窗,一个人看了看他,立刻喊了声“郑少”,然后把两人放了进去。 “郑少?”范芸甚是诧异地盯着郑平,感觉自己发现了个新大陆。 郑平哼了一声,带着她往里走。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昏暗但收拾得很干净,前边隐约传来音乐和人声,应该就是通往迪厅。 那放他们进来的男人接过郑平的大衣,笑问:“我先带您更衣。”继而看向他身后的女孩子,“这位是……” “我朋友。也带她去更衣间吧,不然这身校服太显眼。” “好。” 郑平在更衣室换了件衬衫,略等了一会儿,见范芸也穿了件衬衫出来——这是迪厅准备的统一制式,不分男女。 当然,同样是衬衫,因为比较宽大,所以范芸穿上就像是条连衣裙。她里边穿了件黑颜色的打底抹胸,衬衫的扣子没有扣上,只用细细的黑腰带系着,显得慵懒性感。 看郑平把衬衫穿得一本正经,她不由哂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这里的waiter呢。” “呵。”郑平没理范芸,对候在一旁的男人道,“他们人呢?” “在三楼的贵宾厅。” “那去吧。”语罢,他跟范芸道,“跟我来。看看跟你男友的酒吧比,哪个更好些。” 范芸越发觉得蹊跷。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迪厅,也知道这里的潜规则。她知道能够去贵宾厅的,一般来说都是活动举办方邀请的贵客,这让她不得不对面前的“好学生”另眼相看——虽然,她早知道郑平跟她之前认识的好学生截然不同,但还是觉得这有些夸张。 “你究竟是什么人?”问出这句话,范芸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像是演电视剧。 郑平笑道:“正常人呗。”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长廊,然后上了楼,一路上遇到的服务员都跟郑平打着招呼,范芸更觉不对劲——她莫名想逃,但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进入贵宾厅前,郑平暗暗叹了口气。他略有犹豫,可是无论如何,这时候都不可能退回去了。在前引路的人已经开了门,郑平深吸口气说了声:“女士优先。” 范芸踏进厅中,环视一圈后,目光倏然定格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个厅总共五六十平。厅的左侧是个小小的演出台,上边有乐队,有歌者,台下则是个小小的舞厅,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人热舞。舞厅一角则是三个小桌,有人在打牌,有人在喝酒聊天,还有一桌似乎在玩桌游。 范芸盯着的男人,便坐在喝酒那一桌。 那人相貌堂堂,穿一件暗红豹纹的西装,入时却风骚。他一手拿着烟,另一手则抱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手几乎全都伸进了女孩的衣服中。那女孩则不以为意,侧坐在他腿上,还给他喂酒。 第690章 突转直下 郑平认识那人。他就是范芸的男友,姓王,至于名字,他没有兴趣去记,只在内心给了他一个外号“王小开”。 郑平事先便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些天辛烈跟王小开混熟了之后,便经常带他到各种会所游乐,能够混场面的人,当然都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有辛烈在,王小开也不敢驳他的面子,所以半推半就,结了不少露水姻缘。 王小开还没有注意到范芸就在附近,正抱着怀中的女孩子上下其手,忽然看到坐在面前的辛烈站起身来:“小郑,怎么这么晚才来?” 王小开循声回头,先是看到了又高又瘦的郑平,暗忖这个辛烈极为推崇的高中生也不过尔尔,但紧接着,他就注意到郑平身边穿着白衬衫的范芸。 女孩已经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王小开下意识放开怀中的女子,解释道:“亲爱的,我……我就是……” 范芸的反应却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激烈,她冲上前来,抢过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在了王小开头上,随后扭头就跑。 周围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时,那女孩子已冲到门口,这时才有人喊:“保安,拦住她!” 然而郑平比保安先赶到门口,他对保安喝了一声“回去”,紧跟在范芸身后下了楼梯。 女孩转眼就冲进了来时的走廊。郑平追在她身后,只见前边长发飘散,薄薄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荡开来——她跑得那样快,他竟一时追不上。 幸好,走廊的尽头是那道铁门。铁门下的锁已落,女孩要打开还需要时间。趁她停下,郑平已经冲到她身后,然后大着胆子一下子把她从后抱在怀里。 范芸尖叫了一声,用尽一切方法想挣扎开,她踢他,掐他,甚至想咬他,但郑平却把她死死抵在抵在墙角,一直跟她说:“没事的,没事的。” 铁门不保温,门外的寒气一阵阵侵袭而入,门内虽有空调,却仍显寒凉。两个人都只穿着薄薄的衬衫,即便是这样激烈的冲突,也能感到寒意彻骨。 感受到郑平对自己并没有恶意,范芸终于渐渐冷静下来,甚至开始依恋男生身上的温暖。而当她动作变轻后,郑平也放松了些,原本按住她的手变为了在她后背轻抚——他尽量让自己的抚摸只为宽慰,不涉其他。 除了上次女厕的“意外”,这次是郑平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跟一个女生相拥。他比范芸高半个头,她靠在他胸口轻轻啜泣,他搂着她,隔着衬衫能触摸到她肩膀上突出的骨头以及后背的椎骨,消瘦得让人心疼。同时,他也能感受到她清晰的呼吸……这让郑平觉得自己对范芸有强烈的保护欲望。 他内心深处很清楚,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但真正捅刀的人却是那个王小开,故而他跟范芸同仇敌忾,甚至对帮凶辛烈也有所迁怒。 他抱着范芸的左手拿着手机,这时忽然震动了两下,他偷偷看了眼信息,见是辛烈发来,告诉他“一切ok,妹子手劲太轻,酒瓶子都没碎。” 他暗自好笑,又拍了拍范芸,低声道:“没事了。你……刚才那是你男友吧?” 他不由佩服自己的演技。果然,范芸没有多想:“是……不对,他才不是我男友。”一边说着,她一边推开他:“对不起啊,刚才打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跟他说“对不起”,郑平微笑:“没事。上边的人给我发信息了,说你没把他打死,血都没流,所以放心,不会有警察来找你。就当刚才出了口恶气吧,好吗?” “……”范芸再蠢,这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突然深吸口气,然后静静地看着郑平的双眼,问道:“之前我问过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没回答。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我……”郑平看着面前的女孩。她刚刚哭过,眼圈泛红,眼妆有些花,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他仔细推敲措辞:“楼上给我发信息的这个朋友,很有权势,是这个迪厅背后的老板。我们的父母认识,所以我跟他也一直是朋友。” “那你今天带我过来,知道他在吗?” “……”郑平只能撒谎,“不知道。我只是因为你说你晚上想找地方玩,所以就想到了这里。我……很抱歉。” 范芸静静地看着他,道:“又不是你做错事,你不用抱歉。我累了,想回家了。还有……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再跟你有什么联系。再见。” 郑平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尾,他怔了怔,想再“垂死挣扎”,却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她进了女生更衣间。 他像是被倒了一身凉水,整个人都懵了,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俩的结局。天知道,他在背后做了多少准备,费了多少心思,他甚至觉得就算不出今晚的事情,按照他和范芸最近的暧昧,他也能够成功把她抢过来。 可怎么一切竟会在最顺利的时候突转直下,究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连几天,郑平都寝食难安,甚至忘了要跟父母说家长会的事情——所幸,他的父母对他的学习向来放心,只以为他是压力过大一时发挥失常,对那张检查一笑置之。 过了几日,他的黑眼圈再也遮掩不住,跟他熟悉的同学见了不由嘲笑了他几句,郑平无精打采地应对,让对方瞧出他的不对劲,无意多嘴了一句“你失恋啦”,没想到正戳在他的痛处。 郑平尽力控制情绪,没有发飙。他抬头看着课表,心情灰暗。成人典礼后,体育课正式取消,他跟范芸最合法合规的见面方式化为乌有,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再接近她。 按照他的脾气,既然对方已经放了狠话,他自然该扭头就走,可对范芸,他却好像没了自己的底线,脑子里都是她,甚至想着如果她能够回心转意,自己做什么都行。 真是疯了。可他没办法。 第691章 狠招 接下来的日子,郑平用出了自己最大的自控力。他明明知道范芸在哪边吃午饭,也知道她每天上下学的时间和路程,但他还是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找她,把一切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 他并不是为了彻底忘记这个女孩,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这时候再往上凑,也不过是热脸贴冷屁股,徒然增厌。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王小开”竟然阴魂不散。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放学后,郑平接到一条信息,是辛烈的手下发来的,跟他说王小开似乎跟范芸和好了。他在王小开的酒吧看到他送给范芸一捧玫瑰,范芸虽然一直板着脸,但却没有推开他抱着自己的手。之后大家一阵起哄,俩人就又亲在了一起。 一切竟都是白费么?郑平只觉得不服。他的理性告诉自己感情这种事毫无道理可讲,所谓眼缘全无逻辑。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老天不公,自己除了相貌没有那个男的帅,其他的无论是学识、头脑、家境、眼界、还是身高,甚至包括对范芸的了解和忠诚度,他有哪一项会输? 凭什么? 他第一次对范芸心中有了怨气,只觉这丫头不仅眼瞎,脑子也不太好使。但抱怨归抱怨,他终归不服输。于是在十二月月考前,他开始仔细筹谋。 这次不能再用以前的套路,要下就得下狠招。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辛烈后,就连辛烈也觉得他完全失了理性,但对于这位江湖上的“辛公子”而言,他难得见郑平这样的“老古董”会做出这等疯狂的事情,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便应允全力协助。 这次胜券在握。考场上郑平志满意筹,他没有再去帮范芸——范芸因为上次考试排名提高,这次被安排在教学楼考试,他就算想帮也是有心无力——多余的时间他全部用来检查题目。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认真的一场考试,郑平觉得即便对待高考,自己也不外如此。 与此同时,考场之外,一封匿名信已经发出,地址正是邹市一中孙老师的办公室。 成绩下来后,郑平难得考进了年级前五,范芸则被打回原形,重回倒数十名之列。 郑平看着成绩榜,觉得自己现在略带报复心理,这当然不好,但他控制不住。而且,范芸的成绩越差,他的机会便越大。 家长会前的中午,那封匿名信寄到了孙老师处。郑平这阵子只要下课或者放学,便泡在老师办公室问问题,所以孙老师拿到那封信时,他就在一旁。 他听到孙老师低声道:“这是什么东西?”然后撕开信,信中掉出几张照片。 他拿起照片,顿时紧皱眉头,然后急冲冲出了办公室,还狠狠地摔了一下门。 郑平觉得自己的心跳猝然加快。自那次从兰峰迪厅离开后,他一直没靠近过范芸,两个人最近的一次接触是在楼道,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在打水,范芸拿着水杯本要过来,但看到他后扭头离开。 那次他还被开水烫了手,所幸不严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还没褪下的红印,走了一下神,给他讲数学题的张老师不由清了清嗓子:“想啥呢?这题不难啊?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啊……”郑平回过神来,抓了抓头,笑道,“对哦!这道题是我想复杂了。老师,您看下一道……” 他说话间,就听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孙老师的声音传了进来:“你给我进去!” “干嘛呀?”范芸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几分慵懒。随后她缓缓迈进屋子,看到郑平的瞬间,她将目光转了开,然后轻哼了一声,走到孙老师的办公桌前:“我又怎么了?我最近不是没犯事吗?” “没犯事,这是什么!”孙老师把照片兜头兜脸地砸在了她身上,“小小年纪不学好,还跟社会上的人混了!你等着的,今天下午家长会,你爸又出差了是吧?哼,这件事情我一定跟你妈好好说说。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 “我……我……”范芸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拿起那照片,满脸不敢相信。她下意识地看向郑平,却见那男生背对着她,正在专心听老师讲课,仿佛这边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郑平却觉得自己这时候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乎能感受到范芸火辣辣的目光。他听到孙老师那边又怒斥了一声“出去”之后,范芸出了办公室。随后,他对张老师说这几道题自己想再回去看看,便也离开。 一出办公室,他就看到范芸站在一旁,死死盯着自己,像是讨命女鬼一般。郑平佯装没有看到,全神看着手中的习题册往一班教室走去,却被范芸一下子扯住袖子:“我问你,这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喂,这是老师办公室!马上开家长会,你想连我一起害了啊?”郑平连忙甩脱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班里还有事,你别跟来啊。” “郑平!”范芸恨得牙痒,跟着他低声说,“这事跟你肯定脱不了关系。” 走廊很短,郑平已经快走到一班门口。他忽然停住脚步,看着范芸说:“你既然觉得我脱不了关系,那我说什么都没用,你还问什么呢?” 范芸完全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她怔了怔,然后眼看着郑平进了一班的后门,还把门带上。 郑平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厚道,但以他的理解,他相信只有这么做,范芸才会完全相信这件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他赌对了。 下午午休快结束的时候,他收到了范芸的短信:“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怀疑你的。你还生我的气么?” 郑平勉强按捺住自己得意的笑,他给她回了条信息:“没事。这种事情谁都会怀疑我是因爱生恨。” 发完之后,他又给辛烈发了条信息。 第692章 如果我有方法呢 午休之后是物理课。谭老师虽然脾气好,但郑平还是不太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手机。强忍到了下课,他看到范芸发了三条信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今天家长会我妈来,她肯定会打死我的。” “???” “怎么不回信息啊?你是生我的气还是装作上课呢?能不能帮我拿个主意?” 郑平深吸口气,回信息道:“上课被发现玩手机,手机要被没收的。你没问你男友这事该怎么办么?” 范芸很快回道:“我问他了啊。我说实在不行我去他那躲两天,等我爸妈消了气再回去。他一直不回复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什么馊主意。郑平暗骂了一声,发道:“你再等一节课。下节课下课后,六楼见。” 接下来一节英语课讲解试卷,简直度日如年。郑平心不在焉地撑着头,装作仔细看卷子的样子,直到同桌帮他把卷子翻了面,低声提醒:“讲这道题呢。” “哦。”他看着面前的选词填空,听着老师重复那些他背了七八百遍的固定搭配,心烦意乱。他只怕老师拖堂,每次看她叫人回答问题,看到对方回答时支支吾吾,他就想骂人。 下课铃一响,他低声说了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甚至比老师先出了教室。 六楼是模拟驾驶教室,一般只在放学后作为选修课和兴趣班教室开放。此刻屋门锁着,里边漆黑一片,玻璃门的反光倒映出他的身形。 范芸还没有来,郑平等了两分钟,心急如焚。范芸是个冲动型人格,也是他这次算计中最大的变数。他不知道她是否会一冲动,直接跑去找“王小开”,那他这些天的筹谋就都废了。 他等得不耐烦,就要下楼去五班堵范芸时,却听到了脚步声。范芸一步两层楼梯气喘吁吁冲了上来:“我们老师拖了会儿堂。我怕直接跑出来家长会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就等了一会儿,可急死我了。” “嗯。”郑平心说“我也急死了”,但面上没有表示,他微笑着说,“你男友回复你了吗?” “没有!”范芸很生气,“要用他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郑平笑道:“那你现在还是想去他那边么?” 范芸苦笑:“我本来也不想去,但不然呢?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如果我有方法让你爸妈不罚你呢?” “……?”范芸觉得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能让老孙不跟我妈说这些事情吗?” “当然不能。”郑平笑道,“但也不是没有别的解决方法,总比你离家出走要好。你如果真的出去了,只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范芸道:“那怎么办呢?我回到家要被打死的。你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法啊?” 郑平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相信我吗?” “我……”范芸撇了撇嘴,无奈笑了笑,“不信也得信了,不是吗?” “那你配合我就好。但至少今天不能再跟你男友联系了,行不行?” 范芸半信半疑,但看郑平如此自信,只得妥协:“……好吧。姑且信你一次,但你不能害我哦,否则你死定了。” “当然不会。”郑平低头看了看手表,“马上该上课了,先回去。” “那……那我怎么办?”范芸急切之间,拉住了他的袖子。 郑平挑眉笑笑:“下节课之后开家长会。下课后不是放学吗?你在校门口等我。” “就这样?”范芸还不肯放他。 “嗯。没事。”郑平拍着她的肩膀,顺势轻推着她往楼下走,“你先回班里,我再等会儿下去。” 下课后,范芸等在校门口等得急不可耐,幸好郑平并没有让她久等,只过了大概5分钟就背着书包匆匆而来。范芸还没开口,郑平已跟她打了招呼:“跟我走。我要拿些东西。” “啊?” 郑平带着她快步走出校门,顺着马路走到街角。那边停了一辆不太起眼的黑色桑塔纳,似是很久没洗了,几乎成了灰色。 范芸见了有些嫌弃:“这是你家的车?” 郑平没回答,只拉开了后车门:“先上去。” 驾驶座上是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见两人上车,忙把手上的烟掐灭,摇下车窗换空气,对郑平喊了声“郑少”,道:“辛哥还说呢,怎么别的车不要,非要这辆?都快报废了。” 郑平笑道:“岩哥,都说了您喊我小郑就行。你们其他的车都太好,我好歹是个学生,不想太引人注意嘛,今天辛苦您了,改天请您吃顿好的。” “哈哈,您真客气。那咱们先去您家。” 郑平也坐在后座,关上了门,那人发动车辆,范芸则觉得自己像是上了贼船,不禁问道:“郑平,你这是带我去你家?我……躲你家?这不太好吧。” “想什么呢?”郑平这时胆子也大了些,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我不是说了,我去拿些东西嘛。” “哦……”范芸悄悄松了口气。 前排的“岩哥”则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美女,你是郑少女朋友吧?你眼神不错,我跟你说,郑少可是难得的……” “咳咳……”郑平打断了他,“先开车。” 范芸倒也不是寻常女孩,虽然被这样误会,却并没露出羞涩或尴尬的神情,只笑道:“大哥,他就是我朋友,想要追到我嘛,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哈哈,郑少加油。” “岩哥”一路风驰电掣,不到十分钟,抵达邹市“枫霖御墅”小区。范芸虽然搬到邹市不算久,但也知道这小区是邹市一等一的富人区。她不由侧目看了郑平几眼,心想这个男生平日里看着跟其他高中生没什么区别,没想到却如此深藏不露。 车到门卫,郑平摇下车窗拿着门禁对保安打了个招呼,那保安显然也认得他,说了句“放学了?”便开了门放几人进入。 小区内几乎都是二三层的独栋别墅,环境清幽,绿化葱郁。车子沿着最外圈的路开到了一栋联排别墅旁,停入车库。郑平开了车门,边下车边交待:“时间比较紧,你就坐车里等着吧。我拿了东西马上过来。” 第693章 一起去你家 范芸等待的时候,看着那三层高的联排,心知这多半就是郑平的家。看来他们虽然住在邹市最顶尖的小区,但并没有实力完全进入最顶层。 她正想着,郑平已匆匆跑了出来。他提了个很大的布口袋,袋子里放满了纸,范芸疑惑:“这是什么?” 郑平却卖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随后他又道:“咱们先去吃个晚饭,然后去你家等你妈。” “啊?”范芸心里打鼓,但见郑平胸有成竹,想着之前答应他会相信他,便心一横索性豁出去。 去饭店的路上,郑平看她掏出手机,问道:“他跟你联系了吗?” 他问的是她男友。范芸没好气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没有!这个死人,需要他的时候就装死!我再不理他了。”她重重地往后靠在车座上,双手环胸闭上眼睛。 郑平从旁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地去仔细看她。美女他不是没有见过,但偏偏范芸对他有额外的吸引力,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下颌……虽然并不是没有瑕疵,但偏是这些小瑕疵组成了她。他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一直看下去。此刻,她睫毛发颤,鼻尖微翘,因车里开着空调,她脸颊发红,鼻头上有细小的汗珠,粘着一根发丝。郑平大着胆子伸手过去帮她拿掉,但车子颠簸,虽然很小心,手还是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脸。 范芸倏然睁开眼睛,警惕地像只猫:“你干嘛?” “没……没什么。”郑平张口结舌,强行换了话题:“我……我不太明白,那天我们都看到他在酒吧跟别的女人很亲热。你干嘛还跟他和好?” “……”范芸别过脸去,“他之前对我挺好的,这次跟我也道了歉。他说只是应酬……” “应酬?”郑平强忍着满肚子的火气,“那他都怎么对你好了?” 范芸沉默了好久,才嗫嚅着说了几条:“他带我出去玩,每天都给我发信息,跟他聊天我很开心……” “别的人做不到吗?” 范芸脸色沉了下去:“我不想说这个了。” “……好吧。”郑平内心喟叹。 范芸的家是在凤栖湖畔“湖光别院”小区,自然也是高档的别墅区。两人在小区门口的一家茶餐厅吃了晚饭。那家茶餐厅是港式风格,但郑平还是尽量点的都是范芸喜欢的麻辣口味。然而范芸不是看着窗外就是看着手机,长吁短叹的,心思并不在饭桌上,菜来了她只动了几筷子便推说自己“饱了”。 郑平无奈,便跟她谈天说地,讲起了一中的各种趣事。范芸笑得敷衍,郑平自然也觉得越讲越没意思,直到讲起孙老师一直被学生们暗地里骂“神经病”,范芸才眼前一亮,表现得心有戚戚焉:“我就知道他是个变态。唉……我该怎么办呀?你不知道……我……唉……” 看她终于有要说话的意思,郑平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怎么了?” 范芸低头用勺子搅着碗中的银耳羹:“我妈总要跟别人比,尤其跟我爸前边的那家比。我也不懂,有什么好比的?我那位大哥对我也还算说得过去,我也不想管我爸的公司,交给他就交给他呗,我不缺钱花不就得了吗?非搞得自己也像个怨妇一样,整天除了算计就是算计,干嘛呢?” “唉……呵……”郑平不禁笑着叹了口气。 范芸蹙眉:“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倒也不是。”郑平道,“我就是觉得……你妈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所以才……才会变得有些强势。” “……她是不容易,可这条路不是她自己选的吗?”范芸道,“又没有人非逼着她……唉……那也不该拿我出气嘛,对不对?” 话说到此,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又像被烫了一下连忙放下:“怎么办?我妈的电话。” “就说你已经回家了,等她回来。” “我……我接电话她会骂我的。我怕……”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郑平,只把男生看得心慌。 郑平低下头,握住她另一边的手:“没事,有我在,听我的,没问题。” 他能感觉到范芸的手往后抽了一下,但他握得紧,她也就没有抽走,任由他拉着手。女孩看着他,迟疑地接起电话,果然还没说完“喂”,那边就传出来一个中年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在哪儿呢?” “我……我在家,等你回来。”范芸仍然看着郑平,看到郑平对她点头,表示肯定。 “好,你给我好好等着!” 那边把电话挂断,这边范芸长长出了口气,抽手摸了摸脸颊:“接下来呢?” “先等我买单。”郑平笑笑。范芸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心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放心,一会儿就算打板子,我也跟你一起扛着。” “你才不会呢。”范芸甩了个白眼,但也被他逗得终于笑了出来。 郑平付好账,顺手拿了范芸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走,一起去你家。” 范芸的家中装潢豪华,郑平扫了一眼厨房,见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却冷冰冰得没有人气,也难怪她离不开那个小混混。 范芸看了看厨房,尴尬地笑了笑:“阿姨今晚上不在,我都不知道她把热水壶放哪儿了,一次性杯子也不知道……都没法给你倒水。” “没事没事。”郑平笑着宽慰,“这不是刚刚吃完饭么,还喝了银耳羹呢,一点儿都不渴。再说了,你要是给我倒杯开水,一会儿说急了,被人泼我身上怎么办?” “哈哈哈,才不会。”范芸道,“现在总该告诉我,你一会儿有什么打算了吧?” “不行。”郑平仍然保持神秘,“只要我一会儿说什么,你都顺着说,保你没事。” “唉……好吧。” 第694章 我是她男友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话,郑平坦然自若,范芸却如坐针毡。说话间,忽然窗外灯光晃过,范芸立刻站了起来:“完了。我妈回来了!” 她想说“现在跑还来得及”,但扭头看向郑平,却见他正低着头看带来的袋子。 开门声响起,人还没进屋,换鞋的声音先砸了进来——范芸妈妈宁浩清穿得应是高跟鞋,直接甩在地上,震得范芸整个身子一僵。 郑平“噗嗤”笑了一声:“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像是老鼠见了猫。” 他的声音被门口的人听到,宁浩清的声音响起:“小芸你在吗,家里有谁?” “我在!”范芸忙道,随后又放轻了声音,“妈,我有同学也在。”她忽然明白过来,暗忖郑平过来,或许是为了有个同学在这儿,自己妈妈看在有外人份上,好歹会留些情面。想到这里,她暗含感激地看了郑平一眼,但心里又泄了气,心想他真是低估了眼前的形势,太天真了。 “什么同学啊?”宁浩清皱着眉头就走了进来,转过玄关看到站在范芸身边的男生,脸色更加难看,“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们家里忙,你如果没事的话,就先回自己家去。” 郑平仔细看她,见她眉目像极了范芸,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但眉心有竖纹,眼神狠厉,整个人又僵硬又紧张,凶神恶煞,简直就是母老虎的最佳写照。 范芸求救地看着郑平,怕他真就这么走了,却见郑平不慌不忙地走上前,道:“阿姨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范芸的同学,我叫做郑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浩清打断:“我知道,我能看到你穿一中的校服。你有什么事吗?” “嗯。”郑平微笑,依然不卑不亢,“我还没说完。阿姨,我也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今天我也去过孙老师的办公室,所以我知道您今天晚上要跟范芸谈什么事情。” 他后一句话说得其实很模糊,在宁浩清听来,就好像他是被孙老师安排跟着范芸回家的一样。她的神情缓和了些:“你们老师是不放心我回来说她是吗?真是……算了,那你在这儿吧。你!给我过来!” 宁浩清指着范芸,但实际上是自己走到了沙发前的茶几旁,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摔在桌上:“自己看这是什么?你平时每天晚上说自习,就是跟小混混在一起是吗?” “……”范芸没接那封信,只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郑平拿了那封信,清了清嗓子:“阿姨,我来替小芸解释吧。我知道您主要是担心她这会儿耽误了学习,但她已经跟那个人分手了,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能不能就不说之前的事情了?” 宁浩清火了:“我教育自己孩子,这没你的事儿。” 郑平却投下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有我的事。我现在是范芸的男朋友。” “嗯?”范芸轻哼了一声,只觉自己听错了。 但宁浩清显然没听到范芸的疑惑。她瞪大了眼睛,死蹬着郑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才是范芸现在的男朋友。我今天来,其实也是想得到阿姨的允许,让我跟小芸交往。” “你……”那两人显然是被他这番话吓到了,宁浩清几乎觉得这男孩子是疯了,一时连生气都忘了,“你没病吧?不是……你家长呢?你……我告诉你啊,明天我就让孙老师喊你家长去学校。” “去也没关系,”郑平索性豁出去了,感觉自己脸皮达到了有生以来最厚的一次,他拿出自己的学生证,展示给对方,“您手里应该有这次我们年级的大榜,我是年级第五。这件事情就算闹到孙老师那儿,孙老师也不会觉得是我有问题,无非是把您喊过去,再把今天的话重复说一遍。我相信阿姨您的时间宝贵,不应该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 “你……”宁浩清被气笑了,“你小小年纪,居然敢威胁我?” “我不敢。我只是想跟阿姨仔细分析一下这件事。您能不能给我两分钟时间,让我把话说完呢?” “呵!你说。”宁浩清气得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范芸则站在旁边瑟瑟发抖,暗忖自己这回真是被郑平害惨了,但既然之前答应顺着他的话来,只得先忍着不说。 “阿姨现在是希望小芸的成绩能够迅速提高,但恕我直言,小芸现在跟一中的课很费劲,所以这几次考试,成绩都不理想。您工作忙,叔叔也也经常不在家,现在有我在,我可以跟您承诺,从今往后,小芸的学习和成绩我来负责。您如果不放心,我这边有我初高中获得的所有竞赛奖状,我相信就算去外边找辅导班的老师,人家也未必讲得有我好,更不可能对小芸这么负责。” “……简直可笑。”宁浩清怒道,“你知道你说的都是什么吗?你把我当傻子么,就拿这些话就来糊弄我?” “不是糊弄阿姨。”郑平坦然道,“我之前竞赛得了全省一等奖,所以高考有20分加分,加上我现在的成绩,我高考的志愿打算报p大,在北京。我希望能够跟小芸在一起,所以我会尽我的全力,帮她提高成绩,让她高考也能考到北京的大学。” 他说得郑重又动情,甚至真的让宁浩清有些恍惚。那女子迟疑地盯着他,见对方虽然眼睛细小,但却透着无比笃定。但这件事情还是太匪夷所思,她下意识地想拒绝,摇头说:“这太胡闹了。你们这是早恋……” “感情是不能被所谓对错控制的,我相信对这一点,阿姨比谁都清楚。”郑平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去揭对方伤疤,简直就是冒着必死的风险,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咱们现实点儿,您们平时都没空,就算今天打骂她一顿,这之后呢?她只会瞒您瞒得更深,不是吗?两相比较,我现在光明正大地跟您摊开来讲,不是更让您放心吗?再说了,就小芸的成绩……恕我直言,再被影响又能影响到什么程度呢?倒不如让我试试,不是吗?而且,我也不瞒着阿姨,我家里什么条件小芸很清楚。比起那些街面上随随便便认识的小混混,我相信阿姨对我的情况应该还是满意的。” 第695章 最男人的时刻 “你……”宁浩清觉得面前这个男孩子简直成熟得让人觉得可怕,她看向范芸,问,“你知道?” “嗯!”范芸忙不迭地点头,但她总不好直接跟自己妈妈说郑平家很有钱,只得又把难题抛回,“你自己说说呗。” 郑平笑叹口气:“阿姨,我爸爸是邹市农商行分行长郑然,你们公司应该跟他那边也有业务往来嘛。” “呵,是郑然的儿子啊。”宁浩清这才眯着眼睛好好打量了一下郑平,“这股子奸商的劲儿,倒是挺像你爸的。” 她抿着嘴,终于沉默了下来,然后随手拿起郑平放在桌上的布袋子,开始翻看里边的奖状。 奖状很多,为了布袋子好装,郑平还把奖状的外封皮全都撤掉没拿。 范芸在旁看着那些或红色或金色的纸张,只觉神迷意乱。哪个孩子没有过一个当好学生的梦,只是当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材料后,总有放弃的时候。但人都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的,放弃的刹那,心中涌起的则是对“好学生”的偏见。以往,她总觉得那些好好学习的男生都是书呆子,要不然压根不想跟自己这种人聊天,要不然就是聊几句便张口结舌,各种出糗。 可只有郑平不一样。她对他最初的印象,只是觉得这男生外貌普通,脾气很好,但聊起来才发现他腹黑毒舌,虽然不高冷,但亲切中却也带着疏离。 他似乎对什么都看得透,但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学习也好,做学生会主席也好,他只是在履职尽责,完成最基本的任务。 直到那天,他在食堂窗外给自己扔答案,她才知道,原来他还有藐视规矩的一面,不由心生好感。后来他大方承认就是喜欢她,还死皮赖脸地要追她,包括带她去迪厅,在她受伤害时冲上来抱她——一桩桩、一件件,一次次地打破她的认知。 怎会不喜欢?她的内心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只是她始终觉得,自己该跟坏男孩在一起,那才够刺激,可眼下这情景,不比去灯红酒绿的场所嬉闹玩笑更刺激吗? 这个男生,敢直面她的妈妈,即便她妈妈这边剑拔弩张,他的态度温和却没有一点退让,只一心一意为她争取,而且有理有据有说服力。 范芸觉得,这是郑平最男人的时刻。 郑平仍然在笑:“阿姨既然认识我爸爸,那就更应该对我放心了,不是吗?如果下次月考,小芸的成绩没有进步,您尽管唯我是问,让我爸骂我打我也行。” “切。”宁浩清不屑,“我告诉你啊,我可没答应。但你也说了,你就是帮小芸学习。那这样,你写个承诺书,如果她成绩下次没有前进50名,我就给你们孙老师打电话,而且早恋的事情如果闹得很难看,你的加分也会被取消吧。” “妈,你这是干嘛啊?”范芸听到这里,终于急了,“郑平是好心帮我,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宁浩清怫然:“你给我闭嘴,你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没事。我写。”郑平对范芸笑着摇摇头,还比了个口型:“放心,有我在呢。” 郑平很快写好了承诺书,还签了字,交给宁浩清,又道:“阿姨,这下放心了吗?那您也答应我,小芸之前的事情您既往不咎,可以吗?” “呵,你这孩子倒挺有意思。”此时宁浩清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板着脸,“还有,我再提醒你一句,你们俩在一起只能说学习的事,其他的什么都甭想,听到没有?” “我明白。那今天没我什么事,我先回家了。明天开始,我每天给小芸补课。” “走吧。” “阿姨再见。小芸……”郑平拿起袋子,正想跟范芸说“再见”,那女孩却先拿起他的书包,“妈,那我送送他。” 她不等宁浩清说话,已经连推带搡,把郑平推出了门。 两人走得急,郑平穿了羽绒服,范芸却没有。出了门,郑平本以为她马上就回去,却见她跟着自己一路低着头往小区门口走。 他忙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罩在她身上:“今晚降温,赶紧回去啊。” 但给她披上衣服的瞬间,他才看到她在轻轻啜泣。郑平赶紧停下脚步,柔声问道:“怎么啦?是我刚才哪儿说的不对吗?” “没有。”范芸越哭越难以自已,“我就是觉得,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呢?万一……万一我后边考得不好,你怎么办?” “哎,就为这事啊。”郑平朗然笑道,“放心,你跟着我学,保证你下次考试超额完成任务。” 范芸被他逗得“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反手擦掉眼泪,抬头看他,认真问道:“那今天你说的都是认真的吗?” “看你了。”郑平耸了耸肩,“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只给你补课,也是保我自己的小命不是吗?” “你这人就是没个正形。刚才……刚才我还觉得……”范芸被他看得害羞,低下头去,但她终归一直都是爽快的性子,到底还是说了出来,“难得你帅那么一次。” 郑平听了这句,只觉自己这些天的辛苦终归是没有白费,虽然结果早在算计之中,但还是忍不住高兴:“真的?” “嗯。你……你闭上眼睛。”范芸说出心里话后,也回复了之前的气场全开,“看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我送你个礼物。” 郑平依言闭上眼睛。他多半能猜到范芸想送自己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只觉校服前襟被拉紧,女孩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香水味道扑面而来,随后自己的唇上被轻轻一点而过,那么轻微,却那么甜。 心神荡漾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再能算计人心,却也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欣喜若狂。郑平情不自禁把范芸拉进了自己怀里,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时,他觉得自己在这瞬间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自诩是个理性且自我的人,但此情此景之下,他觉得就算全世界的宝藏都放在自己面前,也换不走怀里的这个人。为了她,他可以放弃掉一切底线。 这种感觉很危险,可他宁愿沉沦进去。 他低头凑到范芸耳边,轻声说:“我爱你,小芸。” 第696章 屈辱 翌日按照约定,郑平早上9:00到范芸家给女朋友补课。 他一路上都觉得自己笑得像个智障,昨晚的那个吻一直刻在心里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今天过去是帮范芸辅导功课,但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能再把范芸抱在怀里,以致骑车过马路的时候险些因为没看路灯路灯被车撞。 他向来自认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可也不禁感慨爱情果然没什么道理可讲,真是陷入热恋,确实对学习会有影响。不过为了两人的未来,只能把这影响尽己可能降到最低。 范芸家中宁浩清也在。看着郑平的眼神像是看个小流氓,见他一本正经地把书包放在茶几上,不禁嘟囔了一句:“哼,假模假式。” “妈!”范芸撒娇着想帮郑平说话,却被郑平眼神制止。他没有跟宁浩清争执,笑问道:“阿姨,那您看我们在哪儿学习呢?是去小芸屋里,还是书房?” “都别想。”宁浩清抬了抬下巴,“就在这儿。” “行。这个茶几太矮了,不好做题。那我们去餐厅吧。”他见宁浩清这次没有反对,便跟范芸用了个眼色。 两人进到餐厅,坐下后,郑平侧向范芸低声问:“昨天回来,你妈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范芸难得露出小女生的表情,“我妈就问我,咱们是怎么认识的,都发展到哪一步了。还问我……那个照片是怎么回事。” “哦。那你……”他还没说完,宁浩清的声音已经飘来:“你们干嘛呢?不是说学习的么?要是聊天的话你就回去吧。” “哈,还不如找孙老师监督自习呢。”郑平收回想拉住范芸手的心思,坐正身子,从书包里拿出本习题集,“我看你这次月考英语成绩最差,那今天先讲英语吧。这本里我找了道选词填空的题,你先做了,我看看你对固定搭配和语法的掌握。” “大哥,你来真的呀。”范芸柔声抱怨,但还是翻开本子,看着那题目边叹气边做。 她连蒙带猜,做得时间不长,本来郑平给了她五分钟,她两分钟就交了卷,还带着得意:“我做得快不?” “光快没用,你得对啊。”郑平眼皮一扫,画了八个红叉,又对着她做对的两道问:“这俩是猜对的还是真做对的?” “哈哈哈哈哈,你说呢?”范芸眨巴着眼睛。 “唉……大工程哦。那这样,先从语法和时态讲起吧。” 开始有针对性地正经讲课,郑平终于收回了心,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里。他也是这才发现,范芸的基础知识底子确实薄弱,也不知道之前这些年是怎么学的。所幸爱情的力量还在,范芸再不愿意,为了他不被牵连,还是听得仔细认真。他也有耐性,一面教不会就讲两遍,范芸又不是真的傻,故而两人进展还算迅速。 一整个上午,他讲得口干舌燥,总算把现在进行时和过去时给范芸讲得七七八八,又做了几道随堂测试巩固了一下。范芸做完题,这才看到他给她拿的这本竟然是“初中英语习题集”,不禁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你太瞧不起我了吧。” 郑平吃痛闷哼一声,笑着解释:“磨刀不误砍柴工。” 此时已是中午11:30,范芸家的保姆把菜端上了餐桌,两人只好起身。范芸见保姆只拿了两个碗,忙道:“张阿姨,咱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啊。” “呃……这是夫人的意思。”张阿姨为难道。 “是啊,咱们吃饭。”宁浩清慢悠悠走来,对郑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上午辛苦啦,小郑。不过咱们之前可就讲过,你只是过来帮小芸学习的,下午你什么时候来?”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范芸不禁生了气:“妈,你什么意思吗?就算是家教你也得准备饭吧,这也太过分了。那行,我也不吃了。郑平,走,咱们一起出去吃。” 郑平忙劝道:“别。你在这儿陪阿姨。我反正中午还有点儿事,下午13:30我再来。阿姨,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行啊。”宁浩清挑挑眉,如同一个胜利者般坐下,看也不看郑平。 范芸则忍不住抱打不平:“行什么行?”但话没说完,就被郑平一把拉到了门口。 “你听我的。我真的没事。”郑平低声道,还趁宁浩清没注意,偷偷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别惹阿姨生气。就当我为以后攒点儿人品。下午讲数学,中午好好休息,不许上课打盹。” 语罢,他拿起羽绒服,转身出门。 昨晚大风降温,此刻门外的世界虽然艳阳高照,但格外清冽寒冷。郑平把拉链一直拉到最上,两手揣进兜里,吸了吸鼻子。一路走出别墅区,偶尔能闻到别人家的饭菜香气。 路上没什么人,周围有些房子甚至无人入住,小院里杂草枯黄。范芸家在小区最靠近凤栖湖的位置,要走到大门口得走二十分钟,郑平觉得脑子里的热度被冷风一点点吹散,不由叹了口气。 来之前,他就知道今天乃至往后都要面对恶战,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今天这样的屈辱了,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他习惯了被众星拱月的感觉,但也只能忍下来。 此刻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不禁想起幼时的事情。那时的父亲还只是银行一个普通的客户经理,那时的银行经营理念也偏计划经济,并没有引进后来的激励机制,父亲虽然想做一番事业,却总是遇不到机会,而当时能够跟银行有存贷业务的多是国企,他没有足够硬的关系,便总被人排挤。 因此,父亲便努力钻营,花钱托关系让自己进了市政府大院旁边的育德小学,借着同是家长这个身份,去认识市政府的人,一点点扩展人脉。 然而,挤进一个圈子哪有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郑平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学时候每次同学们讨论家里的事情,比谁的爸爸官大,自己总像个外人,一开始还瞒得过去,但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 有同学的家长在背后议论他父亲的行事,渐渐也被传到班里,被引为笑谈,他当时像是活在生物链的最低端,只有成绩能让他在老师那边得到认可。 这种日子直到后来他父亲当了支行行长才逐渐变好,等到他初中毕业,父亲升为分行行长,局面便完全反了过来。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无非是自己把当年父亲的路再走一遍,更何况这次有父亲的铺垫,自己的路还要好走许多。 第697章 想得太早 在外吃午饭的时候,郑平手机响起,是个不认识的固话号码。 他叹了口气,接起。 对方竟是辛烈:“你小子昨晚上怎么样?搞定没啊?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 “嗯。算是吧,转正了呗。” “什么叫转正了啊?你开荤啦?呦,那得好好庆祝。”辛烈特意拉长了语调。 “给我滚蛋!”这应该是郑平第一次骂辛烈,也是他难得开口骂人。 辛烈却不以为意:“呦呵,连我都敢骂。女人么没有,脾气倒是见长,你这是雄性激素无处安放啊。” “我挂了。” “别别别,怎么开不起玩笑呢?”辛烈道,“那究竟怎么样了?我为了你,可还在地下赌场呢。我总不能拖着人家一直在这儿,出去可就有信号了。” 郑平想到被蒙在鼓里的“王小开”,不由忍俊不禁,笑道:“噢,我倒是忘了。你们出来吧,以后她不会去找他了。现在我是正牌儿男友。” “真不容易。那这大功告成了,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唉……别提了。”郑平把心头的郁闷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说到最后道,“我这儿讲了一上午,又累又饿,结果连顿中饭都不留就把我赶出来了。下午一点半我再回去继续讲课。她妈全程在边上盯着,连手都碰不到。” “哈哈哈哈哈,傻小子,人家这是拿你当免费家教呢,还是自带饭费那种。追女孩儿追得这么惨的,你敢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辛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你图什么,搞这么大阵仗,就图跟人家组个学习小组啊?有病吧。” 郑平道:“那能怎么办?我跟她和你们那种玩玩的不一样,我想长长久久走下去,只能这样。” “……说得跟你打算就谈这么一个就结婚似的。” 郑平给了笃定的答案:“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啊。” “切,幼稚。”辛烈没再给郑平骂回来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了。 郑平则在这个电话后,心情逐渐转好。是啊。他打算的是一辈子,何必在乎这一时得失。他现在闭上眼睛,眼前甚至能看到他们未来的家。宽敞明亮的屋子,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在一起。每天回到家,都能看到范芸笑着迎过来。 他知道自己是想得太早了,但还是忍不住幻想。这样想着,就连一个人的中午饭也吃得津津有味。 接下来,他马力全开,每天除了自己的功课,还要给范芸范芸备课、讲题。后来为了节省时间,他就在自己的书包里放了三明治,每次从范家出来,就到她家车库旁边的角落简单充饥,然后靠着墙闭眼休息,或者坐在台阶上做自己的题。 有次宁浩清因事出门,在车库旁正撞见吃三明治的郑平。她显然没料到,吃了一惊。郑平却第一时间态度平和地跟她打了招呼:“阿姨好,哈哈,没吓到你吧,我也是为了节省时间,才在这儿吃饭。” 宁浩清嘀咕了一声“惺惺作态”,坐车离开。 这之后,郑平明显觉得,宁浩清对自己的态度逐渐有了转变——最大的区别在于,他讲课时,张阿姨有时也会为他备些茶水和点心。 如此坚持了三个星期,又到周末时,宁浩清终于网开一面,破例让郑平留在家里吃了顿午饭——当然,主要原因是期末考试就在下周一,所以他取消了所谓的“午休”,吃完饭便和范芸无缝进入刷题模式。 当天晚上17:30,郑平到了约定的时间,本打算离开,却被宁浩清叫住:“小郑,这些天你辛苦了。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吧。” 郑平愣了愣,这太出乎意料,美好得不真实。看着对方的笑容,他心底先起的是戒备,但既然是范芸妈妈主动开口,他总不能推却,便道:“好啊,多谢阿姨。” 宁浩清又道:“你们也忙了一天了,先不说学习的事情了,聊会儿天吧。” “妈,你想聊什么啊?”范芸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宁浩清嗤笑一声:“你别管。小郑,你天天这么在外边儿,你爸爸妈妈不担心你吗?” “不担心啊。”郑平当然感受得到宁浩清话里的火药味,“阿姨,我也快十八了,能够决定自己的事情。只要成绩不掉下来,我还是有足够的自由的。” “是啊,成绩好就是能任性啊。”宁浩清瞥着范芸,“真羡慕你爸妈,有你这么个省心的孩子。不像我们小芸……” 郑平心底暗骂了一声,真是姜是老的辣,宁浩清这是不明着拆,但想尽办法往他跟范芸之间加刺,忙道:“没有没有。小芸也挺优秀的。” “是吗,哪儿优秀?” “妈,哪儿有你这么说我的?”范芸不干了。 郑平却觉得为难,的确,从大众认知的层面,范芸确实没有什么可夸的地方。他只得尽己所能挽回败局:“阿姨,小芸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女孩子。她率直、大方、聪明,还鬼灵精怪的,这些很多女孩子都没有。” 言罢,他偷瞧了范芸一眼,见她笑靥如花,还对他眨了眨眼睛。 “呵,挺会说话的,真不愧是郑行长的儿子。”宁浩清道,“喜欢吃什么,我吩咐张阿姨去做。” “啊,我什么都行,谢谢阿姨。” “没关系,那这样,张阿姨有几个拿手菜,你今晚上试试看。” 郑平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但暗忖宁浩清总不能在菜里下药,便笑着又点点头,正在此时,忽听外边铁门响起,继而屋门被人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身材壮硕,175的身高,足有两百来斤,年纪在五十往上,说话中气十足:“浩清,小芸,都在家呢?这位是……” 郑平看到他,心中的疑惑才有了答案,原来宁浩清一直拖时间,只是要拖到范芸的父亲范中和现身。他和范芸的事情想来宁浩清早已告诉了这位邹市第一贸易公司——邹美集团的老总,今晚这顿饭,竟是顿十足的鸿门宴。 对方满面和善,郑平却不敢怠慢,忙起身迎上前:“伯父好,我是范芸的同学,郑平,来给她辅导功课的。” 第698章 笑里刀 范中和“哦”了一声,撇了撇嘴:“好啊,坐吧。我都听说了,你是在和小芸交往是吗?” “嗯。”郑平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要有暴风骤雨,那他希望直面。 但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仍然是和风细雨,范中和笑道:“我知道你,总听人夸你,说一点儿纨绔子弟的毛病都没有,今天一看,确实很优秀。小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听说,你大学是要去p大?” “是。”郑平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但现在看来,一切都还好。 而范中和表现得也很像岳丈考察未来准女婿:“读什么专业啊?” “金融吧,或者工商管理。” “挺好的,有规划。”范中和道,“我和小芸她妈都比较忙,现在很多事情了解得都没你们多。你觉得,小芸更适合读什么系呢?” “我……”郑平一时语塞,这一点他倒是没想过。他看向在旁“看戏”的范芸,问道,“小芸,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不知道啊。”范芸嫣然一笑,“你那么聪明,你觉得我适合什么,那我就学什么呗。” “唉,这丫头!”宁浩清有些急,“你们俩不是胡闹么,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别人说呢?” 范中和却劝道:“听听无妨嘛。我倒是觉得跟小郑一见如故,现在这么成熟的男孩子很难得了。” “啊?”郑平更觉不踏实,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我……我觉得,小芸现在学理科……其实……”他支支吾吾,理智告诉他,范芸其实不适合学理科,学文对她来说可能更轻松,但如果她学文,那么学理的自己没精力给她补习史地政,那么俩人合法交往的权利恐怕也就没了。 更何况,范中和和宁浩清当初让范芸选择理科,也应该有他们的考量在。 他仔细斟酌,推敲措辞:“其实……是想着未来能够帮家里的忙。那么大学的话理科也可以考商院,既然如此,不如学贸易吧。” “说得对啊,学贸易。”范中和笑眯眯的拿起张阿姨刚倒的茶。 宁浩清则笑笑没有说话。只有范芸心里打鼓:“贸易?我……我行吗?” “当然可以。”郑平道,“这几个月辛苦辛苦,等考上了大学,学贸易除了专业课,应该主要就是攻克语言关,至于物理化学生物,就都跟你没关系啦。” “那太好啦!”范芸笑得眼如弯月,宁浩清“啧”了一声,道:“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哦。”范芸瞬间变了脸,嘴瘪了下来。 范中和劝道:“老婆,小芸是女孩子嘛,轻松些挺好的。我就觉得,小郑的想法很贴合小芸的实际。小郑啊,那咱们再说说你吧,那你未来还有什么打算呢?” 郑平老老实实回道:“大三我想把雅思考下来,等到大四申请出国留学读研。希望去英国,尽量选择好一些的学校吧。后边再读博,然后就看职业方面的发展了,暂时还没想好。” “是吗?”范中和道,“我曾听你爸说过,希望你以后能够移民到国外呢。” “啊……”郑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之前是有这个想法,但小芸以后应该是想在国内发展的吧?” 他这句话实际上是在哄宁浩清开心。范家的产业都在国内,宁浩清希望范芸未来有所建树,自然是希望她能接过公司的一部分,那么范芸自然只能在国内发展。 果然,宁浩清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但范中和先开了口:“是啊,我们还是希望小芸留在我们的身边。但是小郑,你出国留学的话,是打算跟小芸异地吗?” “没有没有。”郑平连忙解释,“我觉得年轻人总该出国见识见识,开阔一下视野,这样对将来也有好处。恕我直言,伯父家也不缺钱,不如到时候也让小芸出国留个学,多学些总是没坏处的。” “啊,小伙子说得是。”范中和笑着拍了拍腿,“没想到小芸眼光还挺好的,哈哈哈哈,有你帮她,我很高兴。小郑啊,你成熟稳重,也有想法,我们呢,也不是那么死板的家长,上大学谈恋爱固然好,但如果这会儿就找到你这么靠谱的孩子,那我也很放心。好了,我看张姐快忙好了,咱们准备准备,开饭!” “好。” 获得范中和的认可,郑平只觉自己的心脏总算落回了该在的地方。 这算是过了一道难关。 等范中和和宁浩清走开,他看向范芸,低声笑道:“你爸真好。” “那当然了。”范芸嘻嘻一笑,点了点他的额头,“这回放心了吧。我妈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我爸的话,咱们这回妥了。” 然而她话声方落,范中和就从饭桌旁又发了个“必杀令”:“小郑,我和你宁阿姨这算是答应你跟小芸在一起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妈说呢?” 终于来了。 郑平此刻不但没有慌乱,反而觉得总算踏实下来。他就知道这是顿鸿门宴,所以觉得范中和方才的示好只是“空中楼阁”,让人觉得虚伪做作,这时听了这句话,才知道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谈到了正题。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在那天晚上跟宁浩清坦白自己是范芸男朋友时,他就想到了这一点。他有把握父母不会像宁浩清对待范芸一样对待自己,但也知道父母仍然会担心早恋影响他的学业,所以他们肯定会不高兴,也会管他。他不想面对这样的冲突,因此他一直想的是,能瞒到何时就何时,至少等到寒假结束之后。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郑平心底叹了口气,笑道:“伯父,我觉得现在并不是特别好的时机。” “啊?为什么啊?” 范中和没说话,范芸先急了。 郑平温然解释:“小芸,如果现在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倒不会反对,但一定会问东问西,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会耗费我们现在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我打算至少等你考完期末,我们再说,好吗?” 第699章 我的小家教 郑平顺利通过第一轮考察,却没想到通过的奖励是宁浩清对自己另眼看待。 宁浩清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但允许他留在家中用午餐晚餐,看到他的时候还笑呵呵的,百分百诠释了什么叫“丈母娘看女婿”。 郑平多半能猜出宁浩清的想法。范中和对自己还算认可,这是一个基础。宁浩清不希望范家的产业落到前任儿子的手里,但显然范芸不是一个擅长争斗的人,便只能把希望落在自己身上,至少希望他从旁教教范芸。 他想到这儿就头疼,觉得自己和范芸的感情被玷污——这种感觉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家学渊源,一直是爱钱的。 总之先把眼前的关过了才是。 在他的努力下,这次期末考试范芸的成绩第一次在没有作弊的前提下考到了450分以上。因为这次是全市统考,难度较高,她的成绩在全市排名9000余名,理科总考生人数在25000名左右,在一中排名368名,理科总考生人数为492人,校内排名提前了120余位。 辛苦一个月没有白费,范芸高兴得像是发了疯,直接在打榜前叫了起来。郑平没去看大榜,而是站在班里透过窗户看着楼下的报栏。 范芸的长发还有她特殊的穿校服方式,让她在一群同样白色的人群中格外吸引眼球。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郑平会心笑了笑,低头给她发了条信息:“考得不错吧?” “是啊!爱你!” 郑平盯着这条信息看了足有二十分钟,这是范芸第一次对他说“爱”,可他却并没有感到十分高兴。对于范芸来说,这句“爱你”只代表“谢谢”,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真正跟他说一句“爱”,甚至连“喜欢”都没有说过。 或许是寒假在即,冬天太冷,郑平觉得自己的手冰得像是外边地上的石头。 他一直没有回复,直到下午第二节课结束,还是范芸先给他发了信息:“今天晚上,咱们还补习吗?” 郑平回道:“怎么?我们家小芸想偷懒了?” “切。我最近太累了,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那你想怎样呢?” “今天晚上不是不开家长会吗?我要你带我出去玩。这才是一个男朋友该做的事情吧,不然明天开始我就喊你家教老师,不认你是男朋友了。” 面对范芸的要挟,郑平只有投降:“好吧。但今天晚上不能玩得太晚,否则你爸妈要是生我的气,好不容易才攒出来的好感就都没了。” “我知道。那你说去哪儿玩呀?” “你想玩什么?” 他发着发着信息,不知不觉到了上课时间,还是孙老师的课。虽然旁边的同桌对他清着嗓子,但郑平还是没顾上。他只想着赶紧把这条信息回好就一切ok,却忽然额头一疼,一个粉笔头掉在了地上。 郑平连忙把手机塞进桌斗,抬头见孙老师正铁青着脸盯着他:“郑平,你这次是考得不错,全校第5,全市18名,你是觉得这就稳进p大了吗?” “没……没有。” “没有那就好好听课!” 郑平知道自己该当庆幸。若他不是这个成绩,孙老师铁定要把他拉到讲台念短信。 他不敢再发信息,只能认真听课,同时也想着晚上究竟该带范芸去哪儿。再去兰峰么?无非是吃吃喝喝,最近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乐队。去打电玩?范芸应该会很喜欢,可他自己又什么都不会,两个人玩不到一起。去ktv?只有两个人的话,又太平淡无趣。 还是得问问辛烈才行,这方面自己确实不在行。 他心不在焉地等到下课,然后一边看手机一边帮忙布置一会儿家长会的会场。 范芸看他不回复,所以后边发的信息都是“?”,足足发了十几条,问号的数量一条比一条多。他忙拨通电话,但对方接起来只说了一句“你还知道理我呀”,就把他挂了。 一班的学习委员鲁京跟他一起把期末考试试卷和排名分发在桌上,见他拿着手机紧皱眉头,不禁笑道:“班长,你要有事你就先去,我一个人搞定。” “啊?”郑平看了看胖憨憨的鲁京,心底有些愧疚。鲁京是个憨厚老实的孩子,多半是以为他真的有急事,从没把向来是好学生的班长往谈恋爱上想。 改天请他吃顿饭就当道谢吧。 “好啊,那我敬谢不敏喽。” 这还是他当了班长之后第一次不管自己的职责,郑平背着书包就冲出了班门,临走前还听鲁京在屋里劝慰:“放心去,这儿有我!” 郑平一边往外跑一边继续给范芸打电话,见对方不接,只好发了一条“方才上课发信息被老师发现”的短信给她,随后给辛烈去了电话。 辛烈则觉得这又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在电话那头就笑了起来:“你问哪儿有好玩的?你没事吧?” “……” 郑平担心给辛烈打电话时范芸打来自己错过,只得忍着被辛烈嘲笑,争取速战速决:“大哥,你就告诉我呗。这事儿我只能问你啊!” “呦,我没听错吧!”辛烈大笑,但他向来拿郑平当自己要好的小兄弟,也没有过多为难,仔细想了想,给他提了几个选择,然后说:“哥只能帮你到这儿啊。” “多谢!” 郑平匆匆忙忙挂了电话,又给范芸拨了过去,这次对方终于接起:“你知道我等得多着急吗?你哪怕跟我说一句呢!” 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你在哪儿呢?”郑平不假思索地道歉——他甚至觉得不可思议,换做以往,他最讨厌的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可对着范芸他却发不起脾气,只觉得听着她的哭,心里很担心。他一心想着立刻马上见到她。 范芸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那我在食堂等你。给你五分钟。” 郑平三步换作两步下楼,几乎在最后几级绊倒。路上有认识他的人问他“怎么这么着急?”他却理都没理。 他一路奔向食堂。此刻食堂正在准备晚餐,灯光亮起,他在食堂里找了半天,最后在范芸被他帮作弊时的餐桌找到了她。 有立柱挡着,这个角落很隐蔽。 范芸在餐桌上摊了一大堆课本和习题集,见他来,她坐着仰头对他笑得很灿烂:“我的小家教,我想了想,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咱们今晚听你的,不去玩了,继续补课。” 郑平怔然。他傻傻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因为家长会,范芸没有化妆,也没戴那些乱七八糟的挂饰,与平日的她相比,此刻的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可在他眼中,这是她最美的时刻。 周围没有别人,食堂师傅们都在忙,这个立柱后的小天地,只有他们俩。郑平径直走向范芸,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吻着她,只想时间都停留在这一刻。 第700章 开端不错 这之后,范芸“品尝”到了认真学习的好处,正式进入“高考冲刺”模式。见到范芸终于懂了事,范中和与宁浩清也更松了口气,对范芸和郑平的日常相处也学会了睁只眼闭只眼。 临近大年,邹美集团业务繁忙,宁浩清无法长期在家看着两人,只能交代张阿姨从旁监督。郑平仍然不被允许进范芸的房间,但没有大人在旁,他稍稍轻松了一些。 诺大的家,只有三个人吃饭,等到放寒假了,张阿姨也要提前回老家过年,便只有两个人一起吃饭。宁浩清倒是跟跟酒店说好了每天按点送餐,菜品丰盛,营养和口味都没得挑剔,但对着塑料饭盒,吃起来就是缺了家的温馨味道。 中午郑平还能陪着范芸一起,但就连郑平也看得出来,范芸一天比一天难过。只有两个人在,各种“小动作”也慢慢增多。但郑平心底有数,有些线至少在高考前,他决不能妄过,否则他怕自己的真的禁不住诱惑,一再沉沦。但很显然,范芸对这些没什么所谓,所以学习时,她总会不知不觉地靠在他身上,或者揽着他撒娇耍赖,这让他心猿意马,只能用全力强自控制。 可他也能理解范芸。她要的不仅仅是爱,而是一份有人陪伴的温暖。根据约定,期末考试之后,他没权利陪范芸吃晚饭,所以每晚他离开的时候,在范家门口,范芸都会抱着他抱很久。那么用力,仿佛将要溺死的人,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心里也很难受,从没想过每天说“再见”会变成这样的折磨。 范芸很瘦,他抱在怀里时甚至隔着羽绒服都能感到她的骨头架子硌得自己的心硌得生疼。每晚的告别时间都在延长,他甚至能听到,范芸低声闷在自己怀里哭着说:“你别走,陪陪我好不好。” 最后总是他狠心跟她说“再见”。 郑平想,这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难的事。 所以回到家中,他会用最快的速度吃饭、洗漱,然后进自己的屋子借着复习功课的名义,给范芸打去电话。 电话这头,他放着英语听力;电话那头,范芸则偶尔问他答案,其实他知道,她只是想听到别人的声音。 范芸跟他说,之前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开着电视,开一天一夜,有时候就干脆睡在沙发上,只因为能够听到人的声音,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郑平就这样每晚“哄”范芸睡着,只有在除夕夜和大年初一例外——这两天,范中和和宁浩清再忙,终归还是要回家过的。只是范中和虽然除夕夜在范芸身边度过,大年初一的晚上却去了前妻家。郑平在电话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出了问题,但随后就听到范芸的苦笑:“一直都这样的,只是以前是大年初一来我家。” 郑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范芸,只能说道:“小芸,咱们不是初四就开学吗?我想等到时候咱们就在学校食堂上晚自习吧,比在家里自由些,你爸妈也安心,咱们还能一起吃晚饭。” “好啊!”范芸当然举双手赞成,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差点吼聋郑平。她静了静,又说:“不过我爸妈今天还问了件事呢……” “什么事?” “他们说,你不是之前说过考完试就跟你父母说咱们的事情吗?现在寒假都快过完了,说了没有啊?” “哦……对。”郑平这才想起还有这件事。他倒不是故意忘了,委实是事情太忙太乱,他本身又实在抗拒,但眼下既然范芸问起,他也实在没有理由再拖,“对不起啊,小芸,之前我确实没说。但今天我肯定会给你个交代。” 范芸倒是为他着想:“其实我爸妈也就这么一问,你如果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吧,我怕你说了他们反而不让你陪我了,那怎么办?” “不会的。” 挂断电话,已是晚饭时,看着一桌子丰盛菜肴,郑平深吸口气,暗忖今年这个年注定要过得不平静。 吃饭时,郑爸爸郑然拿出了一瓶红酒,给一家三口都倒了小半杯:“过年嘛,都喝点儿酒。” 郑平看着手里的酒杯只觉哭笑不得,暗忖这也算是酒壮怂人胆了,于是酒过三巡后,趁父母兴高采烈地计划明天后天去谁家拜年,送什么礼物时,他道:“爸,妈,我有事跟你们说。”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郑平深吸口气,“我……我有喜欢的女生了。”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郑妈妈挑着眉毛笑了一下,郑然则放下筷子,“什么?” “我有喜欢的女生了。”郑平又加了一句,“她也是我们学校的,您认识她爸妈。” “哦?”这下郑家父母倒是来了兴趣,“她父母是什么人?” 郑平的心放下了一半,他确实拿住了父母最关心的部分:“她爸爸是邹美集团的董事长范中和。” “他啊?!呵。”郑然恍然,“就是他和现在那个老婆的女儿?” “是。”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郑妈妈问。 “没……没到哪步。”郑平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他总不能在父母面前承认已经跟范芸接了吻,“就是……她是我女朋友,我们互相喜欢。她爸妈也知道。” “她爸妈也知道?”郑然楞了一下,“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学期末。” “我说呢!”郑妈妈轻拍了下桌子,“我就觉得你最近怎么总往外边跑,都是去找她了是吗?” “嗯。妈,但我们在一起都是学习,真的。你看,我上学期末考得不是挺好的么?” 郑妈妈甩了个白眼:“哼。这女孩儿考多少名啊,在你们学校能进前二十么?” “……”郑平张了张嘴,觉得范芸的名次实在让人难以开口,只能含糊过去,“没那么高,凑合吧。她刚转过来的,所以有点儿不适应。” “都一个学期了还没适应啊。”郑妈妈还要再说,却被郑然打断:“你呀,就是瞎操心,人家有本事转进来,到时候就有本事顺利上大学。倒是平平……你啊,自己心里有点数。” 在饭桌上,父母的话到此为止,不算认可,也不算反对。郑平心想,这个开端终归不错。 第701章 有条不紊 因为除夕守夜的缘故,大年初一的晚上郑平不到九点就上了床。靠在床头他对着手机,一条条回复同学和朋友们的祝福短信,正觉无聊时,忽然郑然推开屋门轻迈步子进来。 郑然进门后反手关上了屋门,这让郑平觉得不太对劲儿:“爸,你有话对我说?” “对。”郑然坐在床头电脑柜旁边的椅子上,对郑平说,“你妈已经睡了,晚饭时候我没跟你说完,过来多嘱咐你几句。” “嗯。”郑平坐直身子,“爸,你还是担心我这会儿谈女友会影响成绩吗?” 郑然深深地看着自家儿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没让我为你学习操过心。但平平啊,这件事情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你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子么?” “是啊。而且她也对我有感情。爸,我是想着跟她能够一直走下去的,过一辈子的那种。”郑平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像正在认真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我都计划好了的。我现在跟她不是光谈情说爱,我们俩在一起一直是在学习、做题,我也相当于把自己的基础知识夯实了一遍,按照她现在的学习情况,我们一直坚持下来,她考到北京的二本肯定不成问题。后边我们再一起出国留学……反正两边家里也都负担得起。而且您和她们家也有业务往来,按照老话说,这就是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的,不是么?” “你呀,还是太天真了。”郑然叹气,不以为然,“你别看咱们住在这儿,但其实咱们家跟他们家,离得还是很远的。你爸爸我能到今天这个位子,全靠自己,但也意味着咱家没什么积累呀。你也知道,你爷爷身体不好,你外婆前些年又刚做过癌症手术,用的所有药都是国外进口的,医保报销不了,爸爸虽然挣钱多,但要承担这些,也很吃力的。” “爸,我……我知道这些。”郑平低声道,“我保证,我不会影响成绩。而且以后……以后我也会像您一样,靠自己打一个天地。这是我从小就想好的,到现在也没有变过。爸,你相信我。” 郑然道:“我知道你想做好,爸爸也不想给你太大压力,只是想告诉你,范家他们还错得起,咱们却错不起。你如果这次考得不好,后边咱们只能去复读。你可自己想好喽,别到时候怪我们啊。” “哎呀爸,您说到哪儿去了。”郑平失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嘛。老爸你放心,你儿子我这辈子就没考砸过,这次也不会。”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和信心,只觉得全世界都站在自己的身后,让他可以无往不胜。而事实上,这个时候全世界也确实都站在他这边,他一路过关斩将,带着范芸冲出重围。 两人习惯了在食堂学习,虽然那角落很偏僻,但两人每天都在这里,渐渐就被人看出了蹊跷,并且有了传言。 为此,年级主任谭老师第一时间找了郑平谈话,意图劝说这个他眼中的学生楷模放弃叛逆,回归正途。 郑平依旧用“我不会影响学业,我甚至还会辅导范芸”来作为辩护辞,同时,他还加了一个谭老师都无法辩驳的理由:“范芸是学校的正式生,最后的高考成绩是会计入学校的升学统计里的。如果她考得不好,对一中的招生会有影响。不管怎样,至少从我们这几个月的表现来看,范芸的成绩进步很大,我也没有往下走,那为什么不让我们把这个模式进行下去呢?” 谭老师语塞,郑平则继续口若悬河地劝导:“谭老师,我是学生,但同时我们也都是普通人,是人就都有感情。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是错,恋没有早晚之说,重要的是如何引导和处理。处理得好,会成为很多事情的助力,您觉得呢?” 谭老师哑口无言,只得提升高度:“郑平,我说不过你,但你这样有没有想过,你们公开这么谈,会给其他同学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别人都学你这样没规矩,那学校还怎么管?你也该承认,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自控力,对不对?” “嗯……”郑平笑笑,“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会主席了,也没什么模范效应。如果谭老师您真的觉得我影响不好,那就说我们是一对一学习小组呗。毕竟我们在学校里边,也没被人瞧见有什么破格的动作。就说是老师安排的,因为怕她拖全校平均分的后腿。” “你……我说你什么好?” 事后,谭老师自然找了双方家长,但不用说,不过是又碰了几个软钉子。家长都不管,他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切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高考结束。 理综考试结束,两人的高中生涯画上圆满句号。两人的考场都在育才高中,考完试在校门口相见,范芸这次不再管什么规矩,也不管旁边接孩子家长的目光,直接扑到了郑平怀里:“我全考完了!” 她的尖叫声差点把郑平吵聋。 男孩大笑,抱着她转了个圈:“走,这回真的带你去玩。” 他带她去的是辛烈晚上组织的摩托车赛,在城郊——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提早做了准备。 辛烈很给力,全程安排两人是贵宾级的待遇,吃玩一条龙,看比赛的位置也在最前。 郑平本不喜欢这样刺激的活动,但很显然范芸喜欢,她全程尖叫,挥舞着手臂,跟着旁边的人高喊加油,还跑到赛手旁去试骑摩托车,又蹦又跳,满眼冒光,玩得都快疯了。 两人兴奋了一晚上,到了晚上十一点,辛烈才喊车送了两人去范家。 郑平本觉得送范芸这么晚回来恐怕要被宁浩清说一顿,但到了范家门口才发现,范家竟然黑着灯。 第702章 你陪陪我 范芸皱了皱眉,这才想起玩了一晚上都没看手机。掏出一看,果然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宁浩清打来的。也许是见她不接,宁浩清无奈之下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公司有急事,反正你今天考完了嘛,爸爸和妈妈要出差两天,有小郑在,我们也放心,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啧”了一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郑平见状拿过,看了之后也知道范芸为什么不开心——好不容易考完了,她当然想跟父母分享自己的心情。更何况张阿姨的儿子最近忙中考,她晚饭后就要回自己家,这偌大的房子,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可时间已经很晚了。郑平试探着低声说了句:“小芸,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 结果范芸却拉住了他的胳膊,头靠着他肩膀,低声道:“你今晚陪陪我好吗?反正都考完试了。” “我……”郑平想再拒绝,但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她的发丝从脸庞拂过,不禁心软下来,也拿出自己的手机,说:“好吧。我给家里去个电话。” “你真好。”范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郑平笑笑,听到那边郑妈妈接起:“喂,什么时候回家?” “哦。今晚上我跟几个同学去ktv包夜场,明天辛烈还约了我。这两天先不回来了。”郑平声音平稳。 果然,郑妈妈信以为真。 他挂了电话,范芸则看着他一脸惊喜:“喂,你们好学生说谎话也这么溜呢?” “哈哈,是啊。你第一次认识我吗?” 接着,他借口天气太热,先去洗漱。 他自然去的是范芸房间的浴室。俩人恋爱了这么久,他对范芸的卧室已经不算陌生,只是在她房间洗漱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脱下衣服时,郑平才觉自己心跳加剧。方才在外边他掩饰得很好,但其实他又紧张又期待。他当然知道既然留下,这一晚可能发生什么——他并不是没有过这个计划,但临门一脚,还是忐忑。 夏天的夜晚有些闷热,花洒冲去了一天的疲惫和汗水。雾气缭绕中,郑平边洗边想一会儿要如何进展。他该怎样跟范芸告白,万一自己表现不好又该怎么办,还有……今天安全么? 他不记得生物课上有讲这方面的内容。 正想着,不提防浴室门被推开。郑平轻呼一声,却见氤氲水雾中,那女孩对着自己款款走来。 显然,她也已经褪去衣衫。 他知道范芸向来大胆开放,但眼下的场景还是超乎他的想象。郑平只觉自己呆若木鸡,任由水流从头上冲下,模糊了双眼。 此刻,他倒成了害羞且被动的那一方,别过脸去看着镜子没说话,只觉女孩站在自己身后,她搂着他的腰,紧贴着他。 后来一切,水到渠成。 郑平只觉得这一晚上,清晰又混乱。他从没这么手忙脚乱过,也没这样笨过,倒是范芸很淡定,一点点带着他体验,甚至连安全措施都是她帮他做的——他当然知道,她不是第一次,他早就知道的,毕竟当初那个“王小开”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可知道是一面,面对是另一面。 他不该介意的。郑平对自己说,彼时他也确实不介意。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炸了,他只想一次次听她说“别离开我”,感受自己在她心中的价值实现。 他一次次地低声呢喃着“小芸”,他觉得这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两个字。这两个字终于属于他了,她是他的小芸。 第二天一早,郑平先醒了过来。因为之前都在准备考试,他已经好久没锻炼过身体了,甚至这几个月连体育课都没上过,此刻只觉得浑身酸疼,但看着自己怀里还沉睡着的女孩,这些疼都不算什么。 范芸的一切,都像是老天爷专门做给他的毒药。 他情不自禁地去亲她,顺着肩膀往下,却看到她的后背有一块小小的乌青。 他没戴眼镜,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那不是乌青,而是一个一个纹身。纹的是个老虎头,最明显的是虎头上的“王”字。 是为那个人纹的吧。 郑平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嫉妒过一个人,“嫉妒就像是一条蛇,只会让自己坠入黑暗。”他努力劝慰自己,但手却不受控制般地摸上那纹身,来回摩挲——仿佛这样就能把纹身蹭掉一样。 他动作这么大,范芸自然醒了过来。她迷瞪着眼睛,回头看他:“干嘛呀?挠我痒痒?” “不是。”郑平亲着她的额头,“我看到你身后有个纹身。纹的时候很疼吧?” “是啊。”范芸蜷在他怀里,“纹的时候我还挺害怕的。但谁还没做过傻事呀?” 这句话郑平倒是爱听,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哈哈。你也知道这是傻事啊?” “切。”范芸回身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盯着他轻声问,“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做傻事呢?” 郑平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抽了,才会答应做这样的傻事。 当天,他被范芸拉到一家纹身店,在手臂上纹了一株小草。范芸说,那是“芸草”,是她的名字,还代表着“书香”。 纹的时候,郑平疼得浑身大汗。但想到这是为她做的傻事,心头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让他一声不吭地把疼都忍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是郑平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每天跟心爱的人腻歪在一起,不用想那么多考学的事情,只互相抱着傻呵呵的笑就能笑一整天。 恋爱原来是如此的美妙,他才知道。 这日子一直过到俩人收到录取通知书。 郑平如愿以偿进了p大,但考取的是数学系——他高考最后成绩没有考到全省拔尖,所以不敢报经济学院,预备等到大学再转系;范芸则擦着一本线的边,选了同在北京的g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虽然是二本,但名头还算响亮。 p大的通知书送到时,郑家并没有额外的惊喜,郑家父母也只应了一声,就让郑平自己按照录取通知书上写的内容开始准备。又过了两天,g大的通知书才送到,宁浩清兴奋得几乎将通知书装裱了挂在墙上。为此,她当晚还特别在邹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聚元庄订了晚宴,只郑范两家人一起出席。 郑平接了邀请,自然兴高采烈回家通知父母。他本以为按照自己爸爸和范中和的业务关系,他会欣然赴约,却不料郑然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连是否去都没有回答。 郑平自诩是个沉稳的人,但面临终身大事,想着这是双方父母第一次见面,还是难以按捺自己的情绪。他出了父亲书房等了五分钟,见他一直没回应,便倒了杯果汁送了进去:“爸,今天不是周日吗?聚元庄生意很好的。宁阿姨说,要是再不订下来,可就没位置了。” “知道。”郑然略显不耐烦。但见郑平急不可耐,还是不由叹了口气,撇着嘴答应了下来,“去。喊你妈也收拾收拾,既然是饭局,咱们就光鲜点儿。” 第703章 合理建议 去聚元庄的一路上,郑平都在出神。 他本能地觉得父亲的反应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到了会所,六个人落座,两位父亲坐在一起聊生意,两位母亲坐在一起话家常,两个孩子则坐在一起眉来眼去。 郑平紧挨着自己的父亲郑然,虽然他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右手边的范芸身上,但耳朵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郑然跟范中和的聊天。 两人都喝白酒,推杯换盏间,谈得貌似起兴,但在郑平眼中,却是两个太极高手在相互较量。 范中和说:“马上要到三季度末了,你们银行最近缺存款么?” 郑然笑笑:“你听过哪个银行不缺的吗?” 范中和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贪。你上边总行要求你们有多少存款量?能完成么?” “完不成也得完成啊。”郑然叹气,“不过贷款业务最近做得不错。到时候让客户都卡点存回来,没问题。” 范中和话题一转,露出了真面目:“说到贷款,我们公司最近要拓展业务,倒有这方面的需求,怎么样,咱们再合作一次?” “哈哈哈。你们那么大的盘子,我怕我们接不住,砸了可就惨喽。” 这话让郑平顿时警觉。郑然绵里藏针,这是想说范中和贷款容易出坏账?可这么明显的揶揄,也太容易得罪人了。 然而范中和竟像听不懂:“瞎说。我们可是市政府的招牌企业,拿过品牌奖的,怎么可能砸下来?三个亿,八个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要不是看在咱们娃面上,我才不让给你做呢。” 郑然嘿嘿笑着不接茬,只说:“老哥,我再看看,再看看。咱们先吃菜。” 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就转而谈起了最近的邹市房市,乃至整个s省的房市,聊到近期房市起起落落,两人对后期的趋势看法又有相左之处。范中和认为后期一定会大涨,郑然却觉得目前市场已近饱和,政策层面开始加大管控力度,一两年内房价不会有太大波动。 郑平在旁听得奇怪,他隐约觉得两人唇枪舌剑打了一架,而且最后是郑然占了上风,但却搞不懂俩人为何会打这场舌战。饭罢回家,路上在车里他才听郑然说:“这个老狐狸,他儿子拿他们公司的钱偷偷去做了房地产,搞得现在资金链快断了,这事儿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郑妈妈好奇:“真的吗?你确定?” 郑然道:“老辛管的就是这块儿,我当然知道了!他们买的那块地买亏了,也是活该他们倒霉,地底下前几天还挖出了个古墓,现在不知道怎么开发,别人就撤了资……只等后期政府退钱,但也要走流程呢。唉,自己的主营业务这两年做不上去,就想着别人做房地产赚钱,他们也做。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个命。” 郑平不由说道:“爸,您要是能帮帮就帮帮呗。反正等他们拿到赔款,资金也就有了,这不是救急么?” “你不懂。”郑然却一口回绝,“有人看他们不顺眼,早就想整他们了。这次我看,范家是悬了,我们不能趟这个浑水。”他顿了顿,又道,“那丫头不像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主,也吃不了苦,照我看她跟你性格不合适,你早点跟她分了吧。” “爸!”郑平急了,“我跟她是真心的!” “我还没说你呢!”郑然难得对儿子声色俱厉,“你别以为这些天你都做了什么我和你妈看不出来。反正你之前一直给她补习,也算对得起他们家了,尽早抽身。” “我……我……我……”郑平张口结舌,他没想到父母会忽然这样反对他的恋情。可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一切都依赖于父母,他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郑妈妈也开口劝道:“平平,你爸说得对。那女孩儿妖里妖气的,拿腔作势,一看就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孩儿,更何况她妈妈可是小三儿上位,说起来她也就是个私生女。我反正不喜欢,今天听你爸这么一说,就更觉得你还是尽早打算得好。” “是啊。”郑然道,“而且她帮不了你什么。” 郑平低着头没说话。父母以为他是在想这件事,知道他心情肯定不好,也没有紧追不放。 回到家中,郑平借口累了要休息,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然后给辛烈去了信息。 他觉得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如果想跟范芸在一起,那么必须要独立于家庭,才有话语权。要独立,就要自己有生活来源,那就要自己挣钱,而眼下能够给他挣钱机会的,就只有辛烈。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辛烈这个人从此传统意义上来说不是个好人,但对他却一直很仗义。听了他的想法后,辛烈先是调侃了几句,说他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没看到你竟然有一颗情痴的心”,随后又劝道:“邹美的事情我知道。房地产本来就不是他们的长项,不过是看别人挣钱眼红,就想掺合。范家大儿子当法人,单独注册了一个公司,邹美是全资股东。本来没什么,但这人太贪,之前投了几块地,有合作方的,他却仗着自己有钱,把人家后来都挤出去了。总不能你吃了肉,连喝汤都不给别人吧。这行当里谁是吃素的哦,你看看,现在好了。我跟你讲,邹美的几个老总最近都被人挖走了,还有自己单飞的,而且客户都是跟着他们的。范中和这日子不好过哦。” 郑平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内外交患。他的个人能力太小,也不可能眼看着是个烂摊子却让父亲的银行投钱,他只能做到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辛哥,那你看我适合做些什么?” “你啊……不接地气。还是先从基础的做起吧。先去那几个场子做轮行政,顺便也多跟有钱人聊聊,多学学。我相信你的能力。” 郑平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理性告诉自己,他不能急功近利,他要的是长远的发展,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做起,从这点来说,辛烈是在了解自己的基础上,给了个最合理的建议。 第704章 发脾气 次日,郑平白天陪着范芸逛街,却想着晚上跟辛烈约好的事情。 晚上辛烈安排他去的就是兰峰,觉得那边他熟悉,好融入。 但郑平还是难得感到紧张。他能做好么?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大男生而已,就算比同龄人成熟,但跟那么多老狐狸们打交道,他还是觉得自己心里没底。 逛街的时候他很少说话,与平日里有所不同。范芸自然也看出了他的不快,走累了休息时,她问道:“你有心事?” “还好。”郑平没说实话,他暗忖如果把这整件事情说出来,可能会给范芸增加无形的压力,而且说到底,是自己的父亲不肯帮范家,一旦挑明了,他们两人之间必然会有裂痕。 范芸不傻,当然也知道他这句“还好”是敷衍,便道:“你是不是因为昨天吃饭的事情不开心?” “嗯?”郑平微怔,随后笑着伸手把范芸脸旁的碎发别在她耳后,“别乱想。” 范芸却低着头说:“我知道,你肯定也在生你爸爸的气吧?我爸爸把那么好的机会让给他,还不是看在我们俩是情侣的份上,他却当场拒绝了,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我爸昨晚回到家也很生气呢,还拍了桌子,我从没见他发那么大脾气。” “……”郑平愕然,不由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情太复杂了,而且很显然,范中和不可能把这背后真正的原因告诉范芸,他也不可能,那像是说“岳丈”坏话。 两个人坐在商场的甜品店,窗外的阳光照在范芸的脸上,也照着她手中的奶茶杯。 在郑平的眼中,这本该是很美好的画面,阳光下的两个人,本该轻松愉快,可这时却隐藏着太多黑暗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好好解决。 思来想去,只能沉默。 范芸则无忧无虑地吸着奶茶,对他嫣然一笑,试图劝慰他:“别不开心啦,你看,我爸昨晚上那么发脾气,我今天不是还陪你一起出来吗?那是他们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笑一个,笑一个。” 她伸出手,撑在他的嘴角。 看她巧笑倩兮,郑平心中一暖,也只能打起精神强笑:“那你呢,你生我爸爸的气么?” “我嘛,生气啊,当然生气喽。”范芸噘着嘴,半是认真半是撒娇,“有钱不赚,他傻呗。但我知道,我们家大帅哥是最聪明的,这就够了。” “哈哈哈。”这回郑平是真的被逗笑了起来,他拉过范芸的手,情不自禁把她抱在怀里,“我们家大美女说的都对。”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吧。”范芸转了转眼珠子,笑道,“那你回去再跟你爸爸说说呗。不然以后我爸我妈真的不让我见你了,怎么办嘛?好不好嘛?” 她撒娇撒得郑平只觉半边身子都酥了,不由自主想顺着她回答个“好”,可他到底理性,知道自己承担不了这个“好”字,只得一边轻吻她耳垂,一边在她耳畔低语:“我尽力。但如果我说不动怎么办?你爸你妈不让你见我了,你就真的不见我了吗?” “哎呀好痒。”范芸咯咯轻笑着推开他,“当然不会啊。我到时候翻墙也要下楼找你,好不好?” “好啊,说话算话啊。” 跟范芸聊完,虽然压力不减,但郑平却觉得动力大增。为了能够跟她在一起,自己做什么,都不为过。 接下来的日子,郑平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他不仅做行政,也尝试着做销售,总之不管什么事,他都去学去做。因为“家学渊源”,他自幼便看着郑然跟客户打交道,所以对这方面并不陌生,反而,他的情商应付这些事情显得绰绰有余。 然而,就算再游刃有余,郑平也只是个普通人。他的精力和时间都很有限,忙工作就不可能24小时全都陪着范芸。 他的心里当然也想范芸,无时无刻不想陪着她、把她抱在怀里,但他自幼就习惯了自控,先苦后甜的理念深刻心中,所以对他来说,眼下不过是又一次高考而已。 他全情投入,想着尽早发展起来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越工作,越觉得自己离目标越远。一个星期忙下来,他觉得已经努力到了十二成,但最后却只拿到了一千来元的分成——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一个星期他认识了不少人,也算结识了不少朋友,跟他们聊天的过程中,他渐渐对未来帮辛烈做事有了新的想法。 晚上回家,他也用了大量的时间在学习上,看案例、看书、查资料……很少有时间跟范芸联系。郑家父母都以为他是开了窍渐渐跟范芸冷淡,却没想过他是在为了两个人的未来拼搏。 可惜,这样想的并不止他父母。 虽然他每天都给范芸发信息打电话,也抽时间约她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来见面,但对于范芸来说,这远远不够。 周末趁郑平休息,范芸约他一起去凤栖湖划船。 郑平本来在前一天晚上说想到范家接范芸同去滨湖公园,但范芸却给他发了信息,拒绝了他:“我爸还是很生你的气,你还是别来我家了。咱们直接在公园门口见面吧。” 两个人约的8:30见面,郑平8:00就到了,等了四十多分钟,才见范芸戴着墨镜和遮阳帽姗姗来迟。 近一个星期没见面,郑平立刻迎了上去,想把她抱进怀里,范芸却笑笑闪开,让他扑了个空。 郑平笑道:“怎么啦?这么久不见面,你不想我吗?” “是啊,就不想你,怎么啦?”范芸学着他的语气回道,“我警告你哦,我生你的气了。” “是吗?”郑平想察言观色,但墨镜挡着范芸的眼睛,他只能看到她下半张脸似是含笑,便哄道,“是觉得我最近陪你太少?” 范芸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呀,算你还有良心。” 郑平朗然笑道:“我这不是最近去挣钱了么?这个星期挣了1000元呢,一会儿划完船可以去商场,你想买什么,预算之内都买给你。” “才1000元呀。”范芸的反应却让郑平有些泄气,她点了点他额头,“就这样以后可能养不起我哦。” 第705章 最近都不行 郑平握住范芸的手,直视着她,认真回复:“没问题啊,我会努力的。” 范芸没回话,只拉着他进了公园。她挽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郑平却觉得她这次总是若即若离,暗忖确实这个星期是太冷落她了,两个人本就是热恋期,偏偏范芸又是喜欢黏人的性格,这个星期她自己在家,不知是暗藏了多少埋怨。 想到这里他不由揽过她肩膀,想亲她额头,但她戴的遮阳帽却阻隔了他。他想把帽子摘下来,范芸一把打开他的手:“喂,小坏蛋,这么大的太阳,你想让我晒黑吗?” 这是道送命题,郑平只能让步。 为了范芸不被晒黑,他特意租了艘带顶棚的电动船。两人上船后,范芸终于摘了墨镜和帽子,跟他并排坐在一起。两人等到湖中央的荷叶旁,郑平看周边没有什么人,便大起胆子停了引擎,任由船随浪而行,自己则揽过范芸,说了句“我想死你了”,低头亲了上去。 女孩这次没有抗拒他。 他也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吻过她了,想这甜蜜的感觉想得几乎快疯了。每晚他的梦里都是她,这一刻对他而言无异于梦境成真,更何况范芸也呢喃着回了他一句:“我也想你。” 如果一切能够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然而世事就如湖中浪潮,无风尚自起浪,难有尽时。 动情时,郑平情难自禁,搂着范芸问道:“今天你家里有人么?” 范芸羞涩地笑:“有啊。我爸问我今天是跟谁出来玩,我只敢说是跟同学一起。就这样,他还要求我必须吃晚饭前回去呢。” “吃晚饭前啊?”郑平看了看表,随后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计算了起来,“咱们游湖一个小时,一会儿逛街加吃中饭,两点前总能搞定。到晚上六点还有四个小时,那我们找个酒店呗,也够了。” “哎呀你烦死了。”范芸掐了他胳膊一把,疼得郑平倒吸冷气。女孩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我告诉你哦,最近都不行。” “怎么不行?”郑平问道,“你最近不方便?不是要下个星期才来么?”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属泰迪的啊。”范芸翻了个白眼,“我问你啊,让你跟你爸爸说的事情,你说了么?” “……呃……”这句话对郑平来说,不亚于一盆冷水,把他直接从梦幻泼回了现实,他也坐直了些,想了想回道,“我……我说了。” “你都不敢看着我,真的说了?” “真的。”郑平深吸口气,既然要说谎,就得有个说谎的样子,他直视着范芸,语气平稳,“我真说了,不骗你。但我爸他只是银行的分行长嘛,这银行也不是我家开的,钱都是储户的钱,他自己做不了这么大的主,而且总要经过风险评估,得为储户负责,不是吗?” “哦。”范芸半信半疑,轻叹了口气,“但我真的想帮我爸我妈,他们最近好像很发愁的样子,以前也有比这多得多的资金来往,都没见他们这么着急。现在就连我哥也经常来家里跟他们讨论事情,他们又不让我听是什么事,我也很着急。” “……”郑平知道是为了什么,但终归不能告诉范芸,只得搂着她道,“都是大人的事情,没事的。但你可答应过我,如果我说不服我爸,你也翻了墙都要找我的。” “……那你不能再努努力么?” 郑平温然劝道:“相信我,我已经很努力在劝了,但我真的人微言轻。就像你一样,我在我爸眼里,也就是个孩子。” “是啊。我们都只是小孩子。”范芸噘着嘴,一脸不高兴,一边拨弄着郑平的手指,一边小声抱怨,“可我们怎么办呀?你爸妈就没跟你说,让你跟我分开吗?” “怎么会这么问?” “那次吃饭的时候,我觉得你爸你妈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才没有。”郑平只能继续撒谎,“那天回家,他们都说觉得你就是他们眼中未来的儿媳妇。” “切,胡说。”口中虽骂,范芸嘴角难掩笑意,“我爸说啊,你最近不理我了,一定是你家里不喜欢我,你想冷战,慢慢跟我断掉。” “我发誓,我没有。”郑平忙解释,“小芸,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我?”范芸轻哼,“那就要看你的表现喽。” “……”郑平笑了笑,没说话。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范芸的“小作”之中,或许也意味着在这段感情中,自己一直都是弱势的一方。他想起了父母说的那番话,可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即过,毕竟,范芸的牢骚也算合理。 他没回话,只是又把范芸抱进了怀里:“那最近都不行,最近要多久?” “等什么时候你把你爸爸说服吧,不然我心里总是不安。”范芸的回答又给郑平泼了盆冷水,“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可你干嘛要去做那些事情呢?这些跟你以后要做的事情又没什么关系。我……我也不缺钱用呀。我不想你为了挣这么点儿钱就不陪我。” “我……”郑平暗自唏嘘,道,“小芸,我想以自己的能力给你一个可靠的未来,让你能安心跟我在一起。” 范芸笑道:“傻瓜,我知道你有能力呀。可你不觉得,你的能力用在这些事情上很浪费吗?明明你有更轻松的路啊。我爸爸妈妈跟我说,他们这么努力,其实就是为了我们以后有个更高的起点,所以适度地啃老,本来就是我们的命,不是吗?我不想你在没意义的事情上耗费精力,多陪陪我不好吗?等到以后你博士毕业了,再努力搞事业呗。” “嗯……”郑平淡然道,“小芸,我家跟你家不一样。邹美集团你们家有70%以上的股份,算得上是家族产业了。可我这边等我爸退休了,我只有那些不太靠谱的人脉,所以更要靠自己的能力。”他说出这句话后,不禁有些后悔——这句话的隐含意思,其实是在说范芸没什么能力,虽然两个人对这点心知肚明,但明着说实在太不客气。 所幸范芸并不在意:“没关系呀。等以后咱们在一起了,我的也是你的呀,你来我家帮忙就是了。我爸之前那么欣赏你,他不会亏待你的。不过嘛,现在要先帮我家过了这个难关,对大家都好,是不是?” 第706章 黑 下午送范芸回家,郑平只能送到范家小区的门口。 看着女孩的背影渐离渐远,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被所爱之人理解,实在让人心灰意冷。 更何况,范芸今天说的话,让他觉得指望她能有一天理解自己,这个想法也要成为一场空。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能力不够,否则给她结果就好,哪需她去理解这一路的坎坷。毕竟她就算之前是私生女,也是衣食无忧,一直生活在温室之中。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郑平继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力争做到爱情事业两不误,但他终归不是铁打之人,又要瞒着父母,又要顾着人脉,又要哄着女友,又要兼修学业,感觉自己简直像是被上了发条,而且难堪重负,直到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绷断。 周末本来跟范芸约好了出去玩,但一早起来就发觉自己失了声,竟然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 郑妈妈强压着他量了体温,39.3c,把郑妈妈吓了个够呛——上次他发这么高的烧,还是小学。 约会只能泡汤。病来如山倒,郑平觉得自己的筋仿佛都被抽走了,整个人只能瘫在床上,甚至给范芸发个信息,都觉得头晕眼花。 不过,那条“我生病了,抱歉今天不能陪你”的信息,终归还是发了出去。 他想借着生病好好休息一天,但想着睡觉,却越困越睡不着。于是他开了屋里的电视——这是高考之后父母为了奖励他考上北大,特意在他屋里新装的。他却除了安装的那天用过,后来就没有打开过。此刻打开,见还停在邹市的新闻频道。白天是昨晚上“直面”节目的重播,此刻放出的是百姓心声——有人反映自己买的新房地下车库漏水漏得一塌糊涂,本来承诺的学区开发商也不给解决,只能投诉到电视台。 郑平看了眼开发商的名字——邹美建设,不禁觉得头更疼了。 很多地产公司都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电视台每天都会接到无数接到这样的举报,可播哪家,总是有一定选择性的。现在这条新闻一播,那意味着邹美集团真的墙倒众人推了吧。 他想给范芸发信息,但暗忖范芸不看新闻,多半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主动找她,只怕反而给她添堵。 这之后他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有人按响了楼下门铃。 时值周末,郑然在行里加班,不知道有什么人会来家中。郑平困顿之中,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暗忖多半是自己妈妈平日里一起玩的姐妹串门,本来自己跟这些阿姨就没什么话说,就借着病为借口偷个懒也好。 他隐约听到母亲开了门,说道:“呦,是你啊。” 门外的人似乎没进来,声音很轻,他听不清楚。 郑妈妈道:“多谢你了。平平在屋里休息呢,你们最近一直联系吗?” 隔了一会儿,她又道:“呵呵,他倒没跟我们说过。今天的事情你费心了,以后可不用这样麻烦了。” 这时门外的声音终于高了起来:“阿姨,您这话什么意思?” 郑平终于醒了过来。那是范芸的声音。他觉得大事不妙,忙强行撑起身子,急急忙忙地穿衣服,但屋外已经吵了起来:“我什么意思?你真有意思,怎么还穷追不放了?这些手段都是跟你妈妈学的吧?高考前就缠着我们家平平当免费家教,害得他最后发挥不好,现在还想拖我们全家下水了是不是?” “你……你胡说!我看你是郑平的妈妈才一直忍你!你自己问问他,究竟是谁追的谁,谁缠着谁!” “你想说我儿子喜欢你这样的货色?” “妈!”郑平终于冲出了自己的卧室,踉跄着赶往大门口,在楼梯拐角就喊了起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听到门口“哐当”一声响,范芸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我告诉你,就冲你这样的妈,你家我也不稀罕。” 她走了。 郑妈妈转过头来,她也气得满面赤红:“你怎么还跟她有联系?你看看她怎么说话的,这是什么家教!”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她就看到郑平身子一晃,整个人垮了下来。 郑平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黑色的世界。他想起有人形容睡觉叫做“黑甜”,可如今他只能感受到“黑”,感受不到“甜”。 他想醒来,却醒不来。好像一直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压得自己胸口闷疼。他不知道这一睡睡了多久,直到他听到耳边有人在走来走去,有仪器轻轻的“滴滴”声,还有人说:“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再来检查,病人各项指标都正常。” 他觉得自己的脚动了一下,然后力气仿佛回到了四肢百骸,他的头没那么疼了,于是睁开了眼睛。 眼前已经不是家了,看样子是在病房里。爸爸和妈妈都在身边,郑然急得来回搓手,妈妈则满眼通红坐在自己床边。看他睁开眼睛,顿时哭了出来:“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我……我怎么了?”一说话,郑平才觉得自己头上很疼,比之前的隐隐作痛要疼得厉害得多。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嗓子还是很疼,但他终于能说出话了。他不由伸手摸着脑袋疼的地方,结果摸到了一个大包。 “别碰,你磕到了。”郑妈妈忙道,“医生说你就是太累了。我就知道……唉,这大半年你就没有两点前睡过觉,本来以为高考完了就好了,你最近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休息?你是要心疼死我吗?” “我……我没事。年轻的时候不都要吃点儿苦么?”郑平笑笑,撑起身子,“我手机呢?” “放家了。” “……”郑平心急如焚,他现在无暇跟父母掰扯,只想赶紧把范芸哄好,“妈,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干嘛?”郑妈妈正要把手机交给他,却被一直没说话的郑然拦住:“别给他。他想给那女孩儿打电话。” 果然,一听这句话,郑妈妈立刻收回了手。 郑平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爸,妈,你们这是干嘛啊?我都说了,我是真的爱她。妈,当时真的是你儿子我追的人家,追了好久才追上的。给她补课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唉……你们真是……妈,你今天真是害死我了。就让我给她打个电话道歉,不行吗?” 第707章 咱俩算了吧 “不行。”郑然一口咬死,“你知道范家今天出了什么事情么?邹美建设那边被人告到上边去了,说他们之前的房子贿赂监理,建豆腐渣工程,纪检已经进驻了,住建局也去了人,现在谁跟他们有关系谁倒霉。” “那我更要给她去电话啊。她这时候肯定很需要我。”郑平起了急,这也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跟父母发飙。 郑然道:“别想。平时是不是我和你妈太纵容你了?现在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了,我们管不了你了?” “我……”郑平不由气结,“爸,你们讲讲道理好不好?恋爱自由啊,这是我的权力啊。” 郑然气笑了起来:“讲权力是不是?那我们把你养到18岁,也就尽完义务了。你现在不还吃我们的用我们的么?这会儿讲的什么权力?” 看他说话尖刻,郑妈妈忙道:“他爸,你说什么呢?” 然而郑平自是受不了这样的激,情绪激动下,把身上的各种线都扯了下去,道:“我……好!那我以后就不住家里了。我自己养活我自己。” “你爸不是这个意思。”郑妈妈试图当和事佬,“这不是说急了么?你们各自说句软话也就是了。” “就是你惯他惯的,真是慈母多败儿。”郑然怒道,然后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扔在郑平腿上:“自己看看信息吧。你出去找她,人家就稀罕理你么?” 郑平认得那是自己的手机,他这时无暇追究方才父母究竟是有意蒙骗还是如何,忙拿起手机,翻开短信,只见范芸的信息就在最上方:“咱俩算了吧。你也没时间陪我,你家里也不接受我。我想清楚了,这大半个学年跟着你我太累了。不是不喜欢你,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很好,但咱们撒油那啦。” 语气很轻快,但却像道雷直劈下来。 郑平原本满腔热血,这时候也不由得一点点凉了。范芸跟自己在一起很累么?她原来一直是这样想的么?可自己这大半年的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竟然一点意义都没有么? 他不相信,觉得这一定是她的气话,忙拨了她的号码打过去,对方却一直没有接听。 他不甘心,继续打。 郑然已经离开,病房内只剩郑妈妈。看着儿子惊慌失措略显疯狂的样子,她不禁叹道:“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有了她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你看看你胳膊上那是什么啊?以前你就是跟辛烈他们一起玩,也没见你纹过身啊。以后你还想干嘛?” 郑平充耳不闻,只是一遍遍地拨电话,一遍遍地听到语音提示,然后再拨……直到手机滚烫、手机没电。 郑然终归没给他带充电器,他也不管是否要办出院手续,起身换了衣服,拿着手机就往外走。 郑妈妈跟在他后边拦他,无奈他跑得飞快。 他拦了辆出租到家,到了家才想起来身上没带钱包,也没带钥匙,只好等了一个小时,直到郑妈妈回来给钱。郑妈妈还在唠叨他“怎么这么不懂事”,他只回了一句:“五十是吧。我一会儿就给您。”然后回到自己房间,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拿了行李箱装东西。 “你干嘛啊?你爸就是说句气话,你也计较!你这样去哪儿啊?”郑妈妈堵着门不让他走,一边给郑然打电话,“你赶紧回来!” 郑然也牛脾气上来,回道:“他要疯就疯去,我不管他!” 手机充了20%的电,此刻已是深夜十一点,郑平急不可耐地又给范芸拨了电话,这次却接通了。 他不由放下了手里的行李箱,坐了下来,正打算道歉,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你认识机主么?” “认识!您是?” “哦。我是交警,启山路和湖滨路的交界处,机主出了车祸。她手机里我们没找到她家里人号码,你如果能联系上……” “我、我马上来!她怎么样?她怎么样?” “你来了再说吧。赶紧先联系她的家人,多谢了!” 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郑平挂了电话后,只觉自己不受控制的发抖。他深吸口气,说了句“小芸出事了,我要出去”,然后拿了钱包就走。 这一次,郑妈妈没有拦着他。 此刻是深夜,路上车很少,他打了车要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同时在车上他给范中和、宁浩清都去了电话。 没有人接听。 在车上时,他又接到了那警官的电话,告诉他伤者已经上了急救车,送往人民医院抢救。 郑平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上了电话,他好像自然反应般回了句“多谢”。挂上电话后,他只觉自己喘不上气,5分钟后车到了医院门口,他扔了张一百元给司机,说“不用找了”,飞速奔向急诊区。 他不在乎范芸跟自己分手,只希望她没事。 急救手术室门口有四五个人,其中一个看装束是交警,见到郑平跑来,便走上前来,问到:“你就是刚才跟我联系的人么?她父母呢?” “我没联系上。他们都不接手机。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她怎么样了?” “你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 郑平看到那交警皱了皱眉头,但他没往细想,只见那交警拿出自己的证件,然后道:“机主跟朋友酒后驾摩托车,沿启山路东向西方向行驶。时速达到60公里,在路口处因见红灯刹车不及时,车轮打滑,连人带车撞在了道口的消防栓上。按照责任来说,机主是乘车人员,但没戴安全帽。她那位朋友是开车的,且醉驾。俩人都有责任,驾驶者占90%的责任。乘客10%。两个人因为都没戴安全帽,身上多处骨折,有内脏出血现象,所以现在抢救。” 抢救、酒驾、没戴安全帽……每个词都砸在他的心坎上。郑平大病未愈本就虚弱,这时更觉得站不稳,身子晃了晃,那交警见状,忙扶着他坐在一旁长椅上:“我也是公事公办。小伙子,这事儿还是最好找她家里大人来。你再打个电话看看?” 第708章 没有眷顾 “我……好。”郑平左手握着右手腕,勉强控制着拨通了范中和的电话。他放的是免提,那边仍然无人接听。 他又给宁浩清拨,也是一样。 没有人接听,他觉得自己的世界是一片黑暗,这个时候,他甚至想给郑然去电话。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如此薄弱,在这世界上如此孤单。 不可以。他深吸口气,闭着眼睛努力平静心绪。可笑的是,他去了范家那么多次,谁的电话都存了,却偏偏没有范家的固定电话,思来想去,也只能试试这个了——他拿定主意,拨通了张阿姨的电话。 所幸,这次终于有人接了。 对方显然是被吵醒的,声音里都是不耐烦:“谁啊?这么晚打电话?” “张阿姨,我是小郑。我有急事找范叔叔和宁阿姨,他们在家里么?” “不在,你给他们打手机啊。我还要睡觉呢。” 耳听着那边就要挂断,郑平觉得自己像是将要溺死之人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哪肯放手。他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张阿姨,张阿姨!你别挂!小芸出了事,她……她在医院抢救呢,求求您,帮我联系上阿姨和叔叔,让他们来看看她,好不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张阿姨听到范芸出了事,终于醒了过来。她也着了急:“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小芸出了什么事啊?” “她……跟别人一起骑摩托,车撞了路牙。在人民医院抢救,我就在急诊这边,拜托您了,帮我联系范叔叔和宁阿姨,好吗?” “好好好,我、我、我这就去。”张阿姨把电话挂断,郑平这才觉得松了口气。他手握手机,垂在膝盖上,回手抹了把脸,也不知脸上究竟是泪还是汗。 那交警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我还有别的事情,真的不能在这里久待。希望一切都没事吧。你跟她父母带句话,一个星期之后,到交警二大队来处理后边路产赔偿的事情。” “好。”郑平失神地点了点头,看着那交警走向等在一旁的其余三人。 他这也才注意到那三个人,里边两人像是中年夫妻,看上去有些眼熟,另外的则是个小伙子,对眼前的事情有些漠不关心,甚至一直盯着手机发呆。 他无心去想这些人是干什么,闭上眼睛暗自说道:“老天爷,希望你保佑小芸一切平安。” 他一直呢喃着这句话,可惜这一次,老天爷并没有眷顾他。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抢救室门打开,他忙起身,见两个大夫走了出来。 一个高个子问:“谁是女孩儿家属?”他穿着蓝色的手术服,胸前还有一片血迹。 郑平忙道:“我。” 那人到他面前,一双眼睛藏在口罩后,满是愧疚。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郑平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看他再没有其他的话说,他才呆呆地看向他背后的房间。 与此同时,他自己的身后好像传来别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但那跟他无关。 手术室传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郑平却觉得自己什么都闻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他眼睁睁看着有人推出了手术床,两张床,他能根据头发很轻松地分辨出哪个是他的小芸。 那曾经柔顺如海藻的发丝,在他胸口蜿蜒缠绕,此刻却毫无生气地散落着,再无光泽。 她的面孔被遮盖了,身上的那块淡青色的布,应是新换的,但也沾了点点血迹。 郑平难以控制自己的伸出了手,揭开布,看到了他的小芸的遗容。 她像是睡着了,但脸色惨白得可怕。脸上有很多伤,可看在他眼中,依然明艳,如同一周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到她。 郑平想,自己是该哭么?可他却觉得自己沉默且平静,这感觉很可怕。他想去碰范芸的脸,但看着那些伤又怕碰疼了她。正在这时,他听到旁边那些人的哭号声中透出了一个名字。 “宇鹏,你这就走了,可让我怎么活啊?” 宇鹏、宇鹏……这个名字也很耳熟。郑平从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这样差,像是一台老式机器,卡在一个地方死活过不去。 他低声念叨了二十几遍,忽然想了起来——王宇鹏,就是那个“王小开”的本名。是啊,当年那个男人,可不是一直都骑的摩托么?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边的手术床,随后又看向自己身边静静躺着的女孩。大半年过去了,他以为范芸是自己的了,却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要跟着那个人一起离开。 那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他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墙,身不由己滑坐下来。 一直没流出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该生气,可他却如此没用,心中满满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难过。 从记事起,这么多年,郑平第一次蜷在墙角,哭得像个孩子。 他守着范芸的遗体守了大半夜,从走廊一直到太平间,身边的人一直在哭,他却渐渐哭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 期间,王宇鹏的家人几次冲上来要伤害范芸的遗体,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中,郑平听出来这次是范芸主动给王宇鹏打的电话,所以他家人便将儿子的死记在了范芸身上。 他一步不让地挡在范芸身前,随便他们的巴掌和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反正他们再用力,他也觉不出疼。倒是那个跟王宇鹏父母在一起的年轻小伙子在旁拦了几次,甚至喊了护士和保安来,才保他不受伤。 郑平却没有说“谢谢”。太平间阴冷瘆人,他一点都不害怕,甚至他反而觉得外边的世界很可怕,他这时才知道,自己并不介意范芸跟前男友仍有联系,他介意的只是,跟她一起死的人、陪她到最后的人竟然是王宇鹏,不是自己。 以后的世界没有她了,他该怎么办?那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呢。他对未来的计划里都有她,她不在了,那些计划要怎么办? 第709章 还我女儿 郑平一直等到窗外的天蒙蒙发亮,范中和和宁浩清才赶到。 两个人显然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匆忙慌张。宁浩清脸上的妆已经花了,范中和则捶胸顿足:“我的女儿啊,我怎么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啊!” 宁浩清直接扑在了范芸身上,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相比起他们,此刻的郑平已经相当冷静。他试图张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又哑了许多,只能尽量长话短说:“怎么才来?” 范中和哭红了双眼:“我们晚上跟纪委的人谈话,手机都是被收起来的……谁知道,谁知道……会出这种事?”他一边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冲过来扯着郑平的领子,把他死死抵在墙角,道:“你昨天一直跟她在一起的?你究竟是怎么照顾小芸的?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郑平此刻身心俱疲,也不想为自己辩白。他被范中和勒得喘不过气来,却不觉得难受。范中和说得没错,这是自己的错。如果自己没有生病,昨天小芸没来看望自己,也不会被妈妈平白无故骂一顿,也就不会去找王宇鹏,自然不会出事。 他只觉自己视线模糊,身子被范中和摇来晃去,他的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在身后的墙上,一片混乱中,好像有人跑过来,喊:“放他下去!” 他不想陷入昏迷,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昏迷,第一次昏迷,他耽误了制止惨剧,这次昏迷中,他不断地看到自己仍在家中,听到范芸摔了东西后,他冲到门口,要喊住她。 从台阶到家门口,短短几步路,平时他三秒不到就能走到,可此时他的腿却像被绳子拴住了,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门外的光线一点点消失不见,他一着急,终于睁开眼睛。 他又回到了病床上。能感受到胸口再一次被贴上监听心率的东西,右手手背扎了针,手冰冰凉凉。耳边有人们的低语声,还有仪器的滴滴声。或许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吧,他还在之前的那家私人医院。 头疼欲裂,嗓子沙沙地疼,脖子也有说不出的疼。 浑身上下都在疼、干热,仿佛他被车撞过一样。 他几乎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却依然想不起吃东西。 看到他睁开眼睛,郑妈妈的声音响起:“醒了,醒了。” 郑然“哼”了一声,也凑过来看了看他:“好些了吗?” 郑平转过头去,有眼泪从眼睛里滑落,转瞬之间濡湿了枕头。 他感到床被人压得沉了下去,被子也发沉,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紧接着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摸上自己头顶。 郑然道:“还烫啊。再量个体温吧。平平,你想吃什么跟爸爸说,爸爸出去给你买。” 郑平已经不记得上次郑然像哄孩子一样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心中悸动,同时更觉难过。爸爸这样让着自己,无非是觉得此刻自己是受伤的状态,那也就说明,那一切都是真的。 他宁可不要这些。 眼前又是模糊,可昨天已经破了格,今天他不能不顾郑然的感受。他低声说了句:“我就喝点粥吧。” “好。”郑然起身,郑平又加了一句:“爸,对不起。” “唉,好好休息。”郑然隔着被子拍了拍他。 他安心休息,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太平间里范芸的面容。但他却不敢过去,不知怎么面对她的父母,以及这个现实。 手机充好了电放在他枕头旁边,他一次次地看着那些通话记录的范芸的信息,想不明白怎么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就走了。明明连分手的话她也说得活力四射。 她那句“撒油那啦”,语气那么轻松,郑平想知道,她离开的时候真的就是这样轻松吗?仿佛是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终于飞上了久违的蓝天。自己对她来说,究竟是什么?就是个关着她的大笼子吗? 她至死没真正说过爱他,可两个人在一起那些甜蜜的往事都是假的吗? 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甜蜜,所以自然而然美化了记忆呢? 他想不明白,一个又一个问题袭来,甚至比范芸的死亡本身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沉闷不乐,意志消沉。接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在别人眼中他像是也死了一样。 他也没心思管工作的事情了,辛烈很讲义气,看他情况不对劲,找人打听了一下,在他住院第三天下午,带了个笔记本电脑到医院看望。 郑妈妈不上班,平日一直照顾郑平,但对辛烈她也是认识的,见他来以为是要谈别的事情,暗想郑平正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便回避了。 辛烈进了屋,对着郑平“啧啧”了几声,然后开始琢磨起他的病床来:“你床上的桌子怎么支起来?” 郑平低着头正在看手机里范芸的短信,没有理辛烈。 辛烈歪着头看看他,然后无奈地嗤笑一声,把笔记本电脑包放在一旁,自己琢磨起病床附带的餐桌。 很快,桌子支了起来,辛烈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难受,所以你瞧,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还不是瞧在从小我就看你长大的份上,不然你看我对别人这样吗?你也好歹给我点儿面子,不然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录像,可不给你看了。” 郑平只得回话:“什么录像?” “你女朋友和那小子出事故的监控视频录像,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找来的。你要不要看?” “……”郑平顿时把手机放在了一旁。他一直没想过这件事情,却不料居然被辛烈拿到了自己面前。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说句“要看”是很容易的事情,可他能面对里面的内容吗? 辛烈道:“我看过。我觉得你看完这个心里会好受一些。当然,你要是不想看,那我这就把它扔了。” 他手里是个小小的u盘,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回抛接着u盘。那u盘忽上忽下,就像郑平的心一样。 第710章 录像 辛烈来回扔着u盘,扔了七八个来回后,右手接住,走到窗畔:“真不看啊?不看我可扔了。反正这录像跟我没关系。” 语罢,他推开窗户,作势要扔出去,郑平终于有了答案:“别扔!” “早这么说不好么。”辛烈关上窗户,“你还是不是个男的呀,扭扭捏捏的。那要不要看?” “看。” 辛烈把笔记本电脑放好,插上u盘,搬了把椅子坐在郑平身旁,他的态度这样轻松,这让郑平莫名觉得俩人不是要看范芸出事的录像,倒像是要看一部喜剧电影。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录像不算短,有一刻钟。因为像素的问题十分模糊,看起来比上个世纪的黑白电影还不如。 辛烈把鼠标推给郑平:“自己点。” 郑平深吸口气,握紧了拳。视频的整体颜色偏绿,阴森森的,从现在这个暂停的画面上,他看不出什么。只见大街上现在空无一人,平静祥和,没有谁看得出来这里即将出事故。 他下定决心,点了播放。 视频没有声音。 过了一秒,画面的右侧冲出一辆摩托车,车上两人摇来晃去,车速很快,顷刻间就开到了画面左侧,然后车子不受控制地往路旁撞了过去。瞬间,车子翻了,两个人都飞了出去。 男人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女孩则静了两秒后,伸手去够地上的手机——那手机被甩出来,竟没坏。她艰难地爬了半米,手离手机还有一段距离,也就不动了。 接下来的十四分钟,两个人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直到录像的最后,一个路人经过跑到两人身边,而后打起了电话——不用多想,必然是报了警。 录像到此为止。基本和当时那个交警讲的内容一致。 结束后,郑平盯着笔记本屏幕呆呆出神。 范芸摔的那一下,他看着就觉得疼。她躺在地上的那十四分钟,会不会觉得很无助很孤单,如果有人早一点发现她,能否挽回她的生命? 他又点了播放,想从录像中找到更多的信息。 然而事故发生的那一两秒实在太迅速。他看了三四遍,看到辛烈都没了耐心。 “辛公子”打了个哈欠,自觉已经仁至义尽,道:“我还有事,先走了。笔记本借你玩几天,不然我觉得你在医院肯定闲得肉疼。” 郑平没有回话,他全神贯注在笔记本上。 辛烈撇撇嘴,觉得这孩子真是无可救药。 他走之后,郑平又反反复复把那视频看了十几遍,他一点点地点进度条,希望能够看到更多的细节,可惜并没有。 他觉得这也很好,一次又一次的刺激,让他的心逐渐没了感觉,那些痛不知不觉间都消失了。辛烈说得对,这个录像确实能让他好受一些。逃避总是没有面对有效,更何况这个录像还给了他真实的答案,弥补了他对范芸之死的想象。 他渐渐恢复了冷静,再加上这几天休息到位,觉得眼前原本的雾霾一扫而空,四肢百骸终于有了力气,脑子也转得快了许多。 他的目光不仅局限在录像画面,反而扫视起了播放器其他地方。他看到了调整播放速度的按键,想了想,把播放器调到了0.5倍速。 视频仍然模糊,0.5倍速下,他仍然看不太清楚录像中的那两人,但很多动作在一次又一次地播放中,终于完完整整显示出来。 他看到范芸在车子上很开心,看到她搂着王宇鹏的腰,还把头贴在他后背上。在改变方向的前一刻,是她的手弹到了王宇鹏的腋下,挠了他的痒痒。 那男生没忍住,结果车把失控,两条性命就此消逝。 郑平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样的死因,这样的不正经,如此的儿戏,确实符合范芸的性子。这让他甚至连那个男的都恨不起来,毕竟一切都是范芸的自作自受,王宇鹏自己都是受害者。 这段视频应该会放给范芸的父母和王宇鹏的家人看。郑平可以想象交警处范中和和宁浩清会遇到怎样的冲击,但想到范芸去世的那晚,范中和及宁浩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现,郑平就觉得让他们遭受这样的刁难,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惩罚。 他往后靠,缓缓闭上眼睛。这一生一世,他不会再跟范家有任何瓜葛了。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郑平讲到此处,问了董芳华一句。他和范芸的事情是他最隐秘的过往,甚至连辛烈都没有知道这么多。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信任面前这个小师妹,或许只是因为她真的很像当年的自己,也可能有更多的原因,但他不愿多想。 自然,讲到具体的事情时,他并没有全盘托出,只是一句带过,然而讲述的过程中,他的脑海里却不时闪现着那时的回忆。或美好、或痛苦,可时隔这么久,他已经能够平淡以对。 看郑平脸色如常,董芳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完全不需要自己的劝慰,那么只能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想着这些年邹市晚报报道的重要新闻,董芳华说:“邹美集团破产清算?” “嗯,没错。范中和前年脑溢血去世了,宁浩清变卖了所有家产,算是提前退休。”郑平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右臂。 董芳华这才注意到他的胳膊,两臂都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纹身。 郑平能够看透她的心思,微笑道:“纹身我早就去掉了。记住某些事情,是不需要印记来提醒自己的。怎么样,听完了之后,是不是觉得我挺冷血的?” “没有。”董芳华道,“我觉得师兄还是挺痴情的。而且……”她低头笑了笑,“我说实话的话,你可别生气。” “不生气。” 董芳华道:“我觉得什么人要是被你看上了,那可真的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你的手掌心了,好可怕。” “可怕吗?”郑平道,“我只是喜欢做事情万无一失而已。” 董芳华又问道:“师兄,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她没事,你们两个后来会怎么样呢?” “想过很多次,但越想越觉得自己幼稚天真。因为不管想多少次,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总有一天,我们俩会互相受不了对方,然后彻底分开。” “这么确定么?” “嗯。”郑平道,“我那时只觉得自己为她付出了很多,但后来有次同学聚会,我遇到了他们班班长庞璐,才知道我一直都狭隘了。” 第711章 善的一面 那时大家已经大一毕业,庞璐见到他,笑眯眯地跑过来跟他开玩笑——当年郑平党学生会主席时,跟各班的班长都是相熟的朋友。她显然不知道范芸已经过世的事情,只打趣着问他:“怎么没带我们班花一起来?” 郑平低下头:“她出了事故,已经过世了。”他这时已经很平静,甚至在大一的一整年里,他也交过两个新的女友。 庞璐又是惊讶又是难过:“啊……对不起。” “没关系,你也不知道嘛。” 之后他跟庞璐聊起了各自的大学生活,他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谈到了补课的事情,庞璐说:“其实那时候范芸真的很爱你。你知道,在那会儿大家都幼稚,会对恋爱的事情看得特别严重,总有人开她玩笑,还说她那么不喜欢学习,肯定坚持不下来,但她就算学得再辛苦,也一直坚持到了高考结束。” 讲到这里,郑平深吸口气,侧头看着斜上方:“好的感情不该让两个人都这么累的,更不该是你付出的一切都觉得是在为对方付出。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合适,都是在彼此凑合。” 从邹市一中出来,董芳华看着独自走远的郑平,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很感动。 这感动与男女私情无关。 郑平表面一直装得乐呵呵的,他说的这些该是他这一生经历过的最惨痛的事情。可为了开解自己,他愿意回到这个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把美好撕开,把伤疤也撕开,把所有他藏在心底最深的往事讲给自己听,只是为了劝自己在感情之路上走得更加理智、顺心。 她知道,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郑平经常跟辛烈混在一起,做的又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城府深心思重,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但就如辛烈对郑平的仗义一样,每个人都是复杂的,总会对在乎的人展现善的一面。毫无疑问,自己今天见到的,就是郑平最为善良的一面。 她想,自己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个人对自己这般温柔善良,也希望世界予郑平以温柔。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成云舒,同样是心爱之人遇到了车祸离世。可郑平走出来了,成云舒却好像仍然留在过去。但其实从家庭背景、学识教养等方面来看,他俩如果能够凑成一对,或许都能得到幸福。 此外,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辜负了郑平这番心意。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看着白天的邹市,只觉自己仿佛穿上了当年那身白底红道地校服,与高中时代的那个女孩重合在一起。 这条路她走了六年有余,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只是当初她走这条路时,很少见到这般好的阳光。 中学时代,她夙兴夜寐、披星戴月,每天早上7:00到校,每晚最早也要17:30才从学校出来,这条路在她的记忆中,总是昏沉沉的,如今在下午这般明媚的阳光下,才显出额外不同的生命力。 这种感觉又让她从过往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她确实长大了,距离高中已经过了三年,她该用更成熟的目光去看待自己这一路的历程。 虽然休息了一下午,但董芳华却觉得脚步沉重,她坐在街边长椅上,静静地看着行人来来往往。 高中时的自己,如果听了郑平的这番话,会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扮演的是郑平的角色——她也的确曾经扮演过郑平的角色,在与任信的那段感情中就是这样。 可是眼下呢?费铭是有自己规划和事业心的人,在这段感情中,两人分明是旗鼓相当,拿自己这种不踏实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何处呢? 只是因为自己学英语是为了他么?不该是这样。 她想着高中一路走来的岁月,那些让自己曾经异常感伤的经历,为什么高中的时候对费铭一点感觉都没有,上了大学明明两个人也没什么来往,她现在却忽然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了费铭。 她恍然,禁不住想哭。 原来竟是这样吗? 范芸缺乏父母的陪伴和爱护,自己也是同样。所以范芸需要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全心陪伴,而自己……竟也是同样。 自己真的爱费铭么?确实是对他有感情。但更多的,她是爱他的陪伴。有他在身边,她就很安心,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再没有人喜欢,她转过头去,他总在身后。 可这爱又能维持多久呢?如果有一天,自己遇到所谓的真爱了呢? 意难平,到底意难平。 她不经意地拨了给费铭的电话,对方接起来“喂”了好几声,董芳华才反应过来,她想挂断,但听到费铭的声音,又觉心软:“喂?” “芳华,你找我么?你忙完了?” “嗯……呃,对。”董芳华几乎忘了她是用什么借口推掉了本来跟费铭的约会,“你在干嘛呢?” “在看书啊。”费铭一如既往地耍贫嘴,“没有女朋友大人的传召,我连口水都不敢喝,你这是终于想起要翻我牌子了?” “讨厌。”董芳华没心思开玩笑,她想问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但想想又觉得实在太不正式,“你还没吃饭是吧?你出来我请你吃晚饭呀。” 听得出来费铭很高兴:“呦,最近发工资了嘛?” “是啊。你不想出来那就算了。” “别。去哪儿?” 两人订了个董芳华家附近的小型西餐厅,因为去的时间还算早,西餐厅里边甚至连灯都没有开,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两人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费铭好奇问道:“下午究竟什么事?连我都不能陪你一起?” 董芳华没回答。她试图从客观的角度看费铭,也客观看待自己和费铭的感情。 对方只是个外表再普通不过的男生,这一点,跟自己也算是登对。他向来是个朴素的大男生,穿着其实跟高三时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这些年的经历、他获得的种种肯定和赞誉,让他的气质更增了自信和沉稳,看起来真的像个成年男人,而不是大男孩。 可这样的人在大学中有很多,单凭成熟而言,郑平就比费铭要成熟得多,可那又怎样呢? 第712章 新的想法 董芳华暗自好笑,自己不会是因为最近跟郑平走得太近,移情别恋了吧。不过她很肯定,自己并没有这个想法。否则下午听郑平讲昔日的恋情时候,她不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甚至那时好几次,她想到的都是费铭。 当时她还默默庆幸,觉得幸好费铭和自己在学习上从来不让别人费心,才不会出现郑平和范芸那样的磨难。 然而,自己真的爱费铭么? 如果是真爱,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迷失了方向,不是么?也不会觉得见不见他没关系,不是么?更不会脑海里总是徘徊着跟费铭是否不合适的念头,不是么? 想到此处,她回道:“我回学校了。” “回学校?你去看老师了吗?那怎么不喊上我一起啊?”费铭问道。 董芳华道:“不是去瞧老师的。” 费铭道:“也是。现在放暑假,老师都不在吧。那你去干嘛呢?” 董芳华道:“我去,是想去看看以前的学校。而且我是跟郑师兄一起去的。”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费铭会不高兴,但她偏偏就是想说,想看费铭的反应。很多事情她自己想不清楚,所以才想借冲突去看更深处的东西。 更何况,有上次分手做铺垫,她觉得自己并不怕跟费铭大吵。或许这就是,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吧。 她看到费铭听到“郑师兄”时眉头动了动,可并没有生气,只道:“也好。下次喊我一起去吧。” 他的态度让董芳华觉得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既难受又憋屈,而越是如此,自己后边的话越不好讲。 正巧点的前菜这时送到,费铭一边给她倒上柠檬水,一边笑道:“先吃饭。那你中午吃了吗?” “吃了。”董芳华把色拉推到费铭面前,“你来拌吧。费铭,你不好奇我们去学校都聊什么了吗?” “你要是不想告诉我,我好奇你也不说呀。可是芳华,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有瞒着对方的事情么?” 董芳华轻声笑笑,暗忖费铭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学乖了:“他给我讲了讲以前他在学校的事情。” “哦,拉着你去想当年啊。”费铭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如果说他对任信地敌意,只是限于对董芳华前任的介意,那么对郑平,他则是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毕竟对方从出身、学识……方方面面,都不比他自己差,而且他总能感到,董芳华对郑平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感,这是她对自己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带出了一直压抑的醋意,董芳华才觉得终于可以借题发挥:“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没有。”费铭仔仔细细地拌着沙拉,“我就是觉得,他为什么不找旁人,偏要找你呢?” “人家觉得跟我有共同语言呗。哦,我跟你谈了恋爱,都不能跟其他男生聊天了是不是啊?” “当然不是。”费铭道,“我……唉,你太天真了,不知道男生想的都是什么。很多时候你觉得你就是跟他交个朋友,随便聊聊天儿,但对方怎么想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还是我们男生比较了解男生。” 董芳华“噗嗤”一笑:“哦,那你当初跟我聊天都是……噢……哈,你别老以你的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之腹。” 费铭闷闷不乐:“我是小人?那位郑师兄整天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觉得他是君子?” “他就算不是君子,但人家对我也没什么想法。”董芳华推了推眼镜,道,“而且今天也是我主动找的他,想问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什么事情?” 董芳华收起调侃的心,道:“我想问他对我出国有什么建议和看法。毕竟他年级比我们大,现在也是在国外的。” “哦……”费铭把拌好的色拉推到两人中间,这时汤也送来,他却没有动,“芳华,出国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是我们两个之前说好的啊。你又有什么新的想法了么?” “嗯。”董芳华点头,“今天上午上英语课的时候,我觉得……觉得学得好累。你也知道,我一开始就跟你说,我上了大学之后就想工作,不想再继续学了。就算出去留学,那也不是我真心想要的,只是因为你会在国外而已。所以我不知道……” “你不想出去了?”费铭只关注重点。他怔怔地盯着她,像是看着个完全陌生的人。 董芳华道:“是。我怕我出去了,以后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都会怪你,都会觉得是因为你,我才过那样的日子。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也对咱们的感情没什么好处。你觉得呢?” “我……”费铭很震惊,显然心乱如麻,“我……那我们怎么办呢?” “我没仔细想过。”董芳华道,“如果有可能,我们异地试试看?反正现在咱们上大学不也是异地的么?” 费铭紧拧眉头:“这怎么一样呢?我们都以为现在的异地是暂时的。”他深吸口气,想了想,“那好吧。我去跟学校说说,我……我就不出去了。你以后想在哪儿工作?” “我还不知道。费铭,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之前的决定。” “我是为了我们在一起。”费铭道,“两个人总要有妥协的一方。既然出国对你来说这样困难,那就只能我留下,不是吗?” 这句话里已经有了不少怨气,但很显然,费铭也是在也是在极力忍耐。 董芳华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有些话终归要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费铭,我不愿意为了你出国,也不希望你为了我放弃出国机会,我背不起这样的责任和压力。你就对我们两个异地这么没有信心么?” “……”费铭没接话,低头看着眼前的汤,说了句“有水气。”把眼镜摘了下来。次后,他一直低着头,董芳华看到有水珠从他脸上掉到碗中,不由心头一紧,但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看出在哭,她便也不点破。 这是她吃的最压抑的一顿饭。 第713章 疏离 从西餐厅出来,费铭情绪缓和了些,重新戴回了眼镜,借机想挡着红肿的双眼:“你既然决定了,那就……那就异地吧。本来我还想给你个惊喜,但现在想想还是告诉你吧,我开学之后跟师兄们商量着一起做几个项目,如果做好了,应该会有4-5万元的收入。我想,如果咱们以后异地,来回的交通费总是要的,而且会是大头,咱们就建一个公用的账户,把钱都攒起来吧。” 董芳华默然看着他,内心满是愧疚。 直到此刻,费铭仍然没有怪她,而是在一个人承受着,想着为两个人的未来努力。 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终归也有心软的时候。 董芳华点点头:“好啊,我挣的没你的多。但这些天我的收入,也会都存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她继续在郑平处上班,只是跟之前不同的是,她不再每周只去一次,而是每天都去,除了忙自己的事情,也跟郑平学习。 郑平倒是悉心指点,很多事情也不再瞒着她。 经过那一次长聊后,两个人的距离似是又拉近了不少。 董芳华开始看曼昆的《经济学原理》,却被郑平笑话“真是个书呆子”。董芳华不服地跟他“发脾气”,问他:“那看什么书有用?” 郑平却道:“实战有用。至于原理嘛,你有个基本的概念,自己通过实战总结出自己的想法和对数字、各种变量的敏感性才最重要。比如最近,先学习一下什么叫做次贷危机。” “磁带?”董芳华话问出口,才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郑平拿起桌上的小扇子打在董芳华头顶:“小傻子,是次贷啊。主次的次,贷款的贷,你多久没看新闻了?” “我……”董芳华吐了吐舌头,“财经新闻看得是少了些。” “要开始补课了哦。不过,你以后真的是打算做经济、金融方面的工作吗?想好了?” “不太想。”面对郑平,董芳华觉得自己很放松,也更敢说真话,“要管那么多钱,责任太大,算错一个数字就是几千万大几百万的,我可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可能,写些经济评论,做做财经记者吧。” “哦。也挺适合你的。那先拿些小课题练起来吧。也可以看看论文,尤其是根据具体时政作分析的论文,还有……等一下。” 郑平进到自己的小屋,捧了一摞子纸出来,放在董芳华的桌上。这些东西显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年头,最上边的一页边都卷了起来,还落了一层灰。 “这是前年省里和市里政府的内部材料和信息,我托辛烈搞来的。你可以结合着市里的各种公报数据一起看。去年的也有,等你先把这些看完了,我再拿给你看。两年对比着一起看,更能看出些门道来。” “是吗?那太谢谢师兄啦。” “不客气。”郑平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让你看这些政府的东西,还有一点,就是让你注意这些信息跟新闻的不同。同样的数据,同样的会议,新闻和信息报道的侧重点各有不同,遣词造句也是不一样的。明白么?想想写的东西要给谁看,对方关注什么,对你以后更有用处。” “明白。”董芳华依稀记得这些话母亲也在家中提到过,具体说法定然不一样,但意思是相同的。她那时听着觉得大人的世界好麻烦,可这时听郑平娓娓道来,却觉得实实在在,全都听在了心里。 她觉得郑平就像是自己的指路明灯,无意中的一句话,便照亮了自己的前路。这回因为真的是她自己的目标,她很珍惜,暗忖自己也再没有其他的退路,便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去攻克郑平留给她的作业。 这期间,她也仍然与费铭保持着联系。她总觉得自从那日分开后,两人之间便总隔了一层,费铭对她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就算约会一起去看电影,他也不再像从前一样与她坐得几乎贴在一起。 董芳华想,自己那番话是真的伤了他,比之前跟他说要分手伤得还厉害,也难怪他会越离越远,心有生疏,可如果两个人能够熬过这些还坚定不移地在一起,或许才说明是真爱吧。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开学时。临去学校前,她和郑平受辛烈邀请,又去参加了一次聚会。 她和郑平同乘一辆车。聚会场所就是聚元庄,她记得这里曾是郑平和范芸关系发生变化的拐点,但看郑平面上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 也是,他聊起范芸之死都没什么情绪起伏,更何况其他。 董芳华暗骂了一句“冷血”,可郑平却像猜到她的想法。两人都坐在车后座,他凑到她身旁,低声道:“你不是担心我来这里会想起往事吧?” “不担心啊。”董芳华道,“师兄是公事私事分得极清楚的人,而且一点儿都不矫情。” 郑平笑笑:“这么多年,倒是你最了解我。” 两人到了聚元庄,在门口迎候的竟是任信。 自从上次一别后,董芳华已与他许久未见。她甚至都忘了任信这个人,此刻看着他,不由就想起郑平所讲之事,想到他一直在骗自己,心中不禁升起愤懑之气。然而郑平能够做到公私分明,她自然也要做到,才不会丢了郑平面子,便对任信笑道:“好久不见。” 任信倒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郑平,脸上似有不解,也有不屑:“你也来了?” 郑平道:“芳华跟我一起来的。我们去哪个包间?” “旭升。二位跟我来。” 包间很大,已经来了8个男人,任信这次没跟进来,看他们进了屋便从外关了门。屋内有两人董芳华看着眼熟,其他的都跟上次见过的不一样。屋内除了她以外,再无女人。她看了看郑平,莫名紧张起来。 郑平拍了拍她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没事”。其他几人已经落座,辛烈坐在主位,左手边留了个位子,自然是郑平的。末位也空着,董芳华自觉坐下,却见郑平没急着走,而是对她身边两人道:“老夏,小严,这是我师妹,你们多多照应些。” 语罢,他去自己的位子。辛烈笑道:“咱们自己开会,你也对人家这样关怀备至啊。” 第714章 会议 郑平没搭话,辛烈也没有继续调侃,转而对所有人道:“好了,人到齐了。一个月盘点一次的日子又到了,各位都说说自己那摊子事吧,咱们也看看之后做什么。” 董芳华自知这算自己正式进入了辛烈的“核心团体”,他能够信任自己,多半也是因为郑平的缘故。她知道郑平带自己来这儿是好好学习的,便少言多听,默默观察起周围的人。 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他手下各家店的老板,还有生意伙伴,包括了娱乐业、科创业、房地产等各行各业。大家讲的都是数字、营业额、下个月的工作安排,辛烈听得认真,郑平则一手撑着头闭着眼睛——董芳华知道,这些数据他多数已经知道了,甚至还做过好几张报表。 那些报表也该是拿给辛烈看过的,可此刻辛烈偏偏还要再重听一遍,或许这就叫做形式主义吧。 菜还没有上来,大家对着空桌子背数字、讲计划。董芳华忍着想打哈欠的心,觉得自己在这里纯是“外行听门道”,勉强等所有人说完,忽听辛烈点了自己的名:“小丫头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吗?” “呃……没有没有。”董芳华忙道。 “好,那从老夏开始吧,一个一个来。都说说有什么需要我们大家协调解决的事情。” “那我就说说吧。我们店面旁边的地面据说是明年要拆迁吧,到时候弄得乱七八糟的,我们店面生意肯定会受影响我倒是在附近又看中了一个店面……”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小严说道:“老夏,你说的那个店面我也知道,哪是什么店面,不就是那个烂尾楼么?3层的,临街的,地面是不错,但都好几年了还没建起来,你想包下来?那地方离我们店太近了吧,咱们之间容易打架吧。” “我面对的群体跟你面对的又不太一样……”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退让,几乎吵了起来。辛烈看向郑平,用膝盖顶了他腿一下:“诶,别装睡了。” “哦。”郑平轻轻敲了敲桌子,“我说几句啊。” 果然他敲完桌子,其他人就都安静下来。 郑平道:“老夏,你也说了你旁边的地方是明年才拆迁,今年还有四个月没过完呢,明年拆迁也是下半年的事情,着急什么?你现在面对的群体是跟小严的不一样,但你想盘下来那个三层楼的店面,不是想做跟现在完全一样的生意吧?你现在只有两层楼,那个店面地上三层楼,如果装修完了,地下室也能算一层,你别说你不想着做别的。小严在那边发展得挺好,人脉底子也熟,那个三层楼留也是给小严留着的。” 看老夏起急,他又对“老夏”压了压手,道:“我话还没说完。老夏,你的事情我跟辛哥都商量过了,不会对你没有交待的。你知道原平路么?那条路上有家酒店也要拆了,到时候想办法让你拿下来改一改。面上还是做你现在的酒店和会所,提提资质进采购名录,以后独揽市里的保密会议,这事儿你之前做过对吧?” “……是。” “行吧。”郑平转头对辛烈笑了笑,“我就说到这儿了,后边怎么拿地的事情就归你喽。” “好。那还有小东他们公司的事情呢。”辛烈下巴一抬,瞥向右手边一穿着西装的男人。 那男人看样子三十几岁,像是个普通的白领,在一众人中像郑平般格格不入,但此刻也抽起了烟,还对郑平笑道:“等郑少指示。” 郑平道:“指示说不上。那几个招投标的事情你们该办好了吧?” “嗯。除了一个是中期成果,其他的都在结题阶段了。” “那接下来的呢?” “正在洽谈。反正都是老关系了,最近几年咱们城市又要建国家科创城,可做的东西很多。” “你这边我没什么担心的,反正逢年过节的,把关系维护好就行。不过接下来国外的收入会减少很多,主要看你这边的进账。” 接下来他又对各家都一一点评,最后道:那大家都聊的差不多了,我说说我这边投资的事情吧。” 他讲的都是平日里董芳华耳熟能详的内容,言罢,还特地提了一句:“这两个月不到,多亏我们芳华帮忙,不然我也整不了这么清楚。辛哥,接下来就像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得逐渐办交接了。接我活的人找好了吗?” “还没有。哪儿有那么好找啊?你就勉为其难,到了国外再遥控指挥呗。” 董芳华看得出来郑平很无奈,但对辛烈他终归不好发脾气,只笑道:“那你抓紧啊,不然隔着那么远,总难免出问题的。” “我对你放心的。你这么多年也没出过错不是吗?” 郑平笑道:“那你也不看看是我拿多少头发换来的。” “行啦。现在不还是一头秀发么?”辛烈哈哈大笑,“那你没秃之前,我就不换人了。” “喂,过分了啊!” 两人打趣,其他几人也不禁笑了起来。整个会议在活跃轻松的气氛中结束,辛烈做了总结陈词:“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好好放松一下。”随后,他按了桌上一个按钮,道:“行了,走菜吧。” 董芳华本以为他们几个男人在一起,又要灌酒,但没想到这次喝的都是红酒,而且点到即止。坐她身边的两人确实对她照顾有加,不但不劝她酒,反而还帮她当了不少酒。 会所里的饭菜也很精美,这次她吃得比上次聚会要畅快很多,只是饭罢也才到7点半,董芳华心知,按照辛烈说的“好好放松”,绝不仅如此。 果然,看大家吃饱喝足,辛烈起了身:“走吧。咱们第二场。”他起身时,还特意看向董芳华:“小丫头不用怕,这次就是纯放松,跟我们一起去,开心开心。” 他单独跟她交代,又有郑平的面子在,董芳华不好拒绝,只得给爸妈发了信息“我们朋友聚会,去ktv,可能回来得比较晚。” 第715章 当爱已成往事 辛烈带着他们转出饭厅,直奔会所后进。 他看来对这里轻车熟路,董芳华则紧跟着郑平,觉得处处都新鲜。 这会所的门脸从外边看不太大,但内里却小桥流水,造得仿若江南园林。每一进都有不同的项目,她一路走来,见有温泉、有烤吧,甚至还有动物园。 辛烈带众人到的是最里层的歌吧。看来任信等人早已安排好,两排身穿制服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候在门口笑面相迎。辛烈左拥右抱领头入内,其他人也各自带着女孩子入内,只有董芳华站在门口略显尴尬。 郑平依旧没有找所谓的ktv公主,反而是扶着董芳华肩膀往里走:“这些人就这样儿,不用怕。你就当是同学聚会呗,放松放松。” 董芳华跟他比所有人都熟,立刻扯住了他的衬衫:“那你别离我太远。” “好。” 她进到那歌吧内,见里边有一个大厅一个小厅,他们几人进的是大厅,厅中大概能坐下三四十人,他们如今总共不到二十人,坐得很宽敞。 先进去的人已经开始点歌,还有人拥着女孩坐在沙发上,有的在玩色子,有的在耍酒令,有的甚至手都伸到了对方衣服里边。 郑平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带着董芳华坐下,又拿了两份果盘和坚果来,无奈地笑道:“他们这些人就这样,见惯不怪就好了。正经唱歌的少,你要是麦霸的今天可以唱个尽兴。你想唱什么就跟我说。” “真的呀?”董芳华很享受这种被单独对待的感觉,也开起了玩笑,“人家都是公主帮着点歌,我这边倒好,换了王子帮忙啦。” “臭丫头,占我便宜是不是?”话是这么说,但郑平稍后又端来两杯果汁,“酒也就少喝点儿吧。” “嗯。我刚才只喝了半杯红酒,脸不红吧?” “不红。” 两人接下来就着眼前的机器研究歌单,这方面董芳华比起郑平要懂行很多。很显然郑平平日里不怎么听歌,也不知道最近歌坛都有什么流行曲,倒是董芳华对他耐心指点。 “这首歌你肯定会唱,咱们吃中饭那家店循环放的就是这个。” “叫这个名字的嘛?” “是啊。” “林俊杰是谁?” “歌星啊。” “我怎么没听过?” “这一面歌星有你认识的吗?”话刚出口董芳华就觉得自己造次了,但见郑平并不在乎,便又加了一句,“要不咱们看看红歌区?” “……小师妹,你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郑平佯装生气,抽手去呵她的痒。董芳华嘻嘻哈哈地打掉他的手,缩到沙发里。 郑平没有穷追不舍,转头继续去研究他的“中老年歌单”,董芳华则无意中侧头扫视周遭。 现在唱歌的是“老夏”,唱的是刘德华的《冰雨》,调早就跑到太平洋里去了。其他的人心思都不在唱歌上,随着酒意上头,不少人动作都过了线,只有自己这边纯洁得像是完全不受影响。 她看了眼手机,快到晚上8点一刻了,这一天从下午15:00左右她就再没跟费铭联系过,放在以前,费铭早给她发了5-6条信息,可现在她就算不提前报备,费铭也不理她了。 她怅然若失,可这本就是自己应该想到的。 正出神间,郑平忽然拿了个话筒交到她手里:“到咱们的歌了。” 男女对唱的歌很少不涉及爱情,考虑到郑平的接受能力,董芳华觉得自己没有选择《纤夫的爱》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两个人合唱的是《当爱已成往事》。 先是女声部分。 这首歌对应的电影《霸王别姬》董芳华曾经看过不少次,之前看歌词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可这时唱着唱着,眼前却晃过了自己跟费铭的画面。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这会是自己对费铭的心声么? 她把话筒落下,接下来进入的是男声部分。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后边的几句郑平没有跟上,他笑了笑,说了句“我对词不太熟”,等了等又接上“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董芳华在旁听着只觉心悸,她想郑平唱这几句,必然会想到跟范芸的往事吧。那才是真正的“当爱已成往事”,她有些后悔,暗忖自己不该选这首歌,思虑不足,怕是会伤郑平的心。 所以再来的女声部分,她唱得格外用心:“别流连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她想,这两句实际上由范芸来唱或许更合适,可惜佳人不在,这几句词或许只会让郑平更加感慨。 果然,唱完这几句后,郑平就回到座位按了“切歌”,笑道:“后边的我有点儿唱不上去。芳华,接下来是你独唱了。” 董芳华看他坐回原位,也说了句:“我嗓子不行。“就坐到了他身边,自然而然握上了郑平的手:“师兄,你……没有不开心吧?” “……嗯?”郑平没有推开她的手,反而顺势跟她十指相扣在一起,他握得很用力,还摩挲着她的骨节,“没有。放心,我没你们女孩子那么敏感。” 那边她不唱的歌自然有别的“公主”为了不冷场接了上去,歌名《后来》,也是近些年很火的一首歌,那女生唱得很好,但唱得很欢快,全然不是歌词的意境,郑平晃了晃董芳华的手,笑道:“原来这首歌就是‘后来’啊,我听过好多遍。” 本来是她想哄郑平,不知怎么又变成郑平哄她。董芳华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像是憋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要宣泄而出,她说了句“我去卫生间”,跑了出去。 大厅与小厅之间便是小小的“化妆间”,里边没有人。董芳华反锁了门对着镜子哭了一会儿。越哭越觉得荒诞,然而越觉得荒诞又越止不住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哭,难道只是因为觉得郑平会难过,觉得他在人前还这样强忍着,自己才难过吗? 她什么时候这么有共情能力了? 第716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董芳华在化妆间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感觉把这些天心里憋着的不舒服都哭了出来,顺畅很多。 哭完之后,她才庆幸现在身在这样高级的会所里。自己这一哭,满脸的妆都花了,不过化妆间不愧为“化妆”间,台子上万事俱备,虽然补妆有点儿难,但卸个妆再抹些护肤品还不成问题。 她收拾妥当,出了化妆间,正要往大厅走,冷不防一个人从她身后一把把她勒住。 那人的胳膊勒在她脖子底下,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因为勒得用力,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满脑都是空白,身不由己被那人勒着扯到了一旁的过道。 她用力打那人的胳膊,掐他拧他,想挣脱,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一切挣扎都显得微不足道。那人把她拉到墙角后,转过身来,右手握住她的脖子,左手则按住了她的右手,同时用自己的身子紧紧把她压在墙上。 董芳华这才看清,对方竟然是任信。 然而她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任信就觉得放松,反而她感到他对自己充满了敌意,且是从没有过的敌意,她很害怕。 闻着他身上的烟气和酒气,她浑身都在发抖,唯一能动的左手被夹在自己和他的胸膛之间,她用力往外推,却根本推不动。 喉咙被掐,她仍然说不出话。只听任信咬着牙问他:“你跟费铭也就算了,跟那姓郑的又是干嘛?是不是只有跟我不行?” 他手上稍微松了些,董芳华想喊“救命”,却被对方又死死扼住:“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贱人?是不是只要人家有钱,你就都跟?就是看不起我?我告诉你,今晚你跑不了了,臭婊子!” “你想干嘛?”董芳华哑着嗓子想说话,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猛地亲了过来。 烟和酒的气息呛得她从心底里难受,四周一切都是黑暗的,她怕得要死,此刻甚至连咬人都忘了,正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身上一轻,随后听到郑平的声音:“姓任的你混蛋!”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郑平发火,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郑平一拳砸在了任信脸上,把他打了个踉跄。 任信确实是喝醉了,也不管对方是谁,便打了回去。 董芳华则觉得身子一软,整个人倚着墙滑了下来,她此刻只顾摸着脖子喘气,甚至干呕,什么也顾不得了。 论起打架,十个郑平都不是任信的对手。除了第一下占了偷袭的便宜以外,后边几乎是被压倒性的惨虐,所幸周围的人很快都跑来,双方都被人拉开。 自然,所有人都在骂任信,还有人象征性地锤了他两拳,也有人打着圆场,跟郑平一个劲儿地赔不是:“郑哥,他就是喝多了,喝多了。您消消气,大人有大量,我们回去修理他。” “是啊。哈哈,真难得看到郑少冲冠一怒为红颜。” 辛烈也走到郑平身边,神情关切:“没事吧?打伤了没?任信呢?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几个人架了始作俑者过来,“小超”按着任信强行跟郑平道了歉,然而,却没有人让他跟董芳华道歉。似乎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争风吃醋,没有人在乎董芳华有否受到伤害。 只有郑平还想着自己的小师妹。他冷冷地瞪着任信,喝道:“我不要你跟我道歉。但我告诉你,芳华是我的人,你以后给我离她远点!” 随后,他甩开扶着自己的人,走到角落,忍着痛弯下身子拍了拍董芳华肩膀:“芳华,你没事吧?” “没有。”董芳华觉得自己方才洗的脸这回算是白洗了,她又委屈又害怕,所有的情绪都在郑平拍自己这一下时爆发出来,她起身投入郑平怀里,嚎啕大哭。 郑平自然没有推开她。他搂着她软语安慰,在旁人眼中,这是再显然不过的一对儿情侣。 周围不少人见状都起了哄,辛烈则等众人都散去后,到二人身边说道:“照我看呐,小丫头受了不少惊吓。你们找个房间单独休息会儿吧,也别让小丫头哭成泪人似的走,不然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她了呢。小郑,你也是,看看有没有被那莽小子打出什么伤来,我让服务台给你们送瓶云南白药过去。小丫头,我这兄弟可是为了你受的伤,你可得帮忙好好看看。” “……”董芳华听得出来辛烈话里的意思,但她也委实不想在歌吧再待下去,便由着郑平拉着她往温泉区走去。 出了歌吧,郑平也并没有松开拉着董芳华的手,甚至还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啊。早知道是这样,我不该让你留下来一起唱歌的。这些人真是……我高估他们了。” 董芳华道:“该说的不起的是我才对。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打。” “反正都是皮外伤。”郑平笑了笑,像是牵动伤口,又倒吸了一口气,“哈……还真的是好久好久好久没打过架了。上次打架,还是小学呢。我是不该跟他拼自己的弱项啊。” “很疼吗?他都打你哪儿了?”董芳华停下脚步。 “都在身上。呼……他对你呢?”借着旁边的路灯,郑平凝眸看向董芳华的脖子,“我挺后怕的。我是看你去卫生间太久,所以出来找你,正好看到他掐着你脖子。如果我晚出来点儿,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芳华,你如果害怕,我就先送你回家。” “嗯……”董芳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时她还能感到脖子的痛,甚至连说话时声音震动声带都觉得难受,“还是先不回去了。辛烈说得对,我现在这么回去说不定让爸妈更担心。 两人一起到了温泉区后边的休息房,辛烈让前台给两人留了间贵宾单人间,屋里应有尽有,果盘、酒水、甚至还单独放了一瓶云南白药。 董芳华进了屋就去了卫生间,她急着想看自己脖子上是否有瘀伤,另外最重要的是——她急着刷牙。虽然过来这一路她拿矿泉水也漱了口,但总觉得任信身上的酒味和烟味一直跟着自己,很是反胃。 第717章 你想好了吗? 对着镜子,董芳华看到自己脖子上清清楚楚有指印状的淤青,不由头疼。她想了想,又给父母去了条信息:“我们订的ktv是刷夜场,七班的人也被喊来了,我跟秦莹莹她们在一起,你们放心。” 等了一会儿,董青峰回了信息:“你们一群女孩子别在外边玩儿那么疯。自己留点儿神。早点儿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邹市但晚上没回家,董芳华知道明天回家肯定会被父母骂一顿,但不管如何,董青峰这条信息,显然是告诉自己,父母就算想她回来,但也会以她的决定为主,毕竟他们已经管不住她了。 今天一晚再加上明天白天——明天父母都要上班,等到晚上,希望这淤青不会如此明显。 她出了卫生间,见郑平正坐在床上。他已脱去上衣,右手拿着那瓶云南白药往身上喷。 郑平皮肤偏白,被打伤的地方红一块、青一块,看起来很明显,只是有些在后背,他看不到也够不到。 董芳华到他身旁拿过喷雾,帮他喷在后背的淤伤上。喷完了,她用手抹匀,但碰到郑平皮肤的那一刻,她倏然心跳加快了几下。 这太暧昧了,不是么? 可是这一晚本来就很暧昧,不是么? 她想着郑平跟那个女孩子分手时那般冷酷残忍的对白,知道自己不该动这个心思,可如果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天长地久呢? 她在乎的只是那句“芳华是我的人”,他抱着她时的心疼,还有他对她的所有温柔、关爱、保护。 明明知道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在那些人面前,他为保护她所说所做,本作不得准,可她还是会心动。 这个时刻,她很清楚自己心里没有费铭。 或许任信骂自己的那句话也没有骂错。 涂完了药,她大大方方坐在郑平面前,仰起脖子:“师兄,你觉得这淤青要多久才会褪?” 郑平蹙眉看了看:“刚才没瞧仔细,怎么这么严重啊?我明天就去找辛烈说,让他把任信开了好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摸了摸指印处:“疼不疼啊?” “算了。”董芳华红了眼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特别爱哭,“他……他也不容易。” “不容易就打你打我?咱俩就容易么?”郑平摇头,温然道,“这辈子让我生气的人不多,但既然我生了气,这事儿就不能这么轻轻过了。后边的事你甭管了。师兄要为师妹出头,这是师兄的事情。” 话说到这个程度,董芳华自然不能再劝,便道:“师兄,等过几天我回了大学,你也出国了,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 “你想再见吗?”郑平的情绪缓了些,对着她笑得温柔。 这么温柔的态度,再加上同处一室的暧昧,暗淡的灯光、寂静的环境,都让董芳华的胆子大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不算漂亮,而且经了这一晚的闹腾,此刻脸上妆容褪尽,眼睛又红又肿,便连平日都比不上。更何况,郑平或许一直以来只是把自己当个小妹妹看待,如果她真的迈出这一步,可能俩人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觉得自己也有些赌气的成分。明明之前跟郑平没什么,却被任信那般冤枉,既然如此,那她便偏要有什么。 她凑过头去,在郑平脸上亲了一下。 郑平没有拒绝。他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芳华,你想好了吗?” 他不用多问,董芳华也知道他问的是自己想好了什么。她觉得自己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 她点了点头,肯定地回道:“嗯。” 郑平往前倾身,吻上了她。他的回吻温柔有力,一边吻着她,一边将她拥入怀里,随后自然而然把她压在了床上。他一直都很考虑她的感受,怕伤到她脖子的伤处,即便是亲,也是点到即止。 辛烈给二人预备的是间情侣房,本身灯光就暗,两人把能关的灯都关掉后,吊顶上还有一圈粉色的灯,打在屋顶形成爱心图案。 董芳华仰面看着那爱心图案,却觉得讽刺且好笑。 她对郑平远没有到爱的程度,同样,郑平对她也是。这一晚说白了,只是两个对彼此心生好感的人在报团取暖而已。 她索取她想要的,郑平也索要他需要的。两个人是如此的平等,有肌肤之亲,更有心灵上的满足。 她觉得自己很坏,她知道郑平要的是什么,便也尽量满足——譬如,她在他耳边不失时机地说:“今晚你打任信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男人。” 果然,话一出口,她觉得郑平对自己的力道增了几分,他亲着她的脸颊、耳垂、锁骨……如痴如醉,像是在对待他的真心恋人。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董芳华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实验。 她知道范芸跟郑平的那些事情,所以这句话,类似范芸跟郑平定情时的真心话。对她来说,当然也是出于真心,可真心话要怎么说,却是她可以选择的。 这是郑平内心最软弱的地方,而通往这里的路是他亲手指给她的,为了到那里,她不在乎被他当做范芸的替代品。 毕竟,每次一想到那首“当爱已成往事”,想到郑平曾经为了一个女人哭得缩在墙角,她就为他难过。 她不在乎他是为了谁难过,她只是不想让他那样难过。 一切结束后,董芳华蜷在郑平怀里,觉得如此平静。屋子重回寂静,仿佛方才的事情都不曾存在。郑平没有说话,董芳华却觉得自己该打破这寂静:“你困吗?” “还好。”郑平顿了顿,又道,“芳华,对不起,我……” “没有对不起我啊。”董芳华轻笑道,“我说了,我都想好了的。后边大家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好,今晚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而且……马上咱们天各一方,这件事情,就都当做一段美好的回忆呗,在心里锁起来的那种。” 郑平显然没想到董芳华会这样回答,顿了顿道:“嗯……那就是说,还算美好是吧?”他开始调侃,气氛才真正轻松下来。董芳华在被子下挠了挠他的痒:“我不告诉你。我也睡不着,咱们聊会儿天吧。” “好啊。”郑平抱紧了她些,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空调冷,别把肩膀露出来。” “那我穿上衣服就好了。” “别,一会儿还要再脱,多麻烦。” 董芳华笑骂了一声“不正经”,又问道:“我问你句话,你得老实回答。” “好。” “那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你所有女人中最难看的?” 第718章 教科书 郑平失笑,摸着她的脸道:“这是什么问题啊?这么孩子气。” 董芳华却不依不饶:“你答应了要老实回答我的嘛。” “当然不是。”郑平笑道,“你呀,就是不太会打扮,但并不难看啊。来来来。”他坐了起来,也把她拉着,拥着被子坐起,两人面对面,他伸手挑起她两鬓的头发:“小丫头,你是圆脸,头发不要紧扣着脸颊,也别再戴黑框的圆眼镜,试试隐形嘛。我们小丫头的眼睛很好看,不能挡着。”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她,言辞诚恳,甚至最后还亲了亲她的眼睛和额头。这让董芳华内心有些飘飘然,哪怕她不确定这是否郑平的心里话。 郑平又道:“你问完我喽,那我也要玩真心话,这才公平嘛,是吧?” 董芳华忍俊不禁:“……你是最帅的,行了吧?” “谁跟你这么小孩子气,我才不问这个。”郑平笑叹口气,满是宠溺,“那俩我都认识,我自己不会看啊。” “还蛮有自知之明的嘛。”董芳华打趣道,“不过只有一个哦。” “噢。”郑平恍然,“怪不得任信生气。” “……你想问什么呀?” “我想问,你跟费铭现在是怎么样了?已经分手了吗?” “……”董芳华不由自主低下头去。这是她没办法回避的问题,她今天做的事情也确实对不住费铭,然而那又怎样呢?她是个如此自私自我的人,就算时间倒流让她重选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郑平何等聪明,察言观色间便看出了董芳华的答案。他抱紧了她:“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师弟。” 董芳华伏在他怀里道:“是我主动的。这件事情就算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以后有什么后果,自然有我担着的。”说到此,她竟笑了起来,“你听到今天任信骂我的话了么?” “……听到了。那是他说的气话,不用往心里去。芳华,你看着我。”郑平注视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你是更信我,还是更信他?” “当然信你。” “那我说你不是。” 郑平的声音很轻,却一声声都像小鼓槌一样砸着董芳华的心,把每个字敲进了她的心里。 董芳华想,自己会一辈子都记住这句话。 她不是。 她情不由己把头埋在了郑平怀里:“师兄,谢谢你。可我……我也不是好人吧?我很自私啊。” “我也不是好人,谁不自私啊?”郑平笑着凑到她耳边道,“小丫头,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好人?你对我是,我对你是,对自己在乎的人是,就够了。”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被上一课。 董芳华想笑,却被郑平再次压了下去,身下是柔软的床褥,她几乎陷在其中。 她想,自己真的是个坏女人。搂着郑平的脖子,她轻声道:“师兄,我真的很喜欢你。” 郑平的动作稍缓了一下:“我也是。” 两个人都没有说出这句话后边的那句“但是”,两人也都知道对方不用说出那句“但是”。 董芳华想,这可真是教科书般的公私分明了。 这次结束时,已是十一点。两人洗漱完毕,董芳华躺在郑平怀中,温暖得不想离开。 但她必须得离开。 她侧过头去,正好能看到床头郑平的手表。郑平是个做事极细致的人,即便是在方才意乱情迷时,还想着先把手表摘下,而且放下的手表表盘还是立着的,方便她随时看时间。 她静静地看着表盘上的指针一点点转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灰姑娘”,这一夜,她拥有了她此前不敢想象的人,但等时间到了,她就该回到现实中。 或许郑平的确不是好人,但对她来说,他不只是个好人。甚至,她是有些崇拜他的吧。 时针挪到了12点,董芳华默默地数着最后几秒,到了点,她咬紧唇,忽然坐了起来。 郑平本睡得迷迷糊糊,这时被她惊得醒了过来:“怎么了?” “嘘……”董芳华俯身拍了拍他,又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没事,你接着睡吧。我去卫生间就回来。” “嗯。”郑平又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听他呼吸沉稳,董芳华把被子给他盖好,低声说了句:“再见。” 拿着自己的衣服进了卫生间。 她怕穿衣服的声音吵到郑平,更怕他醒来,万一留自己,自己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就会全都白费。 这一天已经哭了很多次,她不该再哭了。 穿衣服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的淤青依然很明显,但更明显的,则是身上的几处吻痕。 幸好,吻痕尚有衣物遮挡,而脖子上的淤青也并不是没有话来遮掩。 只说是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醉汉不小心受的伤,父母总是会相信的。她此前说白了,只是拿这淤青当了一个借口罢了。 穿好衣服就该回家了。趁在歌吧的人还没有过来,给自己一个机会跟郑平撇清关系。 她蹑手蹑脚地提着鞋,轻轻推开门,又轻轻关上,尽量避免弄出声响。关上门的那刻,她觉得自己身子都在抖。随后,她穿上鞋,飞快地跑下了楼。 凭着记忆,她走到聚元庄门口,但想打车时,才觉自己有些天真。 聚元庄在凤栖山下,地点偏僻,想要打到出租车哪有那么方便。董芳华暗忖自己多半没这个运气能等到正好进山这会儿出山的空车,所幸她还记得来时的路,便想着走到山下大道再叫车。 只是这条山路此刻连路灯都没有,黑黢黢得甚是恐怖。她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大着胆子往黑暗中走去。 走了约有一刻钟,前后都是黑,那些小时候当笑话听的鬼故事不知不觉都在她脑海里翻腾起来。董芳华暗忖还真是被郑平说着了,自己怎么今天真的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可这熊心豹子胆这时药效也快过了,她只觉腿肚子转筋,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连在路边儿歇一会儿都不敢,快被吓死了。 害怕到极点时,她下意识地念叨着几个人的名字,有费铭,有郑平,有爸爸和妈妈,仿佛这样能够让自己有些勇气。但正在此时,她身后忽然晃过来一道白光。 第719章 33 董芳华整个人被吓了一个机灵,慌忙回头,见是辆车开来。 山道上没有灯光,也没有其他的车,所以那车开的是远光灯。董芳华被晃得睁不开眼睛,本能地往路边躲,但又想着这车说不定是自己能回市区的唯一希望,不由高喊了起来:“师傅,带我一程!带我一程!” 那车果真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不及多想,眯着眼睛见车内似乎只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子,为了安全起见,便开了后车门。刚想坐进去,就听那男人开了口:“喂,真把我当司机呢?对我这么不放心?” 听了这句话,董芳华整个人放松下来,不禁又想哭。她关上后车门,坐到了副驾的位子:“师兄,你怎么来了?” 郑平轻哼一声:“你说呢?我不来你还真打算徒步走下去啊?要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你刚才叫那两声,非得让别人以为见了鬼。” 董芳华失笑,这两句调侃终于把俩人拉回了原来的状态。这让本来并不容易的分别变得轻松了很多:“你是不是一直没睡着啊?” “本来是睡着了。但你当我是猪啊。身边多个人少个人还不知道吗?”郑平继续苦口婆心地给她上课,“女孩子家家的,以后有点儿安全意识,别让人这么操心。自己走山路,也没带个手电,万一踩着蛇,碰到个野兽,怎么办?而且任信他们就在聚元庄里边,你就这么放心他没有继续报复的想法吗?这黑咕隆咚的,你就算出了事情,说不定找都找不到。” 董芳华听着是觉得后怕,连连点头:“我以后一定小心。谢谢师兄。但你这样儿,不算是酒驾吗?” “诶……没良心了吧。”郑平横了她一眼,“我也没喝多少,又歇了这么久,酒劲儿早过去了。你想回家是吧?” “嗯。夜不归宿,我还是怕他们担心。” 董芳华知道郑平知道能听懂自己的话外之音,果然,郑平没有多问,只转了话头,问道:“明天开始你就不来上班了,是不是?” “是啊。我得准备开学的东西了。” 她侧头看着郑平。车内很暗,借着车外的灯光,她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 郑平并不帅,但这个侧影却显得他鼻梁挺拔、嘴唇轻薄,倒有几分英俊。 很好看,今晚是她的。 董芳华觉得自己这心思很变态,但却忍不住去想,毕竟她也只能小人得志这一会儿。 一路没遇到别的车,车内车外都安静,郑平打了个哈欠,许是怕自己睡着,便开了广播。 午夜的广播多是放歌,偏偏正在放的这首,恰是两个人一起唱过的。 当爱已成往事。 董芳华想换台,却被郑平拦住:“就这首吧。反正最多放五分钟,也就换到下一首歌了。” 他是在说歌,但又像是在说他的感情。 董芳华觉得自己被这句话激得顿时冷静下来。是啊,她在他的生命中,也只是一首歌罢了。 总会换到下首歌。 回到平常心,她也能去揶揄郑平:“所以那之后,你总共换了多少首歌?” 这个问题郑平倒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不算你,33个。” “啊?”董芳华这时倒是不难过,只觉得惊讶,“这你也数得过来?” 郑平被问得咳了两声:“职业病,我对数据敏感。” “……”董芳华捂着脸笑了起来,“还能有这种理由吗?”然而笑归笑,笑完了,她却觉得莫名凄凉:“师兄,那我也只是个数据吗?” 话已出口她就后了悔。这样的问题,又是当面问,以郑平的情商,绝对不会让她难堪,但他的答案也多半不会是真实想法。 然而,她还是宁愿骗自己相信郑平的话。 “傻丫头,你当然不一样。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不算你么?” 董芳华想说“那我岂不是连数据都不如”,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句话实在太矫情了,她不想跟郑平连朋友都没得做。 所以她改口道:“师兄,我真的喜欢你,也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的。等有了正经的女友,告诉我一声,让我为你高兴。” 郑平温然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一样,如果过得不开心,师兄会心疼的。” 这是这世上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会心疼她,董芳华不禁觉得眼中一热,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窗外是红灯。 她感到郑平握住了自己的手。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她翻转手腕,用自己的掌心捂着他的指尖。 她冰冷的指尖则被握在他温热的掌心中。 电台这是放的是一首吕方的《老情歌》。 “……人说情歌总是老的好,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我说情人却是老的好,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虽然你不能和我常相守,但求你永远在心中……” 送董芳华到小区口,郑平停下车。 董芳华笑着对他道:“你这车里的空调太舒服,我都不想下车了。” “自己多保重。” “嗯。师兄也是。” 见她提早回来,董家父母并没有骂她,只说了几句“以后不许玩这么晚”。晚上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董芳华左手握着右手,缓缓摆成在车上时的样子。 她心中满满的都是郑平,甚至都是跟郑平单独在那房间中的画面。 那时的他虽然仍然很温柔,但也展现了与平日不同的野性一面,与怯手怯脚的费铭截然不同。 按照他34个人的经历来说,自己倒是占了便宜的那个。董芳华其实不介意那么多人,听到这个数字时也没吃醋,她甚至被自己的淡然吓到了——若换了以往,听到有个男人跟三十几个女的发生过关系,她必定觉得这男的道德败坏,脏得无可救药。 可这男的是郑平,一切就那么理所应当。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三观歪成这个样子了?还是本来就如此? 董芳华不想深究。 就当这是一场美梦吧。明天醒来,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郑平了。 她并不觉得难过。可见,这不是爱。 第720章 何来洒脱 翌日起来已是上午十点。董芳华身上有过度运动过后的痛。 她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的阳光,感觉又是美好的一天。昨晚上的一切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她把它们打了个包,只当作是场疯狂的梦。 这辈子,她如此出格,可能仅此一次。 反正从今以后,她便与辛烈那些人再无瓜葛。郑平也要去英国了,远隔大洋,或许两人只能活在彼此的qq和手机短信里。 她的暑假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个星期,在她离开时郑平把这些年所有私藏的宝贵材料都送给了她。半人高的一大摞,就放在她书桌旁,要在开学前全部看完,她这一个星期怕是要闭关了。 手机里有费铭的信息。告诉她他一早去了银行,把两人的“共同账户”办好了,想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他好把卡给她。 虽然昨晚的事情她打算从未发生,但这时看着这信息,还是觉得心虚。她想了想,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回了信息:“见面可以,但是卡还是别给我了,我不想现在就拿着你的钱。” 费铭回道:“现在是空卡嘛。我还没挣来钱呢。”信息的最后,他还打了个表情“:p”。 董芳华回道:“总之我不想拿你的卡。对不起啊。” 费铭隔了很久才回:“好吧。那陪我吃个中午饭,总可以吧?” 董芳华本想答应,但忽然想起一事,忙拉开衣柜的穿衣镜,才见脖子上淤青虽然淡去了,但仍然很明显。 她只能拒绝。 显然,费铭很失望。接下来三天,他一直没理她,直到董芳华主动约他吃饭。 这是顿再简单不过的中午饭。就在董芳华家的小区门口,因为天气太热,两人选了家面馆,都点的牛肉凉面。 见到董芳华时,费铭伸手想拉她,董芳华却不由自主抬起手捋了捋头发,借机避开。 她终归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洒脱。 费铭面露诧异,但也没有强行要求,只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天气是太热了。就不拉手了,我手上也都是汗。” “是啊,太热了。”董芳华低下头去。她第一次犹豫要不要说出真话,可最后还是作罢。 吃面时,董芳华蓦然发现,自己竟然跟费铭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找不到什么可聊的话题了。他们能聊的除了一中的老同学以外,便只有时事。其他的,她关心的内容费铭听不懂,费铭讲的系统她听来更觉一头雾水。然而对于时事,费铭的热忱程度也不如她高。 因为最近看了不少政府内部资料,董芳华看事情的深度和广度明显高过费铭。所以聊天时,往往是她讲一大段,费铭点点头,“嗯”几声表示认可,便无其他。 讲到最后,费铭面前的碗已空了,她的面却几乎未动。 她期待的是费铭对她的评判,哪怕是认可,也希望他多说几句有营养的话,然而费铭最后说的,确实对她有营养,却非她所愿:“先别说了,赶紧吃吧。再不吃面要坨了。” “唉……是啊。”董芳华知道自己不该嫌弃费铭,毕竟在费铭的领域,他是当之无愧的大神。但低头吃面时,她心里却不禁想到郑平,如果是他,一定会温和平静地讲出他的想法和看法。 想到这里,她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她看了眼屏幕,赫然两个字——“郑平”。 董芳华觉得心脏几乎跳了出来,她想按断,可越乱越出错,手里拿着筷子去按键,不知怎么,却按成了免提。 郑平的声音响起来:“芳华,在干什么呢?” 虽然这语气跟平日里并无不同,但董芳华还是觉得头皮发炸,忙拿起手机,按回正常模式:“师兄,我在吃饭呢,你有事吗?”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疏离些。 郑平“哦”了一声,道:“那打扰你喽。你要是方便的话,今天有空时再来503一次,我有东西送给你。” “好。” 董芳华失神地挂了电话,才觉背后出了一层细汗。她低着头吃面,不想让费铭看出自己的慌乱。 费铭则问道:“又是你郑师兄啊,找你什么事?” “他让我今天去公司拿个东西。” “哦。一会儿去吗?那我陪你去吧。” “啊?”董芳华险些被面呛到,“不用了吧。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费铭道:“马上就要开学了,咱们又要分开,我想多陪陪你啊。” 这个理由她没办法拒绝,只得同意。 费铭骑车带她去的英岚大厦。坐在自行车后架上,董芳华只得揽着费铭的腰。她的头靠在费铭后背上,感受着他纯棉t恤上透过来的汗湿。 她左手拿着手机,暗忖自己是否该告诉郑平她是和费铭一起来,但想了想,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两人到英岚大厦的503时,门是虚掩的。董芳华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门,却见屋内坐着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自己,坐的自然是自己的位子。听到背后有声音,那男人起身转过来,带着满脸青涩,问道:“你们……你们是来找郑总的么?” “嗯……郑总?”董芳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提到的必然是郑平,“是啊。你是?” “哦。您一定是芳华姐吧。我听郑总提起过您。”那人伸过手来,露出满面诚恳笑意,“您好,我是唐瑞,是新来的。您喊我小唐就可以。” “你好。”董芳华跟对方握了握手,心里却五味杂陈。她不在这边了,但郑平还要继续,自然该有个帮手在。只是这帮手竟然来得这样快么?她自觉好笑——自己就连这种醋都要吃么,而且对方还是个小男生。 只是,自己曾经那么努力做的事,原来这样容易被别人替代么? 她怔然出神,小房间的门忽然打开,郑平拿着个小盒子走了出来。显然,他没想到费铭会来,但也没有过多惊讶,目光只在费铭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便落到了董芳华身上:“芳华,费师弟,你们见到小唐了?” “嗯。”董芳华不敢跟他对视。 郑平道:“其实我这次请你来,也是想拜托你。我不是马上要去国外么,跟这边有时差,很多事情总来不及回复。小唐过来帮忙,先是从你做过的那部分着手,所以如果我不在,你能不能帮忙带带他?” “好。”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董芳华一口应下。 第721章 怀表 郑平又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董芳华面前。 往日这个距离对他二人来说很正常,但此刻董芳华却觉得心跳得厉害,自觉耳朵发烫,只希望被头发遮住,不要让人看出耳朵发红。她不敢抬头,眼帘低垂,只能看到郑平的衬衫衣襟。 郑平把那盒子递给她,温然道:“辛烈太抠门了,简直就是万恶的资本家。我要是你,每天累死累活的,还拿那么少的工资,我就去申请劳动仲裁了。” 董芳华觉得郑平难得话多还贫嘴,暗忖他多半也是想缓解尴尬的情景。不过确实有效,他说到“劳动仲裁”时,她就不禁笑了出来:“工资标准不是你定的吗?” “哈哈,所以我这不是赔罪来了么。师兄没有别的好东西,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个小东西是早就备下的,本想等你离开邹市的时候,在火车站送你,但我有点儿急事改签了,明天就走,所以可能来不及了。正好今天小唐来,就喊你过来,一举两得吧。” 那个盒子很精致,董芳华接过打开,见里边是个小小的怀表。盒子掂在手中沉甸甸的,怀表金光灿灿,上边图案是洛可可风格的皇冠,镶着碎钻,还有珐琅托底,纹路细腻,造型复古,显然价值不菲。 她知道,郑平送自己这件东西,只是因为想在她离开前送她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可在两人发生关系之后送,难免会显得别扭,所以他才会说什么“早就备下”,尽量化解这份难堪。 她既然懂得,便郑重收下,抬头说:“多谢师兄,我很喜欢。” 郑平送完东西后,说了句“我还有些事情,你们自便”,跟费铭又打了个招呼,就又回了自己的屋里,客套又生疏。董芳华则在唐瑞互相留了电话后,带着费铭离开。 出了大厦,费铭要来怀表仔细看看,笑道:“这位师兄出手倒是大方阔绰。” 董芳华知道费铭并没有太多讥讽的意思,但听来还是觉得刺耳。她勉强掩盖不快,解释道:“对他来说这只是小钱。” “哦。”费铭道,“等以后……”他却像是被噎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 董芳华好奇:“等以后什么?” 费铭道:“没什么。所以他这个公司,赚钱还挺多的是吧?你想以后工作,是不是也是觉得比继续读书得到的要多些?” “……算是吧。”董芳华没有否认,“我最近想明白了,能够早些挣钱独立出来自己生活,其实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可继续读书,很可能需要继续问家里要钱。” “你家又不缺钱。”费铭开了口就明白自己说错了,“你主要是想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对吧?” “嗯。”董芳华道,“虽然我爸妈现在已经没有以前管得那么多了,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总想离开这里。” “留学不也是离开他们吗?” “除了不住在一起,心理上也不想依赖他们了。否则,要的东西越多,说话也就越没底气。” 董芳华觉得自己松快了一些,这一番话才是她这些天心里一直在想的事情,所以她理解郑平为什么当时那么想独立出来。而这不就是他们从小到大这样努力学习的目的吗?可以有足够的能力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而这也是她这些天第一次跟费铭讲这样长的一段心里话。 费铭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芳华,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对不起,我之前……之前都想错了。” 董芳华心底五味杂陈,她没想到是费铭先跟自己说“对不起”:“你想错什么了?” 费铭道:“我还以为……你最近对我忽然冷淡下来,又突然说不想出国留学,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还生我的气,想跟我冷战分手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把她抱在了怀里:“对不起。是我没有去体谅你平日的难处,其实高中时我就知道的。对不起,我只想着自己的事情,疏忽了。” 董芳华被他抱得措手不及,但她终归不能把他推开,只得回抱着他,道:“没关系。”她只是惭愧,毕竟费铭没有猜错。 回到家,董芳华继续看郑平给她的那些材料,但看来看去都看不进去,心里只想着他说的那句话。他明天就要走了。 今天见过这一次,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见,甚至不知道是否有下次。 她拿着手机想给郑平发些什么,却觉得发什么都像是骚扰。她不该过多纠缠的,不是吗? 思来想去,她还是放下了手机,拿出那个盒子。 她细细摩挲着怀表的纹路,越看越觉得喜欢——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样亮闪闪的、精致漂亮的物品的道理? 她自己也有个首饰盒,里边是这些年父母和亲戚送的首饰。多是些小玩意,最贵的也不过是条白金的项链,是她二十岁的时候妈妈从自己的旧物里找了条给她的。父母还说,以后等她工作了,自己买更好的,年轻小姑娘不用戴太好的。他们还说,说不定以后有了男朋友,会送她更好的。 费铭并没有送她更好的,她也不指望费铭会送她好的——毕竟两个人都是学生党,她不希望他乱用父母的钱。 郑平送她的这个,就该是她目前为止最好的“首饰”了。她戴在脖子上,对着梳妆镜看。链子的长短刚好,怀表垂在胸前,夏天戴着可能有些突兀,冬天当毛衣链应是很好的。只是这样贵重的饰品,自己怕是没有恰当的衣服来搭配。 那怀表是启盖式的,打开来,里边表盘上是简简单单的罗马数字,表针则做成了一只小马的样式,精细又可爱。 翻盖留了放照片的位置,如今空白的地方刻了一行英文。她仔细辨认,那是一句话。 “you/are/the/only/one/in/this/world.” (你是世上唯一。) 很鸡汤的一句话。 第722章 脱胎换骨 也许是因为暑假过得额外充实,董芳华觉得这是自己度过得最漫长的一个暑假。 漫长到她已经开始盼着开学。 只是想到“十一”跟费铭的约定,她又觉得头疼——自己已经开始抗拒费铭了。 坐在去上海的大巴车上,她看着窗外风景,也看着窗户上偶尔显现出的自己的面容。 她听郑平的话,在离开邹市之前换了发型,还买了日抛。她强迫自己很多次,才忍住眨眼,把隐形眼镜放在了眼睛里——还好,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难受。 同时她还换了发型。减到齐耳,烫了微卷。照镜子的时候,她几乎不敢认这样的自己,镜中的她,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带着些少女的可爱,又不乏小女人的慵懒性感。她不得不承认,郑平的眼光很毒,按他说的,自己这样确实漂亮得多,也时尚得多。 父母看到她的造型也没有多言,反而觉得她已经是大学生了,是该学着打扮打扮。董青峰甚至调侃了一句:“我们家闺女原来这么漂亮。就是找的男朋友怎么土了吧唧的?以后也得帮费铭倒腾倒腾。” 对着镜子,她无数次想,是啊,怎么找的男友土了吧唧的?以前虽然就知道费铭是那样,但她从没有这般嫌弃,因为那时的她也是“土了吧唧”的。 原来自己也是个看脸的么?可郑平除了高些,也不算帅,光从脸看,也只是个寻常男人罢了。但他和费铭最大的区别,是在于衣着。 郑平穿的虽然很简单,但却很考究,所有的衣服都是高档牌子,再加上他的身高,便显得文质彬彬,贵气十足。相比较而言,费铭穿的是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衫,总是搞得皱巴巴的,再加上那个斜挎着的布包、除了铃铛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自然灰头土脸。 然而费铭并不缺钱,他只是不修边幅而已。以往这一点在董芳华眼中甚至有些可爱,可不爱了,就都是缺点。 如果不爱,连呼吸都是错,连道歉也都是错。 想到此处,董芳华叹了口气。 回到学校,董芳华的惊艳亮相果然“震惊”了不少人。室友们都觉得她暑假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样,不仅是外形变化,整个人的气质也有所不同。她比以往更加自信,目光更加笃定,有人调侃她这变化是因为回邹市终于能够跟费铭在一起,“天天沐浴在爱情中的女人果然不一样”。 董芳华哭笑不得。 这样的变化也让她的日常有了一些变化。有些男生注意到了她,甚至开始追她,请她吃饭、送她零食、帮她占自习座位,那些追她用的伎俩或许她以前会喜欢,可现在看着却觉得幼稚。 经过这两个月,她回头再看身边的男生,只觉大部分人浑浑噩噩,满是对未来的疑惑。而那些对未来很明确,有规划的男生,或者早有女友,或者觉得黄昏恋不靠谱,她的追求者中并没有。 相比而言,费铭也比那些追求者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原来不知名校里也有一些人是打算高考后混个文凭就可以的,现在看来,人数竟还不少。 自然,她对追求者一一拒绝。 然而,追求者的出现,也让她离开费铭的心更加坚定。她感到背后有了些许依仗。 接下来的日子,她刻意冷着费铭。大四的学分基本已经修完,所以除了准备毕业论文以外,她其他的时间都用在了听讲座和旁听经济学的课程上。 期间,唐瑞跟她联系了很多次,因有郑平的叮嘱,董芳华尽心尽力地帮忙。在qq上因为见不到面,唐瑞倒没有初见时那么羞涩。 起初他喊她“芳华姐”,后来聊起来才发现两人搞了乌龙。唐瑞以为董芳华既然是郑平那边的“老人”,该比自己年龄大;董芳华则觉得唐瑞被郑平唤作“小唐”,再加上那一脸青涩懵懂,多半只是个大一大二的小男生。后来才知唐瑞比自己大一岁,正在邹市理工大学读建筑工程的研究生。 唐瑞是典型的理工男,因为是辛烈的表弟,才“临危受命”,接下了这个差事。邹市理工大学是二本院校,建筑工程系在全国排名中等,从考学情况来看,唐瑞并不是聪明人。 事实上,唐瑞也真的不是个聪明人。董芳华教他教得头大,偏偏唐瑞虽然脑子笨,但是脾气甚好,董芳华也不忍过于苛责。 她也瞧得出来,郑平当初让她带一带唐瑞,也是真的没跟她客气。唐瑞每次找他,都赶上他有事情忙不过来,然后就把他推到了董芳华处——次数久了,唐瑞再傻也知道郑平不愿意管自己,便索性直接找董芳华。 为此,董芳华心中对郑平的气终于超过了其他情绪,于是再又一次耐心被唐瑞耗尽后,给郑平的qq发了信息:“大哥,你真是不遗余力地坑我。我要申请劳动仲裁了。” 她发信息是下午两点左右,大概为伦敦时间的7点,郑平回信息回得倒快:“怎么,忍不了唐瑞了是不是?哈哈哈哈。”满满的幸灾乐祸。 “喂,你故意的是吧?” 郑平回道:“故意什么呀?注意跟师兄说话的态度哦。” 董芳华被气得无奈:“说正事吧。你们真的觉得唐瑞能做好你做的事情么?” “我当然觉得做不好,但我说了又没用。” “……你说的话辛烈都觉得没用,那谁说话管用啊?” “他爸呗。” “啊?” “我是必然要走的,总要找接班的。做得了这件事情的人很多,但是他们信得过的人很少。你不会以为,上次开个会你就进入核心层了吧?” “当然没有。” “那不就得了。” 董芳华深吸口气。她其实是说了谎话,那时她的确以为自己进入了所谓的核心层,但现在被郑平提醒,才知道原来自己离得还远。她那天只是进入了第一层,与真正的核心层相比,他们说的话或许更像是过家家。 而真正的核心层并不是郑平,甚至不是辛烈,而是他们这些人的父母,真正手握实权的人。 想来也是,自己怎会如此天真。 这之后,郑平就成为了她的“树洞”,所有跟唐瑞交流的负面情绪,她都可以毫无保留地讲给郑平听,郑平则耐心劝慰开导。 跟他聊得久了,虽然郑平说话向来谨慎,但董芳华还是能够听出来,他很不喜欢唐瑞。 第723章 “十一”之约 这样不喜欢唐瑞的郑平,让董芳华觉得他有些别样的可爱,她从不曾想过,这样成熟到可怕的男人身上,还保有着一点点孩子气。 她起初也不知道郑平为何那般反感唐瑞,总觉得或许是因为唐瑞的最终目标是打算取代他,但郑平自己也讲过,他是笃定了要把这摊子事情交出去的,既如此,他不会因为自己被人替代而对对方有敌意,思来想去,他这敌意便只能是因为唐瑞太笨了。 这想法让她自己很得意——毕竟,郑平是喜欢自己的,至少说明她比唐瑞聪明得多。 然而,这得意并没有支撑很久,开学之后短短一个月就是“十一”小长假,费铭如约而至。 她终究没有耗尽费铭的耐心,偏偏费铭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费铭在9月30日的晚上18:30左右到了f大,两人在附近的小吃店吃了晚饭。吃饭时,费铭拉着她的手,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情意。 瞧得出来,为了见她,费铭还特意理了头发,穿了件簇新的格子衬衫。然而不管如何,还是让董芳华觉得他“土里土气”。 费铭则觉得董芳华的新造型给了自己极大的惊喜。他误以为董芳华是为了见自己才如此打扮,一直没口地夸她“漂亮”。 这让董芳华心乱如麻,她不忍心伤他。 饭菜送上时,费铭笑道:“芳华,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董芳华觉得不管是什么,费铭给的惊喜多半只能是惊吓,但见他这般兴奋,还是顺着他问道:“怎么了?” 费铭道:“我跟cmu那边的导师商量过了。他们正好有个项目是和f大合作的,我申请进入这个项目组,那么大四毕业之后,我就能够每年来上海半年了。芳华,如果你在上海工作,那我就能陪着你了,再加上你的寒暑假,我们一年下来,见不到面的日子也只有两到三个月,等以后我毕了业,也留在上海……” 他自顾自地说,董芳华却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她从没想过这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费铭果然给她带来了惊吓,而且她还很生气,生气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劝,要做这种傻事:“你不是想过以后在硅谷发展的吗?” “现在国内的机会不一定比硅谷少。而且我想过了,那边牛人大拿太多了,我过去说不定整天被别人打击。国外的饭菜我怕我自己也吃不惯,别人的地方再好,终归不如自己家嘛。” “……”董芳华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为我这样做。” 费铭愣了愣:“芳华,你一点儿都不高兴吗?” 看他满脸失望,董芳华心头一软,硬挤出些许笑容:“高兴啊。但是我怕我担不起。” 费铭这才放松下来,笑道:“芳华,我是真的爱你。既然爱你,那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全力支持你是我应该做的,这是我的真心话。” 因为这一句暖心话,董芳华感觉自己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疼了一下。 按照实现的约定,这一晚,她跟费铭住在校外。 她原以为再跟费铭在一起会是极难的事情,她原本害怕自己会过于抗拒导致场面难堪,但事到临头,才知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艰难。 费铭很急,急得让她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玩。还没进屋子,他便抱住了她,进到屋中,则一路亲着她,两个人踉踉跄跄几乎摔在床上。 费铭一直呢喃着“我好想你”,董芳华没有回话。费铭身上的气息她是熟悉的,虽然她不抗拒,但在进展过程中,她却难免想起郑平。 与他相比,费铭的动作毛糙且野蛮,他甚至不知怎么帮她解开衣服,急得满脸涨红。但郑平却是那样从容不迫,进退有度。董芳华知道,或许换个人,会更喜欢费铭的青涩和鲁莽,而对郑平的熟稔感到不自在。 二者的区别,除了经验的多少以外,更多则在于是否真的情不自禁。 费铭对自己仍有感情,且感情很深。董芳华的心愈发软了下来,暗忖这就当是自己还他的情吧。她知道怀着这样的心态亲密接触,实在是太过不该,与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完全违背,但她早已不是循规蹈矩的孩子,或许……任信说得也没有错吧。 自己这样的人,确实是婊。 她想着想着,竟有些难过,不由转过头去。费铭则沉浸在柔情蜜意中无法自拔,对她的异样毫无察觉。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岑岑秋雨,屋内床头的多功能电话上,显示时间为晚上9:00。董芳华起身穿衣,费铭拽住她笑着亲她脸颊:“穿什么衣服?” “我该回去了。”董芳华道,“夜不归宿,其他人会说闲话的。” “……好吧。”这是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费铭无法拒绝。 接下来的6天,白天董芳华带着费铭去上海各处风景名胜游玩,晚上则基本是重复着第一晚的套路。 她逐渐从愧疚感到腻烦,甚至开始怀疑,费铭这次“十一”过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毕竟,以前费铭还会跟她聊聊两个人的未来,按照以往,到了这会儿他总该关心她找什么样的实习,她心仪的工作又是什么样子的,可费铭都没有问。 表面上,他是一心支持她,但内里,董芳华却觉得这种支持仿佛无根之木,并不牢靠。他是否只为了这一晌贪欢,那些他对她说的话,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在骗她。 10月6日晚上,费铭次日就要离开,董芳华陪着他一起收拾行李。 她看到费铭买了不少上海特产,很多都是甜点,不由开了句玩笑:“买这么多零食回去,不像是送男生的啊。” 费铭“啊”了一声,挠了挠头,笑道:“你也知道我们系,都是男生,这帮人什么都吃,尤其月底钱花光了的时候。” “哦。”看费铭有些慌乱,董芳华有意逗弄他,又追问了一句,“一个女生都没有?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你们班里有6个女生的。” “是有。”费铭解释道,“但在我们眼里,她们都是兄弟嘛。” 第724章 隔世 “十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董芳华送费铭回北京。火车站人太多,董芳华便没有上到站台送他。 看着费铭远去的身影,董芳华内心五味杂陈。她究竟是觉得松了口气,还是觉得不舍,她分不清楚,或许兼而有之吧。 之后的日子过得平淡不惊。她一个星期跟费铭打一个电话,甚至比跟唐瑞和郑平联系的频率都要低。 她有时候也跟郑平聊些其他内容,郑平虽然让她帮助唐瑞,但近些日子,却言辞模糊地提醒她,帮唐瑞不用太尽心尽力,辛家的事情不那么好做了,并不是她提醒几句就能解决的。 董芳华心底明白,郑平不好把话挑明,但既然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便说明辛家是真的要完了。她对辛烈没什么感情,仅有一些感谢,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才认识了郑平,所以听到这消息,她的内心并未起一丝波澜。 然而,她到底为辛烈用心做过两个月的事情,所以想着那座大厦将倾,总归还是有些失落。推己及人,自己都如此,更何况郑平这样曾经倾尽心血的。此外,郑平跟辛烈还有一份兄弟情谊。 她渐渐理解郑平对唐瑞的讨厌,不仅是因为唐瑞笨,也是有这方面的迁怒吧。郑平到底不是圣人,总会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 同时,她对唐瑞多了几分耐心。想着这人也是可怜,过来接了这么个烂摊子,偏偏能力又不行,恰巧又撞上辛烈这时焦头烂额的,也常常会对他发火,所以他才愈发畏首畏尾、缩手缩脚,生怕做错些什么。 当然,同情归同情,董芳华还是依照郑平所言,渐渐对唐瑞有所保留。 唐瑞虽说笨些,那也只是跟郑平和董芳华相比,他多少能感受到董芳华的疏离,可还是硬着头皮不厌其烦地问,毕竟对他来说,这也是他目前难得的解压方式。 与此同时,董芳华终于通过一系列的笔试、面试,杀出重围,得到了在上海一家大报社的体检通知。拿到通知的那天是11月14日,周五,通知让她下周二去指定的医院。 周二是11月18日,董芳华隐约记得这是个重要的日子,想了很久,才想起这是高三时成年典礼的日子。如今回想四年前的那天,竟恍若隔世了。 她把找到工作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父母和费铭。董青峰和栾叶为她高兴的同时,也问了她跟费铭的近况,毕竟费铭留学的事情他们也知道。 董芳华便说了费铭跟学校申请,打算在上海读研的事情。 董青峰和栾叶听了,自然是觉得费铭极是重情义,甚至跟董芳华说:“这小伙子真是不错。等你们这次寒假回来,不如约着咱们两边家长一起吃个饭,然后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吧。” “婚事?” 董芳华听到这句话时,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道:“我才22岁,这会儿就结婚太早了吧。” “不早了。”董青峰道,“反正要孩子你们可以晚些要嘛,但费铭真的是很难得的小伙子,既然找到了就不要错过。” 董芳华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挂了电话。 她觉得心里发慌。父亲说的话没问题,也是为了她好,可她就是别扭。好像错过了费铭,她就再也找不到好男人一样,所以才要趁现在用婚姻把费铭绑住——可这个心态对吗?她并不爱费铭,这样子做,对自己对费铭都不公平。 想明白这点后,董芳华终于下定决心,暗忖自己不该跟费铭拖着了,等到体检结束,她就找个机会跟费铭正式说分手。以前,费铭就像是自己的大后盾,仿佛自己不管怎样,都有回头的机会,可她已经是成年人了,该自己承担自己的未来。 她等着去体检,然而到了11月17日傍晚,她却忽然接到了栾叶的电话。 平日里都是她给家里打电话,父母很少主动给她来电。她接了电话,听到母亲的声音很急,还带着哭腔:“芳华,你赶紧买个票回家。你爸……你爸他忽然晕倒了,在医院抢救呢。” 董芳华懵然着挂了电话,然后拿了钱包急匆匆地冲出宿舍,奔向了校门口。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事情——父母会离世。 这么多年,她看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个个离开,她知道人总会有死的一天,但她一直觉得,那是老一辈们年限已到。就算自己有一天要面临父母去世,也该是自己到了四十岁往上的的年纪。 她完全没准备过,以致坐在大巴车上时,她还在发懵,心乱如麻。她不难过,也不想哭,就是觉得满脑子都乱糟糟的。 直到有一个电话打来。 她看到来电显示是唐瑞。 她想也没想,按断了电话。 从上海到邹市,长途大巴要开两个半小时。唐瑞的第二个电话,在40分钟之后打来。 董芳华仍然直接按断。她这时候完全没心情应付唐瑞,平日里都是郑平任性,她觉得自己也有资格任性一次。 唐瑞没有再来电话。 董芳华抵达医院时,董青峰的抢救手术已经完成。手术成功,负责抢救的宋医生说,董青峰是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压迫到了神经,所幸那瘤子是良性的,手术也成功。只是这么折腾了一次,终归是不可能完全恢复到以往。 看到董芳华,栾叶扑上来抱着她,强忍抽泣说:“你可算来了。我好害怕,你都看不到你爸爸最后一眼。” 这是栾叶第一次跟董芳华说“怕”。抱着妈妈,她感受着她的战栗,忽然感觉到,原来妈妈也并不是平日里那个女强人,她也有寻常女人柔和的一面。 董芳华第一次看到栾叶染成栗色的头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仔细看,她的发根不少都是白的——原来,母亲也已经不年轻了。 栾叶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手上有许多老茧,皮肤也不再紧绷……这都让董芳华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最软弱的那块地方被刺痛。 她看不到还在icu里的父亲,但听到医生说他再也恢复不到以前时,忽然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为自己这一路的担惊受怕感到欣慰,但也为父亲的未来感到忧心。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不想长大独立,她还想当个孩子,只在父母身边就好。然而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变成了父母依靠的大树了。 第725章 我不去了 董芳华陪着栾叶回了家,看着栾叶情绪平静下来进卧室关灯,她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此刻已是晚上12:30,她却了无睡意。 董青峰在icu,虽然医生劝慰她们说只是观察期,但她还是不放心。董芳华拿出屋子里的老相册,一页页翻过——那几乎都是她小学之前的照片,父母总说上了学之后就该把心思全都放在学习上,不要臭美,因此也很少带她出去玩,甚至寒暑假也都要她在家学习。 既然都是在家,自然也没必要拍照留念。 这相册她很久没看过了,这时候翻开,看着小时候自己才一点点儿大,被董青峰抱在怀里,或者他把她举得老高,让她的小脚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后来还陪她一起练自行车;看到栾叶戴着太阳帽和蛤蟆镜,在她眉心中拿口红点个小红点,给她扎冲天揪,带着她吃冰淇淋……看到照片中年轻的父亲母亲笑得那么开心,她忽然觉得心中一空。 很多往事她隐约能记起,但很难把照片中那样温柔的父亲母亲,跟后来的他们联系在一起。 他们一直都是爱自己的,只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太紧张了,难免方式方法会有问题。 她以前一直觉得,“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这句话是对的,但现在只觉得这句话的本质是推卸责任。她已经是成年人了,的确这之前父母是给过她一些伤害,但成年人就该懂得自己为自己负责,她的未来怎么过,取决于她的现在,所以她应该学着去原谅、去理解,她要成长。 董芳华把相册抱在怀里,靠在床上闭上眼睛。 这时手机忽然又开始震动。她叹了口气,拿起一看,是郑平的全球通号码,他居然打来了越洋长途。 这个电话她不能不接。更何况董青峰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没那般慌乱。 她接起,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温和问道:“芳华,你出什么事情了么?一切还好吗?” 董芳华潸然泪下。 虽然两个人一直有联系,但都是在qq上文字发信息,她内心深处很想念他的声音,也想念他这样温柔的态度。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他撑着,自己只要做好自己那摊子事情,什么都会顺顺当当。 听到她哭起来,郑平着了些急,又问道:“没关系,有什么事情跟师兄说。是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董芳华忍着喉咙的生疼,勉强回道,“是唐瑞给你打电话了吗?” “是啊。他说他给你打了两个电话你都直接挂断了,你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想你或许有急事,就只能给我来电话问我了。我想虽然你那边很晚了,但你如果有事,未必睡得着,就试试给你打个电话,没吵到你吧?” 董芳华有些心寒。自己纯义务地帮了唐瑞三个月,两次不接电话,郑平能够敏锐地觉察到是自己出了急事,然而唐瑞却连个短信都没来。 见董芳华没有回话只是轻轻抽泣,郑平又问了一句:“芳华,你说话呀,你这样让我很担心。” 董芳华“嗯”了一声,仰头抹去眼泪:“多谢师兄。没有人欺负我,是我家里出了些事。我爸爸做了个手术,现在还在icu。” “哦。”郑平顿了顿,道,“现在怎么样了?是什么病?” “脑瘤。”董芳华如实告知,“已经脱离危险了,要观察两天。” “是在人民医院吗?那边有位宋主任,是看肿瘤的专家。我可以……” “就是宋主任看的,谢谢师兄。” “不客气。是就好。芳华,师兄相信你都能处理好。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来电话。” 电话挂断,董芳华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她不需要别人安慰,也不需要别人说什么“令尊一定会好起来”的话,她恰恰需要的就是这句“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尤其这句话从郑平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喂了她一颗定心丸。 她把相册放在枕头底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董芳华跟栾叶去了医院。 两个人到的时候,董青峰还在沉睡中,两人便听主治大夫宋医生讲了一下对董青峰各项检查得出来的结果以及术后康复注意事项。 情况一直都在好转,只是需要等待。董芳华在听宋医生讲话时,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三的课堂,那么的全神贯注,生怕记漏一个字。她记了好几页笔记,想着按医生所说,只要坚持着全都做下来,爸爸至少能够恢复到以前8成模样。 当然,她看着那些可能的术后后遗症,还是觉得胆战心惊,只能全心全意祈祷老天保佑。 上午10:15,一个陌生的上海号码打来,董芳华接起,听到对方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喂,董芳华吗?所有入职人员都体检完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董芳华这才想起,自己竟然把入职体检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她连忙说了几句:“对不起。” 但当听到对方问“你还来不来”时,她犹豫了。 她下意识地想说“我父亲生了病做手术,我今天过不来,您看能否约别的时间”,毕竟这是突发事件,别人总会理解。然而看着自己方才记的笔记,想着母亲的白发,她还是迟疑了。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想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而那份工作也正合她的设想。方方面面,无论工作内容还是薪酬待遇,都是她的理想。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抖,但还是狠下心来拒绝了:“对不起,我……我不去了。” “唉,你们现在这些大学生哦,真是不懂得诚信!”对方直接挂断电话。 栾叶见董芳华神情有异,不由问道:“怎么啦?谁给你打电话?” 董芳华苦笑道:“我之前找的那个工作。今天是体检的日子,我给忘了。” 栾叶急道:“你这孩子,这怎么能忘呢?至少昨晚上给人家打个电话打声招呼嘛。那你刚才怎么说不去了?时间能改吗?” “不能了。”董芳华摇头,“妈,我决定了,我不去上海了,我回邹市找工作吧。这段时间反正我大四没什么事情,我跟系里就说回老家找工作,这学期先在家里陪你一起照顾爸爸吧,好吗?我不走了。” 栾叶却恼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说不去就不去了?你不去上海,你以后跟费铭怎么办?” 是啊,跟费铭怎么办?她这才想起来,她还有这件事情没解决。 董芳华低下头去,下定决心。 “那我跟他分手吧。” 第726章 不必再见 栾叶觉得董芳华一定是疯了。丈夫躺在床上,女儿却闹了叛逆期,她只觉自己的日子快过不下去,虽然是在医院,她还是没忍住,抓着女儿喝问道:“你想干嘛?你没看家里都什么样子了,还要给我添乱!” “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是给你添乱,我早就想跟费铭分手了。” “你……你这孩子!你脑子进水了吧?”栾叶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撂下一句狠话,“我告诉你,以后你要是嫁不出去,别赖在家里当笑话。” “我知道。”这样的话以前会让董芳华生气,可现在她却觉得想笑。甚至还过去抱着栾叶,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妈,你也不希望我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吧,我会幸福的,您放心。” “别烦我。”栾叶虽然还是生气,但语气软了下来。她没有推开董芳华的怀抱,只拍了拍她的后背,忽然喟叹道,“唉,这要是你爸爸醒过来,知道你跟费铭分手了。他会自责的。” 董芳华靠着妈妈的肩膀:“跟爸爸没关系,是我配不上人家。” 栾叶道:“胡说。我们女儿谁都配得上。” 她没有再要求董芳华必须跟费铭在一起。 当晚从医院回到家,董芳华打开书房的台式电脑,给费铭写分手信。 她想,这台电脑好几次坏了,还是费铭修好的。如果他知道这封分手信是用它写的,他会不会懊悔当年修它呢? 不会的。费铭是那样一个古道热肠的人。 她写道: “费铭,对不起,我又一次要对你食言了。 我爸爸得了脑瘤,进医院做了手术,我也回了邹市。看着病床上的爸爸和半头白发的妈妈,我觉得很多自己曾经纠结的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还是爱着他们,也仍然应该尽我作为子女的一份孝心。 所以我拒绝了留在上海的机会,我想未来就在邹市发展吧。 想想真是可笑。曾经我也那么向往外边的世界,可到了要走出去的时候,却一再畏葸不前,反而一步步退了回来。那天下午我想和你说,我第一次在白天那么认真地看我们曾经的校园,原来邹市也是很美好的。 可这么美好的邹市,却有这样一个不美好的我。我自私、不顾你的感受,做所有的决定都是在要你配合接受。可这次事关我们的未来,你一直是那个踏踏实实想要迈进星辰大海的人,我则是不切实际终究固步自封的人,我们两个之间不仅有地理上的距离,更大的则是心灵上的间隔。我不该成为束缚你的人,这一次就让我自私到底,你不必为我再牺牲什么,我们分手吧。 你永远是我记忆中那个最好的同桌。我祝你未来幸福。” 信写好了,要发的时候,董芳华却犹豫了。她来回看了很多遍,确认没有错别字,但却始终不愿点“发送”。并不是因为她不舍得费铭,而是她总觉得缺了什么。 桌上放了两样东西,一是费铭送的黄围巾,一是郑平送的怀表。她并非有意对比,只是看着这两样东西时,忽然自惭形秽,觉得这封信委实言不由衷。 她不该这般虚伪,即便不把全部告诉费铭,但他总该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董芳华把写好的信全部删除,重新开始。 “费铭,我想好了,非常对不起,但还是要跟你提出分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俩的感情发生了问题。你之前的感觉并没有错,其实从暑假开始,我就一直在躲着你,想让我们的感情冷下来,想跟你说这句话,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一拖再拖,以为把感情拖到最后,或许会不了了之,或许你会终于放弃,喜欢上别的女生。但我却没想到你愿意为我付出那样大的牺牲。这只让我愈发愧疚。但爱情不是愧疚,不是吗? 如果一直不告诉你这一点,甚至最后我们真的走进了婚姻,到那时你才知道,那对你我都太不公平。 如果你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余生会过得很幸福。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 所以抱歉。你可以恨我,可以以后都不再见我。但希望因为我的分手,你可以找回原本你的理想,去做更好的自己。” 这是她真正的想法。她仔细校对两遍,点了发送。 看着邮件发送成功,董芳华一身轻松。 此时已近黄昏。 她发完邮件后,不知不觉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过了不知多久,手机短信的提示声惊醒了本已睡熟的她。她打开手机,看到费铭回了好几条信息。 “老婆,让我再这么喊你一次吧。我收到了你的邮件。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的文笔没你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我知道你一直因为我看你qq信息的事情生我的气,所以从那时候起,我们的感情似乎就变得怪怪的了。我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担心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之前犯下的错,可我却觉得,我就像是抓了一把沙子,握得越紧沙子掉得就越快,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走了,我什么都留不下来。我总以为‘十一’的事情能够代表些什么,就像找回我们俩去四川玩的感觉,那时候你跟我说认定就是我了,可我没想到这个认定的时效只有半年。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回想高中三年,那时你就不喜欢我,后来我们成为男女朋友,可能只是我在那个特殊的契机下,才有的额外的运气。但长久相处,你也许才能看清楚,你确实不喜欢我。从认识到现在,7年了,我自认已经做到自己最大的努力。那么也祝你未来幸福吧。余生各自珍重,不必再见。” 明明是她先说的分手,可是看到那句“余生各自珍重,不必再见”,董芳华还是觉得很难过,不禁怔怔地掉下泪来。虽然费铭已经十分克制,但她还是能看到他对自己的怨念。 也许未来再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对自己好,但这是自己该当承担的责任。 芳华,这次你真的要自己面对这个世界了。 她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当晚,她打开久已不动的那款游戏,那款费铭专门做给她的游戏,看了看初始界面,然后直接删除。未来他还会给别人做游戏,而那款游戏里,别人也将有各种各样的超能力,可这都与自己再无关系。 第727章 我不信 接下来的日子,董青峰从icu转入了普通加护病房,意识恢复过来后,开始进行康复训练。但因为肿瘤位置并不好,所以手术虽然成功,但却有下脑水肿的后遗症,对运动影响较大。 董家找了个护工平日陪着他,但具体的训练还是由董芳华每天坚持。 她从不知道坚持这件事情,竟比坚持学习还需要更大的耐性和自制力。一开始董青峰几乎动不了手,她就每天给他按摩,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毫无进展。护士跟她说病人需要休息,让她回家。回到家中,董芳华趴在桌子上想哭,但拿出小时候的相册,想着父母也曾这样百遍千遍地教自己翻身、爬、走路、跳……便自责自己怎么这样急躁。若说不容易,父母只会更加不容易,毕竟当时自己在意识层面并无反馈,而父亲只是无法做到,却能懂得她究竟在做什么。 她这样坚持着,坚持了半个月,董青峰终于能够自己坐起来,这之后转好的速度便越来越快。到了十二月中旬,他终于出院回家。 回到家中的董青峰除了能够自己上厕所以外,其他事情还不太能自理。平日家中请了个小时工做家务,董芳华则稍微轻松了些,除了在家中帮忙以外,还被栾叶介绍到邹市日报集团,开始做实习工作。 她和费铭分手的事情以及打算回邹市工作的事情董青峰都已经知道,但经过这样的生死大难,董青峰似乎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这样的态度,让董芳华觉得自己真的长成了一个大人,一个可以跟父母平等相对的人。 期间,郑平问过她几次家中怎样,反复跟她说如果需要帮忙切勿客气。她大学的同学也给她发了多次信息,关心她的近况。但除了这些人以外,也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董芳华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其他人,直到在报社实习的时候遇到了曾经一中七班的白淼。 白淼在邹市日报的晚报娱乐版实习,与她在大厦的电梯里巧遇,董芳华还记得当年就是白淼发现自己那本小说,结果引出来后边那许多事情。然而时过境迁,白淼又是无心,她已经不怨她了,便主动打了招呼。 两人约着中午一起吃饭,董芳华架不住白淼热情地问东问西,更何况父亲生病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便和盘托出。 饭罢,白淼对她邀约道:“圣诞节前后,我们这些还在邹市实习的人会聚个餐,你如果有时间就一起来吧。你照顾家里人那么久,既然叔叔身体好些了,就当做是稍微放松一下,就一顿饭的功夫。” 董芳华想了想,觉得白淼所言甚是。她忙了这么多天,有时候照镜子也能看出自己的憔悴。形容消瘦,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这句话可以用来形容自己,但现在自己以前的所有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 这个身材穿职业装,倒是有了好看了许多。 报社有男孩子追她,董芳华却觉得难以动心。午夜梦回时,她有时会想起费铭,有时也会想起郑平,但所谓爱情,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圣诞节前,郑平又给她来了电话,告诉她圣诞放长假,他会回邹市,如果方便,可以出来见个面。 董芳华答应了下来,与他约在圣诞节的次日一起吃午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跟一中同学聚餐的日子。12月25日晚六点,众人约在了一中门口的烧烤店。 来的人只有十几个,毕竟在一中很多人眼中,留在邹市代表着“混得不好”。 但是董芳华没想到的是,这十几人中她会遇到费铭。 她看着他,只觉心虚,不由自主别开了脸。但她却感到费铭一直在看自己,而且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怨意。 很多人知道她和费铭谈了恋爱,却没人知道他俩已经分手,所以几人一阵起哄,哂笑他们明明谈了,还装什么生疏,非要隔着坐。董芳华想拒绝,想说出实情,可费铭在她开口前先拉住了她的手:“芳华,听我的一次呗,咱们坐一块儿。” 别人笑话费铭“家庭地位低下”,董芳华充满疑惑地看了费铭一眼,却见他满脸诚挚,甚至是恳求。董芳华心中一软,暗忖也罢,这就算是自己还债吧。 整顿饭,费铭都像照顾女朋友一样照顾她,这让她十分难受,强忍着吃完了饭,说了句“抱歉各位,我家里还有点儿事,我要先走了”,便起身离开。 费铭却说:“我送你。”紧跟着她出了烧烤店。 出了店门,费铭仍然紧跟着她,董芳华过了天桥见费铭还跟着自己,她终于按捺不住,止住步子,问道:“费铭,你究竟想怎么样?” 费铭却一脸郑重地迎上前来,忽然一下把她抱在了怀里:“芳华,对不起,是我之前都错怪你了。” “嗯?”虽然还是会眷恋费铭的拥抱,但董芳华还是觉得整个人都僵直了些,她没有推开费铭,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冷淡:“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能不能先放开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费铭却没有听话。他紧紧地抱着她,道:“我是最近才知道你父亲的事情的。你是因为这个才决定留在邹市的,是不是?你怕留下来会影响我的决定,才跟我分手的,对吗?” “我……”董芳华当初改掉那封信,就是怕他会误会,却没想到这误会竟然越来越深。她叹了口气,用力推着费铭:“你先放开我,我不想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大家都不好看。” “……好吧。”费铭听话放开,看着她满眼心疼道,“芳华,这些日子你不好过吧,都瘦成这个样子了。我真是……真是傻,你说分手我就真的信了,还给你说那种话。我真是后悔死了。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董芳华摇头:“你没有误会。费铭,虽然我爸爸确实身体不好,我也确实是因为他才决定留在邹市,但这跟我们的感情没有关系,所以我给你写信里才没有提这一点,就是怕你会想多。费铭,我是真的不喜欢你了。” “我不信。” 第728章 如初 董芳华道:“你必须信。就算……就算我那时决定留在上海,我还是会给你写那封信。因为我真的不想骗你,我也害怕你再为了我去做什么事情,影响你的未来。” 费铭道:“我知道了。芳华,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们两个的未来如果是能在一起的,那我做一些调整不是很正常么?是不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你才决定要离开我?” 董芳华不知道该怎么跟费铭讲明白,想了想,终于狠下心,决定把那件事和盘托出:“不是这样的。费铭,我……并没有这些想法,就是因为不爱你,所以我才觉得你的改变让我无法承受。而且……而且我……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我一直瞒着你,但你应该知道的。暑假的时候,我就跟郑平已经发生过关系了。” 她看到费铭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他怔然看着她:“我……我不信。”但看他的样子,他分明已经信了。 他头顶青筋暴出,脸色发白,呢喃了几句“我不信”,却还不甘心:“你喜欢他?你现在是跟他在一起?” “没有。” “那为什么?你……你又不是喜欢钱的人。是他强迫你的么?” “也不是。”董芳华道,“费铭,你不用再猜了,也不用给我找借口,这就是事实,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确实喜欢郑平,但跟当初喜欢你又不太一样。我只是喜欢他聪明,喜欢他人情练达,觉得他一直在照顾我、提点我……那晚也只是我一时冲动而已。所以,我和你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就如你所说,以后不必再见了吧。” 她离开后,觉得自己这颗心完全安然,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终于全都说了出来。 说出真相,面对真相,并没有她自己之前想得那样艰难。而费铭的处理方式,也没有她之前想象中的极端。她走到街角时,站住回头,想看看费铭是否还会在原地,却见那边已没了他的踪影。 这回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翌日中午,她如约去见郑平。两人约的地点依然是在英岚大厦旁,她已经很久没有帮唐瑞的忙,来到昔日这个熟悉的地方,抬头看着灰蓝色的建筑,她才想到,这一个多月唐瑞也再没给自己打过电话,不知道现在究竟怎样了。 郑平早已到了约好的烧烤店。董芳华来的时候,却在店中找了他很久——他在看报纸,上半身几乎都被报纸遮住。 郑平看报看得入神,连董芳华到了身边都没注意到,直到那女孩在报纸背后弹了一下,他才折好报纸笑道:“来了呀。诶,我们小丫头变漂亮了嘛。”他看着她的目光温和如初。 随后,他从怀里拿了个小礼盒递给她:“从外边带回来的小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很久没有人这样诚心诚意地夸她——或者说,很久没有她喜欢和欣赏的人这样夸她了。董芳华打开那盒子,见里边是条精巧纤细的手链,她知道这对郑平来说不算什么,但却觉得过意不去:“师兄太客气了,我可什么都没准备。” 郑平看她坐下,笑道:“这么忙还愿意跟我吃顿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瘦了很多,最近很辛苦吧?” 董芳华扮了个鬼脸:“我今天比上周已经重了一斤了。最辛苦的时候已经熬过来了,你知道的。” “是啊。那咱们以茶代酒,为熬过来庆祝一下。”郑平给她倒上茶,又把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吧。今天争取胖个三斤回家。” “师兄,你这是回来养猪啊。”董芳华调侃一句,倒也没跟他客气。 郑平也回了一句:“我是回来养我自己。英国菜太难吃了。” 董芳华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却见他没瘦多少:“难吃也没见你少吃嘛。” “油炸类的为主。”郑平耸肩,“我也没辙。” 点好餐,董芳华便看向了郑平放在一旁的报纸,多看了几眼,发现正是《邹市日报》。 然而等她看清楚,才想起方才郑平看的是评论版面,财经版被他压在另一面。 她大觉失望,叹了口气。 郑平问道:“怎么啦?” 董芳华努了努嘴,指向报纸:“有我的稿子,你又不看。”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是撒娇。 郑平哈哈一笑,道:“谁说我没看的?你来之前我就看完了。” “那你觉得怎么样?”董芳华眼前一亮。 “很好啊。内容翔实,数据详细,找的专家也很不错,最后简短的点评也很靠谱。作为一个实习记者,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虽说都是在夸她,但董芳华并不觉得高兴。她自觉自己该得到比这更高的评价:“作为一个实习记者不错?” “好吧,贪心鬼。”郑平拿起桌上筷子外的包装纸,在她脑门上打了一下,“是芳华同学作为一个实习记者,写成这样很不错。但师兄相信你能做到更好。换了别人,写成这样就是非常不错,可以吗?” “可以可以。”董芳华低头浅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写得更好呀。” “我不专业啊。”郑平沉吟,“作为一篇新闻通讯,这样应该可以了,但你自己发挥的余地不大。心里有很多想法不能完全写出来吧?” “嗯。” “那尝试着写些评论吧。”郑平道,“真正能够成为内参的,都是见解深刻的评论,甚至有一定的指导意义,我觉得你能够当一个很好的时评家。” “真的吗?谢谢师兄认可啦。”董芳华觉得自己的脸都有些发烫,她还是很喜欢郑平,希望听到他的称赞,得到他的认可。然而,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沉溺下去,等肉送上来两人开始大快朵颐,便装作无心,道:“师兄,跟你说件事,我跟费铭分手了。” 第729章 所谓合适 “哦。”郑平挑了挑眉,“是他主动说的?” “不是。是我说的。”董芳华说道,“一直拖着他太不厚道了。师兄你呢,找到女朋友了吗?” 郑平倒是没有隐瞒:“找了一个,但性格不合,回国前就分了。” “哦。也会有人跟你性格不和呀?”听到郑平又有过新女友,董芳华自觉没有预感到的心痛,因此,她放心调侃他。 郑平笑了笑,没理她的话茬,只道:“想要找个合适的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合适……”因为有了之前的事情,董芳华觉得距离郑平比以前近了很多,所以她也敢于对他的感情多问几句:“师兄,你现在已经不太考虑感情了么?还是在她之后,你就再没有喜欢过别人,也觉得爱不上别人了?” “……”郑平看了看她,似乎是惊讶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便答道,“还记得我说凑合的那些事么?芳华,你还年轻,等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就该知道,婚姻是要两个人有能力长久地舒服地在一起,对彼此没有那么多需要调整和要求的地方。所以未来对我来说,婚姻不是没有感情,但感情对我来说确实是奢侈品了,我也不可能再像当初对范芸那样任性肆意,那么折腾的感情,跟婚姻本身是相悖的。所以有感情最好,没有感情的话,只要人合适,那我也能好好地这么过下去。” 他的话说的很平淡,但在董芳华听来,却觉得很悲哀。郑平虽然不是个好人,可是在她眼中,便是她所接触的人中,最聪明也最温暖的人了。然而这样的人,却对未来的婚姻只求合适,不问感情,这让她很难过:“师兄,很多人不都说,不该为了结婚而结婚吗?你上次还跟我说不能凑合,怎么现在想法就变了?” 郑平翻烤着铁板上的肉,夹了几块已经熟了的放到董芳华面前的盘子里,道:“我没变呀。这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只是想要个舒适的婚姻。” “我……我不是太懂,如果连感情都没有,婚姻如何舒适?” “那我先问问你吧,你对任信和费铭的感情,应该在你们最好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吧?” “嗯。” “那谁处理跟你分手这件事情,处理得更加成熟呢?” “费铭。”这个答案不用多想。董芳华回想了一下,若是自己跟费铭分手的这些话挪到任信身上,尤其昨晚的那句,他恐怕盛怒之下会杀了她和郑平。 郑平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觉得,他们的处理方式如此不同,是因为他们对你的感情深厚有别,还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性格、素养不一样呢?” 董芳华恍然:“是后者。师兄,所以……所以……” 她“所以”了好几次,却觉得总是理不清楚,郑平则把话接了过来,道:“所以比起看感情,一个人本身是什么样子,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可他如果本身不是这个样子,为了我却变成那个样子,这样不是更浪漫么?” “这几个月我不在,你毒鸡汤喝多了吧。”郑平不由大笑,给她倒了一杯清茶,“清清脑子。别把爱情看得那么伟大。芳华,一个人的自我,比起爱情要重要得多。所以如果以后谈恋爱,千万不要拿爱情当武器,去让这个人跟他的自我打架。” 这句话说得太文艺,董芳华想了想:“师兄是觉得对方在这种改变过程中,会把爱情消磨掉么?” “看看我和范芸,很显然吧。”郑平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任信他曾经为你改过一阵子吧,然而也就是那一阵子,面对压力时立刻崩溃,而且是报复性的反弹。费铭……他的反弹或许会温和一些,但他也没有为了你改变很多,对吧。” “嗯。” 郑平道:“以100分为满分。如果一个人,他的综合素养是40分,跟你恋爱的时候,他对你会好到60分甚至70分,但是离满分也很远,而且这只是基于本能的,这个好很不稳定。他会有很多让你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此外,他对旁人、对别的事情仍然只有40分,那么他在这个社会上面临很多事情都处理不好,这些都会影响你们的相处。譬如任信。” 此时肉已烤完,他喊了服务员换了新的烤盘,铺上蘑菇,边烤边道:“但如果一个平日里综合素养就在90分的人,他对你就算没什么感情,但还是会让你时刻如沐春风。他也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地方。对这样的人,就算不爱,但终归相处久了,会有好感、喜欢,爱也并非就一定不存在。而他对你的好,是很稳定很可靠的。这才能长久过日子。” 这次他没举例。董芳华则知道这是他自卖自夸了,但的确如此,跟他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被他考虑好了,自己很轻松很舒服,而看起来他做这些事情也并不为难,就好比这一餐,几乎全程都是郑平在服务,她在享受,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付出,只是顺手而为,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和修养。这样的状态,不会让对方有压力,确确实实如沐春风。 给郑平打分的话,就按烤出来的肉来看,也在90分往上了。 这一套逻辑太强大,董芳华不由自主完全折服,只是这套逻辑也未眠有些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她想,只是因为自己并非郑平真正看中的人,他才会这样和盘托出,希望她以后能够不要走岔道。但若郑平遇到他真正想结婚的对象,一定对这些绝口不谈。 她叹了口气:“我不想承认你的话是对的,但确实如此。可是全想明白了,很无聊吧。” “不无聊啊。人生有很多事情呢,找个志趣相合的人一起过一辈子,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啊。” 董芳华好奇:“那你有目标了吗? 郑平想了想:“说不上目标。且行且看呗。” 第730章 且行且看 且行且看,意思就是不管有没有目标,这目标都在前方,不在当下。董芳华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道:“说到任信,他……他后来怎么样了?你不会真的因为那天的事情,让辛烈教训他了吧?” 郑平低头继续烤各类蔬菜,道:“芳华,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个善人吗?他的事情你别问了,你也不会想听的。” “……”这是董芳华第一次感到对郑平的“怕”,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冰冷寒凉。她才想起当初他对自己说过,让自己不要再管这件事情,那么自己这次问话,显然是没有把他当时说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他展现出了这一面,是想警告她吧。 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董芳华还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触碰郑平的底线,她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把任信的事情都压回了心里——诚然,这样做显得自己很没人性,郑平对自己的印象,竟能够比任信的人生还重要么? 似是感到冷场,郑平收回方才的冷酷,又重回温和:“唐瑞后来没有再找过你了吧?” “嗯,再没有了。”董芳华轻笑道,“是你都接过去了吧?这一个多月辛苦你了。但之后我可不想再接回来了,你可别说我现在就在邹市,面对面管他更方便。” “不会的。把剪刀给我。”郑平准备烤新上的一盘红烧肉,一边熟练地剪着,一边说,“他后来也没再找过我。” “啊?为什么?是……是你训他了?”想着方才的郑平,董芳华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算是吧。”郑平道,“你呀,就是脾气太好,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我没你这么好的脾气,跟他发火说,怎么到现在他这些还学不会,我知道你一直在帮他,但他总不能出现一个没见过的问题,自己不去思考,就指望你给他拿答案。你又不问他拿工资,还用起来没个完了。他自己不懂动脑子的,研究生怎么考上的。”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董芳华也不由笑道:“这些话都太狠了。我哪敢跟他这样说。而且让我帮他,这不是你说的嘛。”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是啊。” 董芳华这句话倒是把郑平一下子给噎住了,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别过脸去:“那我也没说让你一直帮他啊。总之,这之后他不会烦你了,而且……唉,他自己估计也不会烦太久了。” “你又知道什么事情了吗?”没了郑平在,董芳华接触上层的信息渠道只是报社,然而真正的内部信息,报社又怎么会知道。 郑平道:“嗯。最近上边的纪检监察组要来了,看吧。” 董芳华知道他不便多说,也就没有深问,有这一句话,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她只关心一件事:“那他们如果查之前的事情,会影响你么?” “不会。我们的那个地方本来就不是在明面上的。我也没有留过痕,所有的事情都未经手,查不到我头上,你也一样。” “那就好。”董芳华放了心,毕竟她也曾经帮过郑平,或多或少也有些担心。 这之后,两人便聊起了近日的各类八卦消息,多数是董芳华在说,郑平在听,但总在她希望的时候给几句评论,同时,他专注把烤好的食物放到她的盘子里,偶尔提醒她赶紧吃,不要等东西凉了。 董芳华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她有满心的话不知道该跟谁说。回到家对着父母,她不能去讲这些少女心思,也没办法跟他们分享平日遇到的各种小事情——那些快乐和难过,栾叶很难理解,甚至会觉得她无聊或者矫情;董青峰则总是笑呵呵地看着她,可依然不能理解。 至于其他的人,报社里的同事都很忙碌,她不能用这些无谓的事情去打扰他们。她也没有什么朋友,更不可能去找费铭,便只能憋着。 从小到大,她认识那么多的人,可到最后,肯定她这些小心思的,也可以给到她想要的反馈的,竟然只有郑平一人。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连找到这样一个人都难吧,相比而言,自己已经十分幸运。可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聊得再开心,也有要结束的时候。 离开的时候,郑平问要不要他开车送她回家,董芳华低着头拒绝——她怕离别一拖再拖,变得更难。她骤然间很想哭——她想,这并不是因为她多么爱郑平,只是因为美好的时光太短暂,她累习惯了,忽然停下来放松一会儿,再回去面临现实,就莫名感到恐惧。 低着头的时候,她看到郑平往上走了一步——他把她抱在了怀里。 这是两人别后这么久,她第一次再跟他如此亲密。 但这感觉她并不抵触,他是她坚实的后盾。 她紧紧地抱着郑平,实在没忍住,真的哭了出来:“师兄,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也很想你。芳华,这段时间我没什么事,我会多陪你的。” 这句话让董芳华内心温暖如春。她知道郑平这么对自己,或许只是因为同情,也可能是像照看小妹妹一样感到心疼,更可能只是因为自己跟范芸一样同是一中的人,可他既然这样说了,她就不在乎他是为了什么。 自己也只要这么一个圣诞长假。 郑平果然遵守承诺,接下来的日子里经常陪她。他陪她看电影,陪她去医院给董青峰拿药,陪她吃饭……甚至董芳华一次采访,对方难约,她不愿意劳烦报社的领导,也是郑平帮她找了关系搞定。 董芳华觉得老天爷对自己很是眷顾,郑平像是上天专门派来拖她出苦海的那个人,而且很尽职。然而郑平为她做得越多,她就觉得越心虚。 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呢? 一段关系,不管是友情也好,还是恋情,如果只有一方在付出,那么这段感情终归是会失衡的。 虽然看电影的时候郑平也很投入,看完了会跟她讨论剧情;去医院拿药他也说他顺便在那附近办事;吃饭的时候他也很享受,也并非每次都是他请客;看到她的采访很成功,看到她高兴,他也会表现得很开心。开心的时候,两个人也会拉手、拥抱,但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发展,而他的那些快乐,给她的感觉总像是隔了一层。 他的快乐并不是装出来的,可极偶尔的瞬间,她会看到他走神,目光落寞。 他的内心像是有个大大的黑洞,不管装多少快乐进去,都填不满。 第731章 小幸福,小秘密 暑假的时候,董芳华也偶尔会见到郑平走神,他的走神总是片刻而过。可那时她不知道范芸的事情,便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知道了,她便会心疼。 所以她想,这段时间,虽然是郑平陪着自己,但自己的陪伴对于郑平来说,或许也是有些用处的。当然,她的陪伴也仅限于此了——既然对郑平上了心,她便也发现了规律,每天晚上10:00之后,郑平对她便再无短信和电话。联想到之前的“33”,董芳华当然不会天真到觉得郑平是早睡早起,有良好的生活习惯。 他有自己的夜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在意。 毕竟,她也没什么资格介意。 过了新年各行各业都要为春节做准备,元旦邹市市委宣传部和电视台合作,打算举办一场盛大的春节联欢晚会,也请了不少明星前来,门票自然也是一票难求, 郑平春节不在邹市过,便拿到了两张预彩的票,带着董芳华去了现场。 这次预彩是第三次大彩排,也是正式开播前的最后一次彩排。全程都是按照正式的来的,也就是说,如果正式播出时出现什么问题,这次的录像可以作为录播备用。 这是个正式且隆重的场合。为此,董芳华拿自己攒的工资买了套毛衣裙和一件大衣,出门前,她又特意戴上了郑平送她的怀表,还画了淡妆。郑平则穿了件冲锋衣,里边仍然是常态的衬衫搭毛衣,底下牛仔裤。 他们俩的座位在中间靠后,坐下来后,周围人有认识郑平的,还跟他打招呼,让他介绍女友给他们认识。 郑平倒没有拒绝,只说:“董芳华,我朋友。” “朋友”两字暧昧的空间很大。董芳华却知道这是郑平在变相地撇清关系。毕竟他不在邹市过春节,那么离开也就在这一两天,等他离开了,两个人短暂的“情侣关系”便也终结。等他下次回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现场看节目果然跟在家看不太一样。因为俩人离得较远,郑平还准备了望远镜——这让董芳华不禁想起小时候跟爷爷一起看音乐剧,那也是她在上学之后唯一一次较为正式的娱乐活动了。她坐的位置跟现在差不多,也是靠后的,周围黑压压也乱糟糟的,她看着舞台上的《皇帝的新衣》,明明知道剧情,但还是想看。舞台的声音很大,刺得耳朵疼,可是她只能看到每个人在动来动去,看不到表情。中场休息时,爷爷出去花高价买了个望远镜给她,后半程她虽然看得很辛苦,但也觉得很幸福——她比边上的孩子总能看得更多,这是她的幸福来源,带着小小的邪恶。 回到家中后,望远镜被父母送给了隔壁邻居家的小妹妹,毕竟人家才5岁,还是可以肆意玩闹的年龄。这么多年,她每次去商场或者公园,看到卖望远镜的,总会想“我不需要这个”,甚至连碰也没有再碰过。 她以为这份幸福感已经被埋在心底最深处,早都忘了,但此刻拿着那有些沉甸甸的望远镜,还是想起来了。 她侧头看着郑平。郑平神情平常,手把手教她:“没用过?我教你,从这边看。这个调远近……”在他来说,这是件很小的事情。 董芳华默不作声。她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一个一个节目过去,4个多小时的节目录制,董芳华起初还满心欣喜和兴奋,后来也觉得眼皮子打架撑不起精神。录影棚里人很多,再加上各种大灯照着,气温能够达到二十多度,这样的温暖和沉闷中,她觉得脑子发涨,便起身说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郑平说陪她一起。 两人出了录影棚,外边虽然也在电视台里,气温却陡降了十度不止。董芳华打了个喷嚏,郑平把她的大衣递了过来:“别大意。” “嗯。谢谢师兄。”她披上衣服,侧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有些出格的念头上了心头,“你去过后台吗?” 郑平笑道:“没去过。你想去后台?” “嗯。”她点头,“你知道吗,我还没追过星呢。今天晚上好不容易看到这么多明星,不去近距离瞧瞧,多可惜啊!” “你有特别喜欢哪个吗?”郑平好奇。 “没有。不过也没有特别讨厌哪个呀。”一边说着,她一边低着头在外边四处搜寻起来。 “在找什么呀?” “找人签名,总得有个东西吧。难道签衣服上呀?我们的衣服都不太适合让人家签。” 她满心期望能够在附近找到个别人丢下的横幅或者文化衫,无奈电视台的保洁阿姨尽职尽责,周围收拾得一干二净,别说一块布,就是一张纸都没有。 找来找去找不到,她叹了口气。郑平见状,说了句“你等会儿我”,然后去了旁边的卫生间。 稍后他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件衬衫。董芳华愣了愣,随后笑道:“你这牺牲也太大了吧。”她知道,郑平虽然看起来“朴素”,但衬衫都是名牌,这件就是boss的,至少上千。 郑平却笑道:“也不算牺牲啊。你也说了,那些都是明星,多签几个字,衣服说不定还保值增值了。否则穿在我身上只能折旧,不是吗?” 他给她的总是难以辨驳的理由。董芳华接过衣服,虽然天气很冷,这衣服早已凉了,但接在手中她觉得还是能感到郑平的体温。这让她脸上发烫。 她的目光游离到郑平身上,平日里看熟了他穿衬衫的样子,这时见他只套了件毛衣,觉得倒是很不搭,便问道:“你不觉得扎么?” “还好。”郑平笑道,“羊绒的,我是男生,皮糙肉厚的,没那么娇气。你先去追你的星吧。” 她跟着郑平到了后台,看到有些艺人在表演完了之后就已走了,但留下的倒是都是“大腕”,准备最后谢幕。台下的他们也跟常人没什么区别,有些坐在一起聊天,有的则靠着椅子睡觉,还有的在补妆。 后台的工作人员知道能够拿票来看预彩的,家里多半跟邹市权贵有关,听二人说只是想找人签几个字,便叮嘱了几句“别影响就要上台的”“别呆太久”,便放了两人进去。 第732章 新的一年 郑平进去后就守在门口,温然看着董芳华一个个地跟人要签名。他瞧得出来自己这位师妹确实是第一次“追星”,面对着一堆人,都不知道先从谁问起,有些连名字都喊不上。明星确实近看也好看,被那么多帅哥美女盯着,再加上紧张,她的脸很快就红了起来,但她还是兴致勃勃地坚持着。 这让他想起那晚主动亲自己的她。也是这样,眼神亮晶晶的,虽然做的是一件与她平日行事作风截然相反的事情,可她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他想,董芳华平日太惯于保护自己了,难得露出略带叛逆的少女心,这样子很让人心疼。 十分钟后,董芳华捧着满是签名的衣服回到郑平面前,圆圆的眼睛笑得几乎眯成一条缝:“你瞧,是不是很后现代风格?咱们也没带着笔,所以他们就都是就地取材了。这个是口红写的,这个是眉笔……” 郑平看着那件颇显杂乱的衬衫,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宠爱,揽着她的肩膀出了门。 两人出来的时候倒是巧,出来时,正听到录影棚里的主持人说道:“让我们一起迎接新的一年到来。现在倒数,十、九、八……” 已经来不及进去了。 董芳华拉着郑平站住,然后闭着眼睛,双手合在胸前,默数。 她知道这很傻,这只是个彩排,还没到真正的时间点。就算是真的到了那个时间点,她这个年纪了,做这样幼稚的事情也不合适。 然而,她就是想矫情这么一次。万一她许愿能成真呢? 她希望,明年爸爸的身体转好,费铭能够遇到真爱,还希望郑平能够一帆风顺。 录影棚里的欢呼声暂歇时,她睁开眼睛,看见郑平在默默地看着自己。 董芳华偏着头嫣然一笑:“师兄,你是不是想笑话我呀?” 郑平却忽然抱住她,吻了过来。 她没推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了个错觉,郑平或许是爱自己的,如果这一刻能够天长地久,该有多好。 邹市的春节联欢晚会毕竟不同于央视春晚,过了十二点便迅速收尾。在情绪最高时,《难忘今宵》响起,而在这之前,就有人三三两两离场。 两人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热吻,只能停下。 回程,仍是郑平开车。 董芳华把他的衬衫折好,放进自己的包里,低头道:“这就送给我吧。” “当然。”郑平笑道,“这么花,你总不能指望我还穿出去,对吧。” 郑平言笑如常,董芳华这时却羞赧起来。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上次自己主动的时候那么果敢。她知道那个吻之后多半会发生什么,但这次她却不敢也不愿先开口说了。 果然,在一个十字路口,车因红灯停下。郑平开了口:“芳华,你今晚……” 他只说了五个字,却停住了。 董芳华连晚回家的借口都已想好,但看他停住,就也静候着。 一直等到红灯变为了绿灯,郑平的右手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然后踩下油门,同时低声说了句“还是算了”。 他的车行方向仍然是董芳华的家。 董芳华心中一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失望,还是难过,抑或是轻松。 车停在董家小区门口后,郑平伸出手,本想摸董芳华的脸,但却在最后一刻换了方向,帮她顺了顺耳边的发丝。他深深看着她,说:“芳华,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不用来送我了。等到‘五一’我会回来,但师兄希望你努力去找自己的幸福,好吗?” 董芳华怔了怔,但这是俩人早就说好的。郑平要走就走,最后一刻告诉她就好。她忍着没哭,用力点头道:“好的。师兄一路顺风。” 从小区门口往家走,一路上董芳华都在忍着哭,最后在进家门的一刹那憋出来一个笑容。回到自己屋里,她躺在床上,把郑平的衬衫抱在怀里。 那衬衫上有口红的味道,有粉底的味道,有各种化妆品的味道,唯独没有他的味道。可这是他留给她最贴身的一个礼物。 她知道他原本是想开口留自己一晚的,但最后他改口,也并不是不愿意让她陪,而是他看出她已经陷得有些深,怕她会在他离开之后更伤心。 那么他是否也有那么一点点,是怕他自己会舍不得,会难受呢? 董芳华不敢深想。她怕自己想多了会越来越走不出来。 郑平说得对,自己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郑平离开后,董芳华努力继续过好每一天。春节来临的时候,省台转播央视春晚,市里的文化频道则播的是那台筹备了许久的晚会。 董家爸妈都选择看市里的节目,因为据说观众的画面有相当大一部分会用到预彩的,他们想看看有没有董芳华。 董芳华自己则说“困了想睡觉”,实则是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拿着手机,不知道该给郑平发什么。这次郑平离开后,她感到他是真的想跟自己断了联系,所以他qq不再回复,手机也没有信息,甚至连群发的祝福短信都没有。 董芳华一直等到午夜钟声响起,听着隔壁电视的声音,她想,自己这时候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她给郑平发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条信息:“师兄,我在看联欢晚会。12点了,新春来了。你有没有想起当时我们的那个吻呢?” 发完了,她长出口气,安然入眠。 郑平一直没有回复。 往后的日子,董芳华决定淡忘郑平。她跟邹市日报集团签了三方协议,定下来大学毕业后便入职,同时也学着写评论。董青峰则办了内退,在家好好休养身体,同时联系自己以前的各路好友,给董芳华介绍相亲对象。 为了哄董青峰高兴,只要他说有人介绍了,董芳华便去应约。短短三个多月过去,她相了四五十个,绝大部分人都对她表示满意,但她却眼高过顶,谁都没有看上。 郑平的“90分”理论一直在她脑海盘旋,而既然曾经拥有过一个90分的人,她如何接纳旁人呢? 第733章 清明 清明节时,因为报社中负责社会新闻版面的记者脚崴了,董芳华被安排临时顶上,她便频繁地跑到公墓去对墓园工作人员以及前来祭扫的人做采访。 采访之余,她也会在公墓里走走瞧瞧。看着那些冰冷的照片,生卒年份,让她觉得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她还记得赵子英的墓葬,看着上边的日期,才想到距离那场车祸已经快到两年了,也不知道成云舒的近况如何。 虽然她对赵子英来说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但她还是买了一束菊花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而那天,仿佛冥冥中有人指引,她看到赵子英的墓葬往后两排,便是范芸的。 其实两人离得近倒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巧合。虽然现在的人已经不太相信风水,但终归希望逝者能够“住”得舒服一些。经过这几天的了解,董芳华也知道公墓里分区论价,最便宜的是成排的格子,其次是可以立碑的墓地,像赵子英和范芸在的这一片,每块墓地的大小都在一平米以上,算得上是奢华的了。赵家不缺钱,范家当时虽然已经日落西山,可买块墓地的钱还是有的,当然是要把最好的给逝者。 那天,董芳华也放了一束菊花在范芸的墓上。而后她看到一对中年夫妻相互搀扶着来到赵子英的墓前,正是他的父母。 赵卫国跟两年前相比老了很多,再没有当初跟任信谈钱时的气场。他虽然骨架大,可这时却佝偻着,谁也瞧不出他也是曾经叱咤一方的人物。 那天董芳华的采访任务已经结束,她默默跟着赵家父母走出了陵园,到了公墓之外,却意外地看到,接他们离开的是辆银白色的凌志车。 车牌号她很熟悉,那是郑平的车。 看着那辆车开到街角远去不见,董芳华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郑平究竟如何能够跟赵家父母攀上关系。但同时她也有些生气,郑平明明回来了,却没有联系自己,这算什么?他打算再也不见吗? 思来想去,她给郑平去了信息:“师兄,我今天在公墓这边做活动,看到你了。你是来看范芸的吗?” 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郑平已经不可能回复。他的短信才发了过来:“嗯。芳华,有空出来见个面吧。” 董芳华接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觉得自己是麻木的。毕竟已经这么久没有联系,她觉得俩人几乎成为了陌生人。 更何况,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真正的郑平是什么样子的。她离他隔得很远。 经过三个月的磨砺,她渐渐想得明白,她喜欢郑平,更喜欢的是他能够指引自己,就仿佛当初她对费铭动心的那一刻,也不过是因为费铭做了这样的角色。只是很显然,无论阅历还是情商,费铭都不如郑平,所以她自然被郑平吸引了过去。 想明白这一点,董芳华觉得自己能够很冷静地对待自己这位师兄。 两人约的是个咖啡厅,董芳华到的时候已是下午。两人坐在靠里的位置,郑平代她点了奶茶,自己则是一杯黑咖啡,又点了些点心蛋糕,看起来跟以往约会时差不多,但董芳华能够感到两人隔了一层。 郑平看来有些疲惫,像是时差还没倒过来,他没有继续隐瞒她,开门见山道:“我清明只回来这三天,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就没跟你联系。” “嗯,没关系。” 郑平又道:“你今天看到的,应该是我跟赵家父母在一起吧?” “嗯……”董芳华有种谎言被戳穿的感觉,“你没去看范芸吗?” “没有。”郑平道,“没多少人知道范芸的事情,我也不相信这个,有些怀念放在心里就好了。我今天是陪赵子英爸妈去看他的。没想到是吧?” 董芳华点头,同时也放下了心,不管怎么样,郑平没有骗自己:“确实是没想到。师兄,你之前就跟赵家很熟么?” “不熟。我这两天才跟他们认识的。”他顿了顿,又道,“我爸爸这两年跟赵家的三联食品公司有业务往来,还算熟。之前聊起来,说想着两边的孩子各方面都比较合适,就想介绍相亲。” 他没有说明是跟谁相亲,董芳华想了想,恍然:“赵家没有女儿,他们想介绍你跟成云舒相亲么?” “对。”郑平喝着咖啡,目光看向远方,“赵家父母拿她当亲生女儿看,也是怕她被耽误了。她最近也在准备来英国留学。” “可是……可是你都不认识她。”董芳华虽然喝着奶茶,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喝郑平的黑咖啡,又苦又涩。 郑平淡笑道:“她不认识我,但我认识她,更何况不认识才需要相亲,对吧。据说她‘五一’会回来,那是赵子英两周年的忌日,我到时再过来,但那时就不能见你了。” 董芳华默然无语。的确,郑平是认识成云舒的,这里边自己“功不可没”。她曾经把成云舒告诉自己的事情那样毫无保留地讲给郑平听,依照郑平的情商,他一定会善加利用。 她记得自己在听完范芸的事情后,曾觉得郑平不管看上谁,谁都难以逃脱他的手掌心。她也记得圣诞那时自己曾问郑平是否有目标,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他是那时就已经想好要追成云舒吗?或者更早。董芳华知道,这次对郑平来说,并不是平日里那些玩玩就罢的过客,他会很认真对待。 她并不吃醋,也不难过,只是觉得为成云舒担心。在感情方面,那个女孩子纯真得像是一张白纸,就算赵子英曾经伤害过她,可从小到大,她都被保护得很好。而郑平不管表面如何相似,内里却跟赵子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至少在对待成云舒这件事情上,他们是不一样的。 可她并不能去提醒成云舒,这太莫名其妙了。更何况,万一郑平对她会很好呢?他也有能力做到对自己在乎的人很好,而成云舒已经遭受了那么多的打击,是该有个人成为她的支撑了。这一点上,郑平跟她一样曾经痛失爱人,他能够真的理解她。 思来想去,董芳华举起奶茶:“师兄,那我就以茶代酒,祝你成功啦。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借你吉言。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你也一定要幸福。” 第734章 托郑哥的福 这番谈话后,董芳华很久没有跟郑平联系过。她也知道郑平跟她见面的原因——他所有的女人中,她是跟他牵绊相对较深的,他不希望她妨碍自己的事情。 有时候聪明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同时,她也觉得自己隐约对郑平有了怨气。她知道这埋怨不应该,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郑平对自己照顾更多,他也从没说过要她当女友,可她暗自抑郁。 大学毕业后,七月正式入职上班。没有了暑假,董芳华觉得很不适应。然而对于已经读研的同学来说,大学毕业的暑假,却是扎堆结婚的时候。 她参加了不少人的婚礼。因为都是高中同学为主,所以她也见到了费铭,那是贺今朝和秦莹莹的婚礼。 整场婚礼,费铭视她如同空气,这并不意外。从他和别人的谈话中,她知道费铭之后还是要去美国留学,他也有了女朋友,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人要一起出国了。 董芳华不禁想到自己过年前许的三个愿望,现在看来竟然全都实现了,老天对自己不薄。 接下来不出意外,辛家也倒了。辛烈的父亲因为滥用职权再加上受贿等数罪并罚,被判了无期。辛烈则被查出组织地下赌博,还有强奸罪、故意伤害罪等等,被判死刑,暂缓两年执行。 郑平则一如他此前所言,没有被牵连其中。 年底的时候,董芳华听社会新闻版面的人说公安破获了一起抢劫案件。冥冥之中好像有声音提醒她要关注关注这个案子,她便多问了几句,看到同事拿来的一手材料,才发现犯罪嫌疑人竟然就是任信。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这一步,但想来总是走投无路。 董芳华已经不再怨他了,几次想是否该去监狱看看他,但这时去,太像瞧他笑话。闲暇时,她收拾出来任信曾经送她的漫画书,放在自己柜子的最深层。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对克苏鲁的那个世界没有什么想法了,对龙与地下城的体系也觉得无聊。她起初觉得自己是越活越无趣了,但回想当年自己对经济那么不感兴趣,现在看财经新闻却能看得津津有味,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变心罢了。 这之后,赵卫国去世了。 很多家报纸都登了邹市三联食品公司赵董事长的讣告。董芳华第一时间想到了成云舒,赵家的惨事接二连三,希望她能够撑住。她也第一次对郑平和成云舒的后续进展起了好奇,不方便问郑平,便想办法四处打听,但结果是成云舒压根就没有谈男友——这让她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郑平是不会失手的。 她很想联系郑平,问问是怎么回事。可人与人的沟通就是这样,已经很久不联系了,再要联系就会患得患失,总怕自己先迈了这一步,就是示了弱,还可能被当成笑话。所以她思来想去,只得作罢。偶尔她仍然会拿出那件衬衫,各种化妆品的颜色早已干了,有些甚至被蹭过就糊开一片。就像当时的记忆一样,那些在一起的日子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 大学毕业后董芳华为了工作方便,也由家中赞助买了辆车,她挑的是辆银白色的雷克萨斯es200,算是入门级别的车。也是在买车时,她才知道凌志就是雷克萨斯,只是不同时期国内的翻译说法。但对她而言,她还是更喜欢前者。 凌志,感觉更加内敛也更文气,很符合郑平的气质。 邹市是座不大的城市。买车后,董芳华喜欢在工作之余开着车四处逛逛,才发现从城市的最东端开到最西端,不过一个小时,最北端到最南端,因为有山的阻隔,要两个小时。 临近圣诞节前,董芳华晚上开车路过大学城,在一个岔路口附近忽然一辆电动车闯了红灯,她刹车不及,跟对方产生轻微碰擦。 她连忙下车。事情过错在对方,她见对方戴着头盔保护周全,车子也没有摔到,便看向了自己的车——这车是她心爱之物,她只怕有什么划痕。 幸好,那电动车只是擦了她左前灯一下,不细看看不出来。董芳华忍着火气想小事化了,却不料对方看了看她,忽然喊了一句:“董小姐!” “嗯?”董芳华愣了愣,仔细辨认。对方则把头盔摘下,大声道:“您忘了我了,我是‘小超’!” “小超?”董芳华仔细辨认,才想起来这是当年辛烈的手下,不过看他现在倒不太像以往,从穿着上看,真的像个大学生。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小超时,他在饭桌上表现出格,似乎比郑平跟辛烈的关系还铁。后来她才知道,小超是辛烈的司机,知道辛烈很多私事,也算是他的亲信。如今辛烈出事,地位变化最大的想来也是他。所以他现在锐气尽敛,完全像另一个人了。 故人相见,小超一定要请董芳华吃饭,董芳华盛情难却,便在附近把车停下,坐上了他的电动车:“你可小心点儿开。” 小超笑道:“是是是。保证安全。” 两人找了家也是大排档,叫了烧烤,小超本想喝酒,但看着董芳华,最后还是作罢。董芳华问他现在在做什么,小超耸了耸肩:“辛哥出事后,我们都散了。还算运气好,有正经营生的没有被斩尽杀绝,就是很多跟上层合作的项目没了,赚不到钱。像我们这样的……都是托郑哥的福,被安排到这边大学城当保安。” 这是她这大半年多第一次听到郑平的消息,便问道:“郑……师兄他现在怎么样,你们还经常能见到他吗?” “郑哥很仗义的。”小超说,“唉,有些人真是平常看不出来。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杀猪的都仗义,读书的都不是东西是不是?抱歉啊董小姐,我不是说您。” 董芳华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是有这么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 “对,就这句话。”小超说,“可实际上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辛哥出了事一听说要判死刑,最先跑路的就是那帮子平日里跟我们喝酒唱歌的,连唐瑞都跑了。后来辛哥家里也出了钱,我们也商量着大家都凑点钱,毕竟这么多年都是靠辛哥养活的,但是算来算去总是差了二三百万,这时候郑哥却说不用我们出了,都他来吧。” 董芳华没说话。她很难想象到这样为辛烈两肋插刀的人竟然是郑平。毕竟郑平给人的感觉向来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对辛烈做的事情也总是话里话外看不上。 小超说:“我们都以为郑哥是要问他家里要呢,却没想到郑哥不仅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卖了两套房。辛烈家里后来疏通关系给辛哥判了个死缓,郑哥召集我们剩下的人开了个会。他说我们这些人跟着辛烈这么多年,没道理辛苦一场最后还赔钱,以后也没个正当营生做。然后就每人发了十万遣散费,还说非常对不住大家,目前手头比较紧,只能拿出来这么多。” 小超说到这儿,低着头狠狠地咬了一块肉,右手在眼睛边上蹭了一下。 董芳华则被触动到了。原来这些日子郑平都在忙这些事情吗?以她对他的理解,郑平不是那种把钱视为粪土的人。他能够这样做,实在是非常的不容易。 她想起曾几何时,他对自己说:“人都是自私的,只要对在乎的人来说是好人,就够了。” 他原来这样在乎辛烈和这些人吗?哪怕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日子原来他一直在忙这些事情么?她为自己对他的埋怨感到自责。 第735章 千金散尽 董芳华忽然觉得,这样独力支撑的郑平心底可能非常孤独。她想去陪着他,哪怕只是陪他聊聊天。然而郑平是个很骄傲的人,他越是在落魄时,越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吧。 可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信心,笃定这个“别人”并不包括自己。 小超一边吃着肉串,一边道:“我们本来都说不想收,郑哥却说他挣这个钱的时候就想到了可能有这么一天,所以本来就算是替我们存着的。而且让我们放心,他也给自己留了钱。他还说,如果我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找他。他帮忙托托人,不过只能解决生活问题,未必有什么前途。” 董芳华点头,又想起一事:“可我看新闻,说任信因为抢劫被抓起来了?” “哦,你说任信……从去年起我们就不知道他做什么了。那次之后,”他抬头看了眼董芳华,随后说道,“郑哥就让辛哥把他给开除了,原本欠的钱还翻了倍。据说一开始他去了家影楼一边帮着p图一边当保安,后来……就没听说了。” “嗯。”董芳华又问道,“这些日子国外放假,师兄应该回来了吧。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知道。”小超道,“郑哥他还在处理唐瑞留下的一些后续琐事。在英岚大厦。那一层现在只剩503一间了,郑哥说他租到今年底就不租了。” “谢谢你。” 时隔将近一年半,董芳华再次来到英岚大厦。她到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有余,大厦底下的停车场几乎没有车,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郑平的那辆银白色凌志。 没想到他卖了两套房子,车子倒还保留着。因为买车,董芳华也了解了郑平这辆车的价格,新车市场价在50万左右,他这辆车保养得很好,如果二手卖掉,也能卖到30余万。 看来他说给自己留了一笔钱,倒真不是假话。 她进了大门,保安见她衣着光鲜,虽然没认出她,但以为是晚上来加班的白领,便也没多问。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五楼,电梯门打开,果然里边变了模样。 那家贸易公司已经搬走了,换成一家“摄影工作室”。往503去的走廊两边也多了些公司,名字各式各样,但看起来都不大。现在很多公司都黑了灯,不过也有几家透着光,有人的说话声传出来,不再如以往那般寂静。 503关着门,从门缝里可以看到里边透着光,董芳华站在门口,手提起又放下,她不知为何如此忐忑,但最后还是敲响了门。 里边无人应答。 董芳华大着胆子转动门把手,门竟然是开着的。 屋内一股子泡面味道。她看到原本放两台电脑的办公桌都空了,只放了一台笔记本,郑平则趴坐在另一边的空桌上睡得正熟。他身边放着一盒吃完的泡面,还有榨菜和火腿肠的空包装。 董芳华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拿起泡面盒——早已凉了。她把桌上该扔的东西都扔到了楼梯间的垃圾桶里,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次,郑平却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她拿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仔细观察,这才注意到郑平与以往的区别——此前他总是戴着手表,如今手腕上却是空的,桌上也不见手表。 她之前在网上查过那块表,伯爵的,大概十几万,是卖了么? 窗外风大,呜呜作响。董芳华看到办公室的窗户上留有一个小缝,便起身关牢。这声音大了些,终于惊醒了郑平。那男人动了动,撑起身子。他没戴眼镜,但见屋中多了一人倒也没有惊慌,戴上眼镜看了一会儿才道:“芳华?你怎么来了?” 董芳华回头看他。郑平看起来是比之前显得憔悴了一些,嘴旁一圈青,是新长出的胡茬。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话,想了想,只笑了笑:“今天我巧遇了小超。” “哦。真巧。”郑平微仰着头双手干洗了把脸,舒缓了困意,还抻了个懒腰,然后温然笑笑:“是不是觉得这儿什么都变了?” 确实什么都变了。只有郑平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还没有变,仿佛一切还在当初,他并没有付出那么多。 董芳华直截了当问道:“为什么当初让我少管唐瑞的事情,现在你又来趟浑水?”她相信郑平当初既然走了,一定是所有事情都清得干干净净才走的。她其实也知道他的答案,但她就是想听他说出来。 郑平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她道:“走是因为当时那样做是对的。但是人不可能永远只做对的事情,对吧?” 他的语气很无奈,但也透着坚定。见董芳华一脸担心,他笑笑走过来,扶着她肩膀道:“别担心。已经全都搞定了。师兄今天看你过来很高兴。但你怎么见到我一点都不开心呢?” 董芳华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难过了。她知道郑平一直想摆脱家里的束缚,他也的确做到了,年纪轻轻的,便赚了足够独立的钱,可现在一夜回到解放前,这些年的辛苦几乎白费,他心中肯定很无奈、也很有挫败感。 想到他心里的憋屈,她如何能开心? 她不希望他在自己面前还强打精神:“师兄,你这次总共出了多少钱?” “不多。里外里不到一千万,真正的大头还是辛家自己出的。”郑平不需她多言便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如实相告,“不用担心我。要是没有辛烈,本来我也没有这个赚钱的机会。取之于斯,用之于斯,反正本事是自己的,以后再赚就好了。” 董芳华道:“你是想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吗?” 郑平笑道:“不愧是咱们一中的笔杆子,总结得比我说的到位多了。” 看他到这时候还有心说笑,董芳华叹了口气:“那你接下来打算从头开始吗?” “嗯。所以你瞧,我现在好歹回过头去还有父母当后盾。唯一可惜的是以后不一定能那么自由了。芳华,你最近过得好吗?我在报纸上看到好几次你的名字,评论也开始写了是吧?前天还看到了一篇讲房市的,很不错,切中时弊,有自己的看法。” “是啊。”董芳华没想到郑平还在一直关注着自己,暗自感动,“我最近过的嘛,一般般,还那样。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而且……费铭去美国了,已经订婚了。” “伤心吗?” “不伤心,就是觉得松了口气。” “还是趁年轻早点儿找个合适的男朋友吧。”郑平又劝了一句,董芳华记得,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三遍了。 第736章 齐乐 郑平往左手腕看了看,然后拿起旁边的手机看了一眼:“都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看他下意识看表的动作,董芳华觉得又伤心又滑稽:“不用。我开车过来的。师兄,你连表都卖了,怎么车还留着呢?” “车是家里给我嘛,你不是说我公私分明吗?”郑平温然道。 两人似是已经没别的可说,董芳华想问他跟成云舒的进展,也想问他是否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但只怕自己每一句都问到他的挫败处。 她简单道了句“再见”,郑平送她下了楼。 看到董芳华的车子时,郑平笑道:“还是新车吧。怎么左前灯就有了裂痕?以后开车得小心些。” 董芳华说:“这就是被小超撞的。” 郑平“哦”了一声:“那下次见到他,我替你训训他。” 董芳华知道这是一句玩笑。她又说了声“谢谢师兄”,郑平则对着她伸开了双臂:“抱一下吧。” 这是自上次市春晚预彩之后,董芳华第一次跟男生有这样的亲密接触。他抱她抱得仍然很用力,两人在一起抱了很久,董芳华想,如果有人经过,怕是会误以为两人是情侣关系。 在他怀中,她仍然觉得安全可靠,想多留一会儿,哪怕他还是要去英国。她不在乎跟他没有未来,但郑平却先放了手。 他低声说:“芳华,谢谢你还这样关心我,以后多多保重。” 元旦时,董芳华被父母安排着跟董青峰公司新来的一个小伙子相亲。 那人姓齐名乐,身高1.74米,体重63公斤,父母都是邹市底下的湖西县事业单位人员。男孩比她大一岁,在北京读的l大,学的会计,毕业后回邹市做的也是会计。 工作稳定、收入中上、家世清白、年龄相当。这是董芳华看到齐乐介绍的第一反应。而且齐乐的外表也算中等,浓眉大眼,鼻梁稍塌,嘴唇稍厚,显得厚道踏实。 从长辈的角度,这就是个跟她合适的人了。吃饭的时候,董芳华仔细看着对方,忽然在想,郑平跟成云舒相亲,不知道想的会是什么。 仅从那些条件上,真的能够看出对方是否合适自己吗?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合适。一年多了,她相亲的男生数字上了百,她自己都不相信这其中就没有一个和自己合适的,也许她已经错过了很多,那么既然父母认为眼下这个男生合适,郑平也已经提醒到了第三次,明确表示两人不可能在一起,今天不妨一试。 整顿饭,董芳华都尝试着跟对方去好好聊天——其实也不难,她当记者当了这么久,如果只是把对方当作简简单单的一个采访对象的话,她的思维敏捷得很。 齐乐是个很直白单纯的人。见董芳华外表时尚可爱,又不聊彩礼又不聊家境,只跟自己聊工作、聊生活,心中便有了好感。两个人像是老友一般,聊小时候看什么动画片,聊小学、初高中,聊共同的朋友,聊高考冲刺……不知不觉,便聊了三个小时。 齐乐看了眼左手腕上的手表,说:“都八点了。要不然我们去看个电影吧。” 董芳华本想答应,但看着他看手表的样子,却没来由地心口发闷。齐乐的表应该是西铁城的,大概两三千,也算是名牌,但对比郑平的那块伯爵,仍然显得黯淡无光。 董芳华自忖不是个势力的人,她以往也不关注这些牌子,跟郑平初识时,她根本就分辨不出这些,但相处日久,他们的工作中有一项是关注奢侈品牌的价格走势,便对这些耳熟能详。此外,郑平那时经常为了拓展人脉给别人备礼,他是个对物品品质和品牌都很挑剔的人,给什么人送什么东西,一定要妥妥贴贴,既不显得过于贵重让人难受,又要符合对方的身份——可他实际上真的挑剔吗?董芳华想到好几次私下见他,他也会拿泡面凑合当饭,尤其最后见他那次,他趴在桌上熟睡,就像是高中时那些男生上政治课困极而眠的样子,董芳华便觉得心疼。 一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带什么样的手表,吃什么样的饭菜,开什么样的车,并不能代表这个人本身。奢侈有奢侈的过法,需要简朴时也能做到安贫乐道,这是郑平以身作则,告诉她的道理。 她心中慢慢的想的都是往事,对着齐乐的邀约,自然说不出那个“好”字,只得编了个理由,满怀歉意地说:“抱歉。太晚了,我明天早上还约了做专访,晚上要做做功课。不如下次?” 齐乐本有些失落,但听说有下次,便点头答应下来。 这之后的周末,两人第二次约会,看的阿凡达。邹市只有人民广场旁的国际影院有imax大屏,第一次看如此逼真的特效,董芳华的关注点全都被电影吸引,连齐乐拉住了自己的手都没察觉。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看完了整场电影,再要抽手已来不及。董芳华暗忖自己也该逼自己一次试试看,毕竟她不讨厌齐乐,也许感情就是在这样天长地久的相处中产生出来的,于是散场的时候便挽上了齐乐的胳膊。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耳朵变红了。 两人的感情升温得很快,因为时值年初,两人工作都忙,平日便用短信联系,晚上在qq上聊天。 除了聊工作以外,有时也会涉及感情的话题。两人比较了一下彼此的相亲人数,齐乐连董芳华的零头都没有到。听说她之前相亲过120几人,齐乐又震惊又讶异:“那些你都没看上?” 董芳华回:“是啊。”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你不要骄傲哦。”这便有了点儿打情骂俏的意思,齐乐回了一连串的笑脸和红脸,说:“不胜荣幸。” 邹市的确是个小城,两人有好几个共同认识的人,譬如齐乐的初中同学焦远,就曾是一中校刊的编辑,也是董芳华的“上司”。 所以两人谈恋爱的事情,焦远第一个知道。也因此,董芳华和费铭谈过恋爱的事情被齐乐打听到。 董芳华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到意外。她和费铭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齐乐想打听她之前的恋爱史也很正常。更何况,齐乐还因此对她产生了怜惜——他不是个心里藏得住事情的人。 第737章 赌对了 董芳华与齐乐第四次约会,两人吃杭帮菜。那是个很安静的餐馆,一个个优雅别致的小卡座。等菜的时候,齐乐跟董芳华道了歉:“对不起,我实在好奇,所以找别人问了你的事情,你不生我的气吧?” 董芳华摇头,问道:“你都问到什么了?其实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直接来问我的。” 齐乐像是做坏事被抓包,局促不安:“我……我知道你之前拒绝过一百多个人,总觉得可能理由不会那么简单。后来知道你去年才跟男友分手,想来是因为他很伤你的心吧。” 他说得小心翼翼,但很诚恳,虽然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让董芳华觉得被打动了。这个男生并不在乎她之前是否交过男友,更在乎她那时的心情。 哪怕猜错了,还是很可爱。既然如此,那就当成是个美丽的误会吧。董芳华微笑道:“我前男友是高中的同桌,但我们是大三才开始谈的,谈了半年多吧。他很优秀,后来出国了,出国前他跟大学同学订了婚。不过我没那么伤心,分手是我的问题更大,那时候我很作,不懂得珍惜别人的感情。” “女孩子作不是挺正常的嘛。”齐乐拉住她的手,直视着她,“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董芳华笑了笑,却觉得心虚。她终归不敢跟他讲郑平。 但若不出意外,郑平已经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所以她转而跟齐乐聊他的感情生活。 齐乐自然也是有的,而且见董芳华都跟自己坦诚相待,便也大着胆子全都和盘托出。 他说他有两个前女友,第一个是高三结束后的暑假谈的,也是他的老同学。两个人的大学并不在一个地方,那时年轻气盛,总觉得不在一个地方没关系,大不了过四五年再在一起,然而大一上学期都没过完,两个人就都过倦了跟电话谈恋爱的日子,后期每次电话都是争吵,最后和平分手。 第二个女友则是大学本校同一个社团的学妹,他带着她做活动,后来她很多事情都找他帮忙,再后来两个人就自然而然产生了感情成为了男女朋友。起初的日子很甜蜜,因为异地恋的时候很多关爱只能通过手机表达,他内心存了很多遗憾,所以这次对女友便加了倍的好,两人常常在校园的操场上散步,看星空,畅想未来。然而后来两人便因为现实问题产生争执,他觉得北京生活压力太大,想回邹市,女孩子老家却在北方,自然不肯跟他回来,反而觉得他没有上进心,最后他大学毕业,两人分手。 董芳华仔细耐心地听齐乐讲他的过往,她有时候会想起当年在一中的食堂听郑平讲他往事的情景,然而不知是齐乐没有郑平的口才,还是这些故事里少了生死大事、爱恨情仇,总之并没有那么跌宕起伏。 齐乐讲罢,略带犹豫地看着董芳华:“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董芳华极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那时候你又不认识我。就算认识,你喜欢过别人也很正常。我不是那种会要求你跟我谈恋爱,就要把前任全都忘掉的人。” 这段通情达理的话,让齐乐受宠若惊。 那晚晚饭时,齐乐大着胆子亲了她的脸颊,低声说:“我现在在考职称,我希望在28岁之前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重心放在经营家庭上。咱们未来可以每年都出去旅游,我陪着你把全世界好吃的都吃遍,好不好?” 回家的路上,董芳华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但也就这样了。她仔细回想着郑平的“教导”,觉得自己这次的“赌”真的是赌对了。齐乐当然到不了90分那么好,但综合来看,70分也是有的,而且他在努力为她往她所期许的90分努力。 自己也不是90分的,本来就不该要那么多。 郑平说这种好不一定长久,但如果一个人有颗慢慢攀升的心,当他能够成为更好的自己,那么说不定他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90分。 董芳华此时已经正式转正,并且拿下了记者证。除了谈恋爱以外,她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本来是做的财经新闻,但因为人员调整,再加上董芳华母亲——栾叶的关系,她被调到了头版,专跟市里的重大新闻,同时仍走财经条线。 为此董芳华跟市政府宣传部门的人混得很熟,也常常被安排去写会议通稿。这些会议除了在政府大楼开,便安排在指定的几家酒店,因为有时候要拿午休房,或者要安排拍照和单独采访,董芳华自然也跟酒店的管理人员熟了起来,而凯悦便是其中一家。 7月底,天气正热的时候,凯悦的大堂经理给她发了条信息,说下半年接了个大单,有人打算圣诞前夜在他们酒店办婚礼,目前包了一层楼,光定金就交了10万。 那人十分兴奋,跟她说婚宴全都是按照最高规格定的,而且女方是两对父母出席,那是真的“不差钱”,出手豪阔,还要请不少明星来捧场。 董芳华没反应过来,问“两对父母”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据说新娘除了自己爸妈以外,还有一对父母是认的干爹干妈,但也有传言说那是新娘之前的公公婆婆,总之关系复杂。 董芳华莫名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多问了一句,能否透露新郎新娘的名字。 那人虽然说要为客人保密,但既然八卦到了这一步,最后也就讲了出来。男方郑平,女方成云舒。 董芳华对着这条短信愣了很久。她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还是该觉得荒诞离奇。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她给郑平发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条短信:“师兄,我听说你的事情了,恭喜。” 郑平稍后回道:“谢谢。你也加油。我的婚礼你来吗?” 董芳华笑笑:“没有请柬,就发个信息邀请,是不是太不正式了?” 郑平则回道:“小云应该不知道我认识你,我想她会邀请你作为女方宾客出席的。请柬正在准备中,唉不办不知道,婚礼真的是太烦了。不过我们反正在国外,所以操心的事情大多都交给长辈了。” 第738章 伯爵表 董芳华看到“小云”两个字时,莫名觉得心悸。她记得成云舒曾经跟自己说过,只有赵子英可以喊自己“小云”,如今郑平也已经可以了么?而对于郑平来说,虽然此云非彼“芸”,但这两个字念出来,对他也是有着独特的意义吧。 她衷心希望两人能够幸福。 随后她想,也是时候把自己和齐乐的婚礼提上日程了。 两个人谈了半年恋爱,感情稳定发展,双方父母也在端午节时见了面,很是满意。只是因为房子还没看好,所以婚礼暂时未定。 齐乐在邹市住的是公司的单身宿舍,一室一厅的小房间,虽然没有厨房,但好在独立安静。在双方父母见过面后,一晚董芳华陪他在宿舍看电影时,两人自觉关系已经确定,便更近了一步。那一晚双方也说不出是谁更加主动,只是情之所至自然而发,大家知道彼此显然都曾有过经历,但也并不在意。 翌日醒来,董芳华回到家中,难免被父母说了几句,但木已成舟,双方连婚期也已定下,这之后的日子董家父母便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齐乐的宿舍距离邹市日报集团很近,走路不到10分钟,所以董芳华接下来便跟齐乐过起了半同居的日子。两个小年轻都不做饭,晚上就常常到董家蹭晚饭。 齐乐跟董家父母相处和谐,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甚至董青峰有次直接在饭桌上说:“你们俩趁我们年纪还轻,要不然就先领个证把孩子生了,我好帮你们带。不然我内退在家,实在闲着也是闲着。” 董芳华被董青峰的超前想法呛得差点把肺咳出来。栾叶说了句“你爸喝醉了”,把这事跳了过去。饭后,齐乐拉着董芳华回宿舍,路上认真问她“是否要领证”,董芳华却迟疑起来。 她知道这样的迟疑可能很伤齐乐的心,但她却没办法那样轻松地答应。她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很多都是经济上的。 婚房的首付齐家打算全掏,贷款则由他们两个人共同来还。按照新婚姻法的规定,在未婚状态下如果是一方首付,房产证上只留该方名字,那么未来如果离婚,首付部分还是归这一方所有,婚后共同还贷及其增值部分为双方共同财产。所以如果在领证前买房,其实对双方的付出来说相对公平。但若是婚后买房,首付也可能被判定为夫妻共同财产,这就可能损害到齐乐的利益。 董芳华知道齐乐并不在乎这些,毕竟他不止一次提到就算他首付买房,房产证上也会加上两个人共同的名字。他相信两个人不会离婚,更相信董家不是占便宜的品性。 可董芳华却以此为借口,将领证时间推后,她说这是她的态度,说得正义凛然,让齐乐无从拒绝,齐家父母则觉得她真是懂事,更加喜爱。 董芳华则想,跟郑平一起工作的那几个月,其实她也学会了亲兄弟、明算帐。 齐乐对她的拖延症“无可奈何”,于是只得周末跟她一家家的跑楼盘,但能让董芳华满意的却非常少,偶有几个,却是炙手可热,两个人摇不上号。 为此,董芳华跟齐乐说:“你瞧我多英明,咱俩如果结了婚,就只能摇一个号了。” 齐乐宠溺地亲了亲她,没说话。 这之后,董芳华一直觉得自己对郑平的感觉已经过去,却没想到,一篇简单的报道,又勾起了她的思念。齐乐为了庆祝两人相识100天,从同学处要到了2000-2003年的全套邹市一中校刊合订本,作为礼物送给董芳华。这其中并没有董芳华写的文章,但她还是很感谢齐乐的用心。 她第一次这么用心看以往的合订本,意外发现2000年的校刊中,有一篇关于当时校学生会对助学生各项政策“改革”的报道。仔细算来,彼时的郑平还在上高二,还没有当上校学生会主席,而是学生会生活部长。对助学政策的“改革”,正是他的工作范畴。 那篇报道也正是这样写的。报道说学生会生活部为了让助学生学业生活两不误,同时让大家在一中留下美好的回忆,特别提出“可以用协管图书馆工时抵扣机房上机时间”“周末可任选清理实验室、收拾劳技教室、打扫教学楼卫生中等校务劳动4小时,抵扣羽毛球馆1小时打球时间”“住宿生在元宵、端午、中秋节可去食堂品尝节日美食”等新政策,为此,校刊专门采访了生活部长郑平,对“改革方案”进行深入解读。 董芳华摸着郑平两个字,有些遗憾。原来,高二时的他就已经是这样处处为旁人着想了么?她当时也在学校,上初二,却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看那文中描绘的各种蓝图,她才恍然想起一中的人情味确实是从那时起渐渐浓郁起来的,而推动者原来就是他。的确啊,这么温厚却又麻烦的事情,只有他才会花心思去做。 很多关于郑平的事情,渐渐都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她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时,高中部对校学生会主席进行投票,郑平以邹市一中学生会有史以来最高的票数当选。甚至她还想起他们俩其实早就见过面——她初三时得了新概念作文一等奖,在升旗仪式时上台演讲,上台前,她看到一个高高的男生在台下跟蒋副校长讨论事情,有人跟她说,那就是学生会主席,学校的风云人物。他跟蒋副校长说完事情,走过她身边时,还顺便说了句:“别紧张。” 她如何把他全然忘怀? 九月下旬,董芳华一次路过邹市最大的典当行——聚融典当时,看到典当行内正在做“十一”奢侈品特卖会的宣传。 大厅里挂了一排名包,她虽然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但不知为何,冥冥中有个力量在她背后推了她一把,让她迈了进去。 进去之后,她看到包的旁边有个角落是卖表的。便怀着“瞎猫碰死耗子”的希望,问了句:“有伯爵表吗?” 对方连声说“有”,拿出了三四块,但都不是当初郑平戴的规格。 有了这个想法,便按捺不下去。董芳华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而且大概率只会“自焚”,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她那天晚上跑了四五家典当行,看了二十几块伯爵表,但总也找不到。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借口加班,夜夜如此,除了典当行以外,她还去了各种回收奢侈品的小铺,跑得脚底都起了泡,最后无奈之下,她主动给小超去了个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当初郑平是在哪边典当的东西?” 小超说他没跟着去,但辛烈之前认识一位朋友是在黑市倒腾这些东西的,可以帮她问问看。他还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是否也要卖东西。 董芳华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 过了几日,临近国庆前,小超发来消息,联系到了当初收郑平东西的人,还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看着那个电话号码,董芳华犹豫不定,迟疑了很久,还是拨通了。 对方声音嘶哑,问她:“你什么事?” 董芳华说:“我想问您买件东西,大概是一年多前一个人当给您的。是一块伯爵表,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出手。” 那人估计没想到会有人提这样奇葩的要求,想了想才说:“还是当面说吧。” 之后,他给她发了个地址。 那时已是晚上八点,董芳华跟齐乐说了句“我有急事”,抓起披风出了门。按照地址,她开车找到一个酒吧,进去找到了那个“上身皮马甲,下身红裤子”的“兆哥”。 对方剃了个秃头,戴着一串金链子,一看就是混社会的人。董芳华却不在乎这些,她并没有感到害怕,相反,她激动得想哭——她一眼就认出来,那块曾经戴在郑平手腕的表,此刻就戴在兆哥手上。 她也不知道这块表对郑平究竟有没有意义,但她知道这块表对自己来说很重要。对着兆哥,她有些语无伦次,一边比划一边说:“我要的就是这块表,多少钱能够卖给我?” 兆哥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她:“干嘛就要这块表?你认识它之前的主人?” 董芳华一个劲儿地点头:“求求你,卖给我好不好?” 兆哥这时倒反而好心劝她:“小丫头,你知道郑少要结婚了吗?” “我知道。”董芳华稍微冷静了些,同时敏锐地觉察到,兆哥管郑平叫做“郑少”,这称呼说明他不仅认识郑平,还对他颇有好感。于是她加大了筹码:“我是他学妹,我知道这表对他来说很重要。当初如果不是为了筹钱,他也不会卖。我想把表买回来,送他当作礼物。” 第739章 10月7日(上) 这段话真真假假,尤其那句“送他当礼物”,董芳华深知自己不可能送出去。毕竟这样送东西,换了她是成云舒,必然觉得心里不舒服。她并不想打扰他们两个的美好,她只想为自己多留个念想——她记得郑平最得意的时候,也知道他最失意的时候,正是如此,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心底已经刻上了这个人的名字。既然得不到,便要好好保存。 那兆哥却被这段话打动了。他又仔细打量了打量董芳华,问道:“你知道当初他卖这些东西是为了做什么吗?” 董芳华点头:“我也曾经帮辛家做过事情。”她这是真的豁出去了,毕竟这可能攸关她自己的前途。 兆哥这回不再存疑虑。他侧着身子在吧台前的高椅上坐下,喊身后的酒保给董芳华上杯樱桃酒。 董芳华连忙拒绝:“抱歉,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兆哥对她笑笑,这笑容里半是戏谑半是善意:“你跟郑少很像,都有这么一股子书呆子气,跟我们平日格格不入的,但却很重情义。你这个朋友,大哥交了。那来杯橙汁吧。” 董芳华这次没有拒绝。 等橙汁上来,兆哥把手上那块表摘了下来,递给她:“瞧瞧,对吧。” 董芳华实话实说:“我……我也看不出来。我只记得型号是这个,但是不是那块,我真的没办法分辨。我相信大哥,您说是就是。” “嗯。你是郑少的朋友,我不会骗你。”兆哥说,“那咱们敞开来说吧。这块表当年的市场价16万,郑少戴了两年交到我手上,我收的时候给了8万,后来我看着这表挺喜欢,就先自己戴了。戴了差不多一年,我看你是真心想要,我也不赚你的钱,你给我6万,这表拿走,怎么样?” 从她这几天对二手奢侈品市场的了解来看,这个价格算是良心。 董芳华没有还账。这是她这辈子截至目前买过的最贵的一件东西,花了她从工作到现在的大半积蓄。她不敢把表带回齐乐的宿舍,怕被他发现解释不清,也不敢放在自己家,便放到了单位抽屉里。翌日抽了个时间,去银行租了个小小的保险箱。 她以为这只是自己小小的任性,就仿佛郑平会将范芸的事情永远放在心底,不可能告诉成云舒一样,她也会把郑平的事情秘而不宣,就此了结。 却不料10月7日晚,小超的电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超问她,能不能赶紧到凤栖湖一趟,郑平出了事。 郑平向来是个四平八稳的人,董芳华完全想不出他会出什么事,更加想不出他出的事情为什么不找成云舒,偏要找自己。 然而既然小超给了这个电话,她就不能不去。所幸那天她本就是在家——齐乐“十一”放假回了父母家,说是回去凑首付的钱,顺便看看他们那边的建材城,便请了年假,要10月12日才回来。董芳华跟父母说了句“同学约我有事”,跑出了门。 她开车到了小超所说的湖岸——那是一片“野岸”,还没有被开发好,是平日野钓的热门场地。 但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湖边自然没什么人。她看到野草丛中,那辆白色的凌志很显眼,凌志旁则是小超的电动车。 湖岸没有灯光,对岸却有零星的亮点——那是湖光别院小区,也就是曾经范家所在。 她把车停在凌志旁,往湖边走的时候,听到蛙鸣声中,传来一声轻响——那是易拉罐扔在地上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气,小超听到她的声音先跑了过来:“郑哥喝了不少酒。他打电话让我在这儿等他一会儿,然后帮他开车回家……但我看他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从来没看他这样子过……我们兄弟虽然多,但没人知道郑哥想的是什么。只能干着急,可吓死我了。想来想去,只能麻烦您帮帮忙。没打扰您吧?” “没有。” 董芳华不得不承认,小超确实找对了人。她可能是郑平身边这些人中,除了辛烈以外,唯一了解他情感经历的人。他来到这里看着过去,以酒浇愁,必然是跟成云舒出现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董芳华长叹口气,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小超:“帮我把车停到我们单位楼下吧。钥匙交给门卫就好。他的钥匙给我吧。” “好。辛苦您了,董小姐。” 看小超开车离开,董芳华用手机照着地面,小心翼翼躲着泥坑,继续往前走,果然在湖边一块大石头旁边,看到了那个曾经让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隔了这么久,所有情感都像酒中的沉淀物,被澄了出来,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她承认,自己确实爱郑平。跟齐乐谈恋爱,也并不能消减这份感情,他始终对她很重要。然而她也清楚,现在的郑平不可能跟自己在一起,所以这感情只能自我消化。 既然是单恋,那就做个合格的单恋者吧。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对这感情消化得还算不错,然而此刻看着郑平身边一地的啤酒罐,看着他不顾脏就那么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湖对岸喝酒,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俯身捡起两个易拉罐,看到郑平身边放着一个塑料袋——这人向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即便是借酒浇愁,竟连垃圾袋也备好了。 听到声音,郑平还没注意到身旁已换了人,道:“小超,麻烦你再等我一会儿,我现在还不想走。” 他的声音有些哑,语气仍然温和。他克制着没有露出别的情绪,可董芳华能够听出他的伤心。 她也不顾脏,坐在了他身边:“师兄,我让小超走了。我陪你吧。” “哦……你来啦。”郑平侧头看着她。夜色茫茫,董芳华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看到他目光闪烁,宛若星光。 她这时心底涌动着不知什么情绪,理性的一面告诉她,郑平那么小的眼睛居然能反光,这事蹊跷;感性的一面则告诉她,那是泪。 她心酸想哭,强忍下来,问道:“你和成云舒分手了?” “还没有,昨天白天出了些事。”郑平回得很慢,似乎是在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很多事。她父亲现在的妻子找茬要打她,被赵子英的妈妈拦了下来。因此,赵子英的妈妈受了重伤,不治身亡。这时候再想我们的婚事,也太不合时宜了。” “嗯。”郑平说的事情足以上社会新闻版面,董芳华不知如何评述,只能沉默以对。 第740章 10月7日(下) 郑平喝了口酒,又道:“在医院,她说如果死的人是她就好了。她一直念叨的都是她的‘团子哥’,她就那么想跟赵子英在一起!”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哽咽。 董芳华听到他在吸鼻子,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当初范芸跟前男友共死的事情,愈发觉得难过,便柔声劝道:“这次不一样,她也只是那么一说。师兄,你们的婚礼都定下来。” “那又怎样呢?她连见都不想见我。”郑平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然后忽然用力扔了出去,“我tmd算什么?!” 这是董芳华第二次看到郑平发怒,但跟上次打任信不同,这次伤心更多。 郑平吼了这一声之后,便把头埋在了胸前,闷声又说道:“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哪里不如他们?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 他不是在问董芳华,他也不是在问成云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发问,也知道这并没有答案。 董芳华觉得心里疼得都木了。她也觉得这世界是这么不公平,明明是郑平自己说的只找个合适的,不动感情,可怎么就这样爱上了成云舒?她心底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懂郑平的那个人,一直觉得那年郑平抱着自己说“我会多陪你”,那二十几天如情侣般的甜蜜相处,新春联欢晚会预彩过后的那一吻都是因爱而发。 他可以跟别人在一起,可以因为“合适”和别人结婚,但怎么会就这样爱上了别人?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知道这件事中,成云舒一定受伤也很严重,甚至远超郑平。毕竟死去的那个人几乎跟她亲生母亲一样重要,她顾及不到郑平的感受也是应当。可董芳华此刻就是觉得,她只想为郑平鸣不平。 在成云舒眼中,或许是赵子英最好。然而她没有看过郑平为了助学生们绞尽脑汁出福利方案的样子,没有看过他运筹帷幄的样子,没有看过他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样子,她错过了他最好的一面。这不是成云舒的错,可她就是“错”过了。 她想让成云舒看到并认可郑平的好,可又无可奈何。想着想着,她靠着他肩膀,潸然泪下。她很心疼他,心疼得自己都快死了。 郑平知道她在哭,起初他只是回手搂着她,后来他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她,然后把她的眼泪拭去,紧紧抱住了她,像是快冻死的人,紧抱着冰冷世界中唯一的温暖。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把怎么喝都喝不醉的郑平扯到了车里,然后按照他说的地址开车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小区。 郑平说那有他租住的一个单间。一路上,他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嘟嘟囔囔,说谢谢董芳华今天还肯陪他,这时候只剩她还愿意陪他,然后他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楼下,董芳华喊醒他,扶他进到屋里,见这屋子果然是单身汉的风格——装修和家具都很简洁,物品摆放稍显凌乱,几乎就是当初503内间的扩大版。 她把郑平搀到床上,给他倒了杯清水,正想走,不料他忽然把她扯进了怀里。他用的力气那样大,让她的脸撞在他的锁骨上,生疼。 “芳华,我只有你了。”他低声道,双手在她身后牢牢锁死。 这是她想过很久的场景,但不该是现在。闻着他身上的酒味,董芳华心乱如麻,她用尽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想要推开他。 郑平像个孩子一样死缠着她“撒娇耍赖”:”今晚别走。你答应了陪我的,芳华,芳华,你是我的,芳华,我的芳华。”即便到了此刻,他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但声音还是温和的。那声声”芳华”则让她无从抗拒。他的力气也很大,任性且自我。 董芳华试图去想齐乐,想自己憧憬了很久的婚礼和蜜月,想她和齐乐已经看好了并打算下个星期付定金的房子,但一切努力都消失在郑平霸道的吻里边。 他发狂般亲她,把她压倒在身下,那么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董芳华后悔去湖岸,却不后悔今晚。 她难得看到郑平不再克制自己,更何况他明确表示自己需要她。 如何狠得下心拒绝。 翌日,董芳华定的闹钟在7:00准时响起,她醒来,郑平却仍然睡得很沉。 他紧紧抱着她,胳膊压着她的腰。害得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掰开他的手下床。 但这么折腾,郑平哪有还不醒的道理。 她穿好衣服时,身后的他也起了身。郑平坐起来挪到床边,又从身后抱住了董芳华。 董芳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样树袋熊一般的郑平她从来没见过。她低头掰着他的手,道:“师兄,我要去上班了。” 酒意已过,郑平回复了理性。他没有继续强求,只道:“我给你做早饭。” 等早饭的时候,董芳华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她一晚没敢看手机,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没有报备就在外过夜。 果然,父母来了七个电话,还有两个是齐乐打来的。齐乐还发了条信息,说董青峰给他去了电话,问她是不是在自己的宿舍,可他还在老家。 董芳华觉得头疼,先给父母去了电话,心虚地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失恋,我陪了陪他。” 她挂了电话,又给齐乐打了过去,用了同样的说辞,但心下委实不安。所幸,两边都没有人怀疑,齐乐甚至还在电话那边说了句:“宝贝辛苦了。” 董芳华暗骂自己一句,然后把手机翻面放在桌上。 她清晰记得昨晚的一切,郑平也许是因为喝多了,亲着亲着她便搂着她睡了过去。她那时本想着趁这个机会推开他离开,但窗外风雨大作,屋内这样温暖,郑平又抱她抱得那么紧,她真的害怕自己如果离开,对他又是一次打击。 她后来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到凌晨两点多,郑平醒了过来,还有酒意,但也恢复了体力,生龙活虎的,她自然便走不了了。 说到底,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默默看着在厨房煎鸡蛋的郑平,忽然觉得经过昨晚的事情,她跟他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他不再是那个自己一直仰望的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也有弱点有缺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普通人。 然而他未来要去英国发展,两个人还是不可能的。 董芳华对自己说“要醒醒”,忽听燃气灶和抽油烟机的声音停下,郑平把鸡蛋、牛奶和面包放在了桌上。他温然对她笑:“手艺就这样了,你凑合凑合吧。” 他的笑里有少许愧疚,还有些羞涩,这倒是董芳华第一次见。这样的郑平,只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深色睡裤,就是个寻常男生。 不过这神情只一闪而过,他坐下,又回复平常:“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朋友失恋……好借口。” “我说错了吗?”董芳华翻了他一个白眼,“跟我爸妈打电话,还有……” “男朋友?” “不是。未婚夫。” “哦……”郑平调侃道,“你瞧,我也有未婚妻,咱俩打平了。” 董芳华扶着额头:“师兄,我不是开玩笑。你打算之后跟成云舒怎么办?分手么?” “我还没想好。”郑平自嘲地笑了笑,“芳华,我很好笑吧。本来是我说只想找个合适当妻子的人,但事到如今,我却不甘心了。可我总觉得,她愿意跟我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我只是个适合当丈夫的人罢了。” 看他又开始沮丧,董芳华上前抱了抱他,郑平搂住她的腰,头靠在她身前:“还好有你在。” 第741章 劝解 面对着如此“脆弱”的郑平,董芳华觉得自己又心软了。她摸了摸郑平的脸,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的主编打去电话,编了个生病的借口,换得一整天的空闲。 她只想陪他一天,哪怕什么都不做,让他好受一些就好。她想,这也是还人情,还当初董青峰手术后,郑平耐心陪她二十余天的情。 请假被允许后,董芳华放下手机,暗忖自己撒谎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也是亏得栾叶逐渐退居二线最近在休假,否则自己这个谎话很容易就被戳穿。 她看到郑平仰头看着自己,笑得一脸得意,不由自主低声骂了一句:“你呀,小人得志。说好了,我留下来只陪你聊天谈心。” “哦,不然你想陪我干嘛?”郑平抬头直视着她,搂着她的腰调笑道。 董芳华别过脸去:“老不正经,不想理你。师兄,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成云舒呀?” 听她又提到那个女生,郑平只得正经回来,松开手道:“芳华,你跟小云本来就不是什么闺蜜,好朋友吧,大不了以后不见她呗。” 董芳华温然道:“我可以不见她,那你呢?师兄,她愿意让你喊她‘小云’,你我都知道,她不是只把你当做一个合适结婚的丈夫看待。你对她很重要。” 说完这番话,她自己都觉得惊讶。把郑平推出去,还这样平静,看起来自己真的是成熟了不少。 “……”郑平说,“但不够。芳华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在乎她为了谁过世伤心,甚至她为了赵子英的妈妈披麻戴孝,哪怕我爸妈不乐意,但我还是能理解。但我只希望她在最难受的时候能想到跟我说,让我去开解开解,那也很好。但她没有。她现在就把自己关在赵家,我求她出来见见我,她理也不理。我知道她伤心,但她这时候心里只有赵子英,哪怕他死了,他的屋子都能够安慰她,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却什么用都没有。我这么久的努力一点用都没有。” 他深吸口气,又道:“这大半年我们在一起,其实过得很开心,甚至今年5月份赵子英的忌日,她也没说要回来祭奠,只是自己闷了一天,我以为一切都在变好的。她是个很懂事的女孩子,做事认真、善良、坚强,一点儿都不矫情。我之前一直在想,当初赵子英放弃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如果有个这样的女孩子自幼跟我一起,我觉得我做不到。” 董芳华第一次听郑平这样发自真心地称赞一个女子,即便她知道成云舒的确配得起这些赞美,但还是觉得心底发酸。确实,郑平是真的爱上她了,而且按照他的表述,成云舒除了小名以外,是跟范芸截然不同的人。 看来范芸对郑平的影响,并没有她想像得那么深。 郑平继续低声絮叨:“有时候这么一想,我就很厌恶赵子英。分明是他不懂得珍惜,曾经那么伤害她,但她还是把他看得最重。偏偏他又死了,我总不能跟个死人争什么,毕竟死者为大。如果他还活着……”他笑叹了口气,“真是好笑,如果他还活着,压根就轮不到我了。这些我之前都做过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不行。” 董芳华劝说:“师兄,像这次的事情不是时常都会有的,你也说了,她之前跟你一直都很好。那么未来没有这些事情,你们还是能够好好地一直过下去,时间久了,在她心中你总会比赵子英要重要的。” “不可能的。我和赵子英认识,我们是同一类人,她只要看到我,便总会下意识去跟前人比较。她也许会有一天放下跟赵子英的感情,但能让她做到的那个人不会是我。”郑平靠在椅背上慨然长叹,“我要做次恶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笑了笑:“你瞧,我做的选择跟赵子英当年对她的选择竟然还是一样的。” “你是打算跟她分手?”董芳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她这时却想劝郑平不要这样做。她知道自己向来伪善,却没想到伪善至此,“她接连遭受打击,你便是要分手,也等等吧,好不好?” “嗯,我知道。”郑平深吸口气,起身进了厨房,“芳华,陪我喝点儿酒吧。我看看我这儿有什么……只有啤酒,行吗?” 想着他昨晚发的“酒疯”,董芳华心有余悸,但知他伤心,便也只得顺着他道:“我都行。” 郑平拿了两听酒出来,一人一听。他并没有催她快喝,反而劝道:“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得很。稍微等等再喝。聊我的事情聊太多了,不如说说你的吧。新男友是什么人?” 董芳华如实相告,一边说着,她一边觉得眼下的情景很是“魔幻”。两个人明明是情人般的关系,但说起双方的“恋人”,竟然交流无碍。甚至郑平还会帮她详细分析:“芳华,你是个有事业心的人,但齐乐却没有,未来可能你们两人的发展轨迹会有很大的差距,你能接受么,他能接受么?” 董芳华趴在餐桌上,下巴抵着桌面,边想边说:“有的家是男主外女主内,那么反过来,也未必就过不好吧。而且我在邹市,愿意留在邹市的男生,多半都是像齐乐一样的。结婚太烦了,家境、年龄、收入、学历……方方面面都要找合适的。他已经很好了,而且对我也没有什么防备之心……”说到这里,她静了下来。没什么防备之心,对齐乐来说并不是好事。她就是仗着这一点,背后做了对不住他的事情。 她出神时,郑平忽地按住她的右手,恳求道:“芳华,他配不上你,跟他分开吧,跟我一起去英国好吗?我娶你。你要是愿意,移民的手续我帮你办。等到了英国,你是想工作还是想留学,我都随你。” “……”董芳华怀疑自己听岔了。她从没想过郑平会向自己发出这样的邀请,只觉心跳停了几拍,从耳朵开始,脸上一点点发起了烫。 她直视着郑平,见他神情郑重,十分认真。这个邀约实在太诱人,她想直接点头,但也知道事关重大,她没办法就这样简单应承。 甚至她这时心中想的并不是齐乐,她也是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对与齐乐分手并没有太多触动,她这时心中想的更多的,是父母。 郑平静然无语,一直握着她的手,等待她的答案。董芳华默然了十几分钟,直到感到啤酒瓶外边的水汽凝成水,顺着桌子的斜面流到自己左手上。 “对不起,师兄。” 第742章 在做错更多事情之前 拒绝郑平后,董芳华转过头,擦掉眼泪,半带嗔怒半带羞涩,道:“你讨厌死了,非得看我哭才高兴么?” 郑平淡笑道:“唉,我都快吃醋了。你让我多多考虑成云舒的心情,但拒绝我倒是干脆利落。我在你心里,连她都比不过啊?” “没有。”董芳华破涕为笑,但想了想,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重复了一遍,“师兄,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郑平凑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当是我喝多了呗。师兄知道你不是为了齐乐拒绝我的,没说错吧?” “嗯。” “所以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提的要求过分了。”郑平歪着头看董芳华,“小芳华,你还记得你说我那句话吗?” “哪句?” “你说我看上了谁,谁就躲不开我的手掌心了,还说我可怕。但你看现在,我喜欢的人都不肯跟我在一起,哈,感觉自己好失败。”他打开啤酒罐,喝了一大口。 这算是郑平承认也喜欢自己吧,虽然自己对他来说更像个备胎,然而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无可怨怼。 两个人喝两听啤酒用了整整一个上午,中饭下了个面条凑合过去,下午两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董芳华昏昏欲睡,郑平却凑到她身旁,吻着她的耳垂、脖子,手也伸进了她的衣服。 他呢喃着说:“芳华,我真的舍不得你。我不想你跟别人结婚。” 这恐怕是董芳华听郑平说过的最自私的一句话,这样的不讲道理,但却出于本心。 “好好好,我不结婚。”董芳华无奈地哄着郑平,她想推开他,但想着自己终归已经对不起齐乐,便索性再任性放纵一次。 她像是回到了当初在聚元庄的时候,热切地亲了郑平,两人这次都异常的投入,激烈到像是打了一架。从客厅到卧室,从沙发到床,经过之处各种凌乱。结束后,她枕着郑平的肩膀,听着他的心跳慢慢归于平静,她想,这场疯狂就像是诀别。 她转身趴在郑平胸口,手指尖在他胸口画着桃心,低声道:“师兄,我以前总觉得你就像是我的福星,老天爷派来拉我一把的那种。”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或许也是我的劫。” 郑平抬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他这次没有再说让她去寻找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离开郑平租住的房子,董芳华打了个车到家里。她没有让郑平送,这样感觉两个人好像还会再见。在出租车上,她想自己该跟齐乐如何继续。隐瞒一切,按照原计划结婚,这对大家都很好,双方父母会很开心,齐乐也会很高兴,至于自己……之前跟齐乐在一起时,她也很享受那样的日子。以后两人生儿育女,带着孩子一起过玩到老吃到老的日子,等年纪大了,携手在凤栖湖边散步,看夕阳西下,终有一天她会在他的陪伴下溘然长逝,那也很好。这皆大欢喜。 至于郑平,这次只是个意外,未来不一定会有这样的事情。忘掉这一切,她没必要为了一个或许再也没有交集的人毁了唾手可及的幸福,毁掉所有人的快乐。 但如果下次郑平又带着一身伤回来呢?她能够拒绝他吗?这就是个定时炸弹,可她没有拆弹的能力。 跟齐乐分手是很费时费力的事情,涉及的关系太过复杂,比跟费铭分手要难。可是再难,她也要面对。 董芳华回到家中,并没有跟父母说要跟齐乐分手的事情。她觉得这是自己的决定,还是应该先跟当事人讲,取得共识之后再跟双方父母沟通。 董青峰和栾叶自然问她昨晚上究竟去哪儿了,见的是什么同学,究竟是男同学女同学,同学怎么失的恋,她都干嘛了怎么连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家里人都急死了。 董芳华早就已经想好了一整套借口,无懈可击地回复了父母的各种疑问。回到屋中,她觉得自己当年没有继续写小说,真是浪费才华。 翌日,她又跟领导请了一天假,跑到报社问保安拿了钥匙,然后开车去了湖西县。 她从没有去过齐乐的老家,但齐乐曾经给她发过自己的地址。按照手机导航,她开车到了一个很温馨的小区。小区物业管理不错,已是仲秋,月季花却开得花团锦簇。 她知道齐乐家的门牌号码,但不敢贸然上门,便把车停在小区马路对面,找了个茶座,给齐乐去了电话。 接到她的电话,齐乐以为只是例常问候,便问她“怎么上班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放在以往,董芳华会回他一句“贫嘴”,但这次她却没有接着他的话,而是说道:“你现在在家吗?我今天没有去上班,我就在你家小区外。” “真的?!”齐乐在电话那头一派喜出望外的样子,“好啊,我马上过来!” 按断电话,董芳华靠着卡座的沙发,觉得很疲惫。不仅是因为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更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等了不到10分钟,齐乐便赶了过来。他朗然笑着一下子坐在她的卡座上,把她拥入了怀里:“你是专门过来给我送惊喜吗?” 董芳华轻轻推他,齐乐以为她是觉得在大庭广众如此亲热不好意思,便松开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首付就快凑好了,我爸妈他们过几天一笔理财到期,正好汇给我去买房。以后咱们就有自己的家了。” 董芳华暗自喟叹,心想怎么分个手偏这么难。她深吸口气,定了定神,看着齐乐道:“我……对不起,我是来跟你说分手的。” “什么?”齐乐没听清楚。 董芳华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那男生却仍然嘻嘻哈哈:“芳华,你这是从哪儿学的蹩脚玩笑?然后呢?” “没有然后。齐乐,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就是……真的分手。”董芳华直视着他,看着他的笑容一点点减退,他从半趴在她身上慢慢坐直,双手也从她的肩膀收回。 他皱着眉头,语气冰冷:“为什么要分手?这几天出了什么事?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昨晚上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董芳华终归不敢把实情相告,毕竟齐乐不是费铭,现在的郑平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弟环伺的郑平。她只咬死一句话:“齐乐,我跟你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我们性格也不太合适。之前是我错了,我只是想找个适合结婚的人结婚,只是因为年纪到了,为了结婚而结婚,但我现在想明白了,这样对你很不公平,我也不会觉得快乐幸福,如果有了小孩,他看到我们整天闷闷不乐的,他过得也不会开心。所以还是分开吧,趁咱们还没有做错更多事情之前,分开吧。” 第743章 终归原谅 齐乐在跟董芳华反复确定之后,终于死了心。他没有表现出难过的一面,而是气恨难平,一拳砸在桌上,然后死盯着她说道:“董芳华,你真是有意思。那这些天你都是在玩我呢是吧?耍我们全家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吗?你知道我爸妈为了这件事情忙里忙外多辛苦吗?你……你真是奇葩!我告诉你,你别后悔!” 看到他是这个态度,董芳华反而松了口气。她注意到茶座周边有人往他们这儿看过来,大部分是在看热闹,但也有人似乎是同情她怎么找了这样脾气暴躁的男人。董芳华暗骂自己一声“虚伪”,劝道:“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 “呵呵。”齐乐冷笑两声,起身离开。 回程途中,齐家父母给董芳华来了六个电话,她都没有接。临近到邹市时,董青峰和栾叶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了过来,董芳华几乎能想象到父母的“狰狞”面孔。她知道这次肯定是伤了他们的心,但自己的想法又没办法跟他们沟通,思来想去打了把轮,先去了自家小区外的房产中介。 她也想和郑平一样,在外租房。 当然,租房并不是那么顺利的事情,她去了中介,看好了价格,谈妥了自己的需求,还是得回家乖乖等待。站在自家楼下,她心生畏惧,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的小说被父母翻出的事情,只觉头皮发麻。 面临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董芳华第一次想真的掉头逃走。她有些后悔,如果之前答应了郑平一起去英国,至少她现在可以带着个“男朋友”回家挡一挡,而且这个男朋友方方面面都比齐乐优秀,终归能够给父母一点安慰。 可谁让她拒绝了呢? 她苦笑,想问郑平这段时间能否先借住在他的屋子,但也知道这个决定并不理智。郑平虽然不会拒绝她,甚至有可能跟她说这房子就一直留给她住,但真的住过去了,未来她更加无法面对成云舒,也没办法面对郑平的离开。 董芳华,你是成年人了,不能躲避,要相信爸爸和妈妈。 她对自己鼓了鼓劲,踏进了黢黑的楼道。 打开家门,她看到父母面若寒冰都守在门口。董青峰直接抓起桌上的报纸砸了过来:“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说分就分,你是翅膀硬了!” 栾叶则道:“我都不知道你脑子是有什么毛病!上次跟费铭也是,这次……唉,你叫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放!小齐还是你爸他们公司的!你……你想什么呢?你是不是恐婚症啊?” 董芳华挡下报纸,她知道自己不能跟这样的父母辩驳什么,只低声说道:“对不起。但未来的日子是我自己要过的,你们相信我的选择好不好?” “胡闹!你现在就跟我去齐家道歉。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我跟那么多老同事都说了你要结婚的事。”董青峰起身,伸手拽她。 董芳华连忙闪开,迅速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爸,我不去。爸、妈,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就这样吧。” 栾叶道:“我就不信你不出屋了!董、芳、华!你莫名其妙!你是不是瞒着我们在外边有别的事情,我问过你们领导了,你昨天干嘛去了?你说话啊!” 她没回答。反锁了门后,她听到父母用力敲门,到后来董青峰甚至还拿拐杖砸她的门,倒是栾叶拦了下来:“干嘛呢?门都要被你敲坏了!” 董青峰气急败坏:“你还拦着!就是你宠她宠成这样的!” 栾叶生气:“怎么都赖在我头上了!上次她跟费铭分手我就说她了,但当时我焦头烂额的,你刚动完手术,你让我怎么办?” 两人拌了几句嘴,最后还是以董青峰给齐家打了电话为结束。然而董青峰刚打过去就被对方挂断,他连声叹气:“我真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我这一辈子活到现在也没被人这样过啊!真是,以后出门脊梁骨都疼!” 然而,抱怨归抱怨,日子终归得过下去。董芳华在屋中熬到晚上11点,听到屋外没有声音,才偷偷开门洗漱。客厅有剩下的面条,虽然早已坨住了,但很显然是留给她的晚饭。 次日她去到报社,跟领导认错。领导是个大姐,倒是一脸和蔼加同情:“我听说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情了,怎么分手了?唉……我们小芳华这么好,不愁嫁不出去。你的病假单子我给改了,就当你休两天年假,自己签了字去销假吧。以后有什么话直说,要不要再休几天散散心?” “不用了。我没问题的。” 她继续工作,到了周末跟着中介跑了4家出租屋,最后选定了一个酒店式公寓,10平米不到,没有客厅也没有厨房,卫生间只有3平米,还放了一个洗衣机。床是屋子里占地最大的家具,旁边就是张桌子,既当饭桌又当书桌。公寓要价1000元/月,要先付半年。虽然很简陋,但好在物业周全,距离报社和董家都不远。董芳华没有多说,直接签了合同。 董家父母原本对她私自退婚已颇多不满,这时见她不跟家里商量,回家收拾行李要搬到外边住,自然又是一顿好骂。 董芳华却保持缄默,任由他们说再难听的话,也一言不发。 最后董青峰气得要拿拐杖打她,栾叶则道:“你现在主意大了,出去了就别回家!” 董芳华却在离开前,忽然转身给了父母各自一个拥抱,在两人脸上都亲了一下。她说:“爸,妈,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两人都没说话,董青峰扯着栾叶进屋,反手撞上了门。 董芳华搬到出租屋住了一个星期,期间她几次给家里打电话,都被董青峰和栾叶挂断。她知道自己这次定然是伤了父母的心,但也相信父母爱自己,终归会原谅。 周末,她拎着一箱子草鸡蛋和燕窝回家,董青峰和栾叶终究没有把她拒之门外,但也全程没给她好脸色看。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候,董芳华识趣地说:“那我先回去了,等下周再来看爸妈。” 董青峰却把她喊住:“你平时晚上住外边,别老吃街边的小馆子,听到没?你没看报纸上都说了,那都是地沟油做的!” “我知道。我晚上都在报社吃食堂呀,出去采访回不来才吃馆子。” “那也得少吃。”董青峰不依不饶,指了指门口玄关柜子上的一个袋子,“拿走拿走。我们这儿没给你准备饭吃,下次你提前说,出去了就不是家里人了,一点儿客人的自觉都没有。” 董芳华“哦”了一声,打开袋子一看,见里边是两个饭盒,一盒炸带鱼,一盒红烧排骨。 第744章 关你什么事 回到公寓,董芳华收到了一条信息,是凯悦的大堂经理给她发信息抱怨:“亲爱的,我的大单子跑了。啊,简直欲哭无泪啊,我本来以为到年底的任务都完成了啊!!!我连年假都请好了啊!!!我的分成!我的年终奖!我的三亚游!天呐!就差一个月,我到哪儿把这空子填回来!” 惊叹号满屏幕,晃花了董芳华的眼睛。 她看着手机叹了口气,心知郑平说到做到,这是真的跟成云舒分手了,所以两人的婚礼也取消了。 她回信息给对方:“安心安心。不管怎么样,不是还有10万元的定金是赔给你们酒店的吗?” 对方怨念很深:“就十万啊。你知道这单子本来能做到多少万么?200万都打不住啊!欸,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单子?” “我能掐会算呗。” “请董半仙儿帮我算算下个单子什么时候来呗?” 董芳华笑笑,说了句:“先给钱再帮你算。”对方果然没有再回复。 她自己一个人住,轻松了许多,也自由了许多,晚上大把的时间都用来看书读报写评论,偶尔她也会出去约会,父母仍然托人帮她介绍相亲对象,但她却觉得很难动心。 2011年,智能手机方兴未艾,一款新生app推出,那时谁也不知道这款app后来会火爆成什么样子。 app的名字叫做微信。 董芳华起初不愿意用,觉得有qq就够了,但董家父母说这个只要在有网的地方发信息就不要钱,强迫她装了一个。她无奈,在qq上跟郑平吐槽,说老人家怎么也开始赶时髦,却不料对方回了个笑脸,说:“那我也是老人家了。” “啊,你也用呀?” 郑平回道:“是啊。打越洋电话很贵啊,发信息也不便宜,这个比手机qq方便一些,我跟家里联系就都用它了。我们不少在国外的人都用。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 顺理成章,两个人互加了微信号,董芳华也发现自己身边人用微信的越来越多,她也渐渐赶上了这个时髦。甚至原本的大学同学、一中同学也都纷纷跟她加了微信好友,报社领导布置工作,也开始在微信上找她。 沟通越来越便捷,人与人的距离似乎是近了,但压力也越来越大。有一天,她看到费铭的qq签名改成了“科技改变生活,节约的时间用来加班”,深以为然。 这时她才意识到,齐乐跟她分手之后,就把她彻底拉了黑。费铭却没有,他还保持着她的qq好友,只是从来不联系,过年过节连短信都没有一条。她则从来不点费铭的qq空间,哪怕听别人说,他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婚纱照和亲子照都放在空间里,校园网上也有…… 距离大学毕业已经两年,她身边很多人都已经步入了平稳的家庭生活,时不时晒晒幸福,也晒晒娃。在自己的公寓里,董芳华有时也会觉得孤单,暗忖如果当初跟费铭或者齐乐走在一起,说不定现在也过着那样幸福的小日子,但想想还有那么多文章没看,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自己到现在也没成为郑平口中的“评论家”,就觉得时间紧迫,庆幸自己没有要娃。 她逐渐变成了如栾叶一般的“女强人”,做事风风火火、干净利索,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没日没夜,以致连领导都劝她:“女孩子的青春没几年,工作要做,但生活也要过。” 董芳华却觉得,自己渐渐真的不知道生活要怎么过了。 与此同时,她发现郑平跟自己的联系也在逐渐减少。郑平并没有瞒着她,跟成云舒分手后,回到英国,他又找了两个女朋友,每一个都是按照“合适”的标准来,温婉、大方、体贴、家境也好……但他却像是谈累了,每次董芳华问他是否真的喜欢,他都是说“不讨厌就好”。 听得多了,董芳华忍不住吐槽:“师兄,你这样丧气,真的让我也觉得很负能量。我以后要是嫁不出去,有一多半是被你害的。” 郑平回了个:“哈哈,活该,让你嫁我你不嫁。” 隔天,一个陌生人要加董芳华的微信,备注说是“郑平朋友”,她便通过,问了句:“师兄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对方却说:“我是郑平的女朋友,拜托你以后离他远点儿。” 董芳华看着那信息目瞪口呆,继而觉得十分好笑。郑平口口声声称赞的女人,原来背地里却会这样。看来自己这位师兄是玩了一辈子鹰,倒一不小心叫鹰啄瞎了眼。她知道自己不好多说什么,便连回也没回,把那个号拉了黑。然后她截了个屏,原本想发给郑平让他处理,但临到要发送时,心底却冒出了一个声音说:“关你什么事?” 是啊,关她什么事。 于是她抱着吃瓜看戏的心态,静观其变。只是偶尔回过神来,她也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忖或许是郑平不好意思直接跟她说“不要再联系”,而是假借旁人的名义做了这么一出戏。 但每次有这样的想法,都被她自己否决。毕竟,郑平为人再不堪、再自我,他也是那个肯为了兄弟抛却千金的人。而自己跟他之间,除了男女之情,还有战友之谊。 2012年,微信更新了朋友圈的功能。不少人晒恩爱、晒旅游、晒美食、晒娃更加频繁……董芳华偶尔会看到郑平晒旅游照片,也看到他发些工作上的宣传图片。她知道他在做投融资业务,经常在各地飞来飞去,常常加班。 她也知道他结婚了。 那是2013年中的朋友圈,郑平放了张图,图片上是一对戒指,配的文字是“进入人生新阶段”。 自从被他女友说过之后,董芳华没有再跟郑平主动联系过。甚至郑平给她发信息,她也总是回得很冷淡。郑平是个识趣的人,自然也不会缠着给她发,于是两个人渐渐没了联系,她不知道跟他结婚的究竟是否是之前那个女朋友,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真的因为进入婚姻而感到开心。 那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可她心底还记得,郑平跟她说,不想她跟别人结婚。 那又怎样呢?同样的话,她没办法对郑平说出口。 她在那条朋友圈下点了个赞,桃心状的赞。她跟郑平并没有共同的微信好友,所以从她的手机来看,只有她一个人的桃心在。 第745章 我试试看 2015年,董芳华已28岁,虚岁29,对邹市很多女生来说,这是个未婚高龄状态,也就是所谓的“剩女”。董青峰和栾叶对她已经近乎放弃,身边人给她介绍的男友也越来越少,“质量”越来越差,她渐渐也学会拒绝,学着对一些话不再放在心上,同时心态也越来越平常。 孤独终老也是一种选项,而且似乎并不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董芳华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去祸害别人,那是在造福社会。 董青峰通过同事传话,知道齐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跟一个小学老师结了婚,俩人还生了对双胞胎女儿。每次提到这件事,他都难免责怪董芳华耽误自己抱外孙。栾叶则迷上了给董芳华买保险,大病的、养老年金的,各种花样都配得齐全。董芳华抱怨她乱花钱,栾叶则跟董青峰商量了一下,决定再支持董芳华一把,买个学区房。 彼时,董芳华已成为邹市日报社最年轻的财经版面副主编,年收入破了二十万,她租住的房子也从原本的小公寓变成了比较宽松的一室一厅。工资加上各种稿费,她有大概四十六万的积蓄,作为首付买普通房子是够的,但若买一小和一中的学区房,便差了十万。 但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学区房,毕竟孩子他爸都八字没一撇,哪里就考虑到未来孩子上学的事情。 栾叶却未雨绸缪,说:“以后你就算不结婚,领养个娃总是要的,否则该多孤单。而且学区房涨得快,保值增值,总比这十万放在银行里要划算。” 董芳华虽然觉得“领养”太荒谬,但拗不过父母,只得从了。接下来看房子、办贷款、忙装修……忙得不亦乐乎。等一切都搞定,一年时间不知不觉又蹉跎过去。 对着镜子,董芳华看到自己鬓角有了第一根白发。她原本不去做美容,但也架不住同事的劝,一起去做脸、敷手膜、除颈纹、做按摩。用的化妆品也从兰芝改成了海蓝之谜,周末休闲的时候,还泡牛奶浴,活得精致且小资。 自从那年董青峰生病后,她就再没有胖起来过,如今工作忙了,便更瘦。原本的婴儿肥渐渐消去,短短的卷发不再衬她的脸型,为此,这一年里她换了不少发型,又留长了头发,最后选定了齐肩微卷。 此外,她还专门绣了眉,修了发际线。她做的这些事情都只是微调,整个人却显得愈发精致优雅。有人赞她是“刊花”,但也有人传她能够这么年轻就到了这个职位,除了依仗栾叶的关系以外,也因为跟上层有“权色交易”,所以她才到这会儿都不结婚。 董芳华一开始听到这些会生气,但久而久之也知道自己再生气,也不会让谣言平息,唯一能做的,只是做自己的事,挣自己的钱,让自己离那些嚼舌根的人远远的,直到她听不到他们的脏言恶语。 2016年6月,邹市日报集团正拿到新的刊号,打算新开一本财经杂志——《财论经坛》,董芳华过五关斩六将,顺利通过内部竞聘,最终当上了执行主编。 她此刻已经不是一线记者,需要对杂志的整体运作进行统筹,但刚一接手,才做第一期,市场部就抛了个难题过来。 郑平回了邹市——而且这次应是常驻,他进入了邹市最大的基金公司“汇德”,任职最近要发的一支股票型公募基金基金经理。汇德基金联合报社买了好几个版面的广告做基金推广,但在做基金经理专访时,却让邹市日报社碰了好几回钉子。 郑平在海外后来做私募基金,业绩很不错,在这个市场环境下连续三年年收益率做到了40%以上,算是业界新星,这次回国做的又是汇德第一支投资方向在海外的股票型基金,主打新能源概念,备受期待。因此s省的报社集团想在邹市日报社之前采访他。毕竟是上级单位,虽说两家报社集团都是完全市场化经营的,但碍不住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市委宣传部也不可能跟省委宣传部对着干,便说好了第一篇人物专访交给省报,但谁知汇德基金这次却硬气得很,说自己既然是邹市土生土长的基金公司,那便要市报来。 汇德基金虽说是“土生土长”,实则有外资背景,虽然不走“寻常路”,但却也不怕被穿小鞋。 董芳华知道这多半是郑平的主意,只是这也未免太过胡闹。他比其他所有人都深知这其中的关系勾连,却偏偏如此,明明就是故意给她出难题——她不信他不知道这杂志的执行主编是自己。 看着市场部的小姑娘急得满脸发白,总主编一个劲儿抓耳挠腮,董芳华叹了口气,说:“我试试看。” 她确实是“试试看”,她已经很久没看到郑平发朋友圈了,也不知道他回国之后是否还在用之前的微信号,更不知道他的手机号是否还能打通。 联系郑平的时候,她到底心虚,进了报社的杂物仓库,看周围没人,才给他拨去电话。 果然,那个手机号换过了,原本的号码已是空号。 董芳华只能寄希望于微信。她想,录语音留言未免太不正式,两人既然是说公事,便还是发文字信息为好。然而又该发什么呢?她对着手机屏幕,打了“师兄”两个字之后,便停下了。 她想说“师兄,我听说你回来了”,但这么发未免太虚伪,他回来不过一个星期,邹市金融圈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这个做财经新闻的人怎么可能只是“听说”。 她想说“师兄,我有事情想找你帮个忙”,但这话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已经那么久不联系了,哪有一上来就喊人家帮忙的,更何况当年一开始做出疏远之举的还是自己。 思来想去,董芳华只得急事缓办,发了个:“师兄,你好吗?” 然而按了发送键,才发现底下冒出一句系统自动回复的信息“郑平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董芳华这次彻底傻了眼,她对着手机出了半天神,然后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骂了一句:“我靠!” 第746章 活成他的样子 董芳华从没想过郑平会把自己从好友中删除。只觉莫名其妙,才不管是否会打扰他的家庭,只想去qq上骂他。 但走到半路,董芳华忽然脚步停了下来,她本就是个理性的人,冷静下来,自然想得明白:郑平不是会删人好友的人,多半是因为换了手机号,微信也不用了,为了怕给别人添麻烦,便索性全都删了。 然而,旧号删就删了,他却没有把新的号给自己,是觉得就这样走散了也无所谓么? 她只觉眼中发热。 然而难过归难过,生气归生气,事情该做还是得做。她努力平静下来,想了想,给省报的副主编去了电话。两边商议,决定采访分先后,出刊却在同一天。杂志是月刊,时间不好调,又是第一期,而省报是日报,那么省报的刊登日期便就着杂志的时间来。 董芳华自然是百般道谢,回到办公室,将采访的事情交代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跟对方约时间、拟定采访提纲、安排摄影等等……这些事情她都不是第一次做,驾轻就熟,如今细节交给底下的具体版面编辑曹谢负责,她只负责把关就是。 距离基金认购期还有半月,距离杂志首刊付梓印刷则有5天,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所幸,杂志其他版面已经基本定稿,广告也已落听,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这篇专访。董芳华全情投入,尤其对采访提纲亲自过目。 晚上7点,她一边吃泡面一边在办公室看着电脑里的文档。这份采访提纲已经被她改过2次,今晚她最后看过,明天便要发给汇德。 其他人的事情都忙完了,她便让大家先都回家,自己一个人加班。此刻四周静籁无声,只有电脑的风扇在想,她吃着泡面,忽然就想起当初在英岚大厦503的日子。 仔细算起,那也已经是差不多8年前了。 她没有在英岚大厦吃过泡面,但见郑平吃过两次,两次都是他一个人在。 不知不觉,自己怎么就活成他的样子了? 董芳华自嘲地对着屏幕笑了笑。她总还是觉得紧张,这采访提纲明日发给汇德,必然是要郑平看的。虽然早就没有上下级关系,但这种感觉仍然像是自己当初帮他做事时,总觉得不够完美。 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和磨合,后来那么久的一对一辅导,董芳华自诩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郑平。这份提纲,她闭着眼睛都知道郑平会怎么改。 翌日,提纲送到汇德基金,不出10分钟,负责联系的版面编辑曹谢就收到了对方秘书的回话:“非常感谢。我们对提纲没有修改意见,就按照原计划今天下午14:00采访吧。麻烦您们了。” 曹谢跟董芳华汇报的时候不禁笑说:“这么快就回了话,我都怀疑他们没怎么认真看。” 董芳华笑了笑:“那就去安排吧。我下午也去看看。下午的采访别担心,对方很好说话的。” 曹谢表示怀疑:“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 董芳华撒了个谎:“我看过国外他的一些专访呀,逻辑清晰,待人平和。臭小子,你偷懒没提前做功课是吧?” 中午午休时,她特意跑到银行,拿出了之前存在保险箱中的伯爵表。那块伯爵表她每年都会拿出来好好保养,因此过了这么久,却比此前显得更新了一些。她仔细摩挲着那块表上的纹路,想着久别重逢,到底郑平是自己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总该送他些什么。但若送这块表,未免太过暧昧,更何况郑平已经结婚了,自己也该当避嫌。 想了很久,她把表放了回去,然后去商场买了个领带夹,大几千元,应该还算贴合郑平如今的身份。买那领带夹时,董芳华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不介意郑平没有把新的微信号给自己了,因为自己相信,郑平那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不生气也不难过,她只是想再见见他,哪怕只是像老友一样,好好聊上几句也好。 为此,她甚至有冲动自己亲自去做这个采访。但这太不合规矩,她只能在幕后看着,只能任由自己的下属去跟郑平的秘书联系。 下午14:00,郑平一行准时抵达邹市日报集团。因他是这一次的封面人物,又是杂志的首发刊,所以总主编让董芳华下楼亲自迎接。 董芳华很是无奈。 曹谢跟董芳华一起迎在大厦门口,还带了个新来的实习生对方来的则是三人,郑平走在中间,秘书跟在他右侧,左侧的应该是基金经理助理。曹谢一直跟对方的秘书联系,他先下了台阶跟对方打了招呼,然后双方颇有默契地开启主动介绍模式。 “你好,这是我们郑平郑经理。” “你好,这是我们董芳华董主编。” “你好,这是我们叶歌叶经理。” …… 董芳华一直看着那个曾经自己最熟悉的人。 虽然已是6月,但郑平仍然穿了一身西装,那西装看不出牌子,但做工考究,十分熨帖,显得他身形挺拔。他的左手腕带了块表,不再是伯爵的了,看样子是天梭的。 郑平已经32岁了,气质更加沉稳,岁月倒是待他不薄,不仅没拿走他太多头发,反而给予了他成年男人独有的帅气和魅力。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看到她的时候,对她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显现出认识对方,互换了名片,官方且客套地握手。握手的时候,董芳华注意到,郑平的左手上并没有戴婚戒。 “今天很荣幸邀请到郑经理当我们的封面人物,外边一路过来很热吧,先上楼吧。” 董芳华背着事先拟好的话术。她之前拟过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老友重见版,另一个则是现在说的官方日常版,毕竟郑平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她向来了解这一点。 一路上她跟对方介绍刊物的创刊主旨,面向对象,这些都是她滚瓜烂熟的东西,可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时值六月底,天气并不算很热,可大厦内空调打得很冷,董芳华却觉得手心都是汗。 她总觉得这里好像是郑平的主场,他才像是领导,他就那么微笑着听自己讲这些无聊的东西,内心不知道会如何评判。会不会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没有成为一个评论家,反而当上了官,表面上装得越来越假,是他当年看走了眼?他会失望吗? 因为摄影棚很忙,所以正式采访之前先是拍照。 郑平的时间也很紧张,没有多做客套,一行人先到了化妆间。有人上了茶水,董芳华看郑平坐在镜子面前,才放松下来,见到化妆师开始给他修眉,则有些想笑。 放在以前,她多半会嘲讽他,但现在得有专业态度。所以她转过身去,故意不看郑平,而是跟身为基金经理助理的叶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第747章 假公济私 叶歌30岁,博士毕业工作了两年,虽然讲话很有逻辑,说起基金本身也头头是道,但与人交往还是略显青涩。董芳华看他一直偷瞄郑平,不由暗忖当年自己跟郑平相识时,他不过24岁,但气场已经很是强大,讲话张弛有度,处事圆滑世故,对所有的事情都胸有成竹,仅从这一点上,叶歌难以望其项背。 稍后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董芳华守在摄影师旁亲自把关,这时她的专业度终于占据了完全的上风,她满脑子都是哪张照片更适合当封面,哪边打光不太好,哪张跟业界精英的定位更加符合。此时在她眼中,郑平仿佛一个工具人。 封面是杂志的脸面,这件事情甚至比专访还重要。 拍完照走到采访室要大概五分钟,郑平和董芳华并肩走在最前。采访之前该闲聊来缓解“客人”的紧张情绪,但董芳华却觉得郑平显然一点儿都不紧张,反倒是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她能够跟郑平聊的话题有很多,可那些都是很私人的。仍旧是郑平贴心,先开了口:“董主编自己对基金感兴趣吗?” 董芳华心底翻了一百个白眼,觉得郑平这“董主编”三个字是对自己十足的戏谑。不过既然他问起,她便顺杆而上:“我以前只买过债券类型的,股票型的没怎么接触过,以后要多跟郑经理好好学习。” 郑平拿出手机:“哦,那方便的话留个微信吧,我们多多交流。” 假公济私。 董芳华脑海中蹦出四个字。 身后,叶歌和曹谢也留了微信,而后曹谢一副追星的样子跟郑平要了微信,董芳华自然只得跟叶歌互换。 这么一折腾,大家的紧张状态都得到了缓解,不知不觉间也亲热了许多。 接下来的专访则由曹谢全权负责,助理实习生在旁帮忙。董芳华借口“我还有事”,暂时离开。采访室是玻璃门,出门后她转头往屋里看,恰巧迎上郑平看过来的目光。 哪怕郑平的眼睛很小,哪怕隔着玻璃,董芳华仍然很确定,郑平是在看自己。 “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董芳华脑海中忽然冒出这句话。她穿着高跟鞋,这一失神,脚下一崴险些摔倒。她转过身,感觉自己是夺路而逃。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董芳华才拿出郑平的名片,把他的手机号输入自己的手机。他果然换了号码,新的微信号则是跟新手机号关联的。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偷窥狂魔,但难以自制,于是一边暗骂自己“猥琐”,一边点了郑平之前的朋友圈。她翻到了最前页,看到这微信第一条朋友圈是在大概两年前发的,只是一个字“唉”。 她也不知道他在“唉”什么,当时的叶歌应该还不认识他,所以朋友圈底下董芳华能看到的评论部分是一片空白。她继续往后翻,郑平发的朋友圈很少,基本都是工作内容,连以前偶尔会发的旅游照片都没有了,更不用说秀恩爱,只有几条跟日常生活相关的,无非是“今天在邹市高中同学聚会”“去北京出差,大学同学聚会”“回到伦敦,华人圈聚会”。 还有一条是“表姐生娃,我有小外甥啦”,那条朋友圈是半年前发的,没带图,董芳华划过的时候,手滑在底下按了个“赞”,连忙删了,但转念一想,删和赞的痕迹似乎都会在对方微信号上显示出来,不由一阵尴尬癌发作,背后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也不知道郑平看到她给他半年前的朋友圈点赞又删除,会怎么想她。觉得她不务正业?无聊透顶?还是觉得她在撩他想引他注意? 有个时光机就好了,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董芳华把手机翻面放在桌上,捂着脸静了一会儿,直到有人敲门告诉她省报的人来了,才回过了神。她决定不再看郑平的朋友圈,一来是害怕再次手滑,二来则是觉得并没有她想看的内容。 她想知道他这些年究竟过得好不好。可她早该知道,郑平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他不可能把失意露给外人看,朋友圈全都是报喜不报忧,那个“唉”已经是他能够发的最大尺度了。她在意的是,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难处,才让他在朋友圈叹息,他的内心这样孤单吗?又是遇到了怎样的事情,才让他换了手机号?毕竟原本他用的那个号是邹市的全球通,即便不换也能够继续用。如果当时自己在,他会不会找自己聊聊天,自己能不能帮到他? 省报记者采访完毕后,董芳华先后送走了两拨人,看到郑平的车驶离——不再是银白色的凌志,但车里有司机,想来是基金公司的车,她才想起中午买的那个领带夹竟然完全忘了送,不过也确实没有送的机会,两人总共对话不到10句,周围还一直有外人在。在旁人眼中,初次见面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会很莫名其妙。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看曹谢回去写稿,董芳华发了会儿呆。暂时她没什么事情,只等稿子出来之后审核,再等着看排出来的大样,然后发给汇德那边确认,给主编终审,校对过罢就可以送去印刷厂。正出神间,美工送来封面样本,郑平还算上镜,而且穿着西装显得身材不错,没有赘肉,不油腻,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与首发刊蒸蒸向上的感觉很相配。董芳华很满意,刚想签字确认让送主编过目,忽然心头一动,让美工把图片转成pdf,连同所有照片原图一起打包发自己微信一份。 按理说照片原图一般放进图片库,不予流出。但董芳华这点“小权利”还是有的,很快压缩包传来,她仔细看了看,确认没问题,转发给了郑平。 发过去后,她发了个笑脸表情,还加了一句:“师兄,新鲜出炉的帅照送上。” 看起来郑平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他回复得很快:“呦,我们董大主编还认识我这个师兄啊。” 董芳华最怕郑平会礼貌又客套地回复个“好的,谢谢”,那她就真的没办法继续跟他聊下去,如今见到他略带怨念的回复,不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笑出了声。她觉得心底有个钮打开了,仿佛自己又变成了八年前的小女孩,她已经很久没跟人撒娇耍赖过了:“你生我的气呀?谁让你把我的微信号删了的,换了手机号也不告诉我,你回来我都联系不到你。” 第748章 路演 董芳华的指责有理有据,郑平没有还手之力,只得认怂:“你瞧,我这不是今天又主动问你要微信了吗?师兄真的错了,改天请你吃饭,向你赔罪,好不好?” “你那么忙,改天是哪天?”董芳华觉得自己有些得理不饶人,但这是她积攒了好些年的怨气,一旦开了闸,怎能控制得住。 郑平对她态度依然温和包容:“你要是不嫌晚,今天晚上7:00我在农商行有个路演,结束大概是九点多,我请你吃夜宵?地方随便你选。” 董芳华想直接答应,但想着当年郑平女友给自己发的信息,不由迟疑。她问道:“这么晚,你不着急回家陪嫂夫人么? “没有嫂夫人。我离婚了。“ 董芳华虽然已经猜到,但看郑平这样直白地讲出来,还是惊讶。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看郑平的样子,这件事情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也许当初他朋友圈发的那个“唉”,就是对应的这件事情。她不能安慰他,那又该说什么呢? 反复思度,她回了个“哦,那晚上聊。你路演具体地址在哪儿,我也去看看,学习一下。” 郑平发了邹市农商行总行的地址给她。 傍晚7点左右,专访的稿子成型,董芳华改好时已是晚上8点,她匆匆忙忙赶往郑平所在。路演请来的都是大客户,由银行的客户经理事先报了名单,人名相合才能进入。董芳华自然在门口吃了闭门羹,想着这时郑平多半在台上,便给叶歌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也在,谎称写稿子想多了解些背景信息,所以想到路演现场学习一下。 叶歌下了电梯来接她,跟银行方说这是汇德基金的大客户,顺利带她进入会场。 会场里,郑平正在对着ppt讲k线图,前排只有零星几个听得认真的,其他人都坐得歪歪扭扭,还有的干脆趴在桌上打盹。董芳华看着这宛如大学高数课堂的场景,暗自好笑。她找了个中后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认真听讲。 然而k线图过后就是近期新能源板块市场分析,以及与其他板块同期数据对比,满眼望去不是图标就是数据,虽然很专业,但的的确确不接地气,董芳华算是看惯了这些的,听了一会儿也不由得走起了神。 为了这次的首发刊,她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本来就有些疲累,但毕竟讲课的是郑平,她大老远过来总不好当堂睡过去扫他面子,便努力支撑,所幸她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半,只听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进入了最后的问答环节。 有四个人问了问题,但问得都很浅显,甚至有人说:“说实话,郑经理,我们都是大老粗,不是太关心这些数据啊、报表什么的,您就告诉我们,现在投进去,明年大概能赚多少就得了。” 董芳华看郑平满脸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说:“目前按照我的判断,未来是新能源发展的黄金时期,我不能违规跟您确保什么,但是跑赢其他板块,应该是大概率事件。” 这是一个很狡猾的答案。别的板块要是跌了,新能源跌得少一些,那也叫跑赢。 见没什么人再问,银行方的组织者致了感谢辞,有银行穿着的人到董芳华身边请她留下联系方式,告诉她稍后有理财经理跟她详细沟通。董芳华知道这是银行听了叶歌说她是“大客户”,便想着开发新的客户资源,遂心虚地笑了笑,道:“我是跟汇德的人一起来的,你们问他们要就好。我就不单独留了。” 那人还想再说,她连忙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赶忙起身下楼。 她的车停在银行楼下的地面停车场,她相信郑平还记得自己的车,但以防万一,还是打了个双跳,然后给他发了条微信:“我在停车场等你。” 郑平回道:“好的,等我跟银行的人聊几句就过来。” 董芳华在车内看着周围的车渐渐开走,最后偌大的停车场,只剩下不到10辆车。她没找到郑平的银白色凌志,她想,晚上他应该坐的仍然是基金公司的车,只是不知道那辆银白色的凌志他是否还留着。 她靠在驾驶位上,等着等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有人敲她的车窗,她才醒来。 车窗外正是郑平。 那男人倒不客气,上车坐在了副驾位,歪着头看着她笑了笑:“芳华啊,我怎么觉得咱俩搞得跟偷情似的。” “滚。”再次听到他喊自己“芳华”,董芳华自觉面红耳赤,幸好周围都是黑的,没人看得到。两个人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联系了,她其实一直都很想他。 那时知道他结婚之后,她连续做了好几晚的梦,梦见跟他一起拍婚纱照的人是自己。醒来后,她哭不出来,只能呆呆坐在床上发愣,想着当初他说的那句“跟我一起去英国,我娶你”,仔细回味。一切结局都是她早就知道的,但人心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控制的。她终于明白当年郑平说的“人不可能永远只做对的事情”是什么意思,一直想念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人,对自己于事无补,因为这个人酒后的一句“不想你跟别人结婚”而不愿意去谈恋爱更是在犯傻,可她还是这样做了,蹉跎岁月,空耗青春。 她从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更加没想过有一天郑平会回到邹市,还离了婚。她心底当然会有不同的希冀,但在她心中,郑平即便回来,依然离她很远,毕竟两个人已经隔了这么久,他见识过外面精彩的世界,她却一直固步自封。 郑平道:“最近很累吧,在车里都睡着了。你要是太辛苦,我们今晚的约可以改天的。” 改天,那就更不知道改到什么时候。 董芳华摇了摇头,执拗道:“不改,就今天。”她知道郑平折腾了这么一天肯定也很累,可她就是想再自私一次。 反正郑平脾气好,反正他有绅士风度,反正是他亏欠自己的……反正她就是要欺负他这个“老实人”,反正他不会拒绝。 郑平也果然顺着她,温然道:“好啊,那咱们去哪儿?” 董芳华去的是家酒吧,日式风格,叫做“花园酒屋”,除了大堂以外,往里是一个个的小包间,很安静。她这些年的夜生活也算丰富,常跟其他同事一起去酒吧,不找艳遇,只是为了体验别样的生活放松心情,这家酒吧闹中取静,是让她很自在的地方。 第749章 前男友的诅咒 酒吧的服务生都认识她,给她选了最里的小包间,然后上了两瓶梅子酒,干果拼盘、洋葱圈、鲜虾天妇罗。 两人落座后,不约而同掏出了小礼盒放在桌上,然后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郑平道:“女士优先。” 董芳华轻轻把礼盒推到他面前,暗觉自己还是一如当初那个对郑平充满崇拜的小丫头。明知他的答案,却期待他的认可。 果然,郑平打开盒子,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认真地直视着她,说:“谢谢。我很喜欢。我们芳华的眼光越来越好了。” 言罢,他把他准备的小礼盒也递给了她:“回来之前特别为你准备的,别生我的气了。” 董芳华打开,见里边是枚胸针,仍然是洛可可的复古风格,细腻、精巧、别致,上边镶嵌的宝石是深红色的碧玺,组成一只凤尾蝶形状。 她盖上盖子,也道了谢,然后开门见山:“不是在国外发展得很好吗,怎么回来了?” “父母年纪大了,我也觉得在国外这么自己打拼下去,挣再多钱也总是无依无靠的。别人的地方再好,终归跟家是两码事。”郑平给自己和董芳华都倒了一小盏酒,“你一会儿叫代驾是吧?” “嗯。” “那为咱们久别重逢,干了这杯。”他对着董芳华举起小酒盏,碰杯后一饮而尽。 董芳华则从郑平方才的话中感受到了郑平这些年的孤寂,她又问道:“师兄,你是因为要回来才离婚的吗?”她也知道自己刚见面就问对方离婚的事情不好,也显得目的性太强,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不是。”郑平悠然道,“离婚是两年前的事情,离了之后看看身边人,忽然觉得这么过挺没意思的,所以才有了回来的想法。” “那为什么要离婚呢?”董芳华打破砂锅问到底。两年前,果然是和那条“唉”有关系,她不想揭郑平伤疤,但又熬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郑平温和地看了看她,并不在意,坦然回道:“认识她是在2012年底,那时我跟之前的女友分手两个月,她是同学的朋友介绍的,当时在英国读硕士,是个很上进的女孩子,方方面面都很合适。她呢,之前也谈了个男友,大学就开始谈的,感情很深,男孩子也很优秀,靠着全额奖学金再加上勤工俭学,也在英国留学,但是家里条件很差,所以她父母死活不同意。她后来没有拗过她爸妈,就分了。我俩谈了半年之后,对彼此条件都算满意,但也都不想折腾,就旅游结了婚。”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后来那个男生拼命挣钱,两年前觉得自己发了笔小财,就回来找她,她呢……就算是出轨了吧。”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又喝了口酒,“我其实是无所谓的,我觉得如果我退出,他们俩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也是件美事。所以当时跟她谈好和平分手,而且那时候我们虽然结了婚,钱上一直都是aa制的,所以分财产什么的也非常简单。可也是那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做过检测,是我的。” 董芳华听着感到有些不舒服,这个孩子来的委实不是时候。 郑平又喝了口酒:“总之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我父母的意思是给她一笔钱,签个协议,至少要把孩子生下来再走,甚至可以保证以后这个孩子绝对不会纠缠她。但我却觉得这个孩子如果真的出生了,我们俩未来是永远也不可能断干净的,毕竟这是血亲,那对我们所有人都不公平,尤其对这个孩子更不公平。她原本害怕打掉孩子会影响身体,但那个男生也是跟我一个想法,所以最后我还是说动她去做了手术。” “当时我们已经办过离婚手续。我本来想得很简单,只要这个手术做好了,就一干二净,以后我也就跟她是陌生人了。但是做手术的时候,医生却说她本身身体就不太好,未来就算有孩子,可能也很容易流产。然后你知道她的那个男友做了件什么事情么?” 董芳华看他这样问,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跟她也分了?” “小丫头现在没那么天真了嘛。”郑平给她也倒上了酒,“她还是有骨气的,也没回来再找我。她是个很独立也很优秀的女孩子,现在也结婚了,现在的老公很疼爱她,他们过得很幸福。” 总算还是有个不太悲凉的结局。董芳华暗自松了口气:“祝她以后都能好好的吧。师兄,你……你当时不难过吗?” “不算太难过,我那时其实……心里一直有这个准备。”郑平摊手,然后耸了耸肩,“同时我也觉得很荒唐,感觉可能自己也带了个诅咒吧。这个诅咒叫做‘前男友’,哈哈。” 他还有心思自嘲,可见当真没有太走心。而后,郑平又道:“说个秘密给你听,哈哈。我对她倒没什么不满,毕竟她也是个可怜人。但她的那个前男友,我觉得很不是东西,我很讨厌他。所以后来我用了些心思,把他给整垮了,有心算无心,又是他在明我在暗,倒不算难。这孙子现在倒也饿不死,但终归在国外是混不下去了。” 这还是董芳华第一次听郑平骂脏话,可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不像是脏话,只是一个定义而已。她想,心怀善意、待人温柔,但也睚眦必报,这果然是她认识的郑平。 郑平伸手过来握着她的手:“芳华,我的事情都说完了。那时候因为这件事,我也不想跟以前的人联系了,所以换了号,删了很多人,四五年前你就对我爱答不理的,这之后好几年都没联系,所以我赌了气,也就把你给删掉了。芳华,原谅我好吧。” “唉……”董芳华白了他一眼,把当年被他女友训的事情和盘托出,“事情就是这样。你女朋友都那么说了,我总不好再继续缠着你,那也太不要face了,我可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 “哦。我不知道这件事,你该跟我说的……唉,当时你也不好说吧,说了反而像是挑拨离间了。总之那次确实是我看走了眼,真的是我的错。”郑平若有所思,旋即笑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从今天起我们重新开始吧。” “好啊,重新开始。” 董芳华也不知郑平究竟说的是什么“重新开始”,但总之他回来了,以后也会一直在,这就很好。 这本就是她不敢奢望的事情。 第750章 小富即安 接下来郑平问董芳华最近过得怎么样,董芳华知道他问的其实是自己的感情生活,便依然是万年不变的答案:“还那样呗。挺好的,自由自在。就是上班累死了,错一个字扣500,压力山大,挣的钱比你差远了。” 郑平笑道:“但我瞧你这个执行主编做得倒是有模有样的。评论也写着么?” “写,当然要写喽!”董芳华回得有些心虚,“但是现在转了管理岗,最近确实忙不过来,这三四个月就没写。师兄,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郑平摇头:“傻话。我当初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也只才24岁,看事情有很大的局限性,你现在已经找到更适合你的事业了,不是吗?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就好。芳华,相信你自己的判断,现在在你的前途发展方面,我已经不能给到你更多的建议了。” 既然聊起了工作,两人也就聊到了郑平晚上的路演。 对路演效果,郑平心知肚明:“看来还是我太不接地气了,没有提前做好调研。明明跟银行说请来的最好是有些投资经验的人,没想到……我总以为,经历过2008年那场金融危机,市场会不太一样了。” 董芳华幸灾乐祸:“也有你失手的时候。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能怪人家,我听你说的都快睡着了。” “嗯。我是得检讨检讨,明天主要工作就是跟团队一起改文案喽。” “师兄,我看国内很多人对股票类的基金还是比较抗拒的。尤其像咱们这种小城市,有钱人除了做生意的,多数是靠拆迁来的,做生意的需要现金流,其他的老头老太倒是更喜欢银行理财产品。你这次做的是公募基金,盘子总量8个亿,能够……能够卖到么?”董芳华不禁忧心忡忡。 郑平则笑道:“这一点我是考虑过的。放心,又不是只在邹市一个小地方卖,路演说白了只是个辅助效果,我也没把太高的期望放在这上边。销售渠道是全国的,而且股票型基金的手续费高,给银行的中间费用也多,为了这个销售提成,银行也会把任务层层下发。这是我们的销售大头,大概占到总数的一半以上,其中托管行因为还有托管费,卖的会更加起劲。其他的,券商、直销、第三方基金销售机构,大家分分也就差不多了。” 是啊,他做事总是有准备的。董芳华低头笑道:“唉,我怎么连这些最基础的都忘了。今天真是昏了头了。” 郑平却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是关心则乱嘛。” “谁关心你了……”董芳华别过脸去,“那接下来到认购期满之前,你都会很忙吧?” “这话说的,认购期满之后正式运作,我难道就不忙了?”郑平郑重抗议,“不过到了那时,我再忙终归还是会大半时间待在邹市。认购期这一个月,则要去全国各地跑路演。北上广深才是重头戏,今天只是个预演。这是回国我做的第一支基金,业绩终归要做得漂亮些,才好为未来铺路。你还记得吗?2009年市场快到最低点时,很多人都对股市没了信心,但华夏的王亚伟发新基金,根本不用宣传,最后还是按60%的比例配发的,所以过往的业绩才是王道。” 董芳华怎会不记得。王亚伟是公募基金界的传奇人物。他那时发华夏策略,只卖了一天,原定的配额就不够用了。当时银行门口排着长龙,就像是国债发售。董青峰一个完全不懂股票的人,凑热闹也认购了5万,最后扣掉手续费,再加上配发的因素,确认份额只有不到三万,结果一年过去,基金净值就翻了翻。 她举起酒杯:“那预祝师兄也能够成为业界神话。” 郑平酒是喝了下去,却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我没那个天资,也没有那样的平台。我接下来只想在邹市做好自己的事情了,可要做成神话般的人物,除非去一线,去最顶层的基金公司,那也太累了。芳华,你不会瞧不起师兄吧?” “当然不会呀。” 董芳华想,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她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看起来是很有上进心地在往邹市日报集团的顶层爬,但这个天花板她几乎已经能看到了。如果要越过天花板,那就需要去到别的更大的城市,然而她早有了安土重迁的心,这一生,就这样小富即安吧。 当晚,代驾先后把两人送到各自的住所。 董芳华看到郑平还是住在他以前租住的房子,不禁问道:“你现在收入应该挺高的吧,怎么不考虑买个房子呢?” 郑平却笑道:“已经买下来了。就是这个,之前房东正好要移民去澳洲,我就问他买了。我就是懒得搬家,住习惯了。” 两人都坐在后座,下车时,郑平把她抱进怀里:“芳华,见到你很高兴,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这次拥抱他很用力,就仿佛两人回到了关系最好的时候。董芳华没有急着推开他,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贪婪地攫取着他的一切,这让她觉得很踏实也很安心。她无心计较“为什么你一直很想我却现在才联系我,如果不是有工作上的往来,是否就此再也不联系”,她只是觉得,能够再被他抱在怀里,就很好了。 天气很热,郑平又穿着西装忙了这么一天,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夹杂着方才的酒味,但对董芳华来说却并不难闻。她记得这些味道,以往他们那般亲密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 董芳华心如鹿撞。她知道他既然回来了,自己便没办法冷静地跟他保持距离,但进展不该这么快,至少总不能是今晚,这是她仅存的理性和女生的矜持。 显然,郑平也知道她的想法,所以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在她额头亲了亲——这个动作已经不再是好友重逢的范畴了,这也让她想起6年前离别时,他在床上也曾经这样亲吻过她的额头。 董芳华并没有告诉郑平自己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事实上她新买的房子就在郑平的房子对面的小区,当时买的时候,栾叶考虑的是学区,她考虑的则是离他更近一些。 回到自己家中,董芳华摸着头顶被郑平亲过的地方,暗忖自己这样被他当成备胎,究竟是否太没有自尊。然而思来想去,却觉得这是完完全全两码事。 她只在乎是否爱这个人,既然爱,那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至于其他的其实并不重要。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卑微。她做不到让自己平等对待。 第751章 8周年 在两人重逢之后,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里,郑平没有再跟董芳华见面。他确实很忙,全国各地跑,有时候甚至一天去两个城市。 但每换一个地方,郑平都会发信息告诉董芳华,这让她有一种错觉,感到自己像是他的女朋友,他在跟自己报备。此外,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给她打电话,半小时到一小时不等,聊出差看到的风土人情,聊今天都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也问董芳华的情况。 他打电话的时间偏晚——毕竟晚上他总有应酬,有时候董芳华能明显听出他的酒意,但这也从侧面说明,他晚上大概率是没有什么夜生活的。 他有很多话要说,很多次,聊着聊着甚至董芳华都睡熟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会看到郑平发来的“埋怨”:“我的声音这么催眠吗?” 董芳华能感觉到这次回来的郑平,跟以往相比有很大的不一样。他更在乎她,也更粘着她,像是生怕她会跑掉一样。 这种感觉让她飘飘然,她偶尔照镜子的时候也会想,自己跟郑平究竟算不算合适。 从家境来说,她的父母也算在自己的行业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收入不低,也有充足的养老金;郑平家中虽然郑爸爸挣得很多,但郑妈妈只是普通的家庭妇女,两边算是打平。 自己和郑平年貌相当,可他出过国,是正儿八经的海归,如今的收入又在百万以上,所以两人真正相差的,其实是个人能力。 然而,郑平想要的“合适”,大抵不该是个女强人类型的妻子。他32岁了,又有事业,他需要一个贤妻良母作为稳定的大后方。 自己显然不是贤妻良母,那么自己算是他的什么呢?最多不过是“红颜知己”四个字。 她不介意当他的“红颜”,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有这样的“红颜”,那么就陪他这一阵子,等到他找到合适的,自己就好好抽身。毕竟现在的状态——被喜欢的人在乎的状态,她心底很享受。 杂志的首发刊已经顺利出刊,收效很好。她开始马不停蹄地为第二期做准备,也很忙,但这次的忙让她觉得更有成就感。毕竟,就连郑平都说,要她相信自己对职业的判断。 她出师了。 7月9日,周六,这对她来说是个很普通的日子。天气很热,董芳华连父母家都没有去,本想在家里开着空调休息一天,没想到晚上17:00左右,却接到了郑平的电话:“我在你家小区门口,有空赏脸出来见面吗?” “我家小区门口?”董芳华反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郑平说的是自己父母的小区。她连忙起身化妆打扮,并告诉他自己现在已经搬出来住,还把小区名字发给了他。 郑平无奈:“那不就在我家对面吗?早说嘛。” 一刻钟后,他到了地方,董芳华也用最快的速度装束一新,到了小区门口。 她看到了那辆银白色的凌志,郑平把车保养得甚好,虽然已经开了十余年,但车的外表几乎还跟新的一样。 因是周末,董芳华穿得比较休闲,是一条米黄色的连衣裙,肩膀上有镂空设计,优雅中带着一些小性感。她没有戴郑平送的怀表,但是戴了他当年送的手链。 见她出来,郑平开了车门下来迎接。让董芳华没想到的是,他怀里居然捧着一束超大的红玫瑰,显然——这是他备给她的惊喜。 郑平难得没穿衬衫,而是穿了件深蓝的polo衫,配条牛仔裤,休闲风,倒跟她的衣服风格很搭。 董芳华盯着他手里的玫瑰怔了怔,直到他把沉甸甸的花束塞到自己怀里,才回过了神:“这……这是送我的?” 她注意到,小区门口有人往她这边看过来。这让她又含羞,又自觉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郑平失笑:“不然呢?上车,这是咱们相识八周年嘛,接下来开启第9年,送99朵玫瑰,很正常啊。” 董芳华一头雾水地钻进他车里,把玫瑰放在后座,只闻到满车的花香。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没想到郑平倒还记得。 郑平看她完全神游于外,靠过来帮她系上了安全带,又道:“上次说好要给你请饭赔罪的,但在酒吧那也不叫做正经吃饭。今晚上我请客,但地方你可就挑不了了。” 董芳华“哦”了一声,从懵然的状态逐渐回神:“咱们去哪儿呀?” “你还记得8年前在哪儿吃饭的么?” 她当然忘不了。是在悦月酒店,邹市最高的旋转餐厅。 路上,她仍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切都不真实,便问道:“你不是昨天在甘肃的吗?你还跟我说那边的人太豪迈,你被灌得不行了。” “是啊。所以坐凌晨的航班回来的,反正今天是周末嘛。我白天睡了一整天了,这会儿才起来,都快饿死了。” 董芳华小心翼翼地多问了一句:“师兄,你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过这个八周年么?” 郑平看了看她,似是惊讶她会这样问:“芳华,你觉得呢?” 这明显是句反问,表示肯定。董芳华却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特别优待,让她受宠若惊。 一路平顺,她也一路低头不语。中间遇到红灯时,等待变灯间隙,郑平会握住她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但却胆怯地不敢侧头迎视,只觉心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不禁暗骂自己怎么这般懦弱,当年她主动亲郑平的勇气究竟去了哪儿? 车到饭店下的停车场时,郑平倾身帮董芳华把安全带解开:“下车吧。”解安全带时,他离她很近,有那么一刹那董芳华以为他会亲过来——这太暧昧了,她满脸发烫。 下车后,郑平极自然地牵过她的手,让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她没有拒绝——以前他们也曾如此过。 两个人到的是顶楼的小包厢,一路走来,董芳华不禁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那时她忐忑不安,一路强撑,吃饭的时候非常局促紧张,但那天若不是有郑平在,恐怕自己凶多吉少。 而如今,她却是挽着他的手臂款款而入,两人俨然一对情侣。 那包厢显然是一早备好的,有蜡烛,有玫瑰花瓣,甚至连餐盘都是桃心状的,很有情调。郑平说昨天喝得实在难受,这次不打算叫代驾,两个人就没有点酒。 董芳华看着一桌子的情侣系布置,感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不适应,仿佛一切本当如此。等菜的间隙,她笑着试探:“师兄,你这次回来,算是咱们这边的顶级钻石王老五了吧。没人给你介绍相亲吗?” 郑平差点被花果茶呛到。他回道:“当然有。” “然后呢?” “然后么……我看着叶歌也不错,就转介绍了。哈哈,我觉得我可以干个婚介所的副业。” 想着叶歌那副强装精明,但被郑平“坑”得无可奈何的样子,董芳华便忍俊不禁:“他也是单身啊。 “嗯。”郑平道,“他最近没联系你么?” “联系我?” “他最近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杂志的执行主编,是个很厉害也很优秀的女孩子。人又漂亮大方,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 郑平缓缓而谈,这回倒轮到董芳华险些被水呛到了:“他还不知道咱俩认识是吧?” 郑平不急不忙往前推进:“当然知道咱俩认识呀。上次去你们杂志社做专访,咱们不都互相交换名片的吗,他又不瞎。” 董芳华气得想笑:“谁跟你说是这个‘认识’了。师兄,你别装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哦。” “就算咱俩以前认识,我也管不来他想追你啊。”郑平笑道,“所以,重要的不是咱俩认不认识,而是咱俩究竟是什么关系,对吗?” 果然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董芳华低下头:“师兄,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一直都是。我也知道师兄对我有一定的好感,但是……但是真的没必要为我做这些事情,太麻烦你了。你如果有合适的相亲对象,去也没关系,我就保持现在这样也很好。你什么时候不想见我了,跟我说一声就可以。” 她说出了这么一大串,觉得轻松了许多,抬头看了看郑平,却见对方目光落寞。这时菜都上来,郑平没有接她的话,只道:“我知道了,那先吃菜吧。” 气氛陡然变得怪异压抑,董芳华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什么毛病,宁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却不敢往前一步。 明明郑平已经表现得很主动了,自己错过这个机会,或许会终身遗憾。 第752章 你是我什么人 郑平没有再讲感情方面的话题,转而开始聊自己昨晚上的经历;他跟有意向的机构户一对一深谈,如今基金已经进入认购期,目前8个亿的额度已经卖到了4个多亿,昨晚的机构户则答应等到周一就砸进来1.5亿,这是他这些天最大的收获。 董芳华看他侃侃而谈,却觉得后悔。这样优秀的人,她真的要错过吗?仔细算起来,她已经拒绝了郑平两次了。上次是他邀请她一起去英国,还说要娶她,她拒绝了还情有可原,这次他都回来了,又搞了这么大的场面,这些天一直追求她,还找了两个人相识8周年的日子专程回来陪她,她仍然拒绝,会很伤他的心吧。 她知道,郑平是个很温和但极有底线的人,也是个不愿强求别人的人。这样聪明的人,是不会把事情做得很难看的,所以他现在转变话题,也只是让两个人的关系不至尴尬到难以收场。 他应该不会再提了,可她又开不了口把刚才说的话收回来。 吃完饭,正逢悦月酒店楼下的舞厅有人弹钢琴,也有人跳舞。郑平牵起董芳华的手,笑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们下楼也跳一曲,怎样?” 这个邀约真是中西结合,又接地气又俏皮。董芳华听得噗嗤一笑,无从拒绝:“我不太会,你得教我。但我先打个招呼,踩坏了鞋我不赔哦。” 她被他半拥半抱,带进舞池。 音乐很舒缓,她也听不出来是什么,只跟着郑平左右踏着步子。周围人跳什么的都有,所以两人虽然跳的不是正经舞步,倒也和背景很和谐。 董芳华想就这样一直跳下去,谁也不说话,就这么晃到天荒地老,让她能够一直沉浸在“郑平是自己的”错觉中。郑平却凑在她耳边道:“芳华,你觉得你究竟是我的什么人?” 看看,又来了。 董芳华觉得这一路猛追的架势她是真的应付不来。他这样的直接,她没办法再逃避,只能实话实说:“呃……红颜知己?”说出这四个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笑着化解尴尬:“哈哈哈,我最近古装片看多了,你别见怪。” 郑平言简意赅地帮她总结:“你想说你是我的情人吗?” “……”这两个字更直白,但也不太好听。董芳华轻咳两声,看往别处。 郑平却道:“但我不想要情人。芳华,我不傻,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我。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不愿意当我正经的恋人呢?今天我在干什么,这些日子我都在干什么,你能看懂吧?我想要你当我的女朋友,以后当我的妻子。” “……”董芳华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得像车里的玫瑰花,她还在迟疑,郑平却给她了一个王炸:“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我离过婚,配不上你。” “没有没有,你知道我才不介意这些的。”这么大一个帽子扣过来,她可接不住,董芳华连忙解释,却见对方笑得狡黠。 董芳华内心暗骂一声,怎么这就上了当。郑平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她哪里斗得过,只能认输:“我觉得你想找的那种合适的女生,并不是我这个样子的。我怕……万一谈过了之后再分开,那我们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师兄,我不想再跟你失去联系了。这些年……我想着你,我真的很难过。我很怕。”她被他逼着说出心里话,不由羞涩,靠在郑平的肩膀上,眼睛里充盈着泪水。失去他一次她能够承受,但那时她本来也没有期望,可现在呢? 她听到郑平轻叹口气,道:“这些年我离开你,我也很难过,我也一直在想念着你。对我当年的想法和选择,我很后悔。” 而后,他又缓缓推进:“我这次选择回邹市,除了是为了父母,也是因为你在。芳华,我是对一些人动过心,但对我来说,你才是唯一的那个。我想明白了,我只想要你,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合适的。” 他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语,四周音乐人声嘈杂,但接下来的话董芳华却听得很清楚:“我今天不是闹着玩,也不是一时兴起。我为回来作了大半年的准备,我想这一天想了很久了。回来前我很害怕你嫁给别人,你有多怕失去我,我就有多怕失去你。芳华,我有多喜欢你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 “?!!”董芳华这次彻底傻了眼,她直视着郑平,想看他是否是在开玩笑,但对方态度很认真,看她不确定,还又淡笑着道:“芳华,你知道的,跟我谈恋爱会很开心的。我也不能确保咱们一定能够成功,但至少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地爱你,好吗?我不想再后悔了。” 这一点她相信,毕竟郑平是90分的男人,跟他在一起如沐春风。所以董芳华回道:“总能跑赢其他人是吧。”她是在拿他路演时说的话揶揄他,郑平则顺杆而上:“那就算你答应了。”他不容她再多言,低头吻了她。 董芳华听到周围有人在起哄,换做以前她肯定不敢大庭广众跟旁人这般亲密,可现在是不一样的。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偶像剧的女主角,原来那些曾经看起来荒谬无比的梦想,竟能成真,这般美好。 当天郑平拉着董芳华的手,就着那束玫瑰拍了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上。从来不发朋友圈的董芳华自然也只能跟着他一起“胡闹”,这两条朋友圈发的时间一样、图片一样,叶歌、曹谢有他们两个人的微信号,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曹谢私信发给董芳华问她:“芳华姐,我八卦一下,你是跟汇德的郑经理谈上了吗?你俩这才见过一面吧,也太神速了吧!” 董芳华没来得及回他话,毕竟她正在接栾叶的“审讯”电话。 “你朋友圈发的那个图是什么意思啊?是谈恋爱了吗?对方是什么人啊?什么时候带家来看看?” 一连串问题问得她头大如斗,转过头去看正在开车的郑平,她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同样是公开恋情,他就云淡风轻的。 她跟父母好说歹说糊弄了过去,只说“他是我一个学长,最近刚从国外回来。其他的你们先别问,等稳定下来再告诉你们啊。好啦我知道,挂了挂了。明天我不能带他回家吃饭,人家还要出差呢。下周也不行!下下周再说!88!” 郑平看她挂上电话,抗议道:“咱俩这还不算稳定啊,都8年了。你爸妈一直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是么?”但看他表情,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董芳华仔细回想,父母还真的不知道有郑平的存在。之前她在郑平处实习时,他们也只知道她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并没有多问。 看她不回话,郑平无奈:“你这嘴牢的……再加上说谎脸不变色心不跳,不干谍报工作真是可惜。” 董芳华也不示弱:“喂,说的跟你爸妈知道我似的。” “……”郑平投降,“我刚升级成男友,你对我的称呼就改成‘喂’了?” 董芳华顾左右而言他:“曹谢问我话呢,叶歌没问你呀?” 郑平道:“我开车呢,你看我手机就是了。” 他的手机就放在挡风玻璃后,董芳华拿了过来。手机没有密码,屏幕刚亮起,就看到了新的微信信息提示。叶歌发了三条。 “师父,你不厚道啊。你喜欢董主编怎么不跟我说呢?明明是一起看上的啊。” “不对啊,你俩就见过那一次面,怎么这才一个月不到就谈上了?咱俩最近天天一起出差啊!” “大哥,我服了你了,下次教教我怎么追女生行不行?” 董芳华笑得肚子疼,把手机放了回去:“这人好聒噪。” 第753章 属于彼此 当晚,董芳华便住在了郑平的“家”中。她看到这个房间与六年前依旧,依然是单身汉的风格,仿佛她从这里离开只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她已经有很久没跟男生亲热过,上一次也是跟郑平,那还是在他跟成云舒分手前,已经快6年了。所以上楼进屋后,当郑平猝不及防地又吻了她,随后把她横抱起来,对她的态度热情而急迫时,她忽然紧张又害怕。她并没有做好这么快就发生关系的准备,更何况这是他俩确定情侣关系的第一天,她总觉得关系发展这么快会显得自己太不矜持——然而,她跟郑平又从何来的矜持呢? 所幸,郑平觉察到了她较之以往的不同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他也没放她离开,两人搂在一起聊天,聊的内容却跟此前大不相同。他讲他如何思念她,在英国如何觉得孤独难过,情意深切,全是真心。在郑平的怀里,董芳华渐渐放松下来,卸下心防。她看得出来,郑平对她跟他对其他人截然不同,他不怕在她面前展现自己所有的弱点,这信任来自了解,也来自于情不自禁,她想,这次跟以往都不一样了,他们是真的属于彼此的。 她主动吻了他。郑平深深地看着她,对她表白:“芳华,以后我都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只是我一个人的。”这句承诺比什么都管用。董芳华最终还是向自己的内心“投降”。她从没想过,像郑平这样理性的人会说出这么多感性的话,而且听来一点都不肉麻。她不想跟他分开,一分钟都不想,这种热恋的感觉她很久都没有了。 郑平待她果然甚好,比以往还好。事后他抱着她去冲洗,没有吹风机,就用毛巾把她的头发一点点擦干。晚上她想回自己的住处,郑平却紧搂着她不同意她走,毕竟接下来他还很忙,两人仍然聚少离多。 他看着她的眼神清澄如水,董芳华只觉自己在这目光中沉溺了下去。这一刻,郑平在她心中,已不再是曾经那个近乎完人的崇拜对象,而只是个32岁却还敢爱敢恨的寻常男人。 她看得出来,过往的那些伤悲他早已放下,他的心里现在满满的都是她,他只想跟她有个未来。 这样好的郑平,若让给旁人,自己定然是会吃醋的。 两人入睡前,郑平特意给电饭煲设定了自动熬粥的时间。关上灯后,他抱着董芳华盖好空调被:“要不然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反正咱们两边小区离得近,拿东西也方便。” 董芳华不禁笑道:“大哥,你清醒点儿好不好,从官方角度,咱俩刚认识一个月不到,期间你还一直在外边出差。能确认恋爱关系就已经很离谱了,这就同居的话,我不被唾沫星子淹死?” “啊……哦。”郑平哂笑,“让你那天不认我,活该。” 她伸手在被子底下掐了他一把:“都赖你。” 翌日,她从粥香中醒来,看见郑平睡得正熟。屋里虽然开了空调,但他还是把被子给踢了。他的呼吸绵长深沉,嘴角带笑,比起上一次状态轻松很多。 她没带睡衣过来,穿的是郑平的t恤,郑平穿的倒是宽松的睡衣,但因为睡觉姿势不老实,下襟已经快撩到胸口。董芳华的手正放在他腰间。 郑平不再像6年前那样单薄,显然他这些年对自己的身材要求比以往高了些,能看出来有日常健身的习惯,所以身材在这个年龄的男人中算保持得不错。董芳华想,有心情去健身房,至少说明他这些年虽然遭遇了那么多事情,但总体来说还算平顺。 从此以后,更愿现世安好。 她撑起身子,偷偷在他唇上亲了亲。 下午郑平又要出差,飞哈尔滨。董芳华第一次觉得自己泛起了矫情,明明知道他是一定要走的,但还是觉得舍不得。郑平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搂着他的腰,靠着他的后背,忍住没有哭,低声撒着娇:“我不想你走嘛。哪有你这样的,刚当人家男友转头就走。” 郑平放下手中的衣服回抱住她:“芳华,我也不想走。下个周末我就回来。我一下飞机就来找你,周末全都陪着你。” 她顶着他的肩膀点头,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学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实在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装得连自己都不好意思。 他离开的时候,郑平把房门钥匙交给了她。 董芳华知道这是落实自己是“女主人”的地位,却耍着小性说道:“原来你找我,就是怕屋里的绿植没人浇水呀。” 郑平亲吻她,却也故意逗她:“小丫头,你才知道啊。” 她没送他到机场,怕依依不舍更难受,看他上了出租车,就回了自己家。昨天离开得匆忙,化妆台上还是一片狼藉,对着梳妆镜,董芳华才感到,只过了一天,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才到家不久,郑平发了条微信给她:“我就要上飞机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我爱你,芳华。” 她回了一句:“我也爱你。” 这么多年,这句话终于能够这样大胆地说出来。 周一,董芳华照常上班。但刚到单位就被曹谢围住要最新的八卦信息。杂志社都是年轻人,她虽然是执行主编,但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所以曹谢也就“大嘴巴”地把她恋爱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就算曹谢不说,上午十点花店送来的一大捧蓝色妖姬,也算是郑平变相宣告了主权。 她发微信跟郑平抱怨“这也太浪费了”,郑平回了个笑脸。可抱怨归抱怨,董芳华心底不得不承认,他这样大张旗鼓,自己的虚荣心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跟郑平谈恋爱果然是很开心的事情。他上飞机前、下飞机后都给她主动发信息,每天晚上固定打电话,能一直聊一个多小时也不嫌没话题,隔天就让花店给她送一捧花,她若加班他就给她订好晚餐送来,周末只要有时间就带着她去各种好玩的地方玩……他全心全意想把一切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方方面面都很周到细致,除了暂时不能天天在一起以外,一切都很好。 董芳华从来没想到,将近而立之年,她还能谈一场这样满怀少女心的恋爱。而且这场恋爱的背后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在做支撑,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以让浪漫的选项更多,可以让她提要求时更加随心所欲,也可以让享受的时候不背负过大的压力。 只是偶尔她也会觉得奇怪,按照推算,郑平现在经历过的女人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他也曾夜夜笙歌,怎么自己却对他频繁在外出差一点儿都不担心。究竟是他给了自己足够的安全感,还是自己压根就不在乎,可若不在乎,自己对他的爱究竟又是什么样的爱呢? 恋爱给她带来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很多人说她变温柔了,曹谢则吐槽说总看到她一个人对着屏幕傻乐,果然恋爱会让女人智商下降。 当然,也有人说很难听的话,譬如讲,董芳华平日里那么高冷,别人介绍相亲都不去,这次这么快就跟郑平在一起,还不是看中人家是个“高富帅”,也不知道背后都耍了什么手段。董芳华想,确实自己是有手段,确实自己也是看中郑平是个“高富帅”,于是进出杂志社,把平日拎的mk换成了郑平最新送来的宝格丽。 这么高调,自然更有人看不顺眼。 栾叶这时已在邹市日报集团退居二线,平日很少管董芳华的事情,但7月29日,董芳华在报社食堂吃中午饭时,栾叶还是找到她,低声道:“你爸说他今晚做红烧牛肉,你回来吃饭。” “妈,我们杂志第二期今天定刊。我要加班啊。” “那就明天。明天不是星期六吗?你那个男友周六总不出差吧,带回家看看!” 第754章 稳定 董芳华无奈,之前几周郑平都回来陪她,但她每次都跟父母推说他在忙工作不能到家里,可是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父母的失望,更何况如果想要跟郑平有未来,她还得维护他在董青峰和栾叶心中的光辉形象。 想了想,她把栾叶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拿了本首发刊给她,指着封面照说:“我男友就是他。” “啊?” 董芳华又翻到基金广告页:“下周三认购期满,这之前他都很忙,我是真的真的这周见不到他。你们就先别添乱了好不好?认购期结束了还要忙统计、确认份额、托管等一大堆手续,下周末估计也没空。但人家是真的在忙正事,不是不想来见你们。你们要是想了解他,这杂志上有专访。省报上也有,别的网站也有。我稍后打包发你。” “啊?”栾叶有点发懵。看着母亲的表情,董芳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也怪自己一直遮遮掩掩,想来那些传话给栾叶的人只是说她傍大款,才不会告诉栾叶她女儿找到的是一个何等优秀的青年才俊。 这篇文章成功为董芳华争取到了一晚安宁,杂志定稿送印,她睡了个好觉。 而这几天郑平也确实忙得脚不着地,周末也的确没时间回邹市。董芳华很想他,她梦见跟他一起在一中散步聊天,却忽然被孙老师发现,奇怪的是孙老师开口发出的却不是说话声音,而是上课的铃声。 铃声一阵高过一阵,董芳华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是自己手机响了。 才早上7点,她暗骂一声,但来电显示是父母家,便只好接了。 栾叶的声音传来:“芳华啊,你起床没有啊?我们一早买了五花肉,今天你爸说他跟网上学了米粉肉,你来家尝尝。那个谁……小郑确定今天不来是吧?” “不来。他在深圳。” 上午十点,董芳华回了父母家。米粉肉已经上锅蒸了,董青峰和栾叶左右无事,便让董芳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沙发上对面,开始进行“难得的家庭内部闲聊”。 董芳华暗忖这哪里是什么聊天,分明是审案子。 二老都很和善,董青峰先开了口:“你妈把杂志拿回来给我看了。那个小郑……不错,今年多大了?” “32岁,比我大三岁。” “年纪也还合适。但我们怎么听你妈同事说,你和他就刚认识了这一个月,怎么这就在一起了?你了解他吗?” “了解啊。”董芳华觉得自己总算能占据一次主动权,“我大三暑假不是实习过一阵么,他当时就是我的……算是上司吧。所以我俩其实已经认识了8年了,知根知底的。他高中也是在一中读的,后来考到了p大,研究生和博士都是在剑桥念的。” “那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董青峰略微放松了些。 “他后来一直在英国发展,我跟他也没什么交集了。他是最近才回国的。” “哦。”董青峰又问道,“那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他就一直单身的吗?我和你妈就是觉得你还单纯,别被人骗喽。” 董芳华如实回答:“他结过婚,又离了。两年前离的婚。” “哦……离异的啊。那没孩子吧?” “没有。”董芳华觉得自己快被问得招架不住,道,“爸,妈,我真的很喜欢他。所以离异什么的,我其实不在乎的。你们也别拿有色眼镜看人家好不好?他离婚不是过错方,他前妻也不是邹市人,如今在国外已经再嫁了,所以是断得干干净净的。他对我真的很好,以前就很照顾我,现在也处处都想着我,比所有人对我都好,他对我是真心的。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你看看你,爸妈才说几句话,你倒说了这么一大堆。”董青峰摇摇头,拍手起身,“我去看看火。反正,你现在也大了,他既然对你好,那就好好处着,别跟上次似的就行。” 董芳华轻轻出了口气,知道自己这算是过了关。接下来父母又问了他郑家的家庭背景,她如实相告。听她说郑平的父亲是郑然,董青峰和栾叶倒都吃了一惊。栾叶说:“人家家里也是咱们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难怪别人跟我说你傍上了大款。不过咱们也不缺那钱,你也别眼皮子那么浅,真的就什么都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小心以后被婆家挑刺儿。我听你们同事说,你最近换了好几个包了?” 董芳华吐了吐舌头:“都是他给我买的嘛。我自己又不是买不起,就是越听别人瞎说,就越想刺激刺激他们。而且这又不是他家里的钱,他自己收入本来就高,愿意给我买东西,我还能拦着不让呀。” “你这丫头。”栾叶伸指头戳她额头,“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董芳华抿嘴轻笑。 当晚她把跟父母沟通的结果告诉了郑平,郑平难得在她面前自吹自擂:“我这样的五好女婿,哪个老丈人丈母娘不喜欢?” “切——”董芳华嘘他,继而想起他是过了自己爸妈这关,不知道自己怎么过他爸妈那关,尤其想起他们对范芸的态度,难免忧心忡忡,“那我是五好儿媳妇么?” 郑平道:“当然是。现在我爸妈对我的婚事看的平和很多了。芳华,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了。” 这是她听到的郑平说的最动人的一句情话。 不过动人归动人,她终究不敢去挑战boss,郑平知道她没准备好,便从未提起此事。 八月骄阳似火,郑平的基金开始顺利运作,进入封闭期。他出差次数明显减少,只是因为基金的投资目标在海外,所以常常要加夜班。周末他基本全都跟董芳华泡在一起,平日下班时也会接她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报社的人逐渐见惯不怪,曹谢甚至开玩笑说他快变成邹市日报集团门前的吉祥物了。两人大概每周有一半时间住在郑平家,郑平也去过董芳华的家,但却未能留宿——董芳华怕自己爸妈来家中送菜撞见。 住在郑平家时,两人倒也不是每次都发生亲密关系,有些时候只是聊着聊着天便抱在一起睡过去。早上醒来时候看到他就躺在自己身边,或者她起晚了,听到卫生间里有他起床后洗漱的声音,她就觉得,这就是老夫老妻状态了。 栾叶见两人稳定下来,便趁一天董芳华下班时,特意在门口“巧遇”了来接女儿的郑平,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把董芳华吓了个半死,郑平则很快反应过来,跟栾叶握了手,道:“阿姨您好,我是芳华的男朋友郑平,很高兴见到您。” 栾叶笑道:“我听她提起过。你们有约会是吧,那我不打扰你们。这周末她爸爸要做烤羊排,来家里尝尝看啊。” 未来丈母娘亲自发话,郑平哪敢不从。 第755章 兄弟 周六是8月20日,董芳华一早就催着郑平赶紧准备好去自己家见爸妈。郑平笑她“太过紧张”,两人打打闹闹间,郑平把她按在沙发上,他一边呵她的痒一边亲她,董芳华想反抗却反而激起他的欲望,他欲行不轨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的电话向来多,而且不分工作日还是周末,也不分白天晚上,两人早已习惯。 郑平嘀咕了一声“好烦”,但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他还是起身接了电话。董芳华在旁只看到他手机屏幕有个“辛”字。姓这个姓的人很少,董芳华下意识想到了“辛烈”。然而辛烈后来因为表现良好被改判了无期徒刑,最近应该还在监狱里服刑,不可能打电话。想来,打这个电话的可能是辛烈的家人。 郑平接着电话时,脸上的表情从轻松嬉笑渐渐变得郑重沉静,他“嗯”了几声,道:“我知道了。您节哀,到时候我会去的,谢谢您告诉我。” 董芳华看他挂断电话,问道:“是辛烈出了事吗?” “嗯。”郑平语气淡漠,“他得了流感,但是治疗延误了,转成了肺炎,结果又被误诊成了气管炎,昨天晚上去世了。” “啊……”董芳华知道郑平对辛烈的情义,看他表情平静,但知他内心一定极是难过。她上前抱了抱他,道:“我跟我爸妈取消今天的饭局吧。没关系。” “谢谢你,芳华。”郑平紧紧抱着她,“跟叔叔阿姨说,我真的很抱歉。” “没事,机会多呢。” 董芳华知道这时候郑平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便回了自己家。她跟董青峰和栾叶去了电话,说郑平有位好友昨天去世,所以不能来家里吃饭。董家父母表示理解,让她到家里把烤羊排带回去。 董芳华依言而行,但带着羊排再回郑平家时,却吃了闭门羹。 她拿出郑平给自己的钥匙,开门进屋。见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郑平却不在——这是两人恋爱之后,他第一次出门没有跟她事先打招呼。她把羊排放在冰箱,想给他打电话,但又怕打扰到他,所以想了想还是放下。 她难得这样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然而她总要找些事情来做,才能心安下来,思来想去,最后她去了银行。 拿着那块伯爵表,董芳华想,到了该送出去的时候了。这块表承载了那些年她对郑平的全部爱意,或许郑平对这块卖出去的表不那么在乎,但它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在郑平家里一直等到晚上六点,中间她一直忍着饿守着手机,自己也觉得自己荒唐。她想自己本不该是这样为了爱情就啥事都不干的人,可这时心里满满的都是郑平究竟去哪儿了,他怎么样,他有多难过,别的什么都装不进去。 原来这才是真的爱一个人的感觉,因他的开心而开心,因他的难过而难过。明知道他出不了什么事情,可自己的心还是悬得高高的。控制自己不去找他是这么难,漫长的等待甚至让她有了几分怨气。 董芳华开开电视,又做了几个素菜,煮上米饭。又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等来了郑平的电话:“芳华,我想见见你。” 她所有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我在你家里,等你回来吃饭呢。你呢?” “那你不要走。我马上回来。” 黎明前的黑暗是那样的伸手不见五指,等他最后回来的时间也是那样难熬。 董芳华把灶上的火开到最小,把羊排放在里边热着,担心煎糊,不停地翻面,其他的菜也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罩上隔温的罩子,她来回忙了二十几分钟,觉得手都酸了,终于听到了门响。 她关上火,冲到门口一下子抱住了他。郑平也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他抱着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董芳华抬头看着他,笑着拿过他的包,“你去哪儿了?” “去了我们以前住的院子,又去了我的小学。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他说饿了后,也听到董芳华肚子叫,温然道,“你也没吃呢?” “嗯。我等着你一起吃啊。” 这是她第一次做饭给他,郑平也的确是饿了,吃得很香。一边吃着,一边跟她说起辛烈:“好多我们俩以前待过的地方现在都变了。芳华,我……我其实对这一天心里是有准备的。” 董芳华握着他的手,静静听他说。 “你知道的,辛烈不是个好人,但是我的兄弟。所以虽然我有准备,可没能陪他走最后一程,我也很遗憾。芳华,你会不会觉得我跟辛烈关系这么铁挺奇怪的?” “嗯。他对你也一直很好啊。” “是。其实我俩小时候就认识了。那时住在一个院子里,他已经上六年级了,我刚上一年级。”郑平悠然长叹,翻着自己记忆中的旧事,“辛烈从小就很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种。他爸妈对他管教粗暴,看他做错了事情,就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他爸爸那时候只是个科长,没有后来的独门独院,我记得他家住在二楼。我们家住在旁边的小区,但上学抄近路就要经过他们小区。那天我从他家楼下经过,被辛烈叫住。”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董芳华问道:“叫你干嘛?” “他说想出门,但是门被反锁了出不来,家里有个备用钥匙放在凉台外的鸽笼里,过去的小门也被锁了。但是鸽笼外有棵树……” “他让你爬树?”董芳华难以想象。 “是啊。我看他可怜就答应了。结果没爬好,摔了下来,腿骨折了。”郑平道,“他也因此事被他爸爸揍了一顿,但也因此事,我爸和他爸认识了,两家成了朋友。” 这也算是另类的“不打不相识”了。 董芳华下意识地去摸他的腿,郑平对她温柔笑道:“傻丫头,早没事了。我要是今天不说,你也瞧不出来,不是吗?” 董芳华“嗯”了一声,问道:“后来呢?” 郑平道:“我腿骨折了,在家休病假。休息了两个星期后,能上学了但要拄着拐。有时候上楼下楼不方便,都是辛烈背我。” 董芳华听到这里不由动容。她很难想到辛烈那样桀骜不驯的人会做这样的事情,看来他也是个仗义的人。 郑平继续道:“我在学校里是总被人欺负的。辛烈看到了,就帮我。他毕竟是高年级的,又是有名的坏学生,后来别人看他罩着我,也就真的没人敢招惹我了。那会儿放了假或者周末,他有时候还喊我一起去电动游戏厅玩游戏,然后他就跟朋友们一起打电动,我在旁边做作业。唉……现在真的挺佩服那时候的自己,那么嘈杂的环境下,还看得进去书。” 董芳华想着那个场景,也觉得诡异且好笑。 郑平虽然很饿,但吃了一块羊肉,小半碗米饭便吃不下去。他把饭碗往旁边一推,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啤酒,找了三个酒杯,给自己和董芳华都倒上,又给那个空酒杯倒上,正好全部倒完。他道:“辛烈对旁人虽然凶神恶煞的,但对我一直都很照顾。我一直都瞧不上他做的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他知道,有时候也对我反唇相讥,说我装清高。可即便如此,还是他忍我忍得多些。” “嗯。”这点董芳华也瞧得出来。 郑平道:“范芸的事情你也知道,那时候其实都是托辛烈帮忙。包括后来带着我走出来,也全仗他死拉硬拽。当然,那时他为了让我麻木,也带我做了不少坏事,包括后来让我真正去帮他的忙,起先的原因也不过是想让我忙起来。那阵子,他带我去了许多声色犬马的场合,之前跟你说的33个人,也多半是这时发生的。” 这是他的一段黑历史,董芳华虽然一直觉得不该介意,但偶尔想起,还是难免膈应。可如今回想,那已经是8年前甚至10年前的事情了,她有时候也在想,若没有辛烈这样的“死拉硬拽”,或许也没有现在的郑平。 他自范芸之死后,可能会一直沉沦下去,虽说依然会好好地学习、好好地毕业,到了时间结婚生子,但也就那样庸庸碌碌了。 仔细算来,辛烈也称得上是自己和郑平的媒人了。 两人把杯中酒喝完,另外那一杯倒给辛烈的,最后由郑平倒进了洗手池。 第756章 还复来 董芳华刷了碗,回头见郑平坐在沙发上,正在闭目养神。 她看他坐得还算板正,知他没睡着,便悄悄从自己的包中拿出了那块表。 她蹑手蹑脚走到郑平身旁,他却还是听到,刚抬起头来,就被她把眼睛捂住:“我送你个东西,我说允许你看你再看哦。” “好。” 她拉起他的左手,把他手上现在的表摘掉,然后把那块伯爵表带上,道:“好啦。瞧瞧是什么?” “不就是表嘛。”郑平早从手腕上的触感猜到了董芳华送的是什么惊喜,他不知道她还想让自己瞧什么,但仔细一看,却愣住了,“这表……” 他半惊半疑,抬头看董芳华,但见她笑得得意,立刻坐实了猜想:“是我当年卖掉的那块吗?你怎么找到的?” 董芳华坐在他身边,靠着他肩膀,摸着那块表的表盘:“你当年是卖给谁的,我就是从哪儿找到的呗,我都买来6年了。你当年卖的东西那么多,别的房子啊什么的我又买不起,只能买它回来,就当给你留个念想。” “小丫头,你当时买的时候,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吧。”郑平笑道。 被他说中心事,董芳华脸上发烫:“但我现在已经有你了,还要什么念想。” 她看到郑平看着自己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有星光在他眼中。他把她拉进怀里,认真说道:“芳华,我应该早些回来的,我们结婚吧。” 董芳华却还保持着理性:“师兄,这样不好吧。咱们才认识两个月,你这样是要别人说我是‘结婚狂’。” 她心中自然是想答应的,她其实也不介意旁人说她“结婚狂”,但还是想逗郑平玩玩,看看他会作何反应。却没想到,郑平听了这句话后,忽然放开了她,起身进了卧室。 董芳华坐在沙发上傻了眼,以为是自己惹恼了他。确实,她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今天他又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自己还拒绝,也太恃宠而骄了。她叹口气,想去哄郑平,却见他捧了个厚厚的文件夹出来。 他把那文件夹摊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一页页翻开——全是剪报。所有的文董芳华都熟悉——那都是她写的,每一篇都在。 她傻了眼,就是做梦,她也不敢想象郑平会专门做关于她的剪报。从她入职算起,到现在也快八年了,尤其中间几年他还在国外,他是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吗? 她觉得心跳得不能自已。 “如果有人说你是‘结婚狂’,就拿这本东西砸在他们脸上。跟他们说我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你,是你的脑残粉,现在总算追到了,当然要速战速决。”郑平的态度强硬霸道,不容她持反对意见,“芳华,我想这辈子只跟你在一起,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求婚了,不能再拒绝了。” 董芳华想,这就是认真求婚了。哪怕没有戒指,但这本剪报比戒指要珍贵得多。她重重点头:“好,我们结婚。” 虽说两人定了要结婚,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过了一周,郑平跟着董芳华去见了董家父母。他的情商应付这种场合自然是游刃有余,全程把董青峰和栾叶哄得喜笑颜开。 获得了老丈人一家的首肯后,郑平带着董芳华去看了自己父母。董芳华对这次见面很紧张,但果然如郑平之前所说,郑然夫妇二人已经改变了很多。他们对郑平更像是对待平等的朋友,见他既然认定了,便也没有多言。 再后来,双方一起吃了顿饭,饭局上六个人关系和谐,并没有说到彩礼和嫁妆,但敲定了婚礼的日子。至于其他具体细节,郑平和董芳华都倾向于花钱请专业团队来解决。 郑平卖掉了自己的一室一厅,转而在旁边新开的楼盘买了个四室两厅、190平的大平层作为婚房。名字写的是两个人的,董芳华自然也没跟他客气。看样板间的时候,董芳华觉得这房子太大,颇有些浪费,郑平搂着她笑道:“现在二胎政策放开了,这四个房间我都想好了,咱俩一个房间,一个书房,以后两个孩子总不能都挤在一起,一步到位不好吗?” 董芳华笑骂:“臭不要脸,谁答应跟你生两个孩子了?” “哦,没答应啊?”郑平朗然笑道,“要不然咱们看看那边的联排别墅?也不是买不起,就是买了之后只有咱俩住,未免太空了,你得多生几个。” “别别别。”董芳华忙扯住他,“慢慢来,慢慢来。” 郑平因为把房子卖了,没地方住,所以彻底搬进了董芳华的房子里,被她取笑他是“倒插门”。 国庆节前的9月16日本是中秋节的第二天,也是一中2004届学员回校参加“三十而立”庆典的日子。郑平问董芳华要不要返校,董芳华想了想,觉得没什么特别想见的人,倒是有见了会感到尴尬的人,便在家休息了大半天——白天海外市场不放假,郑平仍然要忙工作。晚上,两人约了叶歌、曹谢一起在董芳华家吃晚饭,说是提前谢媒。 席间,曹谢再次问起郑平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追上了董芳华——毕竟从两人确认关系之后的种种状况来看,郑平只要在邹市,下了班就一直缠着董芳华,各种宣示主权,一副生怕到嘴的肉被别人抢了的样子,是人都能看出来,这段感情里是男方更加主动。 郑平笑了笑,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那天我不是去你们杂志社做专访嘛?就对你们董主编一见钟情了呗。” 董芳华看他一本正经说谎,强忍着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曹谢却信以为真:“啊……然后呢?” 郑平继续忽悠:“后来我一直在出差呀,不信你问叶歌。” 叶歌无奈:“是啊,我作证,师父是一直跟我在一起。” 曹谢更觉魔幻:“那是怎么追的啊?” 郑平笑道:“感谢高科技啊。这不是加了微信吗?我就厚着脸皮没话找话呗。问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你看这不是巧了么,我们中学一个学校的。共同语言多了,每天聊一两个小时,后来跟她当面表白,她也就同意了。” “就这样吗?”叶歌也是不信,“咱俩在外边出差早出晚归的,中饭晚饭都是应酬,你哪儿来的时间每天聊一两个小时?” “时间嘛,挤挤总是有的。” 曹谢则看着董芳华,问道:“老大,你不说几句啊?” “我说什么?”董芳华暗忖让郑平一个人说单口相声也太不厚道,便也加入了忽悠大军,“你老大我也不小了,碰到个自己喜欢的,还不得抓住机会啊。” “是吧。”郑平得意地笑了笑,最后一把牌甩了出来,是一对大王,“你看看,你们就不专心打牌,又被我俩打秃了吧。给你们看看底牌。” 曹谢和叶歌相视一笑,叶歌道:“你俩这配合也太默契了,情侣buff,谁比得过?” 郑平哈哈一笑:“总之还是多谢你们喽。” “谢我们什么?” 郑平如实相告道:“你们来之前我之前跟芳华打了个赌,要是能把你们打得一局都翻不了身,她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董芳华白了他一眼:“看把你得意的。” 曹谢好奇:“什么事?” 郑平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双手按在董芳华肩上,微笑道:“等一上班,我们就去领证。” (本卷正文终) 第757章 番外平治-聚元庄 聚元庄本是辛烈办的私人会所,此刻人走茶凉,山庄大门贴上了封条,不知道的人路过,只以为这栋不知谁家的私人宅院要被拆迁了。 白色的凌志停在聚元庄门口的山路上。 郑平披着雨衣还撑着伞,他不喜欢被雨淋到。看着雨幕之下的庄园,他缓缓走上前去。 小超跟在他身后,急道:“郑哥,那封条可不能碰。”话说出口,才觉自己冒失了。郑平是何等进退有度的人物,怎么可能在这时头脑一昏就去撕封条。 郑平只是按了按封条边缘翘起的角,回头对小超温然道:“没事。辛烈进去了,你最近日子好过么?” 小超搓了搓手:“我……我一开始跟他们一起去出租车公司开车,您也知道,我也就这个手艺。但后来那公司太孙子了……我这份钱……总之做了半个月,实在是……唉……”他挠了挠头,“郑哥,不说我的事了,辛哥怎么办?我听他们说,目前准备判他死刑呢。” “嗯。”郑平按着门板。那门上湿漉漉的,邹市7月的雨就是如此,老天爷像是变成了失恋的姑娘,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搞得到处都是水汽,衣服也连着汗水一起黏在身上,处处都不舒服。 看郑平没反应,小超又问了一遍:“郑哥,怎么办呀?您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的吗?辛烈他大姑说,他们绝大部分钱都没来得及转走,全被收走了,现在拿海外的钱回来想走走关系,但人家胃口很大,他们填不上。” “嗯。”郑平又“嗯”了一下,收回手,见手掌上粘着不少红色的油漆屑。聚元庄开的时间也很久了,如今年久失修,细看的话,朱门上都是裂痕。 他拍了拍手,那些碎屑却依旧粘着,纹丝不动。他笑着叹了口气,索性算了,回手搭着小超肩膀:“我也才回来,时差还没倒呢。现在还有多少人,大家晚上去兰峰,把情况先盘一下。” 小超却低下头:“郑哥,兰峰没了,他们现在看见我们就往外边赶……但您去……您去的话也许他们不敢这样。” “哦,那我也不去了。”郑平的眉头动了动,但没有太惊讶,“老夏那边呢?” “他家里人说他这几天去美国旅游了。总之联系不上。” 郑平又连续问了几个地方,心里有了数:“那剩下的人反正不多了,就都喊到我这边来吧。” “您……”小超迟疑。他一开始想的是郑平以往住的地方,可英岚大厦503虽然现在还能用,也算隐蔽,却实在太小,决然挤不下那么多人,那其他的地方又该是哪里呢? 郑平叹了口气:“我说个地址,接下来你开车吧。我实在是有些困了。” 他说的是湖光别院的一栋别墅。小超拿了钥匙启动车辆,上车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郑平在后座上系好安全带后,便侧头靠在安全带上闭上了眼睛。 小超从没见过这样疲惫的郑平。 聚元庄在凤岐山脚,湖光别院小区则在凤岐湖畔,两处相离并不远,开车大概二十分钟路程。小超本以为郑平只是闭目养神,却没想到开到一半,就听到了他轻微的鼾声。 他竟然真的睡熟了过去。 小超有些不忿,心想辛烈当年那般对待郑平,说是亲生兄弟也不为过,他从没见辛烈对别人这般推心置腹过,可如今他生死未卜,郑平竟然能够睡熟,当真是心大,没有人性。 因为心怀怨气,小超开车就猛了些,一路别车、急转、急刹,折腾得郑平东倒西歪,自然也就再睡不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窗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皱了皱眉头,但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地方后,小超倒车入库,郑平则缓了好一会儿才下了车。 进门是指纹锁,郑平打开门,一股久未住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自去开窗通风,小超则是第一次到郑平这个住处,发信息通知了来开会的人员之后,便四处逛了起来。 他揭开盖在家具上的塑料布,看到这住处的家具虽然都算上档次,但一看就是被用过的。仔细看,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 他不免觉得奇怪,按理说郑平买这个房子应该在帮辛烈之后,他平日里住的又是英岚大厦,那干嘛放一堆旧家具在这边占地方呢? 他开口询问。 郑平正在厨房烧水,听了问话后,静了一会儿回道:“这些都是房子里原有的家具。上一家的主人当时急着出手变现,我便问辛烈借钱,把这房子买了。前两年才把贷款还完。唉……” 小超也不知道他在叹息什么,又问道:“那您平时干嘛不住过来呢?” 郑平没有回答,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元递给小超,换了话题:“人都喊来了吧。这附近没什么吃的东西,你一会儿开车出去买些快餐回来吧。非常时期,大家都省一点,不用买特别贵的。” 小超总共喊了二十几个人来,一千元平均下来,每人不到五十,他虽然知道郑平说的是对的,但还是觉得这位“二当家”有些抠门。出去跑了一趟,买了些汉堡、炸鸡和可乐回来,屋中已来了几人,正坐在沙发上跟郑平聊天。 郑平看了看客厅和餐厅,对几人又道:“座位怕是不够。楼下书房和保姆房里还有几把椅子和小沙发,你们都拖出来吧。小超,楼上也有几把椅子,你先搬下来。” “好。”小超应了一声,随后又听郑平问道:“有找零的话给我。” “啊?哦。”小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确实有找零,他买的多是套餐,大概花了八百多,剩了一百多元。放在以前跟着辛烈那时,莫说一百多元,就是剩个大几千,辛烈也不会问他要,大家都默认这是跑腿的钱。可郑平既然这么说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为了一百多元跟郑平闹翻了脸,只得从兜里掏出来,扔在茶几上:“就这些。我去搬椅子了。” 他心内暗骂了一句“王八羔子,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第758章 番外平治-爱莫能助 楼上是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也有个小厅,总共5把椅子。小超逐一搬下,进到其中一间卧室时,他看到那房间贴的都是粉色的墙纸,有些地方稍显斑驳,边缘翘起。屋内的衣柜、床、书桌等家具也都是粉色系,显然这是女生住的地方。书架蒙了一层白纱用于挡灰,但仔细看能够看到,架子上层放的是高中的课本和练习册,下层放的是少女漫画、言情小说。 书桌上的电脑前,放了个小小的相框。相框里是个美艳动人的女生,鼓起嘴对镜头做着“吻”的姿势,充满了朝气,明快可爱。电脑屏幕的一角则贴了张大头贴,时间已经很久了,他仔细辨认,看到大头帖里的两人是郑平和那个女生。 大头帖里,郑平的样貌比现在年轻,表情不太自然,但跟那女生的脸贴在一起,两人很亲密,像是情侣。 那这些东西、包括这间房都该是那个女生的。小超心里有了数,只是近些年他虽然没一直跟着郑平,也知道他身边女人的大致情况,他知道郑平身边女人是常换的,但从没见过照片里的这个女生。 莫不是金屋藏娇么?难得有个小超知道的成语,还是辛烈教的。 几人到处搜罗,最后在一楼杂七杂八地放了十六椅子,两个小沙发,再加上原本的大沙发,让原本还算宽裕的客厅显得杂乱局促。 最终来了25个人,除了坐椅子以外,剩下的人就挤在了沙发和沙发扶手上,郑平则半靠半坐在餐桌旁,先跟众人说了句:“饿了就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到了这会儿了,也不必死守着规矩。” 来的人里,除了穿的西服革履的小东,其他人都是平日跑腿打杂的手下,也都是“粗人”,性格爽直,听郑平这样发了话,便拿过塑料袋分起了吃的。 郑平则环顾了一圈,皱了皱眉:“唐瑞呢,他是辛烈的表弟,怎么没来?” 小超粗声粗气地骂道:“那个狗娘养的玩意,两个月前听到一点儿风声,就说这事儿他干不了,他要好好上学准备考证,甩了摊子就不干了。” 小东则回道:“郑哥,这件事情辛哥没告诉你吗?” “……没有。”郑平仔细回想,两个月前,差不多“五一”左右,他那次回来主要目的是跟成云舒相亲,可惜没有成功,便就暂时作罢,回到英国全心全意为期末考试和各种小论文做准备。那阵子他很忙,也因为知道辛家就要出事,自己虽然本来就很安全,在国外更是双保险,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跟辛烈也无甚联系。 按理说,唐瑞和他当初做的事情差不多,没有实际经手的事情,即便做过一些,也都是明里的正当生意,是不该牵扯到其中的。这样也害怕么?是啊,自己都会害怕,何况旁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 他收起对唐瑞的寒心,道:“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先讲讲目前迫在眉睫的事情吧。辛烈的判决马上要下来,我找了几个律师朋友问过,死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最多能够改到死缓,后期再慢慢减刑。但想要改到死缓,除了疏通关系意外,最重要的是,一方面是要说服当事人翻供,一方面是展示辛烈有足够的悔意。” “当事人翻供……那个女的,我就不说她什么了。”小超切了一声,恶狠狠地说,“当初辛哥自己也知道做错了,不也给了她30万吗?当时都跟她说好了,她说两个人是恋爱关系,只是后来分手了愤愤不平才去诬告。怎么现在过了3年,看到辛哥被抓了,就打落水狗全都改口了?什么玩意儿!我看这家就是欠收拾,我找几个弟兄过去……” “闭嘴!小超,还嫌不够乱吗?”郑平喝了一声,他难得发怒,稍露不快,气场立显,小超明显往下缩了缩身子,太阳穴附近青筋暴着,但也确实没敢再说。 郑平瞪了他一眼,道:“那件事情确实是辛烈做错了。类似的事情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吗?这次只是一个人翻供,已经是辛烈运气好了。对方既然这时候出来,肯定有别的所求,改天小东你过去跟他们谈谈,问问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情要绝对隐秘地进行,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怕后边更不好处理。” 小东却道:“郑哥,对不住。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说……”他起身,递过来一个公文包,“这是20万的现金,算是我对辛哥一路提携的心意。” 小超要拿包,郑平却摇头:“还没说到钱的事情呢,你这么急干嘛?” 小东说:“我……我是想,这笔钱是我现在所有能拿出来的积蓄了。我马上要结婚了,还要给老婆他们家彩礼,还要办婚礼……我……我真的是……” “爱莫能助,是吗?”郑平缓缓道,“你想走了?” “他妈的!”小超立刻起身,一脚踹在了小东身上,小东从椅子上翻到地上,小超还要再打,周围的人却忙拦住了他。 小超怒了:“你们别拦着我。你们是不是也全想走?都忘了辛哥怎么帮你们的是吗?” 有个疤瘌头的人这时笑了笑,说:“超哥,你跟辛哥关系最近,你生气我们理解。但实话说,我们这些人过来,主要是因为实在也没别的地方好去。该还辛哥的,我们一分钱不差还了,那也都是看在大伙兄弟一场了。” 郑平这时则过来扶起了小东,道:“没被踢疼吧?” 小东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却连连摆手:“没事。” 郑平接过他的皮包,打开看了看,道:“好吧。那这20万我收了,稍后给你打个收条,你就可以走了。” “收条就不用了。”小东道,“我信得过郑哥,我先走了。”语罢,他跌跌撞撞跑出了屋子。 小超想追,被郑平推住胸口:“我说了,他可以走了,听不懂么?” 他这时是真的要发火,其他人连忙把小超按回座位:“郑哥,您继续说。” 第759章 番外平治-我来负责 郑平把小东留下的空椅子拽到方才自己靠着的餐桌旁,他并没有坐在椅子上,仍然坐在餐桌上,一只脚踩着椅子,一只脚蹬着地。他看了那个疤瘌头一眼,又扫视其他人:“还有谁想走?” 那疤瘌头却没有多说什么,郑平也没有揪着刚才的事情不放,道:“那就继续吧。还是回到刚才说的,既然小东没办法谈,那就我去谈,这件事情我来负责。” 虽然小超看不上郑平,但听他说“这件事情我来负责”后,只觉莫名松了口气。 郑平搓了搓手指,又道,“咱们再说另外一件事,如何展示辛烈有足够的悔意。也就是说,我们要分出一部分钱给辛家,让他们作为辛烈主动招认的钱交上去。我算过,辛烈这些年做各种事情应该挣了3个亿,但有7000万作为他爸爸贪腐的钱之前被没收掉了,还有2亿是他自己的,也被没收了。他这些年花钱如流水,其他的就真的没有了。也就是说,还有3千万的缺口。” 其他几人虽然知道缺的钱多,但听他把实际数字讲出来,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平又道:“我问过他家里其他亲戚,大概他们能够凑出来两千多万,还有一千万不到的缺。” 小超道:“我们几个人也凑了凑,能够凑出来300万。老夏那边说他能给100万,其他的各家我们都上门去要的,吃了辛哥那么多年,总该有所回报,加一起,大概有800多万。” “那就还差100万。”有人嘀咕着。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瞧着郑平,到现在为止,只有郑平还没有出过钱。所有人都知道他跟了辛烈这么久,他虽然挣的是白道上的钱,但挣得很多,100万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郑平却说:“你们离开了辛烈,暂时没有好的挣钱机会。做老本行现在上边也没人了,反而冒险。大家都拖家带口的,这些钱你们就别出了。至于老夏他们那边,免得以后麻烦,既然不想出,那他们的钱也不要了,以后也不必再去找他们。” “啊?那怎么行?”小超急道,“那这一千万怎么办?” “我有办法,你们甭管了。”郑平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天的会就这样吧,主要就是跟大家说一声,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后边有需要的话,我们另约地方,再开个会,我有其他的安排。”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少人脸上的表情是松了口气,但也有人无动于衷——毕竟郑平挣了多少钱对他们来说是个未知数,看他能够随口说“一千万他有办法”,大家或多或少都觉得那是他以前拿得最多,他理所应当,更何况辛烈出事,郑平却把自己择得那么干净,许多人都觉得他早就留了后手。 郑平见他们盯着自己,又笑道:“好了,都散了吧。我也累了,想要早点休息。哦对了……大家谁有大的纸箱子,这几天可以送到小超那边,小超,你收集好了再拿给我,我有用。” “好。”小超不知道他拿纸箱子干什么用,但终归郑平不可能靠卖废品赚1千万回来。 大家陆续都出了门,见小超要走,郑平又道:“小超,你留一下,待会儿再帮我开个车吧。” “啊……你……我以为你今天晚上就住这儿呢。好吧。”小超开着门,“那咱们走吧。” 然而郑平没有回他。小超回头看去,见郑平正在收拾垃圾。 这些人吃得风卷残云,也习惯平日里有服务生或者保姆收拾东西,哪想到走的时候要把吃饭剩下的盒子、包装纸还有残渣收好。 此刻客厅里乍一看去就像遭受了一场小型战役,乱七八糟,狼藉一片。 看郑平一个盒子一个盒子的收拾,小超也觉得过意不去,跟在他身后拾掇着,笑道:“唉,这帮子都是粗人。郑哥你还亲自打扫卫生啊?要不然咱们打电话给家政喊个人过来收拾不就完了。” “就这么点儿事,自己动动手就好了。多谢你陪我收拾。”郑平温然笑笑,“接下来要过苦日子喽,你也是,别总想着花钱请人了。咱们当男人的,要能过得好日子,也能吃得了苦。” 郑平难得跟别人谈“做人道理”,小超听了这句话,心中却起了个突。他知道郑平的家境是这些人中仅次于辛烈的,就算没有了钱,他也说不上“吃苦”,一两百元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甚至这一千万都是郑家拿,也未必就伤筋动骨,可恰恰这时候肯俯下身子打扫卫生,一点点清理剩饭剩菜,不怕苦也不怕累的,却是郑平——这与小超印象中的纨绔子弟形象相差甚远,也难怪平日里郑平总跟他们格格不入。 小超这一晚头一次对郑平“肃然起敬”,他点了点头。 俩人打扫完卫生,小超还拿拖把把地上泼洒的可乐擦干净。而后两人把搬过来的椅子、沙发一一复回原位。 看着屋子回复原样,郑平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我这边好了,指纹锁我暂时先关掉了,备用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你们想要拍照、想要看房,都随便。遇到合意的买主就通知我。只要真心想买的,价格可以商量。” 小超这时自觉跟郑平的关系比以往更近,听他这么说,便问道:“郑哥,您是要把这房子卖掉吗?是为了凑钱吗?” “嗯。”郑平道,“反正我也不住。” 小超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您要纸箱子是为了搬东西么?“ “嗯。走吧。”郑平没有多说什么,带他出门,转身关上了门。 他让小超开车去英岚大厦。期间路过父母家,他去拿了换洗的衣服;经过一家超市时,他让小超停了车,然后买了一箱泡面、矿泉水、火腿肠上来。 小超这才想起,方才他一直在说话,全程都没有吃东西。而那些人也没谁想着给他留吃的,甚至连自己也没想到这一点。 他为心里骂过他“王八羔子”感到惭愧。 第760章 番外平治-胡潇 接下来的一周,小超一直当着郑平的专职司机,他看到郑平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就算在车上,也不停地打着电话。 多数时候他的态度是温和的,但也有强硬的时候,但最多也不过是说句“再见”,就把电话挂断。他基本没有说过脏话,气急了也只是看着窗外叹气,这和辛烈截然不同,有时连小超也替他觉得憋屈。 这些电话多数是凑钱的,小超渐渐知道,郑平要卖的房子除了湖光别院里的那栋别墅,还有一套是他去年买的三室两厅,而且那套房子刚刚装修好,家具都没有放进去,大抵是打算作为他以后在邹市的正式住处,也算是婚房。 除此之外,他还要卖他的烟、酒、雪茄、文玩、几块手表……很多都是他这些年的私藏,甚至连他手上正戴着的那块表也没放过。 这让小超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为他开始抱打不平:“郑哥,您觉得我们的日子苦哈哈的,不想要我们的钱也就算了,但老夏他们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几百万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钱,凭什么不要?” 放在以往,郑平对小超这类的问话多是不予理睬,但两个人相处久了,他也就不再那么三缄其口:“小超,钱是小事,人情才是大事。他们对辛烈的事情知道得很多,如今没有说出来,半是顾念旧情,半是怕给自己惹麻烦。如果我们非要逼着他们给钱,愧疚之心一旦消减了,那旧情也就没有了,不知道后边还会再惹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就不是这几百万的事情了。所以,用几百万去买这份愧疚之心,很值得。” 小超觉得自己不太明白,但既然郑平说是这个道理,他便只得认了。 他现在对郑平心悦诚服,尤其在看他摆平那女人的事情时。 那女人叫做胡婷婷,容貌姣好,本身是兰峰酒吧的一个服务生,三年前辛烈在兰峰玩的时候看中了她,她一味推脱,结果惹怒了辛烈,被施以暴行。 小超记得那时自己几乎看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那天是他喊女孩下班的时候上了车,本以为这之后的一切都该顺顺当当——毕竟那种地方的女孩子,很多都为了能攀上辛烈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后来他再上车时,看到胡婷婷半昏迷地蜷在车子的角落,一动不动,辛烈骂骂咧咧说着脏话,让把她拉到聚元庄,找了几个女服务生把她浑身清洗干净,又涂了跌打药。 在聚元庄,辛烈让人把胡婷婷关了起来,他本以为这女孩只是跟自己闹脾气,却没想到对方性子刚烈,自杀了好几次,虽然每次都被看管她的人发现拦下,但架势也着实吓人。 那时辛烈权势如日中天,觉得就算放出去,反正也已经找不到什么证据,也惹不出什么事,便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午夜把胡婷婷扔到了兰峰附近的大街上。结果她转头就去了派出所。除了她以外,还有她当时的男友。 那男友是兰峰酒吧旁边一个美发厅的发型师,起初听说女友出了这种事情恨不得杀了辛烈,但被小超找人堵了一次门后,气焰顿时弱了下来。倒是胡婷婷自己坚持着要讨说法——把辛烈气得甚至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所幸,事件发生时郑平已经是二当家,类似的事情他并不是没帮辛烈处理过,这是最棘手的一次。那次小超看到郑平气得把手里的书摔了出去,直接砸在了辛烈身上,然后他跟辛烈拍了桌子,骂他道:“你怎么这么下作!你就那么缺女人?!无耻!” 辛烈气得脖子通红,扭着头没回话。郑平骂了那一句之后,忍了好久才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去谈。总之我谈下来多少钱,你就备多少,别想着还要讨价还价。” 辛烈咧嘴道:“唉……你说早知道这样,我就直接喊小姐不得了么?” 郑平是怎么去谈的小超不知道,只知道大概三天后,郑平回来让辛烈准备30万,就算这件事情搞定了。 辛烈觉得贵,还矫情了几句说“她又不是第一次,她在那种地方上班早该知道”,但都被郑平一一驳回。 按理说,郑平做事情总是四平八稳的,谁想得到如今胡婷婷竟然又去警察局闹了起来。 小超本来以为郑平说去找胡婷婷聊,是去胡家,却不料郑平先递给自己一个陌生地址。他顺着这地址开车,到了一个叫做“鑫鑫花园”的小区,然后他陪着郑平来到小区一户人家,看看郑平敲响了门。 这天是周六上午,小区里大多数人家都在,这户也不例外。稍后,一个年轻男子开了门,看到郑平时脸上一愣,但还是喊了人:“郑……是郑经理么?” “嗯。你还记得我。”郑平淡然道,“家里有人吗?如果有人,就跟我出去说会儿话。” 那人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声音:“阿潇,是什么人啊?” 那被称为“阿潇”的男人忙说了句:“没谁,我有点儿事,出去一下就回来。”语罢,把郑平和小超挤出了门,道:“我们去哪儿谈?” 小超看他一脸戒备,暗忖这并不像郑平的朋友,可那屋里的女人声音也不是胡婷婷的,不知谈那女孩的事情,郑平为什么要找到这家人。 郑平带着“阿潇”一路到了车上,让小超在车外看着。 他关好车门,才喊出胡潇的真名:“这三年过得如何?” 胡潇倒也没有跟他多绕弯子:“郑经理,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什么。但我姐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她只是在讨她的公道而已。” “我知道。我一直觉得辛烈确实对不住你姐姐,他是该为他做的事情负责任。”郑平淡然道,“但既然一码事归一码事,这房子的钱是你姐那次得到的赔偿买的吧?那时的30万还是挺值钱的。辛烈是愧对你姐,可没愧对过你。” 胡潇嘴硬:“这是他赔给我姐的钱,我姐愿意给我用那是我姐的事情。你们还管别人怎么用赔偿金么?” “话是这么说。”郑平道,“但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们是签了协议的,这30万并不仅仅是赔偿金这么简单。” 胡潇道:“我告诉你,你别吓唬我,我问过律师的,像这种协议,本身约定的事情就是非法的,所以协议也没有法律效力的。” 第761章 番外平治-胡婷婷 “做的准备够充分的嘛。”郑平愈发确认这次的事情背后另有旁人指引,他冷笑两声,道,“胡潇,你说得对,那份协议确实没有法律效力。但你要知道,法律只能管这世界上很小的一部分事情,大量的事情是靠人情来管的。所以做人留一线,不要把人逼急了。” 胡潇道:“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要威胁我不成?这……你敢!我告你是黑社会。” “黑社会?”郑平笑笑,“我从来不是黑道的,但我白道的关系却不少。有跟辛烈有关系,也有没关系的。你如果想去查,可以查我的背景。我跟辛烈不是一伙的,所以我想整你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我看不惯你。就说这么多……哦,这份资料给你看看吧。” 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纸,交到胡潇手上,然后摇下窗户:“小超,他要回家了,你陪他过去。” “哦。”小超打开车门,见胡潇看着手里的纸面色发白。 胡潇临离开时,对郑平道:“你要挟我也没用。这件事情是我姐要追究的,你有本事就去找她。” 送胡潇回家后,小超问郑平究竟给了他什么,郑平耸了耸肩:“没什么,找人查的他现在工作的地方,他的领导是干什么的,最近在忙什么事情,他老婆又是在什么单位……仅此而已。” 接下来才是去找正主。胡婷婷如今早已不做服务的工作,她在老城区的一个菜场里开了个小小的裁缝铺子,靠给人改衣的手艺过活。去的路上,小超道:“郑哥,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其实当初辛哥也提到过的。” “什么?” “辛哥说,这女人本来就是在酒吧工作的,找几个记者写篇深入报道,安排酒吧其他几个人接受采访,再放几张她在酒吧的照片,说她本就是当陪酒女郎的,把这件事情抹成钱没谈拢,事情不就解决了?也花不了几个钱。” 郑平却冷哼一声,道:“小超,这件事情本就是辛烈错在前,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哪怕就是妓女,但人家不愿意,他那样做就是不对的。更何况对方本就不是,抹黑别人掩盖自己的错,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哦。当我没说。”小超讪讪地说道。 到了那裁缝铺外,小超本意是直接把钱送过去,看对方什么态度,如果嫌不够,那再谈究竟给多少才行。郑平却拦住了他,让他跟在自己身后不要说话,看住了门就好。两人进到裁缝铺中,此时已是中午,周围不少菜摊已收了摊,菜场人流稀少,裁缝铺外表简陋,内里则黑黢黢的,没有客人。 整个铺子几乎都是木板结构,算是临时搭出来的违建。墙上挂着几件新改的衣服,角落有个脚踏式缝纫机,周边放着各种线及布料,胡婷婷正趴在屋中最大的长木桌上扒着饭。看到两个男人进屋,她本能地站了起来,问到:“你们是要改什么衣服?” 郑平示意小超拿来手上的一个拎袋,他从中拿出一件西装上装递给胡婷婷,微笑道:“这件衣服是新买的,扣子都不是特别牢,有劳你帮忙再加固一下。”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胡婷婷全身心放在西装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份。她把衣服放在木桌上,低头说了句:“你稍等一下,我把这儿东西收了。你急着要吗?如果不着急,半小时后来取就行。” “不急。我就在这儿等。小超,你就在门口等会儿我吧。我陪胡小姐聊会儿天。”郑平坐在旁边的木条凳上。 胡婷婷身子一震,她疑惑地看着郑平,不知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姓氏,但看来看去,只看到对方带着一脸同情和关怀——这温然的笑意让她想起三年前。那时她几乎疯了,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最深处的屋子里,看到有个人过来跟父母和弟弟谈“赔偿”事宜。她别的都记不得了,只从门缝中看到了那个人带着一脸的同情和关怀。 “是你?” “嗯,是我。三年不见,你过得还好吧?” 虚伪。胡婷婷内心骂了一句,把桌上的衣服扔到郑平怀里:“我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人,也不欢迎你们拿来的钱,你滚吧!” 郑平却没有起身,反而是耐心问道:“你家里对你不好是不是?我刚从你弟弟那边过来,他住的是商品房,已经有了家。那房子是你给他买的,但你却在这儿。如果有困难,可以跟我说的。” 胡婷婷想直接骂他“装x遭雷劈”,可同样的话,若是别人说,就像是例行公事,但从眼前这男人口中说出,却真诚无比,让人无法心硬。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是她的一位旧友,今日恰巧路过,便给予一份友善的问询,让人生不起来气。 胡婷婷冷笑一声:“你们别跟我来这些假模假样的东西。你既然是帮他的,那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去我弟弟那儿干什么?” 郑平有问必答:“谈好了的事情,忽然变了卦,他又是当初最大的受益者,我当然要看看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胡婷婷,你是个好姐姐,那时候想的全都是怎么帮弟弟挣娶媳妇的钱,出了事情也想着自己的名声不能影响弟弟。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很敬重你的善意和对家人的付出。你弟弟告诉我是你想翻供,是吗?” “本来就是姓辛的伤害了我,我讨回属于自己的公道而已,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是你应该的。”郑平温然道,“我知道,他一直都欠你真诚的道歉,你要的也从来都不是钱。当初肯答应,也不过是因为你弟弟真的缺钱,对吧。” “……”胡婷婷紧闭着嘴,倔强地看着他。三年不见,艰辛的生活已经把她从当年那个娇俏可人的女孩磨砺成了一个面容冷峻、皮肤有些粗糙的女人。不变的只有那双大大的桃花眼,此刻两串眼泪从眼中倏然滚落。 第762章 番外平治-与天争命 郑平递了张纸巾给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也知道我没有权利让你放弃。我听说,那件事情之后,你男友后来也跟你分手了,是么?” “嗯。”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道歉,本来也跟你没关系。”胡婷婷别过头去,“本来我也没想着跟他一直过下去。” “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不该喜欢的人呢?是吧。”郑平道,“胡婷婷,我知道你打心里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都是一帮不把别人当人的纨绔子弟,我也……没什么话好为辛烈开脱。他确实不是好人,所以我今天来找你,实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希望你不要怪我打扰你。” 胡婷婷没说话。 郑平又道:“所以我说抱歉,一是为了让你想起那段往事抱歉;二是为了我兄弟对你造成不可饶恕的伤害抱歉;三是为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放他一条活路,这样强人所难,向你道歉。” “那我如果不答应呢?” 郑平静了静,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时隔多年,你再次提到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找到你,跟你说了什么,也跟你承诺了什么。否则你立案又翻供,又隔了这么长时间,派出所那边就过不了。我暂时不想去追究这后边究竟是谁在捣鬼,但这里边的水太深了,你不该搅和进来的,很危险。我不能劝你放下,也不能劝你原谅辛烈,但就像你当年可以为了你弟弟做一些违心的事情一样,辛烈是我哥哥,如果有必要,我也会为了他做让我自己违心的事情。我知道是他不对,我可以看着他坐牢,一辈子忏悔,可我接受不了有人要他的命。眼下能帮我的,只有你。” “你这是在威胁我?”胡婷婷怒视他。 郑平否认:“是恳求。我知道很多事情说起来会显得太过功利,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为自己想一想。你家里人只要你弟弟好,不会管你,所以这次我没有找他们一起谈,只找的你。所有我们达成的共识,只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你家里人不会有人知道。我也不要求你说辛烈没做哪些事情,更不要求你违心说他和你在谈恋爱,我只求你说一句他当时是酒醉状态,就这一句话,换他被监禁一辈子,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这一生都欠你的人情,可不可以?你放心,就是加了这句话,我也能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找你麻烦。” 看着眼前男人认真的样子,胡婷婷却觉得又惊又怕,同时还莫名有些感动。她目光闪烁,有些迟疑:“我得再想想。” 郑平把那件衣服放在木桌上:“没关系,我理解。唉……我……但我今天来找你,也是真的想让你帮忙钉钉扣子。你也看到了,我们俩大男人,谁也不会这个啊。” 他忽然把话题转开,又面露和善的微笑,倒让胡婷婷觉得轻松了许多,她想说“商场里不都有改衣的吗”,但终究开不了口,而是把衣服拿了过来,一个个仔细缝了起来:“钉扣子,一个五元。” “嗯。” 三人默然无声,等着胡婷婷把扣子逐一钉完。结束后,胡婷婷道:“连同袖口和内袋的,一共45元。” 郑平让小超把拎着的布袋子拿过来:“这是50万,就当是这次钉扣子的劳务费。胡婷婷,这次把钱都用在自己身上吧,对自己好一些,别叫别人知道了。” “你……这钱我不能收。”胡婷婷想再推,但却没了之前的底气,她拿着袋子,眼睁睁看着郑平跟小超离了自己的店,越走越远。 两人离开后,小超对郑平简直是五体投地:“郑哥,不是我说啊,您的嘴这才叫嘴啊,我们这叫什么嘴,我们鼻子底下这东西就是一个会喘气会骂脏话的大喇叭。今天听您说完,我真是……您能教教我怎么说话吗?怪不得辛哥总说,我们要都有您一半会说话,女人就都投怀送抱的。哈哈哈,我看那丫头最后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您刚才这也叫做美男计吧?” 郑平叹了口气:“小超,想让一个人喜欢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想要一份真心实意的爱很难,并不是靠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做到的。这件事情我没办法教你。” 小超不以为然:“喜欢不就是爱了么?郑哥,那这件事情咱们是不是搞定啦?” “嗯。找几个靠谱的兄弟,这段时间暗中看着这边,保护好她。” 小超又道:“前几个月辛哥就觉得可能这次悬了,他的护照又被扣了出不了国,有天他跟我说,有一年跟您一起去西山爬山,路上遇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说他以后会死于牢狱之灾,他那时还不信,没想到您能帮他问天争命啊。” “问天争命……呵……”郑平才想起这件事情,“那时我也不信。” 小超饶有兴趣:“那人说您什么了?” “他说……”郑平仔细回忆,无奈笑道,“说我会有桃花劫吧。但他最后还加了一句,说一德二命三风水,劝辛烈多做些好事。” 两人正聊天时,小超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只听对方一片混杂,什么都听不清楚。看他一直“喂”个不停,郑平从车后排伸过手来:“把手机给我,你专心开车。” 他接过手机,仔细听了听,然后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不要动,我们马上过来。” 而后他对小超道:“去老夏那边吧。” “啊?他不是出国了吗?又搞tmd什么幺蛾子啊?郑哥,您就该晾着他,哪有他打来个电话我们就去的道理?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好好开车,没什么事,我说去就去。” 小超知道郑平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便没再多言。到了老夏的“素禾茶社“,他才发现根本不是“没什么大事”,恰恰相反,事情很大。 茶社被人砸了。 茶社的招牌歪歪斜斜几乎要砸下来,里边则往外淌着水,还有酒味。地上有很多碎瓷片,几个女服务生躲在一旁在哭。茶社外边则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 第763章 番外平治-添乱 看到郑平的车停在门口,老夏迎出来,一脸的哭笑不得:“郑少,您看看我这儿……”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个来者不善。 小超本能觉得危险:“郑哥,咱们走吧,我再喊几个人过来。” 郑平却道:“没事。”他打开车门下去,被守在车门附近的老夏一把扯住。 老夏正要说话,郑平已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夏哥,好久不见了。咱们先进去说吧,外边这么多人看着总不好。我看您最近也是太忙,今天就稍微歇歇吧。” 老夏还算给他面子,喊几个人把大门关了,把地面清扫干净。小超也在众人身后对围观群众喝道:“都看什么看!没见过有人喝酒闹事吗?回家看老婆去吧!” 郑平进了茶社,又走了一进到了后院,才看到疤瘌头被几个穿着茶社服务员服装的小伙子按着。倒是被小超说准了,疤瘌头一身的酒气,满眼都是红血丝,看到他来了,忙挣脱着站了起来:“郑哥,这姓夏的太tmd不仗义。我今天带着几个兄弟过来喝杯茶,那不是给他面子嘛,他倒给我来了一句白天不接待。以前辛哥要过来,他敢这么说?” 郑平只觉头疼。还没开口,就见小超已经一脚踹在疤瘌头胸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添乱!还拿自己跟辛哥比,你也配!” 郑平看向老夏:“夏哥,没报警吧?” 老夏一脸的委屈:“当然没有,好歹以前也是自家兄弟,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不仗义的事情?” 疤瘌头还在骂骂咧咧:“你做的不仗义的事情还少了!” 老夏没理他,依旧拽着郑平诉苦:“他提了好几瓶白酒过来,在我这儿撒酒疯,吐得哪哪儿都是也就算了,还砸了东西,我那些个茶具可是老仿宣德窑的啊,怎么着也得十几万呢。后边还用酒泼我的茶,放火烧,又用水浇……哎呦,我那些老白茶和普洱哦……” “这都是他一个人做的?”郑平问道。 老夏道:“他倒是有几个朋友一起来的,起先说都是您的朋友,我还以为您要来呢。后来闹起来,他那些朋友还拉了拉他,见拉不住也就都跑了。” “我知道了。”郑平静了静,小超却见他脸色很难看。 跟了辛烈这么久,小超暗忖若是辛烈在,恐怕这时候早就已经爆发了。连他这么个没什么城府的都听得出来,郑平问这句话,就是为了问清楚老夏究竟是否刻意纵着疤瘌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他就一个人,茶社一群人,若要按着他,早就管住了。 可老夏却一点儿不掩饰地认了,显然是压根没把郑平看在眼里,就是为了给他难堪。 老夏摊手道:“郑少,我这边损失可不少。但这么着,看在大家以往都为辛烈做事份上,这件事情我就当自己倒霉,也就不追究了。但葛子到现在还嘴里对我不干不净的,我就怕这事今天不好了结哦。”他说的葛子,指的就是疤瘌头。 小超看事情不对,问郑平要不要喊其他人来。老夏却道:“呦嘿,小超,你喊那么多兄弟过来想干嘛?还担心我对郑少动手吗?” 小超怒道:“姓夏的,你别做事太过分。这事是葛子不对,但你这么做对得起辛哥么?” “怎么对不起?”老夏道,“当年该给辛烈的钱我也一分不差地全都给了。这次我本来说拿钱出来,是你们自己不要啊!” “好了。”郑平终于开了口,“夏哥,这件事情终归是我没管住手下人,以前一起同事过那是以前,现在则是现在,我们一码归一码,要把账算清楚。你有多少损失,我们赔给你,但葛子我要带走。小超,扶他去我车上。这事没完啊,小超,你喊几个人,到聚元庄后边的空地等着。” 老夏没拦着,小超过去动作则相当粗暴,虽说是拉起了葛子,但拉起他就把他往外推了一个踉跄:“走tmd快点儿!” 葛子却回头道:“老夏,你要是敢要郑少的钱,你看看你这店以后开不开得下去!” “tmd还说!”小超一巴掌呼在葛子头上。 两人出去后,老夏看着郑平:“郑少,我一直都很敬重你,但你这次真的做的是蠢事。就这么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你接这盘干嘛?” “你不懂我,我也没奢望能跟你说清楚。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郑平说话也不客气,“公事公办吧,你核一下损失,把清单发给我,我备好了钱告诉你就完了。我走了,您请留步。” 他回到自己车上,见葛子已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看他上了车,葛子还回头道:“郑少,老夏那边儿我就吓唬吓唬他。他要是真敢问你要钱,咱们兄弟可不答应。谁不知道他……” 他话未说完,郑平已打断:“我累了,我要睡会儿。小超,人都喊过了吧?” “喊了。就是之前辛哥钓野鱼的河沟旁吧?” “对。” 听郑平再次重复这件事,葛子不禁慌了:“不是……郑少,您是想……想怎么处置我么?” 郑平道:“我不是辛烈。我说了,我累了,你是听不懂吗?” 他这样一说,葛子果然不敢再多言语。 郑平靠着后座闭上眼睛,但心里很乱,想睡却一直没有睡着。 20分钟后,车停在河沟旁的空地上。郑平和小超下车后,才发现葛子还在车上。小超打开门道:“下来!”葛子却缩在座位上不敢动:“郑少,郑哥,郑老大……我……我这次真的错了,你原谅我一次行不行?” 此刻那空地上已来了六个人,都是小超叫来的,不用郑平多说,他们已过来把葛子拉了出来,其中两人直接把葛子压在地上,问道:“郑哥,小超说葛子不听话,要我们教训教训他?” 郑平叹了口气。方才小超一直在开车,看来他是发微信喊的这些人来,但很显然,他没有时间把事情全讲明白。他挥了挥手让几人先放开葛子,然后对葛子说道:“我有没有讲过,不要再去找老夏了?为什么不听我说的话?” 第764章 番外平治-谨慎 “讲过。”葛子半跪半坐,垂头认错,“郑哥,这次是我喝多了,我错了。” “真的是喝多了么?”郑平阴沉沉地盯着他,“葛子,你这段日子过得不好吧?你背着8万的赌债,是不是?” “……我……”葛子猛地抬起了头,“郑哥,您不是之前说过,辛哥既然进去了,以前我们跟他有什么债务都一笔勾销吗?我这些年为辛哥上刀山下火海,赚的也不止这么多吧!” “你那八万五千是最近新欠的。你在哪儿欠的,自己心里有数吧。”郑平面容冷峻,“我原本不想提的。你是不是以为辛烈进去了,就没人管得住你?你在外边做什么,我也不知道?用不用我提醒你一句,除了辛烈以外,我也有自己的关系?” “……”葛子身子明显晃了晃,小超几人则听得明白,小超抢过一人手里拿着的棒球棒,一下砸在葛子肩膀:“我去tmd,你吃里扒外!我打死你!” “小超,现在事情很乱了,别动他。”郑平拦住,又道,“你今天去砸老夏的茶社,也是被人指使的吧?” 葛子疼得几乎趴在地上,瞬间哭得撕心裂肺:“郑哥,郑大哥,您饶了我这一回。我再不敢了!可人家权大势大,我也惹不起啊。” 郑平道:“辛烈之前树敌很多,有人趁这会儿要踩上一脚很正常。我不怪你不敢反抗……” 葛子听他语气温和,以为他是原谅了自己,正要千恩万谢,郑平又道:“可是出了这些事,你都没想过先来主动跟我说一声,你不相信我能处理好是吗?” “不是不是。是我错了!是我脑子进了水!”葛子忙道。 郑平道:“我最恨别人吃里扒外,联合别人来骗我。葛子,我不打你,但从此以后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了,好自为之吧。阿发,你是骑摩托来的对吧,带着葛子下山,至少经过10个摄像头,在闹市区的商场门口把他放下来,放他下来的时间和地点告诉我。” 语罢,他转身离开。小超紧随在他身后,临离开前又踹了葛子一脚。上到车上小超正要启动车辆,郑平却道:“等等。先等他们离开。咱们跟在后边,等到出了山再分开。” “啊……为什么呀?”小超虽然依言而行,却不解。 “但愿是我多此一举。但这时候谨慎些总没问题。今天我不去英岚,我回父母家。” 小超觉得自己一头雾水。 郑平父母家住在市区。此时已近傍晚,正是晚高峰的时候,出了山没开几分钟,便遇到了大堵车。小超想展示自己的车技挤过去,郑平却道:“我不着急,就这么跟着其他车一起走吧。” 小超只得依言而行。路上堵在一个高架上,郑平忽然轻轻“嗯”了一声,小超问:“怎么?” 郑平温然道:“你瞧那小区门口是谁?” 小超顺着他说的看下去,见底下是个中高档住宅区。有个女孩子一手抱着一摞厚厚的杂志,一手正在努力从包里掏门禁。杂志太厚,一个不稳全都滑落到地上,女孩子忙蹲下去捡,旁边的保安见状也帮了把忙。女孩笑着接过杂志,进了小区。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那女孩小超却看着眼熟。想了想,忽然记起:“那是当初帮您忙的董小姐吧。” “对。是芳华。”郑平道,“她家住这儿。” 从后视镜里,小超看到郑平露出回来后最温柔的笑容,想着这些天他忙得几乎喘不过来气,小超道:“我记得那时辛哥也说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董小姐过来真的帮了您不少忙。您最近这么辛苦,要不然再……” “不用。你看她刚才笑得多开心啊。” 到了目的地,郑平叮嘱小超这两天多和家人在一起,同时让他通知今天到过聚元庄附近的兄弟也是一样,除了自己打电话,暂时不要出门。 小超起先觉得郑平实在是太过小心,但等到了第三天才知道他实在是料事如神。 葛子死了。 出事的地方还是在聚元庄后的空地,他被人淹死在河沟里。警方经过询问,得知葛子出事前跟老夏有过矛盾,而老夏提起“葛子被郑平等人接走,他们要去的正是聚元庄后的空地”。所以作为所谓的“重大嫌疑人”,郑平和小超等都被请到警察局问话。 事先准备充分,郑平问警察是否查阅了当天的监控,然后点明自己那日只是作为朋友,找个没人的地方教育葛子不要惹事,随后便让阿发带着葛子下了山。警察询问阿发等人,发现大家口供一致,虽然调阅监控时遇到有6路监控是坏掉的,但还是有4路摄像头证明了郑平的话。此外,因为阿发是在人民广场附近放了葛子下车,所以广场门口的摄像头也拍到了这一幕。 至于为什么没把葛子送回家反而中途分开,阿发的理由也很正当:“我想给女友买件衣服,所以就去逛商场了。那边有地铁有公交,他自己回家也很方便。” 接下来,警方按照地铁和公交的视频监控,也找到了葛子独自回家的证据。 这之后一直到葛子死亡,曾去过聚元庄的8人全都有完备的不在场证据,尤其郑平,他父母的小区因为是高端小区,家门口就有摄像头,摄像头显示这三天他竟然一步都没出过门。 这也让警察觉得很蹊跷:“据我们了解,你平时不住你父母家吧?” “哦。”郑平道,“葛子把夏总的茶社给砸了,我说好了帮他还钱。我自己又没这么多钱,所以这几天回家跟我爸商量这事。他觉得我是胡闹,为了罚我,就把我关起来了。” 合情合理。 郑平又说道:“您可以查查我这些年的记录,我没有过犯罪记录,一直老实本分,这次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是我朋友的哥们,我也不会这样去帮忙。那天葛子闯了那么大的篓子,我在夏总那边连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这些,我相信夏总那边有录像。倒是夏总和我朋友的关系您是知道的,那天就葛子一个人去闹事,夏总那边保安加工作人员总有十几个大小伙子,难道按不住他一个男的?闹成那样他也不愿意报警,又是为了什么?他还跟我说怕葛子会再上门报复,他又知道那天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所以……我不好说是不是有人故意下黑手,在背后甩锅甩在我身上,但您们办案,总不能只听别人的一面之词。希望这件事情早些水落石出,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他既然这么说了,警方自然转过去查“老夏”的不在场证明。 第765章 番外平治-卖房 又过一天,小超也知道了这事。因为葛子已死,众人解禁,他便又去帮郑平开车,在车里不禁一个劲儿赞叹:“绝了!郑哥,您真的绝了!可惜这次老夏那边也有不在场证明,但他手下那么多伙计呢,这要真是挨个查起来可就费了劲了。最好这次查出他是幕后主使,把他判个枪毙!这叫什么,杀鸡给猴看,让那些跟他一样倒戈的都看看,背叛者就是这个下场!” 他开着车,手还腾出来比了个开枪的架势,嘴里也发出“pikiu”的声音。 郑平则摇了摇头:“想多了,他肯定没事儿的。我也只不过是借这个事情敲山震虎,只希望这之后能够阻力少一点儿,我就谢天谢地了。这次说到底,还是他们布局能力太差,否则咱们哪儿能这么容易脱身。” 小超从后视镜看着郑平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寒。仔细回想,郑平当时就猜到了葛子会死,可他一句提醒的话都没有,而是利用这件事情做了个局,反过去将了老夏及其背后的人一军。郑平虽然对辛烈很仗义,可对背叛他的人也确实下手狠辣,不留后路。 谁若是惹了他,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初辛烈肯把副手的位子交给郑平,并不仅仅是看他学历高脑子聪明,更不仅仅是为了他能挣钱。 小超一边想着,车已开到了湖光别院——房产中介联系了郑平,说有人想要买房。 这套别墅年份超过10年,虽然有装修有家具,但时间也很久了。总共350平的房子,送阁楼和地下室,最终对方给出的价格只在600万上下。 郑平和小超到得早,小超陪他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顺带着把一些要拿走的东西放到纸箱里——其实也没有拿太多东西,无非是二楼那女生房间里的书、照片等等,甚至连女生的电脑都没有拿。 在那电脑前,郑平揭开上边盖着的白纱,看到显示屏上的大头贴,盯了一会儿,然后撕了下来。 那大头贴也有了年头,表面都皱了,颜色也犯了白,背后的胶却很牢,这一撕,前边的人像被撕坏了。郑平看着手中残缺的人像,手指尖捻过,搓成一团。 小超张了张嘴,想八卦一下,问问照片上的女孩子究竟是他什么人,正在此时,楼下的门铃响了。 房产中介带着要买房的一家前来。买方总共来了4人,一对夫妻加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像是设计师。 中介介绍说上次已经带着三人看过了房子,对户型、地址、小区环境和学区都很满意,这次过来一来是签买卖合同,二来是跟设计师沟通后续装修需求。 看着一家子的家具和电器,那对夫妻中的男方有些不高兴:“不是上次说了,让把这些都搬走吗?我们之后当然是买新的,难道还要用旧的吗?” 那中介看了看郑平,见他没发话,便只能硬着头皮回复道:“上次跟您沟通,就说过这二手房买卖嘛,要的就是‘拎包入住’的便捷。这些东西虽然是旧的,但前边的主人保养得都很好,您看看这家具,都是红木的,现在买都很难买不到了。” “笑话,有钱什么家具买不到?”那男方没理中介,而是对着郑平笑道,“这些东西我是真的不要。既然都是好东西,你拖走不行吗?钱我还是按照原价付。” 郑平乐呵呵地给他递了根烟,又帮忙点上,说道:“大哥,我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买这套房子。眼下我也确实没地方放这些东西,您这不是难为我么?要不然您就找个搬家公司,把这些搬到垃圾厂扔了得了。” “还要我干这些事情啊。”那男方倒也爽快,“这样,你把这些东西都找人搬走,费用我给,总行了吧。但有一样,明天之前搬走,后边我们装修工人可就要来了,你这些东西在,我也动不了工啊。” “……好。” 小超见郑平答允下来,本想说:“那我这就喊弟兄们过来搬。”却不料郑平竟然真的开口要起了搬家费用:“这么多东西,喊人喊车大概5千元吧。” “你还真的……呵呵,抠门死了,你这样的卖家,我还是第一次见。年轻人,钱给你就给你,但是眼皮子太浅,以后怕是走不远哦。”那男方把烟灰弹在地板上,笑了起来,当下翻钱包,掏了5千元递给郑平。 之后几人便坐下来签合同,又约定了去办理过户的时间,房子最终以610万成交。 收好合同,中介离开,郑平坐在餐厅联系搬家公司的人,那一家人则带着设计师开始仔细研究装修方案。 那设计师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到一楼拿出房子的平面图,开始跟新户主讨论改造事宜。小超坐在郑平身边听,知道他们是要把楼上那间女孩装修风格的房间作为以后孩子的卧室使用,自然整体风格都要改变,而墙纸已经被那孩子撕下来了一大片。 那孩子从楼上跑下来,扯着撕下来的粉色墙纸说:“我要换成蓝色的墙纸,墙纸的图案我要赛车总动员的,我还要做成赛车一样的床……现在那屋子一点儿都不好看。” 小超看到郑平起身走到餐厅的窗户旁看着窗外,他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等到搬家公司的车来了,郑平头也没回地出了房子。他交代让小超看着,自己则坐回了凌志车中,像是躲进了堡垒。 屋子里东西很多,搬家公司搬了2个小时才全都打包装上了货车,问郑平要送到哪儿的时候,郑平却愣了愣。 真是可笑,他明明跟对方说自己没地方放这些东西,可最后喊来的却是搬家公司,而不是收废品的。 他笑叹了口气,所幸还认识些人,便联系了一家收购旧家具和废品的,让搬家公司把车直接开了过去。他的凌志车则紧随其后。到了地方,他依旧是让小超下去跟人谈钱,自己在车里静候。 他不想看着那些范芸曾经用过的东西最终是被自己卖掉,但无能为力。当年爱过的女孩子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就这样被他亲手擦去。 最后换回了不到7万元钱。 第766章 番外平治-送款 这之后,另外一套房也成功出手,卖了200多万。所有的钱都到账上时,正好距离上次开会过了半个月。 虽说只有短短的15天,但每一天都过得又分秒必争,又度日如年。 郑平跟银行约了大额资金取款的日期,依然是喊了小超陪自己去取。因为要取一千多万,银行也怕有风险,特别给他开的vip窗口。小超跟在旁边紧张得手心冒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现金,光点钞就足足点了大半天。郑平自己也带了个点钞机,每从银行的柜员那边拿一摞钱,就交给小超也过一次点钞机。 小超旁边还跟着一个柜员,负责把确认无误的钞票包好放进郑平带来的行李箱里——这事其实不符合银行“钱一离柜概不负责”的原则,但郑平事先早已通过郑然跟上层打好了招呼,才得到这样破例的对待。 郑平总共带了两个箱子,一个银色的装了946万,打算作为辛烈主动上缴的赃款;另一个黑色的小箱子则装了250万,小超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出了银行已是下午,两人中午吃的是银行食堂打来的饭,倒也不觉得饿。当下直接去往辛烈的律师住所。 那律师很高端,住在凤栖山脚下的别墅区,很隐秘。过去的路越开越窄,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其间路过聚元庄,小超忽然想起葛子的死来。 他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声音,跟他说,如果这时候杀了郑平,这些钱就都是自己的了。这边反正已经发生过命案了,把郑平搞得像是上次葛子死因一样,就会被人以为是连环杀人案。这些钱自己拿了,就是光吃利息,这辈子也吃不完。而且郑平是个羸弱书生,谁也打不过。自己杀他,简直轻而易举。至于辛烈,反正强奸案那边已经翻了供,就算没有这笔钱,他也不一定会死。更何况还有辛家上交的两千万…… 他想着想着,只觉汗涔涔而下,手心打滑,几乎连方向盘也拿不稳。他眼前原本的林荫大道,这时却变得像是铺满了黄金一样。 不知不觉的,他的脚松开了油门,车速降了下来。 正在这时,郑平开了口:“小超,你是不是担心这些钱交过去,那律师会自己私吞了?” “啊?噢……是啊。”小超恍然回神。 郑平道:“放心,人家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些钱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对咱们来说,这就是辛烈的命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小超拉回现实,他点了点头:“是啊,辛哥的命。” 停好车,郑平虽然为表尊重自己拿着手提箱,却没流露出对小超的防备之意。他跟小超并肩而行,道:“小超,这次拿这么多现金,心里很紧张吧?哈哈,我也是。感觉像拍黑帮电影似的。我也是因为害怕,才一定喊你陪着我。现在能把一千万看得没有辛烈的命重要的人,已经很少了。” 小超木然点头。他注意到郑平只拿着那个银色手提箱,车后备箱还放着250万,可这一次,他很平静。 钱交上去后,不出三天,辛烈的判决结果下来,一审死缓。辛烈表示不再上诉。 辛烈被送去监狱后,小超又开车跟郑平一起去见了他。见到郑平,辛烈很激动,抓起了电话就骂了起来:“我姑跟我说,最后那一千万都tmd是你拿的?你哪来那么多的钱?” 郑平倒是平静:“我把房子卖了。当初买的时候只要400多万,现在还是赚的。就是这么久连一倍都涨不到,看来我不适合炒房。” “我***!郑平,当年你是怎么非要买那套房的,你tmd全都忘了?我去**的,我去**的……谁让你卖那套房子帮我的!我去你**的!” 辛烈骂得太难听,连小超都听不下去,若不是有玻璃拦着,他几乎以为辛烈会冲出来揍郑平一顿——不知道的,说不定以为郑平卖的是辛烈的房子。 郑平自然也皱起了眉:“你注意点儿素质好不好?这一个多月我忙里忙外,后边还要收拾唐瑞的烂摊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把嘴巴放干净点行不?你再这样我走了。” “你……”辛烈憋得满脸通红,道,“好,你等着,老子以后一定把那套房子给你买回来!” “没用了。屋里的东西都没了,买回来也不是原样,我也不想要了。”郑平淡然道。 辛烈颓然往后靠在椅子上:“你……你tmd混蛋!你就是要我欠你人情。” 郑平道:“辛哥,那只是一套房子,记忆都在我心里,是卖不掉的。可你是个活人,换了今天是我在里边,你也会这样做。” 辛烈捂着脸骂道:“扯淡!老子才不会这样做,你这个人太绝了!” “你要觉得欠我人情,那就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早点出来吧。”郑平微笑,“说不定等你出来了,我混好了,到时候还能让你跟着我做事。” “滚***蛋!” 辛烈把郑平“骂”了出来。回程中,小超觉得跟郑平的关系又上了一层楼,开起了玩笑:“郑哥,我现在帮您开车,不过以后如果辛哥出来,我还是要给他开车的。” 郑平“嗯”了一声,道:“小超,你真想就这么开一辈子车么?这样没什么前途的。” 小超却笑道:“我是个没什么理想的人,不像您。我就想踏踏实实混口饭吃,以后娶个老婆,生个娃。对了郑哥,您车里那250万,是打算赔给老夏的吗?我听说最近他被警察放出来了。那天葛子有弄坏他这么多东西吗?” “不是给老夏的。”郑平道,“当时我说要赔,是至少表明这个态度。但老夏再无耻,也不会下作到一边杀人一边还想着让我赔钱。他是不会给我那个清单的。这些钱我有别的用处。明天是周六吧,晚上约着所有兄弟去悦月最上层的豪华包间吧,咱们一起吃顿饭。我要回英国了,也是跟大家告个别。” “……好。其实挺舍不得您走的,您在,我们就觉得还有主心骨。” 第767章 番外平治-天下无不散 翌日,二十五人围坐在悦月酒店最大的包间,这儿有邹市少有的能坐下三十人的大餐桌。这天郑平没喊小超陪自己一起来,而是自己开车,他来的时候其余所有人均已到了,比上次少的只有小东和葛子,二十三人再加上小超,正好二十四个。 凉菜早上齐了,但二十四人却一点都没动,甚至连茶水都没有动。大家这次也没有打牌,都是坐在座位上静静等郑平来。见郑平到了,小超喊了声“见郑哥”,所有人齐刷刷起身,喊了句“郑哥好”,声音洪亮整齐,震得整个包间嗡嗡作响,倒把郑平吓了一跳。 他怔了怔,然后笑道:“好好,你们都坐下吧。” 圆桌按照郑平的要求,一共配了26把椅子,如今只有主位和副位的位子是空着的,众人都等着郑平坐在主位,他却依然坐在自己原本的位子,反而把手上的黑色行李箱放在了主位上,然后乐呵呵地说:“大家等我等饿了吧,先走菜。” 小超坐在主位的另一边,郑平身旁的则是阿发。 桌上放了两瓶五粮液,阿发要给郑平倒酒,郑平笑道:“我不能喝,就这么一杯意思意思吧。大家也是,别喝醉。” 小超则拒绝,说饭局结束还要再给郑平开车,郑平却道:“没关系。还是喊代驾。大家多少喝一点儿,但今晚谁都别劝酒,点到为止。” 众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喝酒,便是再喜欢酒的,这晚卖他面子,也就都没放开。当然,也有不少人想敬他,一开始,便是所有人对他举杯,谢他以一人之力把辛烈救回,而且护住了所有人。 每个人都跟他表了“忠心”,表示接下来唯郑哥之命马首是瞻。然而郑平只是一个劲儿笑着说:”吃菜,喝汤,羊排来啦,那个牛肉不错……” 大家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高档馆子,渐渐都放开了大快朵颐,一个小时过去,满桌吃得几乎精光。一些不太能喝酒的人脸也变得绯红。这时郑平忽然拍了拍手,说:“列位兄弟,我有话说。”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郑平环顾众人,道:“我跟着辛烈的时间其实比各位都要久,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所以这次大家对他不离不弃,我这个兄弟看在眼里,很是感动。我想跟大家说声谢谢,这杯酒,敬各位。” 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众人见状也各自喝了一杯。有人道:“郑哥,您这时候还跟我们说这话,那也太拿我们当外人了。而且我们也没有为辛哥做什么事情,真的惭愧。” 郑平又满了一杯,摆了摆手,道:“我知道大家一直都觉得,我是辛烈底下的二把手,既然他现在不在,那么就该我来带起这个团队。所以在此也要跟大家说句对不起,一来现在没有了辛烈的关系,很多事情确实做不起来;二来我常年在国外,以后还可能移民过去,无法兼顾国内。所以我虽然应该肩负起照顾各位的责任,可这一次我恐怕真的担不起这个担子。让大家失望了,对不起。”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小超心下惨然。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郑平的手提箱里是什么,看他带着手提箱过来,他就猜到了一二。这是顿散伙饭,可所有人都不可能埋怨郑平。他已经做到他能做的最好了。他本来不必组织这场饭局的,把辛烈的死刑改成死缓,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也不欠其他人什么,就算拍拍屁股走人了,也没人会说他,但他却还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这很难得。 众人喝完第二杯,有人说“您没什么对不住我们的”,也有人说“您在国外遥控指挥我们就行”,还有人说“我已经找到了谋生的饭碗。但就是想咱们大家不要散了”。郑平没有继续倒酒,只笑道:“我的酒量已经见底了,接下来得趁自己没醉之前,把最重要的事情做了。”他把辛烈座位上的手提箱打开,露出里边厚厚的一摞摞百元大钞,红艳艳的让人睁不开眼。 众人都沉默了,俄而,还是小超先开口:“郑哥,您这是干什么?这钱都是您自己的钱,您把房子卖了才拿到的钱,本来就该您自己留着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附和。郑平却道:“我自己一个人拿这么多,我怕是会被雷给劈死。大家都是帮辛烈做事的,之前也就算了,这钱就当是我替大家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代辛烈发给大家。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自然也该同分。可惜存得不多,只能保证一人十万。你们挨个上来领吧。但我可说好了,领钱时,自己都得喝一杯,但我可是不再喝了。” 大多数人都沉默着,还有人不肯,问他:“郑哥,钱都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郑平笑道:“放心。我也给自己留了的,比你们肯定只多不少。而且以后我还能回家啃老啊,哈哈哈。”他见没人上前,直接点了名:“小超,你还等我求你过来啊?” “没有。”小超这时已经抹起了眼泪,他端着酒杯走过来,道:“郑哥,你这是打算再也不见我们了?” 郑平数了十摞钱递给他,笑道:“什么话,说的我要去死一样?” 小超没急着接钱,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他扇得不轻,脸上立刻多出了红掌印:“郑哥,我口没遮拦,是我错了。”看起来他是在为刚才的话道歉,实则是为之前心里对郑平的不屑忏悔。语罢,他把酒一饮而尽,接过钱,又问道:“郑哥,今天您是打算吃散伙饭吗?可我还想给你开车呢。”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郑平叹了口气:“小超,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更何况咱们之前聚在一起,本就不是正经营生,再不散对大家都不好。你们……”他又环顾众人,道,“这之后如果找不到好的去处,就找我吧。我尽量帮你们安排,不一定有太好的前途,但合法合规,踏踏实实的。当然,趁着你们现在都年轻,还是学门手艺或者技术是正道。” 小超拿着钱回到座位,随后则是阿发,然后在坐之人逐一起身喝酒领钱,全部发完,箱子里还剩最后十摞钱。郑平又喊了小超过来,道:“之前葛子也在,现在他虽然死了,这钱还是他的。你拿去给他的家人吧。” “好。”小超接了钱。 郑平随后起身,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酒:“大家满饮此杯吧。此后祝各位一生平顺,万事如意。” (本番外终) 第768章 第一次约会 2012年底,这是郑平跟姚思的第一次约会。 深冬的伦敦街头,到处是圣诞老人的画像、圣诞节彩灯、圣诞树……但也到处都大门紧闭,唯有中餐馆还开门。 路上车辆很少,稀稀落落的行人行旅匆匆,郑平坐在橱窗前,看到对面的门店挂着大大的折扣招牌——这是在为明天的“boxing/day”做准备。 那是旁人的喧嚣和热闹,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已经在英国待了五六年,这是第一次在圣诞节假期时没有回国。移民早已办好,他现在已经入了籍,新跳槽的基金经理助理的工作也已稳定,可内心却觉得越来越孤寂。 他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跟上一个女友分手已经超过2个月,这两个月里,有人给他介绍了3个女孩子,但都不合适。昨晚沉睡中,他恍惚间回到了决定跟成云舒分手的那天,他与董芳华在邹市自己租住的房间里,他对她说“我娶你”,董芳华说“我愿意”。 他恍惚间醒来,想了想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境。已经与董芳华有将近一年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忽然想起。或许是因为,那是这一生第一次有女人直接拒绝他的求婚吧,偏偏这个女人才是这世上真正爱自己的。 事后回想,他也觉得荒谬。那时的董芳华已经在邹市扎了根,他却妄想她对自己的情义足以让她离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自信。 合适,一个在亚洲,一个在欧洲,哪里合适? 距离见面约定的时间约定的时间已过了10分钟,郑平下意识摸了摸表盘。相亲时等女孩子不是第一次,他习惯女生会略微晚到一些,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如果过了15分钟,那他就有足够的理由不给对方留面子,可以直接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时候竟期待对方最好这5分钟内不要来。又想有个家,又想相亲对象别来,他暗忖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这般矫情了? 或许是这些年谈了这么多次恋爱,已经谈乏了吧。就算在恋爱过程中他没付出那么多的感情,但是每次都要重新了解一个人、照顾对方的情绪、感受对方的想法、尽量满足对方的需求……分开时,也要去与自己之前形成的习惯抗争,从有人陪伴的状态走出来,每次换一个人,就要从头再来一遍,即便是他这样的情商,也渐渐不再觉得恋爱是种享受,只觉得心累。 这么多年,唯一让他觉得相处时真正轻松做自我的,竟然只有跟董芳华在一起的日子。4年前,那时也是圣诞节,他陪着董芳华过了二十几天。像是恋爱但又不是,没什么负担,他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董芳华也不需要他承担责任。两个人都不用改变什么,看起来是他在付出,可他都是甘心情愿,甚至乐在其中。 想来也是好笑,那时他还有自制力能够在越陷越深前主动离开,可两年之后,却明知不可能,还是会跟她求婚,会做出那么不理智的行动,实在是越活越回去了。 正出神间,只听有人问道:“你好,请问你是郑平吗?” 郑平倏然回神。他抬起头,看站在自己位子前的,是个相貌端庄的女生,大方优雅,但神情却略显冷淡。 他忙起身,微笑道:“我是。你是姚思?” “嗯。抱歉啊,路上叫不到车,所以来晚了。”女生坐下,“让你久等。” “没关系。”郑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报出了“正确的回应”,“是我没想周到。早该想到今天大家都不上班,应该我去接你的。” “没有,你太客气了。”姚思的答复很疏离。 郑平把菜单递给她:“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我还没点。你来点吧,我都随意。” 这套第一次见面的流程他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点完单,则自然而然进入互相自我介绍的环节。 虽然双方的介绍人事先已经讲过各自的情况,但这时两人还是从头聊起。 郑平知道姚思目前在kcl(伦敦国王学院)读营养学研究生,所以就连点菜,也有些“职业病”,这个油腻不能点,那个全是碳水化合物不要吃……总之最后上的菜蛋白质、脂肪、维生素、纤维素等配比极其科学,让郑平不由感慨:“哈,看来让你点单真的是找对人了。” 姚思则歪着头抿嘴笑笑:“不会嫌我事情太多,很烦吧?” “怎么会。就是觉得以后咱们再出来吃饭,我有理由偷懒了。”郑平温然道,他知道相亲的时候,说哪些试探的话不会让对方反感,既留有余地,又不显急迫。 他也简略介绍了一下自己,剑桥金融学博士,目前在一家私募基金做基金经理助理。 接下来,双方也开始聊各自的家庭背景。姚思说她家在邹市南边的城市林市,她父亲是林市水利局的副局长,母亲则是市工会的一位科长。父母都是公职人员,收入虽然不算高,但很稳定,尤其医疗和养老都有保障。 郑平则说父亲曾经是邹市农商行分行长,现在已经退休在家。 从这方面来说,双方是门当户对。 两个人心底都有了数,接下来则聊日常生活。聊着聊着,郑平忽然有些出神。姚思的生活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个学生本该过的日子,让他比较满意的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肯下功夫学习,说明她上进心很强。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当年的成云舒,也是这样好强,极有自制力,跟范芸截然不同。他确实欣赏这样的女孩子,曾经也觉得这样的女孩子行事偏于理性,不会作,不会闹,相处起来会很融洽,可事实上所有的理性都有限度,若发生像赵子英母亲那样去世的大事,成云舒一样会情绪崩溃。 他不想再经历那样的事情,但也知道目前来看,姚思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他毕竟是个男人,的确喜欢姚思的外表。 所以离别时,两人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是元旦之后去一家画廊看后现代风格画展。 第769章 解药 因为曾经帮辛烈做过投资类的工作,郑平略懂艺术品收藏,然而他并不喜欢看画展,只是因为这是姚思选的,他便配合。 陪她看画展的时候,郑平随口聊起“后现代主义”的由来,看画展的时候也旁征博引,跟姚思聊画作之中一些符号的背景含义、宗教意义、哲学内涵、心理表达等,姚思本就喜欢这些,两人自然聊得投契。 但就算投契,他还是觉得两个人始终隔着一层。他做这些事情,就像是在高考答卷。答案他都知道,也都做得对,但并不享受这个做题的过程。他以往还会觉得做对一道题,自己会有成就感,可类似的题目做得多了,就没了新鲜感。 这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挑战了。 更何况他能看得出来,姚思虽然欣赏自己,但还没到喜欢的程度。她的态度始终都是淡淡的,像是试探,但也有不得已。 这让他感到好奇。他想,姚思相亲的目的并不单纯。 果然让他猜到了,离开画展时,姚思跟他和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在门口相遇。那人也是华人,比他略矮,相貌清俊,但眉宇间又有些阴鹜。看到他二人时,他特意停了下来,然后直直地看着两人,目光似有愤怒,又有委屈。 郑平看向姚思。姚思却挽上了他的胳膊——这也是两人第一次有肢体接触。她挽着他,甚至还靠着他,对那男人道:“江白你好,这是我男朋友。” 那男人“哦”了一声,说了句“祝你们幸福”,然后扭头离开。 郑平再傻也能看出两个人的关系,他并没有当众给姚思难堪,一直任由她挽着自己,走出画展展厅,姚思把手收回,他才侧头问道:“前男友?” 姚思点头,然后道歉:“对不起哦。” 其时已是傍晚,两人站在路灯下,姚思带着贝雷帽,压下的长发遮掩了半边面容,郑平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姚思看的是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 他心底喟叹一声,道:“也没什么好抱歉的。姚思,今天陪你看画展,我很开心,但我不太喜欢被这样利用,所以就此再见吧,我就不送你回学校了,自己路上小心。” 他想,自己的不满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他看得出来,姚思因为年轻漂亮所以有些自矜,或许对她来说,她也知道这样子利用相亲对象很不道德,然而她挽他的胳膊,说那句“这是我男友”,便足以弥补自己的错误。 可对他来说,这不够,如果他默认这样可以,那么未来两人的相处不可能是平等的,他不喜欢处于弱势的一方。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综合看起来还算可以的相亲对象,怎么就又黄了。郑平开车的时候暗自无奈,又得继续找了,他真的找得累了。 这么累,甚至让他觉得是自己太挑剔,要求太高。可要让他降低要求,就又觉得处处都是他的底线。 更何况今天看画展真的开心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姚思开心,这对他而言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他究竟喜欢什么呢?他喜欢轻松自在的感觉,喜欢能够跟人聊自己的内心感受,可这些年,他没办法跟任何一个相亲对象说自己曾经的经历,自然也就没办法分享所有的感受。 习惯了自控,也就习惯了隐藏。 回到家中,他百无聊赖之下,难得开始刷微信朋友圈。朋友圈里有各种让他嗤之以鼻的毒鸡汤,有各种晒幸福晒恩爱,也有各种科普。他刷了半天,才想到他是想看什么。 他想看董芳华的,然而董芳华并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 靠坐在沙发上,郑平微阖双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自己狼狈失意的时候有董芳华开解,哪怕两人这么久没联系,他还是很想念这种身边有个人陪伴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不能够跟别人分享的事情都能够告诉董芳华,或许是因为,她见过他最得意的时候,也见过他最失意的时候,在这个基础上,她是从内心真正仰慕着自己吧。 所以这种信任他很难给别人。若说当年的范芸是他的毒药,那么董芳华就是老天爷给他的解药。 可是解药就这么莫名奇妙地自己走丢了。 打开跟董芳华的聊天记录,别人的很多他都删掉了,唯有她的他一直都没删过。看过才知道,他记错了,原来两人只是有大半年没说话,最后一次聊天,是他在她今年2月4日过生日的时候说“生日快乐”,董芳华连个“谢谢”都懒得回,只回了个微笑的表情。她的生日之后几天就是他的,她也说了句“生日快乐”,他回了句“谢谢”。 这也算交流过吧。 再往前半年,都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交流。一两个月才聊一两句,都是他主动问她“最近如何”,董芳华则回复“在忙”“在开会”“在开车”,连句“师兄”都不喊,连句“我稍后再跟你聊”这样的寒暄都没有。 再再往前,则到了2011年的“十一”附近,是在聊他当时的女朋友鲁晴。他说“只算合适,没什么其他的感觉”。 董芳华回道:“师兄,你这样丧气,真的让我也觉得很负能量。我以后要是嫁不出去,有一多半是被你害的。” 他那时调笑道:“哈哈,活该,让你嫁我你不嫁。” 这之前两个人的聊天内容还算正常,但这之后就忽然冷了下来。 是这句话过了线吗?可他俩过线的事情做得还少么?还是他不知不觉间确实倾泻了太多负能量给董芳华,以致她对他没了耐性?抑或是,她谈了男友,而且这次很认真,所以要保持距离,以免真的被他害了? 确实,他已经害得她跟两个谈婚论嫁的男友都分手了。 郑平想,自己不该是这样患得患失的性子。也罢,你既无心我便休。他长舒口气,把跟董芳华的聊天记录全部删除,觉得内心好不容易被填起来的空洞重新空了下去。但没关系,他能够用别的东西把空下来的地方填起来。 运动能够有效舒缓情绪,这是他跟成云舒谈恋爱时从她身上学到的。 现在的住处,他买了台跑步机。 跑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觉得有些饿了,正准备做晚饭,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他以为跟姚思已经回复成了陌生人状态,却看到是她发来的信息:“对不起。今天确实是我不对,我知道他会去,才约的这里。我不该这么做,既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自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但无论与否,该道的歉还是要道的。很抱歉,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我却错过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我很遗憾。” 第770章 拉我一把 看着这条信息,郑平皱着眉头想了很久。 这些年他碰到过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受毒鸡汤影响,许多女孩子都觉得“男生就是该让着自己”,也因此,不懂得尊重男生的人不在少数。每次遇到,他都会直接表示不满。他的确绅士的时候可以很绅士,但本身两个人就只是刚认识的陌生人,连熟人都算不上,那他若觉得两人不合适,自然便不用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去惯着对方。 这是他的界限感。 因此,很多人甚至会当面说他“没有绅士风度,不懂得怎么追女孩子”,又有人说他“之前装得挺好,变脸变这么快”…… 能够这样郑重其事道歉的,姚思还是头一个。 这拉回了他的好感。至少这说明,今天的行为对她来说并不是常态,她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已。 人不是总做对的事情啊。 他心软了些,觉得两个人的缘分还能够再挽救一下,便主动搭了台阶:“谢谢你的认可,也接受你的道歉。是我们接触太少,没聊过之前的感情经历,所以骤然出现这种事情难免感到突然。如果之前知道,我其实不介意配合你,能够被你说是男友,也很荣幸。你哪天有空?愿意的话可以再见面。” 姚思也不傻,顺着台阶也走了下来:“好啊。那说定了,我选时间和地点,这次准保没有别的事情。” 于是两人约了去姚思学校听音乐会。听音乐会前,两人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的晚饭。郑平看得出来,这次姚思比以往装扮得更加用心,虽然说话态度仍然淡淡的,但没有之前那么清冷。 郑平毕竟是个什么话都接得下去的人,于是两个人开始聊起伦敦的天气、伦敦的饮食,又从饮食展开,聊起祖国的美食文化、邹市和林市的特产、风俗,乃至风景名胜等等。 自然,聊着聊着也就聊到了两人的感情经历。 郑平先问道:“上次在画展见的那个人……你跟他分开应该没多久吧?” 姚思惊讶:“你怎么知道?” 郑平淡然回道:“真是分得久了,那也不会有上次的事情了,是吧?你没走出来没关系,也不用逼着自己走出来。但若需要帮忙,我可以拉你一把。” 这并不是正经的告白,较容易让姚思接受。她微低头,道:“所以你不介意我之前谈过男朋友吗?” 郑平笑:“大家都这么大了,没谈过才奇怪吧。那你介意我之前谈过女朋友吗?” 姚思摇头,但随即嫣然一笑:“可能只是现在不介意哦。” 郑平失笑,是啊,他自己也明白。一开始说得再好听,做再多的心理准备,就好比他与成云舒,但后边感情真的投入进去了,明明知道她心中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还是会介意。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他相信自己这次能够处理好。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的感情,都如成云舒对赵子英那样,几乎变成一种信仰。 他说道:“那我想知道你们俩是为什么分开的,可以吗?” 果然是个老套的故事。 两人是大学同班同学,同时进了校学生会,都在外联部,一起出任务,渐渐就产生了感情。大学时代的爱情,没那么多人在乎家庭背景,等到谈了两年说起未来的规划,两人才发现彼此并不“般配”。江白虽然自己很优秀,但父亲因为小偷小摸还进过拘留所,母亲则很早就离婚远嫁,不跟他联系。 姚思说她当时想得很简单,她觉得结婚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们也都很优秀,就算以后出国,江白也可以去申请全额奖学金……哪怕申请不到,那她家中给些帮助,以后等发展好了再还回来就好了。可没想到,父母还是坚决反对。 “所以你们是因为父母反对才分开的吗?” “是,也不是。”姚思道,“我还是觉得,结婚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可组成我们两个人本身的,是很多其他的东西。从小到大受到的那些伤害,经历过的人和事,看过的书和风景……大三上学期有次竞选,选校学生会主席,他准备了很久,本来以为就算当不上主席,副主席也可以当上,但却失败了。为此,他有半个月没理我,很沉闷,那时候我俩感情很好,可心里也会冒出念头,去想他的性格和我的性格,去想我们俩究竟合不合适。但你知道的,跟恋爱中的女孩子,没道理可讲,对吧?” 也许是因为郑平的态度让她信任,所以她这次说出了心里话。她带着脸上那丝自嘲的笑容,抬起头看着郑平。她的眸光灿若晨星,美得让人心疼,对自己的曾经受到的伤痛这般克制,让郑平一时失神。 他道:“那你现在觉得,婚姻是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在一起吗?” “嗯。现在觉得我和他不如早些分,后来吵架吵得多了,对大家都是消耗。”她没有继续说她跟江白如何不合适,郑平也没有详细去问。毕竟,他的目的是了解对方适不适合跟自己在一起,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劝慰一个受过伤害的人是他拿手的,也是他愿意做的。那天晚上的音乐会是重金属的,这种摇滚风格本来是郑平不太喜欢的,他听过一两首,所以总是先入为主地觉得这种风格的歌不管歌词写得多有深度,都很吵,但这次陪姚思听,却意外发现,有些歌也是抒情风格的。 比如《fire/and/ice》。 “where/you’re/safe/from/all/that/hunts/you/down……”(在哪里你能安全地逃脱那些过往的伤痕) 听懂词意并不难。 姚思一边跟着唱一边红了眼圈。 郑平想到自己的那些经历,暗忖若是把听到的每句歌词都套在自己的过往,未来的日子便很难过好。他不由想起当年跟董芳华合唱《当爱已成往事》的情形,这之后他又听过那首歌很多遍,他知道董芳华是担心他因歌词想起范芸感到难过,可后来这些年,他每次听到这首歌,想的都是董芳华。 “……every/word/you’re/saying/is/a/lie.”(你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谎言) 曲终,郑平递了张纸巾给姚思。 姚思说了句“谢谢”。当晚告别时,她对他说:“郑平,拉我一把吧。” “好。” 第771章 流程 两人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之后,就像普通恋人一样谈起了恋爱。 他们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过年的时候一起坐飞机回国,抵达上海后再坐大巴和火车回各自的城市。见不到面的时候经常打电话,郑平的父母知道他谈了女友,姚思的父母也知道她谈了男友,问清楚各自的情况后,默认了双方的交往。 回到邹市后,郑平却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这些日子,他虽然谈着恋爱,但就好像完成一个既定的流程——结婚前的既定流程。牵手、拥抱、甚至亲吻,都有,跟姚思在一起的时候也算开心,可一个人的时候就总觉得心情灰暗。 恋爱本来不是这样的。他记得以往恋爱的感觉,很开心,回到家中会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反复思量对方的话语、小动作、表情……会不由自主地就笑出声来。跟范芸的时候就是如此。后来几场恋爱,虽然没那么认真,但自己独处时,也没有这样空虚。 他想念那时的平静。 他知道人这一生中未必只会爱一个人,但是爱的人也是会有的限量吗?甚至,连喜欢的人也会限量? 他想努力喜欢姚思,但就是总觉得差了一层。回国前,他有次吃坏了东西,折腾了一晚上。自范芸不在后,他平日对身体健康很注意,最多也就是闹个普通感冒,便连流感都很少得,这次上吐下泻,自然难受得要命。吃了黄连素,又喝了些米汤,躺在床上休息时,他对着手机,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他也是个普通人,这种时候当然也想有个人陪在身边。两人交往了这么久,他也知道姚思是个懂得体谅别人的人,如果他给她发信息,那么她必然会过来,尽一个女朋友应尽的责任。 但他发不出去这个信息。他不愿意把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姚思看。 甚至他可以跟公司请病假,也没办法跟姚思说自己难受。 怎么这日子就过成了这样?或许,等到两人真的结婚在一起了,他不用说,她自然能看到他的不适,那样的日子也能过下去,毕竟姚思是他这些年见过的最合适自己的人了。 他对谈恋爱已经厌倦了。或者说,对如此谈恋爱已经厌倦了,然而仔细回想,他竟然不知道该有什么其他谈恋爱的方式。从跟范芸在一起时他就习惯如此,掌控所有的进程,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看准了是谁,最终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得到又怎样? 怀着这样的问题,他回到了邹市。闲暇时他又去了一中,保安仍然记得他,还是放他进了学校。食堂在整修,他只能坐在中心花园外的长椅上发呆。因是春节,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就这样呆坐了一下午,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全是那个暑假他带着董芳华来校园的情境。 董芳华长得确实不算漂亮,打扮过后,也并不是很出彩的美女。她有自己的性格,有时候会矫情,有时候又缺乏安全感,但也很善良单纯。对她,他起初并没有动心,也就没有按照他追女孩子的套路来,只是看她做事认真踏实,但日子过得彷徨迷糊,想着毕竟有同校的缘分,便顺手的时候拉了她一把。 更何况,一中的好孩子,能够跟任信那样的人混在一起的,也委实是少见。她说她当初想教任信好好学习,自己当时在笑,既是笑她天真,又何尝不是笑曾经那个一心为范芸辅导功课的自己。 随着相处日久,他当然看得出来董芳华对自己的感情。这么多年,她是唯一一个不喜欢自己那些套路,只喜欢自己这个人本身的,甚至是自己的污点,她也真的不介意。包容过往,心向未来,唯有她做得到。 然而那又如何?过年时她连句问候都没有,也许过了这么久,她已经结婚了。毕竟董芳华成长得很快,后来见到的她,有着那样明晰的生活目标,又有着那么强大的自制力,她能够过得很好。 正月初五是2月14日,情人节。毕竟谈了恋爱,该有的表示总该做到,昨日郑平便喊了快递公司的人,将他事先备好的礼物送到姚家。虽说是春节,但物流行业也有值班人员,只要加些钱,便能保证送货时间。 礼物他选的是条蓝宝石项链,不到一万,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份礼物不算贵重。结果不到上午十点,他还没接到自己的礼物送到的通知,便先收到了姚思给他的惊喜。 她给他备的是古驰的男士腰带,同时送到的还有条博柏利的围巾,因为再过两天,便是郑平的生日。 郑平给她发微信说“礼物收到,让你破费了,非常感谢”,姚思则回道“你喜欢就好”,还加了个笑脸。 他确实喜欢,不过他父母更喜欢,尤其是他妈妈,连声夸姚思“懂事”,说着说着,就讲到他的婚事上:“你年纪也不小了,马上快三十岁了,又在国外,我和你爸也照顾不了你,该结婚就结婚,别再拖着了。” 郑平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郑然本在旁看着报纸,这时却插了话:“你看,我就说你别催,催也没用。平平,爸爸知道你向来有自己的决定,我不催你。但你也别选来选去的,最后自己挑花了眼。你瞧你表哥,都快把你舅舅给急死了。年前别人还介绍他去相亲,结果人家女方去都不去。” 看来郑然退休后也是闲得发慌,平日他是不屑于关注这些亲友八卦的。郑平笑笑:“表哥虽然不太上进,但不是在银行当客户经理么,收入什么的也不算差吧。女方是什么条件,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郑然把正在看的报纸放到桌上,道:“是你楚叔叔介绍的,女孩子么,就是这上边的记者,之前采访过他,他看那女孩子不错,就想牵个线。” “楚叔叔……”郑平记得“楚叔叔”是邹市大学经济学教授,既然是采访他的,那自然是财经版。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拿过郑然那份报纸,见他指的那篇报道,作者果然是“董芳华”。 第772章 异梦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郑平觉得邹市确实是个小城市,同时也觉得董芳华拒绝自己的表哥,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奇怪。若让他客观评判,表哥当然是配不上她的。 至于谁配得上……他也不知道。当年的费铭,后来的齐乐,在他看来都配不上,更不用提曾经的任信。 听到她现在还单身,郑平觉得很高兴——比收到姚思的情人节礼物还高兴。只是这高兴未免太不厚道。 回到自己房间,他摩挲着手机,想给董芳华发信息。他想约她出来吃饭,想跟她说说话,甚至想念曾经跟她的所有温存。 但是不行,不能贪恋一时,那是害她。 他把手机扣回床上,觉得内心深处像是插了根刺,不那么疼,但憋闷、难受、喘不过来气。 的确,人不能总做对的事情,可这次他不能再犯错了。 他想了很久,才给小超打了电话:“小超,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小超问都没问就答应了下来:“郑哥,您有什么要做的,吩咐兄弟一声就好。我一定做到。” “从2008年9月开始的所有《邹市日报》,每天一份,帮我找齐。” “行啊,到什么时候?” “等我说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结束吧。今天之后的也要。” 这是他给自己的礼物。 春节他是请假回的国,所以比姚思更早些回了英国,重新过异国飘荡的日子。 依旧是一个人,对他来说这场恋爱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跟姚思的发展稳定而顺利。两人都是怕麻烦的人,5月双方父母见面,7月趁着姚思放暑假,两人在英国结了婚,然后去希腊度了蜜月。 郑平看到自己结婚的朋友圈被董芳华点了赞——这是最近一年多,两人唯一的联系。 小超办事得力,早年的报纸已经全部找齐,都寄到了郑平家中,这之后的报纸他则直接去邮局代郑平定了一份,每天送到。郑平父母不知道他要报纸做什么用,郑平只让他们都收好,等自己以后回来再看。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人便把所有报纸都堆在了郑平的卧室里,反正就算回国,郑平和姚思也不会住在这里。 姚思的研究生已经毕业,接下来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在两边父母的建议下,郑平也觉得自己虚岁三十已经到了年纪,便商量要个孩子。 也许是年纪到了,看到同学的孩子同事的孩子,甚至是走在路上看到不相干的路人推的婴儿车,郑平都觉得很是羡慕。那才是家应该有的样子。 现在虽然他跟姚思住在一起,每晚临睡前都会说句“love/you”,过的也是正常夫妻的日子,但他还是觉得家里少了些什么。姚思是个综合素养很高的女孩子,虽然家境很好,但一点儿都不娇气——这就像是曾经的成云舒,然而却比那时的成云舒还清冷。 她把学习和家庭安排得很好,两个人一起分担家务,郑平做的饭不管做成什么样子,她都会夸他手艺好;她自己则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每晚熨烫郑平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精神上两人也有交流。除了自己的学业以外,姚思听摇滚、听交响乐、喜欢研究西方宗教史和哲学,但也会为了郑平去学什么叫做黑天鹅什么叫做灰犀牛。 一切都很完美,旁人觉得他们是神仙眷侣。 郑平也觉得自己应该满足,可就是觉得什么都隔了一层。 他常常出差,每次回到家中,姚思都是万年不变的样子迎接他。面带微笑,一个客套甚至疏离的拥抱,说句“辛苦”,就完了。他也就回个“没事,不辛苦”,然后自己打开行李箱,把脏衣服放进洗衣篮。 两个人所谓的分担家务,更像室友。他们俩各自洗自己的衣服,花钱分得清楚透明,除了饭一起做、碗一起刷、衣服一起熨烫以外,其他甚至连收拾屋子都划定了区域。姚思打扫客厅、厨房和卧室,郑平则打扫厕所和凉台。 从总体上来说,家务还是姚思做得比较多,家庭支出则基本由郑平负责,毕竟郑平已经工作。可其实他不介意多做一些,现在这样,他反而觉得自己在家中没什么存在感。他努力去做个好丈夫,也曾考虑过是否要把两个人的钱放一起管理,只是现在这样的生疏感,导致他内心还是不愿意把钱交给姚思,姚思也没心思要。 他对家庭开销并不小气,家中放了个钱包,每当里边少于1000英镑,他便自觉补满。可除此之外,他的银行卡、他每个月能够拿到多少工资和奖金……这些他并不愿告诉姚思。 他以前对某些鸡汤文里边“男人愿意把钱交给你,才代表他爱你”的论调嗤之以鼻,现在却觉得未必就那么没道理。他一直觉得家里不一定非得是女人管钱,主要要看财商谁高。可这并不代表,他的财务状况对方就完全不能插手。 想着自己这些年真正想娶的女人们,他忽然觉得很好笑。 原来他竟也不愿意把钱交给范芸——原因是范芸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规划,如果把钱交到她手里,保准再多的钱也能实现月光。不过如果不交钱给她,范芸大抵是会闹的,她是会用毒鸡汤作为爱情标准的人。 对于成云舒,他是愿意的,不仅是因为感情,更多是因为信任。或许是因为家里有钱,成云舒是个视钱财如无物的人,也没什么物欲。不过她也绝对不愿意管钱,她会嫌烦。给她,那家里的钱大抵是会放在活期账户里动也不动,最后还得他来操心。 那么董芳华呢?彼时他已与姚思交往了有8个月,这样长时间的相处,超过他跟他其他的所有女人。仔细算起,自己跟董芳华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四个月不到,可他却觉得如果真的结了婚,他会很放心把钱交给董芳华。不仅仅是因为放心董芳华不会乱用钱,更是因为她能管好。 而姚思呢?他不愿意让她插手自己的财务,其实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他觉得“两人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然而她是他的妻子,这不是很搞笑的事情么? 这样的生疏体现在很多地方。甚至他送个礼物给她,她也一定要回个价值相当的——久而久之,郑平便不再送礼了。毕竟他是工作着的,而且收入不菲,但姚思的钱基本来自父母和奖学金,她要送他等价的东西,那太难为她了。 同床异梦,这是结婚之后郑平最大的感受。 他想,孩子或许能够带来些不一样的变化,毕竟那是一个跟他两人都有血脉关系的人,对孩子的付出,两人总不会再这样客套计较。 第773章 狼狈 虽然姚思也觉得应该趁读博期间要个孩子,但郑平却觉得两个人只是在做“对的事情”,就像这个婚姻本身,两个人做的都是对的事情,无可挑剔,可就是没意思。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圣诞节。眼见便是两人相识一周年纪念日,郑平想,应该做些有仪式感的事情,可他不能送太贵重的礼物,若说花心思在别的庆祝仪式上,他又觉得烦。 幸好华人商会有人联系他,说打算组织一个伦敦华人的聚会,问他有没有时间参加,时间正是圣诞节晚上,地点在商会的宴会厅。 problem/solved. 郑平感到异常轻松,内心谢了对方一万遍,当场答应下来。 晚上回到家,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姚思。 姚思面露难色,但听他已经答应,便道:“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郑平善于察言观色,当然看得出来她的不情愿,便问道:“你不愿意去么?能去的人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拓展些人脉也是好的。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去,那就我自己去,也没关系。” 姚思第一次主动跟他提到江白:“他可能也去。我是担心你见了他,场面会有些尴尬。” “哦,你怕我吃醋吗?哈哈,不会的。”难得姚思表达了对他情感上的关心,郑平心底舒服了许多,他把她揽进怀里,“那我前女友也可能在,你不吃醋吗?” 他说的是成云舒。 姚思微笑:“这取决于她好不好看。” 然而圣诞节一早,却出了小小的情况。姚思来了例假,肚子疼得厉害。 她趴在床上,一直都没有出声。郑平几次想说“你就在家里吧,我陪你”,最后却改口问道:“你怎么样?如果实在不能去,我就在家里陪你,把聚会推掉。” 姚思难得拜托他做事情:“帮我把药箱里的芬必得拿过来,再帮我倒杯温水吧,我吃了药就没事了。” 郑平当然依言而行。 然而在倒水的时候,郑平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人性。如果是换了那几个人,他会想都不想就说出那句“聚会咱们都别去了,我陪你”,根本不会给对方选择的机会。可他这次却这样说,是因为在他心中,那个聚会比姚思舒服与否更重要吗? 他明明知道,他那样问,姚思必然会那样回复。 这样一个几乎完美的女人,郑平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有问题,否则为什么就是喜欢不起来? 回到卧室,他见姚思已经起身,正在忍着疼换床单——床单上有血迹。 这恐怕是她在他面前露出的最狼狈的一面。见他进来,她有些尴尬:“一会儿我就去洗。你帮我把盆拿来,好不好?” 郑平把水和药放在床头柜上:“要盆干嘛?直接放洗衣机里洗不就好了?你还打算手洗呀?” 姚思说道:“机洗不容易全洗掉。” 郑平又道:“可你这时候不是最好不要沾冷水么?” 姚思淡笑:“总不能让你帮我洗。” 郑平本来想说“为什么不能让我帮你”,如果姚思真的开口,他便也真的会答应,可他确实不愿意洗。迟疑了一下,还是改了口:“实在不行,那就扔掉再买新的呗。” 他看到姚思神情不快,很显然,这个答案让她很不舒服。郑平也知道自己说话过分了,立刻笑道:“开个玩笑。还是我洗吧,你不用总跟我这么客气。你好好休息,先把药吃了。” 姚思没拗过他,终归是他洗了再烘干。 临去晚宴前,姚思又吃了颗芬必得。郑平忽然想到不知道这药会不会对要孩子有影响,看了看说明书,果然写着“孕妇及哺乳期妇女禁用”,既然如此,那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得等几个月再要孩子。 这跟他本来的计划相违背,但他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晚宴上,他们这些年轻人被安排在较靠外围的长桌,他果然看到了成云舒,也看到了江白。他跟成云舒之间隔着五个人,他看到她也看到了自己,便遥遥地举杯致意。 当年两个人的感情很美好,他相信她虽然心中有赵子英,但对自己也是有真感情在的。他还记得成云舒嘻嘻哈哈地说他做的糖醋排骨太硬咬不动,揶揄他穿着衣服看起来身材不错但其实肚子上只有一块肌肉,会在他看书的时候从他身后捂着他的眼睛做恶作剧,会被他说的鬼故事吓到死死抱着他……那些恋爱中的点滴,都还在他记忆的深处,分手时想起全是刺痛,现在想起则很是怀念。 他知道某种程度上,她对他那样亲昵是把他当成了赵子英的替代品,但还是能看到她在努力地走出过去的阴影,享受新生活,只是很可惜最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又让她之前的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分手的时候他刻意说了那些会刺激她的话,其实也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可以跟很多人在分开后做朋友,但跟成云舒却做不到,宁可她恨自己。三年过来,如今两人能够同桌吃饭,能够这样远远地相对一笑,已经很好了。 往事已矣。郑平转而关注起姚思和江白。他并不吃醋,纯是以一个外人角度旁观,却见整顿饭姚思都没有看过江白一眼,江白也没看过她。 他心下了然。然而姚思已经嫁给自己了,他曾经答应拉她一把,看来拉得还不够。 他不生气,反而心起怜悯。 回到家中后,郑平接下来的日子对姚思更关照了许多。知道她身体不舒服,便主动给她冲红糖水,也担下了所有洗洗涮涮的家务。 姚思惊讶于他对自己有别于以往的体贴,反而觉得十分不自在。按照之前的习惯,她觉得欠了郑平的情,自当偿还,例假过去之后,两人第一晚在一起时,她便难得主动了些,但却看到郑平做了安全措施,不由奇怪:“不是说要孩子么?” 郑平没想过在这种时候还要跟她解释吃药的事情,但既然她问起,只得耐着性子说道:“再过两三个月再说。你吃的止疼药可能会有影响。” 他原以为自己说的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没想到姚思的反应很大:“你是不是嫌我身体不好?” “……?”郑平愣了愣,不知这是从何说起。他这时满心想的还是夫妻缱绻,低头亲了亲姚思的额头,轻声劝她:“没有。你又不是一直都疼,之前不都挺好的么?就是最近天气太湿冷了。老婆,咱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他紧抱着她,却被姚思推开。 他看到姚思满面落寞,眼睛通红:“对不起。郑平,我不该吃药的。” “……我……”郑平觉得心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姚思还要跟他算这种账。他觉得自己终于忍到了尽头,就算此刻怀中抱着的是这样明眸皓齿、雍容典雅的美女,也压根没了兴趣。 他只觉索然乏味。双手一撑起了身,然后抱着被子出了卧室:“算了,我去沙发上睡。” 第774章 冷战 郑平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个地步——睡沙发,而且一睡就是一个星期。 他渐渐觉得睡沙发也不是很难过,冷战似乎跟平日里的相处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他依旧自己洗自己的衣服,打扫自己该打扫的卫生,两个人也依旧一起做饭,一起刷碗,只是不说话而已。 他能够看出来姚思想跟自己道歉,可没有人给她搭台阶,她便不知道该怎么说。搭这个台阶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可他也难得犯了犟脾气,对一切视而不见。他也不想听姚思的道歉,本来她就没做错什么。 有时候,他也在想,这样冷战下去最后不过就是离婚,他虽然不想婚姻这么快就失败,可这样过下去,也委实没什么意思。只是离了之后又当如何呢?他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一个方方面面都合适的,下一个又要找多久? 找到之后,就能过得好么? 伦敦冬天的雨阴冷入骨,一晚郑平开车回家,路过姚思的学校门口,看到车窗上的雨点,忽然想给姚思去个电话,问问她是否需要自己接着一起回家。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姚思,只是朝夕相处,关心一个人久了,这是他自然而然的反应。然而想到姚思多半又要顾念着还他的情,他就觉得难受,夫妻相处本不该是这样的,他待她好,也不是要她偿还什么。他叹了口气,把拿起的手机又放下,然而路过校门口时,却不由愣住。 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家小店前避雨,显然,姚思并没有带伞。窗外风雨交织,她虽然穿着大衣,但浑身蜷缩着,看样子还是很冷。 终归夫妻一场。郑平心软下来,车开到路畔停下,他撑起伞走到她身边,说了这个星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回家。” 天气实在太冷,姚思没有驳他的面子,她往前凑了凑,站在他的伞下,但仍然跟他隔着尽量远的距离。 郑平无奈,说了句“伞没这么大”,然后揽过她的肩膀。他能够感到姚思身子的动了一下,可她还是顺从了。 两人进到车里,看着坐在副驾位子上沉默不语的她,郑平只觉无奈,暗忖自己真是败给她了,只得认输,说道:“你知道你的学校在我公司附近吧?” “知道。” “那你知道我回家从你学校门口经过是顺路的吧?” “知道。” “没带伞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 姚思再次陷入沉默,让郑平只觉抓狂。所幸他耐性向来好,还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姚思,我们是夫妻啊。你懂吗?你是聪明人,你想这辈子就这么过日子么?哪怕我们两个就是搭伙过日子,但能不能过得稍微有意思一点儿?你是我老婆,没带伞,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这是你欠我的情么?退一步说,就算是普通朋友,我接你这一次又算什么呢?你自己爸妈也这么过日子吗?” “别说他们。”姚思的回话终于有了些许情绪,“我知道了,以后再忘了带伞,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说的不是这一件事。” “我知道了。”姚思静了静,又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冷战,好吗?” “好。” 晚上回到家中,姚思把郑平的被子抱回了床上。当晚,郑平觉得这才是自己这次婚姻真正的起点。两人的感情比起之前有了很大的进展,沟通和交流渐渐趋于正常,虽然还说不上爱,可能够过下去了。 他把离婚的念头暂时抛到了脑后。 这之后,又到了春节。两人从“相敬如冰”恢复到“相敬如宾”,却也没好到可以抛下自己的父母去另一家过年。于是商量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郑平的父母本以为他回到家后会选择住外边租住的屋子,却没想到郑平受够了冷清的感觉,选择回到了别墅感受家庭温暖。 看着自己屋中床上地上堆满的《邹市日报》,郑平觉得像是看到老友般开心,暗忖自己这次休假会过得很充实。 他一页页去翻董芳华的文章,然后整整齐齐地剪下,贴在a4纸上,再装进文件夹中。他看着她的笔触从稚嫩慢慢变得成熟,看着她后来尝试着去写评论,从豆腐块的小文章渐渐担当整版编辑。她还做了很多专版,一次比一次做得漂亮大气…… 郑平就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踏踏实实地做了3天剪报,剪到最后,虎口发疼、脖子发酸、整个人直不起腰来。 从维系婚姻的角度来说,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情是错的,这叫做“精神出轨”,但他的精神本来就没在轨上,又何谈“出”呢?更何况,他这几年做的对的事情太多,再不做点儿错的事情,他怕自己会憋死。 有些念想留在心里,他才有勇气去面对未来。 工作忙碌,郑平只请了3天假便回了伦敦。情场失意、事业得意,他从基金经理助理升为了基金经理,有了自己主管的私募基金,哪怕盘子很小,只有7000万欧元。 因此,他更加忙碌,常常加班,有些时候甚至一个星期只能跟姚思在一起一两天。 但他对姚思很放心,毕竟除了感情以外,姚思是个很踏实很可靠的人,她不娇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看书、做实验,耐得住寂寞。她也很有爱心,对自己的人生有规划,所以两个人依旧按照日程行事,期望能够有个孩子冲缓生活的平淡。 然而两人试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成功。郑平原本觉得这只是两人运气不好,毕竟之前婚检过,但姚思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两人相处一年有余,姚思对郑平逐渐了解,也对他多了信任,便坦诚了自己的担忧:跟江白在一起时,她也曾怀过孕,甚至那时候傻到想用有孕去逼迫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但却因为身体因素,先兆性流产。 郑平最看不得她愧疚的样子,自然也就联想到了两人冷战开始的那晚。他知道这是她的心结,便劝她这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反正她学的就是营养学,那就注意饮食好好调养,毕竟两人都还年轻。 这是正确的话。郑平心知肚明,他从小到大受的所有教育,都告诉他面对此情此景,他该说这样的话。他也的确不在乎,毕竟他曾经也荒唐过,哪怕姚思不知道,但他心底有数。他经历过许多狗血的事情,也做过许多伤害别人的事情,所以他不怪姚思没有一开始跟他说这些事情,毕竟那些往事里,姚思是受伤最重的人。 他对她有同情,有可怜,可这也让他有了足够多的理由不去喜欢她。每晚临睡前的那句“love/you”,明明知道是谎话,可他也说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又一点点灰飞烟灭。然而他始终相信,姚思会是个很好的母亲和妻子。 第775章 错的事情 郑平更晚回家,更少待在家里,不知不觉便是五月,他莫名觉得姚思对自己有了抗拒。 他想这确实是自己的错。他因为工作疏忽了姚思的感受,也没有陪她,甚至她过生日他也不在,只是买了个蛋糕了事。 姚思是个社会关系相对简单的人,再加上已经结了婚,所以跟同学也没什么交往。异国他乡,她一个女孩子在家里对着蛋糕吹蜡烛——那确实是很凄冷的场景,甚至像恐怖片。 郑平心怀愧疚,买了条钻石项链,想等到7月作为两人结婚一周年的礼物送给她。 他已有很久没送她什么像样的礼物了。回想这小半年,他记得情人节的时候送姚思的是对玫瑰样式的耳钉,她回的则是一盒valrhona手工巧克力,此外,因为那天是中国传统元宵节,她还特意从华人超市买了一袋子速冻汤圆煮了,算是两人在异国过传统节日——但她考虑的这样周到,偏偏忘记了后天就是郑平的30岁生日。 郑平并没有在意。2月16日一早,他收到了郑然发的一万元转账,说庆祝他年满而立。郑平转手发给了自己妈妈,毕竟生日也是母难日。 那天是星期日,郑平因为后天要去澳大利亚参加一个会议,所以凌晨就上了飞机。这趟航班总长一天,在香港经停2小时,他在飞机上气闷没休息好,所以经停的两小时也逛不动免税店,只能坐在候机大厅里趴在行李箱上休息。偶尔抬头时,他看着香港免税店招牌上的汉字,虽然是繁体字,但还是觉得亲切无比。 这是他第一次深刻觉得,为了所谓更好的生活移民海外,是个错误。 然而这念头只一闪而过。 回到现实,伦敦5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郑平只要在家,每天早晨起来,都能看到衣架上放着姚思根据天气预报给他备好的衣服。 从这些事情上来看,姚思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妻子。然而郑平本不需要她做这些事情。甚至他觉得,她这些事情做得越多越周到,就有更大的压力加诸在自己身上。 他连给自己选衣服的自由都没有?他终归是个成年人,不想像个孩子一样被人照顾。 可这些事他能说姚思做得不对么? 郑平越来越不想回家。他在想,哪怕穿错了又能怎样?大不了感冒几天,怎么就不行?可这个想法让他觉得自己错得更加离谱——什么时候,他堕落到连感恩之心都没了? 他还是曾经的自己吗?工作上他面对的是大笔资金,所以他自然不能犯错,但生活中也不行吗?他需要有个犯错的空间。当然,这个错得有底线。所以他不能去酒吧猎艳,也不能跟其他女人暧昧,手上的戒指就像是个锁链。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结婚意味着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意随性,但他需要的是心甘情愿做这些事情,而不是单纯因为“对错”。 郑平却没想到,先犯错的竟然是姚思。 那已经是六月下旬,他出差回家。晚上例行公事后,他又看了会儿书,等到给手机充电时,才发现把自己的充电器落在了出差的酒店。姚思那侧的床头柜上放的是她的手机,两人手机品牌相同,充电器也能通用,他看她已经睡熟,便起身去充电。 拔下手机前,他先看了一眼姚思的手机还剩多少电。对方手机设了密码,但有新的微信信息进来。 他本来没在意,毕竟他的素养告诉他,看别人的隐私不道德。但那信息就这样明晃晃地待在屏幕上,他想不看也做不到。 对方的微信昵称是“秋月白”,发的是:“今晚他回来了是吗?” 郑平第一次恨自己的记忆力怎么这般好。高中时学的《琵琶行》,他这时却瞬间想起。 “唯见江心秋月白”,他下意识地确定,这就是江白。 联系到姚思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抗拒,他觉得心中发凉。 他本该生气、难过,可什么都没有,甚至还有几分轻松。他把姚思的手机放在她身边,然后拿着自己的手机和她的充电器出了卧室。 第二天还有工作。郑平几次跟自己说“得早点睡觉”,却睡不着。他想了想,决定明天还是请个假,毕竟这件事情比一天工作的得失要重要得多。 既然睡不着,他便打开了电脑——是台式机,他不介意吵醒姚思。 他想看电影——很久没看过了,上次看还是跟姚思谈恋爱的时候,那大概是一年半之前了——他随手点开了一部漫威的片子,美国队长2。那是科幻动作片,他怕吵到邻居被投诉,便把音响的声音调低了些。 果然,看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听到屋里有了动静。姚思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问:“你怎么不睡觉?” 郑平笑了笑,没说话。 姚思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站在卧室门口看了会儿他,见他没有关电脑的打算,便回了屋子,把门关上。 郑平这才想到,自己从没见她生过气。他其实很想看她爆发一次,可这么久了,一次都没有。他自诩脾气好,有自制力,但在姚思面前他也被逼急过,他所谓的好脾气跟她一比,屁都不是。 她的情绪是不是全都给了江白? 他不想计较了。他现在计较的只是,这段婚姻究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挫败感,他什么都没得到。 他忽然心烦意乱,想砸东西,想骂人,但他知道,那不是自己,他不该活成这样的。 屏幕里放的究竟是什么,他一点都看不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姚思知道自己知道了吗?她什么时候再出来,主动提这件事情? 她越不提,他就越难受。甚至想到可能她这时候回去又睡着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客厅像个傻叉一样看电影,他就更恼火。 最后,还是他按捺不住,关了电脑,打开卧室门。 卧室里都是黑的,只有姚思面前是亮着的。她在看手机。 郑平的怨气顿消,他终归有了开口的契机。 “刚才我给手机充电,无意看到了你的手机。”郑平道,“还是先跟你说声对不起吧,毕竟那是你的隐私。” 第776章 你把我当什么 姚思没说话。 郑平又继续说道:“秋月白就是江白吧。你要是想跟他在一起,可以跟我直说,我们离婚就是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拖着不放的人。” 他听到隐约有抽泣的声音,便开了灯,见姚思果然在哭。 他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她了。 姚思的五官都很完美,高鼻杏眼、唇红齿白,是皎若月光的美女,静静坐在那里便若上帝在人间的艺术品,哭起来楚楚可怜,让人心疼。 郑平自诩有些大男子主义,他是看不得女孩子哭的人,可这时他却觉得好气又好笑。姚思上次哭还是两人第三次约会因歌而感,这次哭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由得想起董芳华的哭。他的芳华,不那么喜欢哭,但每次真的难过时都强忍着,那神情比哭还难看。他很怕看到那样的神情。那是范芸脸上完全不会有的神情,但却让人更揪心。 第一次看到,是在聚元庄那一晚分开时,两人在车上等红灯,他说她如果过得不好会心疼。 第二次,是在她父亲生病后,他圣诞节回来看她,吃完饭要离开时,她那次并没有完全忍住哭——那段时间,她面对父亲重病、跟费铭分手、放弃上海转而回邹市工作……身上背着的各种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第三次,是在春节联欢晚会预彩结束时,他之前看到她难得露出小姑娘的一面,一时情难自已吻了她,但回归理性后怕影响她更多,所以回程时跟她说自己明天就要走——那么做其实很残忍,她果然难过,但还是忍住了,忍得很有风度。 第四次,则是他为了救辛烈变得“一贫如洗”,时隔一年,董芳华再次找到他时。他下楼送别她,一切看起来都好,当她开车驶离,他从她左后视镜看到她在强忍着哭。他知道她怕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不仅是怕被他知道她的感情,更怕会让当时似乎失败的他感觉到被人同情怜悯。 他的芳华其实跟他很像。 后来那次哭,则是他因为感情受伤,她劝慰他,靠在他肩上默默落泪。若是换了他其他的女朋友,看到他跟别人分手,怕是开心庆祝都来不及……只有董芳华会为了他的委屈和难过而哭泣。如今,若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变成现在这个状态,会不会仍然感到难过呢? 郑平暗自唏嘘,但也对姚思的哭更增反感,他拿了纸巾盒放在她身边,坐在床畔,问道:“跟我结婚,你就这么委屈吗?姚思,当初咱们决定结婚的时候,也没人逼你吧!” 这句话对他来说,已算尖酸刻薄。 他其实记不太清楚两个人当初是怎么决定结婚的,没有什么仪式感,似乎就是约会了二十次之后,他觉得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双方父母都满意,他想求婚的事情终归该是男人主动些,便买了枚戒指,在第二十一次约会晚餐前求了婚。 他知道姚思肯定会答应,因为她在求他拉自己一把后,便真的很配合,在感情这条路上,他说往哪儿走,她便往哪儿走。她没有拒绝过他,甚至连耍小脾气都没有,她一直保持着完美女友的状态,理解他、支持他、不给他添麻烦……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一团棉花谈恋爱,毫无着力之处。这也是他如今愤怒所在。她把所有问题都藏起来,那让他该如何解决呢? 姚思听了这句话只是摇头,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憋了半天,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郑平耐着性子道:“我不要听‘对不起’,我要听真话。我有权知道实情吧?” 姚思确实没有骗他,当下一边哭着,一边原原本本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依旧是狗血又老套的剧情。不过是自上次见面之后,江白又找他们共同的同学要来了她的微信号,一切也不过是从前男友的一个“hi,你还好吗”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江白读硕士时便开始做外贸代理,趁着海外代购最火的时候捞了一桶金,而后专攻奢侈品代购,现在生意做得最好的时候能月入十万,自然,是换算成人民币。有了钱,也有了底气,便回来找她。 她碍不住两人过去那么多年的感情,一时心软,泥足深陷。 郑平不用她说完便猜到了结局,只觉好笑。 他忍不住讥笑:“这就是你所说的他创业成功?他辛辛苦苦从小到大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最后考了全奖出国,就做代购?他对得起他的专业吗,对得起这些年他的辛苦吗?” 姚思愣了愣,她已经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甚至若郑平出手打她,她也认了。但却没想到,郑平是直接扯下了江白的“遮羞布”。 她的心终究还是在江白那里,辩白道:“你知道的,我们这个专业很难创业,要不然就是进研发部门,要不然就是读博当老师,要不然就是进实验室……可这几种都不是挣快钱的路子。” 郑平道:“为什么一定要挣快钱?如果他肯踏踏实实地走,未必不能成功。” 姚思继续犟道:“郑平,我不指望你能理解他,他不是你,他全要靠自己。而且……他这样努力,也是为了我……” “努力?靠自己?你觉得我就不是靠我自己的么?”郑平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他不想跟姚思讲自己曾经是如何的努力过,也没有耐心去板正她对自己的错误认识。他起身:“姚思,你已经确定是要选他了,是么?” 他注视着姚思,看到她也看着自己,她的眼睛那么漂亮,眸子里泪光闪烁,晶莹剔透宛若他买的那串钻石项链,让他记起自己也曾为她这样动人心魄的美而流连。这一刻,他只是个普通男人,他在这段关系里也付出良多,虽然不爱,但他更不喜欢失败,更何况是败给这样的一个人。 这一年多,姚思也一直在努力对他好。他看得出她在尽力做个好妻子。所以若姚思选他,他还愿意原谅她,跟她继续过下去。 可姚思又说了句“对不起”。 郑平深吸口气,摇了摇头,冷笑两声:“你既然决定选他,今晚干嘛还跟我……你把我当什么,又把自己当什么?” 这是他对姚思说的最重的一句话。 他摔门而出,然后找了家酒店住了一晚。到酒店时已是午夜,但他这次却睡得十分踏实。 他不难过,反而觉得冥冥之中,报应不爽。他也曾经当过“江白”的角色,但是董芳华处理得比姚思要好很多——其实也不算很好吧。她和费铭分手起初也是拖拖拉拉的,下不定决心,但她成长得很快,后来跟齐乐就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 然而,她跟那些人分手其实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分手,只是因为不喜欢而已。即便分了,她也没有选择跟他在一起。 董芳华没有姚思漂亮,大抵也不会比姚思贤惠,但她对感情看得却透彻多了。可那又怎样呢?她跟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一夜醒来,郑平没有请假,而是选择继续上班。 之后,他干净利落地跟姚思办了离婚手续。姚思自知理亏,什么都没要,在搬家的时候喊来了江白帮忙。 郑平不想看到那个男人,他扭头出门,去珠宝行把钻石项链退掉。 办完手续一切,郑平也换了手机。他不想再跟姚思有任何联系,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向来习惯工作用一个手机,生活用另一个手机,因此换手机号对他的事业影响不大。 更换了手机号,人生像是开启了一个新的起点。他删掉了很多躺在自己通讯录里却没什么联系的人,这批人里包括董芳华。 换好手机,进入新的微信界面,一切空空如也。看着空荡荡的朋友圈,他发了个“唉……”。此时一个好友都没有,这一条他只是发给自己看的,但莫名希望董芳华能看到。 可她怎么可能看到? 真是矫情。郑平暗骂自己一声,但那条朋友圈他却没有删。看着朋友圈底下空空的一片,他后悔了,他想把董芳华加回来,但她的手机、微信都已经没有了,他只留了董芳华的qq,可他又能说什么?说自己离了婚,然后呢?他总不能再像当年跟成云舒分手时那样,去要求董芳华再为自己做什么,他又给不了她承诺。 那是把她当作什么呢?太不尊重她了,会让她瞧不起自己的。 这个世界,人和人似乎离得很近,可若这些都没有了,就离得很远。 第777章 自取其辱 离婚的事情两人没跟父母商量就已办完,等到父母们知道了,这段婚姻已是回天乏术。 郑家父母为此气得跳脚,连夜打了越洋长途,要郑平赶紧回国。郑平对这样的情况心中早做好了应对准备,他说婚姻只是自己个人的事情,发现之前整场婚姻都是错的,便有错改错,这才是一个成年人的做法。现在已经不是离了婚就低人一等的年代了,倒是继续在错误的婚姻中挣扎,那才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倒不如一别两宽,各自找新的幸福。 郑然说不过他,深深觉得儿子这是翅膀硬了自己彻底管不了了,便只得退了一步:“你好自为之吧,以后我和你妈不管你了。” 郑平态度甚好,笑道:“爸、妈,你们放心,我不会孤独终老的。” 郑然却给他道了歉:“爸爸挺后悔的,是不是我和你妈之前催得太急,管得又太多,才让你这次……唉……” 郑平想说“不是”,可是说不出口,思忖良久,才道:“爸、妈,吃一堑长一智,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他其实对“下次”并没有很大的憧憬。除了找合适的人以外,他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他是真的从心底对恋爱这件事情有了抗拒,觉得累了。 他本以为一切已经彻底结束,而且结束得干净漂亮,却不料两个月之后,姚思竟然跑到家门口堵他,说她怀了孩子,想跟他商量一下该如何处理。 郑平见到她时只觉被淋了一头的狗血,怔了许久,才问道:“你确定?” 他难得看到姚思也会慌张:“确定。”她脸色发白,十分不安,也很憔悴。 此时已是8月底,外边天气闷热,姚思满脸都是汗,说话带喘。郑平终归心软,看不得她就这样站在门口,便让她进了屋子在沙发上坐下,还给她倒了水:“江白呢?” “他去帮人取货了。” 郑平无奈,同时也觉得困惑:“那你怎么这会儿才联系我?怀孕不是一个月之后就能查到的么?你现在才知道?”他知道姚思不是那样马虎粗心的人。 姚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寒心:“因为……因为要孕六周才能验dna,我们已经验过了,结果今天才出来。”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郑平却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本来也拿了杯水要喝,却端着杯子足足愣了五分钟,直到姚思难耐早孕反应,说了句“不好意思”,跑到卫生间干呕,他才恍然如从梦中惊醒,问道:“结果显示不是他的?” “嗯。” 郑平不禁捂着脸长叹口气,他这时是真心希望这孩子是江白的。眼下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麻烦和困难的抉择,他曾经那么想要个孩子,但却知道自己这时候非得做对的事情不可。 他冷静了很久才说:“姚思,这个孩子不能要。” 接下来他看到了姚思的第三次哭。 这次,她的哭中带着绝望。她从厕所出来后,便缩进了沙发最里边,还紧紧抱着个抱枕:“郑平,我以为你会跟我站同一个立场的。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看她如此,郑平心下了然:“江白跟我说的一样是吧?”想到江白跟他想的一样,他就觉得恶心。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对自己孩子的生死给意见? 姚思泣不成声地点头:“我很害怕。这孩子……他是条生命不是么?” 面对这样的姚思,郑平没办法让她理性思考,也没办法跟她讲那些大道理。 他留她住了下来。做完晚饭后,才发现姚思蜷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熟了过去。睡梦里她双手仍然放在小腹部,像是在保护着身体里的小生命。 郑平把她抱进卧室——客厅的空调是正对着沙发吹的,他怕她会感冒。 他又开始睡沙发,因此,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有病。曾经他很鄙视圣母圣父,如今自己却也成了这样的人。 当然,再圣父也要有个限度,他下定决心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所以等姚思再醒过来,情绪稳定了一些,他便耐着性子开始讲道理,主要是说既然孩子是条生命,自然要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长大。可现在这个环境是不存在的,他们俩经过这件事情后,也不可能像寻常父母一样和平相处,这些都对教养孩子不利,也对姚思未来的生活有很大阻碍。 他想,自己这番话多是从姚思的角度出发,说得入情入理,总能让她听得进去。没想到向来克制冷静的姚思却做了极其大胆的一件事——她趁去卫生间的时候,直接给郑平父母拨通了电话。 郑平父母只知道两人是性格不合才离的婚,并不知道姚思和江白的事情。所以听姚思说了怀孕的事情,立刻给郑平来了电话,要他复婚。 郑平之前不将江白的事情讲出来,无非是想大家还都留有一丝体面。可姚思这样先斩后奏,跳过他直接去联系他父母,试图用父母来压他的行径,是真的惹恼了他。他当着姚思的面开了手机免提,如实将一切告知,道:“爸、妈,若不是现在科技发达了,她都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你们让我怎么复婚,这不是搞笑么?” 免提效果不是很好,但能听到电话那边传来郑妈妈一句脏话。郑平瞥到姚思低下了头,双手握紧,低声说:“原本我也不想复婚的。” 郑平没说话,他知道自己这样当面羞辱她很不厚道,可的确是姚思错在前边。她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全都摊开来说,那他就如她所愿。 郑然倒还是保持着冷静:“那不说复婚的事情了,就说这孩子。既然确定是你的,你就跟小姚商量商量,要不然生下来放在我们这边带着。我们给她一笔钱,以后她别来看孩子就好。” 郑平看到姚思挺直了身子想要开口,便在她之前拿起了手机:“不可能。爸,你想什么呢?这样对这个孩子公平吗?对我公平吗?对你们公平吗?我决定了,要断就断干净,就这样吧。” 他挂断电话,看向姚思:“你满意了?” 姚思抹掉眼泪,苦笑两声:“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了。我这就走。” 此时已是中午,难得伦敦不是阴天,看着窗外的大太阳,又看她这般憔悴柔弱,郑平觉得自己心又软了下来。他这个人就是如此,总是生不起气,对女人尤其狠不下心,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孕妇,又有过流产史,他怕她出事。 而且方才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这与他的本性大相径庭,这段婚姻中他自己又不是一点错都没有,甚至若说出轨,他精神出轨的事情到现在姚思也不知道,所以她一直为她做错的事情内疚,这其实也很不公平。 他拉住了姚思:“吃完饭再走,我开车送你回去。 第778章 言和 与郑平相处这么久,姚思也知道他表面温柔,看起来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但内里十分强势,他说定的事情便不允许旁人更改。 自己这次想要他改,果然就撞了个头破血流。 想着反正回到跟江白的“家”,相处也是尴尬,她便答应留下吃午饭。 郑平这时也冷静下来,见她早孕反应严重,便做了盘沙拉,又熬了些粥,都准备好后,他才看到姚思竟然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啤酒。 他忙一把按住:“你不是怀孕了么,喝什么酒?” 姚思却对着他笑笑:“你又不要这个孩子,你管我喝什么酒?” 她难得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郑平愣了愣,放开了手。是啊,他又不要这个孩子,干嘛担心她喝酒。 只是看到她一口口地灌着酒,他还是觉得心里很疼。每一口酒都像是刀子,在杀着那个无辜的生命,这太残忍了。 两人默然无语,相对吃饭,郑平也想喝酒,无奈过会儿还要开车送姚思。他看她很快就喝了一多半,实在忍不住,还是出言劝道:“就算不是为了孩子,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喝酒也不好。” 姚思果然把酒瓶放在了一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郑平,你说我把你当成什么,把我自己当成什么,那你呢?” “……”郑平低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怎会不知。 姚思没有放过他:“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很好,但现在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会劝我别喝酒……我觉得,你如果娶的不是我,换了其他别的人,你也一样会对她那么好,一样该做家务做家务,该给家用给家用,不发脾气,每个纪念日都记得送礼物,是不是?” “我做这些不应该么?你是觉得我哪里做错了?还是我哪里做的没有江白好?”既然姚思想要好好聊,郑平也索性有话直说。 “都很好。你什么都比他好。”姚思自嘲地笑了笑,“我很多次都在想,如果我喜欢的是你,该有多好?” 郑平觉得能听到这句实话,离婚总算离得值了。他温然:“这不是你的问题。” “是啊。就好比你不喜欢我,也不是你的问题。”姚思道,“我不傻,我能看得出来。我离婚,我父母说他们对我很失望,因为我要再找一个像你这样条件的,恐怕是难了。我跟他们说,从条件来看,我们都没有凑合彼此,都很好,但在感情上我们是太凑合了。” 她难得这样掏心掏肺地跟他交流,郑平听到“感情上凑合”几字,只觉恍然。姚思说得没错,他这一年多又何尝不是在凑合。 姚思又道:“所以走到现在,是我们咎由自取。” “但我不明白。”郑平道,“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跟我离婚,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你也知道他很多地方都跟你不合适,不仅仅是钱的事情。包括你们的人生观、价值观……都不相合。” “是啊。”姚思道,“可就是意难平。而且跟他在一起,我……我真的很轻松,哪怕吵架也轻松。郑平,跟你在一起我很累。我们是条件合适,可因为看的只是条件,所以总担心一旦做错事情,就会打破这个平衡,因此不敢犯错……你不也是这样么?” “……嗯。”郑平不由唏嘘,姚思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看来她忍了很久。他不由自主拉住她的手,诚恳道歉:“是我答应你的没有做到。给你这样的一段婚姻,带给你这样一段不愉快的日子,我非常抱歉。” “不用。我也是,而且我犯的错……我……我没想过会这样,但我真的很害怕。”姚思再次潸然泪下。 两人把话说开,郑平心中郁结全消。大家都是可怜人,他不想继续难为姚思,便坐到她身边,抱了抱她:“姚思,我真的不怪你,反而咱们也该庆幸,至少咱们现在还有改的机会,不是么?这些天江白对你好吗?” 姚思靠在他怀里抽泣,没有回答。 郑平深吸口气,拿起桌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他知道这件事情没解决前,姚思是没办法跟江白在一起的。他是有素养的人,他不该跟江白一般见识,姚思现在又这么脆弱,他只能把她先留下来,开始室友合租般的生活。 他发现跟姚思只是当室友,其实是很愉快的事情,但他还是更喜欢独处。 他开始帮姚思联系医院,但考虑到英国绝大部分人信教,许多医院不愿意做这种手术,又考虑到姚思手术后还需要有人照顾,最终在跟姚家父母商议过后,还是决定送她回国内做手术。 他工作繁忙,但还是请了三天假陪她回国做手术,跟他们一同回去的还有江白。 孕前三个月不适合坐飞机,可眼下这是最佳解决方案。为此姚家父母给姚思买了商务舱,郑平怕她出事买的也是商务舱,跟她邻座,然而江白只买了普通舱。 姚思对着郑平有些尴尬,她说江白觉得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毕竟孩子也是他们俩的孩子。他愿意陪她回国,之后还肯多留十几天照顾她,就已经是为她付出了。 郑平难得厚道,一路上没说江白的坏话。 他全程对姚思照顾有加,但也就是朋友间的照顾,客套、疏离,因为没有了“夫妻”的名头,所以这次两人都觉得这个状态很舒适。郑平看书的时候,想到古人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在这才是“名正”。 姚思本身身体就不太舒服,下了飞机后神态就恹恹的,去卫生间时还发现出了血。他父母心疼女儿,没有要求几人一定回林市,而是在上海联系了私立医院直接住院。 住院检查依旧是说孩子有先兆性早产症状,这与长途奔波有很大关系。 郑平听了轻出口气,觉得心里的愧疚感稍微轻了些——冥冥之中,这孩子或许本身就不愿意留下。 第779章 手术 翌日手术。 姚家父母、郑平、江白三人都在。 手术过程中,郑平在外等候,他不由得想起他曾经数次等在手术室外,可惜以往那几次,结果都不太好。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再想往事已经没了感觉,相反,他倒是觉得现在手术室外的状况很值得玩味。 姚家父母显然对他和江白都不满意,但他们对他的感情更复杂,半是不满,半是歉疚,所以只当他是空气。可他们对江白则凶了许多,几乎是把他看作仇家了。 江白全程贴墙而立,姚思进手术室前,他跟她说了句“我在外边等你”,却被姚母一把推开。 郑平想,就算这次手术结束了,姚思跟江白想要在一起,看来也不容易。 手术过程还算成功。专业术语郑平听不太懂,他只知道,似乎是姚思之前那次流产并没有清理干净,所以这次清宫清得就重了一些,再加上姚思本身身体虚弱,所以未来如果再怀孕,流产可能性较大,不过只要好好调理,应该没有问题。 郑平觉得自己很冷血,这个时候他想的竟然是,总之他已经跟姚思离婚了,她未来如何,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冷眼旁观坐在一旁的江白,却见他清俊的面容这时白得像鬼一样,低头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他起身离开。 郑平本能觉得不对劲,紧跟了过去,快到医院门口时,他追上前,挡在了江白身前:“你要去哪儿?” 江白目光游离:“我去给小思买吃的,你拦我干嘛?” 郑平忍着气说道:“我去买吃的。你去陪她。她现在需要你在身边。” 他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分工,却没想到江白火了:“你是什么东西,我要做什么还需要你的批准了?” 语罢,他忽然冲上前,一把把郑平推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郑平猝不及防,架不住对方块头跟自己也差不多,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摔在了一堆小叶黄杨里,江白则跑得无影无踪。他摔倒时下意识地手撑在了地上,这时只觉掌心很疼,抬手一看,见手掌被花坛边缘的碎砖蹭伤,都是血迹。 他去外科做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本想着医院没有自己的事情了,可以一走了之,但却鬼使神差地又走回到了姚思的病房外。 那是间单人病房,姚家爸妈都守在姚思身边,她的全麻还没有过,整个人没有恢复知觉。 郑平走进来时,起初姚家父母没有注意。他听到姚爸爸在议论他和江白,说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听到医生说姚思身体不太好,俩人就一前一后全都跑了。 姚妈妈则说这也怪不得郑平,毕竟是姚思对不住他在先。只恨江白是个畜生,姚思真是眼瞎。 郑平轻咳一声,两人回头看到他,满脸尴尬。 姚妈妈先反应过来,问道:“你是去找江白的吧?” “嗯。他……”他不忍心让他们再难受,便编了个谎言,“他说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来。” 姚爸爸则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土和手上的纱布:“你怎么了?” “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郑平道,“叔叔,阿姨,你们要不然先去吃饭吧。麻药还要过一阵子才好呢,现在守着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 “那你呢?” “我没事。我不饿。我看着她,如果有事情我给你们打电话。” 姚家父母此刻对他的印象已大为改观,见他执意要陪着姚思,以为他是对自家女儿旧情未了,便依言离开,临别前还说好给他带饭回来。 等他们离开,郑平才想到,自己似乎从没有喊过姚家父母“爸爸”“妈妈”,正如姚思也从未这样称呼过自己的父母,甚至他们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一次。 这正常吗? 他早该看出这段婚姻是这样的不正常,不是么?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姚思身边。床上的姚思面无血色,甚至连嘴唇都是灰白色的。她这样的憔悴,让人看着很心疼。她的手机放在床头,忽然亮了起来,郑平再一次“偷窥”了她的隐私,见是“秋月白”发来的微信:“对不起,小思。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始终不合适,你爸妈永远都不会接受我,所以还是分手吧。我祝你以后幸福。” “王八蛋。”郑平心底骂了一句,他本想删掉这条信息,但一来没有姚思的手机密码,二来若是删了,恐怕姚思心底一直会有疑问,便只得作罢。 看着还在昏睡的姚思,他不知道她醒来之后看到这条信息会如何伤心,偏偏姚家父母不一定能理解这种伤痛。 郑平知道自己这又是要发神经,但不管他再怎么不喜欢姚思,她终归都曾经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亲人。 他看她皱着眉头哼了两声,不由自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姚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着他喊了声“江白”,但很快就认出他不是。 麻药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褪去,她并不觉得很疼,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她看了看周围,见只有郑平一个人,忽地明白过来:“他走了,是么?” “也许他有别的事情。”郑平把她的手机往旁边挪了挪,他不敢直视姚思的眼睛:“我给你倒点水吧。” 姚思道:“不要骗我。你比他要忙得多,可连你都在。” 郑平端了水过来。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姚思,他拗不过她,便把手机递到她手里。 姚思看着那信息,说了声“哦”,然后把手机放在一旁,闭上了眼睛。 郑平看到有泪从她的眼角流下。他最见不得她这样,拿了纸巾帮她擦去眼泪,道:“不值得。” “我知道。”姚思强笑道,“但不试试总不甘心。他很久以前就说过,他家里几代单传的,以后想要个儿子……可我一直觉得他会为了我改。” 郑平抚顺她的发丝:“姚思,以后会好的。” 姚思点点头,道:“郑平,你也找个你真心喜欢的人,好好地爱一次吧。” 第780章 报复 离开姚思一直到回伦敦,郑平心中一直在想这句话。真心喜欢的人,他还有真心喜欢的人么? 他不知道真心喜欢的人在何处,但还好,他知道真心讨厌的人在哪里。 回到伦敦,他开始留意起了江白。反正工作之余他也有了时间,大概用三个月,他摸清了江白帮人买货交货的规律,也摸清了代购的门道,然后开始了漫长的报复之路。 他相信江白的“代购”即使表面看起来合规,但背地里总有触碰法律的时候。就算他目前没有违法违规,但按照江白的性格,他一定架不住利诱,便委托小超在国内假装客户,跟江白联系。 小超问江白要的货很贵,而且都是诸如手表、首饰这样的小东西,江白很快就上了钩。买了两次后,江白自认为小超是他的熟客,却不料小超跟他说,他找到别家代购给的价格更低,怪责江白做生意不厚道。 江白知道小超说的价格是不交税金的价格,但那样就是走私。然而小超是个不讲道理的客户,他为了赚钱,只好怀揣侥幸心理,尝试了一单。 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尝到了甜头之后,江白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发大财的路,于是彻底走上不归路。 郑平这边有小超的交易记录,也摸准了江白送货交货的时间,算到他逃的税已到五万以上,便老实不客气地向国内海关举报。 全程郑平躲在幕后,甚至举报信他也是找别人帮写的——除了辛烈以外,他还有别的人脉。他的同学、这些年工作上认识的朋友、郑然介绍他认识的长辈等等……他的关系网很庞大,要整一个江白,简直易如反掌。 江白同姚思一样,本已读下了硕士研究生,这时在读博士,他本想坚持到博士毕业,但因为这件事情却摊上了官司,结果不仅被学校开除,遣送回国,还被判了6个月的刑拘、罚了税金。 至于小超,则在郑平的授意下主动去海关缴了罚款,被教育一番放回了家。 江白出狱之后,因为档案里有了这样的记录,再找工作就困难很多。最后去了一家小型私企,干起了销售,但整个人意志消沉,不复以往——到此为止,郑平觉得自己对江白的报复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此刻,距离他跟姚思离婚,已过了一年有余。 这一年中,郑平全心放在报复上,不仅是为了自己和姚思,更是为了自己那个没出世的孩子。所以他难得情感上是一片完全的空白,甚至连猎艳都没有。 期间也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也有对他有好感的人主动跟他表白,却全被他拒绝。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做的很多事情见不得光,他不想身边有别人让他做事缩手缩脚。 看到江白彻底离开了英国,郑平才觉松了口气。回想这一年,只觉自己负能量满满,虽然事业没有耽误,可他过得并不开心。 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害人,这与他的本性实在是大相径庭,可若不害,他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有时候早上起来,对着镜中的自己,他几乎认不出来。镜子里的他很少笑,面容冷峻甚至冷酷,这不该是他的样子。这冷峻甚至带到了他的日常工作中,他有几次因为下属做错了事发脾气——虽然事后他跟对方道了歉,仔细追究起来,就算发脾气倒也并不是胡乱发泄,可他还是不喜欢自己这个状态。 他怀念从前,怀念当初那个温厚平和的自己,决定努力找回。 于是时隔一年,他重新谈了恋爱。 那是个外国姑娘,是他客户的女儿。 女孩叫做jean,跟他差不多的年纪,相貌一般,身材很好、性格活泼、开朗大方。 她是替父亲跟他谈事情时认识的他,看他风度翩翩,做事稳重,便开启了追求模式。第二次见面便主动问他是否有女友,如果没有,她觉得两人可以相处看看,她对中国人和中国文化都很感兴趣。 郑平虽然觉得公私应该分明,但见她落落大方,心生好感,便答应了下来。 然而,恋爱过程中,他还是身不由己地利用各种既有套路。虽说西方的女生更加热情,但在他看来,大多数女孩子需要的男人优点都是类似的——上进、温柔、体贴、大方、有担当……他知道jean喜欢听什么样的话,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是自己主动往前迈一步。 两个人进展很快,第二次约会结束,他送她回家时,jean便直接了当问他要不要上楼喝杯咖啡。 郑平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没有拒绝——一年多没碰女人,他也确实有需求。 jean很狂野,但那一晚郑平却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他已经不再是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了,他追求的也不再单纯是感官上的刺激。他当然还是会享受鱼水之欢,还是能够在jean的回应中感到自己的征服欲望得到满足,可这对他并不够。 jean睡熟后,他躺在她身边却失眠。这是他第一个外国女友,他不太习惯。他想到姚思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她说让自己找个真正喜欢的人好好爱一次,他喜欢现在身边的这个人吗? 他看不到和jean的未来。 倒是这样疯狂的一晚,他想起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激烈。 那是快七年前了,他和董芳华的最后一次。他们都知道那次之后也许再不会见面,尽情放纵。 芳华,他忽然觉得心底有个柔软的角落被触碰到了。这一年他很少会想起她,可此时想起,还是会觉得有种温暖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到全身。 他的芳华,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郑平拿过手机,才想起已经删了董芳华的微信和手机号。百思无法,最后他登录了三年都没有用过的qq。 董芳华果然还在用qq。这时是伦敦的深夜两点,却是邹市的上午十点,她应该在上班,qq按照习惯设置的是隐身,却对他是可见——这是从两人初识便定下的规矩。 他一登上qq,便是铺天盖地的信息。一一点掉,他才看到自己的邮箱有很多条提示。 董芳华没有给他发过任何信息,但在他30岁生日的时候,给他发了个“生日快乐”的邮件,还配了个小熊蛋糕的贺卡。虽然那大抵是qq自带的提示功能——那天给他发生日快乐贺卡的有很多,可郑平还是觉得开心。 他的开心,原来也会如此简单、如此卑微。 他看董芳华的qq空间,仍然是一片空空如也。倒是签名换了很多,全都与工作相关。比如“几号到几号休年假,有事情请打手机”,再比如“邹市日报集团祝大家新春快乐”…… 她是没有个人生活吗? jean在这时翻了个身,睡梦中抱住了他的腰。郑平叹口气,把手机关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绵羊。 明天他要工作。虽说他一直锻炼,但三十几岁的他没有二十几岁的体力了,做不到熬通宵第二天还能生龙活虎。 第781章 疯狂 郑平跟jean谈了大概两个月,有次跟她和她的朋友们在酒吧聚会,大家都喝得有点多,聊的内容便开始荤素不忌起来。 大家玩的游戏是转瓶子“真心话大冒险”,转到郑平时,jean嘻嘻哈哈问他有过多少女人。郑平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也是他喜欢跟她在一起的原因,他很轻松,不用端着架子,可以展现自己没那么好的一面。 他没瞒着她,实话实说:“42个。” jean夸张地大笑:“那么多?你不是吹牛吧?” 后来瓶子也转到其他人,他们问小时候在学校做的最糗的事情,长大了最尴尬的情形,也问玩得最high最出格的经历,是否干过违法犯禁的事情,最想让谁去死,最想跟哪个明星发生关系……下次又轮到郑平时,jean的朋友问他:“42个人里,真心爱的有多少个?” 郑平耍了个心眼,他不想骗jean,便先说了个前提:“你是说把jean排除在外的吗?”他虽然也对jean说过“love”,可他自问对她的感情没到那一步。 对方点头。jean依旧嘻嘻哈哈:“好啦,我知道你爱我。只说之前的。” 郑平说的依然是实话:“3个。” 范芸、成云舒、还有董芳华。 后边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胡侃瞎聊,走回住处时,只有jean和郑平在一起。她还是好奇,趁郑平还有酒意,她挽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跟那几个真爱的分开?” 郑平据实相告:“一个过世了,一个不爱我,还有一个不愿意跟我一起来英国。” 听他这么说,jean觉得他很可怜:“oh,you/poor/little/thing.”她还摸了摸他的脸,以示安慰。 虽然不喜欢被人同情,但郑平没有多做解释。 之后郑平总被jean带着跟她的朋友们一起玩,他真正融入了他们这个团体。两人的感情在外人看起来也十分甜蜜。临近元旦,jean的好朋友结婚,jean是伴娘。郑平作为宾客被邀请。新郎也是jean的朋友,因此结婚前夜的单身派对也喊了郑平参加。 派对搞得很狂野,请了好几个脱衣舞女郎,在一家小型酒吧举行。音乐喧嚣,各色酒水让人眼花缭乱。 郑平不是没来过这样的场合。跟辛烈在一起的时候,他见过更加疯狂也更出格的场面,然而那与他本性犯冲。所以他虽然也看表演,也喝酒,但全程都是边缘人。他做不到放开自己全情投入。 有人觉得他这是“东方式的内敛”,有人觉得他是假正经,也有人觉得他是为了jean所以刻意跟别的女人保持距离,只有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谁,他单纯就是不喜欢这样的情景。这让他想念辛烈。辛烈虽然玩得野,但从来不会要求他必须“同流合污”。 他坐在比较偏的地方喝着鸡尾酒,看着脱衣舞女郎在新郎面前跳膝上舞,一件件将衣服褪去,还把文胸扔在一边的伴郎脸上。他觉得外国人很奇怪,既然是自愿步入婚姻,为什么还要搞什么单身派对,享受所谓最后的疯狂?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会巴不得赶紧结婚一辈子套牢对方,那才是疯狂。 哪怕郑平第一次婚姻经营失败,但在他心底,婚姻还是很神圣的事情。不该把婚姻看成是个监牢,那本该是两个人心甘情愿共度余生的地方。 派对上,jean的朋友跟郑平说觉得他进展太慢,jean很喜欢他,两个人已经交往了三四个月,怎么还没考虑到住在一起。郑平下意识觉得这是jean在借别人的口催自己,他有些反感,但冷静下来想想,才觉得是自己又犯了疑心病。 jean是个直率的女孩子,一眼就能看得穿,她有什么就说什么,敢爱敢恨,绝对不会借别人的口去讲自己的心事。所以这是善意的提醒,说明别人冷眼旁观,是真的瞧不下去。 郑平想,既然如此,不如逼自己一次,等到婚礼结束了,就跟jean提同居的事情,免得让jean失望。毕竟比起姚思来,自己对jean的感情还是要深得多了,相处的过程也很开心,说不定在一起时间多些,增加了解,对两人的未来有很大的推动作用。 翌日婚礼上,一切都按照既定流程进行。新娘扔捧花时,郑平看到她刻意对着jean扔了过去。jean果然一把接住,然后举着捧花跳了好几下,大笑着对郑平挥手。 郑平身边几人也对他起哄。 那个瞬间,他想掉头离开,但还是忍住了。有了上次婚姻失败的教训,他是真的怕了,总觉得跟jean的感情还到不了能结婚的状态。可想想也是好笑,他跟没什么感情的姚思都能结婚,为什么跟jean就不行? 婚宴上,jean为新婚夫妇致辞。她之前跟郑平说,她实在是懒,又觉得自己写不出很漂亮的辞藻,就抄来了一篇。 那是《欲望都市》里,女主角carrie在朋友婚礼上的致辞。 his/hello/was/the/end/of/her/endings. her/laugh/was/their/first/step/down/the/aisle. his/hand/would/be/hers/to/hold/forever. his/forever/was/as/simple/as/her/smile. he/said/she/was/what/was/missing. she/said/instantly/she/knew. she/was/a/question/to/be/answered. and/his/answer/was/i/do. (译文:他的招呼是她结局的终点。 她的笑声是他们走向红毯的第一步。 他的手要让她牵一辈子。 他的承诺永远像她的微笑那么简单。 他说她就是那失落的一角。 她立刻说她懂。 她就是那个等待被回答的问题。 他的答案是我愿意。) 这是非常动人的一首短诗,念诗的jean是那样的美好,郑平看到她念完之时,四周掌声雷动,jean穿着一袭长裙款款对他走来,他却满心愧疚。 他不是jean的mr.big,听这首诗时,他心里想的都是别人,他也对她说不出那句“i/do.” 他想着的是董芳华的笑,那时他对她的求婚就是那么简单诚挚,想着姚思让他找个喜欢的人好好爱一次,忽然对自己很失望。 是啊,他现在这样做,把自己当什么,又把别人当什么?已经错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走老路? 同时,他也恍惚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跟姚思结婚,却没办法和jean凑合。不仅仅是因为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更因为,他从骨子里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周围的人虽然对他友善,并没有谁拿他当外国人看待,可他不喜欢过圣诞,不喜欢过个春节还要请假,不喜欢说英语比说中文的时间还要多…… 他想家了。 第782章 我回来了 婚礼的后半程郑平觉得自己喝多了,全程的记忆他都是模糊的。 他记得后来他跟jean跳舞,也跟其他人跳了舞,不过最后的一曲仍然是跟jean跳的。 那时已是婚礼快结束的时候,jean的头靠着他的肩膀,低声说:“你知道吗?我特别不喜欢参加别人的婚礼。” 郑平问道:“为什么?” jean说:“因为一开始很热闹,所有的一切都很浪漫。可全都结束了,大家就散了,新郎新娘就要回去过重复无聊的日子。” “你怎么知道是重复无聊的日子?”郑平笑问。 jean撇了撇嘴:“你不重复无聊,你之前离什么婚啊?不都是这样的嘛?年轻的时候很好,过几年越看越烦,他看到的不是她精致的外表,而是每天起来要脱毛,她看他也只看到大腹便便。然后有了小孩儿,每天为了小孩儿吵,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中一个人就有了外遇,接下来就是离婚……” “哈,怎么这么悲观?”郑平倒没想到向来嘻嘻哈哈的jean,内心对婚姻就是这样的看法,更何况,她所说的婚姻状态,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似乎都并不在少数。 jean办了个鬼脸,又恢复了以往的开朗活泼:“逗你玩的。那是别人的,我觉得我的肯定不一样。哈哈哈。你说呢?” 她的目光里有探寻、有期许,郑平躲开她的目光,低声道:“对,我也希望你的肯定不一样。但是……但是……” 他努力组织语言,在英国待了这么久,说英语早就像说母语一样流畅,可他却不知道这时候该如何表达。 这些话或许不该在这时候说,可他觉得每拖一秒都对不住jean,他想找个不那么伤人的说法,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大脑一片混沌,他做不到不伤害对方。 但jean却从他这样的吞吞吐吐中感受到了他的真实想法:“你‘希望我的肯定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你?” “嗯。”郑平承认,“jean,对不起。本来我想在今天婚礼结束后跟你说搬到一起住的,但是……我……我做不到,真的很对不起。” 他看到jean的眼睛瞬间红了,可她并没有冲他发飙,而是勉强保持着风度,强笑说:“先陪我把这支舞跳完。” 郑平自然依命而行。 散场后,他依然和jean挽手离开,等走到看不到其他宾客的地方,jean松开了手,说道:“那……就这样吧。郑,我想你心里还是一直放着那个不肯跟你来英国的女孩子。这段日子我过得很高兴,可你不应该自己骗自己。这太荒谬了。郑,你很孤独。” 她用的是lonely,不是alone。 郑平孤身一人回到住处。其时已近元旦,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是新年的喜庆。但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屋内白色的墙,原木色的家具,他忽然觉得窗外的灯红酒绿,跟自己毫无关系。 他一直觉得仪式感无甚必要,之前营造各种仪式感,多数是因为父母需要、学校需要、女友需要、妻子需要…… 如果对方觉得没这个必要,他就也无所谓——所以跟姚思结婚,他甚至没有办婚礼。 仔细回想,他接触最多的“仪式感”,便该是过节了。春节时贴春联,元宵节吃元宵,清明节去祭扫,端午节看赛龙舟,中秋节吃月饼、赏月……但这些多数是父母领着他做的。他曾经觉得做这些事情耗时耗力没什么意思,那些节日的吃食也没什么特别,但现在在异国他乡,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却异常想念这些仪式感带来的烟火气。 郑平想,自己确实孤独,jean说得对。 怎么她都瞧得透彻,偏偏自己深陷其中看不穿?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最后却是徒增笑柄。 然而,若想回国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首先他要解决的是现有的工作,正在管理的基金不可能说放就放,他要对投资者负责。其次,回国也需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倒不怕找不到工作,但该找在哪里的呢?再次,则是他的感情问题,就算回国,他能保证董芳华跟自己在一起吗?这么久没联系,也许她早已放下了。 他想笑。董芳华曾经说,他若喜欢上谁,对方就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然而他现在却在为了她患得患失,这太讽刺了。 他横下心来:自己本就不是个好人。那么,如果董芳华没有男友,他就去全力追求她;如果她有了男友,他就抢她过来;如果她结婚了,那他也要试试。至少不给自己留遗憾,至少给自己一个交代。至于别的,他不想管那么多。只是这次他不能用各种以往的套路了。他的芳华是那么了解他,他用什么路数,她都能瞧出来,只会适得其反。 以真心换真心,是很难,跟他本性相冲,但他总得迈出这一步。 下定了决心,他开始联系国内的基金公司,尤其是邹市的,同时,他也跟现在的公司讲明自己打算离职,需要做工作交接。 这并不简单。他现在的公司以为他嫌待遇低,跟他谈了几次,见他不为所动,便只得让他渐渐把手头工作交接给助理。邹市的基金公司则觉得留不住他,毕竟像他这样的高材生,既往业绩也不错,这样的履历,就算去一线城市的基金公司也没问题,干嘛非回三线小城市。但最后被他要回家的诚心打动,才开始正式聊入职、聊他来到公司之后打算拓展的业务…… 一切都谈妥时,已是2016年的5月。郑家父母见他连移民身份也不要了,都觉得他是在上次婚姻中受伤太深,行事冲动鲁莽,他无奈,只得和盘托出,说自己确实不喜欢英国的阴冷,也不喜欢身在他乡为异客的孤独,反正已经见识过了世间繁华,如今只是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已。 临行前,姚思约他吃了顿中饭。他看到她戴着订婚戒指,满面含笑,状态很好,便真心恭喜她终于找到了对的人。 姚思则递了张请柬给他:“我七月办婚礼,你来吧。” 郑平只得表示遗憾:“抱歉啊。我七月就回国了,去不了了。” “回国?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是。就是彻底回国了。工作什么的都联系好了。”郑平打趣道,“在国外混不下去了,哈哈。” “我看你挺开心的,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姚思笑道。 两人离婚之后,聊天气氛反而轻松愉悦。 郑平问起她现在的未婚夫情况,姚思说是看音乐剧时认识的,因为几次都凑巧遇到,那人先注意到了她,便留了联系方式,然后一步步发展,兴趣相投,性格相合,就决定在一起。 这样的感情,让郑平很羡慕。他祝她未来幸福,姚思却问:“我听人说,江白被退了学,还因为走私被抓了,你知道吗?”她现在说到“江白”,语气平淡,就像是说陌生人。 郑平故作惊讶:“真的呀,什么时候的事?” 姚思“毫不客气”地笑着戳穿他:“嘿,你别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郑平朗声大笑,然后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他很久没做过这么孩子气的动作了。 饭罢,他看到姚思的未婚夫接她离开。那是个很绅士的英国人,看姚思的眼神像是看着天上的星星。 回到住处,郑平则开始打包行李,然后给小超发了条信息:“帮我打听一下,芳华现在是否单身。别说是我打听的。” 不出片刻,小超回了信息:“这还用打听啊。董小姐现在快成他们日报集团最有名的大龄未婚女青年了。老大,你有什么打算啊?要不要我们帮忙?” “不用,谢了。” 按下手机,郑平忍不住想笑,总算幸运女神这一次站在他身边。他相信,董芳华单身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但也相信,她就是上天注定的那个人。 邹市,我回来了。 (本卷终) 第783章 入学 2000年8月31日,对邵英贤来说,是个值得终生纪念的日子。 这一天,他从老家湖西县到邹市一中报道。 中考时他考到了湖西县的第一名,顺利进入邹市最好的高中——邹市一中。常听人说,邹市一中的高考升学率是一本线90%左右,踏进一中,就意味着他未来能够进到顶尖的大学——如何能够不激动? 老家忙着秋收,没有人陪他报道,他自己扛着个蛇皮袋到了学校门口,若不是拿着录取通知书,学校的保安几乎以为他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工。 一中校门口搭了个凉棚给新生接引,有校学生会的人专门负责住宿生安排事宜。 帮邵英贤登记的是个女生,胸前带着“高二二班”的班徽,扎着长长的马尾辫,柳眉长眼,清秀温柔。她看了看他的户口本、录取通知书和其他表格,随后递给他“新生入住提示”、钥匙和一张淡绿色的卡片:“这是校园卡,去食堂吃饭用的。你的宿舍在宿舍楼208,你是申请助学的吧?” “是的,谢谢学姐。”邵英贤接过饭卡,有些羞赧。身边的同学们多数身着光鲜,自己上衣的短袖t恤虽说是新的,但大红的颜色却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更不用提底下那条灰蓝色的牛仔裤——也是新的,但很厚实。他离开家之前,母亲只给他买了这一套衣服,毕竟高中还是有校服的。 他本不觉得自己这副困窘的样子有什么难为情,但这时听面前这位温柔漂亮的学姐说他是“申请助学”的,还是觉得脸上发烫。 那学姐却没在意这么多,她扭头喊过来旁边正在帮人做登记的高个男生:“部长,这边有一位助学生哦,归你管。” 那男生戴着眼镜,细眼薄唇,他“哈哈”一笑,打趣道:“拉倒吧你,什么部长,你别寒碜我。”语罢,他接过邵英贤的材料,温然道:“你叫邵英贤是吧,来得真早啊,你先在旁边站一会儿,等等人齐了,我带你们一起去办手续。” “好。” 邵英贤依言站在旁边,为了防止挡别人的路,还把自己的蛇皮袋放到了登记台后边。 他静静站在旁边看着,捂着嘴掩饰打哈欠。他来得确实早,通知说早上9:00在各班集合,他怕赶不上车,又怕迟到,还担心自己手续多忙不过来,所以不到4:00就从家里出发,先从村口坐公交到湖西县的大巴车站,再倒了最早的一班长途大巴到邹市长途汽车站,而后则从邹市长途汽车站坐公交到一中,期间总共耗时4小时,到邹市一中时已将近8:30。 这一路奔波,除了在大巴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以外,其他时候全靠强撑。再加上昨天白天还帮家里干了一天农活,实在疲惫。 倒是方才那高个学长百忙中还看出了他的不适,挪出来一把椅子:“这么大的行李搬过来肯定很累,先坐着歇会儿。” 没有人嫌弃他土里土气,反而对他很关怀——这是一中给邵英贤最初的感动。男孩说了句“谢谢”,毫不客气地坐下,他不敢直接睡过去,便把心思放在留意身边几位师兄师姐的工作上。 从他们的交谈中,他知道那位高个学长叫做郑平,如今也在读高二,是校学生会生活部长;方才的学姐则叫做尹甜,是学生会生活部的一名理事。他们两人再加上其他三名生活部理事,主要负责接待高中部的住校生,而助学生多数是从边远地区来的,自然就都包含在住校生中。 邹市一中高中部从周边地区总共招收50名学生,这些学生大多数住校,所以一上午要完成40多人的住宿登记,五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看他们忙得脚不着地,邵英贤在旁边坐着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他看他们登记了十几个,大抵也摸清了套路,便问郑平要了支笔,说:“师兄,我也帮你们给人登记吧。” “啊……好啊,那太谢谢了!”郑平连声称谢,随后带着他帮人登记,走了全套流程,见他上手很快,就放心把后边的工作交给了他。 有了邵英贤帮忙,五人轻松了一些。这时候又来了一名助学生,邵英贤看去,见那是个很瘦的女孩子,皮肤很黑,一看就是太阳晒出来的。她也扎了个马尾辫,前边的刘海已经全被汗水濡湿,黏在头顶,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因为皮肤黑,所以眉毛也显得有些凌乱,眼睛不大不小,单眼皮,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倔强。 她说自己叫“薛宁”。郑平接过她的资料看了看,核实无误后,便喊过邵英贤:“走,我带你们去财务办手续。”而后又对尹甜几人交待道:“我先带他们去办手续了。大家辛苦。” 语罢,他见邵英贤的蛇皮袋太大,还好心想帮他提,结果拎了一下,就尴尬地笑了笑:“哈哈哈,好沉啊。学弟,你这是搬家过来啊?” “啊……里边有些书,所以挺沉的,我自己来。”邵英贤忙提过蛇皮袋,对他来说,这二十几斤的袋子虽然重,但还能承受。 郑平转而帮着薛宁提了包。比起邵英贤的包,薛宁拿了个很简单的行李包,棕黑色,有些地方都磨破了。女孩看到郑平拿包,并没有推脱,而是低着头很腼腆地说了句:“谢谢。” 若不注意听,根本就听不到。 这是邵英贤第二次进入一中的校园,第一次是在半个月前的摸底考试。那时他满脑子都是临考的紧张情绪,甚至比参加中考还要紧张,毕竟中考之后,他就一直在乡下帮母亲干农活,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复习功课,而一中向来是全市乃至全省人才集中的地方,所以那次考试压力很大,并没有心思仔细看校园。 这次仔细看,才觉出一中的校园真的很大。从校门正门进入后,先是长长的林荫道,两边的行道树后,是网球场、篮球场和初中部教学楼。林荫道的尽头是中心花园,花园西侧是高中部教学楼,花园北侧是食堂、图书馆和羽毛球馆,花园的南边则是教务楼、实验楼和教职工宿舍楼。 第784章 手续 郑平带邵英贤和薛宁要去的就是教务楼。 过去的路上,郑平问两人:“你们分到哪个班知道了吗?” “知道了。”因为刚才给面前这位学长帮了一阵忙,再加上看他平易近人,邵英贤起初的紧张情绪渐渐平缓,“我在三班。” 薛宁则小声嘀咕道:“我在五班。” 也是个没进重点班的孩子。邵英贤瞥了薛宁一眼。分班是按照摸底考试成绩来的,薛宁对自己摸底考试的发挥不是很满意,他那天也是早上4点就出发的,摸底考试考了一整天,考下午的英语时,他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听听力时完全凝不起注意力,所以成绩出来,果然英语考得最差,150分的卷子,他只得了116分,结果年级排名121名。如果他英语发挥正常,按照中考的分数,能够再往上提20分,进年级前一百名不成问题。 不过,他也没有特别不甘心。毕竟这个成绩,就算进到前100名,他也排在80名往后,在重点班里也靠后。之前他一直是湖西县的第一名,这次摸底考试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让他知道原来市里拔尖的学生是这样多,未来自己面临的竞争压力将会更加残酷。 想到这儿,他又问郑平道:“师兄,您是高二哪个班的呀?” “我是高二一班的。” 一班,那是重点班,不知道郑平能排到年级多少名,但能够进学生会还当上干部的,终归不会是在重点班里垫底的。 想到这里,邵英贤不禁赞叹:“师兄好厉害。” “咳,这算什么。你们都加油,后边文理分班的时候,考好了可以申请调班的。”郑平笑道,然后手指着高中部教学楼后边继续给他们介绍校园,“那后边是操场和游泳馆,再往西就是学生宿舍了。咱们先办手续,然后我带你们去宿舍把东西放下。” 他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找到财务,喊对方“周老师”。那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女人。她接过两个人的材料,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拿出两张单子:“在这上边签个字。你们两人每年的助学金标准是2000元,其中学费每学年是800元,其他的1200元是日常生活补助,按照在校8个月,每个月150元进行发放,每个月月初,饭卡里会打150元。没有问题吧?” “没有。”两人连连点头。这之前邵英贤查过国家的助学金资助标准,平均为每生每年1500元,但实际上各地可根据实际情况在1000-3000元的范围内进行调整,邹市一中的标准还可以,但比起隔壁实验中学的2500元却有些低。不过很多人都说一中的氛围更好,那么少个五百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他正要签字,郑平却问到:“周老师,那他们的书本费、校服费和体检费之类呢?” “那些咱们学校都包了,各种在校必须的费用都不需出的。”周老师乐呵呵地说。 邵英贤这才恍然,他侧眼瞥着薛宁,见那女生也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还说了句:“多谢师兄。” 他也忙加了句“谢谢师兄”,的确,自己来之前还想着要把所有钱的事情都问到位,可见到老师了还是紧张,幸好有郑平在旁提醒。 手续办完,几人沿着校园内南侧道路往宿舍楼走。路过实验楼后,便能看到高中部教学楼后的操场——那也是邵英贤见过的最漂亮的塑胶操场。 红色的塑胶跑道,白色的标线,绿色的草坪,金黄色的沙坑……田区径区划分明确,单双杠在阳光下都闪着墨绿色的光芒,高高耸立的旗杆上则飘着鲜艳的国旗——这就像是电视里见到的专业赛场,让人心旷神怡。 操场北侧是主席台,两侧则是灰白色的看台。此刻操场上有几个穿着球服的男生在踢半场球,其中一人射门时把球踢偏了,球踢出了铁丝网。守门员看到郑平,连忙吹着口哨打起招呼:“平子,捡个球诶!” 郑平说了声“好”,把手里的包交给薛宁,跑到球旁捡起皮球扔进了操场:“大锐,你们几个轻着点儿,再踢坏中心的窗户,我可不管修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那边踢球的人和守门员嘻嘻哈哈地招了招手。 郑平顺便也跟邵英贤和薛宁介绍道:“这几个是咱们校队的主力队员。暑假也天天在操场练球的,准备开学后的全国联赛,这边的楼,”他指的是操场正南侧的一栋灰色小楼,“是球队的训练中心。” 邵英贤问道:“师兄,你连给他们换玻璃都管吗?” 郑平哈哈笑道:“那是开玩笑。生活部管报修而已,具体换玻璃有工人师傅呢。我们生活部……不是,我们学生会的宗旨就是服务好各位同学嘛。”接着他顺其自然地做起了广告,“等到九月中下旬,学生会开始招新,欢迎你们也来报名啊。” 邵英贤道:“学生会……会很忙吧?我怕没那么多精力能够又兼顾学习又兼顾其他。” 郑平道:“没关系,这个看你们自己情况选择吧。不过进入学生会,除了付出以外,也会有一些别的收获和特殊的福利。所以我的建议是,能够参加还是参加的好。哪怕先试一两个月,实在觉得忙不过来还可以退出嘛。” “福利,什么福利?”邵英贤好奇,他注意到薛宁虽然一直没说话,但这时也展现出了兴趣。 郑平却刻意卖了个关子:“哈,保密。进来才能告诉你们。到宿舍楼了,你们去放行李吧。放好行李后就赶紧到班级去报到吧。还有,今天食堂不开门,所以学校给住宿生们的中餐和晚餐安排的是盒饭,中午12:00、晚上18:00到大门保安处领取就可以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邵英贤和薛宁齐齐地点头。邵英贤则对一中的好感又增了不少,他本想着今天一中食堂不开门,自然也就没有饭,所以从家里带了几个玉米面的菜团子,打算就着清水凑合一天,却没想到一中为他们这些助学生考虑得如此周到。 郑平又道:“开学后第一周是军训,服装费用也是学校都承担了,到教室等着领军服就可以了。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学弟学妹,祝你们在一中的学习生活一切顺利。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入住须知上边有学生会的联系方式,我们会尽量帮你们解决的。”语罢,他主动跟两人握手。 邵英贤注意到,薛宁跟郑平握手时有些不自在,他也注意到她的手很粗糙——跟自己的类似,都是干粗活干多了的样子。 第785章 班委竞选 邵英贤提着包找到宿舍楼208时,屋中其他几人已经放好了行李,屋中空空,想必是大家都已去了教学楼报道。 一个宿舍六张床,上下铺,如今留给他的只有最靠里的上铺。反正在县里上初中的时候就是住校,当时住的也是上铺,他早已习惯,便把蛇皮袋往床前一扔,准备等晚上回来再收拾。 而后,他在宿舍楼里逛了一个来回。 男生宿舍楼总共四层,每层都是八个房间。所以208在楼的最北侧,除了有扇朝西的窗户以外,好处是有小阳台可以晾衣服,坏处是冬天不太能见到阳光。 宿舍里没有厕所。厕所集中在宿舍楼的中间区域——确切的来说,那片区域分为三层。最外层是洗手池和墩布池,里边一层是卫生间,再往里则是淋浴室。按照“新生入住须知”上所说,淋浴冷水不要钱,淋浴热水一次五分钱,也是刷饭卡解决。 洗手池前有个长长的镜子,镜面略显斑驳,角落还有破损,显见时日已久。在镜子前,邵英贤又看了看自己。因为整个暑假都在帮家里的忙,自己的肤色也很黑,而大红色的t恤则显得脸上黑里透着黄。五官端正,眉骨高、眼窝深,但颧骨也高,优点是脸型比较小,下颌分明——这一点被家里很多亲戚都夸过,说他拍照上相。 中考前的体检量过身高体重,他那时大概172cm,这三四个月过来,沉睡时偶尔会有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感觉,但就算长个,估计也就在173cm左右了。因为体力活做得多,他比较壮实,所以中考的体育测试,他毫不费力拿到了30分满分。其中,男子1000米他跑到了3分30秒,比满分成绩提前了10秒。 他想象着自己穿上一中校服的样子。他之前看到郑平穿的就是校服,那校服白底红道,干净利落,很是好看,比他之前在县中的校服好看得多。他也喜欢穿校服,那让他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没人关注谁穷谁富,只凭成绩定高低。 准备妥当,他去了教室。此时已近9:00,教学楼里全是学生,他找到三班,见屋里几乎坐满,便找了个偏后的空座坐下。坐他同桌的是个穿着运动衬衫的男生,本来正在发呆,见他坐下,对他点头示意:“你好。” “你好。”邵英贤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做邵英贤,你是?” “童晔函。”那男生很友善,“我以前是是育才中学的,你呢?” 邵英贤回道:“我是湖西县中的。” “县中的,那你能考过来很厉害啊!”童晔函称赞道。 邵英贤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头,他不知该如何回复。 童晔函则比他放松很多,他抻了个懒腰,道:“我们学校考到一中的只有三个人,那俩人以前都跟我不是一个班的,我也不认识,不像他们。” “他们?”邵英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他说的是坐在前排的几个正在聊天的女孩子,还有坐在最后排的四五个男生——那些人显然是之前就认识的,聊得兴起。 童晔函说:“他们都是一中原来的人。”没有时间给他多说什么,正在此时,上课铃响起,一个身形细挑、穿着淡蓝色旗袍的女老师走进教室,敲了敲黑板,道:“大家静一静,准备开会了啊。” 那老师自称叫做“顾瑶”,是语文老师,也是三班班主任。除了做自我介绍以外,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所有人都喊了出去,男生一队女生一队,在楼道里按照身高排成两列,然后逐一排座位。 全班一共50名学生,24个女生,26个男生,邵英贤前边还有10个男生,他注意到,方才跟他说话的童晔函站到了倒数第三的位置——目测他的身高大概在180cm左右,应该比郑平略矮。 所以重新分座位,他自然跟童晔函再坐不到一起——他坐在第五排的中间位置,反而是跟一个女生坐了同桌。那女生扎了两个马尾辫,文文静静的,皮肤雪白,脸颊上有几个小痘痘,见到他后并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等着老师下一步安排。 这样的女孩子,邵英贤以前在县中也见过很多。 接下来则是所有学生挨个进行自我介绍。人太多,邵英贤根本记不住,他只知道坐自己同桌的女孩子叫做肖洁,以前来自实验中学。班中大概有十几人来自一中,三个人来自实验中学,其余的绝大部分来自邹市的其他初中,只有另一个叫做“洪浩”的男生跟他一样,来自周边的县区——丰原县。 丰原县到邹市的距离跟湖西县差不多,想来洪浩也该是住校的。邵英贤为找到同伴暗自高兴。 之后则是竞选班委的环节。顾瑶问是否有人愿意毛遂自荐,大多数人不好意思举手,等了大概十五秒,有一个坐在第四排的女生举了手,毛遂自荐前,她再次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叫李璐,以前是一中的,我学过绘画和书法,就毛遂自荐当宣传委员吧,希望能够给大家做好服务工作。” “好,还有其他人嘛?” 有人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人举手自荐为班长、学习委员、生活委员、组织委员等,大家都很自觉地没有申请别人申请过的位子,邵英贤鼓起勇气,趁没人申请当体育委员前,也举起了手。 他说的话也无非是“想为大家做好服务工作”这些话,但他觉得,在自己内心深处并不仅仅如此。他更多想的是当个班委,至少这样能够让老师和同学在开学第一天就记住他,这是他在一中的第一步,要有个良好的开端。 自然,他最终如愿当选。 顾瑶的字很漂亮,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几名班委的名字。 班长:范瑜。 学习委员:盛岚婷。 文艺委员:李笑。 宣传委员:李璐。 体育委员:邵英贤。 生活委员:王松阳。 组织委员:张博(大)。 之所以组织委员的名字后边加了个(大),是因为班中还有一个张博,两人按照生日前后排序,便加了大小以做区别。 看着黑板上自己的名字,邵英贤挠了挠头,暗暗开心。 第786章 那太好了 既然选班委是为了做好“为同学们的服务工作”,顾瑶写好班委名字后,便下了命令:“班委们组织一下,一起去校团委领军训服装吧,明天你们军训就要用了,你们认识团委在哪儿吧?” “认识认识。”班长范瑜道。这是个身形中等的男生,坐在班里倒数第二排,他是一中初中部升上来的,自然对校园布局轻车熟路。 班委总共7人,三女四男。当下范瑜走在前边带路,邵英贤则怀揣疑问,紧跟在范瑜身边,好奇问道:“咱们不用先统计一下班里大家穿衣服的尺寸和号码么?” “不用。”范瑜很自信,“咱们学校很人性化的,中考前体检不是有查身高和体重吗?这些都给到学校的。所以分好班之后,校生活部就按照身高和体重把衣服尺码都大致算好了。咱们校长很烦填表,说这些重复的数据填得越少越好,尽量少折腾大家。” 又是生活部。邵英贤暗自感叹,一中的做法确实人性化,从表面上看,让大家主动报衣服尺码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确实也会给每个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不由记起以前初中班主任陆老师在训“差生”时经常讲的一句话:“鲁迅说,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你别以为你浪费的只是自己的一分钟,你也浪费了我们这么多人的一分钟,每个人一分钟加起来就是四五十分钟,就是一堂课的时间……” 然而,如果按照一中的做法,反过来看自己的初中,会发现学校在很多事情上也浪费了学生和家长的时间,这就不算是“谋财害命”吗? 李璐道:“可是这样学生会不是会多很多事情吗?” 范瑜道:“不会啊。信息部的人写了个程序,生活部只要把数据录进去,号码和套数就直接出来了。” 盛岚婷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范瑜嘿然笑道:“我表哥就在学生会嘛,我听他说的。” 几人说话间,已来到团委,只见团委门口围满了人,之前邵英贤见过的尹甜尹学姐站在门口,看到几人问道:“来领衣服的吧?哪个班的?” “三班。” “稍微等会儿,等里边领完了你们进去。” 从屋门往里看去,邵英贤看到郑平拿了张a4纸正跟身边一个男生核对衣服数量,还有几个人在清点军训服装。稍后那几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出来,换了范瑜几人入内,如法炮制。 考虑到来的人有一小半是女孩子,邵英贤一个人拿了全班三分之一的衣服,几人在回程中称赞他不愧是体育委员。然而回到教室,还没发衣服,一个“晴天霹雳”却从天而降:“刚接到上级通知,我们原本定的军训营地要执行其他任务,所以军训改在校内进行。明天早上5:00,全体在操场集合,有教官过来给大家安排任务。” 听到这个消息,邵英贤发军训服装时都觉得有气无力。他看到身边的其他同学一个个喜上眉梢,只觉自己跟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天知道,他原本多期待这次能够进军营里去军训——他倒不是对参军有兴趣,而是上了初中后,他因为家境问题,就再没有参加过外出的集体活动,而这次军训就是他最大的期望。 他期望能够跟别人一样,在远离学校的地方,做一些跟学习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更何况军训还有统一的制服,就像校服一样,能很好地掩饰他的不同。此外,他是吃苦吃惯的,他相信论起吃苦耐劳和身体素质,他都能在全年级位列前茅,所以他不怕苦,他宁可环境不好,那才更能凸显出自己的优势。 可看到身边人们欢呼雀跃的样子,邵英贤却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不厚道,甚至是有些龌龊。他只能勉强咽下这份委屈,装作跟旁人一样,一边感慨明天要起个大早,一边说了句“那太好了”。 当晚吃过晚饭,回到宿舍,邵英贤见到了同宿舍的其他五人。其中一人他认识,正是自己同班同学“洪浩”,他睡在自己的下铺,他们俩的床最靠窗户。中间位置的上铺是高一四班的“越洋”,是个瘦如麻杆般的男孩子,头发发黄,整个人肤色也很白皙;下铺是高一二班的“沈煜明”,也是宿舍里唯一一个重点班学生,他比邵英贤略高,身材清瘦,桃花眼,眼角微微下坠,但整个人显得很精明;靠门的床上下铺都是四班的,上铺叫做“何铭然”,是个虎头豹眼身高一米九的壮汉,邵英贤觉得他直接一迈腿就能轻松上床;,下铺则是全宿舍最矮的男生,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叫做“郝国庆”。 一屋子人都来自邹市周边的区县,又都是年轻小伙子,很快就混熟了。几人分别从自己的行李中拿了零食出来分吃,邵英贤虽然没带着市面上卖的零食,倒是带了村长送的花生和菜瓜,绿色纯天然,也颇受欢迎。 吃着零食,沈煜明拿出两副纸牌,问道:“反正最近都不上课,咱们打打牌解闷吧。你们会拖拉机吗?” 邵英贤自然是摇头的,郝国庆也憨笑着道:“看别人打过。我自己不会。” 其他三人都说会,正好凑齐四人,于是大家拉了椅子开始打牌,邵英贤和郝国庆则在旁“学习”。期间,邵英贤换上了军训服——确实是按照他的尺码给的,很合身。他还专门跑到宿舍楼中央的盥洗室去照镜子,见不少人也换了衣服在镜子前“臭美”——但在他眼中,当然还是自己最帅气。 镜中的他英气勃勃,迷彩服加上淡棕色的皮腰带,显得他的身材愈发挺拔,除了不够高,其他方面都很好。不过人们都说男生发育晚,也许他还能够在高中时期再往上蹿四五公分,他不期望能到180cm,他想着哪怕只超过175cm,那就很好了。 从盥洗室回到宿舍,邵英贤正好听到郝国庆问沈煜明:“你这次模拟考试考了全年级多少?” 沈煜明笑得得意:“27。” “这么厉害!”几人都在感慨。 沈煜明却说:“哪里,这全靠我爸。这个暑假,他给我找了个家教。那家教是专门针对一中分班考试的,给我足足补了一个月的课,可把我郁闷坏了。” 邵英贤在旁听着,只觉人与人比,真是气死人。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请过家教,也没有上过辅导课,更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专门针对某个中学入学分班考试的家教,看来真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第787章 军训的开始(上) 临睡前,各人都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洗漱工具。邵英贤带来的虽然都是新的,但比起其他人的,却显得“土”了很多,毕竟旁人的都是有牌子的,哪怕只是大众品牌,他用的却是各种山寨品牌。 拿东西的时候,他也拿出了用层层报纸包好的一摞子书——这是他这次带到学校最宝贵的东西。里边是村子里之前所有高中生留下来的笔记、课本和习题集。其中对他最重要的是习题集,他没有钱买新的,只能用旧的。这些习题集,将伴随他未来三年的日子。 翌日4:30,宿舍外就响起了各种声音。与此同时,宿舍内的闹钟也此起彼伏。 邵英贤强打精神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昨晚大家虽然睡得都早,但这么早起床,大家都不习惯。 床上的褥子和被子都是学校发的,尤其那褥子,软硬适中,比家中睡得要舒服得多。他实在是想一头栽回去继续睡下去,但随着宿舍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屋中其他人也都起了床,他不能赖床,只能用手干搓了几把脸,抻了抻懒腰,试图把睡意驱走。 下床的洪浩已经穿好了军训服,邵英贤也下了床,打开包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具。打开包的时候,他看到里边还有昨天没吃的菜团子——心想今天的早饭有了。洗漱回来后已是4:45,屋中其他人也已起床,他看到几人大多啃着面包或者小蛋糕,且喝着牛奶。 沈煜明拿着一盒牛奶,面前还放着一盒没动过的,见他进屋,也递给他一盒,还说“凑合凑合当早饭”,他说了声“谢谢”接过。这哪里是凑合,以往他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在早餐喝到牛奶。 他拿出菜团子——那菜团子放在包里一天没有拿出来过,又是在这样的天气下,闻着已经有些发酸,但这样的菜团子他吃过很多次,肠胃早已适应。 菜团子实在,面包和蛋糕都是暄软的,虽然就着牛奶,但为了能够赶上其他几人的进度,邵英贤咽菜团子外的玉米面还是咽得很吃力。吃了大半个面包,见其他人都已准备出门,他也只能先把剩下的菜团子放在一旁,跟着几人冲向操场。 操场上已是人声鼎沸。 每个班的班主任早已候在集合点,邵英贤看到顾老师正打着哈欠,她身边还站着名英姿飒爽的青年军人——每位老师身边都站着一名军人,看来就是他们未来的教官了。 顾瑶身前已经来了二十几个孩子,还有些家长在小声嘀咕:“哎呦,这么早困死我了……不过总比去去山里好,缺啥跟妈妈说。” 让邵英贤觉得惊讶的是,操场看台下,器材室前,校学生会的人似乎都在。昨天见到的郑师兄正喊几个人拉着3辆小推车搬运东西。小推车上边是一个个的小包裹——行军包。 他看到郑平身旁还有个高高壮壮的男生,那人把胳膊搭在郑平肩上,跟他很熟的样子。他不怎么动,指指点点以说话为主,若不是若不是还穿着校服,邵英贤几乎以为他是老师。两人面前则站着个穿着迷彩服的女孩子,那女生身高在1.68m左右,身材匀称,因为戴着帽子,看不到她的长相。她手里拿着纸——那该是演讲稿,想来她是一会儿要当作新生代表上台讲话的。郑平身旁的男生似是给她加油鼓劲,拍了拍她的肩膀。 邵英贤正在出神,忽听主席台上一声哨响,继而有人高声喊道:“请各班迅速排好队列,请各班迅速排好队列,请各班迅速排好队列!家长们请离场!家长们请离场!家长们请离场!” 声若洪钟,反复重复,回音久久不息。 按照昨天排座位前的排序,邵英贤站到自己的位子上。 队伍男女分开,邵英贤站在男生中间靠前的位子,前边排的10个男生都戴着军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几乎看不到站在最前方的顾老师和教官。 他只能往主席台看去,见主席台上挂着“2000届新生军训启动仪式暨新生欢迎仪式”的横幅,应是昨天晚上才刚刚挂上的。主席台上现在坐着四个人,正当中坐着的是个胖墩墩的女人,看样貌将近六十,席卡上写着“陈怀东”,便是一中的校长,邵英贤在校门旁的宣传栏见过;她左手边坐着的是个面容发黑、身形挺拔、身穿军装的男人,肩上两杠三星,席卡上写着“王战”;陈校长右手边是个四十多岁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是副校长褚怀雄;四人最左边坐着的是位面容冷峻的中年女人,应是高一教务主任赵春红。 邵英贤心想,接下来自然就是校长讲话、那军官讲话、教务主任讲话、学生代表讲话……都是冗长而无趣的发言,自己一大早就起来,有必要借这段时间休息休息。 于是他闭上双眼,只听主席台上有人开口:“同学们好,金秋送爽,在这个收获的季节,我们一中迎来了众位高一新生……”邵英贤微微睁开眼镜,见是褚怀雄在做主持。 褚校长的主持词中规中矩,开场白后无非是对台上人员进行介绍,然后请校长讲话。从人员介绍中,邵英贤只注意到一件事——台上那军官王战是名团长。 褚校长的寒暄冗长又无趣,邵英贤想继续站着打盹,却被雷鸣般的掌声震醒。接下来,便见陈校长拍了拍话筒,开口道:“亲爱的同学们,来自**军**师**团的各位教官们,大家凌晨好。” 一句“凌晨好”,让不少人笑了起来。邵英贤看到王战侧过头去看了陈怀东一眼,但脸上没什么其他表情。陈怀东继续讲:“接下来大家即将进入为时一周的军训,这也是你们在一中度过的第一个星期。希望这一周能够给大家留下些特别的回忆,哈哈哈,至于这回忆美不美好,这要看各位自己的努力和承受能力。” 这段话让邵英贤回了神,来之前就听人说一中的陈校长跟别的校长不一样,把学生当朋友,讲话诙谐风趣,看来确实名副其实。 第788章 军训的开始(下) 陈怀东接着说道:“当然,你们这次军训对学校来说也是非常特别的。以往的军训都要在军区进行,但这次事出突然,改在校内进行,那么学校也将尽可能给大家提供符合军训状态的条件。比如早中午餐,我跟褚校长商量过,食堂一楼会单独给大家辟出一片‘军训人员就餐区’,晚上休息呢,也会在各班教室、体育馆、足球基地训练中心为大家安排好住宿的区域。我说的比较粗略,具体的情况将由赵老师跟大家介绍,也请大家服从安排,克服困难,真正达到我们军训的目的。”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此外,因为这次大家是在学校军训,学校也希望你们的军训除了让你们自身受益,也能够给学校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因此,我们跟王团长也商量,可能会在你们军训的间隙,安排初中的学生过来观摩。同时,因为你们军训肯定大多数时间是在操场上进行,所以学校的体育课、课间操都会跟军训相互影响,我希望大家能够尽快适应。最后呢,我想说,军训很辛苦,但也很磨练人的意志,希望大家在注意安全的同时,能够做到令行禁止,一切行动听从指挥,踏踏实实迈出进入高中的第一步,成长起来!” 她全程脱稿,讲话没有“一是、二是、三是”,但却很振奋人心,而且接地气。话音刚落,台下掌声响起,人人振奋,直到褚怀雄请王战讲话,结果那位团长一开口,就泼了一大盆冷水。 “大家好,我是来自**军**师**团的王战,将负责本次对诸位学员的军事化训练。今天早上我来到这里,其实我很不满意,昨天已经通知,早上5点集合。如果在军中,这就意味着早上5点,队伍就该是排列整齐、场面肃清,但今天早上我在这里看到的却是一团糟!你们之中有多少是迟到的,又有多少来了之后还在那里说话聊天磨磨蹭蹭就是排不好队伍的,还有多少是已经这么大了还跟父母撒娇的,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我从主席台看下去,还有些队伍排得歪七扭八,画蛇一样!我相信,这样散漫的作风,不应该是一中学生们既有的!看起来,大家是暑假放得太久,对自己的要求都降低了!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请做好吃苦的准备……” 他接下来讲的多是军训的总原则,声音很大,振聋发聩,邵英贤自然再不敢闭目养神,同时,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也睡意全无。他听到队伍里有人小声地“嘁”,似是对台上这位团长的话不屑,他虽然对这样强硬的作风也觉不满,却不敢直接表露出来,更何况仔细去想,王战骂的倒是句句都在点儿上,虽然没有陈怀东那样有人情味,却真的让听者惭愧。 王战之后,则是赵春红详细讲军训注意事项,而后学生代表上台——正是方才邵英贤看到的女孩子,她自我介绍叫做欧阳晴。 邵英贤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看摸底考试排名时,他记得看到欧阳晴在全年级第8,进入的是高一二班。 欧阳晴的声音洋洋盈耳,很是动听。她代表全体高一新生表了决心,然后敬了个军礼。敬礼时她没有看讲稿,抬起头来,彼时正好阳光照在主席台上,邵英贤看到了欧阳晴军帽下的脸,见她小小的脸庞上眉毛欣长英气、又黑又大的眼睛在白皙的面容上如黑珍珠一般,鼻子挺拔秀气,小小的嘴配上尖尖的下巴,整体十分精致。 成绩好,长得还这么漂亮,这就是校花般的人物了。这样的女孩子,哪个男生看了都会觉得可爱,邵英贤禁不住目光一直停留在欧阳晴身上,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离欧阳晴太远。 远到什么想法都不可能有。 欧阳晴之后则是升旗仪式,随后邵英贤本以为这就该各自解散,然后按班为单位开始训练,没想到王战却接过话筒,道:“接下来站军姿40分钟。你们之前年级的学生,都是到了军营站军姿,从上午10点开始,太阳比现在要毒,所以军姿站半个小时。现在清晨阳光不强,天气也不热,你们就多站10分钟,也清醒清醒,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邵英贤听到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但前排的教官这时却转过身来,虽未说话,却自然让众人都不敢抱怨,顾瑶则在旁开口道:“大家都立正站好啊,从现在起,军训就正式开始了。” 此刻已将近六点,清晨天气确实清爽,站着并不觉得难受。邵英贤觉得自己能够站一个小时都没问题,这时却听台上王战点起了名:“第五列第十二排的女生,怎么站的!还有第八列第六排男生、第十三列第九排女生……教官去,把我点到的这几个带出来,站到队伍最前边来。多站5分钟,如果还站不好,继续!” 这一句话吼完之后,邵英贤看到身边不少人都挺直了腰杆,自己也默默站直了些,心底也暗自紧张起来。每个班都是男女生各一列,所以王战点的“第五列第十二排女生”,恰是三班的女生。 他看到队伍最前的教官走了过来,从自己身边经过,然后对自己侧后方的一人说:“站到最前边去。”邵英贤没敢回头——前边也没有人敢回头看,他等那女生从自己身边走过,才认出她,正是自己的同桌——肖洁。 肖洁走到队伍最前,那教官紧随在她身边,让她站在两列之间的正前方,还要求她面对自己班的所有同学。邵英贤看到女孩子脸涨得通红,牙咬着下唇,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他不禁对王战有些恼火——站得不好是该批评,但现在这样难道不是公开羞辱么,怎能这么不尊重人。 然而,王战的这个简单粗暴的做法也确实管用,接下来再没有人被批评,站在最前边的人虽然满脸委屈夹杂怒意,但也没人敢再懈怠。大约十分钟后,王战又喊了一句:“又有人想到前边来陪他们是吧!”但这次他并没有再点名。 第789章 同桌,加油 半个小时过去,邵英贤自己没什么感觉,却看到身边有些人在打晃。这时王战已经不再开口,全靠教官在队伍中巡逻,偶尔轻声斥责“身子太往前倾了”“脚根并拢”“身子挺起来”……等等。 眼见时间就快过去,邵英贤却见最前的肖洁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这下三班前排几乎所有人都动了,顾瑶先反映过来跑到肖洁身边,教官则喊道:“都别动,站好你们的!你们班体委是谁,跟我来!” 邵英贤反映了一下,才想起教官点的是自己,连忙站了出来:“是我。” 此刻肖洁已经醒了过来,但还是没站起来。顾瑶扶着她,连忙对邵英贤招呼:“快过来。那谁……那个……盛岚婷,你也过来。你们一起扶着肖洁去那边让军医看看。” 她指的是操场的西北角,那边有临时搭出来的一个凉棚,底下放着红十字的药箱,还有几个人坐在里边,这时候正往肖洁这边张望。 三班是在操场靠东的位置,邵英贤和盛岚婷一边一个,扶着肖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最西侧,只觉整个操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三人——毕竟站军姿对这些孩子来说真的无聊,有人晕倒,算是新鲜事。 肖洁的身子还是发软,邵英贤力气大些,承担了多半。几人到了凉棚,军医先让肖洁躺在了行军床上,然后递过来一条湿的毛巾让她捂在额头。这时操场上又传来王战的声音:“看看你们,站个半小时不到就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还晕了一个,身体素质太差!难道以后你们就这样去面对各种挑战吗……” 他还在说,邵英贤却听不进去,他只见肖洁扁了扁嘴,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大颗大颗大眼泪滚落,她忍着没出声,用毛巾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盛岚婷连忙坐在她身边拍着她后背安慰道:“不哭不哭。你理他干嘛?” 肖洁抽抽噎噎地说道:“我以后又不天天站军姿,干嘛这么说我……我想回家。” 说到回家,她更加止不住哭。 邵英贤看着女孩子哭束手无措,暗忖幸好顾老师让盛岚婷跟自己一起过来,真是有先见之明。倒是旁边的军医这时轻声笑了起来,递过来一块糖,又拿了瓶藿香正气水:“小丫头,王团长就这个脾气,他不是专门针对你的,你别放在心上,哪年不训哭几个?先把药吃了,今天没吃早饭是吧?” “他就是针对我,就是。”肖洁还在哭,接了东西并没有往嘴里送,“我是没吃早饭,今天太早了,根本没胃口吃。” “所以有点儿低血糖嘛。”军医劝慰道,“赶紧吃了就好了。” 这女孩子有点儿娇气。邵英贤心底暗道,当然,他还是能理解肖洁的委屈,毕竟从他的角度来看,王战说得也确实过分。 那军医又道:“稍微休息一下,觉得好些就归队。你们两个,没什么事情也就先回去吧。” “好。”盛岚婷先起了身——她跟肖洁不熟,现在的场面让她不知怎么应对。邵英贤看她要走,也想离开,走之前又看了肖洁一样,见她的脸还是红得像猪肝一样,眼睛里都是泪,虽然吃了药,但整个人还是气鼓鼓的。 他心底暗自叹了口气,道:“同桌,加油。” 肖洁轻点了一下头,没多说什么。 之后的军训枯燥而乏味,一整天上午都是在练立正、稍息、左转、右转。作为班上的体育委员,邵英贤被那教官——张帅视为助手,也视为标杆。 他教什么动作都要他出列,也因此他一直站在所有人面前,不敢有一点儿懈怠,邵英贤觉得,自己多少能体会肖洁的心情。尤其当练正步走分解动作时,他绷着腿做出前踢动作,被张教官嫌踢得不高,踢了他几次,他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听到女生队伍里传出几声轻笑——他想,自己的脸上也一定红得像猪肝。 肖洁这时已经归队,恰看到邵英贤被人笑话,走过他身边时,她低声也说了句:“加油,同桌。” 她的声音很小,邵英贤几乎以为自己出了幻听。 他觉得心底一暖,暗忖肖洁倒不像昨天初识时那么不近人情。接下来做动作时,他便更加认真了几分。他体力过人,虽然大汗淋漓,背后的衣服早已湿透,但这挑战对他来说并不很难。也因此,在王战巡查时,他作为三班的“代表”,受到了难得的赞赏。 “这孩子还凑合,不像其他人,弱不禁风的。” 那句话让邵英贤觉得自己的汗没白流。 上午的军训时光终于结束,听到可以去吃中饭,所有人都想冲进食堂,但教官却要求所有人排好队伍,有秩序地等着领饭。 早上4点吃的早饭,中午12点才吃午餐,邵英贤觉得自己早已饿得前胸贴肚皮,看着一班和二班排在前边,不禁暗自叹气——成绩是现实的,自己如果摸底考试多考个20多分,这时候说不定就能提前5分钟吃到饭。 这是他第一次进一中食堂。所有军训人员都被安排在一楼就餐,一半的窗口被改为“军训特餐”,同样,一楼有一半的座位也被标为“军训专用”。邵英贤听到有人在身后嘀咕“什么军训特餐,我看就是军训特惨”,他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发现正是班长范瑜。 范瑜说的其实很贴切,与旁边普通的食堂窗口相比,军训特餐窗口是挺“惨”的。两个大盆菜,其中一盆是颜色略显灰暗的青菜,不像炒菜像熬菜;另一盆则是海带烧肉,但肉一看就又肥又腻。菜旁边是堆得小山一样的馒头,地上还放着一个大锅,放的是绿豆汤。 再看看边上的普通窗口,每个窗口都有8个不同的菜,五颜六色,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窗口上的屏幕则显示着诱人的菜名,“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干煸豆角”“清炒西蓝花”…… 第790章 目的 来邹市之前,邵英贤就听人夸过一中的食堂,这时候更对未来的高中生活充满了期待。只是,虽然一中的食堂价格已经非常实惠,但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贵,难以承受。 他默默地计算。大荤的菜,比如红烧肉要3元一份,小荤如笋丁炒肉是2元,纯素则是1元,米饭有三毛一份的,也有五毛一份的,更不用说小炒或者其他菜式。 自己每个月饭卡150元,按照30天都在学校吃来算,每天的伙食费就是5元,包含早中晚三顿。早餐如果只吃1元,那么中饭和晚饭连小荤恐怕都吃不起,只能小荤一顿、纯素一顿,再加上米饭才将将好。如果是31天的那个月,就得多吃几顿素——这可怎么办,还是得再想想其他方法才行。 不过这个月的前七天都是吃军训特餐,这七天的伙食费倒是能够省下来。接下来的“十一”会放七天假,那七天学校食堂不开门,自己也得回老家,那么十月份又能省下来七天伙食费…… 想着想着,已经轮到他领饭。 邵英贤端着餐盘走到指定的座位前,恰跟洪浩、小张博两人坐一桌。他看到小张博右手夹菜,左手还扶着右手,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小张博撇了撇嘴:“端了一上午胳膊,都快拿不动筷子了。” 洪浩笑道:“体委,我看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别强撑着了,腿不酸吗?” “还好还好。”邵英贤不好意思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笑着坐下,“是有点儿累。” 这时候张教官在餐桌空位坐下,看三人说说笑笑,低声喝道:“说什么呢,还不快点儿吃。十分钟之后集合吹哨了。”虽然是呵斥,但比起在外边语气已经轻柔了很多。 离近了看,这张教官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普通话发音不太标准,有着浑厚的方言气息。这让邵英贤觉得很亲切,经过一上午的接触,他自认跟张教官关系最近,便问道:“张教官,下午我们还继续训练吗?” 张教官果然没有骂他“怎么还说话”,而是一边吃饭一边道:“今天下午不训练了,得解决你们晚上睡觉的问题。” “哦,怎么解决啊?”洪浩好奇,“我俩是住校的,能回宿舍么?” 小张博不干了:“那太不公平了吧,早知道我也住校了。” 张教官忙道:“怎么可能,大家都得一个样。下午先领行军包,然后男生被安排去你们学校的体育场馆集中打地铺,女生在教室里打地铺。” “我擦……不是吧!”洪浩骂了一句,被张教官一巴掌拍在后脑勺,“说什么呢,赶紧吃饭!” 饭后集合,果然教官让每个班派十人去领行军包。这回是邵英贤带队,领回来后,按人分发,随后顾瑶带三班的女生回教学楼,张教官则带着男生去了羽毛球馆。 球馆内的球网早已被收起,地上铺了一大堆绿色的垫子——邵英贤认识,这都是体育课的教具。不过,这些天它们却是用来充当褥子的。 一中的体育老师跟着军训教官们一起组织大家铺垫子,一边铺还一边笑着解释:“军营带来的褥子只够女生用,小伙子们就吃吃苦,睡硬垫子对腰好哦。” 男生们多数对睡垫子这事儿觉得新鲜好玩,铺的时候嘻嘻哈哈,但也有少数有些怨言,觉得一中这事办得太过粗糙随意。邵英贤因为一直跟在张教官身边,不敢说话,只在摸垫子的时候心底松了口气——这垫子的感觉跟家里的床也没什么区别,他该睡得很习惯。 15:00,床铺铺好。随着一声哨响,下午的军训正式开始。午后的阳光比上午的毒辣不少,众人里边是军绿色的短袖,外边又穿着迷彩长袖服,更觉闷热难耐,中暑的人也明显比上午多了起来。 见又有人被扶着往军医的帐篷处走,邵英贤心有余悸,看向女生队伍里的肖洁。 然而大家都戴着帽子,女生又是背对着男生的,他这样看过去,哪里认得清楚谁是谁。正愣神时,便被张教官从后拍了一下:“干嘛呢?腿怎么又掉下来了!” “哦。”邵英贤连忙收腹提腿,绷直了脚背。女生队伍那边听到男生有人被训,几人回过头来。邵英贤的目光不及闪躲,正好跟肖洁的撞上。 他忙低下头去,心想她没有再晕倒,那就挺好。 这样的高强度训练一直持续到吃晚饭,邵英贤看到不少中午饭时还挑三拣四的人,到了晚饭时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全都闷着头扒饭,只觉好笑。 他确实这会儿开始累了,也觉得腿上酸疼,但对他来说这都是小case,没什么大不了。 晚饭过后依旧训练,也加入了拉歌环节,随后的洗澡时间则紧张得真的像是打仗。浴室根本不够这么多人洗,只能分班进入。男生只给5分钟,一个喷头底下挤了四五个人。 大家赤裸相见,也难免有身体碰触,本来不太认识的几个男生,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时间的压力下,很快也就放开。等出了浴室,已经化解了尴尬,熟稔了起来。 入睡前,邵英贤特地跑回自己的宿舍——他要洗穿了一天满是汗水的军服。回到宿舍,他看到早上吃的还剩小半的菜团子还摆在桌上,外面的玉米面皮已经干得发硬,味道则更重了些。虽然不愿意浪费粮食,但也只能忍痛把菜团子扔掉,一起扔掉的还有闷了一天,昨晚上没吃完的花生。 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洗完了衣服,他静静看起了高一课本——这课本他在暑假时已经抽时间看了大半,但经过摸底考试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的用功对别人来说,还差得远。 他不像沈煜明那样能够靠父母给请有针对性的家教,就只能靠自己。抓紧一切时间学习,考个理想的大学,这才是他到一中的目的。所以第一步,他要争取在一年半之后的文理分班时考进重点班。 他看了半小时的书,见快到规定的入寝时间,便跑回了羽毛球馆。他从小学就开始住校,但这也是第一次跟一群人一起睡地铺。晚上11点,羽毛球馆准时熄灯,有教官在旁巡逻,没有人敢说话,很快,一百多人的鼾声此起彼伏,邵英贤却睡得很沉。 第791章 童真 这之后的军训对邵英贤来说无外是重复着第一天的流程。训练、吃饭、训练、拉歌、吃饭、训练、洗澡、睡觉……他闭着眼睛也记得这些流程。每天训练的项目都有变化,尤其是后期加上了模拟打靶、军体拳、走队列……这让本来枯燥的军训生活有了些许趣味。 每天都有人中暑或者不舒服,女生尤甚,毕竟有相当一部分女生是生理期。但邵英贤注意到,肖洁再没有掉过队。她笃定了一雪前耻的决心,真的在训练时下了苦功夫,甚至后期被从女生队伍中单独挑出来当做标兵。 瞧不出来,城市里的女孩子还挺能吃苦的。邵英贤对肖洁多了几分敬意, 至于他自己,因为表现突出,在第五天下午,被张教官单独喊走,作为仪仗兵,去准备最后的汇报演练——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天半,他不用再练军体拳,而是要一遍又一遍地走队列,做到跟周边人浑然一体。 在仪仗队,邵英贤的位置很重要——他是两名护旗手之一,军旗手则是之前的学生代表欧阳晴。 邵英贤想,自己这多半是沾了身高的光。欧阳晴虽然在女生中算较高的,但跟男生比仍然矮了些,所以自己和另一名护旗手都只比她高4-5厘米,整体比较和谐。 他也认识了另一位护旗手,他是一班的费嵩,是个跟自己身高相当,圆脸戴眼镜,性格内向的男孩子。 三个人因为单独成组,所以训练也在一起,邵英贤原本以为像欧阳晴那样的女孩子该是很难接近,却没想到她的性格大大咧咧,很像男生。相较起费嵩,他倒先跟欧阳晴熟络起来。 三人休息时,邵英贤主动提了三个人的水壶去打水,欧阳晴见费嵩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在背,好奇凑过去看,发现是撕下来的辞典纸页,不禁感叹:“大哥,你这也太用功了吧。” 费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话。欧阳晴自觉跟他没什么话题,等邵英贤打了水回来,说了句“谢谢”,便叽叽喳喳跟邵英贤聊了起来:“你是喜欢过来练队列,还是喜欢练军体拳?” “啊……我都行。”邵英贤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吗?” 欧阳晴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又不是让你真的选,就是问问喜欢哪个。” 邵英贤挠了挠头,憨然一笑:“我真的觉得都差不多,你呢?” “我呀,我当然是喜欢打军体拳喽。”欧阳晴边说着,边打了个起手的动作,“多帅啊,是吧!又有动作变化,不像这边那么枯燥,你也打来看看嘛。” “啊,我?”邵英贤喝了口水,险些喷出来,“我不行。我动作都不熟。” “练练不就熟了,打一下嘛。”欧阳晴笑得爽朗,而且还威逼利诱,“下次休息我去打水。” “唉……这也、这也不用,哪儿有让女生打水的。”邵英贤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他觉得欧阳晴真的是人如其名,热情开朗,呆在她身边,哪怕是阴天,也觉得像是被个太阳照着,这跟他以往接触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这让他紧张,而且不敢拒绝:“我……我打就是了。你别笑话我。” 欧阳晴笑道:“怎么会,你长得帅身材又好,打起来肯定特别好看!”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军帽扇风。军帽之下,欧阳晴梳着短短的马尾,额头的刘海早已被汗水濡湿,略显凌乱地黏在脸上。然而这样的凌乱更凸显她的青春气息,也更显她英气逼人。 被她这么一夸,邵英贤不得不打起精神,逼着自己不顾别人诡异的目光,开始打军体拳。 他之前训练认真,动作当然是记得的。一套打下来行云流水,就连训他们队列的宋教官在旁边看了都说了声“好”,欧阳晴更是鼓起了掌:“你看,我说得没错!” “我……嘿嘿。”邵英贤又挠了挠后脑勺,自觉跟这个原本看起来离自己世界甚远的女生拉近了距离,她并没有他之前想象得那么高高在上。倒是费嵩看起来友善,但自己打拳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过,一直在埋头看英语——显得很不好接近,但也让他很是敬佩。这份努力学习的毅力,难怪人家在一班。 跟欧阳晴接触多了,邵英贤发现这个女孩儿其实话很多,,而且对什么都感兴趣。 休息的时候,她指着天上跟他说:“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狗在追兔子?”邵英贤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有一大团云,完全不明白她是怎么看出了狗追兔子的画面。直到欧阳晴告诉他哪边是兔子脑袋,哪边是狗尾巴,他才隐约觉得是那么回事。 傍晚,她在去吃饭的路上忽然很惊喜地指着天说:“哇,火烧云。”然后就流畅地背出《火烧云》的课文原句:“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好像是天空着了火。”这篇课文邵英贤当然也背过,但对他来说,背书就是背书,从没想过把书上的文字跟现实中的景色结合。此刻经欧阳晴提醒,才意识到,或许萧红当年看到的,也不过是这样自己平日便能见到的天空,可这样寻常的美好,在作家笔下就绽放出了不一样的惊艳。 吃完晚饭回操场的路上,欧阳晴走着路忽然对他说:“你看,天牛!”他跟着看去,见她指的树干上果然有只天牛扒着,但那天牛的颜色跟树干颜色很接近,也不知道欧阳晴是怎么一眼扫过就看到的。 一整天训练结束,解散时,欧阳晴又看着天空说:“今晚的星空好美。你们看,能看到北斗七星呢。”费嵩因为天色太暗没办法看英语,也勉为其难顺着欧阳晴抬起了头,然后略带敷衍地点头:“是哦。”邵英贤则压根没认出哪个是欧阳晴说的星座。他只知道,这城市里的星光再美,也没有乡间的璀璨缤纷。 相处仅一天,他觉得欧阳晴是个很有趣的女生,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会注意到所有人不在意但对她来说很美好的事情,思维活泼敏捷,一整天都乐呵呵的,心性像是小孩子,但行事又比小孩子要懂事,想来这就是书中所说的童真。 第792章 三步跳远 因为军训和一中的体育课并行,为了尽量少影响一中正常教学,所以绝大多数军训班级都在学校的中心花园或者教学楼前的空地训练,只有欧阳晴、邵英贤所在的“仪仗队”在操场跑道训练。 也因此,他们与上体育课的所有班级都有了交集。 其他年级的学生,尤其没接受过军训的初中生,看到他们总是充满了好奇。跑步经过队列时,还会对他们嘻嘻哈哈。相比而言,高中生就沉稳得多,而且对他们报以“同情”。 邵英贤觉得自己大开眼界。他看到初中生练跳马、铅球、跳高……还练单双杠。想想自己的初中,似乎除了跑步、跳远、扔实心球和学广播体操以外,就没有其他的项目了。 他的初中设立体育课的目的,更多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在中考体育会考不丢分,他们没有这么多的教具,老师也没有这样认真地备课。 有次仪仗队训练正碰到高二一班和五班一起上体育课,女生练实心球,男生练三级跳。因为沙坑就在主席台的右侧,紧挨着仪仗队训练的跑道,所以休息时邵英贤一直旁观高二男生的体育课。 他看到老师教他们如何数助跑的步数,然后做了个示范,一下子跳了12米多。接下来男生们轮流练习,不少人嘻嘻哈哈地乱跳,有的助跑跑过了头,最后直接跑进了沙坑;有的脚没踩到踏板就起跳,结果连沙坑都没跳进去;还有的虽然成功跳进了沙坑,但整个人躺在沙子上,起来之后屁股后边都是黄沙…… 两班的体委在自己跳过之后,就轮流拿着木耙子摊平沙坑,不时对别人的动作“点评”几句。自然,邵英贤也看到郑平跳沙坑的样子,看起来这位师兄对体育不太在行,助跑数步数倒是一板一眼,但最后的三步却顿了一下,相当于之前的助跑全都白费了,最后虽然跳进了沙坑,却只有可怜巴巴的4米不到。 郑平被旁边的人拉起,掸了掸身上的土,自己也知道自己跳得不怎么样,便笑着吐了吐舌头。 欧阳晴坐在邵英贤身边,也看着男生们跳远,见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还远远地跟郑平比了个大拇指向下的手势嘲讽他。郑平显然也看到了,对她挥了挥手,没多理睬。 周围有零星几个人起哄,欧阳晴对那些人摆了个鬼脸,置之不理。 邵英贤在旁看着,却觉得眼前这场景很魔幻。在他的小学、初中以及自幼长大的村中,没有女孩子会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男生开亲昵的玩笑,甚至平时在自己班里,也是女孩子只跟女孩子玩,男孩子只跟男孩子玩。若有人这样起哄,女生多半会恼羞成怒直接跑开。 但对欧阳晴来说,这件事情似乎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根本不必在意,而且起哄的人也并不多,多数人习以为常。 虽然觉得这件事情对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冲击,但邵英贤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样的处理方式,让大家的相处更自在。 当天晚上,操场上没什么人的时候,在训练间隙,邵英贤试着自己跳了一下三级跳。 前两次他也总纠结踏板没有踏准,但练了几次就渐渐找到了其中的窍门,第五次跳,他便跳到了沙坑的正中央。虽然尺子早已收起,但目测也有8米多,对这个成绩他很满意。 在他的“带头”示范下,仪仗队也有几人试着跳远,后来连教官也一时兴起跳了一次——自然,他是跳得最远的。 欧阳晴试了几次却总失败,最后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暂时学不来,拿了木耙子去帮大家平沙坑。 邵英贤看她一个女孩子平沙子平得辛苦,便主动帮忙。他跟欧阳晴聊得多了,也渐渐对一中和她都加深了认识。 他知道欧阳晴初中也是一中的学生——难怪学生代表讲话会请她上台,毕竟“根正苗红”。 她说初中的时候她搞数学竞赛,当时郑平也搞数学竞赛,所以两个人很熟。上了高中之后,郑平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学生会工作上,竞赛虽然还参加,但只是为了高考加分,她却希望自己能够学业、生活、工作三不误。 对邵英贤来说,竞赛距离自己很远很远。他觉得能够参加竞赛并拿奖的人,都是万中无一的好学生。这让他对欧阳晴和郑平都跟崇拜,欧阳晴却嘻嘻哈哈地跟他笑说:“其实没那么难,主要是要掌握解题思路,练熟了就好。” 随后的休息时间,她以手做笔,在操场的沙坑里给邵英贤写了一道数学题。她写的是个几何题,邵英贤用初中学过的几何知识也能做出来,但时间用得比较久。欧阳晴在旁蹲着看他解题,倒是给了许多鼓励:“你看,你这不是做得很好么?” 邵英贤觉得脸上发烫:“你可别夸我。在你面前做题,我这不是班门弄斧么?” 欧阳晴哈哈笑道:“这说明你基础知识扎实嘛。奥数的解法,只要你一学,肯定就能学会。”语罢,她把自己的解题思路告诉了他,邵英贤认真听着,发现确实另辟蹊径,也很精妙,但只要想明白了,确实也并不算难。 看他学得认真,欧阳晴道:“你这么有天赋,要不然也跟我们一起竞赛吧。” “我?”邵英贤忙摆了摆手,抓了抓头,“学校教得我还没学通呢,还是不去竞赛了。“ “真的啊?”欧阳晴有些失落。 “真的。”邵英贤本以为欧阳晴是说着玩的,这时看她认真,自己也认真起来,“真的不行。”他没有仔细说背后的原因,他跟欧阳晴和郑平不一样,对他来说,竞赛是个好高骛远的挑战,可他并没有失败的资本,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 欧阳晴并没有勉强,只叹了口气,说:“唉,怪可惜的。” 这之后则是军训汇报演练,演练完成得很完美,这次就连王战也说了些场面话。表彰军训标兵时,邵英贤在三班所有人中名列第一,他心满意足。当台上人宣布军训结束,就地解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甚至欢呼起来。邵英贤因为走队列,并没有在自己班的队伍中,他见老师招呼着男生去羽毛球馆收拾东西,正要离开时,却被欧阳晴叫住。 “邵英贤,我觉得你挺适合做学生工作的。下周学生会招新,你也报名吧。” 第793章 经济关 “哦……”邵英贤暗自揣度。他其实也想去,学生会的工作看起来很有意思,况且郑平也讲过,可以先试试,如果觉得实在影响学习,退出也没问题。他到一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学习,但同时,也要历练。仅仅这几天,他已经看出了自己跟别人相比的不足。 他不如郑平思考事情周详,不如欧阳晴开朗自信,老家很少有能让他提升对外为人处事能力的机会,他不想被人笑话。 但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摆在自己面前的,仍然是经济关。 军训结束是9月7日星期四下午,结束后没有安排课程,所有学生自由活动。邵英贤回到宿舍,把衣服洗好后,看时间已到16点,他想看会儿书然后就去食堂吃饭,晚上早些睡觉准备第二天的课程,却没想到沈煜明提议说军训太苦,不如晚上大家放松一下,去学校门口的必胜客吃一顿。 其他几人都说好,邵英贤却在旁搓着手,只觉背后一直在淌汗。 他甚至没怎么听过必胜客,但既然是吃饭的地方,当然免不了要花钱,而且花得可能不少。他现在手头上只有50元人民币,那是“十一”回家来回要用的交通费,其他的钱都在饭卡里,又不能拿出来用。 思来想去,他只能谎称“老师喊我有事,你们去吃”。偏偏沈煜明看不出他的窘迫,还说:“这是咱们哥几个第一次聚餐,老师喊你什么事啊?我们等你就是了!” 邵英贤有些起急:“不用不用,我真的有事儿。你们别等我。” 洪浩这时倒是为他解了围:“我看不是老师找你吧,哈哈。你这几天两天一直跟仪仗队的一起训练,我看你吃饭都是人家女孩子拉着你一起吃,今天晚饭不用说了,肯定也有约了呗。” “啊……我没有。”邵英贤连忙否认,但越是否认,其他几人倒越是起哄,甚至还说“长得帅就是讨女生喜欢”,他反而越描越黑,最后想着反正说什么他们也不信,不如默认,这也是目前看起来最靠谱的借口。 他只能内心对欧阳晴说了n多遍的“对不起”,背了个“有异性没人性”的骂名,拎着书包出了宿舍楼。 在图书馆,他拿了本《高中议论文写作秘籍》,但却死活看不进去。他能够躲一次,但能够躲第二次、第三次吗?他的助学生身份就在那里,他也知道自己为此自卑非常不应该,可他却过不去这个坎。 室友都很好,他就算说了,他们也应该不会对他歧视。可他也知道,如果说了,大概率他们会对他抱以同情,譬如今晚这种场合,大仍然会去吃饭,但肯定不会让他掏钱——这样的好意,他接受不了,到时候只会让所有人都尴尬。 究竟该怎么办,他心乱如麻。 然而麻烦事情并不仅这一件。正式开学后,第一堂物理课上,物理老师沙老师便提了要求:“这本练习册……”他举起的是一本粉色的练习册,“上边的题目都很好,推荐大家最好都买一本。课后可以一起跟物理课代表报名,班级统一购买。” 他顿了顿,才忽然想起来,又加了一句:“哦……定价24元。” 24元,对别人来说不算事,但对邵英贤却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可那个粉色的书皮他偏偏看着陌生——他带来的习题集里没有这个。 课间时,他对肖洁发起了唠叨。两人经过军训后熟悉了很多,不再像一开始时那么拘谨。他说:“之前都说一中的老师全心在教课上,没想到也跟出版社合着挣习题集的外快呀。” 肖洁怔了怔,明白他是对沙老师讲的事情有了误会,便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听之前的一中学生说,一中的老师都是把市面上所有习题集都看过再做推荐的,主要目的就是更有针对性,避免题海战术白白消耗精力。所以推荐的习题集肯定要买的,听说每节课之后除了作业,他还会让做习题集上的题目去巩固呢。” “啊……这样啊。”虽然肖洁给的解释是好事,但邵英贤的心却沉了下去,“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肖洁不知道邵英贤是在为钱发愁,邵英贤也不好意思说,他只能回了一句“没什么”,然后皱着眉头想办法。 高考结束时,湖西县的县立高中曾跟他父母联系——他家里连电话都没有,县立高中是给村长打的电话,然后村长喊了他妈妈去接。县立高中说看重他的中考成绩,觉得他是块好苗子,如果他报考他们学校,不仅学费生活费全免,还给他五千元奖学金。 他妈妈回到家中,把这件事情偷偷告诉了他,没敢告诉他爸爸。毕竟他爸爸好赌成性,否则他也不至于高中时要申请助学金。 那天他左思右想,还去请教了村中大家都敬重的一位老堂伯,最后得到的信息是,他的成绩足以上邹市一中,而去了一中未来就能进重点大学,未来不可限量。可湖西县立高中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二十几个上一本线的学生,显然是想让他去去帮忙冲数据,但为了5000元就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这委实是亏本生意。 所以虽然心疼母亲瘦骨嶙峋的样子,邵英贤还是狠下心决定去邹市一中。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终究传到了爸爸耳朵里,为此他在家中好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跟他说以后不要再问家里要钱。甚至他从湖西县来邹市一中的交通费,还都是他妈妈私藏起来的。 这样的情况,他怎么能再跟家里要钱? 他一夜没睡,第二天终究没有去跟物理课代表报名。三天后新书发了下来,全班唯有他没有订。肖洁很奇怪地看着他:“老师说推荐订,意思就是赶紧订,你怎么不买?” “我……”面对着女孩子单纯的疑问,邵英贤还是横下心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实话,“我家里没钱。”但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担心,他怕肖洁会鄙视自己,甚至他怕她只是简单的反问一句“24元你家都出不起?” 幸好,肖洁哪种都不是。 她“啊”地轻出了一声,而后点了点头:“那万一老师之后留这上边的题,我的书借给你看。” “那太谢谢了。”邵英贤脑海里莫名冒出五个字“大恩不言谢”,但他除了“谢谢”,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肖洁咧嘴笑道:“这算什么,加油嘛,同桌。” 邵英贤第一次觉得,有肖洁当同桌,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第794章 人性化 9月12日是中秋节,这也是邵英贤在一中度过的第一个节日。除他之外,宿舍中其他几人周末都回了家,再回来都带了不同的月饼和零食——据说家长们看到儿子经过军训后一个个又瘦又黑,都心疼不已,所以在他们的书包里塞满了各种吃的。 中秋节晚上,208室没有人去食堂吃晚餐,大家召开了“美食分享会”,还和隔壁的“邻居”进行联谊。 邵英贤没办法躲开这次聚会,所幸大家这次只是分享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美食,并不涉及金钱,大家也知道他周末没有回家,所以他吃得“心安理得”。 当然,他总得想个方法还人情。邵英贤一边吃着月饼,一边纠结。正出神时,忽然看到军训时台上的褚怀雄副校长上了楼梯,正一间间房间走过来。 他身后的是郑平和其他几名高二学生,想来都是学生会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拎着月饼。 想不到一中居然会有中秋节慰问,邵英贤顿时觉得心底涌起一阵暖意。 不多时,褚校长已来到208室,递上了一盒月饼,又说了几句诸如“都想家了吧,学校希望你们就把这儿当作家”寒暄客套的话,便继续往前走去。 一行人临离开前,郑平多说了一句:“下个星期学生会招新,欢迎各位学弟报名。” 众人走后,宿舍内部也聊了几句学生会的事情。洪浩因为在班上跟范瑜坐同桌,范瑜的表哥也在学生会,了解较多,便道:“咱们学校学生会据说是全省有名的。你们打算去吗?” 沈煜明笑了笑:“再有名不也就是个高中学生会吗?我可没时间去。” 邵英贤没说话。他想,去或不去,自己内心早有了决定。 新的一周开始,不少课程都是初中时邵英贤没上过的,譬如计算机、譬如劳技。 他只在村长家见过电脑,听人说一台上万,顶得上自己家一年种地的收入。这是个金贵的东西——这是他对电脑的第一印象。记得村长刚把电脑买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很多孩子都想玩,然而碰一下都会被骂,更不用说使用。他也是在考取了全县第一之后,村长才破例允许他看看电脑——那上边可以查到一中的介绍。 那天他只碰了碰鼠标,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动。所以当他到了一中机房,看到成排的电脑时,只觉头晕目眩。不少同学显然有电脑操作的经验,他还在认真听老师介绍office软件的时候,就见同排的几个男生已经点开了游戏界面,似乎是在玩纸牌。 一节课下来,他终于从什么都不敢碰变得放松了一些,但也深感压力——虽然这门课高考不考,但会考还是要考的,而且要考qb语言编程,然而他现在几乎是电脑白痴,要赶上大部队谈何容易——更何况,学校的机房虽然中午、晚上也对学生开放,但每小时5毛钱的费用对他来说,暂时没法承受。 若说计算机课让他感受到压力,那么劳技课则让他觉得新奇无比。 不少同学在初中也是上过劳技课的,他听肖洁说,她初中劳技课主要学的是木工和焊接,现在家里还有那时候发的小锯子、小电焊和用剩下的松香、锡条。但她动手能力实在不行,所以作品都是失败品。说完了这段话,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邵英贤——邵英贤只得苦笑:劳技课是团队合作,同桌的两个人要一起做东西,肖洁是女孩子,又说动手能力不强,自然只能自己来。 所幸,他初中物理学得不错,高中物理也提前预习了一部分,搞明白劳技课作业的电路图并不难,难的是动手。他第一次接触电焊,第一次用锡条和松香,第一次看到实实在在的电路,第一次看到晶体管和电容……无数次的第一次交杂在一起,让他觉得劳技课充满了挑战,看着旁边的同学娴熟地焊接,他又感到了差距。不过他耐心好,动手能力也不差,仔仔细细学了会儿,便开始正式上手。从几个点焊在一起,锡块大小不均,到每个点清晰干净匀称——他只用了一节课的功夫。肖洁在旁看得赞叹不已,一直拍他马屁,说有他当搭档真是幸运。 邵英贤被夸得飘飘然,课后拿着完成的半成品看了很久——如果全部完成,那会是个小闹钟。他想,原来自己做东西,也并不是这样难。 随后学生会招新,邵英贤递上了申请,顺利通过,而且跟欧阳晴成为了部里的”同事”。第一次学生会成员会议上,他见到了军训时看到的那个高壮男生——他是高三一班的戚永斌,也是目前学生会的主席。同时,邵英贤还认识了学生会的所有部长,目前学生会共有生活部、组织部、信息部、宣传部、外联部五个部门,部长都是高二的学长/学姐。其中,郑平为生活部部长,生活部也是学生会中最大的部门,招新后原来的高二理事大多离开,如今便是部长带着十二名成员,邵英贤和欧阳晴都在其中。 会后单独的部内会,郑平讲了讲生活部的日常工作,并给成员分了组,按组分别管理学校的相关事务。分组先是自愿报名,邵英贤看到欧阳晴先举了手,跟郑平说:“师兄,我跟邵英贤军训时就认识,我们俩一组好了。” 郑平自然顺着她来。于是邵英贤就被安排跟欧阳晴一起去定期巡查食堂和图书馆,并且要负责学生会日常所需物品的统计和管理工作。 听起来工作繁杂,但实际工作量并不大,倒是还有不少“福利待遇”。譬如作为学生会成员,他们每个月可以有一个小时免费的游泳馆游泳时间、一个小时免费的羽毛球馆使用时间,平日去图书馆借书,别的同学一次最多借2本,他们可以借3本——但对邵英贤来说,他没有游泳衣,也没有羽毛球拍,这些福利除了图书馆借书以外,其他的他都用不上。 他有时候会暗自郁闷,也会抱怨,心想一中看起来虽然处处为学生着想,但很多学生福利设置得太过高端,并没有为助学生的实际考虑,但转念又会觉得自己实在矫情。一中每个年级500-600人,助学生总共才2个人,进入学生会的就更少,凭什么人家要专门向助学生倾斜,少数服从多数,这不是自己从小就学会的道理吗? 第795章 解围 高中生活终于步入常态化,虽然有些不足,但从总体来看,邵英贤觉得自己在一中简直如鱼得水,他就像是一块海绵,去拼命攫取着所有自己能接触到的知识。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晚上去图书馆自习——高一高二的住校生老师并不要求必须在教室晚自习。 他做题做累了,就会去看“杂书”。他看了以前一直想看的四大名著,也看了许多耳熟能详的国外经典,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在图书馆里找习题集。 果然如肖洁所言,沙老师有时候会把那本习题集上的题目留作课后思考题。跟家庭作业不同,他不要求所有人必须做这些题,但课上会讲,所有学生自然也就都会做。 每次留下来的题目,邵英贤都会专门抄录在自己的作业本上。但因为习题集肖洁晚上回家也要用,所以他只能趁着中午休息时间或者课间休息时间抄。耗费时间和精力不说,关键是这样也很费本子。单线本五毛钱一个,他带了十个到学校,如今已经所剩无几。最关键的是,他连草稿纸都快没了。 幸好因为在学生会做事,他时常进出团委,很快就跟团委的老师混熟了,拿了一摞子背面空白的a4纸订起来当草稿本。他这样凑合,有时候也会想跟自己同样作为助学生的薛宁会用什么法子省钱,毕竟那个女孩子没有进学生会,很多潜在的好处都拿不到,直到临近“十一”的前一周,他中午在食堂遇到了薛宁。 打饭窗口,薛宁站在他前面。她那个餐盘上撞了两个大荤一个小荤,再加上米饭,合起来要8.5元。邵英贤几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为了省钱,如果下午没有体育课,他中午就只打一个素菜一份米饭再加上免费汤,与薛宁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他好奇薛宁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跑,怎么会吃得这么丰盛,直到看她端着餐盘走到座位上,才恍然。 座位上坐着一个胖胖的女孩,薛宁把餐盘放在她面前,她递给薛宁几张人民币。薛宁把钱揣进口袋,又折回了打饭窗口。这次她去的是面食窗口,只要了一份光面,又打了一份免费汤,一元钱——这才是她真正的午饭。 看着默默吃面的薛宁,邵英贤心中很是同情。下午放学后,他跑到五班门口,看她刚收拾好书包,班里其他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便喊了声“薛宁”,让她到门口来。 薛宁满是疑惑地看了看他,瞧她样子,她怕是已经不认识他了。她双手抱着在胸前,满是戒备:”你找我有事?” “嗯。”邵英贤点点头,然后塞给她一本自己用废a4纸做的“草稿本”,“我想这个你用得上,助学生专用的草稿本。” “啊?”薛宁接过那个本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邵英贤已经跑下了楼梯。 邵英贤自觉是做了件大好事,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只治标不治本,他能够帮薛宁解决一时的草稿本难题——对方还不一定缺草稿本,但解决不了两个人都缺钱的本质问题。可是一中已经帮了他很多了,他委实不该提更多要求。 夜里睡觉的时候,听着沈煜明几人讨论周末不回家要去羽毛球馆打球,邵英贤默默叹了口气,想着临放学前,学生会开例会郑平说的话。 原本,郑平约着生活部的人说好了9月24日去羽毛球馆一起把这一个小时用掉,可他又拿什么去呢?他如果问沈煜明开口借球拍,他肯定会借给他,但自己总不能一直靠“借”度过整个高中。 更何况,他都没打过球,借了拍子去,也只能在旁边看着热闹。 也罢。周末人那么多,少自己一个估计也没人注意得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打球的事情给推掉吧。 然而,邵英贤打好的算盘却落了空。周日九点半,他还在宿舍做题,他同为学生会生活部会员的同班同学郝哲闯进了他的宿舍,一看到他就咋呼起来:“部长看你没去,说这是咱们生活部第一次活动,就让我过来看看你。你不会是给忘了吧?” “啊……没有。”邵英贤赧然,“我没拍子,不想扫大家兴。” 沈煜明这时候插了嘴:“你早说嘛。我有拍子借给你啊。” “不……不用。”邵英贤怕的就是现在这个场面。 郝哲却说:“没事啊。你不带拍子,部长带了备用的。先去就是了。”语罢,把他生拉硬拽出了宿舍。 邵英贤只得硬着头皮跟郝哲一起到了羽毛球馆。进馆之后,见七八人正在“捉对厮杀”,玩得正起劲,郑平跟欧阳晴正打着,见他来了,忙把他招呼了过去:“你自己的搭档,自己搞定。”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球拍递给他,“我喝个水,歇会儿。” 邵英贤“哦”了一声,只得接过球拍,拿起羽毛球,学着别人的样子发球。然而从来没练过,哪里就能顺利打出去,他掌握不到要领,发了几下没打出去,欧阳晴在网子对面笑得前仰后合,郑平看出他的窘境,到他身边微笑道:“用新拍子不太习惯是吧。没关系,看准了再打就好。” 邵英贤知道郑平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回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多谢师兄。”他终归不笨,再加上跟欧阳晴也算熟悉,于是沉下心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感觉,结果刚打过网就被欧阳晴一记扣杀打了回来。 欧阳晴笑得爽朗,郑平也笑道:“哈哈,我刚才也这样被她虐的,超没面子。英贤小同学,你要挺住哦。” 听郑平说他也被欧阳晴扣得很惨,邵英贤心里舒服了许多。堂堂部长都不怕没面子,他又怕什么呢?这之后,虽然他被欧阳晴扣杀了很多次,但发球也发得越来越熟练。 一个小时转瞬即逝,终人散场时,郑平特意留下了邵英贤:“小邵,你反正住校,跟我一起收拾一下场地。其他人可以先走了。” 有人想留下来一起收拾,也有人拍马屁说“怎么好让部长收拾”,却被郑平笑着骂走。 第796章 提意见 邵英贤捡羽毛球时,看到郑平果然是拿着一对儿拍子,暗忖师兄向来心思细腻,多半是想到自己没拍子才会如此;那么他留自己一起收拾场地,也多半是有话要说。 果然,两人从羽毛球馆出来时,郑平问道:“小邵,今天怎么一开始没来?” “呃……”邵英贤低下头,“我没带拍子来。”他这个回答很含糊,会让别人以为他有拍子,只是放在了家。 “没带拍子来?”郑平看着他,邵英贤觉得心慌,他想郑平必然能看出自己的想法。幸好,郑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学校体育器材室有旧拍子,下次你问体育老师借个就好。不用不好意思。” “好。谢谢师兄。” 郑平又道:“快中午了,我有事找你帮忙,中午别在学校吃,我请饭。” “……好,谢谢师兄,师兄找我帮什么忙?”既然是找自己帮忙,邵英贤想,这不算自己占别人便宜。 “不着急,吃饭时候再说。” 郑平带邵英贤出了学校的西门,穿过西门所在的小巷子,到了一家面馆。面馆虽小,但干净整洁,人也很多。郑平介绍说:“西门这边你们从来没出来过吧。这家面馆挺有名的,尝尝看。你没什么忌口的话,我就直接点了。” 邵英贤点头,而后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郑平点了两份红烧牛肉面。那面浇头丰厚、面条筋道,邵英贤隐约记得小时候父亲还没有赌之前自己曾经被他带着在县城吃过一次牛肉面,但那味道早已忘记,眼下这碗面,就是这些年来自己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 他尽量吃得不那么急迫,问道:“师兄,您是找我说什么事?” 郑平仍没有着急告诉他,而是反问道:“这些日子在一中过得如何?” “挺好的,一中比我以前的初中好多了!”这是邵英贤的真心话。 郑平继续问道:“那觉得处处都方便么?” “呃……”邵英贤心中最先闪过的是物理习题集和计算机机房的事,可这些事都太小了,他怎能拿这件事情麻烦郑平,“都挺方便的啊。” 郑平显然是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笑了起来:“小邵,你这可不像咱们生活部的人。” “啊?”邵英贤不懂,有些惶恐。 郑平道:“喜欢一中,就希望它越来越好。一点儿意见都没有,怎么能越来越好呢?” 邵英贤感觉郑师兄真是过着学生的日子却操着校长的心,但无可否认的是,他说的确实在理。当其职,谋其政,自己既然进了生活部,又想提升自己方方面面的能力,确实不能这样得过且过,想了想,便先把习题集的事情说了出来:“学校会订一些更适合大家学习的习题集,不强迫买,我也就没买,就跟其他的同学用一本。但总是借人家的,打扰别人也不好。可学校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哦……”郑平恍然,“你是说物理课对吧?” “嗯。”邵英贤连忙点头。 郑平笑道:“我知道,咱们学校物理教学组一直都是这样的传统。之前大家都没觉得不妥,现在你这么一说,确实对助学生来说很不方便。我想想啊……咱们学校每年级大概有2-3名助学生,这种习题集大概2-3年换一次版本,可以让图书馆进一些的。只要借书时不要在书上乱写乱画,后边的学弟学妹还可以继续用,这不是也挺好的吗?而且我觉得除了你们,其他人应该也不会去图书馆借习题集,你们一个月借一次还一次,相当于一整年都能当自己的书来用吧。” “啊……还可以这样的么?”邵英贤觉得郑平给自己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立刻来了精神。的确,如果真的能如郑平所说,那他和薛宁以及后边不少助学生的大难题就都解决了。 郑平点头:“为什么不行?可以提解决方案的,这就该是咱们做的事情嘛。不然你觉得学生会是干嘛的?” 是啊,第一天接新的时候,郑平就告诉过他,学生会是服务学生的。邵英贤暗觉惭愧,他想的都是怎么解决自己的问题,却从没想过怎么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助学生的难题,这就是自己跟郑平的差距吧。 然而他也有不解:“师兄,我能问你件……私事么?” 郑平挑了挑眉毛:“什么?问呗。” 邵英贤道:“我听人说,中学的学生会就是走个形式,不像大学的学生会对以后找工作有帮助。那您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呢?” “哈,”郑平微笑,“我是觉得,做一件事情,就要努力做好。否则得过且过习惯了,以后只是为了有好处才努力,日子就过得太功利了,也不会快乐。另外,这也是锻炼自己的能力,不是么?” “嗯。”邵英贤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师兄说得对。”他感到自己跟郑平走得近了许多,同时,他也从方才郑平的话中听到另外的原因——他很喜欢一中,他希望一中越来越好。 自己呢? 这样的一中,自己当然喜欢。 郑平又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么?” 邵英贤觉得自己脑子里要炸了,被郑平点醒之后,他觉得一中的方方面面都有可以改善的地方:“有的。比如……比如体育设施,比如机房上网,比如……比如……” “哈哈,”郑平大笑,“你看,我找你帮忙,真的找对了。那你回去这些给整理一下,像我方才说的那样,要有具体的建议,有可操作性,还不能花太多的钱。然后一起拿给我,我们再看看哪些能够跟学校提,好吗?” “好。”邵英贤立刻答应下来,但随后又反应过来,“师兄,我怎么觉得您这是在帮我,我没帮到您什么啊。” 郑平道:“我也不瞒着你,这学期末学生会会在高中部进行投票评选,选学生会主席。我做这些事情,也是为了竞选能够成功。那你说,你是不是在帮我呢?” 第797章 不归 为了帮郑平,为了能够帮到更多助学生,也为了切实解决自己面临的很多实际难题,邵英贤接下来在学习之余,开始帮郑平编制助学生学校生活改善方案。 高一的学习压力还不算太大,而且得益于一中的教学方法,邵英贤渐渐摆脱了题海战术的思维模式,有针对性地做题,有针对性地看书,再认真仔细地回溯自己每一个没掌握清楚的知识点,他的成绩突飞猛进,学习效率也与日提升,省下的时间足够他应付现在的“工作”。 同时,他发现从家中拿来的习题集基本都变成了鸡肋,不少习题集还有错误,所以他狠了狠心,将它们直接当废纸卖掉,换回了20元钱,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渐渐地,就连肖洁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下课时,邵英贤总是发呆,有时候也会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或者修修改改。 肖洁跟他很熟,便问他要来了他写的东西,见上边都是些什么“建议学校对助学生开放机房免费时间”“建议给予助学生更多为学校帮忙的机会,以此换取午餐费用”…… 她早已知道邵英贤的助学生身份,看他写了这么多建议,暗忖他在学校的日子恐怕过得不太舒心,但同时,她也觉得邵英贤这是在白日做梦。她不想打击他,只能旁敲侧击地说:“我觉得学校要实现你的这些想法,有些难。” “嘘……别被别人看到。”邵英贤把被肖洁翻乱的纸稿收起,他目前只信任肖洁、郑平几人,连欧阳晴和同宿舍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做这些事情,他这个助学生的身份,别人也都不知道。 “好呀。”被邵英贤当作“自己人”,能够跟他分享这些秘密,肖洁很开心,但她还是担心,毕竟邵英贤算是她在一中的第一个朋友:“你想了这么多,万一学校实现不了怎么办呀?” “那就实现不了呗。”邵英贤道,“但是该提的还是得提,提都不提,我这个生活部不就白进了。” 肖洁恍然:“哦,原来你这是完成工作呀。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邵英贤眨了眨眼睛,明白过来,不禁笑道,“哦……确实也是为了我自己。” 的确,他是为了自己,所以他希望方案能够早些落实,然而要写的东西有很多,但他可用的时间却很少,思来想去,他问洪浩借了ic卡,给家里去了电话。 电话是家里除了电灯以外唯一的“电器”。电话响了好几声,他忐忑不安,只希望是妈妈接,但那声“喂”却浑浊沙哑,是父亲邵刚。 邵英贤觉得心里有根弦陡然拉紧了,他其实很怕父亲。从他记事起,家里的钱邵刚不是用来赌博就是买酒,每逢喝多了或者赌输了,就打他出气,要不然就是打妈妈,他被打怕了。现在虽然他身高比邵刚高,体格也比父亲壮实,但听到他的声音,还是紧张。 邵刚“喂”了一声,见对方一直没回应,又不耐烦地骂道:“tmd谁寻老子开心?不说话挂了!” 邵英贤忙开口:“爸,是我。您能喊妈妈接个电话吗?” “你还打电话回来啊!打电话不要钱啊?”邵刚骂骂咧咧地把电话听筒往桌子上一扔,邵英贤听到他喊道:“你快点儿过来接电话!电话费可贵呢!” 邵英贤暗暗叹了口气,握紧了左拳,他很心疼妈妈,如果自己“十一”回家,还能帮妈妈干些活,邵刚打她自己也能拦着,可在家的话有邵刚捣乱,自己就没办法忙眼下的事情了。他心中反复纠结,几次想直接把电话挂断,可在他下定决心前,妈妈王小月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是英贤吗?贤啊,妈妈可想死你了。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钱够花吗?老师对你好吗?其他同学有没有欺负你?” “我……都挺好的。”邵英贤默默咽了一口口水,下定决心,“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啥事啊?”王小月问,“怎么啦?有不开心的就跟妈说。” “嗯……我……我……”邵英贤握紧了左手,只觉指甲都刺进了手心,”妈,我国庆假期在学校有点儿事,就不回去了。行么?” “啊……”隔着话筒,邵英贤也能看到妈妈脸上失望的神情。他想说“对不起”,王小月却先开口:“是学校的事情吗?学校的事情当然重要,你好好学习,妈在家没事儿。不回来没关系啊,你好好的就行,别担心家里……” 她后边一直来回重复这几句话,听得出在极力掩饰内心的难过。邵英贤觉得鼻子发酸,他说了句“好的,妈妈再见,保重身体”,挂了电话。拿出ic卡后,他蹲了下来,无声地掉了眼泪。 他笃定了主意“十一”不回家,跟宿管报备之后,想着回家的路费也就省了下来。上次跟郑平去吃饭时,他看到街边有个包子铺,馒头卖5毛一个,便想着每天买几个馒头,再去超市买几袋榨菜,凑合度过这七天。 没想到9月30日放学后,郑平居然到他班门口喊了他出来。 他以为“部长”要安排自己新工作,郑平却不仅喊了他,还带着他去五班喊了薛宁。随后,他带着两人一路走到足球训练基地,说:“我看宿管老师说国庆假期你们都留校,就跟褚校长申请了一下。你们这七天早中晚饭都跟着足球基地的人一起吃吧,他们基地里有自己的食堂,国庆过后有比赛,所以他们很多人也都不回家。” “谢谢师兄。”薛宁的声音依然低不可闻。 邵英贤的道谢声音自然响亮很多,同时他也真的觉得很感动。郑平这样做,显然是考虑了他们的自尊心,由学校出面,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同时他也很惭愧,自己身为生活部的人,留校的事情上考虑的依然只有自己,从没有站在大局上想解决办法,要学的实在是太多。 第798章 方案 足球队的伙食比起军训特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比平日里食堂的饭菜也好许多,邵英贤觉得这七天过得简直比过年还幸福,但晚上在自己宿舍孤零零一个人时,他还是会想家,想妈妈,觉得愧疚。 但他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唯有将愧疚化作前进的动力。 所以吃饭的时候,他刻意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很快就跟足球队的人混在了一起。足球队在十月五号约了实验中学的球队在一中的场地踢友谊赛,还喊了他去看。 偌大的看台,只有零星几个人。邵英贤想喊薛宁一起,但想着这些天薛宁一直默默在角落吃饭,吃完饭就默默把餐盘收拾了离开,仿佛是个隐形人一样,想来她也不会对球赛感兴趣,便作罢不提。 球赛结束后,后备队员还喊邵英贤一起下场踢了会儿球——这是邵英贤第一次踢足球,一起踢的又都是国内中学生半职业足球选手,被“虐”得死去活来,同时也觉得踢球很有意思。 然而他虽然喜欢踢球,却也知自己不能沉溺。所以只踢了半个小时,便跟大家告别回了宿舍。 现在方案已经拟定,但他还要为“十一”过来之后的第一次月考做准备。听老师说,这次月考与之前的模拟考试不一样,模拟考试只考语数外三门,月考却要考九本。虽然他打算未来学理,对史地政不那么在意,但总体成绩也不能落下太多。 他的短期目标是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班时,能够凭成绩被划入重点班。他就这件事情之前跟老师和郑平都请教过,得到的结论是只要之前一年半的时间他的排名一直稳定在全校前80,就可以。 他平日里有留意沈煜明的作业和解题情况,也曾借过沈煜明的笔记,暗忖自己跟一班、二班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可他还是不放心,只想再把所有的知识夯实些,趁这次月考“一鸣惊人”。 物理习题册还没有买到。幸好学校旁边的书店里有,他就每天固定去书店做一个小时的物理题,再回宿舍做其他的题目。 做题做烦了,他就背语文课本、背历史地理政治生物,每分钟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因为宿舍楼里没有人,他可以一边洗衣服一边念英语——还不用担心自己略带方言口音的口语被旁人笑话。 从小到大,这七天是他最自在的时间,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他知道,在别人眼中自己这样或许太过功利,做事情太有目的性,但他却沉浸其中,觉得十分充实。 他甚至有时候觉得,比起自己家,一中更像家。 这几天他在学校,也常见到郑平和欧阳晴。他们的确在一起为竞赛做准备,郑平因为是高二,这次的省赛是他高中时期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机会,所以每天都在自习。相比而言,欧阳晴轻松很多,她拿这次的竞赛机会当做演练。 因为教学楼关门,所以他们是在实验楼学习,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几个初中生,其中一个初二的男生很特别,他不像其他初中生那样对郑平这位高中师兄毕恭毕敬,相反还当着他的面抽烟抽得悠然自得。在邵英贤的印象中,他从没见过郑平对谁发过脾气,却见到他追在那个长眉星眸的初中男生身后又是无奈又是恼火地怒喝:“方、守、正,你给我把烟掐了!谁许你在学校抽烟!” 那男生却摊了个手,还扮鬼脸:“初中是团委直管的,你管不到我呀,师兄。” 郑平气结,道:“那也不能在实验室里抽烟!周围都是易燃易爆的东西,你有点儿安全意识行不行?你再这样,我找孙老师收了你实验室的钥匙!” 那男生这才收敛了些,忙认了错,但也只是承诺“再也不在实验室里吸烟”,转头邵英贤就见他在食堂外吞云吐雾。 邵英贤想,这一定就是一中的问题生了,但这样的学生多半成绩很差,他又是凭何混进竞赛队伍的——但这问题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连郑平都管不了,他更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这些小事上。 “十一”最后一天的下午,邵英贤把自己为一中助学生改善学习生活条件提的建议又仔细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便又仔细誊录了一遍,然后去实验楼找到郑平,把方案郑重交给了他。 欧阳晴本来也在同一个房间做题,见状好奇,便凑到郑平身旁去看邵英贤拿来的方案。 邵英贤担心欧阳晴看出自己助学生的身份,有些不自在,郑平也把欧阳晴推开,道:“题做完了吗?小祖宗,你先忙正事行吗?老师还要检查呢。” 欧阳晴扮了个鬼脸,说道:“你们俩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好事儿。”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做题,只是做了没几道,又对邵英贤笑道:“小贤肯定会告诉我的,是吧?” “小贤……哈哈哈,人家比你大好吧。”郑平大笑。 “切,那就大贤。”欧阳晴对郑平翻了个白眼,又看向邵英贤,“咱们可是一个分组的哦。” 邵英贤抓了抓头,嗫嚅着“嗯”了一声,转而看向郑平:“师兄,您看这些建议能够采用么?” “可以啊。”郑平点头,拍着他肩膀称赞,“写得很好,就是具体的解决方式上要有些调整,但这也不怪你,很多事情你不了解嘛,我改一下就好。” 听他这样说,邵英贤松了口气,又问道:“师兄,那您觉得……大概多久能够落实呢?” “嗯……不仅你这边有建议,我要整合好几条线的。”郑平想了想,“但咱们学校的效率还是挺快的,陈校长很支持这些事情。所以……最迟半个月吧,放心。” “哦。”邵英贤这才知道郑平并不是只问自己要了意见。想想也是,助学生只占学校所有学生1%都不到,要提意见自然先要紧着大多数人来,自己又有些想当然了。 第799章 全班第一 郑平说得没有错,果然半个月之后,学校在公告栏贴出了通知——《关于进一步制订学生校园生活条件试行方案的通知》。 《通知》里分三大块内容,分别是日常学习环境改善、住宿生条件改善以及助学生条件改善。 邵英贤很兴奋,毕竟这其中有他的努力,而且政策落实也给他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中午在公告栏前站了好久,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字,憧憬着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直到旁边的公告栏有宣传部的人来贴第一次月考大榜时,他才改变了关注点。 大榜前围着的人比《通知》前多了好几十倍——《通知》前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别人了。邵英贤挤进大榜前的人群,仔细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名字。 9门课,每门的满分都是100,他考了813,排全年级31名。其中语文88、数学92、英语94、物理95、化学100、生物93、历史83、地理84、政治84。 这个成绩他很满意,他又往上看了看前30名,确定自己是三班的第一,而且还排在沈煜明前边,就更觉开心。 然而自己跟排在前边的优秀生相差还是很远。欧阳晴仍然在年级前十之内,她考到年级第7,除了数学100分以外,其他理科成绩跟他差不多,拉开差距的主要在文科上——她历史考了98分的高分,单这一门就是全校第一。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学的。邵英贤抓了抓头,觉得自己确实不是学文的料,对他来说,背年份可比背公式要难多了。所以他把文科的三门撇除在外,又仔细看了一遍大榜,暗忖若文理分班,自己这个成绩大概能够排在年级前20名——按照以往一中的高考数据,前40名稳上p大t大,那自己岂不是也有希望进入这两所顶级学府吗? 只要努力就有收获。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许。 看完了高一的大榜,他也顺便扫了一眼高二的大榜。见郑平的名字在第9名。他很羡慕:若自己到了高二也能考到年级前十,那该有多好。 回到班中,肖洁对他挑了个大拇指:“看到你的成绩了,真厉害啊,咱们班第一!” “哪有,我就是运气好。”话是这么说,邵英贤在肖洁面前却难掩脸上得意的笑容,“你呢?” 肖洁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全班第十三,年级152。本来以为还行的,可看看你……啊,我好受打击。” 看着肖洁把脸埋在胳膊里的样子,邵英贤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全班第十三,也挺好的啊。” “要是同桌不是你,当然挺好的呀。”肖洁翻了个身,留给邵英贤一个后脑勺,“你当然不烦了,明天下午的家长会我怎么办呀。” “哦对……还有家长会。”这三个字一下子把邵英贤的好心情打没了,他默默叹了口气,是啊,家长会该怎么办呢?爸爸妈妈都不可能来,他考这么好又有什么用。 放学后,他去了顾瑶的办公室,跟老师讲明父母的情况。顾瑶表示理解,同时也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你父母能够来个人参会。虽然你在学校自理能力很强,学习也很主动,这次成绩也非常不错,但作为老师,也希望能够跟你家长沟通一下你的情况,是吧。而且这是你在学校的第一次月考,这个月也是你高中的第一个月,我想你家长也会很希望知道你的适应情况,也想了解接下来你要注意什么,他们应该怎么配合学校,是吗?” “我……”邵英贤只得点头,“我试试,再跟他们打电话问问。” 他用省下来的路费买了一张30元的ic卡,晚上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家里去了电话。 还好,这次是王小月先接的:“喂,请问是谁?” 母亲的声音仍然很柔和,同时也显得胆怯。 “妈,是我。” 他听到王小月顿时声调高了起来:“贤啊,是你啊。妈妈想死你了,你最近怎么样啊?” “很好。妈……我……”明明是要说好消息,不知怎地邵英贤却觉得心中都是压力,“我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我是我们班第一,年级第31名。” “真的啊!年级第一啊!” “不是不是,全班第一。”邵英贤忙重复了一遍。 “哦。”王小月笑道,“都是第一。”然而背景音里却传来邵刚的骂人声:“有个屁用,又不能给老子挣钱。” 邵英贤装作没听见,继续道:“妈,因为这次是第一次月考,所以我们明天下午要开家长会,您……您如果没时间过来也没关系,我跟老师已经打过招呼了。” “可以可以的,妈妈一定过去。你好好的,妈明天就去看你。明天下午几点?” “5点。” “太好了,正好家里这边还有些东西带给你,马上要入冬了,妈给你把棉衣带过去。” “好,谢谢妈。” 挂掉电话,邵英贤很内疚。他知道妈妈从湖西县道邹市,不仅体力上会很辛苦,更会被爸爸为难。然而他私心之中,确实很想妈妈过来。毕竟妈妈平日里过得那么辛苦,自己的成绩已经是唯一能够让她开心的事情了,她到这里,看到老师表扬自己,也会感到很自豪吧。 翌日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他就跑到校门口等着妈妈。他很担心,虽然这不是妈妈第一次到邹市,但他还是担心她会迷路。所幸,还差10分钟家长会时,他看到妈妈背着大大的蛇皮袋,出现在了马路的另一头。 他连忙从天桥跑过去接过袋子,见妈妈穿的是她最好的那件呢子外套——然而比起其他人,那件衣服仍然显得又土又寒酸。她的身形比暑假他离开时又佝偻了些,皮肤黝黑,容貌虽然清秀,但眼角已经布满了鱼尾纹,见到他时,她笑得每条皱纹都透着喜悦。 她紧紧拉着他的手——他能感到妈妈的手十分冰冷,不禁问道:“妈,你冷吗?” “不冷。”王小月微笑着掏出一个破旧信封塞在他手上,“穷家富路。在外边用钱地方多,上次实在家里没钱,只能给你几十。这些钱你先收着,正该长个的时候,别亏着自己。你铁叔还让我给你带了些钙片儿来,你后边儿每天按时吃了,别缺钙。” “好。” 第800章 巨款 邵英贤扫了一眼那信封,见里边是厚厚一沓子钞票,而且有四五张百元的——对于他家来说,这就是一笔“巨款”了。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问道:“妈,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的钱?爸爸知道吗?” 王小月挥手擦了擦鼻子,笑说:“你别管那么多,你拿着就是了。别告诉你爸爸。” “嗯。”邵英贤拿出零头,把百元钞还给王小月,“妈,这些还是你留着吧。我在这边有吃有喝的,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你把这些带回家吧。只要……只要不让爸爸看到就好了。” “不用,妈还有钱。”王小月却坚持把钱又塞了回去,“你留着!”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校门口,不方便继续就钱的问题推推搡搡,邵英贤只得把信封揣在了兜里。他把妈妈一直带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拎着包去了自己的宿舍。 到了宿舍,他打开包,才看到里边放了一件新的毛衣,一件新羽绒服。衣服都像是新买的,连包装和标签都没有去掉。联想到今天妈妈给自己的钱,他更觉心酸——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偷偷攒钱,过得肯定很艰难。 除了新衣服以外,包里还有几件旧毛衣,自然是从村子里别人家要来的——他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穿别人的旧衣服。这几件毛衣虽然有些起球,甚至有些上边还有吃饭的污渍,但比起他以往的那几件,都可算是至少八成新。 袋子里还有两袋子剥好的核桃,一袋子炸好的小鱼。他知道、那些鱼都是妈妈从村口的河里捞上来的,他甚至不知道这些鱼的种类,用的油也是家里自产的菜籽油,那油炸完鱼之后还要留着做菜……这袋子小鱼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是他从小到大最爱的美食。 自然,他也看到了那盒钙片。钙片上还贴了张纸条,用圆珠笔额外写着“每天早起吃一片”,字体略显幼稚,是妈妈写的。 邵英贤将所有东西收好,只觉兜里的信封愈发滚烫起来,跟妈妈的辛苦相比,自己读书的苦不算什么,他完全可以更加努力,取得更好的成绩。 他算着家长会差不多要结束,又回到教室门口。隔着教室的窗户,他看到妈妈挺直了身子在认真做笔记,那样子像极了小学生在上课。等了大概五分钟,家长会结束,他看到妈妈还跑到顾瑶身边又去问事情。 一直等到几乎所有人都散了,邵英贤才看到妈妈走出班门。看到他的时候,她脸上充满欢喜:“贤啊,你们老师一直在夸你。” “嗯。”邵英贤强笑了笑,拉着妈妈下了教学楼,“妈,已经快七点了。你从这儿回家都没有车了,这些钱晚上找个好点儿的旅馆休息一下吧。”他还是把那信封放到了她手里。 王小月却摇了摇头:“妈哪有这么娇气,旅馆贵着呢,妈就在大巴车站呆一晚上就行了。” “妈,我真的……真的没那么缺钱。”邵英贤觉得鼻子发酸,都怪他,之前怎么没想过妈妈过来开家长会晚上住宿的问题,真是太自私了。想了想,他拉着王小月走到校门口的公告栏,给她看里边的《通知》,一条条解释给她听,告诉她学校对住宿生尤其是助学生有格外的照顾,让她放心。 看着那《通知》,听邵英贤说自己这些天在校学生会的经历,王小月又是自豪又是感动。她抹了抹眼睛,拉着邵英贤的手道:“贤啊,你们学校真好、真好……现在条件是不一样了,要是当年……”她没说完,轻叹了口气转了话题:“看来给你报一中真的是报对了。” 邵英贤知道妈妈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妈妈的娘家也很穷,当年她只上了个小学就中途辍学,然后帮家里干农活,后来嫁给了邵刚。若她也有机会继续读书,也许会有另外的人生。 他一路把妈妈送到了公交站台,听她一路上都在讲老师说接下来学校有什么安排,老师觉得他还有哪里需要再进一步。临别时,他抱了抱她:“妈,我以后一定会努力挣钱,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王小月摸了摸他的头,这次她没有把信封退回来,而是抽出两张百元钞递给邵英贤,自己把剩下的收了起来:“妈知道。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妈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看你能考上大学,在城里扎根。” 看着妈妈的车消失在夜幕之中,邵英贤紧咬牙关,把已经要涌出来的泪水又生生憋了回去。胸口仿佛被压着一块巨石,闷得他透不过气来。看着此时此刻周围的灯光,他愈发觉得孤独起来。 这种感觉一直维系到第二天上学。学校里仍然没有太多人在意公告栏的《通知》,他昨晚在寝室跟其他人谈了一下《通知》的内容,虽然大家都表示学校这样做确实很考虑学生,学生会也是真的想做实事很贴心,但也没有人像他这样激动兴奋。他想自己应该去找薛宁也聊聊这些,毕竟她是助学生,跟自己一样需要钱,然而到了五班门口,却见薛宁没有来。 他很好奇,问五班其他人,才知道薛宁这次月考考砸了,昨天她父母过来给她办了转学手续,让她转回县里去上高中。 “她平时跟谁都不说话,怪可怕的。” 这是那位五班学生对薛宁的评价。 邵英贤顿时觉得心里一凉,他知道其他年级也有助学生,然而所有的助学生中,他只认识薛宁。在他心里,虽然他跟她没说过几句话,但他一直觉得薛宁就像是自己的姐妹一样,是在一中的同伴。 所以写这些助学生改善方案的时候,他也会时常想到薛宁。他看得出薛宁没什么自信,也没什么交际,在一中总是闷闷不乐,他希望这些办法能够给她增加一些希望,能够缓解她的窘迫,甚至他能够想象到当薛宁看到《通知》时脸上的笑容。 可她就这样走了,也没想着要告诉他——是啊,她离开学校凭什么要告诉他,他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第801章 隐形的好处 邵英贤如霜打的茄子,觉得心中那口气一下子泄了。稍晚些的体育课他都上得有气无力。别人笑话他怎么得了全班第一却好像失恋一样,他却知道自己只是失望,跟失恋八竿子打不着。 所幸,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学校的变化。不少住宿舍体验到了周末不回家,可去校图书馆自习(图书馆里有空调)的好处,也体验到了学校羽毛球馆、游泳馆平时晚间半价开放,每人限一小时的好处,助学生则可以通过周末做一些校务,来挣得免费的机房上机时间……校报也对郑平进行了专访,并对学校各项新政策进行了深入解读。 专访中郑平并没有贪功,他把生活部每位为方案出力的人都点了一遍。这是邵英贤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上了报纸,虽然只是校园小报,但还是很激动。他问宣传部专门要了一份报纸,妥善藏好,打算等放寒假的时候拿回家给妈妈看。 因为这个专访,邵英贤对郑部长的认可度又上升了一个level。他原本没想过郑平会在专访中提到自己,毕竟提意见这件事情,从一开始的启发到最后的落实,全都是郑平一力推动,自己虽然提了一些建议,但也不成熟,全靠郑平修改。他相信,其他部分的建议也是同样,但在那个专访里,郑平却说的好像他仅仅是个组织者而已。 然而,他觉得郑平谦虚,很多人却不这么看。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他就见四班的三个人——越洋、何铭然、郝国庆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他问三人在聊什么那么开心,郝国庆这才笑呵呵地道:“我们在说学校的传言,你是学生会的没听到吗?” “什么传言?”他好奇。 郝国庆说:“说明年一月要进行校学生会主席的选举,现在高二有三个人要参加竞选,你知道吗?” 这一点邵英贤当然是知道的。郑平是明确他要竞选的,此外外联部部长吕莉、宣传部部长秦国明也都传言要参加竞选。 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挑眉“嗐”了一声,道:“就这个传言啊?你们搞得跟说什么军事机密一样。” 郝国庆却扒着他肩膀道:“知道你跟你们部长关系好我们才说的。现在到处都是传言,说他这次组织出什么学生条件改善的方案,就是为了竞选用的。好多人说他是个官迷,你不知道吗?” “……”这个话倒还真是他第一次听。邵英贤心里不太舒服,虽然郑平早就私下跟他承认说出方案确实有这个目的,但被人传成这个样子,确实太过难听,不仅难听而且还显得郑平人品有问题。 不用多想,必然是那几个竞争对手传出来的。 他长出口气:“随便别人怎么说呗,这种事情清者自清。而且不管是为了什么,咱们都是得了实惠的,不是吗?”这句话他说得没那么有底气,毕竟也不能说传言是错的。 “那肯定的。”郝国庆三人笑道,“就冲他是你师兄,咱们到时候也投他票嘛。” 虽然这个投票理由不太对劲,但至少能够拉到票,也算是帮到了郑平,邵英贤觉得自己应该知足。当然,除了他替郑平拉票以外,也有其他人为其他竞选者拉票。 比如范瑜。 体育课休息的时候,邵英贤见到范瑜拉了几个男生聊天,见他走过去就又散开。他好奇他们在说什么,放学时他正好跟那几个男生之一的童晔函一起值日,便问道:“今天体育课的时候,班长跟你们说什么了?” 童晔函跟他关系不错,他又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一边扫地一边和盘托出:“也没说啥。就说他哥明年竞选学生会主席,让我们到时候支持一下。” “明年的事情,现在就开始拉票了啊。”邵英贤笑道,他知道,范瑜的师兄就是宣传部部长秦国明。 童晔函道:“唉,这不是你们生活部部长已经发力了么,他怕追不上呗。”他还抬头对邵英贤挤了挤眼睛,“反正我谁都不认识,让我填谁就填谁喽,大差不差都那样。” 邵英贤有些不服:“也不能……这么说吧。他们宣传部自己都不管搬海报。每次都找我们生活部过去出苦力。但我们可是真的想为大家做些事情的。” 童晔函道:“行。那我就把票投给你们的人呗,不过你可别跟班长说啊,搞得我像是叛徒似的,哈哈哈。” “多谢,我肯定不说。”虽然得到了童晔函的承诺,但邵英贤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跟范瑜私交也不错,可怎么为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搞得好像敌我关系一样。他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也不满,哪怕宣传部确实有时候欺负生活部,可毕竟是“同事”关系,这样在背后说人家,也太不厚道了。 更何况,竞选个中学的学生会主席,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不该到这个地步的。他相信郑平也没把这件事情看得有那么重要,但师兄确实付出了很多,在自己心中,这事儿本该是板上钉钉的,其他人不该在背后耍这些小动作的。 童晔函这时已将灰土扫进了畚箕,拿了书包,临走时又道:“英贤,我知道你觉得你们部长好,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可确实现在很多人都在传,说他功利心太强,借用学校的资源去给自己铺路。我听范瑜说,咱们学校的学生会在全省甚至全国都是有名的,前几届的学生会主席,到了大学直接就被任命为年级长。入党什么的也都会优先考虑,其实这种隐形的好处还是挺多的。” “是么?” 看童晔函离开,邵英贤不禁陷入了沉思。这些隐形的好处是郑平没有跟自己说的,但相信其他人心里都是知道的。那么郑平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想把师兄想象成那种完全的利己主义者,可童晔函的说法确实在他心底放了一个问号。所以周末生活部集中在一起打球的时候,就连欧阳晴都看得出来,他状态不对。 第802章 图报 “怎么了,最近看你都不太开心的样子。你这次不是月考考得挺好的嘛?”趁中场休息的时候,欧阳晴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我们老师还夸你呢。” “哈,你们老师夸我什么。全年级前十你们班占一半。我这成绩在你们班连前十五名都悬。”邵英贤随口回道。 欧阳晴微笑:“我们老师让我们拿你当榜样啊,说你是住校生,又是普通班的,能考到这个成绩,学习毅力惊人,自制力也强。尤其化学卷子,里边还有几道题考的是没教的内容,你都做出来了,说明功课预习到位嘛。” “哦嗐……这跟你比差远了。”邵英贤这才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欧阳晴很得意:“我们竞赛生,本来学得会多些嘛。但你还是很厉害啊,家长会你们老师肯定一直在夸你。你是普通班里考的最好的了!” “啊……我好多都是拿不准,凭运气。”邵英贤不太习惯被这样称赞,习惯性谦虚。 这时郑平也走到两人身边,笑问:“聊什么呢?” 邵英贤此时面对郑平有些尴尬,他不想让郑平看出来自己的不对劲,便低下了头道:“没什么,说月考的事情。” “月考啊。我记得你之前说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班了想去重点班,这次考得不错吧。”郑平也接了瓶矿泉水,边喝边问。 “还好。”邵英贤还是没抬头,他其实心底还是有所触动的,郑平一直记得自己的期望,这很难得。 “什么还好,可牛了!普通班里第一名!”欧阳晴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 郑平道:“是嘛,不错啊!”他顿了顿,又问道,“最近新的政策实施之后,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在学校生活方便一些?”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邵英贤抬起头来,看到郑平神情一片诚恳,不禁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增了几分不自在。但很多事情终归得说个明白,尤其如果郑平不是那样想,别人在背后那样说他,就太不公平了。 他想了想,下定主意,道:“挺方便的。师兄,今天等打完了球,我能跟你聊聊吗?你有时间吗?” 欧阳晴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大男生还要说悄悄话啊。英贤,你跟师兄关系再好,之后咱们竞选生活部部长,也不可能直接内定哦。” 欧阳晴的玩笑踩在了邵英贤的痛点上,他不觉得这有多好笑,但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像对待班中其他男生那样让欧阳晴难堪,便勉强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副笑的样子:“我知道。生活部长以后肯定是你嘛,我会投票给你的。” “切,没意思。”欧阳晴甩了个白眼给邵英贤。 郑平则扶上了邵英贤的肩膀:“欧阳,英贤是老实孩子,你别欺负他。英贤,我今天有时间,没问题。” 邵英贤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想自己或许是太敏感了些,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只有他把这些看得很重要。他这些天在图书馆自习累了的时候,会看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也有时候会把上边的理论套在自己身上。他暗忖,自己确实有些时候会因为家里的事情自卑,也会因为从小没感受到父爱,而更在意旁人的评价,尤其是他尊重的人。郑平是他在一中觉得最亲切最敬重的人,也因此,他更加担心郑平会让他失望。 然而,他把期望放在郑平身上,本来对他就是不公平的。 所以他试图把这件事情搞得轻松一些。打完球后,郑平跟他一起去了操场。操场上人很少——这个周末,足球队去了别的城市踢联赛,只有几个初中生在操场上玩。有个学生攀在球门上做着引体向上,另一个男生在他身旁拽着他的脚往下拉,郑平走过几人时,喊了句:“球门禁不住你们,倒了压着你们怎么办,要玩去单杠那边玩。” 几人说了句“知道”,却没挪窝,郑平也没有继续坚持,只说了句:“注意安全。”而后看向了邵英贤,“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邵英贤轻叹口气,道:“师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自从那个《通知》出来之后,很多人都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哈?”郑平挑眉笑道,“这我倒没想过,不该是夸咱们的多吗?这些小没良心的。” 邵英贤没想到郑平是这样轻松的态度,但他这样也的确让他后边的话更好开口:“是有夸我们的,但也有好多人说……说你是借学校的资源为自己挣好名声。” “就这些啊。”郑平哈哈笑道,“还有什么?” 邵英贤道:“还有说你官瘾大的。” “哈哈,”郑平大笑,“这也说得没错啊。” “啊?”邵英贤不解。 郑平看他认真,也收敛了笑容,道:“英贤,我做这些事,确实是为了竞选学生会主席啊,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 “呃……是啊……但是……”邵英贤也说不出“但是”什么。 郑平却明白他的想法:“你是觉得,自己这么说没关系,别人这么说,就很难听,是吗?” “嗯。而且他们还说,当了学生会主席以后上大学会有很多好处。高三的时候入党也会……” “是有这些‘好处’。”郑平的重音落在了“好处”上边,他这时已带着他上了操场北侧的看台,两人并排坐着,看着底下的操场,他继续说道,“付出得多,得到的也多,这很正常。英贤,你是个老实孩子,所以会觉得我们做事情就该不图回报、默默付出,对吗?” “嗯。”邵英贤挠了挠头,笑得不好意思。 郑平道:“那先不说我的事情,先给你讲个故事,好吧。” “好。” “《论语》里边讲,当时的鲁国有个政策,是说如果鲁国人做了其他国家的奴仆,假如有人能帮他们赎身回国,这个赎人的人可以到国库中取回自己花掉的赎金。当时孔子的学生子贡赎了人回来,却没有去国库取钱,你觉得这是对还是不对呢?” 第803章 大胆承认 “嗯……是对的吧。”虽然明知道是个坑,邵英贤还是往里跳了,这就是他内心所想。甚至他做之前那些事,出助学生的生活条件改善方案,虽然是为了解决自己切实的问题,但实际上对他来说,这也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意思。所以当郑平告诉他,做方案实际上会帮助到更多人,也能够帮助郑平自己时,他觉得自己心态平衡了许多——至少,这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自私。甚至那天如果郑平不请他吃饭,只是拜托他做这件事情,他也甘之如饴。 乐于助人且施恩不图报,这该是美德,这也是他妈妈从小教育他的,不是吗? 郑平听了他的回答,笑了起来:“这个做法从子贡自己来说,当然是对的,因为这是他对他自己的道德要求,但从广义上来看,却是错的。” “为什么?” 郑平道:“人是很复杂的,都有贪欲,喜欢逐利。能够完全克制这个欲望的人很少,可我们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现实,所以我们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达到很高的道德标准,相反,应该是利用好这一点,去激励大家多做好事,对吧。” “……”邵英贤愣住了,他确实没想过这一点。 郑平又道:“做了事情有报酬,这也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像子贡这样的行为,如果政府去宣扬,那么造成的后果可能是愿意做这件事情的人越来越少,那么子贡一个人的‘善’,反而会导致更多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这种‘善’的意义又何在呢?” “嗯。”邵英贤陷入沉思,虽然不愿承认,但郑平所说,确实是对的。 郑平道:“回到这件事情上,当学生会主席,意味着付出会比较多,但同时也确实会有各种各样的‘好处’,被认可,但这都是匹配的呀。如果做了好事没有好处,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当‘学生会主席’,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做好事,不是吗?英贤,师兄不是个道德标准很高的圣人,我是个大俗人,所以我得承认,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好处’,但我也不想辜负这些‘好处’,我会尽职尽责,这对我来说就够了。因此,他们说我什么,随便他们去说呗,说不定还能够变相地宣传学生会呢,不是吗?咱们学校的学生会能够做到全省有名,就是靠这样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嘛。” “我明白了。”邵英贤低头,“师兄,是我狭隘了。” “不是狭隘。”郑平手搭在他肩头,“是你太老实啦。刚才你说‘生活部长’肯定是欧阳的,说实话,你自己心底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邵英贤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家肯定都会选欧阳晴的,我也会选他。” “别管别人怎么选,就说你的想法。真的不想吗?” 邵英贤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他看着底下的操场,看到方才那些正在踢球的人已经三三两两散去准备吃饭,如今这么大的操场只有他和郑平两个人,这让他更容易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点了点头:“我也想的。” “这才对嘛。”郑平道,“想就大胆承认,又不犯法,对吧。” “嗯。”邵英贤长出口气,却没想到接下来郑平却“怂恿”他道,“那跟我说一次。” “说……说……说什么?”他发了呆。 郑平则站起了身,对空无一人的操场说:“我要当学生会主席,我一定能当学生会主席。”他的声音疏朗,充满了自信,但这样的行为,却与他平日里内敛温和的作风截然相反。 邵英贤看他双手拢在嘴前高呼愿望的样子,只觉目瞪口呆,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觉得自己绝对做不到这样放飞自我,下意识想跑,却见郑平回头朗然笑道:“嘿,该你了。” “我……我……我这个不行,真的不行。”邵英贤连忙摆手拒绝,暗忖让自己说这个,真不如让自己从看台上直接跳下去,这也太丢人了。 郑平耸了耸肩膀:“你看,这儿就咱们俩,其他的一个人都没有。要是有别人,我也不敢这样儿啊!多好的机会。” “哈哈,我……唉,那我试试。”邵英贤被郑平最后那句话逗得笑了起来,这一笑,自然也就不再那般紧张,他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我……我……我想当生活部部长。”他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细不可闻。 郑平笑道:“是个好的开始。中气再足一点儿呗,这才刚军训完一个月,就全都忘了?你不是军训标兵吗?” “我……这也太难为情了。”话虽这么说,但邵英贤还是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我想当生活部部长。” “还有什么,一次都说了呗。”郑平“得寸进尺”,在旁演示,“看我的啊。我要当学生会主席,要考上p大,要出国留学,要30岁实现财务自由!” 他喊完了之后就笑弯了腰,看样子自己也觉得自己荒唐。但他这样放得开,邵英贤受到感染,胆子也大了许多。他深吸口气,声音还是低沉,但已经比刚才洪亮了些:“我……我相当生活部部长,我想进重点班,我想当学生会主席,我想考上重点大学,我想让我妈过好日子。” 郑平知道邵英贤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不容易,没有继续逼他,而是大笑说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比之前轻松多了?” “嗯。”邵英贤回过神来,也不由一边摇头一边笑,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刚才的所作所为,恐怕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确实是释放了自我,只是释放之后并没有什么意义,还是要重新收回来脚踏实际,这跟做梦又有什么两样呢? 然而郑平仿佛总能看穿他的想法,他拉着他重新坐下,道:“英贤,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些,那就该有个长远的计划了。” 第804章 长远的计划 “长远的计划?”邵英贤沉吟了一阵,“师兄,我现在努力学习,也参加学生会,这些……应该都算我的长远的计划吧。” 郑平两手交叉:“嗯……可以更具体一点。目前从学业上看,你如果保持现在这个劲头,考个好的大学应该是没问题的。但社交工作这方面就差了一些。举个例子,我想要当这个学生会主席,所以从高一进入学生会,就一直往这个方向去努力。比如跟大家拉好关系,更多争取做事的机会,还有,向所有人明确自己的想法。” 前边两点邵英贤还能理解,后边这一点却接受不了:“明确自己的想法,就是……就是把自己想当部长和学生会主席的事情告诉其他所有人?” “是啊。刚才你不是已经明确跟我说了么?不是说的挺好的?” “……这怎么能一样?”邵英贤叹了口气,道,“跟你说,又……又没什么影响。” 郑平恍然:“跟我说就不一样?是因为我不是你的竞争对手,是吗?” “嗯。”邵英贤觉得自己在郑平面前像个小学生,“而且不管怎么样,师兄也不会笑话我的。” “唉,”郑平失笑,“你是怕先说出来,好像势在必得一样,到时候就算没成功,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是吗?” 邵英贤的心思全被说透,只得承认:“是。而且不仅仅是因为怕失败。师兄,我不像你心理那么强大,我……我不想被人笑话我是不自量力,更不想失败了被人说果然就像他们之前想的那样。而且,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要努力,成绩就会往前走,但竞选这些……变数太大了,努力也不一定能够有好的结果,我……” “所以干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不努力,这样就算没得到也不遗憾,得到了反而像是中了奖、是意外惊喜,是吗?”郑平微蹙眉头。 看出郑平似乎对自己有不满,邵英贤更觉惭愧:“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我挺没担当呢?” “是啊。我是这么觉得。” 邵英贤没想到,郑平竟然承认了。他心头一沉,但也知道自己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件事情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他的心魔在作祟。只是他从没想到,郑平会这样站在“伟光正”的角度上打击自己。 郑平却继续道:“没担当就没担当呗,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多数人都是像你这样想的,但他们很多人甚至连学习的事情都没想清楚呢,比起你差远了。” “……”邵英贤笑得很勉强,他不知道郑平是在揶揄自己还是真的在劝慰自己。 郑平道:“我以前也会这样想的。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天生就强大的。谁不想表现得轻轻松松的就能得到一切呢?如果让我选,我也喜欢被人夸‘天才’,而不是夸‘你真的很努力,这是你应得的’。更不用说,万一失败了,还有可能被人讲‘你已经很努力了,虽然没成功,但至少没有遗憾’。若是被这样说了,那就意味着,自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运气问题,而仅仅是能力的问题。那就相当于是确定了——我没有那样好,不配得到,对吗?” “……是。”邵英贤愈发低下头去,郑平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知道,自己一旦表明自己的“野心”,就意味着再没有回头路了。这个目标就像是个高高耸立着的碑压在他身上,所有人都看得到。他必然要付出一百二十倍的努力,可付出越多,也就意味着他越渴望有回报,这会逼得他更害怕失败。 这种压力,他怕自己没办法承受。 郑平道:“每个人的能力都有限,比如学习。你这次考得很好,但也有好几门没得满分,你会觉得是自己不行吗?” “……”是啊,这个问题他竟然没有想过。邵英贤被问愣了。郑平说得没错,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自己只要考试没考到满分,那就都不值得开心。可他这次看到的,更多是自己能够达到什么程度,比起原来的自己进步了多少。 从这个角度想,这真的不是什么压力。 郑平道:“我们到一中来,目的都是为了考上好大学,以后能够有好的发展。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本身不就是向众人明确了吗?那万一努力学习最后高考却不小心失利了,别人会因此去笑话你之前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就算有人这么说,你会当一回事吗?” “不会。”邵英贤摇头,但随即又觉得师兄这些话啊是有些偷换概念,“可学习、考试,中间会有无数次验证自己能力的过程,也因此大家不会觉得一次成败就定胜负。竞选却不一样。” 郑平问道:“那你知道别人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吗?” “呃……不太知道。”邵英贤实话实说。 郑平道:“大多数人——其实你想做什么,他们没你想的那么在乎。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罢了。如果失败了,他们可能会在见你面的时候,说句‘可惜’或者‘加油’,也就算了。人的记忆是很短暂的,过个两三天,新的事情出现了,他们就又会谈论那些事情,没有谁会一直揪着一件事情不放……如果有,那说明他要不然很在乎你,要不然就是非常讨厌你。前者不会嘲笑你,至于后者,你理他干嘛?那么,为了这么零星几个讨厌你的人,就不去逼自己一把,不看自己能否做得更好,是不是有些可惜?” 他顿了顿,又道:“明确表达出来,有很多好处。第一,会刺激你更加努力;第二,会劝退很多你的潜在竞争者;第三,会增强你的勇气,提升你的抗压能力。而且坦坦荡荡的,这本身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邵英贤承认,郑平这番话确实有很强的说服力。可他还是胆怯:“师兄,但我如果明知道我做不到呢?” “明知做不到?你是说有欧阳晴在,所以你肯定竞选不过她吗?” “嗯。”邵英贤搓着双手,“欧阳比我活泼大方,学习也好,工作也认真,她方方面面都很优秀,换了是我,我也会把票投给她的。” 第805章 看重 郑平笑了笑,道:“欧阳确实很优秀,而且自信,是个锋芒毕露的女孩子。她进取心也强,所以如果她真的想要,你们俩又是搭档,她早就会告诉你了。” “啊……”邵英贤恍然,的确如郑平所言,欧阳晴是个心里不会藏话的姑娘。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进了学生会就想往上走,争取要个“一官半职”——他这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确实是想要争取的,比方才展现出来的程度要更深。只是他一直把这个想法加诸在别人身上而已。 郑平道:“这次的方案,你也知道,对学习条件改善的内容就是欧阳写的。但她其实关心的就是学习而已,她的重心都在竞赛上。” 欧阳晴不想参加精选,对邵英贤来说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他却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高兴——郑平说的这些话,好像是在说,“既然欧阳晴不来竞选,你就有了机会”一样,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处处比不过欧阳晴,可他不希望自己渴望的东西只是别人不想要的东西。 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显得那么失落,可他在郑平面前就像一张白纸,对方当然能看出他的想法。郑平道:“英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因此会看重不同的东西。欧阳她想大学就出国的,进学生会工作,只是因为她觉得这就像玩一样,是业余放松的方式。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看重的东西,就是不好的东西。” “嗯。我明白。”邵英贤点头。 郑平又道:“至少,我很看重这个呀。” “嗯。”这句话终于让邵英贤振作起来,他扭头看着郑平,“师兄……那你觉得,我真的能做到吗?为什么觉得这个人是我呢?生活部其他人里,比我好的有很多啊。郝哲也是,他主动热情,成绩也好。” 郑平道:“因为你对一中的感情不太一样。” “感情?” “是啊。”郑平微笑,“能力是可以培养的,但对一中的看法和感情是很难培养出来的。虽然你才来了一个多月,可你是真的希望一中越变越好。而大多数人,只是把一中和学生会当成一个跳板。我不是说这样不对,本身嘛,中学就是我们生命中很短的一段时间,在这时候积累知识、为未来做好准备是应当的,但我个人不太喜欢这种做法。当成是跳板,就意味着所有的做法都只具备短期的目的性,没什么意义。” “……”邵英贤觉得郑平简直不像是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同龄人,他这番话,甚至连自己村的村长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锻炼到如他这般,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天赋,后天再怎么练也学不会。他为在高中能遇到这样一位师兄、一位引路人感到幸运。 此外,郑平说对了一件事,自己的确对一中的感情不一样,他把一中当家。 而他真正的家……若不是妈妈在,他宁可永远不回去 与郑平聊完之后,邵英贤觉得自己自信了许多。他明确了目标——虽然暂时还不能将想法公开,毕竟部长竞选还早,在学生会主席竞选结束之后才开始。而且部长竞选的激烈程度跟学生会主席精选的激烈程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甚至在一中学生会历史上,有过几次是团委老师或者学生会主席直接指定部长。 因此,邵英贤有时候会“做白日梦”,他想,如果郑平当上学生会主席能够直接指定自己当生活部长就好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最近几年随着学生会越来越正规,省里越来越重视,甚至打算将一中的学生会树立为全省标杆,这种不正规的事情是越来越少了。 所以他必须得走竞选这一步,所幸部长的竞选不公开,只由学生会内部成员投票。郑平在学生会内部,除了跟两位竞选对手关系尴尬一些以外,跟其他人的关系都很好。所以他跟郑平交好,自然也是他竞选的得利条件。 然而竞选之前,邵英贤最头疼的事情莫过于运动会。运动会开始于10月27日,是10月的最后一个周五。 运动会提前一周进行报名,田赛加径赛,总共有三十几个项目,每个班最多放弃4个项目,其他的项目至少要报一个人,邵英贤只觉头疼。 他深切地了解到什么叫做“求爷爷告奶奶”,幸好肖洁作为他的同桌十分仗义。她在女同学中转了两天,终于把所有的女生项目全部“推销”了出去。回到自己座位上,她得意地把报名表拍在邵英贤桌子上,道:“都搞定了,但你不要指望她们能拿名次哦。” “好。多谢多谢。”邵英贤也知道班中的女生没几个体育成绩出色,毕竟高考跟中考不同,体育成绩不会计入最后的总分,所以大家在体育上多是追求及格就好,甚至有几个女生为了避免每学期考800米,还让家长搞了假的“病假条”交给老师。 他不知道除了说“谢谢”以外还能怎么感谢肖洁,他连顿饭都请不起,想了想,只得说“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题,随便问”。 肖洁白了他一眼:“哦,我不帮你你就不给我讲题?” “没有没有。当然给你讲。”邵英贤连忙道,“不给别人讲也得给你讲啊。” 肖洁笑得眉眼弯弯:“这还差不多。好歹跟你这个全班第一坐同桌,总得有点儿好处嘛。” 邵英贤憨然一笑。 他也不指望运动会能得什么名次,只希望先把眼前火烧眉毛的问题解决。男生这边班长范瑜倒是主动问他是否需要帮忙,只是问的时候还随口提了一句“要是想让我帮你,后边投票就帮帮我哦。” 他虽然没说是投什么票,但很显然说的是帮他表哥竞选的事。 邵英贤不太高兴。范瑜当然知道他会给谁投票,这么说显然是为难他。他不能为了让范瑜帮忙就“出卖”郑平,可也不知该怎么拒绝又不让范瑜难受,思来想去,只能挠着后脑勺低下头去。 幸而范瑜先给两人铺了个台阶:“你瞧你,还当真了。我就开个玩笑。那什么,4*100米接力,把我们几个报上吧。” 第806章 运动会 回到自己座位上,听到范瑜跟身边的男生们嘻嘻哈哈,邵英贤忽然觉得范瑜所在的那个世界离自己很远。 是啊,对他来说,那只是一句玩笑,可为什么对自己来说,就会觉得那句话如此沉重呢? 自己这样较真,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似是看出他有心事,肖洁问:“你怎么啦?闷闷不乐的。” “啊……没事。”邵英贤忙强打精神,“有点儿犯困。” 肖洁笑道:“哦。下节课是数学啊,可别睡着。我还以为你还在为报名的事情发愁呢。” “没事,报的差不多了。” 虽然肖洁不能像郑平那样准确猜出他的想法,可她的关心还是让邵英贤觉得很温暖。他看着面前的报名单。女生部分已经全都报好了,男生的田赛部分报得也满满当当,径赛部分自己报了2个,分别是男子1500米、400米,其他的项目之中,100米、200米的都有人报,如今4*100也搞定了,没有报名的就只剩下4*400和5000米。按照每个班可以有4个项目空缺,他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 下午体育课上,男生跑步经过女生队伍时,他听到有别的女生跟肖洁说:“……你怎么那么帮他……” 他看到肖洁推了那女生一把。 邵英贤莫名觉得这事跟自己有关系,可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越跟肖洁接触,就越知道她是个内心温暖的女孩子。那她帮谁的忙都有可能。 10月27日,运动会按时举行。邵英贤除了关注自己的项目以外,还要时刻关注其他人背后号码牌是否戴对,确保没有人错过检录时间。他的1500米和400米都是上午跑的,虽然他体力不错,但剧烈运动过后,还是觉得双腿发软。不过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两个比赛的名次都还不错。400米他跑了第二,奖品是文具套装;1500米他跑了第三,奖品是一个篮球。 对他来说,文具套装真的是解了燃眉之急。 下午看台上的人显然没有上午多——不少学生都把运动会看成“自由活动”时间,只有还有项目在身的人才在看台上给本班同学加油。 肖洁报了跳高和100米,上午跑100米拿了个小组第4,没有进决赛,下午的跳高她完全没有练过,属于玩票性质——当然,一起报名的其他人中,除了学校的体育生,其他人也都是完全的业余选手。 邵英贤下午没有其他的比赛项目,他一直没有上看台,而是在操场上忙碌,或者给自己班的同学加油,或者组织检录。看到肖洁已经准备完毕,便晃到了跳高项目旁边。 起跳从0.75米开始,大家都采取跨越式跳高方式。 第一轮过去,一多半选手都被刷了下去。肖洁跳的时候蹭到了栏杆,但栏杆晃了晃没有掉下来,她成功晋级,还回头对邵英贤笑着招了招手。 邵英贤对着她挑了个大拇指。 第二轮起跳调到了0.8米,只剩4个人跳,很快就轮到了肖洁。 肖洁排在最后一个,前边的3个人里除了一个体育生轻松越过0.8米,其他的都失败了,所以如果肖洁跳过去,便是亚军。难得看到班里有个项目能拿名次,邵英贤有些紧张地在旁盯着,内心祈祷肖洁能够成功。 然而那女孩子显然比第一次还要紧张,她学着体育生的样子助跑了几步,到了杆子旁边却停了一下,跳的时候动作也没摆对,不仅把杆子碰落,右脚还崴在了垫子边缘。 肖洁“啊”了一声就坐在了地上,裁判连忙到她身边:“没事吧?” 肖洁尝试着站起,却觉得脚上使不上力气,脸疼得都变了形。 邵英贤庆幸自己在场,见状忙跑到旁边,跟裁判说了声“我是她体委”,然后蹲在她身边,问道:“还站得起来吗?” “难。”肖洁一脸苦笑,眼睛里已经疼得涌出了泪。 没办法,邵英贤只能背起了她往医务室走去。 这次跟军训那会儿背她不太一样。路程更长,两个人的关系也不太相同。而且军训那时肖洁迷迷糊糊的,这时她却清醒得很。 为了不被摔下来,也为了邵英贤背她背得轻松些,肖洁紧紧揽着他的脖子。邵英贤能感到她的呼吸吹在自己耳朵上,只觉心少跳了几拍。 “邵英贤,你这样不对。”他默默对自己说,同时觉得两边耳朵越来越烫,自己的呼吸也急促了些——或许是因为肖洁很沉,他自我安慰。 他有些害怕自己这时莫名其妙的心动。肖洁是他在一中的好朋友,甚至可以说,肖洁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女生朋友。欧阳晴虽然跟他也很熟,俩人平日里经常一起在学校巡逻,有时候中午遇到也会一起吃饭,但他觉得欧阳晴跟自己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远没有到朋友这个程度。 他在肖洁面前可以很自在,甚至可以做一些对他来说不那么礼貌的行为。比如,他可以直接拿她的笔袋找橡皮用,再比如,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肖洁“那么简单的题还会错”。这些话、这些事情,他甚至跟室友都做不来。 他怕搞砸了这样的关系,更何况高中刚刚开始,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对自己的未来和肖洁的未来也太不负责了。 所以往医务室去的路上,他一直对自己默念:“我要好好学习,考上一个重点大学。” 肖洁却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她还是紧紧揽着邵英贤的脖子,直到邵英贤真的喘不过气来:“你快把我勒死了。” “哦,哈哈哈。”肖洁放开了些,道,“我怕往下滑嘛。”她不再揽着他脖子,转而扶着他的肩膀。 肖洁的脚腕只是普通扭伤,校医开了药,她便通知了父母来接自己。看着她被父母接走,邵英贤第一次感到怅然若失。 回班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怎么了。以前在初中也不是没有跟女孩子坐过同桌,因为长得好看,其他女生也对他有过好感,可他从没有动摇过。 此时运动会已经结束,同学们都已经回了班。顾老师问他“肖洁怎么样”,他说“已经被家长接走”,便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旁边的位子是空着的,肖洁的桌面空无一物。 第807章 自行车 当晚,邵英贤做了个梦。 他梦到回到教室,不知道是上什么课,只知道肖洁在身边认真做题。 这时候忽然门口有人喊:“肖洁,你爸妈来了。” 她倏然起身,拎了书包就往外走。 他连忙喊她:“还上着课呢,你这么走了是逃课。” 肖洁说:“我爸妈给我办了转学,这边的课我不用上了。”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想喊她,想冲出教室追她,但却发现身子像是被钉在椅子上一样,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他猛地踹了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他往下看,桌上沈煜明的夜光闹钟显示刚刚2点47分,四周只有他的喘息声和宿舍里此起彼伏的鼾声。 邵英贤缓了好一会儿神,才意识到方才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邹市一中是全国都数一数二的中学,能够进到这里,还谈何转学?肖洁又不是薛宁,她家里条件应该还不错,今天她父母接她回家就是开小轿车来的,她会好好地在一直待到高考。 但肖洁的成绩一般,她很努力地学习,也很踏实,但确实受天资所限,原理和公式她要记很久,还不一定能够理解,解题的时候如果思路稍微绕一些,她就反应不过来,必须要有人从旁点醒,她才恍然——这次她月考到年级150余名,跟她之前模拟考试的排名差不多,说明她大抵就是这样的水平了。 这个成绩上一本当然是没问题的,但若要进985,就危险了。 邵英贤有些沮丧,同时也觉得自己可笑。肖洁进不进985,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有时间和精力管这种闲事么? 他再次躺下睡了过去,他仍然做梦,跟以往一样,梦到考试、梦到大学、梦到回家跟父亲说:“我不需要你。” 过了周末,再上课时,邵英贤看到肖洁走路还是一瘸一拐。他自觉帮她承担了打水的任务,中午去食堂还帮她从小卖部买汉堡回来。放学之后,他看着班上其他几个跟肖洁交好的女生扶着她下了楼,然后她坐在了范瑜的自行车后座上——这是之前几个班委商量的结果,其他几人不骑车上下学,肖洁父母的车进不了学校,所以肖洁脚伤没养好前,便由范瑜骑车带她到校门口。 虽然事前知道,范瑜跟肖洁私下里关系也没那么紧密,但邵英贤还是觉得心里发涩。他看到她为了坐稳,手拽着范瑜的校服。范瑜骑得歪歪扭扭,没骑多远,就被一位老师喊住。范瑜下车解释了几句,然后老老实实推着肖洁往校门走去。 邵英贤想,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很多东西去跟范瑜换这个机会。然而他想得再美好,他所拥有的那么多东西,甚至连辆自行车都换不到——倒也不是完全换不到,妈妈留下来的钱他一直没动,还有四百多元,然而若让他拿一百来元买辆一般的自行车,他都觉得心疼。 这些钱他只动过一次——虽然学校的图书馆根据他们的建议购买了物理习题集,但想着明年习题集还要给新来的高一助学生用,自己说不定后边还要重新练,他便自己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 其他的钱他必须要留着类似的状况再动用。 第二天早读时,肖洁看他状态不佳,好奇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邵英贤摇了摇头,认真看课本。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肖洁虽然走路时仍然一瘸一拐,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她不再需要范瑜接送,但这一个星期下来,她也的确跟范瑜熟识了不少。 十月因为有国庆占了一周,所以十月的月考就跟十一月的期中考试并在了一起。考试前一周的周三中午,邵英贤去接水,途中遇到郝哲,多聊了会儿生活部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却看到范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跟肖洁有说有笑,不知在聊什么。 虽然知道两人只是普通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邵英贤还是觉得心底不舒服。他把肖洁的水杯放在课桌上时稍微重了些,里边的水溅了些出来,有些还洒在肖洁的面前的书上——那是数学习题集。 肖洁倒是没有怪他,她以为他是不小心的,忙拿了纸巾擦了擦,还抬头关心他:“没烫到吧?” “没有。”邵英贤道,“对不起啊,手滑了。” “这道题就这么解,你做的总体思路是对的,就是公式稍微记错了一点。”范瑜微笑道,然后起身,“我走了,还有什么不会的,欢迎随时来问。本班长愿意效劳。” “多谢。” 邵英贤坐下,拽过肖洁的本子:“问的什么题啊?” “这道考余弦定理的题。”肖洁指了一下,吐了吐舌头,“老师不是上课的时候说,班长的正弦定理、余弦定理掌握得好吗,这道题我算来算去总是算不对,你刚才又不在,就让他帮忙看了看。” 正弦定理、余弦定理是两天前数学课上刚讲的,两个定理涉及到的公式较为复杂,按照肖洁的状态,她确实要多练才能掌握。邵英贤很了解她,也知道她记错并不是本意,可不知怎么,这时候还是觉得无名火燃在心底,说话也暴躁了一些:“平方的位置都能记错了,这有什么难的啊?老师都说了,这次期中考试肯定会考这方面的题,你就不能上上心啊?” “我……”肖洁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自己,脸上原本的笑意一下子冷了下来,继而邵英贤都能看到,她脸红了,尤其是脸颊两侧的几颗痘痘。他后悔,暗忖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过分了,但肖洁做的事情也有些过分。 一直以来,都是他给她讲题,她也知道,他方才是去倒水的,总共也用不了几分钟,就这么几分钟她都等不了,得喊范瑜给她讲题吗?更何况,什么叫做范瑜被老师称赞,自己做这些题什么时候错过?范瑜九月的月考不过排年级前八十名,跟自己还差着好远呢。 第808章 认错 两人之间的“小争执”以肖洁的认错告终。 她把自己的习题集收好,低着头说:“我知道了。你说得对,是我太马虎了,你都说过我好多次了,我还是总也改不了。我下次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了,我发誓。别生气啦。” 她还真的一本正经地把左手放在脸畔,只伸出三个手指,做出一副“赌咒发誓”的样子。一边做着这个样子,还一边笑,想把刚才的尴尬化解于无形。 可邵英贤看在眼中,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他其实根本不生她犯错的气,他只希望她能说“以后都找你问题”,可这也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不是吗?更何况大家都是同学,理应互相帮助,就好比别的女同学来问他题目,他也向来是有问必答一样。 他一万个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可没办法。 这些话他都不可能说出来。所以面对肖洁的笑,他只得勉强笑了笑:“是我脾气太急了。肖洁,但是这次期中考试很重要,我们真的都得认真对待。” “嗯。” 肖洁点了点头。 邵英贤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简单过去,他和肖洁接下来都会把重心放在期中考试上,然而却发现肖洁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再没有跟自己问题目,不仅是数学的,所有科目,她都没有再问过。甚至,两个人沟通交流的次数都少了许多。他看到肖洁在课余时间,一直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各种公式,数学的、物理的、化学的……她确实在为期中考试努力做准备,可仍然学得吃力。 有时候她学累了,会感慨说“算了,以后我学文好了。” 邵英贤听到这句话时短暂失了神,他当然知道肖洁这句话是赌气的话,他想劝她继续坚持,但心底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不是为了肖洁好,而是为了肖洁这样可以跟自己的距离近一些。这太自私了。毕竟自己是笃定要在文理分班时去重点班的,肖洁不可能去,到时候她就算要问题,多半也不会找自己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接连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万万不行。他想起初中,当时自己的同桌庞亮也有喜欢的女生,那时班上住宿生居多,晚上庞亮无聊的时候会在宿舍里大谈特谈喜欢的感觉,会说那些似乎只有小说里才会讲到的酸溜溜的话,还会问他们是不是该写封情书表达胸臆。其他人会附和,自己却在旁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庞亮那么患得患失、自怨自艾,实在是太过矫情,完全不是男生该有的作风。 他那时想得很简单。他对未来感情生活的想像其实乏善可陈,他想着等到自己以后大学毕业了,工作也找好了,打拼出一番事业,年纪自然便到了。那就找个女孩子结婚,生个孩子培养成才,这辈子就这样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过下去。虽然这个想法很传统甚至是老旧,但村子里的人大多是这样结合的,人家不也过得挺好,像自己爸妈那样的毕竟是少数。而且他一直觉得,家庭婚姻是否幸福,更多取决于家中男人的担当。 老家的女人都是差不多的,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似乎跟谁过都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听的抱怨是多是少。但是这家男人是否有责任心,是否有吃苦耐劳的品质,则从根本上决定了一家的收入高低,决定孩子能否有肉吃、有衣穿。 所以他不该这会儿动心,早恋是错的,哪怕暗恋也是。 因此,邵英贤觉得自己这会儿起这样的“歪心思”,简直是丧心病狂、大逆不道。为了板正自己,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及学生会工作上,晚上若再梦到肖洁,他就去盥洗室用冷水洗脸,换来头脑的冷静。他为自己身体的变化和反应也感到惭愧,白天他甚至不敢看肖洁,严重时他会刻意不理肖洁,敷衍她的问话——这确实有用,很快肖洁除了题目不找他问,就连日常的闲聊都少了许多。 但他还是管不住自己会不自禁地关心她——他看到,有时候肖洁会去跟其他男生聊天,不管是谁,他都觉得羡慕,可很快他的内心就会说“这是错的”。 他只能不断压抑自己。幸好因新政策施行,他可以通过校务换取机房的免费使用时间,于是他把注意力转到了自己不擅长的计算机上,每周会抽一个小时去机房学习电脑。 起初他拿着从图书馆借的书去机房,被欧阳晴撞到,笑话了一番。他不解,觉得学习一个东西不就应该按照书本讲的来?欧阳晴却让他把电脑看成一个工具,若要掌握,便要多用,而且不要害怕用坏——只要他不乱删系统盘的东西,其他随便点随便玩。 他大着胆子乱点了几次,发现电脑自己也会弹出对话框提示他哪些可以操作哪些不可以后,便放松了许多,才发现其实用电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于是学校的计算机课,他渐渐上得得心应手起来。 然而他的得心应手,也无非是学会用word建立文档并打字,可以熟练地运用excel并输入简单的公式……此外,他掌握了一些快捷键,比如ctrl+c是“复制”,+z则是“撤销”等等……但看着坐在他前排的范瑜和大张博熟练地在机房装游戏并“合作打怪”,在老师路过的时候俩人还可以熟练地把游戏界面切换回正常的学习界面,他还是羡慕不已。 机房的座位不按班中座位排,而是各位学生自由入座。肖洁仍然选择坐在他旁边,自然也能看到前排范瑜和大张博打的游戏。下课从机房回教学楼的路上,邵英贤看到肖洁跑到范瑜身边,问他刚才打的是什么游戏。 离得不算太远,他听到范瑜笑着回道:“魂斗罗啊。你们女孩子肯定不喜欢。再说了,你玩什么游戏啊,期中考试就快到了,我们可不能害了你!” 第809章 矛盾 看着肖洁跟范瑜嬉笑聊天的那一刻,邵英贤觉得自己很难受。他像是被分裂成了三个人,一个人说“早恋是错的,肖洁跟范瑜聊天很好,本来她也不可能跟你有关系;另一个人说“肖洁这样做是故意刺激你,她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不理她,所以她生气了”;还有一个人说“这只是正常的同学交流,并不能代表什么”。 他不知道该听谁的。下午他仍然认真上课,课间时间争分夺秒写作业,晚上还照着往年的高考范文写了一篇大作文……但即便这样忙碌,他仍不能把下午看到的那一幕从脑海中赶走。 临睡前,他在宿舍“随口”问道:“你们知道‘魂斗罗’是什么吗?” 洪浩先搭了腔:“知道啊。你是今天在机房里看到范瑜和大张博打了是不是?我以前也打过,但都是在电玩店打的,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用软盘把游戏拷了过来。” 沈煜明也笑道:“你们上课打游戏啊?真是……跟我们班不一样。我们班最多就玩个纸牌。” 郝国庆“嘁”了一声:“知道你是重点班的,也不用一直挂在嘴边嘛。这有什么的,我们班计算机课还打98拳皇呢。” “嚯,你们玩得够大的嘛。”沈煜明咂舌,“下次拷我一份呗。” 洪浩则把话题又扯了回来:“话说回来,英贤你这么爱学习的人也会好奇游戏的事情,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怎么,你也想打啊?我下次问范瑜再拷一份,咱俩一起,哈哈!” “啊?我……我不会。我从来没玩过。”邵英贤忙摆手。 “我也好久没玩了。”洪浩笑道,“本来都快忘了的,但今天看他俩打,倒是把以前的瘾给勾起来了。我初一时的暑假整天泡在电玩厅,后来练到一个币打通关,不知道现在技术有没有生疏。有我带你放心,包你速成。” “……”邵英贤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现在竟是骑虎难下,想来也只能辜负洪浩的一番好意,“我……我真的不喜欢玩。我就是今天看他们玩有些好奇,现在……现在还是忙期中考试最要紧。” 洪浩倒也没有过多计较,只摊了摊手:“好啊,那我问问其他人。等期中考试结束了,你要玩来找我。” “好。多谢啦!”语罢,邵英贤拿着东西自去洗漱,一边洗漱,一边想自己方才的问话真是荒唐。确实,他什么时候对游戏感兴趣了?更何况,就算问了这么一句,又有什么用?他不可能去玩,也不可能借游戏跟肖洁拉近关系。 翌日下午的劳技课,邵英贤自然仍然和肖洁一组。两人合作的闹钟已经到了收尾之时,这闹钟虽然90%的工作都是邵英贤焊的,但以往他焊的时候,总有肖洁在旁鼓励,这次却全然不同——他仍然努力完成闹钟,肖洁却在旁噘着嘴一言不发。 见肖洁生闷气,邵英贤只觉心底烦乱。他见班上不断有人拿着焊好的闹钟交到劳技课霍老师面前,范瑜也在其中,自己也想加快进度,然而眼下的动作却必须要耐着性子谨慎而行,他心浮气躁正与此相左,最后几个焊点焊得乱七八糟,几乎是全班最后一个交上去的。 霍老师装上电池,闹钟的指针晃了两晃,便再无反应。邵英贤心底一沉,知道这个作品是做失败了。霍老师指着电路板道:“这几个焊点给焊在一起了,所以电路短路。”他指的焊坏的电路并不是邵英贤最后焊的,恰是最开始肖洁焊的部分——也就是说,不管邵英贤后期如何仔细认真,这件作品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坏的。 霍老师看在两人作品的其他焊点都没有差错的份上,最后还是给了两人“b-”的成绩。 两人拿着作品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对着一动不动的闹钟,只觉满心都是挫败感。周边其他人的闹钟都在此起彼伏地运行着,还有几个不时发出吵闹的铃声。邵英贤没好气地把闹钟往远处推了一下,眼见闹钟要从要从桌子的另一边掉下去,肖洁忙按住闹钟,道:“你别生气嘛。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肖洁像是为了闹钟的事情道歉,但听在邵英贤耳中,她却像是在说这些天的事情。他别过头去,说道:“你没错。” 肖洁这次却觉得自己终于忍够了,终于发了脾气:“你最近干嘛呀?总跟我闹别扭!我哪儿得罪你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高了些,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听到了,大家都齐刷刷看向两人,这更增了邵英贤的难堪。 他没说话。 恰与此时下课铃响,邵英贤最先冲出了劳技教室。 这一路上他都气鼓鼓的——他并不生肖洁的气,只气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错,他想回到以前跟肖洁相处自在的日子,但却觉得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此时已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他回班级的路上,看到不少人已从高中教学楼里走出。他心中想着别的事情,对身边过客毫无留意,直到上楼梯时被人喊住:“英贤,想什么呢?” 他循声看去,见是背着书包的郑平。他第一反应是想拽着郑平跟他说自己心头困惑,然后问问师兄有什么办法,但转念却觉得自己已经麻烦郑平很多事情,眼下这件小事倘若再让他费心,自己也实在太过没用,便摇了摇头,打肿脸充了胖子:“没事,就是有点儿累。” “哦。别学太累,注意休息。”郑平拍了拍他肩膀,下楼走远。 邵英贤第一个回到教室,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怅然若失。收拾书包的时候,班上其他人也已陆续回来。 他看到肖洁黑着脸拿着那闹钟进了屋,看到他的时候还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重重把闹钟放在了桌上,随后也闷着头收拾起了书包,只是她收拾书包时倒像是扔垃圾——每本书她都直接摔在包里,每一声都在发泄她的不满。 看她这样怒火中烧,邵英贤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在肖洁的生气和难过之前,他纠结的事情毫无意义。 第810章 考砸 邵英贤深吸口气,看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都离开了教室,伸手按住了肖洁的书包,道:“最近是我不对。别生我气,好吗?”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正跟一个女孩子认错。 以往他当然也认过错,比如不下心撞到别的女孩子,或者碰掉女孩的铅笔盒……但那些认错跟这次是截然不同的。 说出这句话后,他心虚地又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才放下心来,又加了一句:“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生你自己的气?为什么?”肖洁满是疑问地看着他,她这时抬起了头,邵英贤才看到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泪。 邵英贤的心顿时软了,忙道:“你……你别哭。我……我……我就是……我就是最近马上要期中考试,我可能有点紧张。” 这是个借口,但的确也是他最近翻唱的原因之一。肖洁倒信了,她回手用校服袖子擦掉眼泪,道:“那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所以我说我错了嘛。”邵英贤发现,道歉这事儿一旦开了口,后边就容易很多,果然万事开头难,撒谎也是一样,“我……我就是希望你也能重视起来。上次说你定理记错,也是这个原因啊。” “可我又没有不重视。”肖洁不服气,“我也每天都在看书做题背公式,我做对的题目越来越多了,你又不是看不到。” 邵英贤觉得一切总算渐渐正常了,见肖洁冷静下来,他低声道:“可你知道的,老师都说,死记硬背不如理解了之后再背。” 肖洁道:“但把原理搞明白得自己再推导,我知道基本的原理,不就是做条辅助线然后把勾股定理带入计算嘛,可是一步步自己推的话,时间来不及了,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 “那你干嘛不问我呢?”邵英贤道,“你对于原理推导的理解太表面了,真要你自己做,你就不一定能做对了,不是吗?就把推导当成解题不就好了?你本来不就要留出来时间做题吗……”这是他最近一个星期跟肖洁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他认真看着对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认真看过她。 最初的印象已经模糊,后期的相处中,班中所有女生,他对肖洁最为熟悉——其他一些人他甚至现在连名字都会记混。肖洁就是放在全校女生堆中,他也能一眼认出来,可他也是这时才发现,她仍然有些地方跟自己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她的皮肤很白,但并不是偏黄的白,而是偏红的。眉毛浅淡纤细,鼻子也小小的,但鼻梁稍微有些塌;嘴唇形状像是小猫的嘴,微微嘟着,唇色淡粉,因为近些日子太辛苦、天气也有些干燥,所以唇上有些脱皮;五官中最美的是眼睛,不大不小刚刚好,浓密的睫毛似是自带眼线,让眼睛的弧度像是被艺术家精心勾勒而成。若说美中不足,便是这样美的眼睛与眉毛并不协调。 肖洁或许不是能够让人一见钟情的美女,但对他来说,已经很漂亮。 邵英贤只觉口干舌燥,方才想好的一大段话忽然就变成了空白,他不知该如何继续,幸好刚才说的这部分已经足以让对方接下来。 肖洁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你上次对我那么凶,我怕再问你题又烦到你啊。而且你不是也在准备期中考试么,时间紧迫,你又想考全年级前多少名的,跟我们当然不一样。” “……”邵英贤回过神来,道,“没关系啊,我就当自己也解一遍题,同时再夯实一遍基础知识呗。而且……”他踟蹰了一下,但有些话憋了很久,事到临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这都快期中考试了,你还关心别人打什么游戏啊!很闲啊?” “我关心什么游戏了?”肖洁早忘了之前的事情,微微一怔。 邵英贤则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醋意十足,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拿起书包便出了教室:“反正明天开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翌日,一切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邵英贤自己知道,很多东西都变了。 接下来的一周期中考试,再一周则出成绩。 期中考试的难度较之月考有所提上,因此更考验众人对知识的熟练运用能力。邵英贤这次考得没有上次好,但仍然进了年级前四十,在普通班中排在第三。范瑜考到了87名,基本跟上次保持不变。肖洁则掉到了193名——比上次掉了将近50名,对她来说,这是巨大的退步。 看完大榜的整个下午,肖洁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头也埋在双臂中。邵英贤能够听到她轻微的抽泣声,还能看到她偷偷地从桌斗里抽纸巾。他知道她在哭,毕竟这么用功名次反倒下降,换了谁都会难受。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肖洁,只能保持沉默。 期间英语老师讲卷子,点名点到肖洁回答问题,邵英贤连忙举了手:“肖洁她不舒服,声音也哑。我来回答吧。”算是帮她挡了一劫。回答完问题坐下,他看到肖洁撕下来一个小纸条,写了句“thanks”。 放学之后,邵英贤看到几个女生走到肖洁桌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有人问她“怎么样”,但肖洁并没有回答,几个女生互相看了看,说了声“我们先走”,便出了门。而后,教室里的人逐渐散去,环境也渐渐安静下来,肖洁终于抬起了头,她才看到邵英贤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 她楞了一下,黄忙低下头去,邵英贤则看到她脸上的泪早已擦干,原本雪白的面庞因为一直被压着,所以有好几条红颜色的道道。他问道:“你哭了一下午啊?” 肖洁也没想到他会问这句话,原本板着的面孔一下子绽出了笑:“怎么可能哭一下午,哭是很累的。” 她的眼睛还肿着,这个笑容实话说不算好看,却让邵英贤放下了心。他抬了抬手,本想摸摸肖洁的面孔,但在伸出的刹那收了回来——这不是他该做的事情。他好奇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埋着头趴着呀?吓死我了。” 第811章 这么神奇啊 肖洁两手捂住了眼睛:“因为哭了很久,眼睛肯定又红又肿,抬起头来会被人看到。而且……而且我不想被别人同情。” “被别人同情?” “是啊。”肖洁强笑了笑,“趴着的话,就好像装睡。别人不会来问‘你为什么哭’?我也不用去解释说哭是因为自己没考好,也不用听别人说‘这又不是高考,考砸一次也无所谓’……这些话我自己都对自己说了无数次了,但我知道,有所谓就是有所谓。我没办法骗自己不在乎。”她停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又看向邵英贤:“如果今天是你考砸了,你会怎么样?” “我?”邵英贤抓了抓后脑勺,露出一脸憨笑,“我这次也没考好啊。” “你考了多少名?” “……37名。而且这次只考了782分。”邵英贤轻声道。 肖洁仍然捂着眼睛,她长出口气,道:“你知道吗?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想拿自己10年的寿命跟你换这个名次和成绩呢。” “别乱说!”邵英贤忙喝道,甚至有些结巴,“这……这种话……这种话怎么能瞎说?会折损自己的。” 肖洁这次终于把手放了下来,她是真的被邵英贤逗笑了:“大哥,你政治不是考得挺高的嘛?怎么信这个?” “……终归……终归不是什么好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邵英贤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敬畏一些事情的,毕竟科学也没有发展到尽头啊。而且,而且我小时候真的见到过很多……很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真的啊?”虽然两个人说跑了题,但肖洁却眼睛发亮,觉得邵英贤给自己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说说,说说。” 邵英贤啼笑皆非,没想到说这些倒让肖洁忘了考砸了的不快,但既然她想听,他也只能搜肠刮肚地去想小时候听到看到的种种:“比如我们家隔壁有小孩儿发烧了,带去医院什么都查不到,就找了个我们那边有名的瞎子,让他帮忙看了看。他拿了个碗装了些清水,又往里边放了7粒米,在小孩子的头顶转了几圈,孩子就立刻不烧了。” “这么神奇啊?”肖洁咯咯笑道,“该不会是他把水泼在孩子头上,小孩儿就退烧了吧?” “哎!”邵英贤皱着眉头无奈道,“你再这样乱说,我不讲了。” “好好好,我错了。你讲、你讲。” 邵英贤又道:“还有一个,说隔壁村子的一个男的去山上捡柴火,那时候还不烧炭呢,也没通燃气,所以冬天要烧柴禾取暖。他一边捡着,一边也砍枯树枝,不知不觉忙到了中午,他老婆给他送饭。然后他打开一看,发现是发糕,就知道他老婆肯定有问题。” “发糕不是挺好的么?又甜又香,他过敏啊?”肖洁听得入了神。 邵英贤笑着摇头:“不是。你……咳,你没干过重体力活不懂,发糕吃起来是好吃,也很暄软,但这不是干活的时候吃的东西。” “为什么呀?” “因为不顶饿呗。吃完了之后动一会儿就又饿了,没力气。” “原来是这样。”肖洁点头,“那吃什么有力气啊?” “嗯……馒头,而且不能是发得很软的那种。再加上咸菜,因为干活容易出汗,盐可以补充电解质。” “哦——”肖洁拖长了声音,笑道,“要是刘老师这样讲生物,我肯定记得清楚。” 邵英贤清了清嗓子,暗忖若要这样讲下去,不知道最后会变成讲什么,便强行把话题拉回:“总之呢,就是那个砍柴的人,很确定来的不是他老婆。” “啊?那他老婆……有双胞胎姐妹?” “不是。”邵英贤故意卖了个关子,“再猜猜看。” 肖洁转了转眼珠子:“他确定来的不是他老婆,但其实来的就是,只是他老婆故意想害他。” “又不是悬疑片儿。不对。” 肖洁撅了噘嘴:“画皮?” “那是什么?”这倒轮到邵英贤好奇了,他没看过《聊斋志异》,当然不懂得画皮的故事。 肖洁解释道:“就是说有个鬼用人皮去给自己易容,白天就像那人皮的长相,晚上就会把人皮脱下来再画画好。” “……这也太可怕了,没那么血腥。”邵英贤决定不再让肖洁瞎猜,而是揭晓谜底,“这个老婆是精怪变的。那男的骂了她几句,回到家里,果然发现自己的老婆还在灶上做饭。”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 “就这么完了?” “是啊。”看着肖洁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邵英贤觉得十分好笑,“你想怎样啊?” “我……”肖洁甩了个白眼给他,“哪有这么简单的鬼故事。一个精怪都能够变成人了,还能够被骂走。也没有什么其他可怕的事情……” 邵英贤大笑:“这不是故事啊。现实中哪有那么多杀来杀去的,按照我们老家说法,这种就是狐狸或者黄鼠狼之类的,也无非就是想戏弄戏弄人罢了。一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人家也不会轻易杀人的。” “那发糕又是什么呢?” “石头之类的变的吧。” 又一个故事结束,肖洁彻底听得上了瘾,连声催道:“还有吗?” “有。不过今天来不及讲了,现在开心些了吗?” “嗯。”肖洁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原本开心的面容又变得愁眉苦脸起来,“唉……都这会儿了,还要回家跟爸妈说期中考试的事,一定会被他们骂死的。住校真好,自由自在的。” “哪有。我们也有固定的晚自习啊。而且不管在哪儿,成绩终归都要跟家里说的。”邵英贤不知不觉伸手出去,按上肖洁的肩膀,他还是要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他想,自己并不是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所幸他认识的人中,有很擅长开导别人的人。他想着如果是郑平遇到现在的状态会怎么办,又想着自己从小到大那些不太开心的经历,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说到肖洁心中去:“如果我考砸了,我也讨厌别人安慰我。我希望这件事情大家都能忘掉,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记得。然后我会努力学习,努力争取下一次考好,让大家只记得我考好的成绩和排名。” 第812章 红烧肉 邵英贤的这番话让肖洁连连点头。随后,肖洁状态十分放松地微笑问道:“是啊。所以我说我想住校嘛,等到下次考试考好了再跟他们说……唉,不过也是不行的,每次考完了就开家长会,一点儿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嗯。而且不管是什么样的父母,都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插手啊。”邵英贤道,“好些的就算不骂,也会担心是不是你状态下滑,还是学习方式不得法,会有很多问题追在旁边问。这种问题如果换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状态不好,也不想承认是自己的学习方法出了问题,更何况,如果承认了,那他们说不定更紧张……” “是啊。父母也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肖洁仰起头来,“我们现在说得这么好,说不定等我们以后当了爸爸妈妈,也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虽然知道肖洁说的只是一个对未来的简单设想,但这句话还是让邵英贤浮想联翩。他觉得脸上有些烫,忙转变了话题:“都快六点了,你再不回家,你爸妈要着急了吧?咱们走吧,我也得锁班门了。” “嗯。没事儿,我就说晚上在学校问老师题嘛。”肖洁拎着包起身,这时才反应过来,“哎呀,你一直在陪我,会不会这会儿学校食堂没晚饭了呀?” “不会的。”邵英贤不想让肖洁心里有负担。食堂的晚饭供应时间是17:00-18:00,这会儿有饭是有饭,但晚饭没有中饭准备得多,这会儿食堂必然是没什么好菜好饭剩下的。不过这些对邵英贤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他去得早,他也从来没点过好菜。 然而肖洁却不肯“上当”,她拿出饭卡:“我也饿了,那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好吧。”邵英贤无从推脱,只能答应。 两人到了食堂,邵英贤松了口气——还好,剩下的菜没他想象中那般差劲。食堂晚餐只开一楼,供应的菜品显示是红烧青鱼、红烧肉、土豆烧牛肉,宫保鸡丁、尖椒腊肉、家常豆腐、干锅包菜、清炒时蔬…… 如今大荤菜里,土豆烧牛肉已经没了,红烧青鱼还剩几盘鱼尾巴,红烧肉剩下的也是肥肉居多,小荤的两个菜也已全都卖完了,但素菜中还剩下家常豆腐和清炒时蔬。 邵英贤按照平日的习惯,拿了一盘清炒时蔬,一份3毛的米饭和一碗免费汤坐下。那食堂阿姨认识他,把他喊住道:“都这么晚了,也没人再来。”便把他餐盘中的米饭拿了下来,换了一碗5毛的,但算账还是按照3毛来算,同时盛免费汤时,特意从水桶底下捞起,给他盛了满满的西红柿鸡蛋紫菜。 他道了声谢,坐在肖洁对面。看到女孩的餐盘里放了盘红烧肉和家常豆腐,两相对比,自己这边的饭菜真是清汤寡水,不忍直视。 他平日里很少跟同学同桌吃饭,午餐、晚餐都是,他甚至不跟同宿舍的人一起吃饭,就是怕出现这样尴尬的情形。 可今天是没办法避开的。更何况,肖洁是知道他家境的,这让他轻松了许多。 然而,显然肖洁虽然知道他家里穷,也没想到他会穷到这个地步,她不由问道:“你晚上就吃这些?能吃饱吗?” “嗯,我还不太饿。”可是话音方落,邵英贤肚子就叫了一声。幸好食堂这个环境本就嘈杂,他相信肖洁没听到,但还是觉得脸红了起来。 肖洁没多说什么,只是吃了一会儿之后,笑说:“我还得减肥呢,那你帮我吃点儿肉吧,这也太油腻了,我吃不完也会浪费。”她生怕他推脱,不等他说,便先拨了小半碟子肉到他的米饭上。 邵英贤却之不恭,只得说了声“谢谢”。 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学校的红烧肉。鲜香软糯,而且味道偏甜。虽然油脂过多,一眼看过去都是肥肉,但炖得很烂,吃起来并不腻——更何况他本来就缺油水。 他觉得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肉汁拌着米饭,更是难以形容的美味。相比而言,以往还算凑合的免费汤和炒时蔬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太放开享受,毕竟这是偶尔为之。他只能把以后好好大吃一顿的想法当成愿望,记在心底——他心底的愿望有很多,都要等他以后挣了钱一项项实现。 吃饭时,肖洁又为家长会发起了愁,顺带着还谈起了上次的家长会:“我爸上次来的,还跟我说这次希望我最好能考到全班前十,年级前120名呢。他说,上次顾老师就是这么跟他讲的,说如果过我少犯点马虎的错,基础知识再打牢一些,名次前进是没问题的。” 邵英贤相信顾瑶对每个学生都是这样说的,毕竟大多数人不是只错自己不会的题目,甚至就连他,顾瑶也说他如果把语文古文的基础知识背扎实些,多做些古文阅读理解的题目,分数也能高6分。但前提是,上次没错的地方下次依然能做对,可谁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准? 他只能安慰肖洁:“那就下次努努力。这次确实比之前的难,你基础知识打牢了,对应的是简单题和中等难度的题,难题考的更多的是思路嘛。” 肖洁叹气:“比之前的难,我分数就掉了那么多,不就说明我比别人笨嘛。” 邵英贤道:“也不能这么说。重点班那些人确实聪明,但咱们能进一中,又能笨到什么程度去?别妄自菲薄。那这次家长会,你家里谁来?” “还是我爸。我妈工作不太好请假,我爸时间相对自由。”肖洁扮了个鬼脸,“但我希望是我妈妈。我妈如果听到说我不太好的,还会回家把评语改得好听一些,我爸总说她慈母多败儿,哈哈。你家呢?还是你妈妈来吗?” “我……”邵英贤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家不来人。我跟顾老师请假吧。家里离得太远了,过来一次很辛苦的。” 第813章 买票 “哦。”肖洁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邵英贤觉得自己跟郑平一起工作久了,情商总算比以前高了些。之前他是看不出别人有话想说的,但现在却能够清晰准确的辨认出,遂问道:“怎么了?” 女孩子轻轻咬着筷子尖,眼珠转了转——此时除了眼白还是有些血丝以外,已经看不出哭的痕迹了。她对邵英贤笑了笑,没说话。 跟她同桌这么久,邵英贤早就对她的脾性了若指掌,看了她这个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便叹了口气:“有什么忙要我帮?想说就说呗,我又不会不答应。” “真的啊?”肖洁咧嘴笑道,“但是这件事情会有些麻烦呢。” “什么事啊?” “嗯……”肖洁低下头静了静,才又重新抬起头来,“过几天有个我特别特别喜欢的歌星来邹市开演唱会,但是他实在是太火了,票很难买到。售票的第一天就是家长会那天的晚上……所以……” “所以想让我去帮你买票?”邵英贤恍然。这也是巧,平时晚上住校生不能出校,但家长会这天因为家长过来,所以一中对住校生的政策也放松了些,就是让学生能够与家长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宿管的管理不会细致到谁的家长没来开会,所以那晚邵英贤有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 肖洁睁大了眼睛,笑得略带腼腆,她当然也知道这“自由活动时间”对邵英贤来说很难得,让他花在帮自己买票上,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好不好啊?求你了。” “这算什么,当然可以啊。就是你得告诉我售票的地方在哪儿,坐公交车怎么去。我不是邹市人,怕不认识地方。” 若不是在食堂这种公共场所,肖洁几乎尖叫起来:“太好了!谢谢你啊。等之后我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邵英贤道,“这也不算什么。就是……就是这家长会之后,你爸妈还会让你去听音乐会吗?不怕影响你学习么?” “会说我啊,但是说几句就说几句嘛,到时候票都买好了,他们总不能把票撕掉嘛。而且,一年也就听这么一次,影响不到什么,正常娱乐而已啊。不过……等高二之后估计就不行了,再要听,估计就要等上了大学之后了。他还唱不唱都不知道了。”说到这儿,她连忙“呸”了几声,笑道,“我乌鸦嘴。他一定到时候还会唱的,会一直唱下去的。” 看着重新开朗起来的肖洁,邵英贤觉得很羡慕。他以前只觉得歌星、舞星之类的明星都离自己很远,做梦也没想过去现场听什么演唱会。他总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跟自己不会有交集,最多也就是去村长家看电视的时候能扫到一两眼……然而对肖洁来说,这只是一年一次的“正常娱乐”。 肖洁见他答应,便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点了300元,郑重其事地交到邵英贤手中:“你帮我买268元一张的就可以了,位置的话……只要不是靠着走道的都行。最好是正面,位置高一点儿也没关系。” “哦,好。”邵英贤仔细记下,同时心底一惊。原来票价那么贵,自己所有的钱加在一起,连一张半的票都买不起。他把这300元仔细收好,好奇问道:“这是你的零花钱?” “当然不是。哪有那么多的零花钱呀?”肖洁笑道,“这是我之前生日的时候舅舅包给我的红包。” “哦。”邵英贤点了点头。 “红包”,这个辞听起来熟悉,对他却很陌生。他从小到大没有真的拿过红包。妈妈说他小时候过年过节,村子里其他亲戚还会给红包,但每次还没递到他手上,就被父亲拿走了。当然,红包里边的钱也不多,最多一元钱。后来,因为他们家只拿红包不送红包,就再也没有人给他家送过了,不管是过年过节,还是他过生日。 过了两天就是家长会,放学后邵英贤按照肖洁给的指示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的市立体育馆,找到了售票处。音乐会的票在晚上20:00正式放票,他到的时候是19:00左右,但临时搭建的售票处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隔得远远的,邵英贤仍能看到远处的票价牌。他看到票价总共有四档,最贵的要1068元/张,其次的则分别是768元/张、568元/张,肖洁让他买的是最便宜的。 当歌星挣钱真多。邵英贤暗自感慨。他看着售票处上边贴出来的海报,暗忖从长相来说,自己好像比这所谓的明星也没有差很多,当然,唱功肯定是天差地别的。 无奈,自己天生就不是做这个的命,还是踏踏实实好好学习拼个前程就好。他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来,借着路边的灯光一边排队一边看书。 此时已是11月中旬,天气阴冷,尤其没有阳光之后,晚风吹到身上,更让人瑟瑟发抖。他没舍得穿妈妈带来的新衣服,穿的只是毛衣,外边罩着校服。排了大概半个小时后,只觉手脚都被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看着前边还有三十几人,邵英贤松了口气,觉得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然而就在此时,售票处里忽然传出大喇叭的声音:“票都售罄了。” 后边那喇叭里还在说什么“谢谢大家的前来”之类的话,邵英贤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整个人呆在了原地,感觉自己像是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子,一动也动不了。他不敢想回去该怎么跟肖洁交代,她之前因为考试考砸了哭得那么伤心,但谈起听演唱会,又高兴得像是吃到了糖的小孩儿一样。 今晚家长会,她回到家肯定要被父母说,这票对她来说是重新开心的契机,他怎么能够回去对她说“对不起,我没买到”? 哪怕肖洁不会怪他,他也觉得愧疚。如果今天放学后,从教室到公交车站这一路他是跑过去而不是走过去,也许就来得及。然而这时候再后悔也没用了,他只能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然而正要回头时,有人给他送来了“后悔药”。 第814章 我这儿有票 “小伙子,我这儿有票,你要吗?”有人拍了他后背。 邵英贤连忙回过头来,看是一个其貌不扬、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比自己矮半头,再加上带着鸭舌帽,所以他看不见他的五官和神情。 那人见邵英贤没回话,又问了一遍。邵英贤才反应过来:“您有票?这个演唱会的票?” “有啊。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在这儿排着等着了。要什么座位的都有。”那人嘿嘿笑着,从斜跨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沓子来,“这票难买,这不都得让我们帮忙嘛。” 他下巴扬了扬,短粗的手指对周围划了一下,邵英贤顺着他指的往周围看去,见如他这样的人果然还有很多,都在跟刚才排队没排上的人兜售门票。而且已经有人交钱给了对方,拿到了票。 看来这票倒不是假的,他其实也不太懂怎么辨别真假,但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那人要了张票,仔细看了看,那人倒不怕他看,只问道:“你究竟要不要票?不要的话别耽误我做别人生意。” 邵英贤问道:“那您有没有268元的票?” “有。”那人终于龇着牙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当然有。不过呢,在我这儿买,可就不是268元喽。” 邵英贤起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些人就是倒腾票的,当然不可能原价买给自己。所幸他自己的钱还带在身上,遂问道:“那要多少钱?” 那人道:“这得看你要哪个位置的了。” 邵英贤不解:“售票处那不是只有四档票价么?268元的,不管坐哪儿不是价格都一样吗?” 那人却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嘿,你要这么说,那你跟售票处买呗。” 没办法,票在对方手里,邵英贤只能认怂:“好吧。那正面居中的,多少钱?” “520元。” “啊?这么贵?”这个价格实在是超过邵英贤的心理预期,他身上的钱确实比520元多,但那都是妈妈给他的应急钱。 那人笑笑,又说:“倒不是没有便宜的。位置远些,在最角落的,400元一张。这可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400元……比起520元确实便宜了不少,但对邵英贤来说,超过268元的那部分仍然是一笔巨款。他看着周围其他正在售票的“黄牛”,低声说:“我……我再问问别人。” “随便你问。但我告诉你,这票我可不能给你留着啊。一会儿你来找我,要是被别人买走了那我也没辙。”那人没有多做挽留,转头就找下一个“客户”去了。 邵英贤则怅然若失地走到距离较近的另一个“黄牛”那,问了问票价,确实跟刚才那人说的一分不差。他不死心,又问了3-4个人,确认一点儿讲价空间都没有,暗想自己也真是蠢,这些人自然都是一伙的,谁肯给自己降价呢。 他捏着兜里的钱,觉得钱都被捂热了,几次想转头离开,可想到肖洁失望的神情,还是觉得狠不下心来,最后他一横心,从离售票处最远的一个“黄牛”那买了400元的票,同时还跟对方换了100元的零钱——他打算跟肖洁隐瞒这件事,仍旧说是从售票处买的,那么300元要找零32元,他还得还给她。 掏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在疼。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为了这么些钱就难受,这也太小气了。可他就是小气,就是纠结,这是自幼刻在骨头上的东西,他改不掉。他想,或许等他自己挣钱了,一切会好起来,毕竟现在这些钱,是从妈妈的牙缝里省出来的,他的心疼,更源于对母亲的心疼。 晚上睡觉前,他把票放在了枕头底下,但想了想又起来把票夹在了语文书里——他怕明天忘记带票到班上。 翌日到了班上,他把票和找零递给了肖洁,还道了歉:“对不起,我去的时候排队的人已经很多了,就没有买到正对面的位置。” 他能看出肖洁略带失望,但还是开心地接过了票,笑道:“谢谢你啊。那你排队排了很久吧,昨晚那么冷,真是辛苦你了。” 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对自己的关心,邵英贤觉得这钱没有白花。他别过头去笑道:“唉,没什么。昨天家长会之后,你爸妈没说你吧?” 肖洁说:“也说了几句。但老师都说这次比上次考试的难度提高了很多,而且也是为了孩子未来选择学文还是学理做个筛选,我爸妈就也没多说我什么。就是说我现在物理和化学都不太好,但文科的地理又拉分,所以如果我决定以后学文,那还是得把精力适当做些转移。” “嗯,你家里说得对。”邵英贤放下心来,暗忖自己经过这两次的考试,排名基本定了下来,接下来只要不掉到年级80名之后,自己也该考虑一下精力分配的事情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到以往的状态。邵英贤如今已经确立了自己在学校的规律,每天早上6点起床洗漱,6:30吃早饭,7:00-7:40早自习,中午12:20左右吃完午饭,便在食堂帮忙打扫卫生挣取周末去机房的免费时间,12:40-13:30要负责学生会的工作,或巡查、或去团委帮忙、或者开例会;下午17:30吃完晚饭,便是晚自习。周末他除了参加体育活动、去机房学电脑之外,还要雷打不动地完完整整做两套全科试卷,这样的自律早已在住宿生中成了楷模,连高二、高三的学长看到他,都会喊他“自律狂魔”。 他为这个称号感到自豪。 自从买票事件之后,他明显感到自己跟肖洁的关系又往前了一步。他以往总是中午自己一个人吃饭,肖洁则和其他女生一起吃饭,但现在她却习惯性在中午放学铃声响后喊他一起去食堂。 他不好拒绝,更何况,他也期望能够跟肖洁多在一起。 他中午通常是一个小荤+一份米饭,肖洁则通常是一大荤+一小荤。而且小荤总是点得跟他点得不一样。两人一起吃的时候,肖洁总会说“你尝尝我的”,便老实不客气地从自己的碟子里夹菜给他,当然也从他的碟子里夹菜以作交换。但总是夹给他的多,自己夹得少。 邵英贤当然能看出来肖洁这样做是希望他多吃些,他心中感动,但也觉得难堪,更何况对方是个女孩子,自己这样跟小白脸有什么不同。于是在占了肖洁三天便宜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提了意见:“我……其实你不用这样做,好像可怜我似的。” 但肖洁却摇了摇头,似是早已想好他会这样说:“邵英贤,我不是可怜你,我就是想让你多吃点儿,我喜欢看你吃多一点儿,那我就开心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邵英贤一时语塞,眼前的情景太美好,他浑然忘了自己准备好的那一大段说辞。 他默默低下头去,尽量掩饰着笑,把肖洁夹到自己碟子里的一块牛肉吃掉。肉很好吃,但他几乎尝不到味道。 第815章 马拉松 回到教室的路上,邵英贤觉得自己就像个复读机,脑海里一直在循环往复着肖洁的那句话。他想让自己冷静,可如何能够冷静下来。 喜欢的女孩子说“喜欢看你吃多一点儿”,这就是表白了吧。他心潮澎湃,暗忖无论如何,至少在高中期间这份感情要深压在心底。然而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去看肖洁,却见她一边走着,一边捧着复读机听歌——他知道,里边放的歌就是她喜欢的歌手的。 邵英贤本来对歌手、明星什么的丝毫不感兴趣,但因为这是肖洁喜欢的,又因为买了这个人的演唱会门票,便也记住了他的名字。 王力宏。 他的歌中,肖洁最喜欢的是那首《忘了时间忘了我》。 邵英贤曾经看过肖洁抄的歌词,古文他背得艰难,那首歌的歌词他却记得很清楚。其中一句形容现在他的心情最为贴切。 “我的眼睛、我的手,我的耳朵、我的口,全不属于我,全跟着你走。” 他想,等到以后自己挣了钱,一定要买王力宏演唱会上,最好的位置的票,带着肖洁一起去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未来设想中已经有了她。 演唱会还要有两个月才举办,肖洁兴奋了大概半个月,也就慢慢恢复了正常。这时已是12月初,天气渐冷,按照一中传统,高中部要举办长跑接力赛。 按照惯例,长跑接力赛赛制为400米*20人,然而这次因为邹市正在创建文明城市,便由市委宣传部牵头、市文化局、教育局共同组织,在凤栖湖畔举办全市高中环湖马拉松大赛,作为创建亮点。 这次的大赛规格很高,据说真正比赛当天还会邀请上级领导过来观赛并讲话,后期奖励也很高,所以各校首要就是提升政治站位,将赛事作为当前最重要的工作来抓。 一中不能免俗。为了能够取得好成绩,并展现一中学生的风采风貌,校长、教务处、体育老师团队、团委、学生会几方共同开会商议,决定取消本已在筹划过程中的接力赛,转为每班自发报名(不少于男生10人、女生10人),参加校方组织的凤栖湖环湖马拉松比赛选拔赛。 校方通知一发,各班顿时哀嚎一片。 虽说凤栖湖环湖一周肯定没有到四十几公里那么夸张,“马拉松”的名头只是取个意头,但即便是女生跑的内圈,也要有5公里,更不用说男生跑的外圈——那是10公里的天文数字。无论跑哪个圈儿,都比之前的400米要恐怖得多。 所以邵英贤在班里问了一个下午,也只收到两个报名的——还都是男生,他一个、班长范瑜一个。其他的人一听“环湖”两个字,脸都绿了,就连一直挺他的肖洁也连连摆手,一个劲地求饶道:“大哥,我真不行,放过我吧。” 邵英贤叹了口气,他估计其他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一点之前郑平就提醒过他。所以他也不着急,因为郑平那天听到“通知”的内容后,还翻着白眼仰头看天,说了句话:“这都谁定的呀。你放心,等推不动的时候,学校肯定会出新的法子。这事儿咱们陈校长不是第一次干了。这‘通知’就是唬鬼用的。” 果然,“通知”刚发下来没两天,方法“如约而至”。学校将组织高一、高二年级同学集体去凤栖湖参加环湖跑,并且与之前的选拔赛不相冲突。邵英贤在中午生活部例会结束后问郑平“这是什么意思”。郑平道:“简单理解,就是因为找不到人报名,所以学校组织大家一起去郊游。能够走下来的,就算跑到终点了。这样人多些,也好看。而且说实话啊,咱们这些学生,平时跑个一千五百米已经到了头了,大冬天忽然去跑10公里,之前又没练过,学校也怕出事啊。” 邵英贤举一反三:“这么说,市里边也是这个想法?” “当然了。”郑平笑道,“榆木脑袋开窍了嘛。这个事儿,人越多越好,是搞文明城市创建,又不是真的要搞什么体育比赛,指望破个记录什么的,上边看的其实就是最后的宣传通稿。所以拍的照片里边,只要有热热闹闹的气氛,看上去一副全民健身的样子,这就达到目标了。” “哦……明白了。”邵英贤暗忖又学到了,自己以后做事情,还是得先想想明白做这件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好。 12月8日星期五一早,学校就派了十六辆大巴车,把高一、高二学生接到了凤栖湖公园的入口处。 许多人对凤栖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毕竟这是邹市最有名的5a级国家风景区,也是在市中心交通最便捷的公园。路上邵英贤听肖洁抱怨说:“从小到大春游就都是来凤栖湖,闭着眼睛都能把整个公园转下来。” 言罢,她看向邵英贤:“你以前春秋游都去哪儿的呀?” 邵英贤有些尴尬:“我没有过春秋游。” “啊?哦。”肖洁很惊讶,但很快就收起了愕然的神情。她微微一笑:“那你平时也没去公园之类的地方玩过了?” “没有。” “哦。难怪你排名比我高,学得比我好。”肖洁道。 邵英贤没说话,他也有软弱的时候,也很想过如肖洁这般的日子。成绩中等偏上。但是有一定的时间放在自我娱乐上,这让她的日子是五彩缤纷的,充满了笑声;可反观自己的日子,却像是张黑白照片,枯燥乏味。 可自己究竟愿意用多少分去换这样的日子呢?10分还可以,但若是到了15分,他就会纠结,若是20分,他很可能直接喊停,无法接受。 第816章 公园 抵达起跑地点后,每班男生、女生分开,分别开始环湖跑 随着信号枪响,大部队拥在一起出发。跑出200米左右,人群逐渐有了明显的划分:最前边领跑的稀稀拉拉有几十人,后边则是呜呜泱泱一群人,多是慢跑甚至走步。 邵英贤起初跑在最前边的小团队中——当然,在这些人里,他就成了吊车尾。他看到一马当先的是校体育队和足球队的人,自己身边的这是些他不认识的人,但明显并非专业运动员,想必就是和自己一样,属于普通学生中体育较好的。 这样跑了大概10分钟,他觉得众人已经跑了2000米。因为是长跑,所以速度放得并不快,然而他这时也已觉得快喘不上气来,同时离之前的专业运动员们越来越远。 他跟不上了。 周围跟他一起的人也稀稀拉拉地开始掉队,他听到自己以及周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混乱。前边的人步履整齐,就像是跑步的机器一样,他却感到自己的两条腿逐渐不听使唤,没办法,只能放慢步子。 一慢下来,顿时就跟前边的人拉远了距离。同时,他也觉得自己越跑越没力气,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随着公园地形变化,在一个上坡处,他终于缓下了脚步,从路边的休息站拿了瓶水,由跑变走。 速度慢下来,他才渐渐留意到了四周的风景。他跑的是凤栖湖最外的堤岸,因为已经是冬天,所以四周的景色很一般,落叶树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常青树的颜色也是墨绿的,一切都是灰败的。湖畔停着整整齐齐的船,有些是天鹅的样子,有些是鸭子的样子,还有些就是普通的游览船,船边还有已经变成棕黑色的残荷——当然不好看,但他还是能够想像那一大片荷花在夏天的样子。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样的景色他只在书上和画上看到过,家乡的小河沟里有芦苇、有各种水草,但并没有成片的荷花荷叶。事实上,很多书上记着的花他都没见过,老家也没有。其中一些,他已经在一中的校园里看到了,比如桂花、菊花,还有些等到春天他能看到——比如碧桃、紫薇、玉兰…… 还有很多,或许要到很多很多年之后他才能见到吧。 冬日的风并不大,轻轻吹着清澄的湖面,吹起一层层的波纹,像是灰蓝色的麦浪。邵英贤想,这就该是凤栖湖最美的样子了,看着这样的水,很容易会让人沉静下来。每阵风吹过,湖面的变换似乎是一样的,又各有不同,看得久了,就想停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坐着,一直看下去也不会嫌腻。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而后他看到了更多之前没注意到的景致。因为少了树叶的阻挡,很多建筑物露了出来,他能够看得更清楚。他看到湖中央的湖心岛上有红色的亭子,周边的小山坡上则有儿童游乐场,还有一些古风楼阁。 周边的路上有牌子,指出公园里有各种景点。他看到公园里还有一片叫做“水禽之家”,正在他们环湖跑的路线上。 他没去过动物园,对“水禽之家”很好奇,略微加快些脚步,然而到了标着“水禽之家”的小木门前,却看到木门后的牌子上写着: “各位小朋友大朋友们,因为冬天天气太冷啦,我们暂时就不出来见大家了,等到春暖花开再来看我们吧。” 语气很可爱,但让邵英贤一阵失望。他常叹口气,这时候忽听身后有人喊他:“邵英贤,怎么不跑啦?” 他转过头去,见是自己班上的几个男生,喊自己的正是洪浩。其他的还有范瑜、大小张博几人。 他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说道:“跑不动了,休息一会儿。”随后站在原地等几人走过来。 洪浩跟他关系最好,上来揽住他肩膀大笑:“让你小子一开始跑在最前边,你还想去参加全市的比赛啊。好不容易放半天假,要学着享受生活。” 范瑜也道:“就是。我带牌了,要不然一会儿咱们找个亭子打会儿牌?” 小张博则果断拒绝:“这么冷的天打什么牌啊?早点儿走到终点,上车歇着就得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难得没人提学习的事情,从凤栖湖的传说到班里的女生,天南地北的瞎扯。平日里邵英贤在宿舍也听会跟室友们谈天说地,青春期的男生们,聊来聊去最后的话题终归会回归到女生身上。 他们会评出每个人心中最漂亮的女孩子,邵英贤知道沈煜明喜欢二班的语文课代表陆黛然,那个女孩子确实也漂亮,算是年级级花的候选人之一。洪浩却觉得陆黛然长得太柔和没有个性,他更喜欢欧阳晴那样的女孩子,但在他心中,欧阳晴是个性格高冷的女神,哪怕邵英贤跟他三番五次地保证欧阳晴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女孩子,他却连跟她搭话的勇气都没有。 当然也有人问邵英贤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洪浩对这个问题额外关心——毕竟邵英贤跟欧阳晴接触的时间比他多很多,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邵英贤从没有说过。只是近些日子他常跟肖洁一起吃中午饭,这一点被人注意到,即便他不说,他们也会在宿舍里打趣。 邵英贤每次都被说得面红耳赤,但只紧咬牙关说“这都是误会,我们只是因为是同桌所以离得近了些”,可这解释更像是掩饰,后来他被说得习惯了,便连解释都没有了。 如今几个人都是三班的,说的当然以本班女生为主。班中女生里,大家普遍认为学习委员盛岚婷最漂亮——但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即便觉得女孩子好看,也总要挑出来一点儿“问题”,来证明自己并不存私心。比如盛岚婷,虽然五官端庄,但眼睛却眼白多了些,大张博用手往下拉了一下自己两个眼睛的下眼皮,道:“就是这样,三白眼。有时候吧,觉得呆呆的。” 第817章 你也喜欢王力宏吗 虽然知道在背后这样说别人的外貌十分不厚道,但大张博实在是学得太像,活脱脱就是平日里盛岚婷的神情,邵英贤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过只笑了一下,他就清了清嗓子,道:“别这样,让人家听见了多难过。” “好啦,就你怜香惜玉。”范瑜拍着他笑道,“岚婷自己都说她嫌自己眼睛眼白太多呢。而且你要是不想让她难过,下次考试名次别总压着她呀。别的班都是学习委员比体育委员成绩好,咱们班可倒过来了。” 邵英贤失笑。的确,盛岚婷的成绩虽然很不错,但高一开学之后的两次考试,她的分数都在自己之后。他还记得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之后,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中有不解、有惊讶、也有不服输。 洪浩则道:“我们英贤当然跟你们不一样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有班对儿了呢?” “别乱说。”邵英贤急了,忙喝止。 范瑜则道:“都是自己人,你怕什么啊,这会儿又没老师在。肖洁不是挺好的么?说真的,人家一看到你就笑,大家又不瞎,都瞧得出她喜欢你。” 他的神色很认真,这时候倒不像开玩笑,一句“都瞧得出她喜欢你”,更是说得邵英贤面红耳赤。 邵英贤嗫嚅着想说“没有”,无奈大张博先插了嘴:“就是。老实交代,你们发展到哪步了?” “什么啊?”邵英贤被这句话说得心底生气,方才的羞涩之情顿时抛到了脑后,“都想什么呢?” “哈哈,没想什么呀。开个玩笑嘛,别紧张。”大张博笑着化解尴尬,他见邵英贤如此抗拒,接下来自然接就换了话题,“后边马上就是元旦了,你们说今年学校要搞什么活动啊?到时候咱们班会有什么节目?” 男生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了新的话题,大家便又开始新一轮的讨论。后来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游戏上,这一块是邵英贤的知识盲区,他只能老老实实旁听,听洪浩跟范瑜讨论“魂斗罗”水下八关究竟有没有的问题,还听大小张博讲98拳皇的连招怎么出…… 几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终点——女生们在他们之前就已经到了,这时候已全都坐在了大巴车上,男生们拖着沉重的步子上车,邵英贤刚到车上,就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肖洁。女孩子看到他的时候还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跟身边的李笑聊天儿。 邵英贤觉得心中一暖。 他在后排找了个空座坐下,隔着那么多排,他仍能清楚地认出哪根头发丝是肖洁的。他不能一直这样盯着她看,便转头看向窗外,却看到窗玻璃上倒映着自己脸上的笑容。那种从小到大都没有体验过的快乐和幸福充荡在胸臆,难怪人们谈起爱情是这样的神往,难怪初中的同学会表现得像吃错了药一样,还没有确认关系,他就已经觉得为之沉醉难以自拔,整天想的都是能够多看肖洁一眼,那若是真的确认了,又该如何? 恐怕就是自制力最强的人,也难以控制住自己不会迷乱其中吧。邵英贤不得不承认,眼下这力量确实太强大,他没办法再跟自己说“你要只顾学习,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事实上,他越是想压抑,一切似乎就会变得越糟糕。而且这感受太美好,他如何能够劝服自己承认,喜欢这种感情是错的?这真的是错的吗? 车启动后,他身旁坐着的就是范瑜。上了车后,范瑜就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东西,按了几下,插上耳线,还分给他一个耳机:“听歌吗?” “这是什么?”邵英贤好奇,范瑜带着的,既不是常见的复读机,更不是cd机,他没见过。 “哦,这是mp3。”范瑜道,“我叔叔从北京带回来的,说是最近刚刚兴起的。怎么样,比复读机轻便吧?” “嗯。”邵英贤心底很是羡慕,在他心中,复读机就已经很不错了,是奢侈品。他没有,有时候中午肖洁会把自己的借给他,让他听英语磁带用,也有时候他会用来听里边磁带的歌,都是王力宏的,那个磁带的名字他知道,叫做《永远的第一天》。 范瑜的mp3里边放的也是王力宏的歌,恰巧这几首他也都很熟,不由问道:“你也喜欢王力宏吗?” 范瑜道:“不是啊。这里边谁的都有,都是最近比较热门的歌。” 果然,听过几首王力宏的,接下来就换成了女声。 范瑜介绍道:“这是蔡依林的。” 邵英贤“哦”了一声,默默记下。这之后他还知道了“刘若英”“梁静茹”“周杰伦”等人的名字,歌声各有特色,但最后又循环回来,重新放起了王力宏的歌。 听着听着,范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肖洁喜欢王力宏的歌对吧,过一阵子王力宏还要过来开演唱会呢,我还跟她说了要一起去看的。” “……”邵英贤愣了一下,原来范瑜也这么了解肖洁么?所以肖洁想要去演唱会,是因为要跟范瑜一起吗? 他觉得心里边憋得慌,气息不顺。然而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如果肖洁真的要跟范瑜一起去看,那么该让范瑜一起买票才是,他应该信任肖洁。 所以他问道:“之后呢?” “之后……我爸妈不让我去看呗。哈哈。” 果然跟自己设想的一样,邵英贤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开心。范瑜说要跟肖洁一起去看演唱会——这至少说明,他们俩人也是朋友。而且若不是范瑜的父母不让他去演唱会,说不定压根就不用自己去买票。 所以自己对肖洁来说究竟算是什么人呢? 如果从家庭条件来看,或许肖洁跟范瑜更般配,不是吗? 他很难过,只听mp3中传来歌声:“……我答应自己不要放弃,我答应自己不要忘记……” 第818章 那笔钱 回到学校,环湖跑比赛选拔赛的结果宣布,果然三班没人入选决赛。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元旦的迎新年晚会以外,就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上课、练习,以及期末考试。 因为学生活动少了,生活部的工作除了组织学期末的竞选以外,就连日常工作也少了很多。经历了环湖跑之后,邵英贤自觉跟肖洁的关系在旁人眼中太亲近了些,虽然自己很享受这样的亲近,但同学们的讨论毕竟不好,所以他打算不再跟肖洁一起吃中饭。 转变的过程比他想像中的要困难。 回来的第一天中午下课铃响后,肖洁见他没有起身吃饭的意思,便问道:“走吧,一起去吃饭。” “……”邵英贤终究没办法当着她的面说出那句“两个人不要一起去吃饭”,便道,“你自己去吧,我今天不饿。” “哦。好啊。”肖洁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邵英贤等了大概十分钟,才默默跑到了食堂,他看到肖洁跟其他女生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相谈甚欢,暗忖自己对她来说,或许也没有那样重要。 翌日,他如法炮制。肖洁没有多问什么,依前而行。 第三天,中午下课铃响,邵英贤并没有等到肖洁问自己吃不吃中午饭。她被其他的女生喊走,留下他怅然若失。他这次不用再等,去食堂后,他情不自禁地去找肖洁坐在哪边,但这时才留意到,其实男女生一起吃饭的并不只自己和肖洁两人。 人家都很自然。他想起其实班里被开这类玩笑的也并不是只有自己跟肖洁两人,李璐跟王松阳也总被范瑜几人开玩笑——两个人住同一个小区,放学的时候总是一起走,一起等公交车。前几天李璐感冒发烧请了几天假,就连老师都跟王松阳说让他放学把李璐的试卷帮忙带回去,当时班上后排的男生有人笑了几声,王松阳却什么都没说。后来李璐病愈回来上课,两个人依然一起回家。 所以,是自己把这件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吗? 还是因为自己心底有鬼,所以额外敏感?可如果肖洁一直没觉得什么,那是不是说明她对自己好,也不过是因为他给她讲题、帮她买票而已,并不是他所理解的“喜欢”呢?毕竟,肖洁只是说喜欢看他吃多一点,说不定就像老家养羊养鸡的那些人,喜欢看动物们吃得多一点是一样的。 但不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现在该想的。 他依然给肖洁讲题,依然跟她搭档一起做实验和劳技功课。在元旦之后,他们一起合作着组装了个小型收音机,这回所有的电路焊接工作都由邵英贤完成,肖洁只负责外壳安装,最终居然成功了,而且能够接听到几个频道,只是声音略显嘈杂。其中有一个频道是学校自己的英语频道,每天中午定时放20分钟的英语听力。 对邵英贤来说,这个收音机简直就是个“神器”。肖洁有复读机练听力,自然就把收音机留给了他。交给他的时候,肖洁特意说道:“如果觉得我的外壳装得不好,你可以把它拆了自己重新安装。” 邵英贤知道她是在为了上次闹钟的事情揶揄自己,虽然她早就不生气了,但两人那次还是有了芥蒂,便笑着说:“这外壳组装得很好啊,我要是自己装肯定装不了这么好看。咱们这次不是得a了吗?” 肖洁对他甩了个白眼:“分数分数,你就只知道分数。真无聊。” 邵英贤张了张嘴,无言以对。肖洁说得对,此时对他而言,成绩就是一切。 他想自己或许又伤了肖洁的心,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她。 此时,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在王力宏演唱会的前一个星期,大榜公布。邵英贤这次排名掉到了全年级第69名,不过这在他的预料之中。这次考试,他的地史政成绩全面下调,比上次的分数低了20分,但生物、化学两门都考了满分,物理考了95分,所以如果单看理科成绩再加上语数外三门,他大概排在全年级20名之内。 这个成绩让他吃了颗定心丸。按照惯例,期末考试之后就是本学期最后一次家长会,他仍然跟顾老师请了假,随后给家中去了电话,告知成绩。然而电话拨过去却没有通——家里被停机了,他顿时觉得心像是被揪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便给村长家打了电话。 幸好,这次通了。 村长伯伯听了他的问询,告诉他:“你别担心,家里没大事。就是你们邻居建新楼,不小心这两天把电话线的给刮断了,正在修呢。你妈妈最近接了些短工的活,这阵子不在村子里。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邵英贤轻叹口气。他知道妈妈打的短工是什么。这会儿正是农闲的时候,很多人家都会趁这会儿办婚礼,在村子里摆流水席,一般都是喊周边的人帮厨,婚礼结束后会给一些帮厨的费用。妈妈做的就是这些事。只不过为了挣钱,她也会跑到别的村子里去干活。 这种活很辛苦,尤其天寒地冻的,妈妈做不了大厨,只能帮忙打下手或者收拾碗筷,他几乎能看到她手上的冻疮。 他把自己的成绩如实报给了村长。他听到电话那头村长笑道:“我们小英贤真是出息了,以后等你考上重点大学,我们在村头放三天鞭炮。你的成绩我会告诉你爸爸的。你寒假什么时候放啊?到时候我们找个拖拉机去公交车站接你。” “谢谢伯伯。”邵英贤道,“可能要等到1月13日吧。”那天就是肖洁心心念念的演唱会的日子。 村长又问:“不客气啊!回来路费够吗?” “够的。我妈上次过来给我钱的。”邵英贤道。 村长“嗯”了一声,道:“哦,对了,是那笔钱。” 邵英贤怔了怔,显然村长伯伯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忙问道:“伯伯,你说‘那笔钱’是什么意思?” “你妈没跟你说吗?”村长静了静,道,“之前她担心你不够钱,所以进城之前去血站卖了血。英贤,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对你妈好些。” 挂断电话后,邵英贤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心底五味杂陈。这辈子,自己欠母亲的实在是太多了。 第819章 留宿 这通电话让邵英贤对寒假是否回家这个决定有所疑惑。寒假回家虽然能够看到妈妈,但春节期间处处都是赌局,家里肯定不消停,在家既不能够安心看书,也没办法好好休息,倒不如利用寒假时间做些其他的事情——他已经16岁了,他的初中同学中很多人在毕业之后都去打工了,他也可以。 挣些钱,让妈妈的压力小一点,同时也远离爸爸,可以好好看书。所以他写了寒假留校的申请,但在交到顾瑶手上后,没过多久,学校竟然派了人来找他谈话。 学校派的人是郑平。 此时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已经结束,有效投票人数共1137张,投给郑平的总票数为913张,他以绝对的压倒性优势获选,也是一中历史上学生会主席得票率最高的。 然而因为2021年的春节较早,所以学生会主席的交接移到了下学期一开始进行,所以学生会生活部部长现在仍然是郑平。 他找到邵英贤的日子正是家长会的晚上。他喊了邵英贤到食堂一起吃晚饭,两人坐下后,他看了看邵英贤餐盘里的菜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申请寒假留校,是想打工对吗?” “……”邵英贤点了点头。 郑平挑了挑眉毛,笑道:“唉……我本来以为我这个生活部长能够安安稳稳地卸任了,你还给我出这么个难题。咱们学校的宿舍,是没有学生申请寒假留校的前例的。” “我知道。”邵英贤道,“如果学校实在不能留我住,我就去看看周边有没有床位租住。这两天我也在找地方。寒假时因为有些人会回老家,如果只是租个床位的话,倒也不贵。大概200多元就能租一个月。师兄,我不想为难你地,没关系的。” “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郑平道,“你还是学生,还没有成年,你如果不回老家,学校除了要关注你的留住问题,还要为你的安全负责的。不可能你说不住校住别的地方,学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否则你在提交申请之后,学校直接让团委跟你说‘不行’,这件事情不就解决了吗?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呢?” 虽然食堂里暖风怡人,但邵英贤听了郑平这番话,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被推到了外边操场附近的风口上,被吹得透心凉:“哦。我……我知道了。师兄,那学校的意思是,让你来劝我主动放弃申请寒假留下来么?” “嗯。”郑平道,“因为这事也算是在学生生活的范畴里,而且老师知道咱们比较熟。但是你不想为难我,我也不能为难你啊。你原本想打什么工?” “……嗯……”邵英贤挠了挠头,他确实没想好,“不知道。可能去餐馆当服务员吧。我看外边招这个的比较多,初中学历就可以了。” “唉,那不是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吗?”郑平叹了口气,“咱们一中的学生去当餐馆服务员,说出去也不像话。” 邵英贤低头道:“师兄,我是真的……穷。所以面子什么的,跟挣钱相比,真的没那么重要。” 郑平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并不只是在考虑你的面子问题。英贤,你的能力去当服务生真的浪费,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对吗?你的时间很宝贵,真的打算就这样用掉?你不想念你的家人吗?寒假可是春节呀。你这一整个学期,不都没回过家吗?” “我当然想,但我没办法。”周围没有别人,邵英贤索性把家里的状况一口气全都跟郑平抖了出来,他讲了又有酒瘾又有赌瘾还会家暴的父亲,也讲了含辛茹苦的母亲,说到妈妈为他能够手头宽裕一些甚至卖血的时候,不知不觉间眼睛都红了。 郑平显然也没想到他家里会是这样的状况,他本来放在餐盘旁的左手默默点了点桌子,然后他下定了决心,起身道:“确实不容易,我能理解你为什么想留下。嗯……你等会儿我,我去打个电话。”语罢,他出了食堂。 邵英贤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想师兄一定是去跟校领导汇报自己的情况。可他说的这番话能够打动郑平,但让学校为他网开一面可能还是不够。他做好了要回家的准备,看着自己还没怎么动的饭菜,忽然就觉得没了胃口。 过了大概十分钟,郑平从食堂外回来,因为屋内屋外温度相差过大,连眼镜都蒙了一层雾。 他坐下摘了眼镜,拿了张纸巾一边擦着眼镜,一边道:“我跟团委讲过了,你还是不能住在学校。” “我……我知道了。还是谢谢师兄。”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邵英贤还是很难过。他强忍着泪,吸了吸鼻子,挤了个笑容,“我会回去的。” 郑平却微笑道:“我还没说完呢。我不止打了这一个电话。我有个朋友,他有空房间,他说你可以在他那暂住。这一点我跟学校也说了,但为了让老师放心,我说的是你跟我住一块儿,如果有人问起,你可别答错了。” “真的?”邵英贤喜出望外。 然而好消息并不止这一个。 郑平继续道:“另外我朋友说他有个表弟,跟你同级的,成绩总也上不去,趁着寒假想找个家教,我就把你推荐了过去。寒假每天辅导8个小时,1000元,可以吗?” “……!”邵英贤完全没想到郑平会帮自己把工作的事情也一并搞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结结巴巴地反复说着:“师兄,你帮我太多了,我不知道……我……太谢谢了。我真的很感谢,真的。” 郑平按着他肩膀道:“英贤,你不用谢我,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你妈妈一个人在家很辛苦,最期盼的事情应该就是你春节能回去看她。你这个决定会让她很失望很难过的。希望你不后悔留在这里。” “嗯。”邵英贤虽然被郑平说到痛处,但想着母亲卖血也要给自己攒钱,只得横下心来:“我想好了,我不后悔。” 第820章 工作 既然定下来寒假不回家,邵英贤又跟村长伯伯打了个电话。 听他说不回来,村长又跟他反复确认了几遍,才道:“那你自己在邹市好好保重吧。你家里这边,我们会照应着的。” 邵英贤反复道谢,问起近日自己妈妈如何。 村长静了一会儿才回道:“还好。但你不回来,你妈妈会很伤心的。” 邵英贤心里一阵难受,说了句“谢谢伯伯,给大家先拜个早年”,把电话挂断。 放假的第一天,郑平找了辆车带着邵英贤先到了他住宿的地方。 那是个市中心巷子里的小平房,房子上边还划了个“拆”字,有些破旧。屋子很小,简装修,但水电都通着,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甚至床铺上还有被褥——显然一直是有人住着的。屋子两边也有几户类似的房间,有些住着人,有些没有。不过看样子,那些人都是社会人员,一个个痞气十足。 屋子这边等着的有个男人,衣着考究华贵,看样子二十五六岁,气场十足。郑平见着他喊了声“辛哥”,让邵英贤也跟着喊了一声。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邵英贤,朗声笑着跟郑平说道:“这就是你学弟啊?怎么扭扭捏捏地跟大姑娘似的。” 听那人这样说,邵英贤更拘谨,莫名有种自己被卖到贼窝里的感觉,暗忖也不知道郑平怎么会跟这种人交往,关系还这么紧密。 那人说完之后,又度着步子走到他身边,仔细瞧了瞧他,“啧”了一声,道:“嗯,是文质彬彬的。唉,不是缺钱么,我那有来钱的事情啊,就冲这长相,一个月五六万不成问题啊。” “行了你。”郑平轻推了一把那男人,皱眉道:“别吓唬人家。我学弟是正经人,别把人带坏了。” 邵英贤默默地站在一边。想想也知道,自己这么一个高中生,一个月去挣五六万元,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营生。若换了之前,说不定他听了这些话会扭头就走,但这人是郑师兄的朋友,终归不会害自己,这只是一个玩笑而已,自己要适应。 他把自己的行李放下,随后郑平说他还有事情,让他跟那姓辛的男人一起去要他辅导功课的人家里。 路上,邵英贤知道这男人姓辛名烈,自己要辅导功课的对象就是他的表弟,叫做唐瑞。说是辅导功课,实则是“陪太子读书”,毕竟人家不可能真的给孩子请同年级的人当家教,所以请了几门主课的特级教师分别来讲课,但又怕孩子不好好学习,所以找邵英贤来作为“监视”,同时也可以随时答疑。 邵英贤心底对郑平的感激之心更上了一层,这份工作,除了1000元的报酬以外,更关键的是这些老师讲的课他都可以旁听,哪怕讲的只是基础知识,但自己平日学习若遇到什么不会的,也可以随时去问——师兄考虑事情果然周到,如此一来,打工不仅不会浪费自己学习的时间,反而事半功倍。 唐瑞家住在邹市的一个富人小区,这也是邵英贤第一次在现实中零距离接触别墅。唐瑞的父母是做房地产的,两人还算和善,见了邵英贤之后没口地称赞,说他是一中的高材生,希望唐瑞能够多跟他交朋友,多跟他学习。唐瑞则在旁冷眼旁观,只在父母和辛烈看过来时,才面露笑容。 听介绍,邵英贤知道唐瑞就读的高中是在邹市外国语中学——那是一家近几年刚刚兴起的学校,主打国际教育理念,是贵族高中,老师都是重金从其他地方挖来的教育专家,能够进去的学生非富即贵——但因为刚刚起步,所以从知名度上比不过邹市的传统名校一中和实验中学。 唐家为唐瑞请的家教要次日才来,所以这天主要是让邵英贤跟唐瑞两人多多了解彼此。邵英贤觉得既然是工作,便要尽心尽力完成,跟唐瑞到了他的房间后,二话没说,就问唐瑞要来了他的期末考试试卷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只觉头疼。 外国语中学的期末考试试卷题目难度与一中相比明显低了一个档次,即便如此,唐瑞做得仍然错误百出,里边有很多都是明显的基础知识错误,还有一些则是马虎大意出的错。语数外三门主课成绩都在及格线附近徘徊,物化生三门则惨不忍睹,甚至连一般的分数都拿不到。邵英贤皱眉叹气,唐瑞坐在他旁边却笑呵呵地问道:“你过来看着我学习,我爸妈给你多少钱?” “一千。”邵英贤实话实说。 唐瑞拉开书包拿出自己的钱包,放在他面前给他看了一眼里边厚厚的钞票,道:“那你配合我的话,配合一天,我就给你一百,怎么样?” 邵英贤傻了眼,没想到对方居然有这样的手段。看着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钱包里至少有四五千元,他只觉生气——凭什么像他这样的人衣食无忧了,却还不肯好好学习,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遂坚决说道:“我不会答应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拿1000就够了,但一定得好好看着你学习。” “榆木脑袋。”唐瑞轻骂了一句,把钱包收了起来,又拿出几个新款的游戏机摆在他面前,“这些你玩过吗?” “没有。”邵英贤目不斜视,把游戏机推开,道,“今天老师不在,你要不然先看看这卷子上的错题哪些不懂,我来给你讲讲看?” 说到此时,家中的保姆推门进来给两人送水果,唐瑞当着保姆的面,笑着说道:“好啊。咱们边吃水果边说。”然而等保姆离开了,又换了话题,“不如这样,先帮我看看我的寒假作业吧。上边有好多题我都不会,你帮我做做看?” 邵英贤怔了一下,虽然觉得唐瑞这个话题转得太过生硬,但好歹他是在说学习的事情,便点头应了下来。结果没想到的是,他真的把一整本寒假作业扔到了他的面前,要他从头开始做起,每道题都不放过。 第821章 书童 拿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邵英贤无奈,开始硬着头皮帮唐瑞做寒假作业。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寒假作业是全市统一的,帮唐瑞做一遍,虽说答案自己不能完全记下来,但晚上回到自己的住处写自己的作业,应该会快很多。 他一边解题一边讲解,唐瑞则敷衍地一边打最新款的gameboy一边瞟着他讲的题。期间,唐瑞父母几次推门而进,唐瑞都第一时间将游戏机藏到了书下。大人看到两个孩子一直在好好学习,也就放了心,说他们要去公司,便跟辛烈一起离开。 大人离开后,唐瑞彻底撒起了欢。只说了句“你今天帮我做五页作业,再写篇大作文”,就起身打开了电脑。 邵英贤劝道:“我不是来帮你做作业的。我是来教你怎么做作业的。” 唐瑞不以为然:“有什么区别?” 邵英贤有些生气:“当然有区别。我帮你做完了,你还是不会。那你以后怎么考大学?” 唐瑞耸了耸肩,笑道:“你傻吧,你觉得我上不了大学吗?”语罢,他瞥了一眼邵英贤,轻声道:“也不看看你穿的是什么,我穿的是什么。” 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工作”,邵英贤特意穿了之前一直不舍得穿的新羽绒服。这件衣服是妈妈卖血才买的,对他来说很珍贵,此刻却被唐瑞用这样鄙夷的语气评价,他当然心里不快,可看了看唐瑞身上的衣服,也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穿的光鲜得多。 只是唐瑞穿着虽然都是名牌,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却像是一滩烂泥,再加上脸上的痘痘几乎遮盖了面容,实在是糟蹋这身衣服。 唐瑞又道:“屋里开着空调呢,你还一直穿着羽绒服干嘛?不怕热啊?” 邵英贤羽绒服里边穿的是旧毛衣,被唐瑞这样一说,更不好意思露出来,便道:“我不热。”而后低头做题。 唐瑞“嘁”了一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个开始不太好。邵英贤心底起了个突,暗想反正就一个寒假的时间,好好忍过去就是了。 然而唐瑞的电脑游戏画面色彩变幻,游戏声音还放得很大,各种爆炸声、惨叫声、嘶吼声混在一起,就算邵英贤想好好做题,也难以集中精力。 他忍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受不了,说道:“你都玩了这么久了,总该做会题了吧?我看你的期末考试卷子了,好多是不该错的。你如果用些心,往上提个二三十分不成问题,这样你爸妈也开心些不是么?”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开心?”唐瑞的回复却让邵英贤愣住。那男孩扔下游戏手柄,回过头来:“你家里是不是有好几个孩子?所以才想着哄父母高兴,是不是?” “当然不是。”邵英贤很不喜欢唐瑞的胡乱揣测,“我爸妈就我一个。” “哦。”唐瑞点点头,“那你想着哄他们高兴干嘛?反正不管他们高不高兴,家里的东西不还是你的?” 这简直就是谬论。邵英贤难以理解唐瑞的想法:“谁跟你说哄父母高兴就是为了他们的东西?就不能是只为了他们高兴吗?” 唐瑞斜睨着他:“你多大了?怎么这么天真。” 话不投机半句多。邵英贤拿起寒假作业本要出屋子,唐瑞却拉住了他:“你干嘛?” “我在这儿分心,不能好好做题。” “臭毛病还挺多。”唐瑞嗤笑,“那你在屋里呆着吧,别一会儿更吵着你。” 他出了屋子,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邵英贤听到了门铃声,继而陆陆续续有人进屋,有男有女,声音嘈杂。 邵英贤被吵得受不了,推开门来,看到楼下的客厅里来了十几个年轻人。看样子他们都跟唐瑞很熟,对这个房子也很熟,其中几人直接开了客厅的电视和音响。唐瑞道:“吃的喝的都在冰箱,你们自己拿。” 有人注意到了楼上的邵英贤,一个女孩子抬头对他招了招手,喊道:“帅哥,一起下来玩呀。” 唐瑞哼笑:“别管他。咱们自己玩自己的。” 那女孩问道:“为什么呀?他不是你同学啊?” 唐瑞道:“当然不是。就是我爸妈帮我请的一个书童。甭管他甭管他,咱们自己玩。” 几人哄道:“你以为你马文才啊,还书童。” 他们嘻嘻哈哈,邵英贤只得把门关上,尽力当做听不到。寒假作业的题目比起他平日做的题目简单很多,没有半个小时,就做了3页,楼底下的人们越玩越high。唐瑞家似乎是有个卡拉ok机,这十几个年轻人几乎是在楼底下开了party。 邵英贤被吵得头疼,拿了纸巾堵上耳朵,然后去看唐瑞的大作文题目。大作文是让他写一篇名为“包容”的议论文。 包容。 他内心不禁哂笑起来,这可真是讽刺,眼下这个场面,就够考验自己的包容能力的。从小到大,他学的最多的就是包容和忍耐,若让他举例,三天三夜也举不完,然而自己的过往跟楼底下那个纨绔子弟截然不同,自己又能帮他写什么呢? 想来想去,他在空白的作文纸上写了个较为详细的提纲。 第一段如何立论,第二至四段如何提出观点,用哪些名人名言,哪边可以举例,他都给标明,最后一段如何首尾呼应也写得清清楚楚,然后就放下了笔。 做了这么久,他觉得手腕都发了酸,站起身转了两圈儿,正想继续做没做完的寒假作业,忽然门被人推开来。 “我听唐瑞说你在楼上学习呢,”推门而入的竟然是一个女孩子,她穿着皮衣皮裤,勾勒出s型身材,画着紫色眼影和浓重的眼线,抹了夸张的鲜红色口红,看不出本来的长相,女孩儿一扭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歪着头看他,目光充满了挑衅,“原来没人看见的时候,你也会偷懒呀。” 她说着话,手就往他身上搭了过来。邵英贤看着她的手,就像是看到要碰到自己的毒蛇,连忙往后退了半步,说道:“我刚写完作文,起来喝口水,就要继续做题的。” 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把那女孩逗得笑弯了腰,她猝不及防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长得挺帅的,怎么这么怂?” 第822章 形势比人强 邵英贤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摸脸,他瞬间跳了起来,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往后退了一步,却差点被椅子绊倒。他怒目瞪着那女孩,勉强控制着心底的怒火,道:“我这儿有正事,你能不能出去?” 那女孩儿却觉得眼前场景更有意思了,又往前走了一步:“嘻嘻,我就不出去,你又怎么样?” 邵英贤一时语塞。这里不是他家,确实他也不能拿对方怎样。幸好这时又有人进了屋——邵英贤想,这是他最期望见到唐瑞的时刻。 唐瑞对女孩吹了个口哨,道:“你在这儿干嘛呢?早跟你说了,他就是个榆木疙瘩,你招他干嘛?” 那女孩儿甩了个白眼,扭身出门,临出去之前,还回手拨了一下披散着的长发:“真没劲。” 看那女孩离开,邵英贤才缓回口气,回手扇了扇,想扇去弥漫在屋中的香气——然而那香水味道那样冲,怎会这样轻易散去。唐瑞看他一脸嫌弃,便开了窗户,而后笑道:“这都是我朋友。我会跟他们说,不让他们再上楼的。我的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难得唐瑞说了句跟学习搭边的话,寒假作业不必多说,邵英贤拿过写好的作文大纲递给他道:“作文我最多帮你写到这个程度,后边的内容需要你自己补充。” 唐瑞这次倒没有顶嘴,看了看便放在一旁:“多谢了。等一会儿你把寒假作业做完了,就可以走了。” 8个小时,此刻连3小时还没有到,邵英贤怔了怔,道:“那不行。你爸妈下班回来看到我不在……” “他们回来还早着呢。”唐瑞撇了撇嘴,“大哥,明天开始就有老师过来了,到时候你想提前走也走不了了,我想玩也玩不了了,懂吗?今天就当我给我自己放个假,你别呆这儿碍我事儿行吗?做人呢,要学会看别人眼色,懂吗?” “……”邵英贤本来还想坚定立场,但唐瑞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自然不好继续苦苦相逼,便点头道:“好,我走。” 唐瑞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他又打开钱包,拿了100元放到他面前:“不管你要不要,这钱我反正给你了,就当买你今天封口。另外,你今天中午不留在这儿,你就拿这个吃中饭吧。” “我……不能要。”邵英贤连忙摇头。 唐瑞却道:“这就是我的规矩,王阿姨那边也会收的。你要是不收,我就跟我表哥说,我不喜欢你,让他赶你走。你住的地方是他给的对吧?” “你!”邵英贤没想到唐瑞竟然会要挟自己,他想骂他卑鄙,但话到嘴边,又强忍了下来。郑平帮他找到这样一个差事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他给他已经添了许多麻烦,不能再任性了。 他忍着想揍唐瑞的冲动,把钱接了下来:“好,钱我收下,但只有这一次。” 唐瑞以为是自己的要挟起了作用,更得意起来:“这才对嘛,形势比人强,学聪明一点儿。”还有,他伸手抓了一把邵英贤的头发,一脸的嘲讽,“你这头发多久没剪过了?你们一中不管男生头发有多长的么?” 语罢,他下了楼。 邵英贤坐回桌前写着作业,心情一直无法平复。他习惯性地在做题的时候左手扶在额头上,但这时手碰到了头发,才觉出头发确实很长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理过发了,上次理发还是在临到一中之前。妈妈跟他说,城里边剪头发贵,所以特意给他剪了个极短的寸头,想着他“十一”或者元旦回来再剪一次,这一学期也就过去了。 然而这学期他一直没有回家,也舍不得在学校周边剪头发,这头发就留长了,甚至有些时候前边的刘海都会挡着眼睛。只不过,在学校里他也见到其他男生有类似的发型,想着还没到违背校纪的状态,便把理发的事情置之脑后。 不过唐瑞说得确实有道理,再缺钱,自己也该注意一下学生应有的仪容仪表。 做完题后,他按照事先承诺拿了书包离开。从客厅经过时,他又听到那女孩的声音:“喂,这就走啊,不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儿玩玩?” 邵英贤觉得自己几乎是破门而逃。 出了大门,迎面被冷风一激,他才觉得缓了一口气。唐家的空调开得温度太高,他一直没有脱羽绒服,不知不觉间,里边的衣服都黏在了身上。他想,明天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得把羽绒服脱了,不能再为了面子干让自己遭罪的事情了。 辛烈给他提供的住处距离唐瑞家的小区不算远,他还记得路线,出来之后走了30多分钟,走到了住处附近。住处周边的环境跟唐瑞小区周边相比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但正因如此,这边有很多小店儿。 他找了家包子店儿花6元买了6个肉包子,打算今天午餐、晚餐,明早上早饭各吃两个。这是他第一次花自己挣的钱,只觉这包子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包子。吃完了饭,他在周围又转了转,最后找了家洗剪吹合起来只要5元的理发店。 他仍然要剪成最短的寸头。给他剪发的是位和善的老大爷,起初劝他说:“这个天气剪那么短,风吹着会冷哦。” 邵英贤却很坚持:“没关系,我不怕冷。我们学校不让留太长。” 那老大爷便也不再执拗,只在剪的时候夸他道:“小伙子长得真精神。” 邵英贤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认真看过自己了,平日里照镜子多是在洗漱的时候匆匆而过,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对自己外貌的关注上。然而剪头发的时候,他也干不了别的事情,便只能盯着镜子出神。 经过一整个学期的“磨砺”,他已经跟刚入学时的自己不一样了。他白了很多,所以五官更加的清晰明朗,眉毛粗浓,目光如炬,确实算是精神。然而,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除非高考能给加分。若要他选,他倒宁愿用这张脸,去换郑平那样平平无奇的外貌和傲视众人的成绩和情商。 同时,他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肖洁。已经有一天没见到她了,他其实心底很想她,尤其在被那女孩摸了脸之后,冥冥之中,自己甚至觉得做了什么对不起肖洁的事情。但他也有些疑惑,肖洁对自己那么好,会不会也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呢? 第823章 你这就走? 邵英贤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回到临时的住处,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之后,开始做题。 这房间的质量并没有他在学校的宿舍好,窗户有些漏风,也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厕所,然而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仅这一点,就足以抵消掉屋子所有的缺点。 哪怕窗外不时传来旁边的邻居们吵架、打牌的声音,但他在这屋子里,仍然觉得安心自在。 翌日,他按照约定去了唐家。从早上8:30到下午16:30,课外辅导老师们一个连着一个过来,除了吃饭时间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给几人休息的空隙。几个老师想的跟邵英贤想得差不多,先从基础知识给唐瑞讲起。 那些东西邵英贤倒背如流,所以老师给唐瑞进行一对一辅导时,他便坐在一边自己做自己的题——不管如何,老师讲课的声音总比昨天开party要安静多了。 每堂课1个小时,随后有大概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显然唐家父母打算让唐瑞未来读理,所以给他请的五位老师分别是语文、数学、英语、化学和物理。生物试卷邵英贤看过,是唐瑞为数不少能够自己考到80分左右的。 每门课老师都有布置作业,一天上下来之后,唐瑞的桌上就多了一沓子卷子,就连邵英贤都对这位纨绔子弟有些同情。他见今天的时间已经到了,便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但唐瑞却叫住了他:“喂!” 邵英贤转过身来:“我不叫‘喂’。” 唐瑞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把语气放缓了一些:“昨天我没听清楚你叫什么。” “我叫做邵英贤。”邵英贤耐着性子自我介绍,然后问道,“你喊我什么事?” 唐瑞道:“你这就走?” “不然呢?”邵英贤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也没我什么事了么?” 唐瑞道:“谁说没你的事情的。”他指着桌上的卷子,“这些……你不管的?” 虽然唐瑞的态度一直很“拽”,而且很强势,但这时邵英贤还是能看出来,唐瑞表达了“他很希望他能帮忙”的意愿。 这跟昨天他让自己帮着做作业不太一样。 邵英贤叹了口气,道:“可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呢,我之前只是答应你爸妈每天8小时,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啊。” “哦。”唐瑞挑了挑眉毛,又拿出了钱包,“这个简单。额外给你100元,帮我把这些都做了。” 看他又回到昨天的状态,邵英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两个人虽然是同龄人,但在他眼中,唐瑞却像个幼稚的小学生。他情商虽然比不上郑平,但对付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便摇了摇头道:“兄弟,我也有自己的作业要做啊。如果全都把时间耗在你这儿,等开学了我怎么办呀?你想想是不是?你也说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在学校不能不交作业的。” 从昨天的沟通中,他看得出来唐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跟他讲道理,只会激起他的逆反,所以今天过来之前,便先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打情理牌。 果然,看他示弱,唐瑞倒没有像昨天那样直接拿辛烈要挟他。反而低头想了想,道:“但这些题如果做不完,他们都是要直接跟我爸妈联系的。” 原来如此。邵英贤明白了唐瑞为什么跟昨天完全不同,也更理解他昨天说的那句“我想玩也玩不了了”是什么意思。但这还不足以让他破例,邵英贤翻开桌上的卷子:“刚才中间休息的时候不是也带着你做了几道嘛?那如果你要我留下来帮你,得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说看呗。” “我只能多帮你两个小时。”邵英贤拿过那100元,“但这两个小时,光凭我自己做,肯定做不完这些东西。所以我可以帮你看难题,不过你必须自己也得做。你写着、我改着,咱们应该能完成,另外还可以做一部分你的寒假作业。” “……行吧。”邵英贤能看出来,唐瑞同意得十分不情愿。 不过总算事情都到了正轨上。邵英贤摸着兜里的100元,忽然觉得这钱自己拿得烫手。毕竟帮唐瑞学习是他的分内事,如今就算是“加班”,也不该从唐瑞手中拿钱。 可如果去跟唐瑞的父母提,虽说是为了唐瑞学习,那俩人也愿意加钱,但未免显得自己太过计较,而且这怎么好主动说出口——他纠结再三,想着眼下确实缺钱,况且郑平也曾说过付出与收获本该成正比,便还是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于是两人正式进入“合作”模式。 邵英贤发现,唐瑞认真做题时,倒也并不是无药可救。但很显然,他脑子确实也不那么灵光,同一个事情要反复教很多遍,他才学得会。没办法,邵英贤只能先当他是个笨些的肖洁对待,偏偏他还没有肖洁的韧性。 学不好都是有原因的。邵英贤内心一百个无奈,看着一天的作业终于做得差不多的时候,两人也都放松了些,他问道:“你生物成绩不是还可以吗?怎么其他就考不好呢?” “啊?”唐瑞没想到他问自己这件事,他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因为生物没这么多公式啊。而且我很喜欢生物。” 说到这里,他眉头动了动,流露出一丝无奈:“但喜欢也没什么用,我爸妈反正是要我读建筑的。” 唐瑞的这个答案倒让邵英贤刮目相看,他原本以为他只是个沉溺于玩乐的大少爷,却没想到原来他真的有自己感兴趣的课业,便道:“你如果想学生物,那不是也得考大学么?其他功课太拖后腿的话,你还是学不了你想学的专业。” 唐瑞却摆了摆手,对他嗤之以鼻:“你懂什么?说得好像我能自己选专业似的。” 第824章 除夕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 看着唐瑞的失落,邵英贤又劝道:“那你为什么不努力去劝劝他们呢?如果他们看到你的成绩上升了,也许会考虑……” 唐瑞转过身冷笑:“我早就说了,你什么都不懂。你以后读完了大学还要去愁找工作的事情,但我不用。大学、研究生……这一路都安排好了。毕业之后我要干什么,我们整个家族也有规划,你真的以为我跟你一样啊?幼稚。” 话说到这个份上个,邵英贤没有多问,他跟唐瑞似乎是两个极端。他自己的学业,父亲完全不管,母亲虽然管,但也只是跟他说说“好好学习,以后能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的大道理,并不会要求他必须读什么专业。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换在唐瑞的位置上,是否还会有学习的积极性。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每天晚上都从唐瑞处拿100元,晚回两个小时陪唐瑞做题。表面上很和谐,内里两个年轻人却始终都瞧不起彼此。除了第一天两个人说了些关于专业选择的题外话之外,后期再无交流。 有时候被唐家父母回来得早,见邵英贤还在,他就说是唐瑞有题解不开留自己多聊一会儿。为此唐瑞父母对他很满意,还觉得自家儿子确实改变了不少。 每到此时,他都能看到唐瑞一脸的皮笑肉不笑,总觉得他心底满是嘲讽。 当然,就算是被动灌输,一个多星期下来,唐瑞的基础还是巩固了一些。他尝到了甜头,渐渐对做题不再那么抗拒,甚至会主动问题。 邵英贤想,总算自己没有辜负那1000元。 到了过年时,唐家给邵英贤放了除夕、初一、初二三天假。除夕一大早,邵英贤就在窗外的爆竹声中醒来,他看了看屋子里墙上挂着的时钟——刚6点。 这几乎是他记事之后第一次醒来时没有别人在身边,而且不用干活或者学习——即便是他,在过年这几天也想好好休息休息。 他还不想起床。虽然床褥都有淡淡的霉味,但外边的空气这这样冷,被子里这样温暖,他也有赖床的心思。他蜷在一起,仍能感到手脚发寒,他还想睡,却觉得越来越清醒,脑子里想的都是家里。 以往在家中,除夕一早他就要被妈妈拉起来为年夜饭做准备。平日家中债主会上门讨债,可过年这几天却难得消停。也只有这几天,妈妈才敢拿出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钱,让他去隔壁换几个鸡蛋,去村头的供销社买点儿面,回家里摊个鸡蛋,再把面和了,包成几个大个的鸡蛋馅饺子——那就是家里过年了。 而这天,爸爸总会喝醉,但难得不会打人。吃了饭后,他会借着醉意一遍又一遍地说,若不是当初自己被爷爷奶奶和妈妈拉着,不让跟着村东头的二狗哥一起南下去卖磁带、卖衣服,这会儿也早就是万元户了。 妈妈总是坐在旁边默然不语。这么多年过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家男人的抱怨。邵英贤则听得两个耳朵都起了茧。他知道当年爷爷奶奶身体都不好,自己也还没上小学,妈妈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留下了爸爸。 在他心底,他很瞧不起这样的爸爸。爷爷奶奶在他小学三年级时先后去世,那时爸爸本可以再去南下做生意,可他却早已染上了赌瘾,总是借口说别人早都走在了前边,他过去也追不上别人,便索性在家里当了闲散人员。 这都是借口。 想到这里,邵英贤坐了起来。他想,妈妈除夕这天总该回来的,自己应该给她去个电话的。穿好衣服后,正准备出屋洗漱,忽然有人敲了门。 对方敲门声音很大,邵英贤几乎以为是爸爸的债主追了过来。他开了门,见是住在自己隔壁的瘦高男人,听别人喊他,好像叫做葛子。 葛子手里拿了一袋子肉,一袋子瓜子,还拿了几块蜂蜜蛋糕,见他开门,直接闯进了屋里,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小兄弟,这是辛哥给我们准备的。他说你是郑少的朋友,也有你一份。晚上我们几个出去聚餐,你要不要一起啊?” “我……”邵英贤被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吓到,平日里他也知道这些人多数是书上讲的“黑社会”,想拉开距离还来不及,更何况一起聚餐,但人家主动上门邀约,他总不好直接拒绝,正在怔忡之时,对方已经开了口:“你别害臊。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晚上六点准时出门,就这么定了。” 语罢,他转身离开。 邵英贤目瞪口呆,但眼下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他穿好衣服后,来不及吃东西,赶忙跑到楼下的公共电话亭给家里去了电话。果然这次是王小月接的,听到妈妈的声音,邵英贤几乎哭了出来。 而王小月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泣不成声:“贤啊,你自己在城里,这个年可怎么过啊?妈妈真的很想你,你爸也是。” “我没事,我挺好的。”邵英贤强忍着眼泪,在电话这头努力把嘴角上扬——据说电话那头的人能够听出来这边的人是不是开心,“妈,我师兄帮我找了地方住,自己一个人一屋,还没有房租。” “真的?” “嗯。而且我还有活干,这个寒假我能够挣到两千多元呢。不用……不用您卖血了。您挣的钱都留着家里用吧,给自己买件新衣服,买点儿好吃的。我这边钱够,多的钱我等后边放了假回来给你们。” “不……不用。”王小月忙道,“我们钱也够花的,你不在家吃饭……” 这时邵英贤隐约听到母亲身后传来父亲骂骂咧咧的声音:“谁说够的?现在什么都tmd涨价,人家隔壁春生家的娃出去打工,春节都开了车回来了。你问问他在外边干嘛呢?” 王小月自然没有问他。邵英贤却主动跟母亲说:“妈,你别告诉他。我在城里是给人做家教呢,你放心,不是什么不好的营生。人家对我也很好,每天都留我吃中饭晚饭,春节这几天还给我放假。” 王小月连连“嗯”着,说道:“你觉得好就行。” 邵英贤又问道:“妈,你们最近好吗?你这次出去打短工辛苦吗?以后就不要这会儿出去了,天寒地冻的,你手上本来就有冻疮。我大学的学费我能自己挣出来的。” 他想听王小月多说说她的近况,可妈妈却支支吾吾,只说了几句“妈挺好的”,又叮嘱他过年好好休息,便挂上了电话。 第825章 一百元卖不卖 邵英贤捂着打电话时被冻得冰冷的手,缓缓走回房间。他觉得妈妈的态度有些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奇怪。他想,或许这是因为自己第一次在外过春节,让妈妈伤心了。 吃过蛋糕后,邵英贤出了屋子。他连走了好几条街,想给家里人买些礼物,等下次回家的时候带回去。他没想好要买什么,边走边想,看到有药店,就想着给妈妈买些冻疮膏,看到服装店,又想给她买件毛衣。然而这时是除夕,街边的小店早已关门,路上除了叫卖窗花和福字的,甚至都没什么人。 最后他走到了人民广场,看到旁边的人民商场还开着门,便深吸口气走了进去。商场从外边看富丽堂皇,里边的装饰在他眼中也都很有档次。他被明耀的灯光晃得心跳有些加速——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这样大的商场中来,感觉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第一层是各种首饰、手表,还有各种他看不懂的化妆品,他连价钱都不敢问,就上了二层的女装部。 女装部也分为少女款和成熟女性款,他逛了好久,却觉得很少有衣服适合妈妈。少女款的服装她当然不好穿,但那些成熟女人的职业装,对她来说更不合适。选了半天,他最后找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那毛衣款式大方简洁,上边也没有那些闪闪发光的亮片和珠子,不会让妈妈觉得穿起来累赘。 他看了眼价签,276元,在自己可承受范围之内,便按照妈妈的身高让售货员拿了一件,而后学着妈妈平日买菜的样子,问对方道:“阿姨,一……一百元卖不卖?” 他觉得什么地方都可以讨价还价。妈妈曾经跟他说过:“买的不如卖的精,要讨价,就先按照一半来砍。” 他说完“一百元”之后,看着那售货员的脸色慢慢变了,还想着自己是不是一下子真的说到了底价,却见对方皱着眉头道:“我们这儿不给讨价还价。这是商场,不是菜市场。” “啊?”邵英贤愣了愣,又道,“哪有你们这么卖东西的?” 这话倒把对方给逗笑了。那女的别过脸去摇了摇头,把方才已经放到盒子里的毛衣又拿了出来。 邵英贤瞧出她的意思,有些起急:“阿姨……我要买的呀。你怎么又拿出来了?” 那女的道:“要不是看你就是个中学生的样子,我都喊人把你赶走了。你是来捣乱的吧。哪有在商场里讨价还价的?这儿都是一口价的,而且你看到没有?”她指了指旁边的标牌,“都已经给你打了八折了。这件羊绒衫原价345元的。你不识货没关系,喊你家大人来看看呀,澳洲进口的纯羊绒,你问问其他家好了,哪有我们家这个价位的?你拿没拿钱呀?大过年的跑过来消遣我的?” 邵英贤被那售货员一阵抢白,只觉得脸上顿时烫了起来,在他眼中,对方艳丽的口红勾勒出一张能够吃人的大嘴,他不敢多言,也不敢再说自己要买,便闷着头转身出了商场。 他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没想到买东西竟然是比做题还要难的事。今天是不可能再闯进去了,总之离回家还早,等之后其他店开门了再说。 他百无聊赖地往住处走,但刚拐到巷子口,就见跟自己住在一层的一个小伙子在瞥到自己后,扭头就往巷子里跑。 邵英贤微微一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继续往里走,就见那小伙子喊了声“回来了”,又冲着自己跑了过来:“快来,郑少过来了,都等你好久了。” “啊?郑师兄!”他知道这些人口中的“郑少”就是郑平,听到他过来,顿时三步并作两步往自己屋子跑去。他的屋子锁着,郑平坐在隔壁葛子处,见他到了,便施施然走了出来,温然笑道:“英贤,新年好啊。” “师兄新年好。”难得见到自己真心想见的人,邵英贤很是高兴,“你怎么今天来了?” 郑平道:“我想着你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儿过年,所以跟我爸妈说了,喊你去我家吃个年夜饭。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今晚你要是没什么事,就住我家,明天再过来。”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邵英贤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呆了足有半分钟,才连连点头,说道:“那师兄您稍等。” 他飞快地收拾东西,郑平坐在他桌子前则看着他的作业,还笑问道:“最近在唐瑞那边感觉如何?他不是很配合吧。” “嗯……还可以。”邵英贤不想在别人背后说坏话。 郑平则道:“你能适应他就好。本来他家里想喊我去帮忙的,我是实在不想管这种事。” 邵英贤莞尔。他想若是郑平去了,恐怕唐瑞要老实很多,他能看出来,郑平的家境很好,唐瑞用钱收买这招是决然不可能成功的。 随后两人坐车去了郑平家里。那也是个别墅区,郑平家住在靠外的一栋联排别墅里。与唐瑞家相比较,郑平家中没有那么多娱乐设施,装修的风格也相对简洁朴素,而且书香气十足。 唐瑞家的客厅里,有百宝格、有高高的酒柜,放满了各种邵英贤不认识的洋酒和文玩古董。郑平家的客厅却有一整排从地面顶到天花板的书柜,里边放的全是书,挤得满满当当,而且基本没什么精装的书籍,全都是平装本,分类分明。最底层放的是小说类,中间是哲学类,上层则是一些社会学和经济学的书籍。 郑平的妈妈在厨房忙碌,他爸爸则在书房工作。看到邵英贤来了,两人出来打个招呼,郑父郑然出来打了个招呼,吩咐郑平好好招待客人,便又回了自己的书房。 第826章 文明2 两人到了郑平的房间,房间陈设简单,除了床和衣柜以外,进屋转过来便又是贴墙而立的一个书柜。书柜分为六层,底下多是课本和各种练习册,上边则是一些“闲书”。 书柜旁边是电脑桌,桌上除了电脑以外,就是整整齐齐的文具。 邵英贤心底很羡慕,郑平这样的房间是他梦寐以求的,然而他只能寄期望于未来靠自己努力。 他暗自叹气,为什么都是人,命运却如此不同。 郑平很大方,跟他说:“就当自己家一样,想看什么想玩什么直接拿,反正晚饭还早。” 话是这么说,但邵英贤不可能真的就将郑家当自己家,他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看了起来,那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他记得语文课上老师曾经提到过,说这本散文集文字朴实风雅,而且展现了各地的风土人情,推荐一读。 那节语文课后,他曾想去图书馆借这本书,然而图书馆仅有的两本已经被人借走,最快的也要半个月之后还。半个月之后,他早就忘了这回事。 他随手翻开的一页,是《道士塔》,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是郑平的随记。他写道:“真实的历史,或许我们永远无法得知,只能从只言片语之中,去窥探过往之人的想法,又何异于盲人摸象?” 邵英贤想,师兄应该是不太喜欢这篇文章中余秋雨对王道士的议论,毕竟郑平是个凡事都有自己主见的人。不过看到书上留有郑平的笔记,这倒让他看起来更觉得有趣,原本只是拿着书打发时间用,过了一会儿倒真的仔细看了进去。 郑平看他读得入迷,在旁笑道:“你要是喜欢,书就借你拿回去看。” 邵英贤道了声“谢谢”,抬起头来,看到郑平已经打开了电脑,也在打游戏。然而这游戏界面跟唐瑞打得那种打打杀杀的游戏很不一样,上边有山川有河流,旁边还都是英文指令,很复杂的样子。因为游戏是郑平玩的,这让他这个原本对电脑游戏持100%抗拒心态的人起了几分好奇:“这是什么?” “civilization.”郑平随口回道,随后又说了中文,“文明2,前年新出的游戏,我偶尔会玩。” 这游戏名字倒也文绉绉的。然而他看郑平点了个指令,电脑显示开始生产“warriors”(战士),又不禁嘀咕道:“也是要打架的啊?” 郑平回头笑道:“你还看什么要打架的了?” 邵英贤道:“有时候唐瑞会玩游戏。好像叫什么奇迹……就是一个人在那里砍来砍去的……我们班上其他同学他们还玩魂斗罗什么的……” “哦。”郑平点了点头,解释道,“那不太一样。你们同学玩的那种呢,是以前街机游戏里的动作射击类游戏,主要练的是反应能力,也有双人配合的部分。至于唐瑞玩的,则是最近比较火的网络游戏,好几个人联网玩的,算是社交的一种方式吧。游戏有很多种类的,我这个是策略类的,造兵只是其中的一种,同时还要顾及到其他的发展——”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给他看:“要造兵首先得有收入,就要造工厂。要造工厂得有工人,还要有农田能够养活这么多人口,此外还要修路,才好让兵走到你希望他去的地方。游戏里还有其他国家,要搞好外交,搞商贸,还要派间谍获取情报。此外,还要发展科技,才能够造更多的兵种,增强国力。但这些东西也不都是越多越好的,比如造了工厂就会有污染,核电站虽然可以去掉污染但又有随机发生爆炸的风险,人口过多资源跟不上就会有人有情绪,社会就会动荡不安……在达成一定条件之后,还可以造一些奇迹建筑,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哦,这些建筑也会有额外的加成。另外,不同时期,国家也会奉行不同的统治制度……” 他讲得洋洋洒洒,让邵英贤听得很入迷。他从没想过,原来一款游戏的内核能够包含这么多的内容,而且相互制约,就好像自己真的成为一个文明的缔造者一样。而且这款游戏是纯英文的,很多英文单词他并不认识,郑平讲到的时候却都能准确讲出意思,这也让他很是佩服。 郑平看他入神的样子,温然问道:“你之前都没怎么玩过游戏吧?” “嗯。”邵英贤实话实说,“我一直觉得游戏挺浪费时间的,没什么意义。” 郑平道:“我们老一辈的人里,这样的想法应该是主流,所以认为玩游戏就是浪费时间,最好压根就不要碰。但我总觉得堵不如疏,看未来的发展趋势,游戏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其实更应该借助游戏去传递一些深层次的内容。我也不喜欢单纯就是打打杀杀的游戏,但像这类的在我看来,跟玩物丧志就没什么关系。” 邵英贤从没有以这个角度去看游戏,不过郑平是他来一中之后最敬服的人,而且文明游戏就这样展现在自己面前,由不得他不转变自己的固有思维。他问道:“师兄,那你觉得游戏是什么呢?” “游戏嘛……就是虚拟世界里的一次体验吧,让你感受一下平日里自己绝对做不了的事情。”郑平道,“比如我玩这个游戏……放在正常生活中,我哪里可能经历从原始社会再到组建联合国的全过程呢?我觉得这就是游戏吸引人的地方。” 邵英贤若有所思,郑平说得对,在游戏里确实能够做平常生活中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包括打打杀杀也是。但不管打打杀杀也好,开拓知识面也好,游戏本身的内涵是可以有很多层面的,如何选择终归还是在人本身。 他接下来就看着郑平打了一下午的游戏,渐渐也能够明白大致的发展途径。不过,他也能看出,自己一直敬服的师兄,其实也有很多小缺点。 比如完美主义。 因为是单机游戏,可以无限次的重启,所以郑平每次不满意后就重头再来。有些时候明明发展势头很好,但他还是会舍弃重来。 邵英贤不解,问他为什么不继续玩下去。 郑平给出的答案却总让他瞠目结舌。或者是因为其他文明先建出了某项奇迹,又或者其他文明先研究出了哪项科技……总之都是些不能完全影响游戏局势的事件,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但他就是接受不了——因为那跟他原本的设想不同。 郑平是个凡事都有计划的人。这一点邵英贤很早就知道,比如竞选学生会主席,郑平会对每一步都计划周详,所以最后才能达到那样万无一失的结果。然而,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缺点。正因为心思都花在了计划上,所以他很难接受事情的发展跟预先设想不同——而对邵英贤来说,接受现实并且做出一定的让步,在任何时候都努力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这是根植在他骨子里的习性。 第827章 年夜饭 郑家的年夜饭很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算是满足了邵英贤对年夜饭的所有想象。 他连连称赞郑平妈妈手艺真好,同时也不由得泛着心酸——自己吃着这样可口的饭菜,也不知道妈妈在家里吃着什么,今年的除夕夜怎么度过。 吃饭时,郑家的父母对邵英贤很是客气,还说过年难得,给他倒了些红酒——虽然不好喝,但邵英贤还是忍着全都喝了下去。 然而虽然郑家父母给他一直主动夹菜,还说听郑平在家中夸过他,但邵英贤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们的客气单纯是因为自己是郑平的同学而已,两位大人就像哄孩子一样对待自己。不过,酒过三巡,在听到邵英贤的家境之后,郑然有所触动,主动盛了一碗汤递过来,说道:“想当初我也是白手起家的,真的很不容易,不过努力总是有成效的。小伙子,你放心,既然进了一中,那么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郑然的话给了邵英贤很大的信心。看着对面那个衣冠楚楚的长者,他就多问了几句:“伯伯以前也是农村出身吗?” 郑然道:“不是。我是镇上的,但家里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背景。那时候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进了银行,一开始也是人人羡慕的稳定行业,如果就在基层支行干,这一辈子混着混着也就过去了。幸好后来赶上绩效考核,就自己整天跑客户啊,一开始也是四处求人、每天都应酬,好几次都喝到医院去了,慢慢把业务做起来,再加上有学历,才到了现在这个位子。照我看,未来的环境越来越开放,你们年轻人发展的机会还是有很多的。” “嗯。”虽然郑然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但还是让邵英贤感到振奋,“那伯伯觉得未来哪方面发展比较好呢?” 郑然沉吟了一阵,道:“我也不好说未来哪个行业就一定发展得不错,现在也有太多热门的新专业,但我个人感觉还是不要盲目追风得好。我个人建议是你还是把基础学科学好,这样可塑性也高,就业面也宽。” 他还想再说,却被郑平妈妈拦住。她给他倒了酒,又给邵英贤倒了小半杯酒:“过年呢,我们不聊这么严肃的事儿。小邵,你伯伯他喝多了就喜欢多话,他给你提的只是个建议,你听听就过。” “嗯。”邵英贤没有继续问。他知道郑平妈妈是怕郑然因为那句建议担下本不该他担负的责任,他能理解。 吃完饭后,四个人在客厅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打麻将。邵英贤不会,郑平便耐心教他,规则不难,几个人算番算得也很简单,他学得很快。四个人拿瓜子当作筹码,边玩边嗑,不时被春节联欢晚会上的相声小品逗得哈哈大笑。欢声笑语再配上窗外不时传来的烟花声响,渐渐地也没人跟邵英贤客气,反而跟他开起了玩笑,他也逐渐放开,也会跟着大家一起算胡牌番数,笑郑平总是放炮,他蓦然觉得,这才是自己这一生中第一次真的过年。 然而这再美好,终归不是属于他的。 邵英贤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是梦就有醒的时候,他不能仗着郑平对自己的好失了分寸,所以次日吃完午饭后,他主动提出要回自己的住处。 郑妈妈客气了几句,说大过年的再多呆几天,家里人多热闹。邵英贤也知道这只是客套,便说还要回去做寒假作业,也不方便继续打扰。 郑妈妈笑着夸他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郑平则道:“那我送你回去。” 回去之前,郑平怕他忘记,特意把那本《文化苦旅》塞在他的包里。 看郑平处处为自己着想,邵英贤很是感动,不由说道:“师兄,如果你真是我哥就好了。” 郑平微笑着揉了揉他脑袋,然后推着他肩膀出了门:“走吧。” 从温暖的郑家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郑平离开,看着从郑家拿回来的八宝饭和饺子,邵英贤才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他异常地想家,这个刹那他确实后悔了,他想家了,哪怕那个家并没有那么温暖,哪怕回到家意味着会被父亲责骂,要看邻居脸色,可妈妈也在家里,很多小伙伴都在家里,他不回去,家中唯一的温暖也没有了,妈妈这个年该过得有多难受,她要如何自己一个人面对周围人的问询呢? 然而他已经选择过了,后悔又有何用。 接下来的两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学习——反正屋里有吃的,他没必要出去。 而后,他照常去唐家履行约定。 然而唐瑞这三天却显然是玩疯了,这次他再回去,之前好不容易给唐瑞培养起来的学习习惯又全都化为了乌有。然而让他头疼的是,初三到初五这三天都没有辅导老师,全要靠他跟唐瑞一起学习。 此时他的寒假作业已经做完,所以这三天给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盯着唐瑞把作业写完。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这三天唐家父母全都在家,虽然偶尔会有朋友串门拜年,但唐瑞到底不敢再像第一天那样喊自己的狐朋狗友过来。 此外,因为有唐家父母在,邵英贤手里有了“大杀器”。只要唐瑞不听话,他就可以说“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去告诉你父母”。在他内心深处,他很鄙视这样打小报告的行为,他也知道这种人最招人讨厌,但此时他不需要唐瑞喜欢,毕竟过了这个寒假,他就再不会跟唐瑞见面了,所以他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让自己做事轻松一些。 第828章 最讨厌的人 在邵英贤的威逼利诱之下,三天过后,唐瑞终于把寒假作业全部完成。但很显然,他对邵英贤的好感度也再这样的磨砺之中降到了最低,最后一天,他甚至连好脸都不给邵英贤看,。并在他又一次说“你再不做题我就去告诉你爸妈”之后,他狠狠瞪着他,咬着后槽牙说道:“你等着的。” 邵英贤并没有被他吓到。反正初七之后再有四天就是返校日,唐瑞所在的外国语学校跟一中距离甚远,他很安全。 2月1日是他在唐家的最后一天,离开的时候唐家父母对他“千恩万谢”,还邀请他后期暑假再来。邵英贤只得说“到时候再看”,拿了1000元的劳务费,一身轻松地往住处走。 他要把自己的行李收好,准备明天返校。 然而,刚走到巷口,他忽然听到背后有好几个人跑来。他回过头去,还没看清来人,就先看到一个拳头砸了过来。 “我——”邵英贤没来得及反应,被那一拳打在脸上,顿时眼冒金星。他往后退了两步,摔在地上,偶尔还没站起,就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来的不止一个人。邵英贤只得蜷缩着,尽量护住身体和脑袋。所幸来的人也并不想把他打死,他们打了他三四分钟,然后邵英贤听到了唐瑞的声音。 “就这样吧。邵英贤,这就是给你个教训,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讨厌的人。” 一群人走后,邵英贤拖着满身伤痛起身,他忍着疼摸了摸身上,还好,还能正常行动,身上的钱也还在,看起来唐瑞只是出气。只是这里距离自己的住处已经很近了,刚才他们打人的声音不小,“邻居们”却没有一个人下来帮忙,着实让人寒心。 身上最痛的地方就是脸上挨的那一拳,幸好没打到眼睛,但是打到了嘴角。牙没掉,可是牙齿硌破了嘴,如今嘴里都是血腥味。 他一步步上了楼梯,走到自己的住处。路上他看到几个“邻居”站在门口看他,目光中全是嘲讽和玩味,甚至没有同情,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些人不仅没来帮忙,说不定刚才打自己的就有他们一份,毕竟唐瑞是辛烈的兄弟,他要支使这些人很简单。 回到房间他把房门反锁,又弄了把椅子顶在门口,然后照了照镜子。脸上红了一大片,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情况,但愿不要太严重。 而后他吸着冷气脱下衣服,这才发现那件新羽绒服的袖口被蹭破了一块,虽不算大,却很明显。衣服破比他脸上有伤更让他心疼,他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深深地自责。这衣服是妈妈卖血才买来的,他怎么能够保护不周。若是唐瑞在面前,他一定会把他狠狠打一顿。但打一顿又有什么用,衣服坏了,再也不能完好如初。那几个人也跑了,他没有证据。 他庆幸自己带着针线包,凑合着把破了的地方缝了起来,只是缝在一起像是一条疤,总觉得愈发显眼,难看得要命。 缝好羽绒服之后,他又把其他衣服脱掉,看到自己被打的地方一块青一块紫,有些地方按着就觉得酸痛肿胀,显然皮下组织受了伤,但好在冬天穿的衣服厚实,没有内伤。 对着镜子,邵英贤叹了口气。他脑袋很疼,来回环绕着唐瑞说的那句“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讨厌的人”,不由得一阵挫败感涌上心头。虽然他也不喜欢唐瑞,可是将近一个月的陪伴,最后换来对方恨不得他死而后快,不管换了谁心里都不会舒服。更何况周围这些人,平常见了他也会“兄弟长兄弟短”,他以为他们都是讲义气的人,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自以为是。 他忽然很想念学校。校园的一切都是那么纯真美好,就连偶尔的玩笑也没有什么恶意。他想念班里的同学,想念老师,当然也很想念肖洁。 一整个寒假没见面,她会想起自己吗?那场演唱会她去了,虽然位子很远,但她听得开心吗? 邵英贤一晚上都没睡好。门外走廊的任何声响都会让他紧张。好不容易熬到翌日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准备好出发。 临离开前,他又照了下镜子。脸疼得更严重了,原本的红肿变成了紫色,还泛着黑,显然是有淤血。幸好咬合不受影响,只是今天返校被别人看到这个鬼样子,一定会被问来问去。 只能说是自己不小心撞的了。他叹了口气,拎着蛇皮包离开。 重新回到一中校园,他才觉得真的有回了家的感觉。在宿舍放下东西,看还有时间,他趴在自己的床上又睡了一会儿,直到被回来的其他室友吵醒。 沈煜明是第二个回来的,看他躺在床上,不由笑道:“你是多爱学校的床?返校第一天就赖床不起来?再不去班里要迟到了。” “哦哦哦。”邵英贤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连忙撑起身子跳下床,迷迷糊糊洗了把脸,趁没人注意,一路跑到了教室。 他到教室的时候,同学已经到了一大半。他又看到了肖洁。比起寒假之前,她好像稍微胖了一些,想来是过年伙食不错。当然,脸上的痘痘也多了2个,但淡粉色的痘在她白皙的脸上,却显得俏皮可爱。 他觉得心漏跳了一下,随后注意到,肖洁看到自己的时候笑了笑,但瞬间脸上就充满了疑惑——他知道她一定是注意到了自己脸上的伤。 除了肖洁以外,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范瑜拍着他肩膀问道:“脸上怎么了?”他拍的地方正是他被人踢伤处,猝不及防间,邵英贤缩了一下,让范瑜很惊讶:“你别是跟人打架了吧?我靠,什么人敢打咱们班同学,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去给你出气。” 趁没更多人注意,邵英贤忙对范瑜“嘘”了一声,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想搞得人尽皆知的。而且……而且也找不到那个人了。好意我心领了。”话虽这么说,可范瑜这番话还是让他心中很温暖。 第829章 脸上怎么了 为了防止再被别人看出来,邵英贤匆匆忙忙几步走到自己位子上,半捂着脸坐了下来,他脸上的伤正在对着肖洁的一侧,没办法瞒过她。肖洁问道:“你怎么了?” 邵英贤低头说:“不小心撞到墙了。” 他想,这可真是最糟糕的开学仪式。所有的同学返校的时候都面貌一新,只有自己灰头土脸。他也想回来的第一天让肖洁看到是清清爽爽的,偏偏事与愿违。 肖洁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的伤口,忽然伸出手来想去触摸,邵英贤忙往后躲了一下:“别碰别碰。”他觉得耳朵都烫了起来,心知如果刚才肖洁真的摸到了,不知道班里的好事者瞧见,又要传出什么话来。 “很疼吗?”肖洁没有勉强他,她回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不怎么疼了。”有她这句关心,邵英贤心里舒服了很多。然而他左手抬起,又被肖洁看到衣服破损的袖口。 女孩子撇了撇嘴,指着他袖口,戳穿了他的谎言:“这也是在墙上撞的吗?” “……哈哈,哈哈。”邵英贤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都是我不小心。” 肖洁没有继续往下问,看着那被缝得乱七八糟的袖口,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你自己缝的?” 邵英贤道:“嗯。”随后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不缝的话,里边的羽毛就都跑出来了。” “可现在也出来了好多啊。”肖洁指着针脚间呲出来的白毛,转了一下眼珠子,说:“我想想看,应该有别的办法。” “……?”邵英贤不解,不过既然肖洁这么说了,他便选择相信,再怎样也不会比现在要更差了。 返校日除了交寒假作业以外,主要就是领学校新发的课本。之后顾老师简单说了几句新学期注意事项,便放了学。 临走时,肖洁看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问邵英贤道:“你老实告诉我,脸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英贤没跟她提起过自己寒假留在邹市的事情,更没有说打工的事,眼下若要掰扯,一句半句哪里说得清楚,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好事,可看她一脸担心,又不忍让她乱猜,便扯了个谎:“我昨天就回来了。在学校外边碰到了一伙儿无赖,他们看不惯我就打了……没事的,也没伤到我什么,以后也不会再碰到他们了。” 哄走了肖洁,他才想到还有重要的事情未办——郑平跟他约好,返校日这天中午一起吃午饭,顺便他把寒假住处的钥匙给他。 邵英贤有些头疼,他能编个谎话骗过肖洁,但不可能瞒过郑平。不过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赴约。 他在学校西门跟郑平汇合。 果不其然,师兄一看到他,就皱了眉头:“这是被谁打的?咱们学校不该出这种事啊?” 邵英贤“唉”了一声,道:“跟咱们学校没关系,是昨天被打的。” “昨天……”郑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会吧,唐瑞打的?” 邵英贤苦笑,又道:“也有我的原因。这个寒假,有些事情我也做得很过分。”语罢,他把钥匙交到郑平手上:“总之还是很感谢师兄帮忙。今天中午我来请客吧。” 郑平没跟他客气,只问道:“唐瑞他为什么打你?” 邵英贤便把这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一边梳理着,也一边回想,他自己也觉得如果易地而处,也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很讨厌,可他又何尝不觉得唐瑞讨厌,两个人终归是两路人,天生合不到一起:“师兄你也不用怪他,总之这件事情了结了,以后我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郑平不由唏嘘:“我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唐瑞我以前见过几次,总觉得就是个爱玩的孩子,原来也这么……唉,跟他哥好的不学学坏的。你也是……太认真。我原想着就是让你去把这个寒假混过去算了,又有老师在,你又不至于做跟学业无关的事情,还能有工资拿,一举多得。他不爱学习那是他的事情,你那么操心干嘛。” “……嗯。”邵英贤点头,他想自己其实应该在一开始跟唐瑞接触,发现唐瑞不是个好学的人的时候,就该跟郑平聊聊。师兄是那么聪明的人,自然会给自己指出一条明确的道路——然而郑平没有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他的想法,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学着适应唐瑞,只是自己太过较真,导致了失败。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跟郑平一起打游戏的情景。郑平是在游戏里奉行完美主义的人,自己当时还腹诽他,觉得他事事都要有计划,容不得变化?然而此时仔细想,郑平的计划实则是考虑了很多变量的,对待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他有不同的套路。 相比而言,自己则是千篇一律,差得还很远。 两人到了一家小饭店,邵英贤点了三菜一汤——这还是他第一次请客吃饭,生怕怠慢了对方,本来还想点,郑平却笑着拦住:“这家菜量挺大的,别吃不了浪费了。” 等上菜的时候,他又听郑平说他上午已经做过了学生会主席的交接,接下来等一开学,学生会内部就要竞选部长。 邵英贤已经打算好要竞选生活部部长,听郑平这么说,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上学期每次例会都没有错过,所有安排给他的工作都认真完成,又为学校的条件改善建言献策,他自问没有比自己更加称职的学生会成员,最大的竞争对手欧阳晴不打算参选,那这个部长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郑平看他志满意筹,笑了笑,又泼了他一盆冷水:“英贤,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上了部长,接下来这个学期的工作该如何做呢?” “嗯……跟之前差不多呀。”邵英贤道,“组都是分好的,大家的工作进行了一学期了,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师兄,如果竞选失败的话,他们还会再留在学生会吗?” 第830章 断层的解决办法 郑平微笑:“差不多,名义上还会留在学生会,可是绝大部分人只是顶着这么个名头。” “……”邵英贤不由失语。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郑平拉进了一个坑里,也有些懊悔自己怎么这样愚蠢,都到了这会儿才想起这回事,其他人恐怕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他还是不太懂:“可是……可是我进校那天,尹学姐他们不是都来接新的吗?他们不是学生会的理事吗?” “是啊。”郑平笑道,“理事这个名号,只要进过学生会就是,你现在不也是理事吗?此外,那次是因为迎接新生,这事情很重要,才喊他们来帮忙的。一半是团委老师的要求,另一半则要看私交,否则人家就说自己有事,你也没办法。可平时的工作是不可能再喊他们来做的。” 邵英贤暗忖自己真是又想当然了。他一直以为,上学期尹师姐几人不在,是因为学生会招了新,却从没想到他们离开得要更早。想想也是,最后只有学生会各部部长有资格竞选学生会主席,没有好事的事情谁会干。 可他不明白,既然有这样的漏洞,为什么一中的学生会还会如此设立:“其他学校也都这样吗?” “不是。”郑平道,“很多学校学生到了高三就不让进学生会了。所以虽然也会在新生入学的时候搞竞选,但是直接竞选学生会主席和部长。也就是说,部长和主席都是一届的,这样到了下一届,再整体移交。” 邵英贤问道:“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就不会出现断层的问题。” “都会有自己的问题。”郑平道,“咱们学校以前也是采取这样的方式,大概……我初一的时候还是这样的。” “师兄的初中也是在一中读的?” “是啊。”郑平温然笑笑,“那时候的学校还不是这样子呢,球队刚刚组建,食堂也在装修,游泳馆那边也是一片小平房。那时的高中部整天琢磨着怎么能够把实验中学的数据压下去,到了现在已经不太有这方面的压力了。” 他顿了顿又道:“扯远了,说回来啊。那时候咱们学校的学生会也是高二带高一的模式,但陈校长觉得这样的学生会太过扁平化,而且部长和学生会主席曾经是竞争关系,因为一般是竞争失败的人当部长嘛,整体运行起来就会有很多不顺畅的地方,所以决定改革。一开始学校里有很多人反对。毕竟按照陈校长的设想,学生会主席团是一主四副,这五个人高三上学期还会有一定的学生会事务,或许会影响备战高考的精力。而且这五个人必然都是学习成绩比较靠前的学生,是学校拼p大和t大的主力军,那时候咱们学校跟实验中学的数据主要就看考入p大和t大的学生数量,而且两个学校的差距就在三四个人之间,所以很多人都怕陈校长的决定影响邹市最好的中学的认定。”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邵英贤听得入神。他能够想象得到当初陈怀东校长做这个决定是背负了多大的压力,更何况,学生会在高中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就算做得不好,也不会有人因为一个不太给力的学生会去考虑要不要报考这所学校,他实在看不到学生会改革的必然性。 但想来,这样的改革应该是成功的。所以他问道:“那时候,咱们学校的学生会还不是全国有名的吧?” “对。”郑平道,“那时候我们泯于众人吧,一般水平。改革之后,第一届闹了不少乱子,其中一件就是断层。” 是啊。邵英贤顿时觉得轻松了起来,自己未来要面对的事情,前辈们早就面对过了,他们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 郑平道:“当时他们想的办法是,让初二部分学生干部进到学生会帮忙。” “啊?”邵英贤不由笑了起来,“初中生?” 虽然他也不过高一,但现在回头看一中初中的孩子们,只觉那是一群屁事不懂的小豆丁,整天跑来跑去地闹腾,叫叫嚷嚷的,很招人烦。他总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初中,却没想到还要再回头跟他们打交道。 不过,郑平刚才说他初一的时候学生会还是以前的样子,也就是说,他初二的时候就变了。所以邵英贤问道:“师兄,你初中就进过学生会了?” “是啊。”郑平笑道,“第一个吃螃蟹的机会,当然要试试。一开始也挺不适应的,毕竟很多事情涉及到高中生,高中生没几个看得起初中生的,做起来就总碰壁。但慢慢的,改革的好处就出来了。当时我们进入学生会的初二学生,一共三十几个人,都在年级前五十里。后来我们中考的时候,报志愿全都报了一中。那一年前五十名里,有48个留在了本校,这个数据,以前最多是40个。” “……”邵英贤恍然,“陈校长的用意在于留住生源?” 郑平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她从来没这么说过。我觉得她这么改,有三条用意吧。第一是加强了学生会上下层之间的沟通和协调,增强了合作;第二是让初中生也能参与到学生会的建言献策之中,增强学生的归属感;第三就是留住生源了。毕竟高中部的人,在学校只能过3年,从初中过来的却要呆6年,把学校搞好了,对自己更有利,对吧?” 邵英贤起初觉得郑平想得有点儿多,只是个中学,哪里要这么麻烦,但听着听着,又觉得郑平所言确实在理。正因为加入了这些初中生,所以一中才有了区别于其他学校的人情味:“那……欧阳晴初中的时候也参加过学生会吗?” “对。”郑平道,“她去的是外联部。当时她的部长,就是我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戚永斌。” 怪不得军训的时候看到他们这么熟。邵英贤暗忖,学生会里其他初中曾经是一中的人,说不定也都如欧阳晴一样。只是郑平曾经说他选自己,是因为其他人只是把学生会当做一个跳板,但那些人应该不是的。可按他平日所见,现在学生会里跟自己同级的这些人,绝大部分是玩票性质的。 所以他不由问道:“师兄,其他人呢?” 他不用明说,郑平便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淡然笑了笑:“生活部管的都是杂事,也算是苦差事,没多少人愿意来。而且,万事有利有弊,改革之后,学生会在高中确实是被削弱了。断层现象的出现、从部长之中再挑选学生会主席,这些都让学生会的职位变少了。不少人到了高中反而不愿意参加学生会了,毕竟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单纯只要履历的话,初中就加入过学生会,也够了。其实反过来想,初中的学习压力没有高中大,高二往上,学生会人数大幅减少,对总体的学习成绩提升反而是有利的。” 第831章 萧规曹随 周一正式开学,在操场上参加完开学典礼后,回到自己班中,肖洁竟然递给邵英贤一副袖套。 穿着破衣服穿了四五天,邵英贤已经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变成了泰然自若,这时看着那袖套只觉得哭笑不得:“我戴这个会被洪浩他们笑死的。” “哦,爱戴不戴。”肖洁甩了他一个白眼,收回袖套自己戴上,“我还专门找的灰颜色的呢,戴着不是挺正常的么,这样袖口不会脏啊。” 肖洁说得有道理。因为教室的空调还没装好,屋里又没有暖气,冬天教室室温在十五度以下,所有人都穿着羽绒服上课。女生们为了防止袖口摩来蹭去,几乎都戴着袖套。然而男生们宁可袖口摩得发黑发亮,也不会戴,因为那太“娘”。 看她生了气,邵英贤低声说了句“谢谢”。不管肖洁给出的办法如何,至少说明她周末一直记挂着他的事情。对他来说,这已足够。 他想,自己也该给予她一些回报。毕竟上学期两个人之间闹了很多不愉快,而且原因大多在自己这边。 开学后的第一周,第一次例会就是部长的竞选。 邵英贤如愿被选为生活部部长,看着郑平一本正经地在学生会的“聘书”上写了他的名字,他只觉肩头一下子沉了许多。 过了两天,团委老师领着初二的学生干部来“拜码头”,邵英贤看着这群小鬼头就觉得头疼,跟其他几位部长分了分,将八个学弟学妹纳入麾下,作为未来自己的助力。他仔细说服自己,当年的郑平也是从初二做起的,说不定这八个学弟学妹之中,也会有郑师兄那般的人物。等到自己高三的时候,这些人也将上高一,或许以后还能一直成为朋友。 工作能力目前暂时看不出来,他只能先“以貌取人”。八人中五女三男,其中一个女孩儿格外引人注目。那女生是初二二班的班长,叫做秦莹莹,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极美的女孩子。这样漂亮的女生,邵英贤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身边乍然出现一个,他也不由得为之失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个小丫头看,这也太无耻了。 他按照之前的惯例给几人分配了任务,看着初中生们认认真真地记下工作内容而后各自散去,觉得这些小孩子倒也没有自己之前看到的那么不懂事,仿佛他们跟平日里那些在食堂追跑打闹、午饭之后只知道打牌打游戏机傻乐的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两拨人。 他也不由想到之前那个把郑平气得语塞的初中孩子,觉得一中真的是个奇妙的世界。 会后,已经“退居二线”的生活部理事也都离开,一多半跟他说接下来的例会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们就请假不参加了,邵英贤早有心理准备,倒是几个还愿意留下来的人让他有些诧异。 这里边有郝哲,也有欧阳晴。 郝哲说他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不如多做做事情,毕竟学校是要根据例会签到记录和日常工作表现,才能给予学生会成员每月的特别优待。欧阳晴则说她时间充裕,也想多感受一下在一中的日子。 邵英贤觉得欧阳晴这话说得怪怪的,问道:“什么叫做‘多感受一下在一中的日子’,说得好像你很快就要走似的。而且你不是要忙竞赛吗?” 欧阳晴却嘻嘻一笑,道:“说不准哦。”她转身离开,马尾辫甩得老高。邵英贤对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欧阳晴跟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仿佛在他还蹒跚学步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飞了,她想的事情,他猜也猜不到。 工作都分配了出去,他自觉轻松了不少,想想当初郑平当部长的状态,似乎他也是不做这些具体的事情的,但是他会去思考怎么创新生活部工作内容,这一点来说,自己就弱了很多。他想了一晚上,只觉现在处处都好,一点儿思路都没有,于是打算“萧规曹随”。毕竟刚刚改善过,很多人还在适应中,如果立刻又改,反而显得折腾。 周末部长例会结束后,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郑平,本以为郑师兄会觉得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说不定能给他些新的思路,却没想到郑平对他的想法给予了肯定。 两人绕着操场边走边聊,郑平道:“我记得以前看《道德经》,有句话叫做‘治大国如烹小鲜’,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对邵英贤来说,这些诸子百家的学说都属于“闲书”,除了课本上讲过的内容他要记牢学好,其他的篇章他从来没看过,更何况他本来对古文阅读的掌握程度就很一般,看这些东西还不如多看几道数学题爽快。所以听郑平这样一问,顿时感觉知识匮乏,笑着胡乱解释了一番:“是说治理国家就像做菜一样?” “差不多吧。”郑平显然看出来邵英贤不学无术,耐心解释道,“对‘小鲜’,有好几种释义。有的说是小炒,有的说是小鱼小虾。我倾向于后者,就是说治理国家,要像烧小鱼一样。推而广之,做其他的管理类的事情,都是如此。” “为什么非得是小鱼呢?” “西汉时,有本《毛诗故训传》里有段话,可以作为这句话的解释。那句话是说‘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他蓦然背出这么一大段古文,看邵英贤满脸不解,不由笑了起来,“是觉得我掉书袋了对吧。哈哈,最近为了写议论文准备素材,所以看了些古书。这句话也很好理解,就是说,如果做鱼的话,来回翻腾,鱼肉就容易碎。管理国家呢,如果来回折腾,民心就容易散,因此知道怎么做鱼,就知道怎么治民。话说回来,古代也有句成语是讲这件事情,叫做‘朝令夕改’。一个规则出来了,需要有适应的过程,也需要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如果很快就改掉,从咱们学生会的角度来说,未来就很难取信于学生;从学生的角度来说,要不停调整自己去适应新的规则,也很麻烦,劳心劳力。” 第832章 纸条 邵英贤这次终于懂得举一反三:“所以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要有新的规则,也最好是不动本来的框架,小改就好。” “是啊。”郑平点头,“如烹小鲜嘛。不要来回翻,但佐料总得加些的。所以我觉得,你不妨等等看。我理解你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心情,可是你才刚上来,想事情还不是全以学生会部长的心态去想,所以等个半学期到一个学期,也看看新规则之下大家的适应情况,到时候多问问不同的人,再理一个自己的思路出来。” “嗯。”邵英贤深以为然,然后问了个跟学生会工作毫不相干的话题,“师兄,我的积累太少了。你觉得如果要写好议论文,我都得看哪些书呀?” “这个……”郑平沉吟,“可看的书太多了,但你的时间是有限的,这会儿如果只是为了积存例子和名人名言,我觉得你倒不一定非要现在把时间花在看书上。你可以考虑把晚饭的时间利用起来。那时候咱们学校食堂的电视不是会放中央的一些访谈节目吗?关注一下,这些例子不会跟太多人重复,但能够上中央台的,都是有教育意义在的,如果用得好,应该会让人眼前一亮。” 果然跟郑平聊天,结果总不会让自己失望。邵英贤想,郑平就是那个能让自己感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人,虽然他只比自己大一岁,可两人的差距,又何止一年。 这之后的一个星期,邵英贤过得既充实又自在。工作一切步入正轨,他听了郑平的话,每晚吃饭的时候留意电视节目,渐渐觉得那些本来乏味的人物访谈,倒也充满了乐趣。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着各种坎坷,也有着各种机遇,但最后能够成就自己的,还是不懈的努力。在积累素材的同时,这也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时间进入2月中旬,邹市的天气并未回暖。春寒料峭中,邵英贤却仗着身体好不怕冷,早早得脱了羽绒服,只穿着校服和毛衣上课——虽然他已经习惯了羽绒服袖口的破损,不再觉得穿着这件破衣服有损颜面,可每次看到那件衣服,他都觉得不舒服,他不知道妈妈看到之后,该如何难过。 他想,或许自己应该抽时间去商场,买件一模一样的。然而学业太忙碌,上次去人民商场的窘状则更让他对这些购物场所望而却步。更何况,商场里衣服那么多,他怎么才能找到一模一样的那件?他都不知道妈妈是从哪个柜台买的,甚至是在湖西县城买的也说不定。 换下衣服后,他本想趁着哪个阳光晴好的周末把衣服洗干净,却没想到一天中午,肖洁却跟他说:“你那件羽绒服拿给我,我有办法把袖口补好。” 总之不可能再坏了。邵英贤虽然对肖洁的手艺不报什么期望,可看她兴致很高,便还是回了一趟宿舍,把衣服取了来。 接下来的两个中午,他都没见到肖洁。他只知道肖洁到了中午就拿着衣服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等到临上课前,她再拿着衣服回来。她把衣服放在一个小布包里,平时都锁在教室走廊的柜子中。 到了第三天中午,邵英贤去开生活部的例会,回来后还没坐稳,上课铃就响了。看到物理老师进门,他翻开教材的时候,忽然看到书里加了张纸条。 “放学后去天台。” 那字迹他很熟悉,是肖洁的。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纸条叠起来,放进了兜里,下课之后对女孩低声说了句:“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呗,还写什么纸条啊,幼不幼稚。” 肖洁又对他甩了一个白眼:“你现在当了部长那么忙,谁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听我说话?” 邵英贤想说她“恶人先告状”,明明自己从来没有拿所谓部长的名号当回事,班上也没人因此就高看过他什么,他在其他同学眼中,仍然只是那个学习最好的体育委员,只有肖洁一个人会拿这件事情取笑他。 可这也是她对他的不同吧——毕竟他跟其他女生甚至连话都不说,更不用提开玩笑了。所以他张了张嘴,却只说了句:“懒得理你。”语罢,他拿着她的杯子出了班门去接水。 接水时,他对着那滚烫的水罐子才露出笑容。在他心底,收到那张纸条其实很开心。 女生和男生互传纸条,在他心中,这已经是中学生之间最暧昧的表达了。 放学后,肖洁先背着书包离开。临走前又塞给他一张纸条:“过五分钟再上楼来。” 邵英贤忍着笑把那纸条跟之前的那张一起叠好,起先一起放到了兜里,但想想放在兜里会压坏,就又拿了出来放进了笔袋。他想,这是只属于自己和肖洁的秘密,哪怕这两张纸条在别人眼中什么也说明不了,可这对他很重要。 他盯着墙上的表,只觉得秒针走得太慢。好不容易看它绕了四圈半,提着书包便跑了出去。 教学楼总共八层,高一在一楼,他一口气跑到了六楼,不禁扶着栏杆喘起了气。他迫不得已站了一会儿,想着总不能跑到肖洁面前喘粗气又被她消化,便待喘匀了气,才往楼上走去。 他从没去过教学楼的天台——按照道理,天台是不允许学生们随意上来的。基于安全,学校有这样的规定,但实际上,通往天台的门平日里却是不锁的。他曾听别人说过,从天台看一中,会看到一中的全貌,那是一中最美的样子。可他向来循规蹈矩,并不愿意为了看一中最美的样子就破了“学生不能随意上天台”的规定,当了生活部部长之后,他更想着以身作则。 可是肖洁偏偏跟他约在天台,他也没办法。 推开天台的小门,迈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天台的一片灰白。他没有看到肖洁,便先走到了天台的边缘。边缘有一道女儿墙作为保护,女儿墙之外,则是一中的全景。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此时的风景并不算惊艳。天边已经暗了下来,傍晚的校园有些阴沉沉的,天台之下,一中全部都笼罩在了阴影里。一片暗淡中,唯一的亮色就是学生的衣服。各种颜色的羽绒服、棉服与书包,如五彩缤纷的涓涓细流,从初中楼、高中楼、操场等地缓缓涌动,最终汇合在门口,再分散开来,去人行道、公交车站、停在校门口的私家车…… 这才是一中独有的景致。自己却只是个旁观者。 没想到看着这样的风景,会让自己忽然涌起对家的想念。 邵英贤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才看到肖洁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靠着设备间的外墙,怀里抱着他的那件羽绒服。 第833章 十字绣 虽然两个人基本上天天见,上课的日子基本上两个人在一起要待10个小时,但第一次这样单独相处,邵英贤还是觉得心跳加速,有些紧张。 他强装着镇定走到肖洁面前:“看到我也不叫我啊?你再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故意哄我上来呢。” 肖洁又甩了个白眼:“切,哄你上来干嘛呀?衣服弄好了,自己看吧。” 她把那件羽绒服塞在他怀里。邵英贤接过来,看了看袖口,才发现之前磨破的地方果然被修好了——并不是被简单的缝好,而是有了新的装饰。 那是只棕色的小熊,熊身用了三种不同的棕色,让小熊显得很立体,这熊把衣服的破损处完美地遮挡了起来,乍一看就像是衣服本身的图案。当然,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小熊绣得略显粗糙,针脚交叉呈十字状,摸上去,棉线下还有些塑料的质感——邵英贤认识,这叫做“十字绣”,是最近在女生中最热门的手工游戏。 他之前看肖洁绣过钥匙扣,知道绣这个并不简单。半个巴掌大小的钥匙扣,她要利用各种空闲时间,绣好几个星期才能绣好,所以绣眼下这个小熊肯定更不容易。他看着那衣服看了好久,只觉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 从没一个女孩子对他这样好。 他强自按捺着满心感动,问道:“你什么时候绣的,我都不知道。就这两天中午吗?” “怎么可能啊。你看……”她拿起袖口处,指着边缘说道,“是先在十字绣的布上绣好了,剪下来,再缝到衣服上去的。这两天我只是把它缝上去而已。绣是之前在家绣好的。” “可是……”邵英贤道,“我记得你之前绣那个钥匙扣的时候说过,你爸妈说绣这个影响学习,你如果在家里绣被他们看到,会被他们骂的。” 肖洁点头:“是啊。所以都是偷偷绣的呀,等晚上他们睡着了我再绣。怎么样,绣得还挺好看的吧?” “可这……太辛苦了。”邵英贤深吸口气,“又费眼睛。你……你干嘛不在学校绣呢?” 肖洁又甩了他一个白眼,像是在骂他不解风情:“我想给你个惊喜呗,而且……万一做不成功呢?一开始就说出来,不被你笑话死。” 邵英贤失笑。他暗骂自己愚钝,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真是脑子进水了。 此时,天边的最后一丝阳光已经被地平线吞没,天台整个暗了下来。楼下亮起了点点灯光,四周一片静谧,唯有阵阵晚风袭来,带着初春特有的寒意。 邵英贤看到肖洁被风吹得打了个冷战,而后她跺了跺脚,但并没有提要下楼。 他很是心疼。之前那么多的夜晚,她自己一个人偷偷地把这小熊绣成形,这些天又冒着寒风在天台把小熊缝到衣服上,这份情意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他把那羽绒服罩在肖洁身上,本想顺势把她抱在怀里,但最后一刻他还是有些胆怯,便松开了手,只留了衣服在她身上。 他还只是个学生,付不起早恋的代价。他能做到的,只有尽己所能保护面前这个女孩子:“肖洁,真的很谢谢你。这边太冷了,咱们先下楼吧。” 披衣服时他才觉出,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身高差距也有了变化。原本肖洁的头顶到他眼睛,现在却到他鼻梁了——看来这半学期,自己也长高了一些。 然而就在他往后撤步,打算带着肖洁下楼的时候,那女孩却扯住了他的袖子。 “邵英贤,你……就没别的话对我说?” 邵英贤脚下一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疑心是自己幻听,然而转过头来,迎着的正是肖洁认真的目光。 虽然天台上很暗,但借着灯光和月光,他还是能看清楚肖洁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 他能看得出来,肖洁浑身都绷着劲。她能说出这句话,一定是用尽了浑身的勇气。所有人都知道高中的表白意味着什么,更何况主动的还是女生。 邵英贤觉得自己陷入了两难。他当然想告诉肖洁自己也喜欢她,可是这背后的责任太大了,他承担不起。从上学期开始,他就一直在跟自己的感情抗争,不能功亏一篑。可如果不说,一定会很伤肖洁的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他想,如果换了郑师兄,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应对,可是现在自己也不可能撇下肖洁去问郑平,只能自己解决。所以他只能苦笑,说实话:“我想说什么你看得出来的,不是吗?但是现在不行。” 他看到肖洁一下子松了劲。女孩回手把身上的羽绒服拉紧了些,微笑道:“我知道啊。那以后你不许再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她笑得狡黠且开心,那一瞬间,邵英贤觉得自己落进了肖洁早已设好的陷阱里。 可他跳不出来了。除了但个“好”字以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之后,两个人仍没有下楼,而是在天台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商议好了今后相处的细节。 当然,多数是肖洁说,邵英贤只有答应的份。 肖洁说,接下来不许邵英贤再无缘无故地不理她,不许出现上学期的事情。 她还说,以后中午吃饭可以各吃各的,平时大家也可以各自找其他朋友玩,这个其他朋友,不能是异性朋友。 邵英贤听她说的时候,只觉一切恍然似梦,那么的不真实,却也那么的美好。 翌日上课前,他也塞给了肖洁一张纸条。 那纸条上写道:“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我最想保护的人。希望未来能够一直走下去。” 第834章 小熊与羽绒服 邵英贤觉得自己很适合做“地下工作”。经历过天台的那一晚谈话后,他和肖洁平日的相处模式依旧,两人都装得没事人一样,只在不经意间才露出笑意。 最幸福的时候是劳技课和理科课程的实验课,他们合作行事,配合无间。他觉得自己把学习和私人感情处理得很好,肖洁虽然让他在学习时偶有分心,但也让他更有动力。 两个人约定未来要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不过在大学之后的计划上有了小小的分歧。 肖洁说她父母希望她能留在大城市发展。邵英贤有些犹豫。 原本他只想着能够回湖西县找个不错的差事,这样离家里也近,但来了邹市之后,他也觉出了自己此前眼界狭隘,他想在邹市这样的地级市或者省城发展,因为机会更多天地更大,可若要让他去上海北京,每每想起进到人民商场的窘迫,他就觉得没有信心。 这就好比,在湖西县他能当第一,到了邹市一中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只考到三十几名,前十的成绩摆在那里让他望尘莫及。而北京上海那样的国际大都市,优秀的人更多,他去了之后恐怕只能是泯泯众人,没什么出头之日。 他的想法在肖洁看来是杞人忧天。女孩子笑着说:“我成绩比你差很多呀。北京有两千万人、一千万的外来人口,难道这一千多万都是精英吗?等咱们大学毕业的时候,第二年就是奥运会,机会就更多了。到时候我还想跟你一起去看比赛呢!” 为了肖洁的心愿,邵英贤横下心来:“好,那我争取,尽量留下。” 肖洁摇头,给他下了个死命令:“不许争取,是‘一定’。” 他只能同意,但心中想的仍是不确定。毕竟从现在到大学毕业还有六七年,谁知道到时候是什么状态,也许彼时自己会适应北京的大都市生活节奏,也许肖洁也会转变想法。 2月底,他们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邵英贤这次考到了三班第二,全年级67名。第一名变成了一直在班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学习委员盛岚亭。邵英贤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成绩单和卷子,暗自唏嘘。 他并没有因为跟肖洁的事情影响学业,这次没考过盛岚亭,纯粹是因为对方确实超水平发挥。不过让他欣慰的是,他的语文古文阅读部分虽然仍然做得奇烂无比,大作文的成绩倒是有所提升,甚至顾瑶点评的时候还专门在他举的例子旁写了“新颖独到”四字,还在语文试卷点评时,拿他的作文当作例文,并对全班同学说:“你们要多跟英贤学习。有的同学总是问我,老师啊,你说议论文不要总举司马迁、鲁迅、爱迪生这些人的例子,那我们又没时间去看别的书积累,该怎么办?关注时事就是很好的方式啊。尤其是打算以后要学文的同学,关注时事,你的政治也就不用愁了。” 这是他第一次因作文成绩被表扬,然而他并没有高兴多久,按照惯例,月考之后就是家长会,他仍然替王小月请了假。本想着一切如常,没想到的是家长会上,有人跟顾瑶反映自己孩子的座位太靠后,被前排学生挡着看不到黑板。于是顾瑶特意重新编排了座位顺序,他往后错了两排,跟肖洁不再是同桌。 他的新同桌是李璐,肖洁的新同桌则是盛岚亭。为此不少人笑话肖洁,说她的同桌就是考试的“宝座”,肖洁则愁眉苦脸地给邵英贤塞了张纸条:“又是全班第一跟我坐一起,本来家长会我爸都习惯你的存在了,现在看换个人还是比我成绩好,肯定又要唠叨我了。” 邵英贤画了个笑脸给她以作安慰,但他心底却有些难过。不再跟肖洁做同桌,两个人日常的交流就会变少,他也不能跟她经常一起吃饭,更不能共同上下学,就连纸条也不能传太多,因为会被别人发现,虽然同在一班,却像是中间隔了千山万水。 他们唯一不怕被人发现的交流,只能通过网络进行。班上流行起了qq,很多人都注册了自己的账号。肖洁给自己起了个昵称是叫做“小熊”,盛岚亭和李笑几人笑话她一个女孩子起的昵称像小男孩,只有邵英贤知道她这个昵称是什么意思。 他给自己起的昵称叫做“羽绒服”,范瑜几人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笑笑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希望给别人温暖的意思。”结果洪浩听了直接笑喷,揶揄道:“那你干脆叫‘暖气片’得了。”被他一把推开。 这是独属于他和肖洁的默契。虽然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说出那句“我喜欢你”,可邵英贤还是觉得心底总是翻涌着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很甜,想起来就忍不住想笑,在教室里他会情不自禁地去看前排的肖洁——虽然他错后了两排,但他跟肖洁却分到了一个组。甚至每次老师发试卷、从前排接过来时,他也会想这试卷是肖洁碰过的——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魔怔了一样。 想到以往他对未来的看法,他觉得自己简直幼稚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觉得事业成功之后随便相个亲结婚就能过得幸福?那时的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幸福。 在他心底,没有人能够替代肖洁。 闲暇时,“小熊”和“羽绒服”会在机房聊天。邵英贤几乎把自己“挣”来的所有机房免费时间都用在了跟肖洁的聊天上。天知道,他竟然有那么多的话憋在心底想说,他甚至会在草稿纸上先写下想聊的话题。他的打字速度有了飞速的进步,一开始他还要看着键盘,聊了半个月之后便开始了盲打。 然而这对他来说远远不够。他从不知道原来感情的悸动会这样强大,他曾自诩为强大的自制力面对青春萌动的情愫,几乎无力反抗。 这样的折腾、对他的影响显而易见。三月的月考,他精神状况不佳,错了一道物理大题,历史更是跌到了惨绝人寰的及格线附近。结果名次一下掉到了年级一百名开外,给了他沉重的一棒。 月考后,照常开家长会,他去跟顾瑶请假时,却被拒绝。 顾老师一脸的苦口婆心:“英贤,虽然你一直考试成绩都不错,学习也努力,老师也相信这次失误是偶然现象,不能代表你的真实水平。但你最近确实状态不太对,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家长知道你的情况。你看看能不能让你妈妈再来一趟。” 第835章 顶替 考试的失利给了邵英贤当头一棒,在这种情况下通知妈妈过来开家长会,则无异于雪上加霜。 邵英贤深知,妈妈虽然看似坚强,但她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自己身上,对自己的事情她都是十二万分的上心,这次自己成绩不好,哪怕妈妈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她一定会暗自担心。 这样的状况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初中时他也有过一次考试发挥失常,那次的原因是前一晚自己着凉感冒,导致第二天发烧三十九度上了考场,看着卷子上的东西都是重影,自然题目也就做得乱七八糟。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失误。妈妈听说之后却专门给他买了补品送到学校——他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些核桃芝麻还有各种钙片和维生素是她用什么钱买的,现在想来,只怕妈妈也是卖血换的钱。 但他那次考试失利,他还可以大胆把原因告诉给妈妈,这次呢? 如果妈妈知道自己是因为做了太多跟学习无关的事情而分了心,会不会觉得很失望。甚至,她会不会因此埋怨肖洁呢? 他当然是不能把原因告诉给妈妈的。但不告诉,妈妈一定会胡思乱想,也许她会再乱花钱…… 当晚,邵英贤自己一个人跑到教学楼的天台,看着满天繁星,只觉满心愧疚。 但如果时间回到一个半月前,他能够拒绝肖洁吗? 他还是做不到。 肖洁给他的是他从小到大拥有过的最美好的感情。虽然他为这次考试的结果感到抱歉,但他不后悔拥有过这段日子的幸福。他想一直这样下去,这是他平淡无奇的人生中一抹与众不同的彩色,怎能放弃? 思来想去,他最后拨通的不是家里的电话,而是村长伯伯家的。 打电话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村长接了电话,听出是邵英贤的声音,有些吃惊:“英贤,这么晚来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邵英贤“嗯”了一声:“伯伯,我有事求您。” 他难得说出求字,村长伯伯更增诧异:“英贤,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似的,怎么这么客套。什么事啊?” 邵英贤道:“是我……需要人来参加家长会。我想……我想问问您能不能帮帮忙,替我妈妈过来一趟。”话说出口,他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 所幸对方倒没有拒绝。村长伯伯静了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想让你妈妈知道啊?英贤,你可是咱们村子里最好的学生了。可不能在外边学坏啊。究竟怎么回事?” “我这次考试考砸了,掉到了全年级一百名之外,但真的只是偶尔失误。”邵英贤解释道,“实在是考试那天状态不太好,我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但您也知道,我妈那个性格,她一定会很紧张……我不想让她担心,可这次老师又说不能请假……” 他说到此处,村长伯伯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你不想告诉你妈妈,是吗?” 邵英贤道:“是。” “……”透过电话,他能够听到村长伯伯沉重的呼吸声。邵英贤内心在打鼓。他当然知道这个要求逾矩了,也知道自己的决定会让村长伯伯很失望,他甚至能想象到对方会把自己骂一顿……就在他怔忡之时,话筒中传来声音:“英贤,你这是打算撒谎啊。” 邵英贤没有反驳:“是。” 又是一阵能把人压垮的沉寂,而后村长伯伯道:“你要知道,一个谎话就要用无数谎话去圆。我……唉,我最近正想着要去市里边一趟,办些事情,就帮你这一回吧。但我说好了,我只帮你这一次。” “好。多谢伯伯。真的很对不住,这样麻烦您。” “麻烦我没关系,重点是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啊,别让你妈操心。” 挂了电话后,邵英贤长出了口气。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如果村长伯伯是自己的爸爸就好了。其实在他的内心,村长伯伯对他确实更像父亲,虽然他很忙,但偶有闲暇时,也会教他做农活,过年过节的时候会来看看家里吃什么,有时候还会送碗肉过来。 村长家也有儿子,是他的堂哥,小名虎子,已经中专毕业去了一家工厂当车床工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算拿了个技术工的铁饭碗,过得很踏实。去年跟隔壁村的一个女孩儿相亲结了婚,据说最近已经有了小孩儿。 邵英贤靠在墙上想,如果让自己选,他宁愿选择虎子哥那样的人生——但转念一想,又默默摇头。如果是那样,他不会见到肖洁。 两天后的家长会前,村长伯伯邵民按时到来。他穿着灰绿色的夹克、灰蓝色的裤子,脚上踏着双暂新的棉布鞋——虽然打扮得干净整洁,但站在校门口,还是显得跟周边人格格不入。 邵英贤把他迎到班中,路上把自己之前寒假挣的两千元钱塞到他手中:“伯伯,这钱你帮我带给我妈妈吧,是我挣下来的。告诉她不用担心我钱不够花,之前她给我的钱我还留着的。” 邵民接了钱,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你是出息了。不过相比起这些钱,你妈妈肯定还是更想见到你的。这大半年你没回家,她的日子不好过啊。你爸身体也不太好了,‘五一’的时候你们放假吧,还是回来看看。” “……我知道了。” 两人进到教室时正好碰到顾瑶。顾瑶对邵民点头笑了笑,问道:“您是邵英贤的爸爸对吧?一直没见到您。英贤很用功的,这次考试偶尔发挥失常。您之前几次家长会都没来,一会儿等会结束了,我再跟您单独聊聊。” 邵民看了邵英贤一眼,没有戳破这个谎话,只点头道:“是。有劳老师您多费心。” 第836章 私会 离开教室时,邵英贤瞥见肖洁也正跟她爸爸告别。 他忙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今天所有的学生都心系家长会,没人会在意哪个男生和女生走得近,更何况,他也有很多话想跟肖洁说。 肖洁这次月考的成绩也不理想,她的年级排名在第158位,比她以往最差时还高了不少,但比起二月的126位,还是降了很多。 她下楼的时候走得很快,没有注意到邵英贤在身后。邵英贤则一直尾随着她快到校门口,见周围人少了些,才在她耳边清了清嗓子。 肖洁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满脸惊喜,随后对他轻轻招了招手。两人没有出校门,肖洁轻声说:“我知道有地方没什么人。”便绕路带着他到了羽毛球馆的后边——隔壁的游泳馆正在装修,很多建材都放在此处,此时工人们都不在,两个人站在一堆石材之内并不显眼。 这里确实没有人,邵英贤也知道。之前建材堆放杂乱,有初中孩子在这里玩不小心被摔伤过。后来学校就发了通知要求学生远离工地,他也让生活部的所有成员加强日常巡视。 此刻已接近五点,校园里的人声渐渐变小,只有操场上还传来踢球的声音和笑声。 邵英贤看得出来肖洁很紧张,她背对着他,两手绞在一起揪着校服前襟。他其实也很紧张,这跟平日里的qq聊天完全不一样,两个人近些日子因为只能在网上聊天,反而现实生活中生疏了起来,此时单独相处,明明是他追着肖洁的,竟然不知说什么是好。 最后还是女孩打破了沉寂。 “带我到这儿干嘛?”肖洁深吸口气,转过身来笑吟吟地问他道,“我刚才看到你家长来了,是你爸爸吗?” 邵英贤还是没办法告诉肖洁自己家里的真实情况,便点了点头,道:“这次我考砸了,所以老师要求家长必须来。” “嗯。”肖洁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忽然踮起脚尖,伸手够着他的头顶扫了一下,“没关系的。你爸爸看起来很和善,不会说你的。” 这是除了他背她的两次以外,两人第一次这样亲近的接触。虽说老家有说法,说男人的头不能被人摸,但邵英贤却忍着没有闪开。 他欢喜这样的暧昧,同时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也摸了摸肖洁的头顶:“嗯。你爸爸这次说你了吗?” “还好吧。他现在只看我文科成绩,还算满意。而且……”肖洁笑道,“他别人记不住,对你印象很深。所以他还特别看了眼你的成绩,见我历史比你高二十几分,还夸我呢。” “你幸灾乐祸啊。”看她取笑自己,邵英贤总算找回了之前聊天的感觉,渐渐放松了下来,“那盛岚婷呢?这次她又考了第一。” “是啊。李笑他们几个都说我同桌的位子可以拿来卖钱了,尤其你这次……”肖洁没继续往下说,转了话题,“岚婷的历史跟我分数一样,政治还没有我高,但是其他几门确实我望尘莫及。” “嗯。”看她开心,邵英贤也放下心来。 肖洁转而关心他,问道:“你呢?你这次排名出了80名了,以后文理分班时后还能去重点班吗?” “看下次吧。”邵英贤道,“我问过教务主任赵老师了,她说最后调班是要看历次考试的平均名次,一次月考不能起决定作用。而且最重要的参考应该是高二上学期期末的那次全市统考。到时候的排名时全市一起排的,如果那次能够排到全市前一百五十名,前边就算差一些,也可以申请调班的。” “哦。还要有全市统考啊。考来考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肖洁低着头,显然对考试没有他这样热衷。 “没事的,有我陪着你嘛。”邵英贤本来想说以后两个人还是少聊,可看着肖洁气馁的样子,那句话便说不出口。两个人靠在周围的石材上,本来说着考试的事情,后来便讲到了班里的各种事情,以及4月马上要举办的高中部合唱比赛。 现在每个班级都在找合唱曲目,顾瑶说想找个不俗的,而且要积极向上的,这个任务自然交给了文艺委员李笑。 李笑跟肖洁是朋友,便让她帮忙想想。 邵英贤不用猜也知道肖洁肯定是想推王力宏的歌,便问她是想唱哪首。 肖洁则拿出自己的cd机,耳线的一端塞在自己耳朵里,另一端给了他:“这首啊。” 她放的是《龙的传人》,确实很适合作为合唱比赛歌曲。听着听着,肖洁忽然感慨说:“听他们说,上次演唱会最后大家合唱的就是这首,我没听到,好可惜。” 邵英贤不解:“不是有票吗,怎么会没听到,票是假的?”他生怕是自己被黄牛骗了,害得肖洁白跑一趟。 肖洁摇头:“那倒不是。那次临近过节,晚上我爸公司有活动,他非让我跟他一起参加活动去。我那张票只能临时转手,幸好范瑜期末考试成绩还可以,他爸妈允许他去了,票就转送他了。” “……”邵英贤原本满心欢喜,听了这番话只觉心情降到了冰点。 他很难受,但也不愿在肖洁面前表露出来,毕竟这整件事情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要说有错,或许自己当初跟黄牛买票本身就是错的。 看他低着头满脸沮丧,肖洁扯着他袖子,柔声道:“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把票给别人呀?” “也不是。”邵英贤道,“就是觉得本来给你买的票,最后你没有看成,有些遗憾吧。” “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呗。”肖洁微微晃着他的袖子。邵英贤看得出来她也有歉疚之意,内心原本的别扭瞬间消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两个多月了,他再纠结,也只是显得自己小气而已。 “好,以后一起。” 他话声方落,却听到羽毛球场馆的转角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两个人都像是被惊到的小兽,下意识往旁边站开了些。随后肖洁拎着书包说了句:“我先走啦。”语罢,匆匆离去。 邵英贤看着她离开,犹自觉得心跳不停。他不能紧跟着她离开,只能看着方才传来轻咳声音的拐角怔然出神。过了几秒钟,他看到个高个男生走了过来,那男生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回头道:“蒋校长,之前您说羽毛球馆后边的建材摆放得比较乱,有初中孩子下了课过来玩容易受伤,所以团委老师已经安排工人们把建材收整过了。这是我们生活部长。您看,这不是一放学也过来看着嘛,放心,出不了问题。” 看到他,邵英贤才觉得一颗心落了地。 方才提醒他的人,正是郑平。 第837章 规划先行 郑平既然给他打掩护,邵英贤自然就坡下驴,也跟郑平身后走过来的蒋校长问了好,说:“之前学校发过通知不让学生到这边来,也跟生活部巡查的同学都交待过了,尤其今天开家长会,人又多,学生们放学时间也早,郑师兄就让我过来看着。” “嗯。你们想得细,我也就是想起来随便走走。今年学校也要参加省里的评优评先,千万不能出事。”蒋副校长扫了一眼,又对郑平说,“没其他事了,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儿回家吧。忙自己的学习也很重要的。” 郑平道:“好,我还有事跟我师弟讲,那您先忙。” 两人目送蒋副校长离开,郑平才看向邵英贤,目光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邵英贤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不由转过头去:“师兄,刚才多谢。” 郑平则道:“也不用不好意思。刚才那个女生是你们班同学?” “……对。”邵英贤更觉不安,这秘密不该被人知道的,尤其是郑平。他在师兄面前的形象一直是个好孩子,恐怕这一次要让对方彻底失望了。 然而对方却劝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但你们在学校也得注意点儿,别以为这里没人来就大意。而且……虽然陈校长对这些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绝大部分老师也都没觉得这是错误,可还是不可能提到明面上表示认可的。尤其真的被校长看见,那别人想替你瞒下来也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以后会注意跟她保持距离。”邵英贤允诺,可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也知道违心。 郑平则笑了起来,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你也不用太紧张。被老师发现,无非就是谈谈话,喊家长聊聊。据我所知,咱们学校真正因为男女生交往过密而去正式处罚甚至入档的,也就两三例,而且都有越轨行为。你们……你们没有吧?” “没有没有。”邵英贤连连摆手,“师兄,我们就是觉得一起聊天比较开心而已。” “那你怕什么呢。”郑平道,“喜欢谁,不喜欢谁,本来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也没有对错可言。而且,咱们学校虽然对外说不搞题海战术、希望孩子们都能快乐学习,享受学习的过程,但不管怎么样,还是以成绩为王的。一个好学生谈,和一个差学生谈,结果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邵英贤觉得这有些颠覆自己的认知,问道:“真的?” 郑平道:“是啊。我记得我初中的时候,高中部有一对就很有名。两个人都是重点班的,每次都能考进年级前十。到了高三的时候俩人吵架,老师还管劝和呢,就怕俩人分了反而影响学习,最后两个人一起考上了p大,现在已经出国留学了,据说已经结婚了。” 前辈往事,真是让自己备受激励。邵英贤问道:“可是……这样子不影响学习吗?” 郑平忍俊不禁:“是会影响,但不会有你想的那么多。不然现在影响学习,难道以后不会影响工作吗?这辈子都不要谈恋爱好了。关键还是在于自己。” “是啊。”邵英贤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之前所理解的确实幼稚天真。 郑平又道:“其实你身边应该也有不少互有好感的人,据我所见,其实不管是谈上还是没谈上,最影响学习的事情在于心境是否平和。如果两个人有长远的计划,确定关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对他们来说,真正费心费力的阶段,是互相揣测,那时候谁都不明白对方的想法,每天都在想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反而很难学进去。但真正确定了,一切都稳定下来,那就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邵英贤有些惭愧,自己跟肖洁之前就是这样,互相揣测,经常吵架,可即便现在不吵了,却并没有真正制定长远的计划,反而是把时间耗在了聊天上,并没有做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郑平继续:“此外呢,就是吵架。吵架反而是容易耗神的,但很多吵架是源于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因为不确定,所以有不安全感,就容易相互找茬。所以如果尽量减少吵架,减少对未来的不确定性,那么最大的问题就是两个人起初在一起时的激情了吧?但既然是激情,就不会持续很久,慢慢让自己冷静理性下来也就是了。感情如果太折腾,对感情本身的经营也不好。” 邵英贤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由得起了八卦的心思:“师兄,你不会也……” “啊?”郑平笑道,“我啊?没有没有。我就是没事的时候喜欢琢磨这些事情。不过万一有,估计我也是这样吧。感情不是对错的事情,一味跟自己讲这样是错的,反而容易逆反。既来之则安之,倒不如坦然接受,然后尽量往好的方向发展。英贤,你见过的事情比较少,其实越是学生时代的事情,就越轻松简单。” “嗯。”邵英贤轻松了许多。郑平讲的也确实符合他向来的性格,不管什么事情,始终是规划先行。不过师兄最后这句话却显得很有深意,经过寒假,邵英贤也能看得出来,郑平的人际关系很复杂,什么人他都认识,跟什么样的人也都能玩得转。难得他即便跟辛烈那样的人做朋友,私底下却还是一副书生样子,并没有沾染那么多的江湖气。只不过,他也确实比一般的学生要成熟得多。 他想,自己应该能够找到跟肖洁较好的共处之路。 第838章 闷棍 家长会后,邵英贤带着邵民出了学校,找了家面馆。他本来说自己请客,却被邵民笑着按住:“我这么个当伯伯的,跑到城里来要说是被侄子请客,回到村子里要被笑话死的。” 看邵民坚持,邵英贤只得放弃。 两人各点了一份牛肉面,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半,两个人都是一下午没有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得风卷残云。 眼看碗底朝天,邵民才拿纸抹了抹嘴,道:“城里的面味道是好吃,就是分量少了点儿。英贤啊,你吃完了,咱们爷俩好好聊聊。” “嗯。”邵英贤点头,“顾老师都跟您说什么了?” 邵民眯着眼睛拿出个本子,邵英贤认识,那是村长伯伯平日里记账用的。他从后边翻开,道:“你们老师说了几点,你给记一下啊。第一,说你平日学习很用功、很自觉,不用老师操心,这次考试成绩不好没关系,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以后正常发挥就好。第二,老师说……说你是不是跟你们班上的女生走得近了些?英贤,你们最近是不是调过座位?” “我……”邵英贤只觉被迎头打了一闷棍。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跟肖洁的事情别人都看不出来,最多就是班上同学无聊的时候说笑几句,老师也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顾瑶却一直洞若观火。他心乱如麻,只好老实回答:“是,最近是调过座位。二月份月考之后,有同学觉得看不见黑板,老师根据身高又重新换了一下。” “对对。我就说嘛,这次来见你,也觉得你长高了不少。”邵民道,“不过你们老师说,你是不是跟之前的那个同桌关系很好,所以这次考试没考好,也跟换座位有关?” “……”邵英贤觉得背后直冒冷汗,村长伯伯虽然脾气好,但向来是全村里最精明谨慎的人,他不能在他的面前撒谎:“我……她……我们就是比较好的朋友,平时聊天聊得多了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是吧。”邵民耷拉着眼皮没看他,“英贤,你这次让我过来,不喊你妈过来,也是怕这件事情让她知道是吧?” 邵英贤沉默。他压根就没想到顾瑶会把这些跟邵民讲,这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邵民没等他回答,又道:“伯伯相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回去也不会说,但你自己有点儿数,你跟那些孩子不一样。等等,你……你之前一直留在邹市不回村里,不会也是为了这个女孩子吧?” “没有没有。”邵英贤这次回得理直气壮。 邵民哼了一声,道:“不是最好。如果叫我知道你是为了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留在这儿,过年都不回家看你妈,不用你爸妈管你,我都得喊村里其他人一起抽你一顿。” 邵民很少会对他说这样重的话,邵英贤被这几句话砸得抬不起头来,背后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下午跟郑平谈话后的释然全都变成了乌有,他的内心又像是压上了沉重的石头。确实,他跟那些孩子不一样,郑平可以云淡风轻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倒不如坦然接受”,可自己哪能跟他比。 自己连唐瑞都没办法比,那个男生就算学习再差劲,未来也不发愁,他身上随便一件衣服,都顶自己一年的生活费。 更何况学习又好,家世又好的郑师兄。 此刻想着肖洁,他只觉自己荒唐。显然肖洁的家世也是不错的,她虽然成绩在一中只是中间偏上,但未来上个大学不成问题,找个工作也不成问题。她没有给父母养老的压力,就算一时失意,也有养伤的地方,所以她面对高中时的感情,显然比自己要更加冷静豁达。 自己凭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够跟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又凭什么觉得,现在自己的时间已经宽裕到可以用来跟她聊天了呢?未来如果两个人真的有发展,她要怎么看待自己的家庭呢? 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自己高不高兴,却很少从肖洁的角度去想,实在是太自私了。 他只听邵民继续道:“我这次没跟你妈说是来给你开家长会,只说进城办事正好来看看你。你妈……唉……你妈……你妈她不让我跟你说的,但我觉得我实在瞒不住。你这孩子不要觉得自己在外边见了花花世界,就不想家了。你妈她命苦,寒冬腊月的帮别人家干活,结果手上冻疮太严重,回家她也不在意,左手小手指出现了坏疽,拉到镇上的医院给截断了。” “我妈怎么了?”邵英贤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几乎以为自己方才是幻听。 周围的食客都不由得看向了他,邵民忙把他按着坐下:“别急。就是小手指头的第一节,也不影响干活。现在伤口早都好了。你要知道,咱们上一辈儿的人里边,你爷爷、奶奶他们,有些人从小生活条件不好,也出现过这种状况。但我们这一辈儿里,也就你妈这样了。你得懂点儿事儿,知道吗?伯伯跟你说这个,也不是想让你着急,你要是这就跑回去,你妈知道了该怪我多嘴了。” “嗯。”邵英贤虽然坐了下去,却觉得心里梗着一根刺。他难过得想哭,十指连心,自己去体检被扎一下手指,都会觉得很疼,妈妈截断一个指节该多难受,实在难以想象。爸爸又是个不经事的人,多半那时候还在醉生梦死,或者埋怨妈妈去医院花钱。那是妈妈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可自己呢……挣了两千多块钱又能怎么样,也买不回完整的手了。 邵民又道:“不说这些,你乖乖读书,争取下次拿个好成绩回家,你妈妈就开心了。再说第三条啊,你们老师说你呢、虽然做了很多的学生会工作,也愿意助人为乐,但觉得你不太自信,真心的朋友不太多。这个呢,我也跟老师说了,咱们乡下人,来到大城市里肯定不适应。而且你高中应该以学业为重,学习好了,名次高了,自然别人看你不一样,你也就自信了嘛。至于交朋友的事情,朋友在精不在多,要那么多整天就一起打闹说笑的朋友干嘛呢?等你以后转到重点班,跟好学生交朋友嘛。英贤,你说呢?” 邵英贤点了点头。其实邵民这段话他没怎么听进去,他想的仍然是母亲的伤。 第839章 信 这一晚,邵英贤都没睡着。 他想了很多。 他想自己该跟肖洁有个决断,顾老师早就看出了他们俩的关系,说不定二月月考后调换座位,就是给他一个警告。没想到他们没意识到,反而愈演愈烈。 不知道顾老师是只跟伯伯讲了,还是也跟肖洁的爸爸讲了。如果跟肖洁的爸爸也讲了,她今天晚上回到家,又该被说成什么样子? 这件事情对女孩子来说,可能会更难堪。 自己是始作俑者,却什么都做不了。然而自己该怎么做呢? 迷迷糊糊中,他还想到了妈妈,她的伤,她的手,自己改做些什么弥补她…… 在这样纷繁错杂的思绪中,他到了凌晨才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上课时,他一直默默看着肖洁。从外表看,她似乎跟昨天没什么区别,神情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想来老师没跟她家长说什么。 当天正轮到他这一组做值日,下午放学后他擦黑板时,肖洁在他旁边扫地。他心乱如麻,按照以往,他多半会选择不理肖洁,或者走远一些,但他之前答应过她不再闹别扭,便趁周围没人注意,把事先写好的纸条塞在了肖洁的手里。 他不是第一次碰肖洁的手。之前两个人一起做实验时,两个人或多或少无意间会碰到,可那和这次完全不一样。他碰到她的手时,只觉温暖柔腻,虽然很快就分开,可他指尖的感觉仍然保留着。 然而那又怎样呢? 邵英贤心底一阵落寞,暗忖这恐怕是自己跟肖洁离得最近的一次了。 肖洁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把地上的灰收拾干净,趁收拾书包的时候看起了纸条。 邵英贤不敢看她的表情,自顾自走回座位,也埋头收拾起了书包。 那张字条他中午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写了很久,几乎是一整封信。 他能够背下来上边的所有内容。 他写道:“昨天家长会时,顾老师跟我家里说了咱们的事情。她说我们的关系太密切了,会影响两个人的学习成绩,对大家的未来都不好。我想,她说的可能是对的。我们两个当前的任务确实是学习,所以还是得先把成绩搞好,再谈其他。肖洁,我真的很喜欢你,认识你之后到现在这大半年,是我这十几年来最开心的时光,我真的很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但现在的我什么都承诺不了,也不能太过随着自己的感情走,所以接下来,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先不聊天了。对不起,我的这个选择可能会让你很失望。你想怎么生我的气都可以,以后都不理我也没关系。我会一直记得,我们说过以后要都考到北京去,要在一起发展。我会努力的,等到我们都到了北京的那一天,如果你还想继续,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这封信里的话,是他说过最大胆的话。他第一次明确说他喜欢肖洁,写出来的时候他都觉得笔在发抖。只是可惜,这几乎是分手信。他一边写一边骂自己无情无义,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心痛如绞。他知道写了这封信之后,肖洁跟自己就再没有关系了,等到上大学还有2年多,谁知道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收拾书包时,虽然一直没看肖洁,但他知道她一直没走。此时其他人都已离开,只剩他二人还在教室里,然而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他不可能再冒险。 他低声道:“肖洁,走吧。我该锁门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肖洁的背影忐忑不安。他很害怕,她一直没出声,他怕自己这句话会像引爆炸弹的导火索。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肖洁听了这句话竟然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好呀,走吧。” 那个笑容像是告诉他,一切都没有结束,两个人只是按了暂停键。 邵英贤瞬间放下了心。或许,这也是一种稳定状态,如郑平所言。 这之后的两人相处状态恢复如常。邵英贤很长时间没有去机房登qq,他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般的学习生活,一想到邵民的话,他就觉得自己的休息是一种罪过。 同时,他也积极参加了学校安排的一系列活动。4月各项活动不断,几乎每周都有,合唱比赛、篮球赛、春游……让他应接不暇。 因为他是体委,所以篮球赛由他负责组织。彼时体育课正好也开始学篮球和排球,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个体委,居然是班中男生里,篮球摸得最少的,甚至连初中生都不如。 经验虽少,所幸他反应迅速,身体素质也不错。练了三四次,便学会了三步上篮,只是带球和运球仍然动作生疏,总是习惯性重心上提,球高过腰。他什么都想做好,可委实没有时间练球,只得跟其他人商量球赛的时候自己在场下做替补。他本担心别人会觉得他这个体委不尽责,洪浩、童晔函几人却对他笑说:“总算有你不行的事情喽。”语气虽是揶揄,但也很是亲切。 范瑜则在班会时替他做了“动员”:“咱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重在掺合!” 班里所有人顿时笑成一片,就连顾瑶都没说范瑜是捣乱,只拿出之前“优胜奖”的合唱比赛奖状挂在黑板旁,笑道:“咱们篮球赛再拿个‘优胜奖’回来就行。大家把这个当放松就好。” 沉浸在这样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邵英贤也松了口气。的确,是自己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太重了,他们又不是要参加什么比赛的,也不是职业球队,学校内部的比赛,当然就是图个开心而已。 同时,洪浩和童晔函的话也提醒了他。的确,自己之前处处都想争先,虽然一直跟自己说时间和精力要集中用在学习上,但只要他接到手的东西,便都想做到最好,他也怕有事情做不好被人笑话。可是真的被人笑几句,也渐渐觉得不过如此,倒是跟别人拉近了距离。 这样也很好。 第840章 回家 “五一”之前,四月月考结束,成绩揭晓,功夫不负有心人,邵英贤这次的月考成绩重回年级前50名,全班第1名,非重点班第2名,如果单算理科,他在27名左右。 他看到肖洁排在153名,跟上次所差无几,显见她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觉得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肖洁没受影响,难道不是说明她对他的感情不深嘛? 不能陷入这种感情猜测之中。否则这一个月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邵英贤对自己默默说道。 紧接着,“五一”放假,这是他上了高中之后第一次回老家啊。4月30日放学后,他特意去周边的小店给妈妈买了件衬衫。原本他觉得隔了这么久,也应该给爸爸买个礼物,但最后想了想,内心的怨气还是占了上风。凭什么让他跟妈妈得到一样的礼遇?那个人根本不配。 此外,他还给村长伯伯家买了一盒点心。 翌日经过漫长的4个小时,他到了湖西镇的公交车站,准备坐下午14:00左右开班的镇村公交。等车时他买了根玉米,然而还没等啃完一半玉米,就见一辆拖拉机停在了路边。 车上的人他认识,是村子里的褔叔。 褔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乐呵呵地对他打招呼:“小贤,过来。民哥说你今天回来,让我过来看看你到没到,好把你接回去。你看就这么巧。” “多谢福叔。”邵英贤把行李先递给褔叔放到座位后的架子上,然后跳上车去。 一路颠簸,回到村子时,他觉得自己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但这颠簸也像把他身上压着的东西都颠掉了,他越来越轻松,看到村口的时候,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路上,他听褔叔聊着村里的事情,说年前雨水太多,从没见过这么湿寒的冬天,结果地里的小麦苗被冻死了一多半。褔叔夸王小月是个爽利人,别人家都是男的去给小麦苗盖塑料布保暖,他家里却是“女将出马”。盖上之后还要挖开洞口让小麦苗透气,这些也全是她做的,真是不容易。 邵英贤听着愈发愧疚。如果他当时在家,这些事情他就能帮妈妈一起做。妈妈在外打短工就是手要一直泡在冷水里,回来又做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不得冻疮。 快到村子的时候,褔叔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提醒道:“小贤,你大半年没回来,村子里总有些老娘们说话不干净,也不中听。你要是听到什么别往心里去。听见没有?” “是,褔叔。”嘴上虽然这样答应,邵英贤却觉得奇怪。自己大半年没回来,村子里的人能够说什么?说自己去了大城市就忘了本,不知道孝顺父母吗?最多也不过如此了吧。 除非……除非村长伯伯把开家长会的事情回来跟其他人说了,那他们会说自己留在邹市是只顾着谈恋爱……不,村长伯伯不会这样做的。邵英贤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晃出脑海。 不知不觉间,拖拉机已经抵达村口。按照以往,妈妈一定会等在村口,但邵英贤这次却没见到。他觉得有些蹊跷,但想妈妈可能在家里忙,也没有多心。 车子继续往前开,因为是放假,所以村子里的人比往日要多,有人跟福叔和邵英贤打着招呼,但邵英贤也看到,有几个平日里一直在村中生活的人看到他时,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邵英贤跟他们招手,那几人对他的笑却像是讥讽。邵英贤只疑心自己是瞧错了。 很快,车子停到了邵英贤家门口。两旁的房子都已经是暂新的小别墅,墙上贴的彩色瓷砖在阳光照耀下发着光芒,愈发显得中间的那栋小房子不堪入目。 那房子还是以前的青砖墙,因为时间久远,不少地方都有破损。门是木制的,上边的玻璃还破了半块,用报纸勉强贴着。门里黑洞洞的,几乎看不出有住人的迹象。 邵英贤拿着行李下了车,跟福叔道了句谢,然后推开门,喊了声“妈,爸,我回来了。” 一开门里边正对着的是一张陈旧的方桌,一角的桌腿都断了,底下垫了几块砖支撑着。桌子上放了两个盘子,一盘青菜豆腐,另一盘则是被炖得开不出形状的鱼——邵英贤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河沟里捞上来的。这已经算是给他接风的饭菜了。 没有人应声,但屋后厨房有响声。邵英贤把行李放在一旁,自己循声走到厨房。他看到妈妈正背对着自己在案板上切苹果,那苹果已经蔫儿了,她用刀削掉了坏的部分,把剩下的切成小块放进碗里。 火上烧着水。邵英贤想,或许这就是妈妈没听到自己进门声音的原因。他走到她身后,看她还是没有反应,便拍了她肩膀一下。 王小月身体一僵,立刻转了过来。她转过来时脸上还带着惊慌的神色,看到邵英贤时才瞬间变成了惊喜,随后放松下来:“贤啊,你可回来了!”她一把抱住了邵英贤,激动得哭了起来。 邵英贤百感交集,他注意到妈妈的声音很大,跟她平日里说话的状态截然不同。联想到方才的状况,他敏感地觉出问题:“妈,你耳朵怎么了?” “啊?”王小月抬头看他,他这才注意到,妈妈的脸上有几道红色的印记——像是被打的。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印子,这几乎是父母的日常,每个月总会有这么一两次。他忍着气,又问道:“爸爸又打你了?” 王小月仔细分辨着他的口型,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你还没吃饭吧,赶紧吃饭。” “妈,你耳朵究竟怎么了?”邵英贤提高了声调。 王小月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些耳鸣罢了。先吃饭。”她拉着他出厨房,邵英贤低头看到王小月手上的伤——虽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可怕,但还是心疼。他捧过她的手:“妈,现在还疼吗?” “早不疼了。”王小月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还把手缩到了身后,“吃饭,吃饭。” 第841章 那竟然是真的 邵英贤还没落座,就听家门“duang”的一声被人撞开,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还带着浑身酒气。 他对这样的情景见惯不怪。见状先挡在了王小月身前,半拦半扶,让对方停了下来——他这才发现,大半年不见面,自己已经比爸爸高出很多了——最近学校组织的体检显示,他的身高已经到了1.75m,而且爸爸又瘦了很多,胡子拉碴的,乍一看,四十多岁的男人竟像是六十岁的老者。 邵刚摇摇晃晃地站正,扫了邵英贤一眼,然后推开他,对王小月吼道:“钱呢?” 王小月下意识地往邵英贤身后躲,邵刚却扯住了她的袖子,红着眼睛吼道:“钱呢?都被你藏哪儿了?” 邵英贤实在瞧不下去,强行掰开邵刚的手,推开他。虽然他内心还是害怕父亲,但两个人体格上的差异让他有了些许底气,再加上想要保护妈妈,他鼓起勇气道:“爸,你干吗啊?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不能消停一天吗?妈妈都什么样子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你tmd懂什么?”邵刚倒火了,他甩了一下胳膊,发现没有甩开邵英贤,不由得更加怒火中烧,“老子今天拿定了钱了。给老子戴绿帽子,还不给我钱!” 听了这句话,邵英贤顿时愣住了。趁他愣神时,邵刚陡然发力推开她,然后揪住了王小月:“钱呢?”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王小月大声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说没有钱,还是没有做对不起邵刚的事情。她两只手挡在脸前——这显然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因为一秒钟都没到,邵刚的巴掌就扇了过来。 邵英贤及时抓住了父亲的手,邵刚却反过来一巴掌抓在他头上。王小月急了,边护着儿子,边哭喊道:“没有钱,没有钱。钱都被你拿走了,你打死我们也没用!没有钱,你出去,你出去!” 看她闹了起来,邵刚悻悻地松了手,在地上吐了口吐沫,道:“你没有,那我就去找他要。呵,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语罢,他摔门而去。 “不许去!”王小月往前追了几步,急怒攻心,一下子摔在门前。邵英贤忙把她扶起。 他觉得现在自己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起之前福叔的嘱咐,心底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把王小月扶到桌前,试探着问道:“妈,之前民伯伯去邹市看我,有帮我带回来钱。爸爸该不会是把这些钱都拿走去赌了吧?” 王小月捂着脸哭,推着他说道:“快把你爸拉回来。别让他出去乱说。” 一回家就遇到这种事情,邵英贤只觉得头疼。他硬着头皮出了屋子,看到邵刚已经沿着门口的土路走了老远。他连忙追了上去,扯住他的衣袖:“爸,你跟我回去吧。我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今天别闹好吗?” “我闹?!”邵刚满嘴酒气喷涌而出,“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啊!tmd还知道回来?!”他举手一个巴掌就打了过来。邵英贤连忙闪过,又耐着性子劝道:“爸,你和妈妈肯定有什么误会。大家在家里说清楚不好吗?” 此时两人身边已有其他村民过来,一个大婶也应声道:“就是。邵刚,小贤回来你们一家好好聚聚说说话,别出来丢人现眼。” “去你妈的,你才丢人现眼。”邵刚急了,像饿狗扑食般往那大婶面前冲,被邵英贤死死拉住:“爸你干嘛啊?咱们回去!” 他用出吃奶的力气把邵刚往回拖,邵刚到底是被酒泡坏的身子,此时已经没他力气大,被他一点点拉着喘着粗气往回退,但一边退,嘴里却还骂着:“不要脸的玩意,你们做得我说不得,究竟是谁丢人!” 邵英贤只当邵刚是在说醉话,只想早点把他关进家里,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却听人群中有人说道:“邵刚你真是疯了。村长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的!你说话注意些!” 邵英贤觉得一个雷骤然间劈到了自己头上,这事跟村长伯伯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仔细思索,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邵刚拖回屋里,然后把门反锁。他刚一松手,邵刚就拿过桌上一个空碗就砸在了地上——所幸他家里用的都是老木碗,被摔也就多裂开几条缝而已。 王小月哭得眼睛都红了,来回重复只有那一句:“我都说了,那些钱是小贤拖他带回来的,你怎么就不信?” 果然跟那些钱有关。 邵英贤只觉后悔。如果自己当初没那么急切,等到这次回来的时候自己再把钱交给妈妈,或许就不会搞出误会。他也帮忙解释道:“爸,那些钱就是上次民伯伯去邹市的时候,我让他带回来的。是我寒假挣的啊。” 邵刚怒道:“胡扯。如果是你的钱,为什么他跟这贱货鬼鬼祟祟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推了王小月一下。 邵英贤被气得语塞,他总不能跟邵刚说“就是不想把钱给你”,只得道:“因为钱多,怕路上被别人看到抢了,我才跟民伯伯说让他小心些。” “钱多?你总共给了多少钱?”邵刚别的没注意到,这时候倒眼睛一亮。 邵英贤看了母亲一眼,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钱都被邵刚拿走了。 王小月道:“一千元还不多吗?都被你拿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还好,好歹还剩了一千。 邵英贤心底松了口气,毕竟他挣钱的目的,是想让妈妈过得好一些。 然而邵刚又啐了一口,骂道:“呸,一千元也好意思说?给钱就给钱好了,那他抱你、还摸你手干什么!那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想撒谎!” 雷人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邵英贤原以为再听到什么自己都不会觉饿得震惊,他是那么相信村长伯伯和妈妈,但此时听到邵刚这样说,还是不由得迟疑。 他神魂不定地看着王小月,却见妈妈这次竟然没有反驳,而是满眼泪光地看着自己。 她在寻求理解和支持。 那竟然是真的。 第842章 我一定要问清楚 邵英贤一下子瘫坐了下来。他虽然还拉着爸爸不让他再打王小月,但内心却六神无主。他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两个人都是自己最敬重爱护的人,他能够理解妈妈不爱爸爸,可怎么能够发生这种事? 更何况邵民也是有家室的。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怎么过的,也没听进去接下来两人的争吵。妈妈准备的饭菜他一点都没动,为了让家里安静些,他把上学期妈妈给自己的钱拿了100元给了邵刚,让他出了门。而后他拿着行李进了屋,找了个盆把脏衣服放进去,准备洗衣服。 王小月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跟在他旁边,说道:“还是我来洗衣服吧。” 邵英贤低着头没理她。他继续翻着包,这才看到给王小月准备的衬衫。他拿了出来塞给妈妈:“送你的。”然而刚一拿起衬衫,就看到哦底下的那盒点心——那还是他准备给邵民的。 想来真是既可笑又讽刺。他没舍得给邵刚买礼物,却给邵民买了,但现在却发生了这种事情,这盒点心怎么可能再送出去。 他曾经那么信任村长伯伯,想着自己还让他跑到学校扮演父亲开家长会,两个人还像父子一样在面馆吃饭,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不要伤了妈妈的心,那时那么多暖心的瞬间,这时回想起来,只觉像吃了只苍蝇般恶心。 看他盯着那盒点心发呆,王小月问:“这是买给谁的?”她压低了声调,但因为耳朵不好,声音仍然很大。 邵英贤没好气地说:“扔了吧。” 王小月呆了一下,自然也就明白过来。 屋子里除了两人以外再没别人,王小月也终于敢为自己辩白:“贤啊,妈妈没做对不起你爸的事情。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那他说的都是假的?”邵英贤问道,“是不是?”他满心期待王小月能够说一声“是”,但妈妈的答案却让他失望透顶:“不是,他看到的是真的。” 亲耳听到她承认,邵英贤只觉怒火烧到了头上,压抑不住地想往外冲。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回村的时候褔叔会说村中传的话难听,还要他千万不要信,可都已经是铁打的事实了,还能怎么不信?自欺欺人吗? 看他脸色可怕,王小月忙道:“你要干嘛?” 邵英贤道:“我要去见……去见他!”他平日里都喊村长伯伯“民伯伯”,在外有时候还会喊“村长”,可这时什么都喊不出来,只能说个“他”来代替。他觉得自己都在发抖:“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小月死死拽着他胳膊:“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你不许去,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邵英贤想甩开妈妈的手,但看着她脸上的瘀伤,还是心软下来。可他依然坚持:“妈,你别拦我,我是一定要问清楚的。如果你们什么都没有,那么让别人在外边这样说,对你们都不好不是吗?如果真的……真的他心中有愧,也该他出来说清楚,妈,我相信这件事情不会是你主动的……对吗?”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毕竟邵刚是那样一个混蛋,而邵民除了外表矮了些,但对人向来和善有度,心地宽厚,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一直在接济他们家,换了自己是妈妈,是会喜欢谁呢? 他隐约觉得身子发寒,会不会邵民和妈妈的事情都不是这一两天发生的,会不会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会不会他对自己家所有的好,都是有预谋的? 想到这里,邵英贤只觉后怕。他一刻也等不下去,趁王小月不备,起身就走:“我一定要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就要出们的刹那,王小月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邵英贤从没见过这样的状况,一下子腿都软了。按照老家话说,自己被父母跪拜,这是要受天打雷轰的,他那里受得起,连忙回身扶妈妈起来,但王小月平日里脾气虽好,犟起来却九头牛也拉不转:“你答应我不去、我才起来。” 邵英贤只觉头疼欲裂,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却遇到这样的事情。这跟他预想的场景截然不同,简直让人欲哭无泪。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说了句“好,我不去了,我再也不问了”,还特意大声重复了一遍,王小月这才允许他扶自己起身。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缓过神来,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喧闹。邵英贤循声看去,王小月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看他满面紧张,也跟着他看向屋外——门口冲过来了一群人,当头的正是邵民的儿子,邵英贤的堂哥——邵英康。 那人长得跟邵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又矮又壮,他身后还跟着邵民的妻子和其他三四个跟他要好的年轻人,都是平日在外打工,“五一”才回来的。几个人扭着邵刚而来,看得出来邵刚被扭得很疼,一边走一边吸着冷气。 到了邵刚家门口时,那几人把邵刚往前一推,然后一个年轻人把提着的桶里的液体全都泼在了邵刚和门上。 那液体全是红颜色的,带着浓重的腥味,显然是动物的血。邵刚浑身沾着血,看上去又恐怖又滑稽。那几个人如此还嫌不够,邵英康一脚把邵刚踹翻在地,骂道:“刚叔,我看你年纪大才喊你一声‘叔’,你要是以后再趁着我不在家里就满嘴胡吣,可就不是泼血的事儿了。”语罢,他还对着屋里喊道:“邵英贤,我告诉你,管好你爸你妈。别来招我们家!” 他妈妈也插着腰骂道:“自己爷们不争气,整天想着勾搭别人,臭不要脸!缺钱就出去卖,别看我们家人好就过来发骚!” 之后邵刚开门冲了进来,又把门关上,然而门外的人却骂得越来越脏,越来越起劲,最后骂得仿佛全都是王小月去搔首弄姿勾引邵民一样。 邵英贤听不下去,几次想冲出去跟他们理论,却被王小月死死抱住。 在众人的咒骂中,王小月嚎啕大哭。邵刚则带着一身血堵在门口,颓然坐着,呢喃道:“这日子tmd没法过了。” 第843章 绝望 门外的吵闹一直延续到了晚饭时才结束。 期间邵刚几次想过来打王小月,但因为有邵英贤护着,只能在儿子身上踹了几脚过后,悻悻作罢。 他把身上的血衣脱下,团在一起扔在邵英贤和王小月脸上,然后自己捧水掬了把脸,冲了冲头,竟恍若没事人一样坐在餐桌前吃起了早已放凉的饭菜。 一边吃,他还一边哼着曲子,显然是已经对眼前的事情破罐破摔。 邵英贤则从怒火中烧逐渐变为了全然麻木,他不能反抗,只能听着那些污言秽语,甚至有几次他想直接拿把菜刀冲出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可看到王小月痛哭的样子,最后也不由得仰天苦笑。 他对这个家乃至这个村子,终于从失望变成了绝望。 整个过程中,邵民一直没有出现,显然他是为了自保,默许了儿子和妻子的所作所为。 而他们选择今天做这些事情,一来是因为邵英康回来了,有了出头之人;二来则是因为“五一”人多,他们想借这个机会,让邵刚全家都抬不起头来。 邵英贤欲哭无泪。 曾几何时,他也是村子的希望,别人再怎么骂他爸爸不务正业、烂泥扶不上墙,但看到他,都会说他爸爸真是前世积德,有他这样出息的儿子,还会说他妈妈是难得的好人,一辈子吃苦,只能以后跟着他享福。 可怎么今天一切就都变了。他们一家子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夜里的村子安静得让人感到可怕。邵刚已经睡了,王小月则一直在做清理。邵英贤无心怪责母亲,他到外边从水井里打了水,仔细清洗之前被泼了鸡血的家门。 那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不堪,很多地方都露着本来的木头,此刻浸染了血,如何能洗得干净。他洗了很久,最多也只能让滴在地上的水变成淡红色。 他这时精疲力竭,半跪半扶在地上,浑身都是汗水。他喘着粗气回到屋里,此时他已累得不想再想白天这些糟心事,只想洗完澡之后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邵英贤拖着步子进到屋里,喊了几声“妈妈”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本想直接去卫生间,却觉得背后发寒,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他打了个寒战,匆匆跑到厨房,却见里边也没有人。 邵英贤愈发心慌,他步子加快,跑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看到妈妈,但经过杂物间的时候,却感到少了什么东西,仔细一想,似乎是农药。 他这次是真的急了。看后门开着,便直奔出去,边跑边喊着“妈妈”,甚至带了哭腔。他家门后就是村子的小河沟,所幸王晓月没有走远,月光下,她正坐在河沟旁,从背后看去,她手边还放着那瓶“百草枯”。 邵英贤几步跑了下去,第一脚先把“百草枯”远远的踢飞,然后扯起了王小月,急道:“妈,你没喝吧?你吓死我了!” 对着王小月的正面,借着月光,他看到妈妈满脸都是眼泪。王小月把头靠在他肩上,闷声哭道:“我没喝。妈妈不敢,我不敢,我不敢……我没有……” 邵英贤松了口气,也不禁掉下泪来。他拉着妈妈回了屋子,只觉后怕。屋外响着一阵阵的蛙鸣,屋内则响着邵刚的呼噜声,一切听起来似乎都那么平和,跟平日的夜晚没什么不同,但只有此时还清醒的两人知道,方才是怎样的生死瞬间。 邵英贤把妈妈按在椅子上,给她倒了杯水,擦去自己的眼泪,道:“妈,你答应我千万不能寻短见,好吗?我这么努力学习,就是为了以后咱们能过好日子,我们不在村里呆着,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我……我不知道……”王小月的情绪仍然还不能冷静下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事到如今,邵英贤自然是相信妈妈的。他一边点头一边摩挲着王小月的后背,道:“我知道,妈妈一定是被冤枉的。” 王小月点了点头,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目光。她虽然还是哭得很难过,但状态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同时,邵英贤也注意到,妈妈的听力似乎也在逐渐恢复。 他问道:“妈,你之前听不清楚,是被他打得耳鸣吗?他最近经常打你?” 王小月抹着眼泪道:“自从上次被他看到,这一个多月里,他想起来就会打我。今天早上,我拜托……那个人去找福叔接你,被他知道了,他就又生了气。” “……”邵英贤默然无语。妈妈所受的委屈,终归还是为了自己。虽说他相信邵民找福叔来接自己,仍然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可今晚的事情,无法原谅。 想着妈妈受到的委屈,看着她脸上的瘀伤,邵英贤低着头,暗自下定了决心,他不想留在这里,但他不能这样自私,就算不留下,也不能让妈妈留在这里,否则照这样下去,下次他说不定都见不到妈妈了。 可是即便要走,还是有问题需要搞清楚。他又问道:“妈,那……爸他看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王小月吸了吸鼻子,紧紧地绷着嘴,过了良久,才横下心来,道:“贤,我……那个人……他……他这些年一直都照顾我们,你也知道的。你爸不管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我跟他沟通联系的。他……我一直以为他是好人的,我们俩都……都喜欢对方,可我们也从没想过做对不起家里人的事情。贤,你能理解吗?” “我……”邵英贤紧紧咬着下嘴唇。他听到妈妈说跟邵民彼此喜欢时,只觉浑身都不舒服。从他接受的传统教育来说,这是错的,可他的内心确实能够理解。 他不禁想到郑平曾经说过的话——“喜欢谁,不喜欢谁,本来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也没有对错可言。”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第844章 动心 邵英贤木然听完了妈妈的陈述。 她说两个人起初都尽量控制自己,但事情却在过年时发展得有些失控。那时她的手上冻疮严重,邵刚仍然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不管不问,起初她只想着自己忍一忍等天气暖了就好了,但却疼得越来越厉害,她迫不得已,找到了邵民。 邵民看过她的手之后大惊失色,连村口的医疗站都没去,直接带她去了镇上的医院。 医生看了一眼,就说这是严重坏疽,必须马上处理,否则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周边没有自己的亲人,手指要被截断,面对这样的境况,王小月精神崩溃了,而这时能够给她安慰的,只有身边这个比邵刚要关心她百倍的人。 看她吓得浑身发抖,邵民第一次鼓起勇气抱住了她,向哄孩子一样轻声说“不用怕。”就连旁边站着的护士都说“你老公对你真好。” 王小月在邵民的怀里,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人间温暖。她最终做了手术,手上少了一截小指,但心里却彻底多了一个人。 经过这个事件,俩人的感情算是完全暴露于外,但彼此都知道这是犯禁之事,谁也不敢再有进一步的表示,回到村子,一切如常。直到那次邵民去了邹市回来。 他把邵英贤挣到的钱交给王小月时,王小月想念孩子多问了几句,热泪盈眶。两人是私下见面,周围没有别人,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邵民又没有控制住自己,抱住了她,然而就这一个逾矩的动作被邵刚看到,就成了所有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邵刚是个没脑子的人,顿时喊得满村人都知道,甚至他把邵民塞给王小月的钱说成是嫖资。最开始的时候,村子很多人因为邵刚好赌贪酒,没人信他,反而嘲笑他脑子不正常了。另有些正派人则说村长人品踏实,王小月这么多年跟着邵刚也没起过外心,为了家里忙里忙外,要出轨早出了。 那两人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却没想到邵刚撒泼打滚,想着用这件事情去讹诈邵民。他闹得动静大,邵民起先给了他五百元,王小月则给了一千,但架不住他赌起来输得很快,隔天就没了钱,又回家折腾。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好事者们听了几遍,自然就开始私下议论,甚至捕风捉影,说以前就见俩人如何亲密,一起钻玉米地等等。随后,一开始坚决支持邵民和王小月的人也起了动摇的心,邵民的老婆更是开始大闹特闹,所幸这时候邵康还没回家,邵民骂了老婆一顿,算是暂时弹压住自己家这边,但同时,邵民除了村务以外,也就很少像以前一样再管村子里各家的杂事,为此有人说他是做贼心虚。 邵刚见要不着钱,则变本加厉地开始打王小月。连邵民都不管了,其他人更是见惯不怪。 听完母亲的哭诉,邵英贤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他心中早有决断,这时更是觉得一秒钟都不能耽搁。他劝慰着母亲,最后看着她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有余,邵英贤这时才自己一个人静下来,靠坐在墙上,想这一天的事情。 他能做什么?邵英贤觉得自己很无助,他只是个16岁的孩子,面对学习他可以说一句“我努力就行”,但面对这样的家庭变故,面对成年人的时间,他觉得无能为力。 他很想念一中。那是另一个世界,鲜活、美好,甚至连跟肖洁之间的那些纷争,也是昂扬向上的。回到家中,一切都是如此灰败颓然,让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被从云端打到了坭坑里,原形毕露。 不能这样,但是原生家庭他不能选择。 他叹了口气,到卧室里去自己曾经的通讯录。 邵刚在床上睡得正香,他翻抽屉的声音也没能把他吵醒。邵英贤找了十几分钟,最后找到初中毕业时班上发的所有同学的通讯录,凭借记忆,他尝试着给上了湖西县立高中的同学吴凡去了电话。 邵英贤在初中的时候除了认真学习以外,跟其他的人并没有什么交流。吴凡接到他的电话,一开始都没听出他的名字。后来听他自报家门,才寒暄了几句,然后给了他自己老师的电话,甚至没有问他打算干什么,就挂了电话。 邵英贤接下来又打了几个电话,虽然碰壁不少,但总算最后要到了湖西县立高中当年联系自己的那位校长的号码。 看着那一串号码,他陷入沉思。 真的要打这个电话吗? 这是他决定自己未来的时刻,打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想起升高中之前的时候,那时家里还没有装电话,现在的电话还是因为他去了一中上学,家里才装的。当时,这位姓潘的校长给邵民家去了电话,然后是妈妈过去接的。潘校长把他们县立高中夸得天花乱坠,给了很多承诺。然而村子里的老堂伯说那个学校肯定没有一中好,为了未来的发展,还是不要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 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自己还是走了老路。 他深吸口气,拨通了电话。 翌日,他跟妈妈说让她等自己回家,然后一早出了门。 他坐公交车到了湖西县,又转了几趟车,到了县立高中的门口。这个来回距离比去一中近多了,只花了四十几分钟。学校不大,几乎从大门看过去,就能一眼望到头。 因是放假期间,学校大门紧锁。他徘徊在门口,看着已经略显陈旧的教学楼。那楼的楼顶有些漏水,所以外墙上有做过后期处理的痕迹。 相比而言,一中的教学楼是何等的气派! 他怔然出神间,忽觉肩上一沉,一个人跟他说:“小邵,怎么样,我带你进学校看看?” 第845章 县立高中 来人正是潘校长。 邵英贤跟着他进了学校,看到除了大门口这一片是沥青路面以外,绕到教学楼后,全都变成了水泥路面。操场倒也是塑胶场地,但却显得旧了些。受空间限制,学校没有如一中那么大的中心花园,没有游泳馆、篮球场、羽毛球馆,其他的楼宇也很少。 高中部和初中部共用一座教学楼,教学楼的西侧是两层的食堂,从食堂到南侧的操场中间有一条回廊,林荫如云。操场的北边则是实验楼、图书馆合二为一的综合楼。综合楼的三层在装修,据潘校长介绍,未来那里将建成机房,能够同时满足100人上机的需求。 100人上机,那就是100台电脑,一台电脑就是1万元,对潘校长来说,这笔100万的投资,就是湖西县立高中今年最大的支出事项了。 邵英贤想,这句话自己信一半就好。毕竟他今天来,就是为了钱而来,潘校长当然会哭穷。说到底,两人谈的事情更像是一笔交易。 他跟着潘校长到了教学楼南侧的教务楼,到了副校长办公室——邵英贤从没去过一中的校长办公室,但就眼前所见,他觉得恐怕陈校长的办公室也不会有眼前这位潘副校长的办公室豪华了。 那屋子从外边看看不出什么不同寻常,但一开门,迎面而来的“富贵”气息,便让人窒息。地面上铺着的是厚厚的地毯,屋内空间宽敞,一边是书架,另一边则是风雅别致的茶几,旁边还放了好几盆邵英贤叫不出名字的盆景。后边的红木柜上放着成套的茶具和精致的茶砖茶饼。里边的大班台则新得发亮,十分气派。 这里不像是校长的办公室,倒像是企业老总的会客间。 潘校长是个挺着将军肚,身高175cm左右的中年男人,圆脸双下巴,五官几乎都被肉挤在一起,走路时喘气声很大。他摸着自己的腰带,笑呵呵地坐到办公桌后,对邵英贤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小邵,别客气,你也坐呀。周末没人烧水,我们一会儿出去吃饭。” “校长您不用客气,我一会儿谈好了回家吃就行。” “那哪儿行。”潘校长眯着眼睛道,“吃顿饭还是要的,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来,你家长呢?” “他们在家里忙。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就可以了。”邵英贤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书包,把一叠单子递了过去,“这是我上了一中之后到现在的所有成绩单,请您过目。” 这些成绩单本来是他这次拿回来打算给王小月看,让妈妈开心开心的,没想到没来得及给母亲看,倒做了别的用场。 “不急不急。”嘴里虽然说着“不急”,但潘校长还是接过了那叠单子,一张张看了过去,“乖乖,这是你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是吧?一中的卷子我们也看过,确实难度比较大,出的题都很有水准。唔……这个成绩确实不错。” “嗯。”邵英贤等他往下看,对后边的排名,他有些忐忑。 果然,潘校长很快提了问题:“怎么后来排名掉得这么厉害?哈哈,我不是说你成绩不好啊,就是好奇,问问。” 邵英贤道:“是。我后来想着要主攻理科,所以文科就放松了些。这样对高考更有优势,您可以专门看我理科的成绩。” “哦哦,说得对。”潘校长仔细看着他理科的成绩,又问道,“但是今年3月的这次月考,物理成绩可是掉得厉害哦。” 邵英贤有些后悔,如果那次考试更仔细一些,考前没有被分心,结果应该完全不同:“那次状态不对,确实没有考好。您可以看看我最近的考试成绩,排名又回来了。潘校长,您也知道,如果按照一中往年的成绩,理科排名前50的,都有可能进入p大和t大,就算进不了这两座学校,考c9或者985也是不成问题的。我这个成绩能够考上什么学校,您心里是有数的。” 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拿这种事情当做商品去做买卖,真的是侮辱斯文。然而经历过昨天的那些事,他还有何斯文可言? 上次中考结束,他以全县第一的身份升入高中,当时县立高中曾经给他开价5000元,但他相信,那只是个底价。经过这一个多学期的了解,他也知道,湖西县立高中往年最好的记录是考出了34名一本生,其中有2人上了985高校,7人进了211,而自己如今的成绩对这所学校来说,几乎是不敢想象。 果然,潘校长静了静,从一个油腻的胖子变成了精明的商人。他把那叠单子在桌上捋齐,放在一边:“小邵,你说得没错。如果你能够一直保持像你4月月考那样的成绩,未来进p大、t大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你要知道,我们学校的师资力量跟一中是比不了的,你也有曾经发挥失常的时候,你凭什么让我觉得,你过来我们学校,仍然能够一直保持之前的状态呢?” “我不能保证。”邵英贤放下心来,潘校长的问话他昨晚上已经预想到了,答案他自然也早就想到了,“但我相信,一中的试卷,您也让高一的学生们做过。我不知道他们的成绩如何,但应该没有超过我的吧。那么您是相信他们未来成绩会变得更好,还是愿意相信我以后会考得比他们好呢?” “……哈哈哈,说得对。”潘校长笑了起来,“那么你想要什么呢?当初你拒绝我们,可是拒绝得很干脆的。” 邵英贤定了定神,问道:“我不知道您能给什么,但总应该比上次多一些。” 潘校长笑道:“确实,上次的条件是少了些。那我这么说吧,学费、住宿费等等仍然给你免掉,转学的手续我们来办,另外给你3万,等到以后你高考结束,视你考上的大学情况,另有奖学金,怎么样?” 这个条件比起之前确实优待了不少。但邵英贤想了想,还是摇头:“潘校长,那我能说说我的条件么?” 潘校长显然对他的说法有些惊讶,但眼睛里也显现出鄙视神情。他往后靠了靠,下巴微抬:“那你说吧。” 邵英贤心中不悦,他知道潘校长是把自己看成了那种贪得无厌的人,但没办法,这是他的选择,只能如此。 第846章 这事不难解决 邵英贤捋了捋自己来时的打算,缓缓道:“潘校长,我不想要那么多的钱,我不要3万,1万就可以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到潘校长身子放松了些,显然对方没有想到,他的要求竟然是降低标准。 邵英贤继续道:“但我希望,您这边能够给我妈妈提供一个工作,而且让她能有个住处。” “啊?”潘校长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你妈妈有学历吗?” “没有。”邵英贤道,“我不是想让她过来当老师的,就是……就是哪怕只是当个保洁阿姨,能够在宿舍有个床位,管吃管住,有正常的工资,跟其他同等工作的人拿一样的,就可以。我妈妈是很勤快的,只是……只是您也知道,我原本就是贫困生,所以想让家里人能够有个稳定的工作。” “哦,是这样。”潘校长拧紧了眉头,“你倒是个为家里考虑的好孩子。那你爸爸呢?” 邵英贤并没有瞒他:“我爸爸好赌成性,还酗酒。所以我才想着让妈妈能够出来,远离他。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如果您这边不能解决,那我再找其他学校。” “别急,别急。”潘校长又转回了乐呵呵的样子,“这事不难解决,学校也需要招工的。不过如果要招人,我们总该看看你妈妈才是呀,她今天又不跟你一起来。” “没关系,确定了我就带她来。”邵英贤道,“而且我希望学校可以跟我妈妈签长期的劳动合同,您方才说我以后高考如果考到好的大学,会给奖学金,那些我也不需要,只要到时候可以给我妈妈涨工资就可以。您看行吗?” “现在像你这么孝顺的孩子真的是不多见了。”潘校长道,“那这样,这个事情我们再回去商量一下,如果确定下来,我会再联系你。电话就是你昨天给我打的那个号码,对吗?” “……”邵英贤有些迟疑,他想了想道,“我5月7日就要准备回一中了。所以5月6日之前,您都可以给我打那个号码,但5月7日之后,我……我会再跟您联系的。”他生怕潘校长的电话会被邵刚接到。 “哦,不会那么晚的。”潘校长道,“我尽量5月6日之前给你回复。” 两人谈完正事,最终邵英贤还是没有接受潘校长留饭的邀请。倒是两人闲聊时,他谈到母亲的手指缺了一块,让潘校长又有了新的想法:“你可以让你妈妈去开个残疾证明,领个残疾证书的,对招工更有好处,还有额外的补助。”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邵英贤点头允诺。而后,他启程回家,坐在公交车上,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虽然湖西县立高中会把他当成“重点保护动物”一样对待,可那又怎样,他今天的感觉,就像是自己把自己卖了一样。 回到家中,他时而期待潘校长能够赶紧打电话来,时而又害怕他真的答应,所幸接下来的四天,邵民家的人没有再来闹,但王小月此时已经变成了过街老鼠,都不敢出门。 邵英贤安慰妈妈说“过了这个‘五一’就都好了”。王小月却完全听不懂。邵刚则仍然在家里骂骂咧咧,各处搜罗有没有钱,邵英贤难得大方,把身上带回来的整钱全都给了邵刚,为此王小月又气又急,但邵英贤仍然是那句“过了这个‘五一’就都好了”。 虽然邵英贤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没有底。 然而潘校长没有让他失望,5月4日晚,邵英贤正在收拾行李时,他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电话铃声。他一下子蹦了起来,抢在王小月前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果然是潘校长沉闷的声音:“小邵啊,你的事情我们开会讨论过了,没问题。手续大概5月10日办成,这两天你想继续去一中上课也行,想在家里也可以,等到5月10日,我们可以安排车接你和你妈妈来学校。哈哈,你妈妈的合同的事情我也讲过了,不用面试了,反正就是做保洁的工作嘛,不过3个月的试用期还是有的哦。” “好的,谢谢校长。”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挂了电话,他觉得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全都散了站也站不稳,但他还要把这件事情跟妈妈说清楚。 于是他趁邵刚不在时,强装出笑脸,拉着王小月坐下,道:“妈,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这些天遇到的都是坏事,难得有好消息,王小月顿时睁大了眼睛:“什么事?” 邵英贤微笑道:“我给您在城里找了个工作,管吃管住,而且就在我们学校,等‘五一’过后没几天就可以过去。” “啊?”天上突然砸下一个大馅饼,王小月几乎不敢相信。她半张着嘴过了好久才问道:“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邵英贤笑道,努力让这真的变成一个好消息,“您还记得之前我中考结束联系我的县立高中吗?就去那儿。” 王小月惊讶万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啊?可那不是你们学校啊。” 邵英贤道:“以后就是了。我转学了。我觉得,在一中太累了,活动也太多,没办法集中精力学习,正好前几天县立高中的潘校长联系我,我就去了一趟。我觉得……学校环境挺好的,也简单,可能更适合我。而且老师也真诚,他们答应我,等我去了还能给我单独的一个学生宿舍呢。” “这……但是你现在的一中不是省重点吗,是最好的学校啊。” 邵英贤忍着心里的难过,继续笑道:“嗯。县立高中也不差,是市重点嘛,又不是没出过大学生,以往排在前几名的,也是能考进985的。妈,有句话怎么说的,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我过去了,潘校长承诺说说有的资源都会倾斜给我,以后每天评优也都自然是我的,这不也很好吗?” 他说了这么多,把自己都快说信了。王小月终归没什么文化,看他这样推崇湖西县立高中,便真的信以为真,放下心来:“你觉得好,那就好。可是我要是去了,你爸怎么办呢?” 邵英贤道:“我会给爸爸留一笔钱供他生活。而且……妈,您去学校是做保洁,虽然工作很辛苦,但管吃管住,也有每个月稳定的收入,以后退休了还有退休金,总比在村子里好,也能攒下些钱。你如果不放心爸爸,你就每个月给他寄些生活费吧。我们如果不走,他是永远不能自己负起责任来的。” 话已至此,王小月只得同意。 第847章 协议 搞定了王小月,邵英贤接下来说服她暂时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邵刚,等自己全部安排好再说。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睡得四仰八叉的邵刚,邵英贤第一次产生对父亲的恻隐之心。他这样做,更像是把父亲抛下不管。 那盒点心还没有送掉,王小月也没舍得扔掉,邵英贤拿了放在餐桌上,道:“这个就当是送爸爸的吧,明天早上您拿给他吃吧。” 次日,他带着王小月一起去了湖西县立高中,他们离开时,因为拿点心贿赂了邵刚,所以他没有起疑心,也没有阻拦。见了潘校长后,邵英贤签了协议,并跟王小月详细解释。 那协议写道,王小月跟湖西县人才市场签订劳动合约,由劳动派遣形式在湖西县立高中从事保洁服务工作,月工资2000元,湖西县立高中提供食宿,同时代缴五险一金。此外,每年年终还会发放绩效奖金,为2400元。同时还有王小月跟湖西县立高中单独的附加协议,说如果邵英贤高考进入211高校,王小月的月工资便按照当时的工资往上再涨100元/月;如果邵英贤考入985高校,王小月的月工资涨200元/月;如果邵英贤考入c9,王小月的月工资涨500元/月;如果是t大或者p大,则涨1000元/月。 当然,协议里边也约定了王小月日常的工作内容。 王小月看邵英贤点了头,便歪歪扭扭地在协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潘校长乐呵呵地收了自己那份协议,又道:“王姐啊,那你等5月8日一开学就来吧,先熟悉熟悉环境,正好也带你去做个体检。小邵呢?你5月10日从那儿过来?” “我还有些事情要回学校交代一下。”邵英贤道,“5月10日我从一中出发吧。” “好,那到时候派车去接你。哈哈哈。”潘校长笑着,正想起身,忽然想起一事,忙打开自己的手提包,拿了一个信封出来,“这是之前答应过你的,一万元,收好。” “嗯。谢谢校长。”邵英贤拿过信封。 随后,他依旧拒绝了潘校长一起吃饭的邀约,带着王小月回了家。 回到家中已是下午两点多,王小月不在家,没有人做中午饭,邵刚早等得不耐烦,看到两人进门,立刻冲到了门口,劈头盖脸地骂道:“一早上就出去,去哪儿疯了?都饿死我了!”但因为邵英贤在旁边,他终究没敢动手。 王小月没说话,低着头进了厨房去做饭。 邵英贤则冷冷地看着邵刚,道:“爸,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邵刚的身份倒像是互换了。邵刚看他难得这么认真跟自己说话,莫名被他的气场影响到,便坐了下来,一只脚还踩在长凳上,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邵英贤默默叹了口气,把那装着一万元的信封放在了桌上:“爸,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去打工挣钱,但我现在还在学习,实在没有办法。这几天家里闹出这种事情,我想,妈妈是不可能再继续待在村子里了……” “你想说什么,你什么意思?”邵刚斜睨着他,“你想让我搬家?” 邵英贤道:“不是。我……我换了个学校,跟人家谈妥,让妈妈过去当保洁,还管吃管住。等到‘五一’假期放完了,我们就过去。爸,之后你一个人在家,这些钱留给你用。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别去惹事,少赌、少喝酒,好吗?” 他把信封推到邵刚面前,邵刚起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后拿过信封,看到里边果然是厚厚一摞子百元钞,顿时眼睛冒了光。他忙把钱掏了出来,然后手上沾了些唾沫,仔仔细细数了起来。 邵英贤耐着性子在旁等着,听他从一一直数到一百,也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亢奋。数完之后,邵刚开心地像个孩子,对邵英贤道:“一万,这是一万!都给我的吗?” “对。”邵英贤道,“爸,这个钱你省着点儿花。接下来,一个人呆在家里,可以吗?” “行,哈哈,随便你们。”邵刚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甚至连午饭都没等,把那包钱揣在怀里就冲出了门。 邵英贤不禁后悔这么早就把钱交给邵刚,忙喊了一声:“爸!” 邵刚回头笑道:“啊?” 邵英贤道:“爸,这么多钱你都拿出去?” 邵刚恍然,对他龇着牙笑了笑,冲到屋里,道:“你说得对,我只拿几张出去。可不能让人看到我有这么多钱!” 随后他大笑着离开。 当晚,邵英贤躺在床上,这才觉出心酸难耐。王小月已经睡熟了,邵刚还没有回来,四周一片安静,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想着开学之后一切都要发生变化,他忍不住眼泪一颗颗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一中是那么好的地方,温暖、包容,他曾经觉得一中才是他真正的家,可原来这只是他的一个梦,如今梦要醒了。 他想着一中的食堂,想着自己的室友,还想着学生会的成员。他想到了自己班中的同学、老师,也想到了最好的师兄——郑平,当然,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则是肖洁。 哪怕“分了手”,但之前在他心中,两人的感情只是暂停而已。可如今他要转学了,等到5月10日之后,这辈子恐怕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他又该怎么办?他能做的只有告别而已。 他第一次觉得,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5月7日,邵英贤回到一中。他知道此时此刻湖西县立高中已经开始运作他的转校手续,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面对陆续返校的室友,他还是说不出来自己要离开,当别人问起他“五一”过得如何时,他也只能苦笑以对。 告别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邵英贤百思无法,最终决定留待时间解决一切,这几日便仍如以往一样就好。 然而,日常生活和学习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学生会的事情却需要好好交接,这也是他该负的责任。所以5月8日一上学,他就到了高二一班的门口,喊出了郑平,跟他说自己中午有事要讲。 第848章 小炒 回到自己的教室,邵英贤正好看到肖洁进教室。 她也正好看到他,两个人一个走教室的前门,一个走后门,相视一笑。 然而落座后,邵英贤却看着肖洁的背影,目光久久不能离开。 平日里他不敢看她,怕看多了又被老师说,但现在没关系了,这几天他可以任性一些了。上课的时候,他也可以尽情地出神了,从小到大,这是他最自由的几天。 然而究竟该怎么跟她说,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中午,他和郑平约在了食堂三楼——平日里他很少去,因为三楼卖的多是比较贵的菜,还有小炒。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在食堂吃饭,所以郑平本以为邵英贤会像以前一样只点最便宜的饭菜,却没想到邵英贤竟然到了小炒窗口,点了两份炒菜。 郑平挑着眉毛几乎觉得自己看错了,直到邵英贤端着两盘菜放在桌上,他才笑着揶揄:“你这是‘五一’发财了呀?那今天我算是沾你的光喽。” “嗯。没有,是我想感谢师兄一直以来的照顾。”邵英贤道。 郑平不禁笑了起来,探身摸了摸他头顶,道:“兄弟,你没发烧呀?怎么说的好像要离开似的。我提醒你啊,马上该文化节了,你们还得配合宣传部做事呢,别这个时候给我撂挑子,那多少顿饭都不管用。” 听郑平这样说,邵英贤只觉愈发难过,的确,他的决定太突然也太自我,根本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感受,但该面对的还是得硬着头皮面对。他低着头说:“对不起师兄,但我是真的……要走了。” “啊?”郑平一下子撩了筷子,道:“英贤,我可就这么一说,你别跟我开玩笑。” 邵英贤虽然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但这时还是觉得难受想哭。他强忍着,道:“没有。我没开玩笑。师兄,我要走了。我再过两天就走了。” 他虽然没明确说是走什么,但郑平是何等敏感的人,立刻觉出了不对:“你要离开一中?去哪儿?” 邵英贤道:“湖西县立高中。” “啊?”郑平起初是惊讶,但很快就又镇定回来,“是县里的中学开始挖人了对吧,哈,我听师兄们说过,但以前都是从高二学期末才动手的。今年怎么这么积极啊。英贤,是不是你爸妈同意了?没关系,让你们老师或者教务主任跟他们聊一聊,目光不能这么短浅,还是要为你未来长远发展考虑嘛。不急。” 看他一派云淡风轻,邵英贤暗自唏嘘,道:“不是的。我自己也已经答应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办手续了,估计档案调走就是5月10号左右的事情。师兄,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郑平这时才郑重相对,他蹙起眉头,“让我失望?英贤,学生会的事情没有多少,我找个人替换你并不难。但在哪个学校上高中,这是你的事情,你该想的是有没有让你自己失望。你怎么会答应他们?一中不好吗?” 邵英贤道:“当然好。可是……我没办法。”他不能够把家里那些破事跟面前人说,只道,“我家里出了些事情,我们不能继续在村子里待下去。那个高中同意给我妈妈一个保洁的工作做着,还管吃管住,所以……” 郑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这样?你……唉,说你什么好,你已经答应了是吗?” “嗯。协议都已经签了。” “唉。唉。唉。”郑平连声叹气。邵英贤能看得出来,师兄很生气,但他在极力克制不发脾气。这让他更加愧疚,只得连声劝道:“师兄,先吃菜嘛。” 郑平耐着性子吃了两口菜,但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唉……你怎么做这个决定之前不先问问我呢?找个包吃包住的保洁工作,并不是什么难事啊。” “我……”邵英贤低头嗫嚅道,“我不想麻烦您。之前寒假的时候就已经很麻烦师兄了。而且……而且那个学校还解决了很多我其他的问题。”他不想说县立高中给了他爸爸一万,只能含糊其辞。 郑平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现在反正木已成舟,没办法挽回了,但是英贤,人和人的交往不是这样的。” 他缓了缓,压住怒意,道:“我知道你好面子,不想麻烦别人,从你的角度来说,你是在为别人考虑。但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是怎么想这件事情?” “我……我不知道。” 郑平道:“人是社会性的,你会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关系,要想拉近关系,不仅靠你帮别人,也靠别人帮你。互相帮忙、互相拜托,这很正常,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在自己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需求,这没什么不对。英贤,我们是朋友,如果我有什么难处,你明明有能力帮忙,但我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找你帮忙,你会开心吗?” 邵英贤不得不承认:“不会。” “这不就是了。”郑平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你已经定下来了,现在说什么也都没用了。你……那你那位女同学呢?你跟她说了吗?” 邵英贤道:“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说?” “我……”邵英贤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平看他神情,便知道了他的想法:“你不打算说?” 邵英贤默认。 郑平不禁又开启了叹气摇头模式:“英贤,你这样做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邵英贤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原本我们两个在那次家长会之后,就已经分了。其实就算我不说,她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郑平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他重重叹了口气,原本想说些气话,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道,“你再好好想想吧。今天这个饭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师兄。”邵英贤喊了一声,然而郑平已经把自己的餐盘放到收餐台,匆匆下了楼。 邵英贤看着桌上的菜也没了食欲。他想,自己一定让郑平很失望。想来也是好笑,他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那个把郑平气得连饭都吃不下的人。 第849章 永远的学生 下午回到教室,邵英贤看着肖洁的背影,仍然没办法下定决心。 当晚又轮到两人所在的小组做值日,看到其他同学都如往常一样说说笑笑,邵英贤只觉得自己跟他们之间有道无形的墙,分割成了生两个世界。 可是郑平说得对,自己这样一走了之,确实很不负责任。以往的他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处理事情,可他在一中已经上了一个学期多的学,他又当了学生会的干部,方方面面总该有所进展,他应该直面自己的恐惧才是。不过,即便要说,也要好好想想方式。 所幸,明天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晚上回到宿舍,邵英贤决定先拿室友们“开刀”。 晚上十点,在外自习的人都已经回到宿舍,大家洗漱完毕准备睡觉前,邵英贤郑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对其他五位室友说道:“各位,我有件事情要跟大家讲。” “什么事,怎么这么认真?”洪浩放下手里的小说笑道。其他几人自然也暂停了手上的活计,看向邵英贤。 一切似乎没有自己想象得难。 邵英贤道:“我后天就要转学了,所以想跟大家道个别。” “什么?怎么这么突然?”洪浩和沈煜明两人跟他关系较为亲近,反应较大,其他三名四班的学生也都认真看向了他,充满了疑惑。 邵英贤淡笑道:“没什么,就是家里有新的安排。”跟室友们告别比起跟郑平告别要简单得多,毕竟经过一整个学期,室友们只是知道他家里有些穷,并不知道他家里实际上是什么状况。所以他的这个理由很容易就被他们接受。 那几人都没有继续深究,只有洪浩问道:“你转学是转到哪儿去呀?还在市里吗?” “不在。是湖西县立高中,离我家里近一些。”邵英贤笑道,“以后可能很难见到大家了,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几人纷纷答应。沈煜明还笑道:“你这个成绩去那种学校,会被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吧。真是可惜,本来还以为文理分科时你能来我们班呢。” 洪浩则一脸八卦相,打听道:“他们学校给你家不少钱吧?之前我们老家的学校也找我家里谈来着,出的价我都动心了。” 接下来其他几人也纷纷表示自己也遇到过类似的选择,甚至开始讨论起了各所学校出的价格,显然这样的风气在邹市十分盛行。邵英贤听着几人所述,暗忖潘校长给自己的提的价格倒也算是良心价。其他几人好奇,接连询问他究竟拿了多少钱,邵英贤不好说出自己家里的事情,便道:“三万。” “哇,这么多啊!”洪浩抚掌大笑,“那你能买最好的电脑了。” 沈煜明则叹气道:“唉,知识就是金钱哦!好好学习,书中自有黄金屋。” 几人在这样的感慨之中进入了梦乡,邵英贤经过这一晚,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在众人都沉睡之后,他想到大家说的话,更觉对郑平愧疚无比。 师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大可以当个好好先生,像几位室友这样开几句玩笑就过去,然而他却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大动肝火,可见只有师兄,才是真的在关心他。 邵英贤想,等以后找到机会,一定要跟郑平好好道歉。 第二天中午跟几人吃完饭后,他趁没人注意,塞了张纸条放在了肖洁的课本里。 他约她晚上放学之后在天台见面。 下午上课后,他看到肖洁打开了课本,拿到纸条后,她装作回头收拾书包时,看了邵英贤一眼。 她眼中有惊喜,这让邵英贤很是难过。 接下来的几堂课,邵英贤一直上得心不在焉。终于等到放学,他看到肖洁背着书包先行离开,正想着等过2分钟自己再上楼,却在要离开前,被范瑜喊住。 范瑜说顾瑶喊他去办公室,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谈谈。 邵英贤没有办法,想着速战速决,便赶忙跑到了顾瑶的办公室。 顾瑶正在喝茶,看到他之后,指着面前的椅子道:“过来坐吧。” 邵英贤依言坐下。他能够猜出顾瑶来找自己谈什么事情,便直截了地问道:“顾老师,您是找我聊转学的事情吗?” “是啊。怎么忽然想起要转学的?今天教务处的人才来过来说,你转学的申请都已经办好了,明天就走?怎么这么突然,也没有提前跟我们讲一声。” “……”邵英贤心底惭愧,顾老师对他一直都很好,确实是自己疏忽了,这就是郑平所说的“不负责任”。他低着头尝试着解释:“本来没想过要转学的,但是放假的时候家里出了些事情,所以我父母就跟湖西县立高中那边商量,让我转学过去。对不起顾老师,我没有提前跟您说。” “唉……你家里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学校沟通吗?就直接一张申请发过来……唉,上次看到你父亲,不是还挺重视你的教育的嘛?”顾瑶双手都放在膝盖上攥紧,为自己的学生痛心疾首。 听顾瑶提到自己的“父亲”,邵英贤就不禁想到邵民。的确,与邵刚比起来,邵民更重视自己的教育。从小到大他如果考试考得好,邵民都是真心实意的开心。然而邵刚却毫无所谓,只想着怎么样能够搞来钱。 然而,阴差阳错,偏偏邵民却是让自己转学的始作俑者。 想到之前的那次家长会,邵英贤也不知是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还是荒唐无比,但他总不能告诉顾瑶上次家长会自己是找了别人来替代父亲,只得道:“那个学校也挺好的。而且距离我家更近,更加方便。” 顾瑶接着又问了几个诸如“觉得一中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未来发展有什么打算”之类的程式化问题,邵英贤一一回复,最后,顾瑶暗忖已经没有回天之力,只得拿出一张纸条,写了几个号码交给邵英贤:“英贤,我没有权利评价你家里的决定,但我想告诉你,咱们学校确实跟那种学校不一样,咱们学校从来不会为了留哪个学生出钱出力,可同时咱们学校也集合了全市最多的优秀学生。这样的环境是很难得的。你虽然以后不是一中的学生,但在老师心中,你永远是我们的学生,这上边的号码,是我和几位老师的,如果以后学习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还是可以找我们。” 这该是一中留给他最后一丝温暖。邵英贤郑重接过纸条,说了句“谢谢”。 第850章 QQ留言 从顾瑶的办公室出来时,距离跟肖洁的约定已经迟了二十几分钟。他用尽所有力气跑上天台,但当他气喘吁吁到了楼顶时,看到的却是女儿墙之间,空荡荡的一片月光。 邵英贤不由得连连顿足,他又是着急,又是生自己的气,跑到女儿墙边缘往校门看去,却见所有的路上都是空荡荡的,也没有肖洁的身影。 她等了很久,早已走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 邵英贤迅速转动脑筋。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通过洪浩转告,可是单独让洪浩转告给肖洁,这也太暧昧了。洪浩是个大嘴巴,一定会把他跟肖洁的关系添油加醋地宣扬得全年级都知道,他不能够给肖洁留下这种麻烦。 这条路既然不行,那就只能是通过qq留言了,只是这也太不正式。然而他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转头去了机房。 登录了熟悉的qq,他才看到5月5日,肖洁给他发了信息。那个信息很简单,只有八个字:“立夏快乐,生日快乐。” 看着这条信息,邵英贤又是好笑又觉温暖。学校里边留的生日是他身份证上的生日,但实际上他过的都是阴历生日,这也是老家的做法。1985年5月5日,他出生,也是立夏,那天是阴历3月16日,如今十六年过来,这一天也是立夏,可阴历已是4月。所以他本该在4月过生日,然而那时他在学校,就连他自己都忘了生日,何况其他人。“五一”小长假回到家中,因为猝不及防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妈妈也没有给他过生日。 当然,就算过生日,最多也无非是妈妈早餐给他一杯牛奶,中餐和晚餐给他煮碗面,放个鸡蛋而已。 他没想到肖洁会查到他的生日,他努力想记起肖洁的生日,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无。他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生日,所以也没有想过去问她的。然而这时候再问,已经没有意思了。 肖洁没有登qq,这给了邵英贤足够的时间去组织语言。 看着肖洁“小熊”的昵称,邵英贤缓缓写道:“对不起。今天本来想晚上跟你在天台说事情的,但临时被顾老师叫走了,你等了很久吧,非常抱歉。我很后悔没有早些告诉你,一直拖到最后,却没了机会。我真的很希望能够跟你当面讲。我转学了,明天开始就不在一中了,所以如果明天看不到我,不要觉得奇怪。在一中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也许以后我们再也没办法见面,但我还是很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和关心。” 他本来还打了一句“我还是会按照约定去考北京的大学,如果以后你还想在一起,我们在北京见。”然而想了想,他又把这句话删去。 距离高考还有两年有余,谁知道这两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人能做这样的承诺。更何况如果给肖洁留下这样的念想,她万一因此分心,岂不是害了她? 所以取而代之,删掉这句话后,他写了“再见”。 他在机房一直等到关门,也没有等到肖洁上机。看着人们陆续离去,他也关了机。面对着一片漆黑的电脑屏幕,他深深吸了口气,却觉得心底的痛楚没有丝毫缓解。 回到宿舍,他把东西收拾好,洪浩笑着问他:“是不是明天就可以把你要离开的秘密说出来?” 邵英贤强笑两声:“明天我人都不在了,随便你说。” 收拾东西时,他翻出一张大合唱时候的集体照。这也是他在一中唯一的一张集体照,照片里有肖洁,只是站位离他很远。 或许未来数十年,这是他能留下的唯一有她影像的东西。 次日清晨六点,邵英贤拿着自己的东西,在宿管处办好最后的手续,走出了一中校园。离开时,他穿的仍然是去年8月来学校报到时穿的那身衣服,洗漱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见衣服虽然没有改变,但整个人都有了变化。 除了比那时白了一些、瘦了一些,还高了一些以外,更重要的是,他比那时要坚定许多,也沉稳自信了。这都是一中带给他的,他不知道湖西县立高中会带给自己什么,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不会忘记现在的自己。 湖西县立高中的车已经停在了正门。邵英贤走到车前,回首看着这个曾经被他当成家一样的校园,心底说了句“再见”,然后上了车。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他到了湖西县立高中,被带进了高一一班,潘校长曾经跟他介绍说,这是他们学校的实验班。 说是实验班,实际上就是重点班。 进班时他们正好第一节课结束。潘校长喊了班主任出来,那是个又高又瘦的中年男人,脸上的胡子还没有刮干净。他自我介绍姓胡名思远,见到邵英贤后,虽然他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但邵英贤还是能够感到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这感觉就像回到了初中。 潘校长拍了拍邵英贤的肩膀,对胡思远笑道:“胡老师,这可是从一中转过来的高材生,专门为了你过来的啊,以后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啦。小邵,你要有什么不习惯的都可以跟老师说。” “哈哈哈,校长放心。”胡思远拉过邵英贤。 邵英贤也跟潘校长道了别。随后,他跟着胡思远进了班,对方指着最前排的一个座位对他道:“这就是你的座位。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咱们准备上课了。” 他不由问道:“老师,我个子高,坐这么靠前不会挡着后边的同学吗?” 胡思远道:“放心,不会的。赶紧坐下吧,等到中午放学后我们找时间做个自我介绍。” 语罢,他又对他点了点头,就出了教室。 邵英贤无奈。回头看了看整个班级,才发现班中本就不是按照身高排的座位,有的矮个女生甚至会坐到全班最后一排。环绕四周时,他看到不少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他只得微笑以对——毕竟高中时转校生本就少,更何况是在一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才转来,被当成“怪胎”,他早有心理准备。 第851章 身在曹营 经过一个上午的课程,邵英贤心中略有安慰,他看得出来自己所在的班级学习气氛很浓重,上课的时候教室安静得仿佛能够听到所有人的心跳声。下了课之后,大家讨论的也都是题目和作业,甚至他的同桌都没有问他的名字。 他们不好奇嘛? 邵英贤觉得很奇怪,便主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同桌是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女生,不高不矮,相貌普通,桌上摆着厚厚的卷子和习题集。对方头都没有抬,只把点了点最上方的卷子。 邵英贤顺着那人指着的地方看去,见她指的正是卷子上的姓名。 张佳怡。 看得出来,对方并不欢迎自己。邵英贤默默嗤笑,他本身来到这边也不是为了交朋友来的。 他没有继续说话,转而看向黑板。黑板上写着期中考试前三名学生的名字,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张佳怡,分数是787分。 此前他问过潘校长,湖西县立高中高一时的考试排名也是按照9门课程的总分进行,总分跟一中也是一样,还是900分。 787分的成绩,听起来很不错,但县立高中的期中试卷邵英贤“五一”期间也做了,自己对着答案判卷,大概能够做到八百一十余分。 中午,胡志远果然趁刚刚打了放学铃就进了教室,让邵英贤做自我介绍。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便坐下,胡志远则加了几句:“邵同学很谦虚啊。邵同学之前一直在邹市一中学习,成绩在一中名列前茅,而且还在一中的学生会当过生活部部长。现在转到咱们学校,以后跟大家一起学习,大家鼓掌欢迎。” 教室里顿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邵英贤注意到,身边的张佳怡居然这时候还在埋头做题。 他有些无语,想起当初肖洁说自己心里除了成绩什么都没有,暗忖她若是见到张佳怡,才知道什么叫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想起肖洁,邵英贤只觉得心底又被刺痛了一下。今天一上午没见到他,她应该知道了吧。就算没看到昨晚上自己在qq上的留言,顾老师和洪浩也该把自己转学的消息告知全班了。她会难过吗? 中午吃饭时,他特意找到了自己的妈妈。他看到妈妈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校工制服,跟其他的保洁阿姨相处愉快,只觉自己上午受到的冷遇物超所值,自己下的这个决定还算英明。他问王小月在县立高中感觉如何,王小月露出了他难得见到的笑容,道:“大家都对我很好,工作也不累。你不用管我,专心学习就好。” 是啊,专心学习就好。没有了后顾之忧,接下来的日子里,邵英贤也进入如张佳怡一样的状态之中——这个状态,他在初中的时候就经历过。 就这样,他在湖西县立高中度过了一个月,然而过了这么久,他只认识二十几个班中同学,其他的人他只能做到看着眼熟。他没有兴趣认识、也没有兴趣了解,既然别人不来问他,他就当他们都不存在。他知道这样的心态不好,可在他心底,这并不是他的班。他还记得一中三班的温暖,哪怕他当时想的也是文理分班之后离开三班,可在他心中,那个班对自己也是不一样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做法是中途叛逃,既然是叛逃,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身在曹营心在汉”。越是跟县立高中关系密切,那他就越愧疚。 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一个月后,他竟然收到了一封来自一中的信。那封信用的是最大号的牛皮纸信封,有着厚厚的一摞,信封上的字他再熟悉不过。那竟然是肖洁寄来的。 他是中午吃完饭后去学校的传达室拿的信,看着封面上“邹市一中三班肖洁寄”几个字,只觉得心跳得无法自已。这是他来到县立高中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还有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还有其他的情绪,他把那信抱在胸前,迅速跑回教室,眼看还有二十分钟上课,便赶忙拆开了信。 信中绝大部分是复印的笔记,还有复印好的卷子,除此以外,则是厚厚一沓沓少女风的信纸。 邵英贤拿出信纸,看着肖洁的字迹,既觉得难过,又觉得忍不住想笑。他看到肖洁写道: “英贤,你还好吗?我才看到你的qq留言。 5月10日没有看到你,一开始还以为你生病了,后来顾老师说你转了学,我才知道你在那天晚上喊我去天台想跟我说什么。 很抱歉,那天我很生你的气。去了天台等了你好久也不见你来,后来我又回班里看你已经不在了,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跟我搞恶作剧呢。如果知道你想跟我说这些,我无论等多久,都会等你的。 顾老师说你转了学,我很难过。忍得很辛苦才没有在学校哭出来。一开始我不知道你去那儿了,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听到洪浩说他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想,你在这个时候去湖西县立高中,一定有你的不得已吧。你应该是不想去的,对吗?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我知道,你一定自己承担着很多事情,心里很不舒服。你之前说,‘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我最想保护的人。希望未来能够一直走下去。’那张纸条我一直都留着的。确实,我们现在的力量都很薄弱,你想保护我,我也不希望你要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不该你面对的事情。我没有其他帮你的办法,但我想,如果你愿意跟我聊,我可以听。另外,随信附上最近的笔记和试卷,希望能够帮上你一些。” 这之后还附了几张纸,则写着近些日子一中发生的各种趣事。 邵英贤反复看着这封信,反复回味,正自出神时,身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了他面前的试卷:“这是什么?” 第852章 最宝贵的礼物 伸手的人自然是张佳怡。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邵英贤已经知道,这个女生就是个做题的机器,看到题目就兴奋。然而她天资实在有限,即便这样用功,成绩也是只保持在一般偏上而已。他们也做过一中的卷子,但张佳怡根本做不出最后一道大题。 两人虽是同桌,但平日里一星期也未必会说一句话,感情十分生疏。邵英贤内心很讨厌这个女生,看到她擅自动自己的东西,更增反感。之前张佳怡虽然也会看他的试卷和作业,可那些东西都跟肖洁无关,他觉得看也就看了,能忍就忍,但此刻这些试卷对他则是格外不同的,所以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直接拿了回来,冷冰冰地说道:“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张佳怡没想到邵英贤这么不给面子,一时怔住,随后嗤笑一声,道:“这么小气,哼,谁稀罕看似的。” 邵英贤本来不想继续搭理她,但张佳怡嘴上却非要把刚才丢的面子找回来,看他不回话,又道:“不就是一中的卷子吗?有什么了不起。” 邵英贤没忍住,回道:“是没什么了不起,但你不还是伸手要看吗?又不是我拿给你看的。” “……”张佳怡被怼得回不出话来,到底是她自己不占理,只得换别的方式下手。她自然看到了邵英贤手里的信,顿时心下了然,哂笑道:“我说什么,原来是收到情书了呀。谁给你寄的?一中的老情人?” 邵英贤对张佳怡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暗忖她好歹也是十五六岁的高中生,而且一直以来学习不错,但怎么话里话外却这样的世俗且龌龊。 他冷冷横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肖洁的信叠好,放进书包最里层,然后仔细研究她寄给自己的笔记。 厚厚的笔记,全都是肖洁的字迹。分别是语数外三门主课和物化生三门理科。笔记记得都很仔细,甚至连课上老师写的例题,也原原本本抄了下来。邵英贤看得出来,这笔记上边有一部分字迹很潦草,看得出来是上课的时候匆匆写就,另一部分则一笔一划,应该是后期补就。 想着向来上课上得糊里糊涂的肖洁一笔一划地补笔记,邵英贤就觉得又感动又心疼。幸好肖洁的同桌就是学习委员盛岚婷,想来她这些笔记,都是跟班里笔记记得最认真的盛岚婷学着誊抄过来的。 只是课后补笔记一定需要多费时间,肖洁的时间全都用来抄录理科笔记,她的文科该怎么办。 晚上自习后,回到宿舍,邵英贤又拿出肖洁的信,一字字地重看。 看着她说的那些班中的趣事,他觉得自己也仿佛回到了一中。她说邵英贤离开之后,是洪浩顶替他当上了体育委员;她说5月中旬学校组织高一所有学生去看了爱国主义电影《英雄郑成功》,赵文卓演得雄姿英发,不知道湖西县立高中有没有类似的安排;她还说一中迎来了教育部专家的调研,这次没选重点班,反而把三班选中做公开课,班里忙做了一团…… 邵英贤想,自己也该给肖洁回封信。他其实也想登录qq,这么久没上网,肖洁应该会在qq上留言。但湖西县立高中的机房还没有完全建好,他不满18岁,也不能出去去网吧,只得把这个念头默默藏在心底。所幸在县立高中,他的特殊优待就是自己有独立的宿舍,给肖洁写信不用受到其他人的影响。 他从作业本最中间仔细撕下一页纸,写道: “肖洁:见信如晤。 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很是惊喜。 你的笔记和试卷我也都看到了,非常感谢,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好好使用。不过,誊抄笔记会浪费你很多时间吧,尤其理科的笔记,等文理分科之后你就用不上了,花费这么多的精力,我担心会影响你以后的学习。我这边的老师讲课讲得也还好,就是口音有些重,幸好我从小就听习惯了。 我在新学校这边一切都好,不用太担心。当然,县里的中学不像一中,我们算是军事化管理吧,自然没有一中的活动那样多。电影当然是没有的,甚至连体育课都是可上可不上,估计等到高二体育会考之后,就会彻底被取消吧。 我也很想念大家。” 写到此处,他顿了顿。他想到肖洁说如果他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她讲,但自己家里的事情能够告诉她吗?说出去之后,她会不会小看自己呢? 然而,肖洁是唯一一个没有指责他的人。她看得出来他有难言之隐,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家境不好,所以处处回护,如果他还是对她有戒心,那未免太对不起她这些日子的温暖。 久久思索之后,邵英贤写道:“如果可以,我肯定不想离开一中,更不想离开你。你也知道,我家中有些困难,我本以为勉强靠着助学生的身份,等熬过高中三年,到了大学就能够勤工俭学,从此以后真正自立。但这次‘五一’回到家中,才知道钱少并不是真正的难事,成人的世界实在太过复杂,并不是自己想说不受影响就能不受影响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有办法向你和盘托出,我只能说,如今的境况,是我权衡全家利益,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你留着我的纸条,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也都有好好保存。不仅是纸条,还有之前咱们做失败的闹钟、后来做成功的收音机。可惜县立高中这边不像一中,没有学校自己的英语广播收听,每天能够听的只有新闻而已,但已经足够了。” 写到此处,自该结尾。他想到上次在qq留言之中删掉的那句话,默默唏嘘。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跟肖洁一刀两断,可肖洁的这封信,却又在他心底投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他看得出来,她在等他。他没想到肖洁会如此情真意切,他如何能够再一次拒绝? 忐忑良久,他又加了一句话。 “我没有笔记和试卷附送给你,只能随信送给你一个礼物。” 随后,他又撕下一张纸,单独写了几字。 “邵英贤给肖洁的礼物:我(邵英贤)在此承诺,不管肖洁何时许什么样的愿望,我都会尽力达成。此卡无时限。” 这是他能想到的,给她最宝贵的礼物。 第853章 汉堡 寄信时,邵英贤担心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会影响到肖洁,所以所以在信封上并没有写自己的名字。 这之后便到了期末考试,邵英贤不出意料,果然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年级第一。900分的试卷,他考到了832分,超过第二名张佳怡二十余分。 家长会上王小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邵英贤从没见过这么开心的妈妈。会后两人在校外吃了顿麦当劳。这是两人第一次吃这出了名的“洋快餐”,虽然如今的邵英贤已经年满16岁,但点餐时,王小月还是做主给他点了“欢乐儿童餐”。 邵英贤无奈地笑道:“妈,那都是给小孩儿点的。” 王小月却难得执拗了一次,当然,为了防止邵英贤吃不饱,还是又多给他点了一个巨无霸。 端着餐盘到了座位上,看着早已引不起自己任何兴趣的小玩具,邵英贤问道:“妈,干嘛非要点这个?这东西我又不玩。” 王小月低着头道:“你不记得了吗?你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湖西县开了第一家麦当劳,就是这家。那时候你回家说,你们同学里有人跟着爸妈一起进县城的时候,就被带到麦当劳吃汉堡,还有玩具拿。” 邵英贤笑叹道:“唉,妈,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而且我当时就当个新鲜事随口那么一说,又不是非得要吃这个。” 王小月却摇了摇头,柔声道:“你不想吃?那年过生日,晚上你做梦说梦话,还说想来呢。” “啊?”邵英贤失笑,他确实不记得说梦话的事情,但他记得,自己当时确实很羡慕能够进县城吃汉堡的人。在那些同学的口中,汉堡似乎成了最好吃的食物,虽然被他们描述起来,汉堡的外形不过像馒头加着牛肉片,可他们每次回味其中味道,都表现出一副无法自拔的样子——现在想来,他们其实也未必觉得有那么好吃,甚至他们是刻意表现出这么一副样子好让别人嫉妒。 那时他总是幻想汉堡能够好吃到什么程度,但对彼时的他而言,肉本身就是难得的美味,所以在他的幻想中,汉堡便该是过年时红烧肉的味道,肥而不腻,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可后来他进了湖西县读初中,看到公交车站上汉堡的广告,不禁大失所望。 在他眼中,那两片面包之中的牛肉看起来又黑又干,完全没有油水,上边黄颜色的奶酪和酱料则非常诡异;汉堡旁的薯条看起来没什么味道,可乐则是一杯冒着气泡的黑水,他很难想象,这样的饮食该是什么味道。 那时,他虽然还是对汉堡充满了好奇,但已经不再像小学时那么向往。后来上了高中,有时候肖洁会拜托他去学校食堂一楼的小卖部买汉堡——当然不是麦当劳的,而是寻常面包生产厂家制作的。有时肖洁吃不下,会分给他半个。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所谓的汉堡,才知道里边不只是会夹牛肉,还会夹鸡肉,甚至还会加肉松。不过,学校卖的汉堡里夹的酱都是白色的,甜得发腻,面包则干得噎人,他完全搞不懂肖洁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他吃了一次后,后来每次看到就都觉得头大。无奈肖洁偏偏经常买,还经常买了之后才想起自己在减肥,然后就强行要他帮忙解决。现在想想,这也是肖洁对自己的格外照顾。 “想什么呢?快吃呀。” 邵英贤被王小月从思绪中喊回了神。他看着手中的汉堡,想着肖洁,默默咬了一口。果然刚做出来的汉堡跟学校卖的截然不同,味道完全不一样,只可惜,这味道并没有想象中好吃,反而有些怪异。 他看着王小月,笑问道:“妈,你觉得怎么样?” 王小月的表情也很诡异,显然她也没有接受汉堡的味道,但还是一口一口吃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口可乐,更露出了喝了醋一般的表情,嘴上却笑道:“好吃啊。你一直想吃的,不够的话再去点啊。妈妈挣钱了,有工资了,早该带你来的。” “嗯。”邵英贤重重点头。他知道,对妈妈来说这不仅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两人言笑晏晏,把餐盘里所有东西都吃得一干二净。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王小月看到所有薯条都被吃掉,忽然叹了口气:“你们这周六就放暑假了吧,我们也要放假。咱们得收拾东西准备回村子了。” “嗯……”邵英贤也早想到这件事,只是不想扫兴,故而一言未发。他现在倒宁愿学校没有寒暑假才好,然而,这次没有郑平帮忙,他也不能再想着浪费时间打短工,所以没办法留在湖西县不走。 看着妈妈目光中的惶恐不安,他伸手过去握住妈妈的手:“妈,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们一起回去,平常就干咱们家里自己的农活,不管其他人。爸爸要出去赌,我们就每个星期给他两百元,让他出去赌,就当买个清净。他如果要对您动手,也有我在。” 他这番话让王小月吃了定心丸。她难得挺直了腰板,但却说出了一句让邵英贤震惊的话:“贤啊,其实我也在想,如果……如果我跟你爸离婚,你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呢?” “离婚?”邵英贤并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在他初中时,知道班中有些人的父母也是离婚时,他就向王小月问过这句话,但他记得清楚,王小月听到这个问题后,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像是铜铃:“离婚?不可能!我不可能跟你爸离婚的,我这辈子嫁给你爸爸了,就一辈子都跟着你爸在一起。不管他什么样子,那都是妈妈的命。以后这种混账话不许再说了。” 对妈妈的说法,邵英贤并非不能理解。毕竟村子相对闭塞,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离婚的家庭。谁家女儿哪怕结婚年纪稍微晚点儿,都能被那些三姑六婆的唾沫淹死,更何况离婚的女人。在村中人的观念里,就算被老公打死,也要秉持着生是某家人,死是某家鬼的原则。所以自那次之后,邵英贤在没有问过这句话。 可他却没想到,如今这句话竟然从妈妈的嘴里说了出来。 第854章 如果他也单身了呢 看邵英贤久久没有回应,王小月又问了一遍。 妈妈态度的陡然转变让邵英贤觉得很是蹊跷。他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反问道:“妈,你怎么忽然想起要离婚?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王小月道:“没什么其他事情,就是平时跟其他人聊天,让我觉得可能离婚也并不是很可怕。我真的是被你爸打怕了,这么多年过来,我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不用跟他在一起,这段日子真的过得挺开心的。” 邵英贤能够理解王小月,自己当初在一中时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寒假时不愿意回家,不想去面对父母的争执。然而,他却怕母亲除了这些想法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妈,你想离婚不会是为了他吧?” 他没有明确说是谁,但他相信王小月应该知道。两人此刻已经从麦当劳走了出来,沿着马路走回学校。路上经过一个街心花园,看到一群中老年女人正在随着音响里放的音乐翩翩起舞。花园旁边则有几个小朋友在追逐玩闹,气氛祥和。 王小月不知不觉间停住了脚步,看着花园中满面笑容的女人们怔怔出神,似是没有听到邵英贤的问话,隔了很久,她才说道:“如果跟你爸爸继续在一起,可能我永远也没办法过这样的日子。” 说着说着,她忽然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哭的声音不大,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只有邵英贤看着,只觉为她心疼。他坐在妈妈身边按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妈,那如果离婚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王小月道:“我也不知道。贤啊,妈妈这辈子都毁在你爸爸身上了。如果……如果……唉……” 邵英贤听了这句话,只觉不胜唏嘘。他默默拍着她的后背,道:“妈,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是吗?”王小月道,“那这个暑假要不然你自己回村子吧。我还是留在这里。我问过其他人了,在这边租个床位,一个月大概200多元,凑合凑合,就能够等到开学了。” “啊?”邵英贤这才知道,妈妈竟然早就有了留下的打算。这让他松了口气,毕竟可以避免让妈妈回家再遇到邵民一家人,可同时也让他很不放心。妈妈之前只在乡下打过工,这次来到县立高中,也是处于几乎封闭的环境,但若要整个暑假都留在湖西县,那就要她独立面对外边的世界,她能够好好应对么? 思来想去,他劝道:“妈,您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我怕你在外边会出事,现在社会上骗子也多。” 王小月笑道:“我一个老婆子,人家骗我什么?” 邵英贤淡笑:“什么老婆子,在我眼里,您还是又年轻又漂亮的。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就算要离婚,您也应该当面跟他说才是,在外边躲着并不能解决问题,不是吗?” “那你是支持妈妈离婚的了?”王小月问道。 “嗯。”邵英贤点头,“但是您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邵英贤叹了口气,道:“您要答应我,就算离婚了,也不能再跟邵民伯伯联系,可以吗?” “……”王小月本来已经擦干了眼泪,这时候却怔住了。她看着面前已经是个半大小子的儿子,道:“我……那如果……如果他也是单身呢?” 邵英贤顿时傻了眼,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咱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邵民他给我来过电话,他说……说你梅婶有次去河边捞鱼,不小心掉到了河里,溺死了。所以他……他……” “他就问你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邵英贤一下子站了起来,只觉自己被气得发抖,“妈,你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我……”他忍了好久才没有骂出脏话,强压着怒意,低沉着声音说道,“他以为他是谁?不说别的,梅婶跟他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照料他的生活,还生了孩子,就算脾气差一些,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梅婶才走几天?尸骨未寒,他就能跟你提这种要求?你不觉得这个人太绝情了吗?” “……”王小月捂着脸道,“我知道。你……你不懂……我……他……贤啊,你民伯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对咱们的,你是知道的。从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他不是你说的那种冷血绝情的人,你是知道的。” “妈,你是不是忘了,‘五一’时梅婶他们来咱们家欺负你,也是经过他的默许的。出了事情之后,他也没有露过面,连句‘对不起’都没跟我们说过。这件事情里,他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吗?” 王小月道:“所以他后来跟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他非常抱歉。贤啊,你要知道他是村长,他有很多很多的不得已,他做事情不能够全凭自己的意愿来的。不然你想他怎么做呢?要他在那时候当着全村人的面,不管他老婆跟我在一起吗?那样就不绝情了?” “我……”邵英贤一时语塞。他蹙眉问道:“妈,你如果想跟他在一起,那之前为什么不想回村子?” 王小月道:“因为我们不想让你难堪啊。我们约好了,等我找到了地方,他就可以过来看我,这样……这样村子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邵英贤彻底无语了。他想,如果邵民这时候在自己面前,他一定会抡拳揍过去。曾经被他无比敬重的村长伯伯,怎么竟会是这样的人。他究竟是把王小月当成了什么?情人吗——这个词他一想到就不自禁地泛恶心。王小月说得没错,自己的确不懂,他不懂为什么经历过“五一”的事情之后,邵民几句话就能把她又哄得团团转。而从邵民的做法来看,他甚至没有想过未来真的会跟王小月结婚。 第855章 自私 见邵英贤迟迟不语,王小月又道:“妈妈只想自私这么一次。这辈子只为自己活这么一次。我跟邵民说过,我们的关系不会公开。我跟你爸爸离婚,也只是为了不想让自己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邵英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遍,他问道:这段日子……你见过他吗?” “没有。”王小月这次倒是一口咬死。 邵英贤放下心来,他看得出来母亲没有对自己说谎,总算事情还没有发展到完全不可控的地步。他叹了口气,又道:“妈,不是我不支持你,但这样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你跟爸爸的婚姻是很不幸,所以我希望你离婚之后,能够真的得到幸福。但你真的觉得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我……开心啊。”王小月虽然给了肯定的答案,但是语气却有了迟疑。 邵英贤继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的事情被邵英康知道,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王小月道,“他答应过我,会很小心,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邵英贤摇头道:“那就一辈子这样过吗?妈,他根本就没有为你考虑过。你不要骗自己了,他就算对你有些感情,但那感情也很有限。他考虑的全都是他自己。”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王小月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时天色已晚,旁边的广场舞已经散场,众人在欢声笑语中离开,带孩子玩耍的大人也抱着娃回家准备休息,场地里只留下邵英贤和王小月两人。 看着那些四散离开的人群,邵英贤道:“妈,你不想像他们一样吗?每天晚上回到家,家里有人等着你。” “……”王小月黯然神伤,“但你爸爸是永远不会这样对我的。” “可这个人也不会是邵民!”邵英贤觉得自己几乎快忍到了尽头,所有的情绪都快爆发出来,“经过‘五一’那件事情之后,你有没有想过,我以后会怎么看他?如果你们在一起,我怎么办?你说你们不会让我难堪,怎么可能?只要你还跟他联系,我就难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王小月揪心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道:“妈妈知道了。我会再好好想想的。” 之后回程路上,两个人一言未发。 进到学校,邵英贤送王小月去了员工宿舍,离开前,他说了句“妈妈再见”,然而王小月仍然没有给他回话。 回到自己的宿舍,邵英贤洗漱之后,躺在床上仍然觉得气恨难消,但同时另有一种情绪从心底慢慢涌起。 因为学校本来没有单独的宿舍,所以他的这间宿舍是一个小的杂货间分割出来的。房间总共不到8平米,床便占了3平米,靠墙摆放。这样逼仄的环境,虽然压抑,同时也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背靠着墙,感到墙面冰冷的凉意透过后背的衣服一点点渗入自己的皮肤,让自己一点点变得清醒。这个环境其实跟他在老家住着的环境很像。家里只有一层楼,他从小就和父母住在一间屋子,只是在他上了小学之后,卧室中间隔了个屏风,权当给他留了隐私。那样的环境之中,父亲想打他就打他,他无处可逃,所以从小他都习惯性地靠着墙睡,把被子堆在面前,这样父亲的拳打脚踢过来之时,好歹中间有挡着的东西。 被子之后,墙面之前,是他的安全区。 如今的他,就在自己的安全区,这是他的小空间。 想着晚上跟母亲说的话,他忽然想揍自己一顿。 王小月说她这辈子只想自私这么一次,为自己活一次,然而她这个唯一的念想和祈求,却被他的自私打断了。他之前跟妈妈说的那些劝阻的话,其实都是借口。最后被逼着说出口的那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才是他的真心话。 他没办法接受妈妈跟邵民在一起,如果没有出“五一”的那些事情,或许今天王小月说的话他只会觉得惊讶,但最终仍会同意,然而一切都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即便看穿自己的自私又能怎么样,如果妈妈再问他一遍,他的答案仍然不会改变。 怀着这样的歉疚,他进入了梦乡。 放暑假前,邵英贤又收到了肖洁的第二封信。 信中,肖洁说她期末考试考得不错,但成绩还没有出来,担心信寄晚了,所以就先写了信。 她说收到了他的信,收起了他的礼物,以后一定会在合适的时间使用,不过既然他说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她可能会比较“任性”地利用这一点,要他做好心理准备。 她还说,既然邵英贤觉得那件事情不方便讲,那么她就不再继续问,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不要给自己背负那么大的压力,毕竟他们是学生,当务之急还是把学业搞上去。成绩好了,未来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最后,她就誊录笔记的事情又写了一大段。她说,一开始誊录笔记是很累很烦,幸好盛岚婷毫不吝啬,自己要什么笔记,她就给什么笔记。她也没有多问自己是为什么要誊写笔记,反而有时候还会主动告诉自己,她哪边记得潦草,哪边用了自己独有的符号来缩写老师讲课的内容。借着誊写笔记,自己跟盛岚婷也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老师还在家长会上夸自己用功读书,跟以前不一样了。 此外,誊写笔记的过程也是重新再进入课堂的过程。肖洁说她借着誊写笔记的机会,又一次私自捋清老师课上讲过的内容,效果倒是比之前自己重新再去推导也好很多,所以之前的月考,她的数学和理科几门课程成绩都有了较大幅度的提升,让老师和家长都吃了一惊。而且因为课上她也要努力记笔记,更不容易走神,觉得学习起来事半功倍。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学理科也很有意思,等到文理分科的时候,她都不想离开三班了。毕竟文科班是各班的文科生集中在一起,相当于是个新集体。她想起来又要去认识那么多人,就觉得头疼。 第856章 收拾 邵英贤当然看得出来,肖洁说了这么多理由,也都是在为她找继续誊写笔记的借口。然而即便看得出来,他还是迟疑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他再回信给肖洁,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车外的风景和匆匆来去的人流,他想,既然是肖洁坚持,那就由着她坚持吧。 也许真的如她所说,誊写笔记对她提高成绩大有好处;也许真的如她所说,她未来留在三班不去文科班会更加开心。更何况,就算她以后考得没有那么好,自己的总是好的,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弥补她。 所有的情,他都会记在心底。 他知道这是他自私,然而一中的理科笔记对他诱惑太大,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导下,他如何能够说放弃就放弃。 肖洁的做法,也让他联想到了王小月。或许女人都是会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性格。他想,如果自己是肖洁的父母,知道她一直默默做这些傻事,也会苦口婆心地劝她停止,正如自己昨天劝妈妈。 可她们都是很难听进去的。 他觉得自己内心有个地方松动了些,妈妈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他理解她喜欢邵民,为了这份喜欢宁愿飞蛾扑火。可如果那个人不是邵民,该有多好。 回去的路上,他跟王小月虽然坐在一起,但一路无言。这次村子里再也没有人派车接两人,他们提着大包小包一路风尘仆仆到了自己家门口。 因为放了暑假的缘故,村子里比平时多了些孩子,但比起“五一”还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村中的人多是老弱妇孺,不少女人看到两人,还是会背过身去喁喁私语,邵英贤走得飞快,王小月跟在他身后踉跄而行。 两人到了自家门口时,只见之前留下的鸡血血迹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一块“斑”。 大门紧闭着,门前的空地一角堆着山一般的垃圾,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有不少苍蝇围在上边嗡叫不停——显然离了王小月,邵刚一个人连垃圾都懒得收拾,不管什么全都扔在一起。 王小月看得连连摇头,邵英贤则说了这么久以来跟母亲交流的第一句话:“一会儿我来收拾吧。” 门是锁着的,显然邵刚不在家。两人拿钥匙开了门,开门的瞬间一股臭味迎面而来,几乎把邵英贤两人熏晕。 他们秉着呼吸进到屋里,第一时间打开窗户,大敞着门散味,随后才发现厨房的水池、厕所的水池和马桶几乎都脏得不能要了。灶台上全都是油渍,摸上去黏糊糊的。餐桌上则摆满了空酒瓶,还有些已经腐败的水果。 厨房的水池里是各种锅碗瓢盆——当然都是没有洗过的。让邵英贤唯一觉得庆幸的是,家里的餐具本来就少,邵刚也不可能再买新的回来,所以才没有把水池填满。水池的水漏也被各种剩菜剩饭以及烂菜叶子水果皮堵得死死的,水几乎漫到了池边,上边还飘着一层油花。 然而与厨房比起来,厕所则恍若人间地狱,几乎脏得无法用言语形容。邵英贤深切地怀疑,这样的厕所,拿给隔壁人家当猪圈,别人都不要。 他看着一脸苦笑的王小月,有些后悔自己非要她回家来。两人这时候再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只得先把行李放下,然后换了身衣服打扫卫生。 这一收拾便到了晚上九点有余,虽然屋里的垃圾清理得七七八八,厨房厕所等地大面上也恢复到了以往能住人的标准,但两人还是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邵英贤怀疑,自己这是被熏久了有了幻觉。左右无法,他出去小卖部买了一卷蚊香,在所有的房间都点了,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收拾屋子的过程中,他在邵刚的枕头底下看到了留下来的钱。之前给他的一万元,现在已经变薄了很多,但他数了数,发现还剩下两千多。没有全用完,这比他原本设想的要好一些,但两个月就用掉了七千多元,邵刚的赌瘾看来仍旧很大。 见邵刚还没回家,邵英贤去了他常去的棋牌屋找他。棋牌屋的老板见他来了,连声对他道:“可不是我不让你爸过来玩啊,他带了钱来的,我总不能有钱不赚吧。” 邵英贤被他带到屋内,看到了背朝着门口坐着的邵刚。他玩的是扎金花,乡下牌局,每一局的起始赌注只是5元,但他还是玩得乐此不疲。 邵刚全心在牌局上,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人。邵英贤看着父亲,默默叹了口气。他的头发乱得就像是鸡窝,浑身佝偻着,还散发出一股酸臭味道——不过,沉溺于牌局的人大多如此。屋中的味道掺杂着烟味和蚊香的味道,让邵英贤几乎全程憋着气。 他看着爸爸身上那一身皱如抹布的衣服,伸手拍在他肩膀道:“爸,我们回来了。你也跟着我回家吧。” 邵刚此时手上拿着的牌有两个对,赢面很大,他正玩得兴起,回手一下子挡开邵英贤的手,同时嘴里还叫着:“你们跟不跟?跟不跟?” 看他那么亢奋,其他人只要不傻,便猜到他手里的牌很好。于是众人纷纷表示放弃,邵刚揽过桌面上的二三十元钱,这才回过头来,看到邵英贤时,难得脸上有了笑容:“呦,我们家高材生回来了!” 顾不得邵刚的嘲讽,邵英贤道:“爸,跟我回家吧。妈妈也回来了。” 其他几人闻言也笑着劝邵刚回家,其中一人是邵刚牌桌上的老相识,之前输了钱,这时候嘴上倒占起了便宜:“邵刚,你老婆回来喽。再不赶紧回家,小心又被别人哄走了!” 旁边人闻言一阵哄笑。邵刚骂骂咧咧地指着他道:“你家老婆才被别人哄走!” 邵英贤则知牌桌上的人大多是无赖流氓,全是村子里的二流子,跟这些人讨不到嘴上便宜。他冷冷扫视过众人,心底把每个人都深深记下,嘴上却没说什么,只强拉硬拽,扯着邵刚出了屋子。 然而邵刚一只脚刚刚迈出屋门,忽然身子一晃,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第857章 时日无多 有那么一秒钟,邵英贤觉得邵刚只是被门槛绊倒,然而他扶了一下没扶起父亲,才发现他竟然真的晕厥了。 棋牌屋的老板也看出了不对劲,第一时间先推卸了责任:“邵刚,你怎么啦?英贤,你可看到了,刚才他可是好好的,怎么你一来就晕了。英贤,我看他就是看到你太高兴了,太激动了。你要不然扶他坐会儿,我给你们倒水。” 周围的人也层层围拢而来,七嘴八舌议论不停。有的人认可老板的话;有的人则说邵刚一晚上手气都不错,所以被冲昏了头脑;还有人抱怨是方才开玩笑的人说的话太过分,让邵刚被气昏了…… 然而邵英贤却发现,爸爸的嘴角一直在吐着白沫,甚至里边还有淡粉色——很显然这不是简单的晕厥。他觉得自己脑子都空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觉浑身都在发抖。可他也知道,眼下他只能依靠自己,必须冷静。 他用力把爸爸扶坐在一旁,让他后背靠着墙以免窒息,随后对那老板道:“叔,您有车么?我看我爸是突发急症,需要送到医院抢救,要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啊?不会吧。”那老板往后退了一步,“别、别吓我。不、不、不会死到我店里吧。我这儿还要做生意的。” 说话间,老板娘听到声音也跑了来,一巴掌排在那老板头上,道:“都什么时候了,怕人死在这儿,还不赶紧备车?” 难得听到一句人话,邵英贤正要道谢,却不料对方紧跟着说道:“英贤啊,今晚上你爸赢了不少钱,请大家都喝了酒,你也知道,喝了酒就不能开车的。阿姨也不会开车,所以就对不起了啊,只能给你三轮车,你看还行?” “……”邵英贤一时语塞,然而他也知道,若要打120,最近的医院派救护车来也要半个小时,到时候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眼下只有找车送爸爸去医院。 百思不得其法。他只得喊人去找王小月。等了五分钟,果然有汽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不及多想,背着邵刚就冲到了车前——那辆车他看着很眼熟,有那么一瞬间他脚下顿住,本能地想远离这辆车,可听着父亲在背上艰难地喘气,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车。 这车自然是邵民家的,甚至现在的司机,也是邵民本人。 看着坐在后座的王小月,邵英贤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 车上还有刚才跑去找王小月的邵刚牌友,看到邵英贤上了车,那牌友说了句:“正好看到村长在你家,听到你爸出事,他就开车过来了。”语罢,他迅速下了车。 听了这句话,邵英贤心底五味杂陈。然而这时他没有时间去纠结为什么邵民刚才在自己家中,只得对邵民道:“多谢您。” 邵民道:“没事。”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迅速向医院驶去。 因为带着邵刚,车里的味道很难闻。邵英贤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王小月和邵民的关系身上转到父亲身上。他坐在后座,看着爸爸无力地瘫在自己身上,两眼翻白,嘴角流涎,还闻到他身上有着浓重的酒味。他想到离开之前老板娘说今天晚上爸爸喝过酒,也想到家里桌子上那一大堆空着的酒瓶,不由问道:“民伯,你看我爸这样,像是酒精中毒吗?” “也许吧。”邵民语焉不详,“你爸身体一直都不太好,等到了医院让医生看看吧。” 邵民不懂,王小月当然更加不懂。看着妈妈满脸的惊慌失措,邵英贤只得按捺着心底的不满,劝慰道:“妈,没事的。爸爸一定没事的。” 王小月强笑着点点头,双手攥紧了衣角。看到她的样子,想着今天方才自己的状态,邵英贤只觉悚然心惊。他一直觉得自己恨邵刚,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但方才看他倒下,还是急出了一头冷汗。之前他心底再觉得邵刚不配作自己的父亲,但血脉相连,他终究做不到完全冷漠以对,否则又何必大晚上来找他回家?如果他不找他回家,今晚邵刚真的出了事情,在场的人都是那样的冷血,他这条命也许就真的交代了。 但爸爸若是真的死了……那么一瞬间,他心底涌起这样的念头。其实这个念头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每次爸爸打妈妈、打他时,每次看到爸爸又翻箱倒柜要钱时,包括今天回到家中收拾卫生时……他都或多或少想过这件事。如果他死了,那一切噩梦就都结束了,自己会轻松很多,妈妈也会轻松很多,不是吗? 可自己在那个瞬间,还是想都没想就选择了救他。 包括妈妈和邵民伯伯,也是一样。 妈妈对爸爸再怎么讨厌,想离开,但刚才的神情也说明,她心底仍然顾念着这些年的感情吧。 人都是复杂的,是天使和恶魔的杂糅体。 10分钟后,车到了医院。急诊室医生直接喊人拉了担架抬了邵刚进去,邵民陪着王小月一起去办手续,邵英贤则陪在邵刚身旁。听他的表述后,那医生又仔细看了看邵刚的症状,初步怀疑是酒精中毒,同时看了他的肤色、眼白颜色、量完体温、又检查了身上的出血点后,也怀疑伴有肝衰竭症状。 很快,验血结果出来,显示胆红素上了550,结合肝功能检查、电解质检查、腹部ct检查等一系列检查,确诊病症一如医生设想。只是急性肝衰竭已经到了晚期,虽然输上了液,但据医生推算,已经时日无多。 此时已到了次日的下午,忙了一整晚,虽然邵刚已经恢复了清醒,换了衣服,办好了住院手续,还打上了吊瓶,但邵英贤看着医生的诊断通知和检查报告,还是觉得心底被针刺了一下。 医生当面跟他说的是邵刚最多还有1个多月的时间,他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1个多月,正好是这个暑假的时间,他和妈妈都有时间照顾父亲,什么事情都不耽误。没想到一直找他们麻烦的邵刚,在最后的时刻,病得却这么“体贴”。 第858章 继续骗他 邵刚既然得了重病,王小月只能全身心地照料他,没有再提离婚的事情。 邵英贤每天与王小月轮班照顾他,然而邵刚的病症却越来越严重,甚至有些时候疼得夜不能寐。 他是自己不舒服,就让别人更加不舒服的性格,所以经常找两个人的麻烦。不是嫌弃王小月拿来的饭菜难吃,就是把自己生病的原因归咎于邵英贤。整天都是吵吵闹闹,摔摔打打,甚至很多次把王小月带来的饭泼在地上,说她给自己下药。 因为考虑到他心情不好,承受能力太差,所以邵英贤和王小月商量着,并没有把邵刚真正的病症告诉给他,只说他是喝酒喝得太多,导致肝脏出了些小问题。然而邵刚一日不能无酒,也一日不能无赌,甚至拽着病房里其他人跟他打牌,搞得病友头疼不已,甚至把他的事情告到了医生处。 为了不激化矛盾,医生只能找邵刚的家属——王小月和邵英贤商量,说既然邵刚的病情已经稳定,暂时也没有更好地医治方法,看他们是农村家庭本来就不富裕,不如带着病人回家照顾。日常要用的药品他们开多些,拿回去平日到村子里的卫生所挂水就可以。 邵英贤跟王小月相对无言,两个人早就想到邵刚这样的个性在哪儿都是捣乱核心。不过搬回家中照顾,确实对两人更加方便。于是两人回到病房之中跟邵刚商量,哪知道对方听说要回村子之后,立刻翻了脸:“你们就是不想花钱给我治病,所以才想骗我回去是不是?” 两人顿时愕然。看在他是重症病人的份上,邵英贤轻声劝道:“爸,回到家里你住得比在医院要舒服一些,环境也都熟悉,需要什么东西也不用我们回村子再跑过来。而且医院病人很多,各种病菌也多,你现在本身身体就不好,万一交叉感染怎么办?” 听了最后一句话,邵刚神色稍缓,但很快又摇了头:“我不回去。村子里的医务所怎么能跟这边的医院比?我觉得他们开的药都不管用,你们应该把我送到市里的医院去。家里不是还有钱吗?小月,你这几个月不也挣了工资的吗?带我去上海的大医院!” “……”邵英贤看着妈妈,见她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经过这些日子,最初因邵刚重病不治而产生的同情心早已消磨殆尽,两个人觉得终于忍到了尽头。王小月扯了扯邵英贤的衣襟,两个人出了病房。然而出病房时,他们仍能听到邵刚在屋中叫道:“我要去大医院,这边儿不行!” 到了门外,王小月低声道:“贤啊,我觉得这么一直瞒着也不好。不如我们直接把实情告诉你爸爸吧?也许……也许他就会同意跟我们回去了。” 此时邵刚已经住院住了有一个星期,家中的钱实则已经用完,甚至还欠了邵民一千多元。这个星期都是邵英贤陪夜,邵刚因为肝衰竭偶尔会陷入肝性昏迷,醒着的时候则嘴里唠叨个不停,所以邵英贤一直没有休息好,,此刻疲惫再加上压力,他只觉满脑子都是浆糊,自己也昏昏沉沉的,然而想着妈妈提的建议,更觉头疼:“不能说。爸爸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如果知道了,只会更吵。倒不如我们就跟他说是带他去上海,但要先回家收拾东西,等他上了车回了家,总比留在这边要好。” “继续骗他?”王小月不由愣住。她看着面前的邵英贤,忽然觉得向来自己最了解的儿子也变得陌生起来,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邵英贤给出的建议确实是最省事,效率最高的。 于是两人回到屋中,跟邵刚说同意他的想法,但要先回老家,砸锅卖铁也要去上海试试。邵刚倒也不蠢,自然知道这些天花了多少钱,听两人说真的打算陪自己去上海,便热心地出起了主意:“你们放心,只要治好了病,我以后再也不赌了,酒也不喝了。钱没有也没关系,我去打工。不过这次去上海,咱们肯定得多出点钱。那个……英贤,你年轻,你妈之前卖血挣得挺多的,要不然你也去试试看?我这次过去,估计短时间治不好,你们得陪我一起在上海呆着吧?月啊,那你就把那个保洁的工作辞了吧,等去了上海,你找个保姆的工作,要不然当月嫂也行,听说挣得都多。英贤,上海工作机会也多,发财机会也多,你要不然也先别读书了,去上海打工。哈哈,说不定这么一来,咱们家不仅不会因为我治病缺钱,反而还挣了钱了呢。” 看他侃侃而谈,邵英贤却越听越觉心寒彻骨。他虚与委蛇地点头答允,先去办了出院手续。随后,王小月则拨了邵民的电话,喊他再开车来接。 邵刚心情不错,见了邵民甚至都没有生气,反而趁邵民和邵英贤一起扶自己下楼时,揽着对方肩膀道:“民哥,您可真是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这会儿还开车接我回村。” 邵民早从王小月电话里得知了几人计策,他也不欲跟邵刚掰扯,这是只想着敷衍了事,便道:“这都是我该做的,不用谢。这些天英贤和小月一起照顾你,很辛苦,以后你对他们好一些。” 虽然对邵民已经不像起初那样方案,但听他主动提“王小月”,邵英贤还是觉得浑身难受。然而邵刚已经毫不在乎,他打了个哈哈,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老哥,以后我要去上海治病,少不得还要多劳烦你。其实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也看开了,你说人这辈子什么最重要?钱、女人,都不重要,最关键的还是自己的健康对吧。你不是喜欢小月嘛,等我这个病治好了,我就跟她离婚,反正嫂子也不在了嘛,你们俩一起过就是了。” 第859章 不去上海了? “你说什么?” 邵民还没说话,邵英贤已经按捺不住,几乎一把把邵刚推开。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段话会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来,这也太有悖伦理了。而且在他心中,妈妈究竟是什么?是一件物品,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吗? 看他反应剧烈,邵刚嗤笑道:“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情。” 邵民则一脸尴尬,道:“邵刚,这些事情……我没想过。你先安心治病,其他的以后再说。” 王小月走在众人身后,什么都没听到。 一路上,其他几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邵刚一直在唠叨个不停。一会儿说可能要问邵民再借些钱,一会儿又说自己在上海的畅想,还问王小月是否已经买了去上海的票,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王小月毕竟不是善于骗人的人,支支吾吾地几乎就要露馅时,邵英贤开口解围道:“爸,去上海坐大巴就行,什么时候去买票都可以。不过大巴颠簸,一路上要4个多小时,你的身体可能禁不住这么长时间的旅程。” “放屁!”听到要延后,邵刚顿时变了脸色,“回去拿了东西我就要去。你们这几天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吧?” 没人理他,他只当是其他人都默认了。 之后几人到了家,邵民把车停在邵刚家门前,然而邵刚居然不打算下车:“不是说拿了行李就走吗?民哥,还是要麻烦你送我们一起去长途汽车站。我就不下去了,坐车上等你们拿了行李来就好。” 事已至此,几人再也没办法继续隐瞒。邵英贤叹了口气,先开了车门下了车,然后回头对邵刚伸出手来:“爸,先出来吧,回家再说。民伯帮忙这么久,再加上咱们一早去办手续,也该吃午饭了,我们都饿了。” “你们真tmd麻烦!”邵刚骂了句脏话,不情不愿地下了车。邵民长出口气,忙对邵英贤道:“我得回趟家,就不吃饭了。”语罢,一脚一脚油门踩上去,车子已经驶离。 看着邵民逃也似地离开,邵英贤道:“爸,那我们回家吧。先把从医院拿回来的东西收了。” “收了?”邵刚再反应迟钝,这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不去上海了?” 邵英贤轻声“嗯”了一声。王小月则迅速抱着东西进了屋子。 邵刚当然不干了,立刻暴跳如雷:“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你们骗我回来的啊!你们这样要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的!你们是要害死我啊!” 他哭天抢地,捶胸顿足,然而此时因为生病的缘故,他身子本来就虚弱,更何况邵英贤的体格已经比他壮实许多,所以他再生气,也没敢对他动手,只是看到王小月出来时他一脚踢了过去,却被对方躲开。他还要追着打,却被邵英贤拦下:“爸,医生说生气伤肝。你别这样。” “去你妈的!”邵刚还想推他,却两眼一翻,又瘫在了地上。 这段日子这样的昏迷两人见过多次,已经见惯不怪。他晕了倒让事情好处理许多,邵英贤背了他进屋放在卧室床上,王小月则开始忙活中午饭。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邵刚悠悠醒转,邵英贤递了药给他,看他还要骂,便道:“爸,你骂我们也没用了。你这个病治不好的,医生说是急性肝衰竭晚期,所以让我们带您回家,这些天想干嘛就干嘛。” 真相来得如此突然,邵刚当然接受不了。他坐在床上瞪着一双泛黄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邵英贤,盯了足有2分钟,才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这些天’?哪些天?” “……医生说,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说出这句话后,邵英贤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爸,你要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这些天我们都随你。” “你胡说!”邵刚勃然大怒,指着邵英贤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你胡说。你妈呢?喊她过来!” 王小月听到两人在卧室吵了起来,早守在了门口,这时忙进来,但仍是躲在邵英贤身后,小声道:“他说得没错。邵刚,我们怕你难过,所以这些天一直瞒着你,没告诉你。医生的诊断证明都在的,你这些天做了那么多的检查,指标也都有……我们也托邵民找人拿着检查报告去市里的医院看过了,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咱们这些日子就好好过吧,好吗?你想怎么过高兴些,我们都尽量满足你。” 邵刚怒道:“呸!我说了我要去上海瞧病,那样我就高兴了!你们答应了吗?你们还不是骗我回来,由着我在家里等死!我不相信你们,你们要害我!我要出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掀开自己枕头见底下的钱已经全都没了,又叫道:“你们还偷我的钱!” 邵英贤实在忍不住,道:“爸,你讲些道理行不行?这几天光给你检查和住院,就花了大几千,家里的钱都用完了,不拿那些钱,你前几天就被赶出医院了!” “我不跟你们说这些!”邵刚自知说不过邵英贤,这时候体力又不占优,他晃着身子往屋外而去,“我找人评理!” 王小月和邵英贤面面相觑,王小月还想追出去把他拉回来:“他这样万一再晕在外边怎么办?” 邵英贤却拦住妈妈:“由着他去吧。不然在家里他会一直吵,出去跟别人说完了,就死心了。反正现在他生病的事情,全村人已经都知道了。” 他们大概等了两个多小时,邵刚拖着身子气喘吁吁地回到家中。与出去时相比,他的气势又弱了不少,显然是已经从别人口中确认自己真的没几天好活。回到卧室,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自己爬上了床蜷在墙角,蒙头又睡了过去。 看着这样的邵刚,邵英贤反而觉得心软了下来。他出去热了中午的剩饭端了进来,问道:“爸,你吃点儿东西吗?” 邵刚一动不动。 当天一直到夜里,邵刚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邵英贤甚至几次怀疑他已经过世,摸了摸他身上还是温热,鼻端有气,才放下心来。他和王小月想,或许邵刚是受的打击太大,所以没了精神。 傍晚,邵英贤难得抽出时间做暑假作业,王小月则拿扇子给邵刚扇风。邵英贤回头看去,忽然觉得,其实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温馨场景。爸爸不闹腾,妈妈跟爸爸好好地在一起,一家人能够这么平静安稳地生活,哪怕家徒四壁,也很幸福。 第860章 你的肝给我 这一晚的安宁,让邵英贤松了口气。这是他这个暑假度过的最轻松的一天。 晚上看邵刚还没有动静,王小月和邵英贤也早早洗漱休息。 邵英贤忙了这么多天,一直在医院守夜,行军床他睡不惯,所以回到家里几乎刚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然而,他到底陪夜陪出了习惯,睡觉很轻。到了半夜时,听到父母床上有动静,他便醒了过来。他本来想起身,但想着毕竟是回了自己家中,爸爸现在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便躺在床上没有动,暗忖如果他喊自己,他再起来。然而邵刚却没有出声,听他的脚步声,他是走出了卧室,去了厨房。 邵英贤暗自好笑,心想邵刚这是一整天没吃饭终于觉得饿了。反正剩菜剩饭就拿罩子罩了放在厨房的台面上,他一进去就能看到。邵英贤觉得自己不用多心,便靠着墙继续睡了过去。 当然他没有这么快就睡熟,他听到邵刚并没有在厨房多留,很快就又走了回来。这让他很是蹊跷,但既然邵刚决定回来睡觉,那也再好不过。然而邵刚回到卧室,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上,反而绕过屏风,到了邵英贤的床前。 邵英贤眯着眼睛有些惊讶,他不知道为什么邵刚会到自己这半边来。起初他怀疑他走错了,却见他坐在了自己床前的板凳上。屋里没有灯,只能借着窗户里透过的月光看着彼此。邵英贤不知道邵刚这是要做什么,只觉得他今天晚上的举措非常诡异。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抱紧了自己的薄被。他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邵刚竟然从背后拿出了菜刀,然后一下子就砍了过来。 邵英贤这一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脑袋里,身子完全僵硬,动弹不得。所幸他身前是被子,邵刚因为肝病的原因,晚上也看不清楚,那一刀只砍在了床上。 他身子很虚,但这次力量用得很大,刀一下子卡在了床上,他想起身把刀抽出来,却拿不起来。 邵英贤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一下子回手抱着被子一起按在了刀上,但随后他就被邵刚扑在了身上,喉咙被紧紧扼住。 邵英贤用力扒拉着邵刚的手,然而邵刚也有一百多斤,此刻全都压在他身上,他另外一只手又被他压在被子里,只有一只手当然扳不动邵刚。邵刚则一边死死扼住他的脖子,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不孝子!你……你的命都是我给你的,现在就眼睁睁看我去死!我都问过了,你的肝移植给我,我的病就好了!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邵英贤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没想过邵刚这大半天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他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身上逐渐没了力气,忽然觉得就这样被邵刚掐死也不错。他确实是给了自己一条命,但自己自打记事以来,幸福的时间很少,痛苦的时光却很多,就这样被他掐死,就当自己还了这条命吧。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然后喉咙松开,大量新鲜空气涌进肺里,直冲得他眼冒金星。邵英贤撑起身来,见妈妈一口咬在了邵刚的手上。她用力把邵刚往后扳,邵刚本来跟她僵持不下,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身体一松,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从邵刚拿刀过来到他摔在地上,总共不过十几分钟,但对邵英贤来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从险些被刀砍死,到差点儿被掐死,几次死里逃生,这时犹然感到身在梦中,看着倒在地上的邵刚,觉得一切极不真实。 王小月这时也扑到了床上,觉出身下被硌了一下,她翻开被子,才看到那把菜刀。她吓得下意识地看向邵英贤,连声问道:“没事吧?没事吧?” 邵英贤这才缓过神来,摇头道:“没事。他是不是又昏了,我们先把他扶到床上去吧。” 他起身下床开灯,随着电灯亮起,他才发现不对劲——邵刚确实是倒在地上,但双目却仍然是睁着的,嘴也半开着。 他赶忙过去探他鼻息,这才发现,邵刚竟然死了。 震惊之余,邵英贤却觉得并没有太大的伤心。他把这个结果告诉给了妈妈,王小月起初不信,后来大着胆子碰了碰邵刚,发现他完全没了反应,瞳孔也已散开,自己把头埋在他胸口连心跳声都听不到,才完全相信。她六神无主地看着邵英贤,问道:“这怎么办?” 邵英贤却觉得此刻非常讽刺。他并没有丧父之痛,这时的第一反应是把邵刚搬到床上好好检查——他担心方才自己和王小月一番挣扎,邵刚身上留下伤口。如果他是因为外伤而死,那就算跟警察说之前他想拿刀砍自己,还想掐死自己,自己和妈妈只不过是正当防卫,恐怕也很难办。 幸好,邵刚除了胳膊上的牙印、手上之前打点滴留下的针孔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口。邵英贤这才放下心,看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他硬着头皮让妈妈在家守着邵刚的尸体,自己打算去邵民住处,向村长报告——不管怎么样,家里有人去世,终归要履行这个步骤。 然而王小月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她实在害怕,担心邵刚生前打自己,死后会变成鬼来杀了自己。左右无法,邵英贤只得留下,让妈妈去村长家。 王小月离开之后,屋子里只留下他对着邵刚的尸体,虽然邵英贤胆子还算大,但想着从小到大村中传说的那么多鬼故事,还是觉得心里发慌。 他的喉咙依然很疼,想着邵刚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他忽然觉得想哭。邵刚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被人家的爸爸对孩子都是那么和善可亲,郑平的爸爸对郑平的朋友都那么温和贴心,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对自己却像对仇人一样? 为什么他会想着杀了自己,把自己的肝拿了给他续命? 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可邵刚再不是人,再恐怖卑鄙,自己的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自己的未来,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样的人?况且,自己也确实是这样的人吧,否则不该早想到自己应该主动把肝给他嘛?又怎会在知道邵刚死后,先是觉得心里一阵松快呢? 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第861章 守夜 在邵民的组织下,邵刚的身后事办得还算顺利。 并没有人过多纠结邵刚胳膊上的牙印,通过对邵英贤和王小月的询问再加上之前的病历,医生最后给予的死亡证明上显示,邵刚是因为急性肝衰竭再加上心血管疾病,导致猝死。 接下来则是为邵刚准备葬礼。因为家中已经没什么钱,所以葬礼一切从简。按照邵民的安排,邵刚家中甚至连法事都不用做,直接把邵刚的尸体拉到祠堂前的场院,村中各户人家拍个人过来做个道别,然后就可以把尸体火化,埋在村子里的墓地处。 全程费用不超过500元,邵民说这笔钱他出了。 因为天气炎热,村中也没有地方能够较好地保存尸体,所以不过三天,就准备正式下葬。下葬之前的一晚,邵英贤在祠堂守夜。 虽然邵刚的尸体上抹了些防腐的粉末,周围也洒了各种草药,但是邵英贤离得近了,还是能够闻到尸体上传来的味道。那是一种腐朽的味道,他听人说过,这是死人味。 一整晚他都要一个人在这里,邵英贤此刻已经不再害怕邵刚,反而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个被他称为“爸爸”的男人。他印象里的邵刚形象已经模糊不清。他已经不记得父亲年轻时候的样貌,在他的记忆里,那时的父亲总是五官扭曲,大叫大嚷——自然,后来他也依旧如此,只是身形没有那时候挺拔。 他害怕父亲,从小就怕,后来这恐惧之中又掺杂了愤恨,所以他即便回家,也不会正面对着他。在父亲面前,他的眼神总是闪躲的。 此时,他难得看到父亲的面容,才发现原来自己跟他竟然长得如此相像。他们的鼻梁都很高,脸都很小,眼眶都很深。想来年轻的时候,父亲也该是相貌出众的男子。邵英贤心中唏嘘不已,很快又想到了父亲最后躺在地上的死状,他的样子就像是活见了鬼,跟“好看”两字一点儿边都不沾。 自己未来会成为他那样的状态吗? 他内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恐惧,邵刚临死前的那晚,则把这个恐惧真的显像化了。这些天他反复想的一直都是这件事。 夏日的午夜闷热难忍,这本会让人昏昏欲睡,但邵英贤却异常清醒。周边无人,也没有任何声音,然而这样静谧的环境,却更让人觉得心底打鼓,就好像看着极黑的地方,总觉得里边会冲出怪物一样。 他有些紧张,不由起身,想活动活动身体。正在这时,他听到祠堂外传来了声音,这让他想起了之前听过的妖精送饭的故事。 他默默对自己说:“这太荒谬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更觉得浑身发僵,直到来人转进祠堂,他才松懈下来。 来的人正是王小月,她手里还捧了个饭盒。 邵英贤有些惊讶:“妈,我没事,之前民伯放了些饼干给我的。你赶紧回去吧,明天正式葬礼,您还要有很多事情忙的。” 王小月却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觉得你一个人在这边可能会害怕,过来陪陪你,也是……也是陪陪你爸。过了明天,再往后我可以有很多时间休息。” 这话说得也是。邵英贤拖着两个蒲团到了门口通风较好的地方,道:“妈,那咱们坐着聊天儿吧。” “嗯。”王小月欣然坐下,打开饭盒,“吃吧。刚煎好的鸡蛋,这些天你一直没好好吃饭,不过等以后咱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了。等再开学,妈妈回去上了班领了工资,咱们就能吃好的了。” 难得母子俩人能够这样聊天,此刻没了邵刚的压力,邵英贤觉得自己的心态也轻松不少,他夹起鸡蛋,道:“再去吃麦当劳吗?” “你还想吃嘛?” “不想。”邵英贤说了实话,不由失笑。看着旁边邵刚的尸体,他又觉得自己的笑不是太厚道,也顿时没了吃东西的心情:“妈,我是个很坏的孩子吧。” “为什么这么说?”王小月不解,“在妈妈眼睛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邵英贤道:“我就是觉得,爸爸死了,但是我做不到像别人那样伤心,甚至还觉得如释重负。那时爸爸掐着我脖子说要我的肝移植给他,后来我想了很久,如果医生说我把肝移植给他就能救他,我……我心底也是不肯的。所以在我自己和爸爸之间,我还是选的我自己。这不是跟爸爸为了活命,选择他自己一样吗?妈,我是个很……很卑鄙、自私的人吧。” 看着邵英贤越说越垂头丧气,王小月摸着他的头劝道:“贤啊,妈妈没什么文化,不懂该怎么劝你,但我只能从我的感觉来说,你和你爸爸是不一样的人。你选择不救他,和他选择要杀了你,也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从小到大,也是他对你不好在前的,妈妈有时候很后悔……没有好好保护你。” 听了王小月这样说,邵英贤心底好受了一些。看着她反而黯然失神,遂劝道:“妈,你已经为我付出很多了。爸爸那么对你,你却还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小月摇了摇头:“我们乡下女人,又不认识几个大字,还能怎么办呢?以前我总想着,能够忍着忍着,你爸爸有一天就会变好,能够踏踏实实过日子。其实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俩感情还是挺好的。那时候你爷爷奶奶也在,他还能够老老实实干农活挣钱。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看向躺在停尸床上的尸体,回手在眼角抹了一下,“他在村子里也是最精神的小伙子,脾气也很好,很多人都说我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邵英贤完全没听过这段故事,他只知道爸爸是因为没有赶上下海才脾性大变,却从没想到变之前他是什么状态。 第862章 葬礼 “妈,那你对他还有感情吗?” 邵英贤从没想过自己会问母亲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妈妈应该是一直受传统思想束缚,才选择不离婚,而是一直保持着家庭的稳定;然而看到今晚她的样子,他才觉得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王小月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但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有病……但我真的,还对你爸有感情。每次看到他在家,不管他是不是喝得烂醉,还是发脾气,总比看不到他要好受些。” “可他会打你……也会打我……” 王小月默然,低下头:“他是个可怜人,没有别的办法。” 邵英贤不能认可妈妈的人生观,毕竟不管是学校也好,还是社会宣传也罢,讲的都是家暴是错的,是底线,但也他再不认可又能怎么样呢?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总有异于价值观的人存在,他不能因此就去评判什么,毕竟妈妈有她成长的环境,自幼接受的理念,她如果接受的是现在的教育,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只是他仍然不能完全理解:“妈,既然你还喜欢爸爸,那为什么你又去喜欢邵民呢?” 王小月的头低得更往下:“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我就是个坏女人吧。” “……不是的。”邵英贤连忙否认。如果妈妈是坏女人,只怕这世上再没有好人了。经过这些事情,他觉得自己也想开了不少,再加上这些日子看到邵民为自己家的事情忙前奔后,一时心软,便拉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妈,如果你还想跟民伯在一起的话,我……我能理解的。” 然而王小月却苦笑起来。她抚着他的脸,目光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不能了。你民伯这些日子虽然在帮我们,但我听他说,村子里有其他人给他介绍相亲了。他也觉得……我们俩个在一起的话,对大家都不好,尤其也影响你。所以我们两个不可能了。” “……”邵英贤愕然,这个结局出乎他的意料,但这对他其实是个好消息,只不过看着妈妈伤心难过的样子,他高兴不起来,甚至他有些自责。 如果暑假前他就答应妈妈跟邵民在一起,会不会现在一切都会变化? 他不知道。 翌日,邵刚出殡。村中来了五六十人。迎来送往主要是邵民负责,邵英贤和王小月则守在邵刚旁对来人道谢。 邵英贤看着邵民,觉得当村长也着实不容易。这五六十人来自村中五六十户人家,而全村一共分为两个组,每组100户左右,就是大约500,算起来总共1000余人,邵民居然都能记着名字,跟每个人都能说几句话。 这份记忆力实在令人佩服。 此外,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村民们在这次葬礼上表示出来的善意。 经过之前的事情,他本来对村子已经彻底绝望,觉得村中留守的这些人大多是穷山恶水的“刁民”,他们没见过外边的世界,只困守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整天除了嚼人舌根,就是窥人隐私,巴不得旁人家出些丑事好让他们平淡的日子不那么无聊。他以为父亲这样的人死了,会有很多人在葬礼上幸灾乐祸,却没想到过来的很多人,还是很诚恳地跟邵刚道别。 这些人里的绝大部分人,他都不熟,亏了王小月或者邵民介绍,他才认识。他看到他们拉着王小月的手说“这些年辛苦你了”,也有人说“节哀顺变,注意身体”,还有人说“看你比之前憔悴了很多,要注意休息”。此外,他们都带了钱和物品来,虽然这些钱都是人情来往,未来还要还回去,可毕竟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片心意。 当然,也有很多人是他认识的也很厌恶的。这些人里有长舌妇,也有邵刚的赌友,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邵英贤想,或许以往看到的那些长舌之人,只是这么多人之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可就是因为他们的话太多,才比别人有了更强的存在感。无论在什么地方,终归是好人更多的。而哪怕是那些算不上好人的人,心中也总留着一丝善念。 在本该冰冷的葬礼上感受到温暖,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众人忙了一天,直到送邵刚的尸体去火化,又拿了骨灰安葬,才彻底完成。摸着邵刚的碑,邵英贤轻轻叹了口气,道:“爸,请您安息吧。如果有下辈子,希望能比这辈子过得要开心如意。” 此时其他人已经都散去,邵刚的墓前只有王小月和邵民两人。 墓地距离村子不远,邵民对王小月说了句“我有话跟英贤说”,便拉他离开,留着王小月单独跟邵刚告别。 两人步行回村子,路上邵民先打破了沉寂:“英贤,最近很累吧?” “嗯。”邵英贤觉得自己跟邵民单独在一起还是有些尴尬,毕竟一切都回不到以前了,所以他没有多说自己的想法,只道,“民伯您想跟我说什么?” “想跟你聊聊未来你们家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 “没什么。这事儿我这几天跟你妈妈也商量过,不过她说她自己下不了决定,本来打算让你爸爸决定的,但是……所以想问问你。你们家有一亩地,你是知道的。如今你和你妈妈平时都在县城里,也没时间和精力顾着地里的农活,所以……” 邵英贤这才想起还有地的事情。“五一”之前,地一直是妈妈忙着。后来他们匆忙去了县里,便没再管过地,想来这时候地里早已是全是杂草。 种地的收益很少,哪怕小麦、棉花、油菜花接连不停地种,一年下来一亩地也只能挣1000元不到。所以土地荒着,邵英贤也没有太当回事,甚至觉得谁家想种就去种,无所谓。 所以他耸了耸肩,对邵民道:“民伯,这些事您安排就行,不用问我的意见。” 邵民却摆手道:“其实我并不是只想说土地转手给谁种的事……同时还想借这个机会,跟你谈谈村子以后的打算。” 第863章 村子以后的打算 “村子以后的打算?我……我不是太懂啊……”邵英贤也感了兴趣。村子里村长和村支书其实都是邵民,平日里议事,邵民自然有他的“顾问团”,其中一些是他的手下,比如村里的财务、记事员等,另外的则是村中年级较大的长辈们。跟这些人比,自己只是个孩子,对村子的事务都是一知半解的,人微言轻,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邵民要问自己这件事。 邵民道:“没事,只是想问你的建议,最后拿主意的肯定还是我们嘛。只是村子里现在除了你以外,其他出过村子的年轻人都不在,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隔壁的村子,最近有了新的做法。他们找来个一家公司合作,把地集合在一起全都租给那家公司,由公司负责运作,村子里的人给公司打工,每年年底还能拿到分红。我听说,去年他们那边,每户人家分到了5千元,今年还可能更高。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咱们村子有些跟不上形势,要不要也参考一下这种模式。英贤,你觉得呢?” 这倒是新鲜事物。邵英贤的注意力完全从尴尬的情绪上被吸引开来,对邵民说的事情,他很感兴趣:“这不是好事吗?您为什么会犹豫呢?是担心被骗吗?” “一方面有被骗的疑虑,另一方面……如果签了合同,咱们村子里的这些劳动力,就都成了公司的合同工。要做什么可就由不得咱们自己决定了。而且,万一经营不善,结果分的钱没这么多呢?” “是啊。做生意就有失败的风险。”邵英贤能够理解邵民的想法,“如果什么都不做,虽然村子的情况会越来越差,但谁也不会怪到您身上。但如果做了却失败了,责任就都是你们的了。” 邵民脚下一顿,他看向邵英贤,温然笑道:“是啊。我也很担心自己能不能担下这样的责任。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你不会觉得我是在推卸责任吧?” 邵英贤叹了口气。他早就看出来了,邵民是个想做好事但又怕承担责任的人,从他如何对待感情上,就可见一斑。不过他也不是圣人,自然有他的缺陷,所以时候需要别人帮忙推一把。邵英贤道:“民伯,我的想法可能很幼稚,您别见笑。我觉得,现在村子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种田赚得少,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人少。年轻人、壮劳力都跑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即便有男的留下来,也多是游手好闲的,不仅做不了什么事情,反而还捣乱,搞得村子里的风气也很不好。” “你说得很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你觉得这个做法能够吸引人们回村里来?” “挣的钱如果差不多,我觉得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回来的。毕竟在村子里照顾老人也比较方便,过年过节也不用来回奔波。” 邵民道:“可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村子里其他配套毕竟没有镇上、县里要方便。唉……比如教育、医疗……如果想吸引他们回来,这些都要搞好才行。” “但要搞这些总需要钱呀。”邵英贤道,“隔壁村子他们也有劳动力的问题,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他们村子是喊老人和女人一起上阵,只运行了一年,确实吸引了几个外边打工的人回来了,但寥寥无几,十分有限。” 邵英贤道:“有限,但也有一定的作用。这种事情肯定不会一两年就见到全面的成果。民伯,我还是支持的。就是觉得如果真的要做,得把想得更周全一些,再看看其他村子有没有别的致富方法,您说呢?” “嗯。我心里有数了。”邵民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又不无遗憾地说道,“英贤,你比我有冲劲得多,到底是年轻人啊,有魄力。以后你肯定能去上大学,有文化有知识。唉,真是可惜,你将来肯定不会留在村子里,否则你回来当村长,该有多好?” “我?民伯您说笑了。”邵英贤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邵民面前露出少年模样了。 回到家中,他默默地想着邵民说的话,忽然觉得心中对村子的未来充满了希冀。这里到底是他的家乡,他也不想看着村子逐渐衰败,不过他内心深处实际上也不希望村子里的地都交给外人,他更希望村子能够自己成立公司,自己开拓不同的业务。当然,这些事情如果交给邵民,他是更加不愿意做的。 想来想去,村中并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几个跟自己同辈的年轻人都在外打工,他们之中最高学历是高中,做的也都是最基础的工作。至于自己……他答应了肖洁要一起去北京,如何能够食言? 是啊,肖洁。 也不知道她暑假是怎么度过的。他有好多的话想跟她说,如果写信要写好几页。如果当初知道父亲在暑假就会去世,他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一中的——只是这个想法未免太不孝顺。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邵英贤把心思完全用在了补暑假作业上。王小月则轻松了很多,趁开学前的大半个月时间,把家里荒着的地清理了,想着种别的恐怕来不及成熟,便种了些绿叶菜——为了给邵刚治病,家里的钱已经全都花完了,虽然有葬礼上收到的钱,可她还是不敢乱花,所以希望自己想办法帮家里节约开支,同时让邵英贤每顿都有新鲜蔬菜吃。 临近开学前,邵英贤终于把作业全部写完,又看完了之前肖洁寄过来的笔记,算是为高二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期间,两个人还为家里来了一次大清理——主要目的是想找有没有邵刚无意中藏起却忘记的钱。清理过后,邵英贤在厨房隔出了一个单独的小间搬了过去——他终于在家中也有了自己独立的小空间,这让他学习能够更专心,同时,他也能大胆地阅读肖洁给他的信。 在没办法跟肖洁联系上的时候,那些信是他最重要的精神寄托。 第864章 美梦成真 高二开学后,邵英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暑假发生的事情写成信寄给了肖洁。他其实很想找时间去邹市看看她,然而他也知道,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这想法只是痴人说梦。 可他没想到的是,美梦成真竟不难。 开学之后只过了一个星期,邹市忽然发出通知,说为了庆祝国情,九月底将准备开展高中生知识问答竞赛活动,前五名将被选到省里进行比赛,最后再从优胜者中选出到北京参加全国总决赛。 这个活动面向全市高中,而且与各区教育局对学校的年终考核挂钩,所以各个学校都很重视。湖西县立高中为此特别举办了一次学校内部的综合考试,将各门学科的基础知识都杂糅在一起,出了张三个小时的试卷,说取前三名再加上老师组成队伍,一起去邹市参加全市的比赛。 为了能够获得去市里参赛的资格,邵英贤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高一一开始的状态。他不仅要看理科的书,更要学习文科的知识,他容不得自己错失机会。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考试之后的第三天,学校公布了成绩,他以超过第二名五十余分的成绩排到了全校第一。第二名是高三文科班的一名女生,叫做晋海雯,第三名则是张佳怡,她跟第四名之间只差1分。 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张佳怡侧目看着邵英贤的卷子,只觉他是有毛病:“你不是打算以后要学理的吗?这些天学文科学得那么来劲干嘛?” 邵英贤没理她,只是暗自开心,想着自己总算有了去邹市的机会,然而想要见到肖洁,还是要靠运气。她不可能被一中选中参赛,就只能是在赛事之外见面。 为此,他又写了封信寄给肖洁,然而寄信的时候距离他进邹市“赶考”只剩3天时间,恰是同城平信寄送的日子,他只能希望一中的传达室能够及时将信送到。 随着日期临近,邵英贤觉得自己越来越兴奋。连张佳怡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笑话他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就为了个破比赛,也能激动成这样。” 很快,约定的时间就到了。9月22日的清晨,湖西县立高中一行5人——3名学生、1名辅导老师再加上1名领队副校长,坐车启程。 这一天是周六,让邵英贤觉得激动的是,因为竞赛要有电视台来进行现场录制,所以竞赛要从下午开始,带队的潘校长说晚上住宿已经跟一中商量好,大家可以在一中宿舍借宿。 能够重新住回一中的宿舍,邵英贤觉得这才是这场竞赛最惊喜的地方。他又能见到洪浩、沈煜明几人了,一路上都忍不住脸上的笑。他的话明显比在学校时多了一些,甚至还跟晋海雯、张佳怡两人聊一中的校园特色,食堂晚餐都供应什么…… 张佳怡见他满面春风,又忍不住冷言冷语地讥讽道:“你要是这么喜欢一中,再回去就是了。” 潘校长在旁仰着头睡觉,什么都没听到。 邵英贤则已经习惯了张佳怡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没心思跟个女孩子拌嘴,只默默地把书包从身后转到身前怀里,紧紧地抱着,也仰头装作睡了过去。 书包里不只有书,还有他给肖洁准备的礼物。这个礼物他准备得很用心,因为邵刚过世了,所以王小月第一次给了他零花钱。9月10日王小月发工资后,他拿到了20元的零花钱。然后趁着中午午休时间,他拿着这20元跑到学校外的小店,想给肖洁买些东西。找来找去,女孩子的东西他都不懂,最后在音像店给她买了个王力宏最新的专辑磁带《唯一》。 磁带只要了15元,他又用剩下的钱买了包装纸和彩带,仔仔细细包装好,还系了个蝴蝶结——这比买东西还要费劲,他学了很久。 隔着书包,摸着那盘硬硬的磁带,他觉得很安心。 上午10点左右,车子开到竞赛场所——邹市电视台。电视台距离一中步行时间在一刻钟左右,车子也路过了一中。隔着窗户玻璃看着外边熟悉的校园,邵英贤只觉得恍如隔世。 电视台已经集合了八所学校的竞赛队伍,分别是邹市一中、实验中学、育英中学以及其他五所周边县立高中。他一眼就认出了穿着白底红道校服的一中同学,他也很喜欢那身校服,现在还把之前发的两套留在家中,可惜再也没机会穿了。如今他身上的是湖蓝色底色的校服,还带着几条黄颜色的装饰线条,虽然在湖西县城里,这身衣服代表着“好学生”,可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一中人里有自己的熟人。 上了高二的欧阳晴依然朝气蓬勃,笑得开朗阳光。看到他的时候,她对他高高挥起了手,还兴高采烈地喊着他的名字:“邵英贤!这儿!过来过来!” 半场的人都循声看向她,但显然欧阳晴不在乎这些。邵英贤看了看潘校长,潘校长拍着他微笑:“你以前同学吧?去聊聊。” 邵英贤道了声谢,迅速穿过人群,跑到了欧阳晴旁边。他刚想开口,那女孩已经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他身上:“你也太过分了,转学都不跟我们说一声。生活部开例会的时候主席大人亲自上场,我们才知道的!太不仗义了吧!” “哈……”邵英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道,“郑师兄他……”他本来想问郑平有没有还生自己的气,但却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问这句话。郑平是个涵养甚好的人,就算还生他的气,也不可能让别人瞧出来,更不会在别人面前说坏话。所以他转了话题,问道:“我听说后来换了郝哲当生活部部长?” “是啊。不过我们大家都很想你,但看你现在气色这么好,就放心了!”欧阳晴笑道,“今天县城中学的参赛队伍都去一中住宿,你们也是吧。我们昨天就听说了,还看到了名单。郑师兄安排生活部的人负责宿舍整理的,哈哈哈,我们把你安排在你原来的宿舍喽,你应该住着没问题吧?” 第865章 预赛 欧阳晴连珠炮一样说了很多,邵英贤在这样的热情之中逐渐找回了旧日感觉。他不由自主地笑道:“那太好了。我本来就像跟他们见面聊天的。不过我的床位没人住吗?新的高一生没有住宿的么?” “当然有。不过反正咱们学校宿舍房间足够,怕把不同年级的学生放在一起让新生受欺负,所以你以前的老宿舍就还是他们五个人。”欧阳晴解释道,接着她又想起一事,“对了,郑师兄还交代给我任务了呢。他说很久不见你,既然你难得过来,今天晚上他会过来找你聊聊天,让你别乱跑。” “好的。”这更是个惊喜,他本来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郑平以后都不会再想见自己了,没想到他却主动提出来聊天,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他很需要这个聊天,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虽然他一件件处理了过来,但在他心底,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处理正确。这些事情他不能够跟王小月说,也不能够跟邵民说,然而除了这两人,他信得过的长辈就再没了。没有人能够像郑平一样为他照亮前路。 不过,如果见了郑平,自己是否还有时间见肖洁呢? 他有些迟疑。不过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肖洁是否已经看到了信,更何况今天是周末,周五晚上传达室的人总会早走,如果信送到学校已经在下午17点之后,那么肖洁很有可能到下周一才能看到信。 他回手按着书包,摸到了那盒磁带——他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跟肖洁讲,但更多都是想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思念她,最关键的是把这盘磁带送给她。自己想跟郑平聊的事情并不能告诉肖洁,就算告诉了,肖洁也不能给到更好的解决建议,所以还是不让她操心为好。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去安心赴郑平的约就好。毕竟郑平知道自己跟肖洁的事情,托他帮忙把磁带送给肖洁也是一样的。 他默默松了口气,跟欧阳晴又聊起了这些日子各自学校发生的事情,直到竞赛组织委员会喊大家集合准备入场,他才又回到湖西县立高中的队伍中。 看着自己离原来的校服又远了许多,他心下怅然。张佳怡却低声火上浇油:“跟刚才那个女孩儿聊那么起劲,就是她给你写情书的吧?” “闭嘴。”邵英贤压低了声音道。他担心这句话被潘校长和随行的老师听到,所幸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听通知上,并没有注意他。 接下来则是抽签分队。这次总共来了8支队伍,要在一天时间内通过两两对决,比出最后的得胜队伍。所以先要抽预赛面对的队伍,邵英贤注意到身边不少人都在低声嘀咕“不要抽中一中”,他虽然也不想抽中一中,但那是因为他不愿意跟旧友当敌人,并不是因为他怕一中。可这也能看出来一中跟其他队伍实力上的差距,毕竟没有谁会说“不要抽中湖西高中”,他也很确定,如果自己还在一中,这种比赛绝对轮不到自己来。 一中的三个人除了欧阳晴以外,其他两个人虽然他不认识,但也知道名字,那都是常年在年级前二十名之内的“神人”。 很快抽签结果下来,如他所想,他们第一轮对上的并不是一中,而是易兰县立高中,他们两队的优胜队将会在复赛中遇上实验中学和武征县立高中的优胜队;一中首轮对上的则是育英中学。 看着育英中学校队垂头丧气,邵英贤莫名觉得开心,仿佛自己是一中的人一样。 接下来进入预赛环节,队伍依次上场。湖西县力高中和易兰县立高中被分在第三演播室,邵英贤在后台准备上场时,偷偷瞥了前台一眼,这才看到演播室的观众席上竟然坐着满满当当的小孩子。 他有些吃惊,看到有工作人员路过,忙问道:“怎么这么多……观众?” 那工作人员见惯不怪,道:“社会上自己报名当观众的少,这都是让各个学校组织的。” “哦。”邵英贤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就稳定了下来。他初中时常常上台做国旗下的讲话,上了高中又当过学生会的干部,眼下这场面虽然大,但他也不至于怯场。 接下来众人上场,主持人上场,开始对竞赛队伍进行介绍,同时试了几次鼓掌效果,此时邵英贤基本除了微笑以外没有其他事情做,他便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观众席上。观众席上陆陆续续有人进出,但总体来说大多数孩子都是认真坐着的,所以新来的人很明显。 邵英贤正觉得无聊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观众席的门口。他只觉一瞬间窒息了,眼睛盯着那个身影,再难转移。 他的肖洁走了进来。显然她是走了好几个摄影棚,刚找到这里。站在入口处,她愣了会儿神,目光转动,直到确认参赛人员中有他,她才微微一笑,而后找了个后排的空位坐下。她没有对他打招呼,可即便离得这么远,邵英贤觉得自己仍然能够看到她的眼神。 时间过得这么久了,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眼睛里的光彩。他之前一直挂怀的事情终于解决了,眼下只要等比赛结束,趁中场休息时间,他就能跟她见面。 这个周六,实在是老天对自己太过怜悯。 有肖洁看着,接下来的预赛邵英贤的发挥简直堪称“神勇”,不禁在必答环节中,获得十题十对的成绩,更在抢答环节中一人独拿二十道抢答题中的八分,为湖西县立高中取得预赛的胜利作出了决定性的贡献。 复赛,他们将要对阵实验中学——那是与一中只在伯仲之间的强队。能够闯入复赛,对潘校长来说已经是完成了目标。赛后,他在后台对三名队员都大力表扬,尤其是邵英贤的表现,更让他赞不绝口,还说战胜实验中学也全要靠他了。 邵英贤则感觉整个人逐渐从方才飘飘然的状态变得落到了地上,方才的兴奋劲在他下场之后逐渐退却,变得有些不真实。他记得方才场上肖洁的笑容,但也知道,自己跟实验中学对战,决然做不到像方才那样轻松。毕竟刚才对手也答错了不少题,而且预赛的题目本身就简单。 潘校长想的是保住预赛,冲刺复赛,可此时此刻,他心底想的却是,只要肖洁看着,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要赢。可他行么? 第866章 跟我来 两轮比赛中间休息45分钟,邵英贤开完队内会后,看张佳怡还要跟潘校长讨论“比赛策略”,只觉头疼,便借口去卫生间跑了出来。出来之后,他才发现电视台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很多。方才的小观众们已经被各个学校的老师组织着逐队离开,摄影棚外乌乌泱泱的全是人,他被推推攘攘着,只觉眼花缭乱。 他四处寻觅,但越找越是气馁,他怕肖洁已经走了,正想着该回后台时,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猝然回头,看到面前的女孩,顿时笑了起来。然而本来心里有成千上万句话,这时候对着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名字都喊不清楚。肖洁则比他镇静一些,她拽着他的袖子说道:“跟我来。” 他觉得自己像是傻子,木偶一样跟在肖洁身后,一直走到应急出口的楼梯间,见周边没有了人,两人才停下脚步。 邵英贤站在楼梯间的转弯处,肖洁则站得高了两级,比他略高。她从上向下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发,乐呵呵地笑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嘛。刚才答得不错呀。” 那摄影棚里的电灯瓦数很高,所以棚内气温也到了三十度往上,邵英贤看到肖洁的额头上还有些汗水,不由伸手想帮她擦去,但手快碰到她时,想着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便又硬生生强行转回去抓自己的后脑勺,笑道:“没什么,正好刚才问的都是我背过的。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你收到我的信了?” “最近刚寄的吗?没有收到啊。”肖洁道,“是我听洪浩说的。他在班里边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说生活部的人让他们帮忙给你收拾宿舍,你这周末要过来参赛。我听老师说比赛要在电视台拍摄,就报了名当观众呀。哈哈,我是不是很聪明?” “嗯。聪明!” “那你信里写了什么?” “就是写了我要过来的事情啊。但是寄出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你可能要等到下周一才能看到。对了,这个……送你。”刚才出来之前,他已经悄悄把磁带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塞在了自己的校服兜里。这时他慌忙拿出那磁带,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水,只这么一抓磁带上的彩色包装纸就被浸透了。 他将磁带递给肖洁,随后两只手在校服上蹭了蹭,边蹭边笑,道:“看看,喜欢不喜欢?” “这是你包的呀?”肖洁眸中都是惊喜,“手挺巧的嘛。” 邵英贤此时总算放松下来,道:“那是,还不都是之前劳技课上练的。” “哎呦,小伙子你膨胀了哦。”肖洁笑道,“你知道嘛,这段日子我最想你的时候……就是劳技课了。盛岚婷别提多笨了,就是个理论派,考试次次满分,实验啥啥不行。” 听他这么不经意间说出想自己,邵英贤只觉心底乐开了花,问道:“除了上劳技课的时候,还有什么时候想我?” 肖洁道:“还有……生物实验课、化学实验课、物理实验课……” “喂,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实验工具是不是?”邵英贤佯怒道。 肖洁则莞尔笑着,双手都放在了邵英贤肩膀上,道:“还有每次抄笔记的时候呗。”她两只手刚刚放到邵英贤肩膀,就觉出不妥——这个姿势太像是搂着他,两个人从来都没有跟同龄的异性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邵英贤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了,他抬着头看着她,只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他想顺势把她抱在怀里。 然而这时候,楼道外边忽然传出了广播的声音,通知第二轮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请各位参赛人员迅速到后台集合。 两个人只得分开,邵英贤轻舒口气,道:“我要走了。那么……等我回去接着写信……” “嗯……”肖洁的神情有些奇怪,她从自己的兜里拿出张被叠成豆腐块一般大小的纸,塞在他手中,“这个等你比赛结束了看。这轮比赛继续加油!” “好,加油!” 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再见”,邵英贤带着满心的甜回到了后台,摸着兜里的那张纸,只觉心潮澎湃。接下来这轮竞赛,他的表现仍然超乎寻常,10道必答题目只错了一道,是全场错误率最低的,然而他虽然一枝独秀,无奈队友太拉后腿,尤其是晋海雯,她是文科生,偏偏这场考的理科题目居多,结果她错了6道,直接导致了湖西县立高中的败北。 几人败下台来,邵英贤虽然觉得遗憾,但心情很好,所以仍然满面带笑,对晋海雯和张佳怡道:“咱们重在参与。” 张佳怡却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走回了后台。 晋海雯作为比两人高一届的学姐,满面愧疚,但也未失风度,只拍了拍邵英贤后背,笑道:“等回了学校请你们吃饭,向大家赔罪。” 邵英贤笑道:“那也不必。让潘校长请客就是。” 晋海雯耸了耸肩:“哈哈,那得你去跟他说。我们可没你那么大的面子……” 两人言笑晏晏走到后台,结果看到张佳怡正在潘校长面前捂着脸哭泣,边哭边道:“本来不该输的,本来我们该进决赛的。我背了好久,我背了好久。” 潘校长一脸无奈和尴尬,旁边的辅导老师则劝道:“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我们都已经进入复赛了,这已经达到我们预想的目的了。对面是实验中学,本来就是传统强队,咱们输了也不冤枉。而且小邵不是还得了全场最佳答题手么?” 潘校长也道:“是啊。这样,为了庆祝咱们的成绩,我请大家今天晚上好好吃一顿,行吧?” 邵英贤早就习惯了张佳怡的不讲道理,见状不由对晋海雯低声道:“瞧,让潘校长请客,咱俩谁都不如她管用。” 第867章 相信我 说话间,另外一场复赛也已结束,结果出来,自然是一中获得了胜利。决赛将在一中和实验中学这对老牌对手中进行,他们这些落败的队伍则被请到第一录影棚坐在最前排观战。 邵英贤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着大队伍过去,路上看到肖洁在旁边对他招手。反正离真正开赛还要将近一个小时,他跟潘校长说了句“我一会儿过去找你们”,便跑到了她身边。 周围乱作一团,没有人注意到他跟谁一起离开。两人又到了楼梯间,邵英贤摸着兜里的“信”微笑道:“你别告诉我刚才你又写了一封。” “当然没有。我刚才不是一直在专心看你们的比赛嘛,哪有时间写东西。”虽然说的话像是在表达不满,但肖洁实则是在撒娇。 邵英贤忍不住想笑,他实在太怀念这种斗嘴的感觉,自从到了湖西县立高中之后,他的心底一直都压着一块巨石,让他连笑都觉得费劲,哪怕最近这一个多月轻松了一些,但他还是觉得心中郁结难消,但今天总算那些感觉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能够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这种感觉真的是太过美妙。 他想一直都这样,然而内心深处他也知道这样是不可能的。他从来都是喜欢未雨绸缪、计划在前的,可唯有此时,他希望自己能够不想马上就要离别,只想好好享受当下。 他忍不住伸手过去拉住了肖洁的手,然后做了自己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他把她的手捧到自己的胸前,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肖洁,我真的很想你。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肖洁显然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连忙抽回手来,满面飞红地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看你上次写的那封信了,我看到你说你爸爸你说生了病去世了……你这几个月一定过得都很不开心。我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想着赶紧到你身边,哪怕不说话,就只是陪着你……英贤,你再答应我一次,以后一定要考到北京去,好不好?” 看着她一脸的认真,邵英贤重重地点头:“好。我答应你。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他觉得自己实在再难压抑内心的冲动,有些事情哪怕可能会失败,但他还是想承诺,想试试看。 肖洁点了头,问道:“什么事?” 邵英贤说道:“接下来这两年,就算我们见不到面,也不要忘了我。等我们到北京之后就在一起,相信我,好不好?” “嗯。” 邵英贤回到录音棚时,只觉一身轻松。他甚至没在意接下来的比赛过程,只在欧阳晴答题的时候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给出承诺并没有让他觉得压力陡然增大,相反,这句一直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反而让他觉得前路已定,踏实了不少。 接下来不过是继续努力学习,以期达到目标。他想起郑平曾经说,“最影响学习的事情在于心境是否平和。如果两个人有长远的计划,确定关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的确如此。 一中和实验中学的比赛很是激烈。双方你来我往,比分一直咬得很紧。潘校长拍了拍邵英贤的肩膀,低声道:“我刚才跟组委会的人聊过了。最后不是选5名选手参赛么,这5个人里啊,除了决赛获胜队的3个人全都进去,还有2个人的名额,会从其他队伍中选出来。我听说啊,其中一个是综合三轮比赛答题正确率最高的人,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人就是你了。哈哈哈,你要是能去了省里,可要好好表现啊!这次可是真的给学校长脸喽!” 确实是个好消息,就是不知道去省里,到时候肖洁能否抽时间过来,如果省里的比赛现场能改到邹市录制就好了。邵英贤心里暗自揣度,对潘校长道:“还是得多谢学校给的机会。” 潘校长则道:“唉,不用谢,这不都靠你自己努力嘛。年轻人,再接再厉。” 其实经过这么久的相处,邵英贤也能看出来,潘校长除了有些急功好利、好大喜功以外,没什么其他的大毛病,平日里对学生也算和蔼可亲……只是比起当初一中的陈校长来说,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他静静地等比赛结束,手仍然时不时摸着校服兜里的信纸。方才肖洁已经离开,她说现在课业紧张,家长只允许她出来玩到晚上17点,而且她还要回去继续帮他抄笔记。 他问她是不是确定以后真的要学理,他看到肖洁看着自己,坚定地点了点头,还说她以后打算学心理学,感觉很有意思。 看她真的有自己的打算,邵英贤也放下心来。 他正出神间,忽然觉得肩膀被后排的人拍了一下。他连忙回头——原本他身后坐着的是一中的辅导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换成了郑平。 他大喜,刚想喊他,就见郑平轻轻“嘘”了一下,俯身低声道:“晚上没别的事情吧?一会儿等这边儿结束了,咱们吃个饭。”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潘校长就坐在邵英贤身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看到邵英贤侧头看着自己,便笑道:“你去嘛,咱们没什么事。这是你以前同学吧,难得见面,好好聊聊哈。” 这时场上正好最后一道抢答题问起,恰被欧阳晴抢到。那道题是出了几个打乱顺序的字母,看谁能将其拼成单词。 英语是欧阳晴最拿手的课程,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出了正确答案。 “hometown!” 以这一分,一中险胜实验中学取得最后的胜利。全场响起一片掌声,台上的几人也在欢呼雀跃。但看着跟身边人击掌的欧阳晴,他却觉得那似乎不是她的风格。 虽然她也表现得很高兴,但如果按照以往,她该比现在的状态更高兴几千几百倍的——她只击了两边队友的掌,便低下头去收拾台面上的东西,哪怕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可还是显得落寞了不少。 他希望不是自己多心。欧阳晴一直都是那么开朗活泼的女孩子,他希望她能一直开心下去。 第868章 光 结果宣布,邵英贤果然如潘校长所说,被选为最后参加省赛的一员。一切都结束后,他跟潘校长几人道了别,然后跑到郑平身边,却见他也拉了欧阳晴过来:“今天就咱们三个生活部的‘老人’一起聚餐哈。本来想喊其他人一起来的,但这不是周末么,实在不好折腾大家,所以小范围聚餐。” “哎呀什么‘老人’,你才老人,老头子!”欧阳晴显然对郑平的表述有意见,立刻开启了反嘲模式。她这时候倒比在台上还要更活泼一些。 郑平被她这几句话说得哭笑不得,只得认输:“好好好,我是老头子,你是younglady,永远十八岁,行了吧?” 欧阳晴却不依不饶:“喂,我今年还没满17,你才18。” “……行,我18……我是快18了啊。”郑平大笑,随后拽过来邵英贤帮忙,“英贤,说说看想吃什么?” 邵英贤对邹市的了解哪里比得过这俩“地头蛇”,就算放到湖西县他也不知道该吃什么,便把选地方的权利还是转给了欧阳晴。欧阳晴倒也没跟他们客气,笑道:“反正有师兄这个大财主请客,我就不客气了。英贤晚上还要回学校也不能离得太远,那就去旁边商场里吃火锅吧,有家好像是北京的老字号新过来开的分店,我还没去过呢。。” “哦我知道那家,味道是不错。那听欧阳大小姐吩咐,咱们去吧。”郑平由着欧阳晴在前带路,自己则和邵英贤走在后边。 邵英贤看着前边欧阳晴蹦蹦跳跳的身影,只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跟她一起在一中校园巡查的日子。那时的欧阳晴也总跑在他前边,时而会跟他讲一中各种诡异的传说,时而会去逗弄树上的小虫子树下的野花——那样的日子很平静美好,可惜都过去了。湖西高中的校园,虽然也算整洁美观,但已经引不起他心中波澜。 郑平看他神情,不由问道:“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能够过来参加比赛,你们学校还是挺看重你的吧。” “唉、也没有。”邵英贤挠了挠头,憨然笑了笑。在郑平面前他还是紧张。他还记得上次两个人不欢而散,这次虽然郑平没再提那件事,对他的态度也依然如故,但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师兄,其实我很想感谢你。那时决定离开很仓促,现在看起来我的决定也确实很幼稚,也有逃避的意思在里边。不过该说的话,我后来还是说了,师兄你说得对,我是该做事有始有终有个交待。” “嗯。这才对嘛。”郑平道,“我知道你会想明白的。今天你们跟实验中学那场比赛我也看了,其他两个也是你们学校拔尖的学生吧,但答题的水平……有些一般啊。” “哈,是啊。”邵英贤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觉得郑平这是在背后说人坏话,毕竟郑平是在一中也能考到全年级前十的人,他说那两个人水平一般,只是个客观表述而已。在他眼中,自己的水平又何尝不是一般。只是郑平在复赛的时候就来了,自己怎么没看到?他想了想,那时候自己的注意力除了在答题上,就都在肖洁身上,哪还顾得了其他。 郑平像是看出他的想法,又忍俊不禁地笑道:“你们那轮比赛之后,本来我就想去找你的,结果看到你跟个女孩子聊天聊得正高兴,就算了。” “啊?”邵英贤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师兄,你没听到我们说什么吧……” 郑平笑道:“哈哈。没听全。不过你们两个胆子真是够大的,万一被电视台的人看到了,再有好事者捅出去,那可就热闹了。” “是。”邵英贤这才觉得后怕,自己当时确实脑子一热,什么都不顾了。他是要参加省赛的,如果被人发现跟女生关系暧昧,只怕湖西高中就真的“出名”了。 郑平继续笑道:“不过看见你没有变成个书呆子,我倒是挺意外的。看来外边传说湖西高中是出了名的军事化管理、题海战术,都是言过其实嘛。” “哈,师兄说笑了。我们学校是教得挺死的。”邵英贤道,“老师虽然很认真负责,但对题目和知识点的知识点的梳理跟一中还是差了一些。她……我转学之后,她一直给我寄笔记帮我,她对我很好。” “是这样啊,真好。”郑平温然道,“英贤,那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就这样异地相处然后一直等到高考结束?” “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邵英贤叹了口气,不过他虽然很想跟肖洁在一起,内心深处却觉得十分踏实,“我相信异地对我们不是问题。” “那就好。”郑平顿了顿,忽然又神秘兮兮地说道,“但是我听说,你们潘校长这次过来,除了是带你们参赛,还另有跟一中未来合作的计划。你不妨之后多了解了解。” 说话间,吃饭的地方已经到了,几个人先找地坐下然后点菜,邵英贤因为从没有吃过火锅,所以把一切都交给欧阳晴和郑平负责。看着那两人兴高采烈地议论菜单,他心底却暗自揣度郑平方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潘校长要跟一中谈合作的事情? 的确,想想确实蹊跷。原本今天下午比赛结束后就可以坐车返回湖西县,但潘校长却说要明天上午带他们参观一下一中的校园,下午再回去。可参观校园哪用得着一个上午,他一定有其他的事情。 郑平是一中的学生会主席,为人又成熟聪明,跟一中的领导班子和许多老师都关系匪浅,他说的消息必然有根有据。可是合作的话,能够合作什么呢?又能够跟自己带来什么?除非……除非是有交换生的计划,那自己就有机会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心底有扇窗户被推开了,原本黑漆漆的一片,透了些许光进来。可这光,究竟是真是假? 他不敢深想,怕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第869章 真的不去 铜炉火锅冒着滚滚热浪隔在三个人之间,邵英贤看到郑平的眼镜被蒙上了厚厚一层白雾,他无奈之下,只得摘了眼镜,却被欧阳晴嘲笑道:“摘了眼镜你不是个半瞎吗,小心吃到鼻子里去哦。” “……没大没小。”郑平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跟英贤学学,同样是学弟学妹,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欧阳晴冲他扮了个鬼脸,随后端起了面前的酒杯:“那我们先为今天的聚餐举杯吧。” 三人一共点了两瓶啤酒,两个男生都是满杯,欧阳晴面前的则是半杯。三人碰杯后,两个男生自觉都把杯中酒喝掉,欧阳晴则只喝了一小半。 邵英贤很少喝酒,骤然灌了这么一大杯进肚,几乎没咽下去。他缓了一缓,才看到一旁的郑平面无表情地放下杯子,擦去嘴上的啤酒沫,还一脸鄙视地看着欧阳晴:“干嘛呢?养鱼呢?没看见我都喝了,你好意思啊?” 难得看到师兄会劝女孩子喝酒,邵英贤不由暗自好笑——这说明郑平是真的没把欧阳晴当女孩子看。欧阳晴则噘着嘴也还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把剩下的酒仰头喝掉,道:“一会儿我醉了怎么办?” “我送你回家,行了吧?” 郑平的语气像是欧阳晴的长辈。女孩子吐了吐舌头,揶揄道:“等我醉了,你早就趴在地上了,谁送谁还不一定呢。” “……”郑平却“知难而进”,又给三人都倒上了酒——比刚才要少一些,“第二件事,咱们提前给小晴送行,祝小丫头未来在澳大利亚大展宏图。” “啊?”邵英贤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消息太突然,他猛然间明白,为什么欧阳晴说到“hometown”时,会有些失落。她再独立自信,也只是个还没满17岁的小女孩儿,要去异国他乡学习和生活,当然会内心惶恐不安。 欧阳晴勉强笑了笑,喝了一口酒,仍然没有喝完:“我这个年纪在澳洲喝酒可是违法的,我得先学着适应。”随后,她又对邵英贤解释道,“我爸妈打算移民到澳洲去,学校都帮我联系好了,我之前的奥数竞赛成绩虽然不算理想,但那个学校也认了,还愿意等我过去继续支持我参加竞赛。所以……可能过几天,我就走了。” “……那竞赛怎么办?你不去了吗?好不容易才进省赛的。”话一出口,邵英贤就后了悔。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先问竞赛的事情,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 欧阳晴倒没有介意,反而哈哈笑道:“哎呀英贤你可太可爱了。我又不是太阳,竞赛离了我就玩不转了?想去竞赛的人多着呢,而且我的事情老师们也知道,他们早就有planb了。”她顿了顿,又看向郑平,还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喂,你不打算也出个国什么的?出去了,就不用参加高考了。” 郑平嗤笑:“说的跟国外不用考试就能上大学似的。早跟你讲过了,我不打算高中出去呀,等到了硕士的时候再说。而且好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都熬到高三了,我这会儿出去,感觉人生都不完整了。” “你就是矫情。”欧阳晴道,她吃着桌上的凉菜,等了一会儿,却像不甘心,又开口问道:“反正早出去晚出去都得出去,国外的大学排名还在国内前边呢。你好好考虑一下,真的不出去啊?跟我一起呗。你的竞赛成绩我那个学校也认的。” “不去。真的不去。祝小晴你鹏程万里,前途无量。”郑平微笑举杯,用一套官方言辞把欧阳晴堵了回去。 这时就连邵英贤都听出来其中的不对劲儿——欧阳晴这样一直追问,她并不仅仅是在开玩笑,在这样的玩笑语气之下,她应该是真的希望郑平能够跟她一起出国。 她喜欢郑平。 然而郑平却拒绝得斩钉截铁,而且一直装作没听懂,以免她难堪。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实在是有些可惜。这两个人若在一起,该是很配的——这是邵英贤的内心想法。 当然,欧阳晴到底不是偏执的性格,问了几次没得到答案,她便不再死缠烂打:“唉,那你可惜了。” 郑平仍然装着没听懂,反而借机给欧阳晴进行爱国者主义教育:“咱们国家的学校也挺好,哪里就可惜了?” 女孩子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端了一盘肉全都周进了滚开的清汤中:“怎么那么多话,赶紧吃点儿肉吧。” 郑平温然看着她笑了笑,道:“多吃肉也是你多吃肉。你不是说了吗,我摘了眼镜看不见。这顿饭我饿着就好了呗。” 欧阳晴到底心软,最后还是捞了几片刚熟的羊肉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这不是给你夹菜了吗?还要怎样,喂给你吃啊?” 郑平无奈,只得说了声“谢了”,夹着肉沾了麻酱送入口中:“你们也吃呀,别客气。” 邵英贤心底好笑,暗忖师兄这样精明的人,居然也会有一天陷入这种境地,相比而言,自己要幸福得多了。 几人边吃边聊,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聊邵英贤在湖西县立高中的事情,毕竟这顿饭他才是主角。吃到晚上19:00左右,酒已喝完,菜也已经吃得差不多,欧阳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你们呢?” 这动作可是一点儿都不淑女。郑平见状不由皱了皱眉,道:“小丫头你注意点儿形象行不行?” 欧阳晴又扮了个鬼脸,说了句“要你管”,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巧的粉颜色电话。 邵英贤知道,那是“手机”。手机现在刚刚兴起没多久,自己村子里也只有几个大人才有,班上的同学也只有不到10个人有,据说手机便宜些的要七八百,贵的好几千,他连想都没想过,却没想到欧阳晴有,而且看样子,那手机小巧精致,恐怕价格不菲。 欧阳晴拨了个电话,说了句“我在东来顺吃火锅,吃完了,你过来接我吧”。而后撂了电话,对郑平道:“我爸一会儿来接我。你们还有事情聊吧,不用送我。” 第870章 政策 欧阳晴一边说不用送一边瞅着郑平,无奈郑平也就真的没打算送,还笑着举起一根手指:“认认这是几。认清楚了就说明没醉,还找得到电梯。” 欧阳晴笑笑不语,然后一把攥着他手指往后掰了一下:“你看,我瞧得很清楚。” “哎呦哎呦……大姐我错了。”郑平忙收回手呼痛。 “喊谁大姐?”欧阳晴瞪着他“怒”道。 邵英贤则觉得这俩人真是“幼稚”。他起身说不如自己送欧阳晴到楼下去,但那女孩却按住了他,笑道:“没事。你跟我一起下去我爸还得问东问西的,我也解释着麻烦。你陪你郑师兄聊天吧,我不多占你们时间。” 语罢,她拿了包一溜小跑出了店门。 酒还有大半瓶没喝完,郑平又给邵英贤和自己各自倒了小半杯,道:“行了,那咱俩聊咱们的吧。要不要再加几个菜?” “不用不用,已经挺饱的了。”邵英贤忙摆手,又道,“师兄,我确实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你。这些日子……其实我家里出了不少事,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做得对是不对。” 郑平温然道:“英贤,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有理清楚呢。不过你既然这样信任我,那我就尽量从个人角度给你提些建议,看看能不能让你心里舒服些,行吗?” “嗯。”邵英贤连连点头,“我也知道不该多麻烦师兄,其实也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我……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很多事,我连她都没有说过。之前我‘五一’的时候离开家,也是因为这些事……” “五一”时的事情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屈辱,他一直憋在心里,此时终于全都说了出来。说到难过委屈处,他仍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不由得以手扶额,深深地呼吸,才能继续平稳讲下去。 他说从没想过自己一直那样信任的村长伯伯会在背后做出这种事情,也没想到他会纵容家里人过来欺辱自己家,他也说了父母的事情,讲到妈妈被爸爸打得耳膜穿孔,过了好久才恢复了听力,又讲到妈妈当时几乎自杀,所以自己惊慌失措,去湖西县立高中,是他当时能够想到的,带着妈妈离开村子最快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郑平听完之后,面色沉凝,“对不起英贤,当初是我太武断了。我该从你的角度出发去想事情的,这……确实是你当时的最佳选择。现在呢,过去快五个月了,一切都还好吗?” “……”邵英贤长舒口气,道,“还好。就是暑假时,我爸爸去世了。” “啊?是出了什么事么?” “也算是,也不是。”邵英贤简单略过,“他一直以来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爱喝酒,爱发脾气,自己也不懂得照顾自己,所以得了急性肝衰竭。后来养病期间,他也没有好好听话休养,所以很快病情加重……就走了。” “节哀。走得快,总好过在病痛中受长期折磨。”郑平道,“不过,既然你父亲去世了,你现在应该……轻松了一些吧。” 邵英贤点头:“嗯。其实戏剧化的是,这之前,民伯的妻子也去世了。我本来已经想开了,觉得只要妈妈开心,就让她跟民伯在一起也没什么,却没想到民伯那边却放弃了。他找了别人。” 郑平道:“这也很正常。只要他一天还当着你们的村长,就不可能和你妈妈在一起的。他考虑的东西有很多,除了感情以外,他还要服众。倒是你们,既然这次出来了,那么就彻底跟之前做个了结吧。让你妈妈逐渐适应在湖西县的生活,老家的东西能处理掉就处理掉,以后也不必回去了。” “嗯。”邵英贤点了点头。但郑平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遂问道:“你对村子还有留恋?” “倒也谈不上留恋。”邵英贤道,“就是经过这些事情,觉得很多人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坏。而且我离开村子前,民伯曾经问过我对村子未来发展的看法。他说觉得村子里的年轻人现在都跑出去了,以后村子只会越来越衰败,所以想找其他公司合作,或者自己成立公司,把村子原本的传统模式进行转变,看看能不能盘活经济。我……我也说不好。他也很担心……担心万一因为转变,反而出了什么事,最后大家会赖他。” “明白了。”郑平恍然,“所以这才是你今天真的想跟我聊的事情,对吧。” “唉……哈哈。”邵英贤挠了挠头,“我想师兄终归比我认识的人多,见过的市面也多,可能……” “确实。”郑平笑道,“你们这位民伯应该是听人说起一些最新的政策吧。今年国家说要对农村经济结构实行战略性调整,还要发展农村的二、三产业,其实说的也跟这个相关。正巧我爸爸他们银行最近还在做这方面的专项贷款,所以我也了解了一些。最近市政府也在这方面出台了好几个落实中央意见的文件,所以不少人相机而动,开办了所谓的农业发展公司。有些是真心想做事情的,但更多地其实是看中了这一块政府有专项的补助资金,对口银行又有专项贷款,所以想借机捞一笔就跑路。但不管是做什么,只要需要跟政府申请补助资金,就必须把流程走完,那么就得找到村子合作,做出方案来,盖了公章,再去市里的农业农村部门拿批复。” “哦……是这样。”邵英贤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也能听出来,自己跟邵民之前的担心方向似乎是完全跑偏了。那时他们还想着,如果有公司来,若要骗也是想骗他们土地的使用权,或者人家跑路不给工资,最多就是大家白干一年活,地终归也跑不了,却没想到这后边还有其他原因。 郑平道:“所以像这种皮包公司,你如果真的不了解,其实也很难分辨。这些人精得很,找个大公司买个代理的名头,就挂着人家的名号去招摇撞骗了。到了最后,钱被他们拿走了,但贷款说不定是落在村子去还,所以还是得跟你那位民伯说,多看多了解,不要跟风。我这边也可以帮忙留意,看看哪些公司比较靠谱,到时候再告诉你。” 第871章 纸上谈兵 听完郑平一番话,邵英贤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找对了人,不由连连点头,道:“师兄,那太感谢你了。我就是怕他们一片热情投入进去,最后反而被骗。” 郑平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过你不是说你们村子也有打算自己成立公司吗?如果自己都成立的话,就不存在被骗的问题了。” 邵英贤道:“可如果自己做,涉及的东西又太多了。法律、营销、市场、做什么产品,怎么规划……这些都是投入,我怕他们拿不出这个钱来,也没这个精力,而且也不懂。此外,投入一高,大家紧张的东西也就更多,怎么分红,谁家负责什么,这些也都是问题。我想他们还做不来。” “……嗯,也是。”郑平笑道,“看你这么在意,要不然你以后大学读个商学或者农学,回去帮帮他们,带着全村人致富好了。哦……不行,答应人家女孩子去北京了是吧。哈,这可真是‘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了,怎么办才好?” “师兄你别笑话我了。”邵英贤顿时觉得脸上烧了起来,“我……我妈从小就跟我说让我以后好好考上大学,离开村子到城里去,现在好不容易我带她也出来了,如果我最后回去了,她也得给气死。” 郑平道:“好,不开玩笑。英贤,但你如果真的想帮你们村子的话,除了现在帮忙介绍公司以外,以后就算不回去,也可以当个牵桥搭线的人。比如你刚才说的那些需要专业意见,需要规划设计的工作,等你到了大学,可以多认识认识这方面的人,多做了解。据我所知,咱们s省做得最好的几个村子,包括邹市每年考核排第一的,都是跟大学搞了试点合作,请专家去帮忙设计的。要说做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人家可是已经走在很前边了。你那位民伯,就没想过去调研调研吗?” “……呃……”这倒真是问倒了邵英贤,在他心中,邵民一直都是沉稳踏实的代表,但这时听郑平侃侃而谈,他才不得不重新审视民伯,这才发现邵民原本的踏实,或许只是过于谨慎,可一旦对别的村子眼红了,做事情竟也没什么章法可言。 郑平道:“当然,我也只是就我了解的信息跟你沟通,不过我觉得,这些步骤终归都是需要的,至少做得七七八八了,再谈具体的筹划。这样你们哪怕后边找人家公司谈,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比如按照你们村子的区位和地形,哪边适合做加工,哪边适合做旅游……还有村子里的人都怎么安排,对不对?” “是。”邵英贤五体投地,笑道,“师兄,要不然你去我们那儿给他们上上课好了。” “哈哈哈,我这都是纸上谈兵,你把我放地里,我连什么是小麦什么是杂草都分不清楚。” “师兄谦虚了。”邵英贤觉得聊得差不多,道,“今晚耽误你太久了。以后我怎么联系你呢?” “嗯……我把我的手机号留给你吧。”郑平拿了张餐巾纸,又问服务员要了根笔,写上自己的号码递给邵英贤,“那咱们走回学校,散散步,消消食。” 两人除了商场,外边已是华灯初上。深蓝色的天空中压着颜色更重的云,风也大了起来,吹得呜呜作响,看来晚上也许要下一场大雨。 看着这样的天气,郑平轻出口气,温然笑道:“幸好小晴刚才走了。不然就这风,都能把她吹到南半球去了,哈哈。” 他主动提起欧阳晴,邵英贤自然难得跟着八卦了一句:“师兄,我觉得欧阳她是真的想让你跟她一起去留学。她……她其实挺好的。” 郑平微笑:“是挺好的。我认识她很久了,看着她从这么点儿高一直长到现在。”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又道,“小晴比很多女孩子都好,但你喜欢一个人,只是因为她很好么?” “……我……”邵英贤不由得想到肖洁,他想说“是的”,他喜欢肖洁确实是因为肖洁很好,她对他也好,在他眼中她是最好的女孩子,可这又不是全部的理由。具体是为了什么,他其实也不清楚。 郑平又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这么说的吧。要都能想明白,也就不叫喜欢了。欧阳是很好,可我一直只是把她当个小妹妹看待的。我不希望她难过,但有些时候狠心是为了她好。更何况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啊?”骤然一个八卦新闻砸在面前,邵英贤当然吃惊,“我……我认识吗?” “不认识。但也是一中高三的,这学期才转过来的。” “转过来?”邵英贤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是怎么转过来的?一中有专门针对高三生的转学考试?那成绩一定很好吧!” 郑平不禁笑邵英贤天真:“想什么呢,当然没有这种考试了。能够高三转进一中,我一开始也很吃惊,后来才知道她家里关系很硬。成绩嘛……唉,一提这个我就头疼,也不算高,全校倒数前十吧。” “啊……”邵英贤很惊讶,这才知道郑平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从何说起。他原本以为,能够让师兄喜欢的女孩子,一定是方方面面都很聪明优秀的。当然,他也很好奇这样的女孩子会跟郑平在一起:“那你们现在算是……确认了?” “没有。八字还没一撇呢。她也就对我脸熟而已吧。”郑平耸了耸肩膀笑道,“所以还是羡慕你。不过别说我泼冷水啊,我觉得太长时间的异地总是不现实,我跟你说过的事情,你多留意问问看。” “是,那也祝师兄能够心想事成。”邵英贤知道,这是郑平再一次提醒自己关注两个学校的合作计划。 当晚他入住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宿舍,一推开门,就跟其他五个大男生集体抱在一起。虽然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住单间,但这时回到自己曾经的床铺,还是觉得很亲切。 第872章 同学录 几人七嘴八舌地问邵英贤情况,连隔壁宿舍的人也跑来跟他聊天。邵英贤来者不拒,同时觉得很幸福——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如此重要。 此外,洪浩还拿了个本子珍而重之地交到他手上,说:“你小子上次走得太急,谁也来不及反应。这次听说你回来,我们抓紧给你准备礼物。这是班里所有人给你写的同学录,好好看看。” 抱着沉甸甸的本子,邵英贤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笑得像个傻子。初中的时候他们班上虽然也有人传同学录,但因为学校要求不得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所以很多人只能私下进行,他当时没有钱,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自然就被抛诸脑后,所以之前离开时也未想起,但这时捧着这沉沉一大本,他才知道,其实内心深处他很需要这个,他想知道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想一直记住那些曾跟自己同行过的人。 晚上爬到自己的床上,邵英贤才打开同学录。其中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简单的几句话,诸如“祝你未来一帆风顺”“希望以后能够再见面”“高考加油”之类的,只有几个跟他熟识的人,写的才多了一些。比如范瑜,写的就是“你小子一声不吭就走了,真tmd不仗义,搞得我措手不及的。下次见到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顿,还有其他几个哥们,你等着的。去了那什么县立高中有没有想我们几个啊?我看以后考试全市大榜前100名是见不到你的名字了,哼哼哼,等着被我们越甩越远吧!” 果然是范瑜的风格,这一段看下来,他几乎能看到范瑜在自己面前口沫四溅的样子。此外还有盛岚婷的,写的则是“没有了你这个对手,还真的觉得挺无聊的。” 当然,他也翻到了肖洁的那页。那页竟然是所有同学录中字最少的,只有四个字:“加油,同桌!” 他暗自好笑,不觉想起当初两个人军训时的事情。 当然,肖洁写得这样少,也是因为她其他的话早都写在了信里。想到自己兜里的那张纸,他连忙拿了出来,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便铺在同学录中间仔细看了起来。 那张纸里写的内容也很简单,但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肖洁写道:“我爸妈给我买了台小灵通,号码是********,以后你如果要找我,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可以啦。至于具体的时间嘛,咱们学校上下课的时间你是知道的,中午12:30-13:00之间都可以;下午放学后,17:30-18:00之间也都可以。但晚上我到了家就不能打喽,否则会被我爸妈发现。当然如果你也能有手机就更好了,那我们就可以发短信了。但没关系,我们只要每个星期都能聊几分钟,就很好。” 她还在纸的地下画了个笑脸,在旁边加了一句话:“不过,就算是有电话,我也还是会继续给你写信的。你也要记得给我回信哦。” 邵英贤忍不住想笑,他把同学录收好,然后偷偷亲了亲那张纸上的笑脸。他想起肖洁很喜欢王力宏的歌,想到当年经常跟她一起听她的复读机,想到肖洁很喜欢那首叫做《这就是爱》的歌。原本他只知道那首歌是在歌颂爱情的美好,却总觉得那首歌中或许有夸张的文学修辞,但现在才知道,歌词不仅不夸张,甚至难以写明他此刻心中幸福感受的万分之一。 “这就是爱我已明白,整个世界幸福感觉,不在乎路有多远我去爱……”他脑海中循环“播放”着那首歌的歌词,最后进入梦乡。 睡到半夜他就醒了,窗外风雨交加,看来郑平说的没错,果然晚上下了好一场大雨。屋内几个旧日小伙伴呼噜声、磨牙声相互交替响起,毫无间断,邵英贤想起之前在一中时,大家无聊了还比过谁的呼噜声最大,也曾互相编排着彼此的梦话内容,现在想想,那都是有趣的往事。今天是周末,平日里并不是所有的住宿生都会留在学校,然而这晚他们都在,显然是为了陪他。 这让他很感动。 他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到了早上,因为不需要上课,大家都十分默契地睡到了7点30左右,然而窗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在下着,显然参观一中校园的事是要泡汤了。因为之前湖西县立高中定了早上8点集合,所以邵英贤虽然还想睡懒觉,但也只能抓紧起床洗漱。然后到了约定好地集合地点——食堂门口。 果然,潘校长在食堂门口宣布因为下雨的缘故,上午的参观活动取消,改为自由活动,下午离开的时间不变。 这让邵英贤更加确定潘校长果然是跟一中有别的事情要商量。闲来无事,他便在学校四处逛了起来。他先去了校报栏,看到最新的校报上主要是开学迎新生的新闻为主,还有专门的升学心理辅导栏目,旁边的杂谈栏目里则是各班黑板报照片观赏。 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他便去了高中教学楼。他的教室位置没有换过,只是上边的牌子变成了“高二三班”,从窗玻璃往里看,黑板上写着周一的课程。楼道里两排储物柜,有一个的姓名栏是空白——那曾经是他的。 他也想去天台,但爬到教学楼的楼梯尽头,才发现通往天台的门被锁了起来,只得悻悻而归。而后他去了图书馆,之前因为作为助学生常常周末到图书馆帮忙干活,这边的管理员老师都认得他,见了他之后还问道:“英贤,怎么好久没见你了?最近是总去实验楼帮忙吗?也要记得过来帮帮我们呀。” 看着老师和善的面孔,邵英贤有些惭愧:“我……我上学期转学了。忘了跟您打招呼,实在是对不住。” “啊……”那老师恍然,“那怎么今天过来……哦,你是过来参赛的吧?” “嗯。” “那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想看什么随便看。”老师乐呵呵地说着,但又不无叹息,“你说说你,好不容易进了一中,怎么又跑出去了……人家可都是挤破了头也要过来的呢,多可惜。” 是啊,多可惜。 第873章 与一中的合作 回程的途中,邵英贤特意坐到了潘校长身边。 半个小时后,车驶上高速。领队老师和其他两人都已经睡着,邵英贤看潘校长正在翻看着笔记本,笔记本中露出一份材料,上边写着关于一中和湖西县立高中合作方案(征求意见稿),他想郑平果然没有说错,便低声问道:“潘校长,咱们学校要和一中进行合作吗?” “啊?哦,是啊。”潘校长合上本子微笑道,“是市里教育局的计划,想让各个学校都能够向一中学习,也希望对全市总体成绩水平有所提升,所以让县立高中跟市里的优秀中学进行对口合作。你看这不是巧了么,咱们学校和山南县对上的都是一中。” “是啊,真巧!”邵英贤又问道,“那都合作什么呢?” “嗯……目前还在讨论中,没有完全定下来。”潘校长倒是有问必答,“大概就是一中的一些学科老师会过来跟我们做交换;此外,也有学生交换计划。” “学生交换计划?”邵英贤终于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他勉强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问道,“都是什么样的学生交换?” 潘校长到底还是阅历丰富,自然看得出邵英贤心里打的小算盘,遂笑道:“哈哈哈,你还是想回一中是不是?不过交换学生可跟学籍没有关系哦,交换过来该是哪个学校就还是哪个学校的。” “嗯,那当然。”邵英贤道。 潘校长又说道:“别高兴得太早,现在还没有完全谈妥。老师交换还比较方便,但学生交换涉及到的东西就很多了。咱们现实点儿,你们都想去一中,一中却不可能有学生想来到咱们学校……呃,除了你哈。” 邵英贤苦笑一声,道:“那么学生只单向过去呢?” “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去多少人、都去什么样的学生、什么时候去、去多久……这些都还在讨论中。” 邵英贤想说最好是现在就去,一直待到高考结束,但也知道这十分不可能,至少也要等到文理分科之后,大家才好协调。他想了想,道:“潘校长,我说说我从学生的角度的看法行吗?” “当然可以!正是要听听你们的意见嘛。” 邵英贤边想边道:“我觉得高三的时候去比较好。如果高二下学期文理分完班就去,可能很难看出来两所学校专门针对文科生和理科生教育上的区别。但如果高三下学期再去,到时候已经邻近高考了,学生调节自己又有些来不及,可能会影响成绩。而且我还觉得,去了之后,最好就一直待到高考,这样也比较稳定。您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我也是有这个打算。”潘校长点头,“等这次回学校,我们校务会上再商量商量,跟区教育局、市教育局和一中最后拿个方案出来,如果不出意外,可能从你们这届就能开始尝试了,而且去一中嘛,肯定是让成绩好的学生先去。” 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这是邵英贤第一次觉得,湖西县立高中也有这样浓厚的人情味。 回到学校,他更以100分的热情铺在了学习上。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在第一封信里,就把可能自己高三会再回一中的消息透露给了肖洁。他想让她等得更有盼头一些,不要那么辛苦。 这之后,每次考试他都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全年级第一名,而且超第二名二三十分。排在第二名的人则时常变化,除了张佳怡以外,还有他们班上的孙哲敏、云琼等人,他们彼此之间成绩咬得很紧,可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 邵英贤觉得自己只是在不断地跟自己比试,他时刻提醒自己,当湖西县立高中的第一名没什么大不了,他不能满足于此,他跟一中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他现在的努力,短期目标是等交换到一中时,不会被抛下太多,长期的目标则是以后能够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他不禁要照顾妈妈,还要照顾肖洁。 肖洁家境小康,如果要恋爱结婚,他们两边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很难得到对方父母的认可,那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让对方看到他值得信赖。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早就开始想这些事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期间,知识竞赛的省赛也如约而行。邵英贤第一次去了省城,然而跟其他几人汇合时,才发现欧阳晴已经不在,替代她位置的是实验中学的人。 队伍总共5人,但参赛只需要3人,邵英贤实则是作为板凳队员。他全场没有说一句话,最后就“代替邹市”赢下了省赛,不过s省去北京参加全国总决赛的队伍,自然就跟他没什么缘分了。 这也很好。毕竟比赛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要争分夺秒地学习。 与此同时,湖西县立高中将派高三学生去一中的事宜也已经正式落实。最终的方案跟邵英贤之前建议的相差无几,也是高三去,一直待到高考结束,总共有5个名额,以成绩高低确定。 5个名额,不管怎么排,自己都稳进一中。邵英贤心中充满了希望,甚至在方案确定后,第一时间给肖洁打了电话——这也是他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他想听到电话那头肖洁的笑声。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时间飞逝,转眼间已是冬天。用功做题之余,邵英贤总是对着袖口的小熊发呆。当然,那小熊就算补得再仔细,旁人都能看出来那不是衣服上本身的东西。所以张佳怡很快发现了蹊跷,嘲讽他穿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她知道他妈妈就是学校里的保洁阿姨,也知道邵英贤家里很穷,既然自己在成绩上压不过他,便只能在其他方面寻求优越感。 这只能让邵英贤对她更增厌恶。他不理睬她,只想着即便去了去了一中,也希望千万不要跟张佳怡在一个班,最好以后再也不见。 第874章 名单 随着高二上学期接近尾声,邵英贤一直期盼的期末考试终于来了。说来也是好笑,邵英贤之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这样期盼着期末考试。如果是在一中,他也不会这样“变态”,他对这次考试这样看重,主要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全市统考,最后的排名也将是全市大排名,这是他知道自己跟一中同学真实水平差距的最好机会。 邵英贤在考试前,已经几乎把肖洁寄给自己的笔记倒背如流。因为王小月现在的工资日常生活中基本用不到,所以他终于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习题集。只要是肖洁提到的习题集,他都会想办法买来,然后一刻不停地做,哪怕老师还没有讲到,他也会自己先看书自学,再去做题目。 他知道,一中重点班的那些孩子,从来都是拿上课当复习的。 这样的努力之下,他的做题量甚至让老师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湖西县立高中本身就是以题海战术文明的。 张佳怡倒是看他买什么,自己也就买什么,但刷题效率却远远跟不上他,甚至很多习题集只是买来放在一边根本来不及看。在她眼中,邵英贤逐渐变成了一个“怪物”,她不再屑于跟怪物比拼,两个人互相把对方当成了空气。 期末考试后,邵英贤自我感觉良好。而最终的成绩也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看到最后的大榜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考到了全市第15名,如果只跟一中的学生比,他则到了第七。这回他是真的给湖西县立高中挣了脸面,这时湖西高中自大创校以来,在全市考试中取得的最好成绩。哪怕这并不是最后的高考,但潘校长还是立刻做了条横幅挂在了学校门口——“庆祝我校高二一班邵英贤同学在全市统考中取得全市第十五名的好成绩”。 一句话中有两个全市,很是拗口,可潘校长的目的就在于强调这两个字,对他来说,这条横幅上一个字都动不得。 此外,因为马上要过寒假,学校给每位教工都发了年终奖,而给王小月包的那个,则更多了三千元的春节红包。 三千元的红包,加上年终奖,再加上正常的月工资,王小月一下子收到了将近一万元。拿到这笔钱,她只觉得受宠若惊,连连跟邵英贤说要感谢学校,感谢潘校长。 邵英贤这时候也对湖西县立高中全然改观。这三千元并不在他跟潘校长之前的合约之中,显然,这是他单独为他们申请下来的。哪怕这些钱对堂堂校长来说并不算多,但也已足够温暖他和妈妈这个春节。 春节他和妈妈没有回村子,而是用这笔钱租了个小小的一室一厅。他睡客厅,妈妈睡屋里。虽然那个屋子在棚户区,装修简陋,但是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有一台小小的24寸电视,除夕晚上他们两人买了点儿瓜子果汁,做了一道青菜一道红烧肉,又煮了袋猪肉白菜的冻饺子,这已是邵英贤有记忆以来最温馨的除夕夜。 吃饭的时候他看到妈妈还专门盛出来十个饺子放在一旁的空位上。王小月微笑着说:“这是给你爸留的。这么多年我光听人家说过除夕得吃饺子,咱们自己也不会包,他跟我结婚这么多年,到去世也没吃过几回饺子。” 邵英贤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过年时候也没吃过饺子,便道:“咱们老家不是吃八宝饭的么?吃饺子是北方习俗。” 王小月道:“可是你爸不喜欢八宝饭呀。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啊?” “我……”邵英贤沉默了,的确,他只知道爸爸有好赌、好酒的不良癖好,却不知道那些正常的生活细节里,他究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接下来俩人一边看春晚一边聊天,邵英贤也说了去年在郑平家过年的事情。 王小月对郑平自是赞不绝口,还说道:“你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真是福气。不过我听你老师说,你在现在的班里好像跟其他同学关系都不太亲近,是为什么呀?” 邵英贤道:“我现在精力都在学习上,不像高一了,没时间跟别人聊天,而且他们也都是只知道学习的。” “哦。”王小月又问道,“那你在一中还有其他的朋友嘛?” 邵英贤摸摸头,笑了起来。之前王小月只是关心他能否吃饱和暖,从来没关心过这些问题,看来妈妈是变了。他说了自己的室友还有三班的几个熟悉的男同学,但心中想的最重要的名字当然是肖洁。 他想起前些天看的大榜。他仔细找肖洁的名字,最后看到她排在227名,那也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如果只算一中,她也到了83名,这比高一时她所有的成绩都要好,看来抄笔记真的对她很有帮助。 他们两个人,都在用尽全力往未来的目标靠近。此刻,虽然他们身在异地,可邵英贤却觉自己的心跟肖洁的紧紧地连在一起。 高二下学期,一切如常。只是选了理科之后,邵英贤没了文科三门课的牵绊,学得更加轻松。他继续保持着一骑绝尘的状态,经常做梦梦到这学期结束后自己就能回到一中。他已经不在乎是否能去重点班了,他更希望回到三班,如果老天再多眷顾他一些,就让他跟肖洁再坐同桌——不过这一点恐怕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毕竟顾瑶是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的,她肯定会把他们分开坐。 但就算分开坐,至少他们能够天天见面。他和肖洁的信里经常会憧憬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他这次攒了些零花钱,他想跟肖洁一起去吃冰淇淋、看电影、逛公园……他也听肖洁说校学生会主席已经换了人,郑平跟高三五班一个女孩子则每天都混在一起,说是他帮她辅导功课,实则如何,全校皆知。 看着肖洁传来的花边新闻,邵英贤暗觉好笑,看来郑师兄真的是得到了他心中所想,果然一切一帆风顺。 时光荏苒。高二全学年的期末考试结束后,前往一中的学生名单终于确定了下来。 邵英贤在名单发下第一科就跑到了通报栏。虽然他心底已经对去一中觉得十拿九稳,但还是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最前。 然而当他看到那名单时,却觉得浑身都冷了。 名单上五个名字,分别是: 张佳怡、孙哲敏、盛春雷、岳和平、王威。 这五个人的名字他都熟悉,都是湖西县立高中的优等生。他们谁进这个名单里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第875章 作嫁衣裳 邵英贤呆呆地看着那名单愣了足有十分钟的神,然后他想到,或许是负责的老师录错了,便连忙跑到了教务处。 教务处的老师当然也认得他是高二的“年级之光”,见他火急火燎地跑来,自然也知道他想问什么。还没等他开口,那老师就说道:“你别急。去一中的名单是潘校长亲自交过来的,他说,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找他。” 随时去找副校长谈事情,这是他的特权。 邵英贤怔了怔,说了句“好”,转头就冲上了二楼。他心急如焚,他跟自己说,潘校长一定是额外有别的安排,他的成绩那么优秀,一定是能去一中的。跑到潘校长办公室门口,他几乎连“报告”都没有说,就直接推门进去,却见到潘校长正在办公桌后边打着电话。 他肥肥厚厚的身子在座椅和办公桌之间被挤成一团,五根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头依次敲击着桌面,满脸堆笑。见到邵英贤进来,他对他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而后继续打着电话:“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孩子优秀嘛,这都是我们应该的。希望去了也不要忘了我们啊。” 邵英贤并不傻,一听就知道潘校长是在谈去一中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谁的家长打电话。 潘校长又寒暄了几句,才挂了电话,随后微笑着看向邵英贤:“正想找你呢。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不错,我估计你照这么下去,高考报p大或者t大肯定没有问题。哈哈哈,没想到啊,我们学校也能出一个考上p大t大的学生,这么多年都没有。我跟校长商量过了,你的那份合同之前订的有些低了,我做主,你妈妈的工资从下个月起就先上涨500元/月,后边该涨的咱们还按照合同,继续涨。” “……”邵英贤再看重钱,这时候也看出了潘校长是想拿钱买通自己,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寒假时学校多给妈妈包的红包,此刻深深地觉得,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在策划这一切了。但他还是不甘心,还想抗争:“潘校长,我一直都是学校的第一名,从来没有考差过。你之前说过去一中的名单是按照成绩排的,我……凭什么不选我呢?”他越说越激动,几乎情难自制。 潘校长则双手交叉托在下巴底下,道:“这是学校统一的决定,英贤,我也很为你遗憾。但是你要知道,你本来高一就在一中待过,你的基础也很好,自学能力也强,过来之后,甚至比你在一中的时候分数还要高,这时候再让你回到一中去,对你、对学校、对其他的同学都不公平。是不是?” “我……可这是我……” “你别急。”潘校长不急不缓地说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下的决定。英贤,这样对学校总体更好,希望你能理解。而且他们五个人走了,咱们自己的资源也会更加倾斜于你呀。你看,一中过来的老师我们都安排在一班,高一上学期是数学和生物,高一下学期则是物理和化学,你也不用来回跑,还能天天看到你妈,这不是挺好的么?” 邵英贤几乎想骂脏话,他按捺不住心底怒意,又问道:“潘校长,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过让我过去?你们一直都瞒着我。” 潘校长却也沉下了脸,瞬间换了一副面孔:“英贤,你要学会感恩。学校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们给了你多少破格的优待?为了解决你家庭困难的问题,也绞尽脑汁想办法。记住了,要德才兼备才能成为真正的人才!我这边还有别的事情,你先回班上好好想想今天跟你说的话吧。以后进校长办公室不许推门就闯进来,听见没有?” 邵英贤只得怀着满腔委屈离开,回到教室,他盯着摊在桌上的化学练习册出神发呆,只觉得之前满腔做题热情,这时候忽然全都消失了。他只觉得好累,什么都不想干了。潘校长的话说得很明白,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去一中,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恨死这个破学校了! 当初来湖西高中,他是为了逃离村子给妈妈找个安身之地,湖西高中则是为了他能考个好学校以后可以当招生的活招牌,那么现在呢? 他这么用功,不也是在给湖西高中做嫁衣裳。 可他如果不继续用功,害得不也是自己和妈妈么? 邵英贤只觉深陷泥潭,呼吸不来。下午他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请了半天病假,回到了宿舍。他冷静不下来,想摔东西——他忽然理解了父亲当初为什么总在家里摔摔打打,心底的愤懑,似乎只可以通过破坏东西来宣泄。 他本来已经举起了拳头,但在落在桌子上的那一刻,还是缓了下来。他要克制自己,他不能活得像父亲一样。 他深吸口气,拿出ic卡,跑到学校外边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终于给郑平拨去了电话。 此时已是高考结束,郑平应该在休息,他想自己这个电话不会打扰到他。 此时已是7月,电话亭里就像个蒸笼,闷热难耐。隔着玻璃墙,他看着外边的人来人往,听着电话的回铃音,心急难耐。没有直接打给肖洁,也是因为他怕她会接受不了。这也是他生气的根源,他曾经让肖洁失望过很多次,怎么能这次又让她遭受这样大的打击,肖洁伤心之下,会不会跟他提分手,会不会影响后边的高考……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回铃音响了7声,正当邵英贤觉得郑平可能没在手机旁边,打算挂断时,忽然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喂,是谁呀?” 那人说话速度很快,看来是个很爽利的女孩子。 第876章 算计 邵英贤愣了一下,这个电话他不是第一次打,之前确实是郑平接的。但转念一箱也就明白了过来,想必这就是他的女朋友了。 那边又问了一句:“谁呀?不说我挂了。” 这时候邵英贤才听到郑平的声音:“小芸别闹。把手机给我。” 语罢,他拿过电话,问道:“哪位?” “师兄,是我。”邵英贤道,“不好意思打扰你。” 郑平的声音听来很开心:“哦,英贤啊!不打扰不打扰。怎么样,你们期末考试也结束了吧?” “是。”邵英贤道,“师兄,你高考成绩应该也快出来了吧?” “是啊,快了!我自己对了下答案,哈哈,没问题的。你什么时候来邹市?我请你吃饭。对了,之前你说你们学校派学生到一中,就该是从下学期开始吧?你早点儿过来,我们大学开学不一定9月1号才开,不过来不及也没关系,反正‘十一’你还在嘛。多好啊,终于能回来了!等急了吧?” 郑平难得这么连珠炮似的表达开心,跟平日里他温良柔和的状态很不一样,或许是恋爱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 邵英贤却被他这样越问越难受,他深吸口气,勉强控制着心酸,道:“师兄,我去不了一中了。” “啊?什么?”郑平明显也没想到,顿时愣住了。他并不是没听清楚,邵英贤也就没有继续重复。所以两个人静默了一阵,郑平才又问道:“为什么?是这个期末你没考好么?但也不该啊,不可能只因为一次的成绩定名单的。而且之前据我了解,一中这边是很希望你过来的。毕竟以前你就是一中的学生,适应得也快,成绩又好,来了都打算直接把你放进重点班的。当时老师们还说呢,这么多年过来交流的学生,就没有进重点班的,你是第一个。” 那是个很好的梦,可惜也只是梦。 邵英贤苦笑道:“是我们学校这边不让我过去。我今天去找校长问过了,他说……说就是因为我之前是一中的,所以再让我去,会对其他学生不公平。” “……”郑平重重叹了口气,“不会仅仅是因为这个。你让我想想……” 看郑平回复了之前的状态,邵英贤莫名觉得安心。给郑平打这个电话之前,他其实没有全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毕竟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郑平再有能力,也不可能把名单改了;而他这时总算明白过来,他自己也知道潘校长说的只是很浅的原因,真正的深层原因他想知道,他想有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才能让这件事情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而他认识的人中,能够帮忙做这个分析的,只有郑师兄。 郑平又问道:“你们校长还跟你说了什么?” 邵英贤叹了口气,道:“没说什么。他就是说要我知道感学校的恩,给我妈涨了工资,然后就把我赶了出来。” “哦。”郑平静了静,忽然冷笑道,“感恩?这就有意思了。英贤,你们这个学校唉……是太会算计了,也是我们之前都想简单了。” 邵英贤也知道学校一定会算计,但是不知道算计的具体是什么,便耐心继续往下听。郑平继续道:“据我所知,湖西高中之前只有一个考上p大小语种的学生吧,但这距今也已经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按照你现在的成绩,考上p大或者t大都不难,他们等你考上之后,一定会大力地宣传你,可是如果到时候被别人说,这孩子总共就在湖西高中待了一年,在一中待了2年,那他们之前好不容易挖你过去干嘛呢?” “……是啊。” 郑平又道:“反过来,你不去一中,但你现在的成绩已经比一中很多人都好了,那么最后高考的成绩出来,他们宣传你,是不是更有说服力呢?更何况,那些去了一中的交流生,说不定高考成绩还不一定有你好呢。你说哪个对你们学校招生更有利?” 邵英贤心悦诚服:“师兄说的确实是。” 郑平道:“最后再说教育资源公不公平的事情。你们学校前几名中,你的高考应该是稳了的,可其他人不一定。你本来就能够进t大或者p大了,再往上已经没什么提升空间了,他们到了一中之后,却有可能从211进985,从985进c9,多几个考的好的人,对你们学校来说是不是更重要?” “是啊。唉……只是,这对我太不公平了。”邵英贤只觉心灰意冷,“我……我该怎么办才好?他们这样对我,我……师兄,我觉得自己太无能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鱼肉。不是都说坏人有坏报的么?可为什么他们做这些事,最后影响的却是我……” 他说不下去了,这种感觉太憋屈。 郑平则道:“英贤,这些事情我也说不好,但是千万不要因为别人犯的错惩罚自己。你是不是想报复?” 邵英贤道:“一开始是。可我也知道,报复对我自己没有好处。我考得差了,有别的学生在那儿,对学校的招生来说不过是保持原样,可我影响的是我自己的前途,还会影响到我妈妈。但我如果考得好了……那不是正中他们下怀?是对我自己好,可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郑平劝说道:“英贤,我没办法劝你放下,更不可能劝你报复。不过眼下就是这么个现实情况,你稍微缓几天,慢慢接受这个现实,再去想想看,你学习、考试究竟是为了什么?之前你这么努力,也并不是为了你们学校对不对?把你们学校,只当成是跟你做交易的对象吧,多想想你真正关注的人。你这些事情,还没有跟肖洁说吧?” “没有。”邵英贤顿时颓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如果没有更好的方式,那就实话实说。”郑平道,“多多信任对方。她能够坚持着一直给你记笔记,她不是这么轻易就被打垮的。” “嗯。谢谢师兄。” 挂断电话后,邵英贤静了静。虽然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但郑平的一番话,确实给了他一些力量。 第877章 我等得好累 肖洁应该还在上课,邵英贤从电话亭里出来之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学校上课,听老师讲解期末考试试卷。 他一路上走着,只觉得汗水沿着胳膊、后背往下趟。在电话亭里闷了这么久,若换了别人,只怕这个天气早就中了暑,幸好他体格结实,但这时也觉得脚下发软,挪不动步子。 他慢慢挪回学校,进到教学楼阴凉的走廊,才觉得精神好了些。此时正好下午第一节课上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静静吹着电扇,旁边的张佳怡见状说道:“原来你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啊?我还以为你是不高兴,回宿舍休息了呢。” “呵,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邵英贤端起桌上的杯子灌了几口水——幸好那里边还有上午剩下的凉白开,他已经没力气再去起身打水了。 张佳怡道:“你没被安排进一中啊!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不高兴的。说实话,咱们学校这次是有点儿不公平。”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张佳怡说“人话”,邵英贤有些惊讶地看着张佳怡,当然这并不足以让他跟她说心里话,便笑了笑,说道:“唉,学校都有自己的考虑吧。祝你们去了一中一帆风顺。” 张佳怡则道:“如果你去,我心服口服。但王威他自从高一以来,一直是第六名,有几次还跑到了十名开外,凭什么让他也去?照我看,他一定是托关系给学校交了钱。” 邵英贤心下了然,原来张佳怡愤愤不平是为了这个。他想起去潘校长办公室时看到他接的那个电话,想来肯定有家长会削尖了脑袋用出各种办法让自己的孩子攀上去一中的机会,可无论是谁,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不在乎了。即便没有王威,这个位子也跟自己没关系。 可这些事情,他不可能跟张佳怡分享,便道:“学习好的人,在什么地方都能成绩好。王威就算走后门去的一中,一样还是考不过你的,你放心好了。” 张佳怡则道:“哈,你这是话里有话啊。你是在说,就算我们都去了一中,也都考不过你吧?” 邵英贤没心思跟她斗嘴,只道:“随便你怎么想。” 张佳怡不服:“哼,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吧,邵英贤叹了口气,拿了笔继续埋头做题。 下午放学后,他连书包都没有收,第一时间又冲出了教室——他要赶在18:00之前,跟肖洁打完电话。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大汗淋漓地一头扎进了电话亭里,待喘匀了气后,便给肖洁去了电话——肖洁的小灵通号码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只响了一声,肖洁便接了起来——他给她去电话,总是用这个电话亭,那女孩便也对这个号码极其敏感。 电话刚接通,邵英贤就听到了肖洁那一头欢快的声音:“我最近一直等你电话呢。怎么样,是不是确定了?” 他知道她问的就是去一中的事情。邵英贤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只觉指甲都掐进了肉里:“确定了。我……我去不了。对不起,小熊。”“小熊”是他对她特有的称呼。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但是邵英贤知道肖洁还在,他听得到她的呼吸声音。隔了很久,他才听她说:“真的吗?”她的声音打着颤。 “真的。我们学校说我以前是一中的,所以这次为了考虑公平,就不让我去了。对不起。”他心里有着深深的内疚。不仅仅是因为给了肖洁一个虚妄的期望,更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如果当年他没有从一中离开,现在一切都不一样。而离开,也是因为他自己家里的问题。如果肖洁喜欢的是其他人,她也不用面临这样复杂困顿的境地。 肖洁的声音传了过来:“那……那我们、我们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没关系,只是还有一年对吧,还有一年而已。”她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邵英贤却听她的语气越来越难过。他只能不断地说“对不起”,却听到肖洁忽然道:“我……我不想哭。我不想哭,英贤,我还要回家呢。” 可她说着说着还是一下子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我等了好久,我一直想着等再开学就能见到你了。怎么忽然一下就都变了?为什么都变了?你当初走也是一下子就变了,怎么一直在变啊?为什么这么对我啊?你知不知道我等得很难过。”她也知道自己不该怪邵英贤,他们两个毕竟只是孩子,在这样的决定面前只能无条件服从,可她就是忍不住迁怒于他。 邵英贤在电话亭里也默默地流着泪。憋了一整天的眼泪,这时候都掉了下来。他不想让肖洁听到自己哭,怕她担心,尽量不发出声音,默默捐着校服前襟抹去眼泪鼻涕,衣服上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哪边是泪哪边是汗。 他蹲在电话亭里,靠着玻璃墙,哭得浑身都在发抖。他很能理解现在肖洁的痛苦,也十分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想让她笑的,想看到她幸福。可认识她以来,他就没见她哭得像今天这样难过。 都是自己害的。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两个人隔着电话哭了很久,直到听到肖洁那边抱怨的声音停下,她又问了一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真的等得好累。” 邵英贤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捏着,然后又一点点地扯碎。他不想让肖洁再难过下去,自己也不能再这样自私,终于下了决心道:“肖洁,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等我了。我们还是分开吧。你好好地学习,也不要再帮我抄笔记了。我……对不起。” 他听到电话那头倏然挂断。 话筒里传来一阵盲音,他把话筒丢开,头埋在胸前,哭得无法自抑。 他想,肖洁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了。 第878章 是对是错 邵英贤在电话亭里哭了很久,只觉得天昏地暗,直到有人敲着电话亭的门,他才止住悲声,挂好电话出了亭子。然而没走两步,就被刚进亭中的人的人喊住:“小伙子,你的ic卡没拿。” “谢谢。”他拿过卡。 同样的卡他的枕头底下有好几张。这是他唯一花零花钱的地方。此刻看着那卡,他有些犹豫。他想再把电话打回去,想跟肖洁说刚才他说错了,那不是他的心里话。他真心想的是,希望她能够再陪自己等一年,等熬过了这一年,两个人就能好好地在北京汇合。反正他们的成绩都很不错,就算他不去一中,要考上好大学也不成问题。 然而他还有机会么?他已经让她失望过很多次了,他凭什么再给她承诺呢? 他把卡放回口袋,怀着满心酸痛,步履沉重地走回学校。 他的眼前都是眼泪,他的视力本来很好,可这一路走回去,眼前都是模糊的。 他觉得自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然而邵英贤没想到的是,等他挪到了学校门口,竟然看到妈妈正站在保安室旁等着自己。见他来了,王小月立马跑了过来,她也满面是泪。 邵英贤只能收拾心情,打起精神问道:“妈,你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吗?” “不是。”王小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着他的手哭道,“妈妈今天才知道,妈妈害了你呀,你这孩子,怎么之前一直不说呢?今天受委屈了是不是?” 邵英贤勉强平静心情,强笑道:“没有。妈,我没事。你是听谁说什么了?我这次期末考试是全校第一,没人会让我受委屈。” “还说没有!那你为什么不在进一中的名单里呢?”王小月哭道,“妈妈之前都听你说过了,你说你一定能进的,你那么想去。” “唉……也没有。”邵英贤继续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却觉得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留下来,他连忙抬手抹去,“妈,是我之前没问清楚。学校说了,像我这样的之前就是从一中出来的,是没有资格入选的。这跟您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王小月捂着脸哭道,“妈妈听她们说,一中比这个学校好太多了。从来都没有人会傻到从一中跑出来转学转到湖西高中的,从来都没有。妈妈不傻,我知道你为什么转过来。可你一直跟我说,这两个学校差不多的。都是我不好……是妈妈太自私了,害了你。” “没有,没有。”邵英贤上前一步把妈妈抱在怀里,道,“妈,真的没有。你想啊,我之前全市统考时成绩提高了那么多,排名还排在很多一中学生前边呢。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教学方式,我可能真的更适合现在的学校。妈,你放心,我不会比其他人考得要差的。” “真的?”王小月这才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妈妈什么都不懂,你可别再骗我啊。” “怎么会呢?” “那你这眼睛怎么回事……怎么都哭肿了?” “我……没什么。就是……还是有点小小的失望吧。”邵英贤揽着王小月肩膀往学校里边走去,“我也有些累了。妈,明天还要上课呢,您也早些休息吧。” 他强撑着把王小月哄回了保洁宿舍,看着妈妈进楼的刹那,他转过身来潸然泪下,哭得浑身都在发抖。他对自己说,自己只能哭这一晚上,明天之后,他就要回复正常,要扛起自己该抗的责任,好好学习。 未来没有笔记了,他全靠自己,只能比之前更努力才行。 晚上回到寝室,看着之前肖洁给自己的写的信,他趴在桌上默默地落泪。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爱哭,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 爱情是很甜美,是他这一生曾短暂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可是一旦失去,却这样痛不欲生。这比他当初决定离开一中时,更痛苦百倍。 他就这样一直哭着睡了过去,一直到半夜两点多,他才醒了过来。醒来时自然是再也哭不出来了,但是两眼却肿得几乎看不见,身上也全是酸痛。 他去冲了个凉,回到床上睡了过去。这一次他开始做梦。他梦见又回到了邹市广播电视台的大楼,梦到在楼梯间,肖洁不是双手架在他肩上,而是真的抱着他,靠在他怀里。然而这个梦转眼就变了。场景变换到了一中的教学楼,他来到天台。他知道肖洁就站在天台上,可他却被通往天台的门拦在这头的楼梯间。 那扇门上有个窗户,透过那个窗户本来不该看到那么远,可他却透过窗户,看到天台上的肖洁一边在哭一边剪着手里的东西。 他仔细看,看到她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他的羽绒服,她在剪的则是羽绒服上的小熊。他拍着门想说不要剪,但却喊不出来。他越想越急,最后终于喊了出来,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天光,他抹去脸上的泪水。 已经天已经亮了,不能再哭了。 可是肖洁怎么办?她的心里也是该跟自己一样的痛吧?她会恨吗?更何况这还是自己主动说的分手,她应该会更难过的吧。 他很后悔,他怎么能这样伤她的心?他就是个混蛋。 邵英贤不由得想起之前郑平说的话。 师兄说他要给肖洁多一些信任,如果找不到好的方式去说,那就实话实说。 他以为自己听懂了,可现在仔细回想跟肖洁的那个电话,他竟然所有的都没有做到。 他听到肖洁一直在哭,觉得她的情绪已经崩溃,不忍再伤害她,却没想过,自己跟她分手本身就是最大的伤害。她当时情绪平静下来,已经在问他未来的计划,但他却没有给予她信任,反而仍然是以自己的感受为主做了决定。他不想跟她分手,可说出来的都不是实话。 他做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邵英贤不再哭泣,但却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之前郑平骂他不负责任,暗忖自己这次的做法……应该也是不负责任的。 第879章 最后一次机会 我错了。 悲伤渐渐消逝,留下的则是理性。邵英贤越想越是后悔,同时也越想越觉得害怕。 他真的错了。 当时那句话他就那么不假思索地说了出去,看起来是在牺牲自己的感情成全肖洁,然而这感情不是他一个人的,他不该这样对待肖洁,至少他该听听她的心里话。 然而他还有什么脸面再给她打电话? 他百思无法,最后决定碰碰运气,去看一下已经许久未登录的qq。湖西县立高中的机房在前几天刚刚把100多台电脑全部安装到位,平日里并不开门,但如果有班主任签批的申请拿给机房老师,还是能够有上机时间。 所以邵英贤次日中午放学时,就借口想要上网查几所大学的资料,跟班主任申请了上机审批。班主任虽然说他这会儿就查大学资料未免太早,但因为他跟潘校长关系匪浅,他的分数又一直是遥遥领先于众人,便给了他审批。 邵英贤登陆了已经一年多没上的qq,看到果然有不少的留言。绝大多数留言都集中在去年的五月,好奇他为什么会跑到湖西县立高中,但看他没有回复,也就无人继续追问。只有他的小熊,给他的留言有很多。 他从一开始看起,第一条是:“对不起,我才刚刚看到你说你去了湖西县立高中,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要给我回信哦。” 第二条是5月20日发出的:“我的信寄出去了哦,也不知道能不能寄到你那边。里边有我好不容易抄来的笔记呢,希望能帮上你。” 后边还有很多……多数是自己讲自己又来上网了,好希望他也能在,她会等半个小时,如果等不到他自己就离开。 再后来则是去年9月的,日期在两个人见面之后的一个星期。肖洁说:“今天晚上7点之后教育频道会播出你们的比赛哦,如果能看的话一定要去看。” 而后当晚7点20左右,她又发来了留言,说道:“你又没上网是不是呀?我看比赛喽。哈哈哈,我爸爸妈妈还夸你蛮帅的,很上镜呢。以后如果他们看到咱们在一起,会很惊讶吧。” 这之后又是普通的上线问候,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邵英贤一条条地看着那些信息,愈发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再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像肖洁这样对他有耐性了,她一直在等他的回复,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她的失望——每次她给他发信息,都得不到回复,然而下一次她仍然会发,不愠不恼,耐心等候,她确实比他想象得要坚强得多。 然而就在他出神时,他忽然听到qq的信息提醒。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qq,逐渐这惊转变为了喜,那竟然是肖洁发来的:“我看到你上线了,是吗?英贤,我知道你跟我说了分手,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心所想,是你也觉得压力太大了对不对?明天就是周六了,我们也放了暑假。我有很多话想跟你再说说,如果你看到了,就到隼清潭公园来找我吧。我知道从你们学校过来要两三个小时,所以这个公园就在大巴车站旁边。我会等你到中午12点,如果你没有来,那么昨天你说的话,我就当真了。” 她在信息的最后还放了个笑脸,但邵英贤知道,此刻肖洁的脸上,一定不是这样的笑容。 他立刻打了个“好”字,可还没发出去,就看到肖洁的头像已经变灰了。他们两个人都设置的是隐身但对彼此可见,显然肖洁发完了信息之后,就退出了qq。 他还有机会。这是邵英贤此刻心中唯一所想,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关了电脑冲出机房。 下午放学后,他主动找到妈妈,跟她说自己明天和以前一中的同学约好了,要去邹市一趟,所以不能够跟她一起回村子,只能先麻烦她把自己的行李一起带走。 王小月欣然应允,不仅全心全意地支持,还又塞给他两百元钱,让他好好跟同学玩玩,放松一下。 拿着那两百元钱,邵英贤心中有些歉疚。如果妈妈知道他是拿着这钱去见女同学,多半会觉得他是不学好。然而他现在的成绩能够到这个程度,多半都是这位女同学的功劳,只是这些话他没办法跟妈妈说明。 翌日一早,邵英贤就把收拾好的行李交到王小月手上,随后自己踏上了前往大巴车站的公交车。 他其实有些忐忑不安,虽然肖洁说的那番话看样子是给他留了退路,但他也不知道她真正所想是什么。或许肖洁把他喊过去,只是为了骂他一顿,甚至两个人即便再见上这一面,也逃脱不开分手的命运,可他没办法,他就是要去见她。 因为这一天是放假的日子,所以车流拥挤,大巴车开得比平时要慢很多。邵英贤觉得自己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看着车上的表,只觉得秒针每转一圈,都有根无形的线在自己的心脏上缠一圈。 车子抵达邹市大巴车站时已是11点30分,他问清楚隼清潭公园的所在,迅速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然而天公不作美,他跑到半路就听到了雷声。出来得太急,他没有带着雨伞,只能期望暂时不要下雨。 那公园是免费公园,此时入口处空空如也。他站在入口的亭子底下焦急地向四下看去,希望自己没有来晚。他等了一会儿没见到肖洁的人影,才想到或许肖洁已经进了公园里边。可自己来的时候走得匆忙,竟然没想着带着ic卡,这亭子旁边就是公共电话亭,可他却没办法联系她。 耳听得头顶上空轰隆隆的雷鸣声响,他心急如焚,正在这时他看到地上有了雨点的痕迹。 雷阵雨总是来得很快。距离第一滴雨只有两分钟,本来干燥的地面就都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了。正在这时,他看到有人从亭子前边匆匆经过,邵英贤急忙冲了出去拉住那人问道:“爷爷,麻烦您告诉我一下,现在几点了?” 那人看了眼手表,道:“十二点十分了。”言罢,又匆匆离开。 十二点十分,已经过时十分钟了?邵英贤只觉自己的心陡然一沉。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等的时间应该是超过十分钟的,可这期间他却没有见到肖洁。他无暇去想究竟是肖洁爽约,还是两人就这么莫名错过,但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二点,他的这个机会已经没有了。 第880章 眼下的美好 邵英贤觉得一直绷在心底的那根筋忽然一下断了。 他以前做不出这样疯狂的事情,可这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管不顾地站在大雨之中,对着四周喊道:“肖洁!肖洁!你在哪儿?” 然而,不管他喊得再大声,这声音都被湮没在沉沉轰雷之中。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哭够了,可这时又禁不住落下泪来。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呼喊着肖洁的名字,可自己内心深处也知道,他这只是发泄,并不能起到什么真正的作用。 他喊了一会儿,只觉嗓子都快喊裂了,不由一边咳嗽着,一边坐在了地上——反正身上已经都是水了,也不在乎再脏一些。他捂着脸坐在地上,喃喃自语:“肖洁,不是你让我来的么?为什么你又不来?你不想见我了么?” 然而,就算如此,生活还要继续,他终不能被这场大雨溺死。又等了五分钟,他缓缓站了起来,拖着沉沉的身子,缓缓往公园门口走去。 他想,自己这时的状态,真的是完美地体现了什么叫做“落汤鸡”。 但当他走出门口时,却看到一个身影正从远处快速跑过来——那个人拿着伞,顶着暴雨,直奔着他跑来。 邵英贤站在原地,一下子愣住了。 那就是他的肖洁。 他也迅速朝她跑了过去,不等她站稳,他已经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拥抱。他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抱着全世界。他的肖洁也不在意他身上的水会把自己的衣服浸湿,紧紧地抱住了他,不仅如此,她还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你以后不许再对我说分开这样的话了,听到没有?” “嗯。”邵英贤拼命地点着头。他感受不到肩膀的痛,他只想抱着她再也不放手了。两人到了亭子里,肖洁拿出纸巾把他脸上的雨水擦去,道:“等我很久了吧。我也没想到雨下得这么大,出租车都堵死了,所以就来晚了。”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邵英贤紧紧攥着她的手道,“我就怕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哼,是啊。就是不想见你了。”肖洁嘟着嘴说道,“我那天是想让你再哄哄我,谁让你直接就说分手的。我……我们的感情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是我的错。我那时真的是昏了头了。”邵英贤忙不迭地道歉,“原谅我吧。我们再努力一年吧,反正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我们可以的。” 他紧张地看着肖洁,等她的回话,虽然知道她会答应,但他还是担心,却不料那女孩摇了摇头,道:“那万一高考时,我们有人没有考好,要去复读怎么办?” “……不会的。”邵英贤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说辞空白无力,肖洁问的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肖洁又道:“这样的突发状况以后还会有很多呢。万一以后找工作没有找到一起,万一以后因为工作的缘故我们其中有一个人要长期在外出差,万一我们其中一个人生了重病……” “不要再说了。”邵英贤渐渐明白了过来,他抱住了肖洁,道,“我明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我们想在一起,就都要坚持下去。” “这才对啊。”肖洁的嘴角终于往上微挑,又说道:“我……我脾气不好,后边如果长时间相处,我还是会跟你生气,会挑你毛病,会情绪失控,你都要让着我,不许放弃我,好不好?” 邵英贤不假思索:“当然。可我……我如果又说错了话,你也要提醒我好么?” “嗯。”肖洁微微笑着,但又落下了眼泪。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在邵英贤眼中,肖洁的眼泪就像是珍珠一样。外面还在下着瓢泼大雨,四下无人,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往前探身亲上了她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努力控制着,想让自己显得别这么紧张,可他控制不住。然而越是控制不住,越是想索要更多,亲着肖洁的眼睛,他情不自禁侧过头去,去吻她的唇。 然而这次肖洁却推了他一下,自己也往后躲开,没有让他得逞。 被她这一推,邵英贤冷静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面前的姑娘,问道:“怎么了?” 肖洁的脸红得像是被烫过,她转过头去道:“我……我还没准备好。你再等等好不好?” “嗯。我都听你的。”他点头,然后在肖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他觉得肖洁的发丝味道是这世界上最好闻的气味,他不想放开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小孩子,他的怀里有他的责任,没进名单有什么紧要,那些跟这份责任相比什么都不是。真是好笑,之前他居然想着要去报复学校,报复潘校长……他怎么会想着牺牲眼下的这些美好,只为了跟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较劲。 当晚回到村子,邵英贤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一身轻松。他一路上都在回味着跟肖洁的拥抱以及她头发的气息,这感情是如此美妙,让他之前的伤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村中,他继续投入疯狂的考试做题模式。期间,他也想着跟郑师兄说说自己的最新情况,便给他去了电话。 然而这次的电话依然不是郑平自己接的。接电话的人是郑平的母亲,她说他在医院,还说会把他的事情转告。他十分惊讶,想问郑平究竟是生了什么病,需不需要自己去医院看望,对方却说郑平的身体没什么大事,只是近些日子要好好调理休养,不能太劳心劳力,心意心领,看望就不必了。 听对方这样说,邵英贤只得选择放弃。只是觉得蹊跷。他还记得之前见过的郑平妈妈的样子,她很温柔亲切,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电话里的她声音充满了疲惫,想来郑平这次是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他为自己没办法帮到对方感到无力。 第881章 笔记 临近开学前,邵英贤再一次给郑平打电话时,电话终于通了。 这次电话响了五六声才被接起,他听到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仍然温柔平和,但没精打采的,完全不像郑平往日神采飞扬的状态。起初,邵英贤以为是郑平高考成绩出来,与他预想的不一样,但师兄向来是做事十拿九稳的人,怎么可能在高考这么大的事情上出纰漏? 果然如他所想,问到最终郑平要去什么学校的什么专业时,郑平回答的是“p大数学系”。这跟他之前的设想基本一致。 对这个年纪的人,烦心的事情不该有很多。既然学业平顺,那么出问题的多半就是感情。邵英贤小心翼翼地问他之前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跟女友吵了架,郑平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不算是。她……她跟我分了手,后来出了事故过世了。” “啊……”邵英贤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一句,哪怕不知者不为罪、哪怕郑师兄不会记恨他,但他还是在郑平本来的伤口上划了一刀,“对不起,师兄请节哀。” “没事,你也不知道嘛,多谢关心。”郑平道,“你呢,后来怎么样?” “我还好。”郑平出了这样的事情,邵英贤当然不能大肆跟他分享自己的幸福,只简单说道,“还是老计划不变,就当没有过交流生的事情呗。” 郑平道:“那就好。好好珍惜,别辜负人家。你的成绩没问题的,对了英贤,我的笔记和试卷我都整出来了,你给我个地址我寄给你吧。我们大学见。” “好。谢谢师兄。” 随着电话挂断,邵英贤知道,未来该是自己独立面对高三的生活了。 湖西高中的高三开启的是“地狱模式”。除了特别原因以外,所有学生都住校统一管理,即便是他这个年级第一,也不能脱离管束。他每天早上5点起床,晚上23点晚自习完毕,回宿舍休息。他根本没时间洗自己的衣服,所幸王小月就在旁边的教工宿舍能够帮上一些忙,其他的同学则是每周末把衣服送到学校门口交给来探望的父母——高三生是没有周末的,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够看到家长,渐渐地,他们管这个时间点叫做“探监”。 与此同时,邵英贤之前的特别优待也被取消了。他没有了单独的宿舍,而是和其他三人住在了一间里——当然,这已经比其他同学要好了,毕竟这是重点班的学生才有的特殊待遇,普通班的学生宿舍是一屋八人。 据说取消优待是因为读了高三大家一律平等,再对他优待会影响其他学生的心情,也会让家长有所议论,但邵英贤却觉得,这就是潘校长在打击报复。 但他没心思想那么多,报复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该怎么样才能跟肖洁继续保持通信。 ic电话亭、信箱都在学校外,高三生的校服跟其他年级的不一样,而且学校要求他们必须每天穿着校服,所以他被看得死死的,根本出不了校门。给肖洁的信又不可能让王小月帮忙寄,他只能另寻他法。 不过老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湖西县立高中一直是这样传承下来的老派教学方式,一代又一代的高三生们也钻研出了“地下”突围的小径。 食堂后的栅栏,有一处绿化并不茂盛,那里的栏杆也恰巧适合攀爬,所以哪里就成为了学生们“暗度陈仓”的首选,甚至平日里还特别放了些杂物在栅栏旁用以遮挡。 邵英贤自然而然也加入了翻墙大队。 他难得这么明目张胆地违规,第一次去翻墙时,还特意带了个口罩怕被别人认出来,但所有人都不戴口罩,他这样反而更加扎眼,刚到栅栏旁,就被他们班同学认了出来,有男生一把把他的口罩扯下,笑道:“呦,全校第一,你也干翻墙这事儿啊?是去网吧还是去见什么人啊?” 邵英贤没有理会对方的揶揄,只耐心排着队等着翻墙。 一回生两回熟,渐渐地他对翻墙这件事情轻车熟路。他并没有告诉肖洁自己每次打电话或者寄信都要如何闯关,只是暗自羡慕肖洁在一中的“云淡风轻”——虽然在肖洁口中,如今的“一中”简直就是上上下下都忙疯了,每天下午都有各门小测验,早上的早自习时间也提前到了7:00,她每天都觉得睡不够,快要累死了。 邵英贤听着很心疼。他本想再次拒绝肖洁给他抄笔记,毕竟他已经有了郑平的笔记,虽然郑平记得很潦草,完全不像盛岚婷记得面面俱到,但对他来说,某些方面更有针对性,尤其是在难题的解题思路上——一中在高三更注重分班教学,郑平在重点班,所以课上很少讲基础知识,讲的题目以最后大题解读为主。此外,盛岚婷在文理分班后已经转进了二班,所以肖洁平日里也抄不到她的笔记了,只能靠自己记为主。 不过,这次邵英贤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知道不能够单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做决定,便道:“那现在还来得及记笔记吗?” “当然呀,为了我自己也要好好记嘛。”肖洁道,“不过……我也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什么?” 肖洁道:“高中的知识点已经都讲完了,现在很多笔记都是在重复之前的内容。所以如果没有更新的,我笔记就写得简单些吧,主要以例题为主,你看行不行?” 邵英贤也正想如何能够帮肖洁减轻负担,她既然主动提出来,那自然再好不过,便笑道:“这当然好。我们小熊现在记性好了嘛,以前你记笔记可是都不记得自己记了些什么。” 肖洁在电话那头对他哼了几声,轻嗔薄怒:“你才记不清楚。” “哈哈哈,我记不清楚也考得比你分数高。”邵英贤戏谑道。 两个人每周一次电话,一个月一次信件往返,对高三的充实而紧张的学习生活来说,这是难得的调剂和放松。虽然肖洁有时候会抱怨说觉得两个人这样的交流还是太少,可邵英贤也知道,如果自己心软下来答应增加频次,那只会一发不可收拾,就真的没心思学习了。 第882章 张佳怡的信 高三开学大半学期过去,十一月中旬,邵英贤却接到了张佳怡的信。那封信也是从一中寄过来的,还写了“三班”,所以起初接到信的时候,邵英贤还以为是肖洁寄来的。他觉得又奇怪又奇怪,毕竟上周刚接到肖洁的信,昨天两个人也才刚通过电话,如果有什么急事,她该在电话里跟自己说才对。不过看到信上的笔迹,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封信的主人。 打死他也没想过张佳怡会来信。打开一看,居然写得还不少,而且言辞间,与以前她在湖西高中时对他的态度差别很大。 她说: “邵英贤: 一别四月有余,你还好吗?在这里,我想先郑重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在邹市一中回想之前对你的态度,确实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十分惭愧,觉得自己那时很不成熟。 来到一中,才知道原来哪怕高三的生活,也可以过得很幸福快乐。我们仍然还可以上体育课,可以去看高一年级的英语剧,过几天还有专门给我们办得成人典礼。我听班上的人说,当初你曾经是高中学生会生活部的部长,住宿生、助学生的生活学习条件的改善都跟你有关系。我才知道,你高一放弃一中转到我们学校,是都放弃了些什么。 看你对一中付出了那么多,你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学校给你的好处才转过来的吧?刚转过来的时候,你的心情应该很不好,但那时班上很多同学都觉得你整天板着张面孔是因为你仗着自己成绩好,所以很狂,也因此大家都不愿意跟你交流。我那时也因为自己多了个竞争者,对你非常不友善。一句“对不起”其实难以表明我的歉意,但你要相信,我心里真的很抱歉。 我过来之后正好被分到了三班,原来你以前也是三班的啊。不少人知道我是你的同桌,都跟我聊起你的情况,我跟他们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看来之前你在一中跟在我们学校的状态完全不同。希望你以后在咱们班,也能过得开心一些。毕竟咱们班上那些同学,陪你在高中的时间超过了两年,可是我猜,你现在都叫不全他们的名字吧。 ps,一中之前一直给你寄信的人究竟是谁呀?哈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看看她的情况,时刻告诉你哦。 你的朋友:张佳怡 2001年11月3日”。 邵英贤知道张佳怡来这封信是一片好心,可她的很多话实际上又是在他的伤口上撒了细碎的盐粒。回到三班,张佳怡过的是他原本梦想的日子。当然,她说的问题也对。自己确实到现在还是叫不全班上人的名字,男生还好些,女生基本只认识四五个人,其他人在他眼中差不多,他对这个班级实在太抗拒了。很多人觉得他是狂。他的确是吧。 不过邵英贤也觉得有些奇怪。张佳怡说她在三班跟很多人说过他们俩是同桌,为什么肖洁却从来没跟自己提过班上来了张佳怡呢?是她觉得没有必要说吗? 算了,女孩的心思他猜不透。 邵英贤本来以为,张佳怡去了一中之后,自己跟她就再没有联系。但对方既然来了信,他也不好不理睬,便写了封回信。回信内容很简单,只说道:“不用觉得抱歉,我确实在高中只想着好好学习以后上个好大学,所以对班级没什么归属感,也没心思跟人过多交往。现在高三更加忙碌,估计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羡慕你的生活,大家都要努力考上理想的大学。” 他没必要为了给张佳怡寄信冒着被老师发现的风险专程翻墙出去,便等到下次给肖洁寄信时一并寄出。结果在这封信寄出后的一个礼拜,他跟肖洁打电话时,头一次听到对方主动跟他提了张佳怡的名字。 肖洁没有在一开始就讲到张佳怡。起初,她只是在闲聊时忽然叹了口气,说起了最新刚出的期中考试成绩:“我这次期中考试跟以前比有些小退步。数学最后一道半的大题都没做出来,语文大作文还写跑题了,老师说我论点不明,所以只给了三类文的分数。最后在班里排到了十名开外,全年级又回到了一百多名。”她因为一直帮邵英贤抄笔记,再加上邵英贤有些题目需要她帮忙问一中的老师,所以现在成绩与以前比已经有了很大提升,之前几次考试,都排在全年级八十名左右,最好的时候甚至到了五十几名。在班上则稳定在前五之内。所以这次考砸了,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邵英贤笑着安慰道:“又不是最后的高考,没什么。现在发现问题不是好事吗?我们家小熊最后肯定逢凶化吉,逢考必过。而且只是回到一百多名而已,你高一的时候不也一百多名嘛。那时候考到快两百名你才伤心的。你爸妈现在不是对你的学习一直都挺满意的,没再说过你什么了么。” “可现在的一百多名是在文理分科之后嘛,还少了一百多个竞争者呢。”肖洁还是提不起来精神,“英贤,你看你,就从来不会考成我这样。” “瞎说。我高一的时候就考砸过呀。那次老师还找我家里人单聊了呢。”邵英贤继续劝道,不过他已经跟肖洁这样熟稔,哪怕是劝慰,也会玩笑,“哈哈哈,不过就是考砸了也比你高就是啦。”当然,为了避免对方生气,他又加了一句:“不过那次肯定没你这次考得好。” “切!小人得志。” 看她精神好些,邵英贤又道:“小熊,跟我讲讲你们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吧。你知道的,我这边好无聊。” “你要听我讲呀?”肖洁的语气却很不友好,“我还以为早都有人跟你说了呢。” “谁啊?”邵英贤一时没反应过来。 肖洁哼道:“你说呢?我昨天去拿信,看到你寄过来两封信。我……我还以为都是给我的呢。原来你给每个同桌都寄信的呀。” “啊……哦。你说张佳怡啊?”邵英贤恍然,笑了起来,“你不会连她的醋都吃吧?她主动给我寄了封信,我总不好当做没看到嘛。我也没跟她说什么。” 第883章 独一无二 “她主动给你寄信,你怎么没跟我说呀?都说什么了?” 邵英贤听出了肖洁的紧张,暗自好笑:“没说什么。就说她在三班过得挺好的,觉得我当初从一中转到湖西高中肯定是脑子进了水,其他的就没有了。” “骂得好,你当时就是脑子进了水,哼!”肖洁道,“不过你脑子进不进水,也轮不到她说呀。你都不知道,她到了我们班上后,就说她认识你,是你以前的同桌,说得你们俩多熟一样。我……” “哈哈哈,她啊……就是说话顾别人的想法,总是想着自己出风头。”邵英贤道,“在我们班的时候就这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嗯。我当然知道了,所以我才一直没说什么嘛。”肖洁的声音沉了下去,“英贤,你还记得之前你来邹市参加竞赛么?” 邵英贤道:“记得。怎么忽然提起竞赛的事情了?” 肖洁道:“我记得,她当初跟你一起去参赛的。”她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 邵英贤有些着急:“小熊,你别难过呀。她……当时参赛是按照分数来排的,她在我们学校成绩靠前嘛,老师就选上她一起去的。这……我也没办法不让她去是不是呀?你看当时,我除了答题以外,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呀。” “我知道,我不是说这件事情。”肖洁仍然声音沉闷,“我当时……在台下,看着你们都在台上。我只能离得远远的给你鼓掌加油,可她能陪着你一起。现在考试成绩也是……我怎么追,都好像跟你越离越远了。可她……她……她跟你的距离就离得近了很多。” “唉……”邵英贤听得只觉得好笑又心疼,他从没想过肖洁会担心这些,“傻瓜,可如果不是你,我的成绩也不会到现在这样。而且没有人比你跟我距离近,你在我心里的。” “哼,油嘴滑舌。”肖洁虽然骂他,但语气已经好了许多,“我就是觉得,以后你去了好的学校,你身边肯定会有更多优秀的女孩子,我……你还会一直喜欢我吗?” 邵英贤沉默了,他并不是对自己与肖洁的感情没有信心,只是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在这样的质疑面前,仅仅是说“我会一直喜欢你”,太过苍白。他揣度着,回道:“洁,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有很多,以后我们会遇到很多,有比你优秀的,也有比我优秀的。但是你遇到了比我优秀的人,你就要移情别恋啊?” “……嗯……”隔着电话,他能听出来肖洁应该是被自己说服了,可肖洁还是嘴硬,犟道,“对啊,就会就会就会,气死你!” “哈哈哈,”邵英贤不由笑了起来,“你才不会。小熊,别人优不优秀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一直觉得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我有多优秀,是因为我们对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对不对?” “嗯。”肖洁这才被他说服,继而又下了命令,“那如果张佳怡再给你写信呢?你还给她回啊?” “看什么事情吧。”说句“不回”很容易,但邵英贤觉得还是不能够骗肖洁,“如果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该回还是回。不过我肯定会全都告诉你,跟你商量过后再回,好吗?” “嗯,这还差不多。”肖洁倒也没有深究,倒是转而笑道,“你昨天没有看到,她拿了你回的信回到教室,还跟洪浩他们说是你专门给她写的信。结果一打开看到只有短短两行字,当时脸色就垮下来了。我就想啊,我柜子里还有厚厚的一百多页都没有拿出来呢。所以你呀……你要是给她写得多,我以后就再也不接你电话了。” 邵英贤笑叹道:“你是山西人吧?你跟她有什么好比的?要不然这样,等高考结束了,如果咱们班上有聚会,我就回去,跟所有人当面宣布我们是男女朋友,行吧?” “别别别。”肖洁忙道,“太早了……要是传到我爸妈耳朵里那我就完蛋了。嗯……英贤,我快到家了,我先挂电话了,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有……记得想我。” “嗯。小熊你也是。” 挂完电话,邵英贤往学校走的时候,倒是走越觉得好笑。他没想到有一天肖洁会去吃张佳怡的醋,但经过肖洁这么一“闹”,他倒是也觉出了张佳怡给自己写那封信的小心思。 但这并没什么,甚至他已经习惯了。类似的事情,其实他一直都在瞒着肖洁。 自从竞赛的节目在电视上播出之后,邵英贤便在学校甚至是湖西县都都出了名。有不少小女生觉得他在电视上外形帅气、人也优秀,再加上后来的全市统考考了湖西县第一、全市15的好成绩,他便成为了“人人都爱的校草”,桌斗里的情书、小礼物就没有断过。 他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湖西县立高中这样准军事化管理的学校里,女学生们的胆子也会那么大。他打心底烦这些事情,所以情书往往看都不看就直接撕掉,别人送的小礼物则原封不动全都送到了学校的失物招领处——有些人在收到这样的挫折后便偃旗息鼓,可有些女生却反而越战越勇,甚至会在他班级门口堵他,说想跟他这位年级第一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以后互相交流学习。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复是:“在这儿除了老师以外,我觉得没有跟其他人交流的必要。实话说,我做的很多题,你也做不出来,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这句过于狂妄的话把那女孩气得当场落泪,从此以后他就落了个“不近女色”的外号,这外号还是张佳怡等几个班中女生给他起的。 这些他之前都没有告诉给肖洁,一者是觉得没有必要,二者是不想让她担心。可现在也不知道张佳怡这个大嘴巴会不会在三班全都当做他的糗事,给他抖落出来。 想到此处,他默默叹了口气,暗忖还是趁着下周打电话的时候跟肖洁先坦白了,免得这之后再去解释。 边想边走,然而等他翻了墙回到学校里边,还没往前走两步,忽然有手电开着强光迎面射了过来,教务主任严老师的声 音在手电后响起:“谁让你偷跑出去的,你哪个班的?过来!” 第884章 罪证 完了,被抓到了。 邵英贤心中一沉,但这时候已经跑不掉了,只能老老实实被老师指着站在一边——栅栏旁已经站了六个人。 严老师又守了一会儿,抓了三个人,然后把这十个人一起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挨个问道:“都干嘛去了?” 有的人说出去买吃的,有的人说去了网吧,还有的人说去给跟家里人见面。到了邵英贤这里,他也说了个不轻不痒的“去书店看书”的借口企图蒙混过关。 然而第一轮问过,严老师只放了说“去网吧玩游戏”和“出去买吃的”两人回去,要求各写一千字检查明天交来,其他人则还是不放,要求再说一遍出去做什么了。 于是这轮有人改了口。有的说是出去抽烟,还有的说去小店看电视,邵英贤不信邪,仍然坚称自己是出去看书,却被严老师死死瞪了一眼。 接下来又走了几人,只剩三人。邵英贤心下开始打鼓,暗忖老师们可能有人跟踪了几人,知道他们是去做了什么。他想了想,决定只说一半。毕竟这些人就算看,也只能看到他在打电话,并不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 其他两人这轮也都改了口。其中一个是跟表哥去了电玩厅,另一个则是和女生看电影。邵英贤道:“我之前有个师兄给了我一些高三的笔记,我有几个地方看不太懂,给他打电话问是什么。” 那两人各自被自己的班主任带走去单独训话,而这时,邵英贤的班主任也已经守在了严老师办公室门口,邵英贤余光瞥着,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寒,他看到妈妈也跑了过来。看来这事儿闹得有点大,但他笃定,只要自己咬死是给郑平打电话,就不会有事。哪怕逼急了,他甚至可以当场给师兄去电话,也可以拿来自己宿舍的笔记给在场几人看,相信以郑平的情商,帮他圆谎能圆得天衣无缝。 然而严老师却面寒如水,先对门外的人说:“你们先进来吧,先坐下。”然后才对邵英贤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在学校为所欲为?实话告诉你,老师们都观察你很久了,你每周都往外跑,全都是给你师兄去电话了?你现在自己老实交代,究竟干嘛去了?” 邵英贤低着头试图负隅抵抗:“我说的就是真的。我师兄的笔记还在我宿舍,不信可以拿给你们看。” 王小月则在旁边道:“是啊,严主任,您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英贤是不会说谎的。” “不会说谎?你宿舍的笔记就是指的这些吗?”这时胡老师忽然拿出来一沓子纸,先给邵英贤看了一眼,随后转手递给了王小月,“英贤妈妈,你自己看看这些是不是笔记?” 邵英贤顿时急了。那都是肖洁给他的信,他好好收在自己宿舍的柜子里的,怎么会被老师翻了出来。那上边虽然没太多肉麻说辞,但看在老师和家长眼中,当然就是累累罪证,无可辩驳了。 他想去把信抢回来,却被胡老师拦下:“邵英贤!你别太狂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整天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小月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简单的字还是都认得的,看着那信上的落款,看着满篇的女孩字迹,只觉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对邵英贤动了手,打了他胳膊两下:“你……你说说你都在干什么呀?你不是说你学习吗?这是什么啊?赶紧跟老师认错!” 她虽然下手打他,但雷声大雨点小,拍在身上并不疼,邵英贤没有躲,全都接了下来,可他也没有认错:“我没有错。妈,我没有影响学习。是,我们是在写信,但从我高一转过来开始,她给我写信的同时也都在给我寄一中的笔记,那些笔记都是她一字一字抄录下来的。我后来成绩不落反升,全靠她的支持。她自己的成绩也在一中很好。我们有什么错?” “还说你们没错?”胡老师怒道,“你打电话、写信是学习吗?你们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学习,这个时间你用来学习了吗?如果用来学习,你的分数是不是能提高一些?你现在觉得自己高考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了吗?所有卷子都能做到满分了吗?” “我……”邵英贤被问得哑口无言,胡老师站在这个高度指责他,他当然无话可说。 王小月则又拍打了他两下:“贤,快跟老师认错啊!就说以后再也不联系了!” “……”邵英贤这会儿偏偏倔劲上来,他怎么可能再也不联系肖洁,“妈,我都说了,之前她给我寄笔记的。胡老师说我的时间没有全都用在学习上,确实,但如果没有那些笔记,我的成绩也绝对到不了现在这个程度。我也是人,不是个学习的机器。一中那边每天7点早自习、晚上最多到六点就放学,也不是全员住宿,但大家的高考分数就是比我们这边高,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成绩不好,究竟是学生的原因,还是学校的原因?这样死管就有用吗?” 他这一句话算是触到了湖西高中各位老师的逆鳞,严老师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你放屁!邵英贤,你是不是想背处分,还想不想参加高考了?” 胡老师则对王小月说:“英贤妈,你也看到了。我们是庙小容不下这样的大佛啊,我们是教不了你儿子了。” “不是这样的,老师您别跟他一般计较。”王小月都急哭了,连声道歉,“这孩子就是一时糊涂,再让我劝劝他。”语罢,她扯着他认真说道,“我告诉你,哪有好人家的女孩子这样上赶着贴着男孩子的。这女孩儿是叫肖洁是吧?这会儿不想着学习,就只想着找男朋友,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把我说的这些话都原原本本告诉她!”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她!”这还是邵英贤第一次对王小月发火,之前她跟邵民在一起,他也没有这样勃然大怒,“我不会跟她打这个电话的。肖洁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我们说好了以后要在一起的。” “那我这关她就永远也过不了!”王小月也难得对他发了火,“你看看你现在为了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跟我顶撞,跟老师顶撞!能把你带成这个样子,这女孩是个什么货色可想而知!你死了跟她在一起这条心!收收心,好好学习!” 第885章 碎纸条 “货色?”邵英贤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听不得别人用这样的侮辱性语言形容肖洁,然而说这句话的是王小月,他终不能继续顶撞,否则未来两人更不知道要如何相处。他默默地咬着嘴唇,只觉淡淡的血腥味入口,但这疼痛也终于让他冷静了下来:“妈,不是这样的。我以后慢慢跟您解释。”而后他又忍着委屈转向严老师和胡老师,道歉道:“老师,对不起,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以跟你们保证,我会继续好好学习,我的成绩不会往下掉,我也尽量不再做违反校规的事情,这次的检查我会写,刚才对学校的说辞我很抱歉,但这都跟我和别人联系是两码事,行不行?” 他自认这已经是做了自己最大的退让,眼见胡老师和严老师对看了一眼,态度已经有些松劲,却没料到王小月还揪着不放:“那你就还是要跟她联系是不是?我记得她的名字,她是你以前班上的同桌。严主任、胡老师,要不然你们跟一中那边联系一下,让他们好好管管学生,不要让这个肖洁再跟我儿子联系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做!”邵英贤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提起来了,的确,眼前这些人已经知道了肖洁,如果他们真的要做这些事情,他完全无力阻止。他没别的办法,只能选择耐着性子劝道:“你们不要去打扰她。她的成绩很稳定,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时候说这些话,才会让她分神,才会影响我们的成绩。妈,高考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如果她因为这样受了影响,我们谁能承担责任?” 王小月道:“对你更是!你就这么一条路,你如果受了影响,我们怎么办?你怎么办?我拿什么去跟你死去的爸爸交代?” “我……”邵英贤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邵刚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学习,谁需要去跟他交代什么。 胡老师见大家吵得已经差不多,也只得打了圆场:“算了算了,英贤妈妈,一中的学生归一中管,咱们管好自己的孩子就得。英贤既然说他愿意认错,那就先以观后效吧。” 严老师也瞪向邵英贤:“要不是看在你妈面子上,今天的事情可没这么容易过去。邵英贤,以后别想着再跑出学校去做跟学习无关紧要的事情。好好学习,明天交过来两千字的检查,今天的事情记过一次,听到了吗?” “……是。”邵英贤看着妈妈手中的信,却仍然提心吊胆。虽然老师们没有同意王小月的提议,但那些信上有肖洁的电话号码,万一妈妈打过去怎么办。而且这些信,都是他很宝贵的回忆,多少次他觉得自己已经写不下去,都靠看信回复了力量…… 然而他还在想着该怎么把信要回,就见妈妈就手便把厚厚的一沓信撕成了几大块,还丢到了严老师办公室的垃圾箱里:“这些东西以后别想着了。专心学习!” 她看着他的目光里都是失望。然而邵英贤却一直盯着那个垃圾箱,他心中都是不被理解的委屈和愤懑,但只能强忍着,他想自己得想办法把那一箱信件碎片都捡回来再好好贴起来。这是他跟肖洁独有的记忆,不可能就被人当做垃圾一样丢弃。 这之后他被王小月拖出了严老师的办公室,一路上王小月都跟他灌输着“肖洁是个坏女生”的说辞。他跟她起初辩了几句,可后来发现越说越难讲清楚,只得选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话都不说。随后,他回了高三一班教室,胡老师这时也已回来,正看着晚自习,见他进屋,不由对他冷哼一声表示不满。几名跟他还算熟悉的同学看到他则对他挤眉弄眼,笑话他被老师“抓包”。 邵英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写检查,但他的心思却还在严老师的办公室。他想那么多的信纸碎片扔在垃圾桶里,那垃圾桶已经满了,严老师应该很快就会把信纸扔掉。所以他只凑合着写了半页检查,便起身说“我去卫生间”,然后出了教室。 他迅速跑向严老师的办公室,果然看到严老师办公室的灯已经关了,办公室外边楼道尽头的垃圾桶里放着最新扔出的信的碎片。 然而他已经不可能拼出来了。那些信又被再次“加工”过,所有的信都拿碎纸机重新碎了一遍,如今扔出来的已是一条条的纸条,只能看到零散的笔画,甚至认不出来完整的字。 邵英贤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他这时候对湖西高中的恨意几乎达到了顶峰。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碎纸条,他也不可能看着它们被扔走。他脱下校服里的毛衣,把所有的碎纸条都剪了出来,包在其内。 现在他要学习,他没时间拼这些,但等高考完了,他一定要全都拼起来。 他抱着毛衣回到座位上,将纸条连同毛衣一起塞在书包里。接下来的晚自习,他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他心中想的却都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能再出学校了。唯一能够联系肖洁的渠道只有qq,这一步不算难,可通知了肖洁之后呢? 接下来一直到高考前,两个人就都再也不联系了吗?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底发闷,更不用说还要想着未来如何缓和王小月跟肖洁的关系。 不过想到上次跟肖洁定好的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两个人始终一起应对,绝不分开,他也慢慢平静下来。反正他和肖洁是铁打一块,那么这点挫折,又算什么呢。至于王小月那边,时间还早,要到见家长这一步至少还得等三四年,他有时间慢慢说服妈妈。 第886章 勿回 所以又过了一个星期,邵英贤借口说要查大学情况,问胡老师要去机房的申请。但没想到的是,这次却被拒绝了。胡老师说:“你不是以后不是报p大就是t大吗?上次不是已经查过了吗,怎么这次还要查?” 邵英贤道:“我想再看看具体的专业。” 胡老师却一边判着桌上的卷子一边敷衍道:“那急什么,下半学期等你们填报志愿前,会找人专门来给你们做辅导。你还是回去好好学习吧。” 邵英贤无奈之下,只得去找王小月,说自己需要出校园去买新的习题集,请她帮忙给个家长的签字,他好拿着单子去保安处申请出门。 然而王小月这次却长了心眼,道:“你要买什么习题集,写好了名字我出去书店给你买。” 邵英贤叹了口气,说了句“算了”,转头回了教室。 这天是他固定的跟肖洁打电话的日子,如果找不到其他方法联络上她,他只怕肖洁会担心。然而所有的“合法途径”他都尝试过了,他还能怎么办?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找同学帮忙。同宿舍的冯凯有一部小灵通,但是不能够拿到教室来,只能等晚自习之后才能用。所以他耐心等待,直到晚上临睡前,才把冯凯叫到一旁,低声道:“能不能借我你的小灵通发一条信息。就一条。”这是他的秘密,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冯凯有些好奇:“发给谁啊?你妈妈不就在咱们学校吗?” 这时他实在不能继续隐瞒,只得说了实话:“给我以前在一中的朋友,我跟她约好每周三晚上打电话的。但上次被老师抓到之后,以后就都出不去了。” “哦,哈哈哈。女生?”冯凯满脸八卦神情。 “嗯。”邵英贤不得已承认,又叮嘱道,“千万别跟别人说。拜托拜托。” “哈,那肯定的。”冯凯低声笑道,“你这事上边严查呢,我要是出去跟别人说了,不也成共犯了?不过嘛,没看出来啊,我们还一直以为你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机器人呢。” 邵英贤打了个哈哈,从冯凯手中接过小灵通,开始编辑短信。 冯凯则依旧在旁边唠叨:“机器人,你从一中过来都有一年半了吧,你们这异地恋还一直坚持着呢?不容易,真不容易。” 邵英贤叹了口气。暗忖确实各种斗智斗勇,一路闯关打怪,的确是不容易,但总要努力维系。 一条信息144个字,他写得满满当当:“小熊,我是英贤,用的是同学的小灵通。非常抱歉今晚爽约,我上次打完电话回校的时候被抓了,才知道老师一直盯着我,我们的事我妈也知道了。目前大家都死死看着我不让我联系你,所以接下来这段日子不能联系了,信也不能往来了,但我们的心还在一起。计划依旧,相信我们未来肯定会在一起。很想你,勿回。” 他发了信息出去,然后谨慎地去发件箱把这条信息删除,才还到冯凯手中:“多谢。等什么时候能出校了,我请你吃饭。” 冯凯笑道:“不用客气。祝你们能够成功。” 接下来的日子在平淡不惊中度过。邵英贤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肖洁,他想跟她说话,想看到她,但也知道这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都是奢求。既然信息已经发了出去,他只能选择相信。相信肖洁的坚韧,相信两个人的感情。毕竟他们已经挺过了一年半的异地,接下来只有一年不到。 他这样坚持着到了期末,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又是全市统考。他自问已经发挥出了自己全部实力,但成绩还是让他看到了现实。这一次,他考到了全市二十八名,成绩虽然还是不错,可跟上一次的十五相差甚远。而排在他前边的,一中占到了十三人,实验中学占到了六人。他看到这次的大榜上没有了欧阳晴的名字,想来她已经出了国没参加考试。张佳怡等五名交流生的成绩比起在湖西高中时都有所进步,但跟他仍然有二三十分的差距。肖洁则考在了全市351名,比上次名次掉下去了不少。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么久没联系她影响到了她的状态,但想到她现在可能很不开心,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他就很难受。 大榜发下来的当天下午是家长会,而且是学生和家长一起开。原本能够容纳四十人的教室挤了八十人,顿时显得满满当当。邵英贤缩在两排座位之间的小板凳上坐得扣扣索索——之前体检时,他的身高已经到了176cm,但因为没什么体育活动,学习又太辛苦,所以体重反而比之前在一中时还轻了10斤。 如今他的同桌换成了一名男生,叫做刘易之。刘易之能够排进现在班中的前五名,但全市大榜的排名却到了两百名之后。来开家长会的是也是他妈妈,那是个穿着中规中矩的街道工作人员,见了王小月之后一口一个“大姐”,夸她把孩子教育得如何优秀,只讲得王小月眉开眼笑,邵英贤则跟刘易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无可奈何。 家长会议程进行过半,按例便是优等生和家长的经验分享。这样的事情王小月和邵英贤都不是第一次做了,所以说的还是老几套,无非就是“家长要给孩子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学习主要还是靠孩子自己自觉”,只是这次王小月又格外加了一句“现在孩子都在学校进行封闭式管理,我也没啥文化帮不上忙,就全靠老师看着,我想说,孩子终归是孩子,到了这关键的时候,就是得严加管束,否则一步走差,后边的路就都走偏了。所以我们做家长的,一定要好好配合老师,也非常感谢老师们无私的付出。” 第887章 突发 王小月并不是个擅于说话的人,所以这么一长段话讲下来,背稿的痕迹非常明显。邵英贤在旁听得很尴尬——他之前出过那样的事情,妈妈准备这么一长段话,显然是希望在家长会上再给他加深印象。 胡老师边笑边点头,对王小月道:“英贤妈妈说得非常好。确实是这样啊,我们老师也是做了120分的准备,高三这一年,每天早上6点到校,晚上10点才走,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对大家负责,希望我们一起努力,最后让所有人都能不辜负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各位同学们、家长们,高三是很辛苦,但我们这只是过了上学期,下学期才是冲刺的关键时期,老师希望大家放寒假的时候也不要放松,还是要保持着学习的状态,最后打赢这场战役。” 众人纷纷称是,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高三上学期最后一个家长会结束。家长会后,基本上所有孩子都准备带父母去宿舍拿行李回家,就在孩子和家长都堆在天井旁的走廊和楼梯禹禹而行时,邵英贤忽然觉得眼角闪动了一下,随后周围传来一片尖叫。 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个女人疯狂地嘶吼起来:“娟!”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天井下方传来一声重重地闷响。 有人跳楼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尖叫的,有要挤到前边看热闹的,还有被吓得战斗站不稳的。尖叫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互相推搡着,有的人摔倒了,有的人弯身去扶,有的人看不到前边的情况仍然推着人往楼梯走,有的人脚下不稳绊倒在别人身上……因为挤着的人太多,邵英贤下意识地把王小月护在自己身前,然后就看见前几排的人在楼梯边忽然倒了下去。他回头刚说了一句“先停下,不要走了!”却发现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被裹挟着往前走去。 事故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接下来的事情他几乎记不清楚,只觉得周遭上下左右到处是人,有人踩到他的脚,有人的胳膊肘压着他的身子。他全力为妈妈撑出一个空间,但也不可避免地压到了别人。最后他竭尽全力才带着妈妈到了墙角处站起,然后回身扶着周边的人。 周遭不停地有人喊“痛”“不要再挤了”“有人死了”“都听我的”……还有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和邵英贤看到胡老师在人群中勉强指挥着,可他身边却有个女人一直在尖叫:“我的娟,你怎么跳下去了!” 他依稀记得,她说的“娟”,似乎是自己班上的同学“陈娟”,甚至他都不知道她的娟是不是这个字。 刚才说的有人跳楼,就是她跳楼了吗? 邵英贤莫名往天井看去,但他在楼梯最里侧,离天井十分遥远,他只能看到距离天井近的那边,所有人都埋着头往下看。有家长抱着孩子不让看的,还有不少女生甚至在掩面哭泣。 真的出了事。他只觉浑身发僵,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难道真的死了么? 然而眼下人们关注的除了跳楼的孩子以外,更在意的是踩踏事件的发生,如果处理不好,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伤亡出现。踩踏事件的效应还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扩大化,幸好现在后边的多数人都已经看出了不对劲,主动停下了脚步,才让态势能够渐渐被控制住,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很快,警察到了现场。有人处理天井的女孩尸体,有人统计现场的踩踏情况。最后结果显示,无人死亡,但是被压在最下的几人中,有一个学生肾脏内出血,一个学生轻微脑震荡,一个学生右臂骨折,另有四个家长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情。 至于擦伤等轻微伤势,警察并没有统计。 一切结束后,所有人又都回到了各自的教室中,然后警察通过校园广播进行了散场教育,要求各班轮班离校,不可集中在一起下楼。 因为一班的楼层较高,位置也距离楼梯最远,所以安排在最后离开。邵英贤注意到陈娟的家长果然已经不在了,而班中所有的家长都紧紧地拽着身边的孩子,脸上神情极为紧张。 谁也没想到,花一半年华的孩子,会这样忽然一下就消逝在所有人面前。 胡老师跟陈娟的妈妈一起走了,现在班上临时负责的是他们的生物老师张老师。 王小月被刚才的事情吓得一直在发抖,死死抓着邵英贤的胳膊,问他有没有擦伤撞伤。邵英贤确实觉得胳膊有些痛,不过那应该只是普通的撞伤而已。他不想让王小月担心,就摇了摇头,说道:“没事。”而后,他回过头去看陈娟的座位。 陈娟的成绩在班上中等偏上,座位在他后边两排。这时不少人都盯着陈娟座位旁的女孩打听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邵英贤见那女孩看了自己一眼,然后道:“我就听见陈娟她妈妈说,同样都是学习,咱们班上第一能考到全市前三十名,陈娟连过一本线都危险。还说……还说人家保洁员家的孩子都那么有出息……” “好了好了,都不要乱说。”这是张老师敲了敲黑板,“等着听指挥下楼。今天的事情大家不要……不要太难过。这只是意外。” 众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有人又低声道:“怎么是意外,她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 张老师重重地咳了一声,又道:“希望大家寒假回到家,注意劳逸结合。你们一直在努力,终点线还有半年不到了,大家再加一把劲吧。” 邵英贤看向王小月,恰迎上妈妈探寻的目光。王小月低声道:“贤啊,你……你如果累了就跟妈说,千万别做傻事。” 邵英贤道:“妈你放心,我不会的。”他心下唏嘘,这是他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自杀,自然会感到异常恐惧。这让他想起之前看到王小月在小河边企图喝农药的场景,那时的王小月是那样的绝望,那今天的陈娟呢?她已经看不到前边的希望了么?可排在她后边的还有很多人,她每天究竟面对着什么样的压力? 可惜,他已无从得知。他现在甚至想不起来陈娟长什么样子,也记不得她的声音。那是条鲜活的生命,可之前在他眼中却连书本都不如。 他不由得反思张佳怡说自己的那句话,他对这个学校确实是太冷漠了。 第888章 新闻 翌日,回到村子时,已是晚上八点往后。村路无人,路灯也没有装上,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中,点点灯火透出的是别人家的温馨。 因为临近过年,在外打工的人陆续回来,村中多了许多小汽车,一路走来,也能听到打牌和斗酒的声音。 邵英贤拖着自己和妈妈两个人的行李,和王小月一起走在彻骨的寒风中。他其实这次仍然不想回乡过年,毕竟村子里早已没什么直系亲人,虽然父亲去世之后村中上下对他展现了难得的善意,可之前的阴影仍在,过年时村里人最多,他不想整天被人指摘。无奈王小月却担心他在湖西县里仍会想着联系肖洁,又觉得学校死了个人终究晦气想要回村子找老人帮忙看看,便还是劝服他回了村子。 进了村子走到自己家还要十几分钟,邵英贤一只手拖行李冻得僵了,便换了只手,王小月看着心疼,说道“还是我来拿”,邵英贤则说“没事”,母子二人正相互客气,忽然看到村路的尽头有个人骑着电动车正对两人而来。 邵英贤看到来人,身子僵了僵,下意识地把行李先放到地上,然后护在了王小月身前——那人是邵英康,联想到上次他带人对自己家做的事情,他没办法不紧张。 邵英康果然是对着他们来的。到两人面前时,他停下了电动车,道:“月姨,英贤,我爷爷喊我来接你们的。” 他爷爷自然就是邵民的父亲,也是村子里上一代的村长,因为年事已高,平日里除了看看电视,基本不关心其他。王小月跟邵英贤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邵英康看着两人神情,自己也觉尴尬:“呵,别误会,我也不想来的。不管怎么样,还是对我之前的冲动道个歉吧。你们把行李放我车上就行,我先给你们运到你家门口去,其他的……我可能就来不及管了。” “嗯……那谢谢了。”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情愿,邵英贤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他本来就不期许能够跟邵英康的关系修复到两人小时候的状态。他把行李提到邵英康的车上,因为牵扯到昨天踩踏事件时身上的伤口,不由得轻吸了口气。 邵英康挑了挑眉头:“还真受伤啦?我爸说他看新闻,说你们学校出了事。因为踩踏还死了人,是不是真的?” 原来陈娟的自杀最后竟是用踩踏来掩饰的么?邵英贤只觉一阵悲哀。还有什么比死得不明不白要凄惨的呢?他不知道。只是说来也是好笑,湖西县立高中宁可承认学校的安全引导工作出现了重大失误,也不愿意承认学校压力过大逼死了学生,竟不知道究竟哪件事情更加可怕——不过,这样的做法,也是因为踩踏事件无可遮掩,不得不承认,便索性将学生自杀合并在内,变成一笔糊涂账吧。 看着邵英康的电动车越行越远,邵英贤不由想到了肖洁。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学校的事情会上新闻,他应该在离校之前想办法再用冯凯的手机给她打个电话的。如果她看到了那新闻,肯定会很担心的吧。 好在到了家里就有电话,王小月总不可能一直守在家里,他只要给肖洁打一分钟的电话就好,甚至他不用直接给肖洁打电话,他大可以给郑平打电话,托他帮忙转告,毕竟郑平已经是大学生,他接谁的电话都没问题。他打定了主意,却没想到到了家里才发现电话竟然已经欠费停机。 看他对着话筒一脸的惊讶,王小月问道:“你想给谁打电话?” “我……”邵英贤扯了个谎,“给个以前的师兄,他考上了p大,我想问问他大学的情况。” “那你去隔壁借电话打吧。”王小月说,“我想着咱们平时也不回来住,所以家里的电话就给停了,也能省点钱。” “……好。”这是个很合理的由头,邵英贤没有办法,只得回到自己在厨房的小房间。他不可能去隔壁邻居家打这个电话的,身边只要有别人,那些话就没办法说出来。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旁边隔了两户的孩子正准备明年的中考,有些题目拿不准,便喊他过去当免费家教。王小月本来觉得这会影响他学习成绩,不许邵英贤去,可邵英贤说那户人家在邵刚葬礼时也有出席,能够帮忙便帮一把,便跑了过去。 教题他尽心尽力,很快跟那家孩子拉近了关系。看对方家里能够拨号上网,又有一台旧电脑,他便在得到允许后,终于登上了自己的qq。 他看到肖洁果然给自己有留言,都是最近两个月的。她说她跟张佳怡打听过湖西县立高中的高三学习生活,果然管得非常死,自己之前一直都以为一中的高三就已经很严格了,现在才知道两边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她说她很想他,虽然知道没办法,但有时候心底还是会生气,会不开心。 然后就是放假前的留言,她说看到新闻讲湖西高中出了事情,但电视里没讲出事的学生名字,她很担心,就没顾着邵英贤的嘱托,主动给他之前发短信的号码打了电话,知道他没有事才放下了心。 看到她已经知道,邵英贤松了口气。他也只能借助qq来表达想念之情:“终于看到了你的留言,很想你。我没事,那天是家长会上我们班有个女生跳楼自杀,因为正好是家长会退场的时候发生的,所以一下子都乱了,就发生了踩踏。我们全程旁观吧,其实那个女生的成绩也不算差,只是在一本线附近徘徊就崩溃了,唉……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也很可惜。我们是很辛苦,但每次想到这辛苦之后就能够跟你在一起,心里就会好受许多。还有半年时间,辛苦这半年,未来有几十年,我们都要坚持住。小熊,我看到你期末考试的成绩了,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信息发出去之后,肖洁并没有回复。邵英贤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和失落,他等了五分钟,然后摸了摸屏幕上肖洁的头像,退出了自己的qq。 即便是他,也觉得自制力快用尽了。这条等待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他甚至连自己抓着的希望究竟是坚实还是脆弱都不知道。 第889章 不想了 过年期间,王小月和邵英贤都没有出去走亲戚——毕竟村子里已经没什么要好的亲戚了。然而他们不出门,却有不少主动上门的人——比如邵民和他的新媳妇。 邵民的新媳妇是隔壁村子的,原本远嫁到外省,后来因为婆媳矛盾离了婚,便回了娘家,自己的亲生孩子也留在了前夫家。 那女人手脚麻利,为人热情,因为是二婚,所以婚礼没有大办,但嫁到村子里来了之后,也跟各户人家都打过照面,只是从来都没见过王小月和邵英贤。所以听说两人回来,邵英贤又是村子里许多人口中的“学霸”,未来很有可能考上p大和t大的好学生,便在大年初一,便捧着自家做的鸡汤上门打招呼。 显然她还不知道王小月跟邵民的事情,所以一口一个“大姐”叫得很热情,但王小月开门看见她和邵民一起来了,却有些尴尬。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是客,也只得互相拜了年,把几人让到了屋中。 两个女人坐在一旁拉家常,王小月有些拘谨——毕竟家里边没准备什么吃的准备用来迎接客人。邵民则拉着邵英贤出了屋子:“英贤,你跟我来。” 邵英贤很高兴不用面对着屋里的两个女人,他跟着邵民到了门口,邵民递给他一根烟,他连忙拒绝:“民伯,我们学校不让抽烟的。” “啊……哈哈哈,是啊。”邵民又宽又厚的手掌拍着他的肩膀,“看着你也快18岁了,该成人了。咱们村子里这些年轻孩子,没几个不抽烟的,我都习惯了。” 邵英贤看着邵民,见他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条,两鬓的白发也比之前密了许多,看来最近这段日子他过得仍然劳心劳力。这几天,他也听别人议论过邵民的事情,虽然当着他的面,不可能有人再说邵民跟王小月如何,但有人讲起邵民再婚的事情,都不禁感慨说什么男人和女人确实不一样,谁谁家的老婆守了寡,二十几年过来,把孩子也养大成人,自己家收拾得也干干净净,就没想着要找别人继续过。但邵民老婆才死了不到两个月,就急着去相亲了,家里也乱七八糟的不像人住的,如今有了女主人,才有口热乎饭吃。 本来邵英贤对邵民仍然有着反感,但听这些人背后议论,倒同情起邵民来。嘴里如今说邵民无情无义的是他们,当初他老婆死了之后给他介绍相亲对象的也是他们,村子里出大事小事都喊着找村长解决的还是他们。邵民只是个普通男人,有村子里很多男人共同的毛病,比如对家里的事情没那么上心,但同时他的精力也很有限,不可能让他既忙着村子的大小事务,又忙着照顾好自己的一日三餐,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 人若是活在别人口中,永远也得不了满分。 邵民又道:“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你都是个大人了。英贤,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情,我后来去你朋友推荐的那几家公司问了问……” 果然是要谈这件事情。邵英贤道:“问的情况怎么样?” 邵民苦笑:“那几家公司好是好,只可惜,人家看不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说咱们这个村子啊,条件太差。周围已经有很多先行一步的村子,人家那边除了卖农产品以外,当地还能发掘出来些历史古迹、名人旧居啥的做做旅游周边,可咱们这边啥都没有,他们不太看好,所以就……唉……” “啊……”邵英贤这才知道自己之前是又天真了。这次倒是连郑平都想岔了——毕竟像他们这样的贫困村,跟周边的村子比,无论是人文环境还是地理环境都不占优,新政策虽好,但是刚刚起步,那些大公司当然会先考虑已经有一定基础的村子发展。而反过来想,大公司都会找好的村子发展,那么能找到自己这个村子来的,也就只有想捞一笔快钱就走的皮包公司了。 他把想法跟邵民讲了,邵民点点头,说:“我也想明白了,是这样没错。所以还是不能够指望外边的人,唉,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啊。” 邵英贤听出邵民话中的失落,不禁问道:“民伯,那您还想做这件事吗?” 邵民插着腰猛吸口烟,然后长长地吐了出去。他的目光放得很远,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如果我能再年轻个五年……唉……英贤,这村子就像是一片沼泽,把人一直往下拖着,一开始你还想挣扎,待久了,就没力气了。大家……反正都有自己的出路,那么多人出去打工,挣的钱寄回来养活村子里的人……也能凑活过吧。我……算了,算了。不想了。” 他摆了摆手,虽然笑着,但却回手抹了一把眼睛。浑黄的眼珠子上蒙了一层水雾,那或许是他最后的坚强。 邵英贤心中五味杂陈。他还记得邵民之前跟自己说羡慕隔壁村子的样子,邵民对村子的感情很深,但连他也放弃了,可见是真的累了。 邵民又呆呆地看着远处满是杂草的小土坡,道:“我以前去别的村子调研,看到人家村子除了种田的地以外,这种荒地都改造出来,搞得有小公园,还放了健身器材,大爷大妈带着孩子可以在里边玩,我就觉得可好了。我也想把咱们村子搞成那样,但是没钱,又能怎么办?前几天去县里开会,看别的村子发言,咱们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最后跟县长连话都没说上……英贤,伯伯年纪大了,再熬个四五年就退休了,可下一任村长还没着落。我想找年轻些的顶上,可没人愿意,留在村子里的那些后生,又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可愁死我了。老人们都说让我别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想那么多,等两腿一蹬,该咋地还是咋地,可就是放不下啊。前些日子我跟英康谈,说让他回来,反正他在外边打工跟我在家里挣得也差不多,但英康媳妇又不愿意……” 第890章 小邵家村的希望 这之后邵民一直在唠叨着村子里的家长里短,讲了足足有二十几分钟,满是牢骚。期间邵英贤只接了几次话。 邵英贤听车轱辘话听得有些头疼,好几次他甚至出了神,看着远远的已经破损不堪的路牌子,怔然发呆。 “小邵家村”,这是他们的村名,可已经很久没在外看到过了。他记得以前爷爷奶奶还在世时,曾说过小邵家村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候。但那已经是两三百余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村子发现了一个石矿,远近的人都跑来挖矿做石材,他们现在村子里的人,也有很多是工匠之后。只是那矿很小,挖了那么多年,石头越挖越少,质量也越来越差,周边又陆续发现了其他的矿,村子的地位便每况愈下。四十几年前,虽然还有人挖矿,但矿坑早已经被挖空了,结果一天下雨矿坑坍塌,后来又经过岁月变迁,就形成了那个满是荒草的土坡—— 小时候还有村子里很多故事都是围绕着突破开展的。有说土坡里边闷了很多人,到了雷雨夜的时候还能够听到他们的哭声和叫声;也有说半夜不要到土坡旁边去,会被土里伸出来的手拽进去……但现在看来,这都是无稽之谈,那土坡只是简简单单的土坡,垮塌的时候里边也没有什么人。相比起那些可怕的故事,邵英贤更喜欢孩子们之间流传的故事——说土坡里边埋了以前村子里大财主价值连城的宝贝。 小时候他总在想那会是什么宝贝,但长大了也慢慢知道,这都是小孩子对美好生活的希冀罢了。人们都希望村子能够重回以前的盛况,而且是用相对简单的方式。 可那是不可能的,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都对村子失去了兴趣,转而投向了外边的花花世界,那样五彩纷呈的世界,才藏着各种各样的宝贝,有待被发掘出来。 邵民说得不错,这个村子已经变成一潭沼泽,只会把人困死在原地。邵英贤记得自己曾经在邵民家看到的80年代村子里大家的集体照,虽然是黑白照片,但在照片里也能看到,民伯也曾经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他几乎不能把照片中的那个青年跟面前满面皱纹的老头子联系在一起。 邵英贤心底一软,问道:“民伯,当初村子里的那些人一起出去做生意的时候,你就没想着一起去吗?” “我……唉……”邵民又吐了口烟,然后把剩下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撵灭,“当初他们要走,我们这些留守的人,起初还私底下说他们就是嫌老家穷,一心只想着往钱看,没良心。但后来,起初说他们的人也一个一个地走了,只有我和你爸他们几个人留了下来。我是真的舍不得这儿,年纪大了成了家,又当了村长,有了责任,就更走不开。所以这日子一天天地过,最后只剩下对外边的人的羡慕,甚至英康大了,我也是想着让他先出去转转。所以现在回想,我那时候……就是懦弱吧。” 这是邵英贤第一次听邵民这样自我剖析,听他说到“懦弱”两字,不禁心中一阵难过:“民伯,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我心中你不懦弱。我记得,小时候村子里大人们很少,尤其男的。留下的人里,除了丁伯几个是老实种地的,其他的都是……游手好闲的。要不是有您在,我们这些可能很多人就都学坏了……我也是。其实我一直觉得,您更像是……”他想说“父亲”两字,如果之前没有出那些事,也许这两个字就能水到渠成地说出来,可他这会儿却卡了壳。 邵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有些心酸地挤了个笑容,鱼尾纹里全是欣慰:“英贤,你不怪我了?” “……嗯……”邵英贤低着头道,“都过了那么久了,就连英康都过去了。而且……而且我想我能理解您,如果换了我,说不定也会那样做。我有个朋友跟我讲过,人做的不一定都是对的事情,人生本来就很不容易,人总是喜欢做让自己开心些的事情。所以……我能理解,但是……但是我不认同。” 邵民拍了拍他的后背,点了点头:“英贤,你确实是长大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也真的喜欢你们这些孩子。有时候真的羡慕你爸爸,觉得他真是运气好,什么都没管,儿子就这么有出息,踏实认真。英贤,你是咱们村子的希望,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有时候甚至还希望……还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唉,但不可能的,你这么优秀的孩子,留在这里就废掉了。” 这才是邵民一直以来的心里话。邵英贤心底明白。他抓了抓头,憨然笑道:“民伯,对不起,我要让您失望了。但我出去之后,肯定会想办法帮着问问咱们村子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发展比较好。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希望村子能够变得像您所想。” “那就好。”邵民又道,“英贤,那你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 “嗯。理工类的基础学科吧,我倾向于学数学。”邵英贤道,“这样以后就算不做本专业的事情,转起来也容易。”其实他心底还有另外的想法,郑平就在p大数学系,他想跟郑平读一个系,这样也好多跟师兄交流。只不过他目前的成绩,如果要考p大,并不是十拿九稳,就算考上了,也很难进到这种在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院系。 他跟邵民聊了这小半天,离别时,邵民感慨说“总算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废话,跟你聊完了,伯伯心里就舒服多了”,邵英贤却暗自唏嘘,他并没有帮上邵民什么忙,充其量他只是充当了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然而这已经能够让邵民觉得轻松许多,可见他平日在村子里,是真的找不到真心听他讲这些事情的人。 哪怕是他的同事们——支书、会计等等,他们也并不能理解邵民曾经的梦想。 第891章 半天时间 送邵民离开后,邵英贤晚上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仿佛变成了民伯,村子里有了宽敞整洁的鱼塘,土坡被清理干净,底下坍塌的地方还被重新挖干净,露出了里边的石矿。村子里的农田不全是种粮食的,还有各种水果、药材、花卉、茶叶……村口有满满的人群。民伯已经年纪很大了,满头白发,坐在门口的躺椅上乐呵呵地抽着烟。 他回到家,看到家中有两个孩子跑了过来,对着他仰头笑。妈妈在厨房做着饭菜,他的妻子坐在客厅看书……温馨得让人沉醉。这个梦是他这些年做过的最美好的梦,直到他醒来,还觉得自己沉浸在梦境之中,不愿意相信眼前场景才是现实。 清晨的阳光透过久已泛黄的窗户照进来,照在他脸上,有着初春淡淡的温暖。清冽的空气随着他的呼吸一点点灌进他的肺里,让他逐渐清醒,把他拉回现实。 被子里很温暖,可他的脚尖却一点点凉了。邵英贤看着墙上糊墙的报纸发着呆,那报纸上很多字都模糊了,但还能看清楚年份是1992年,那一年他上了小学2年级,也正是那一年,国家坚定了经济改革的信心,更多的人离开了村子去了广东深圳、黑龙江绥芬河、云南瑞丽等地……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村子里的贫富差距逐渐拉大,过了几年,有的人家早早起了楼房,买了电视……而有的人家——如他家,到现在还是用报纸糊墙,住的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 民伯的家并不是村子最富的,相比起很多人家早就有了小汽车,他家也是最近几年才买了一辆二手的小汽车,之前他一直骑的都是摩托车。在邵英贤眼中,邵民比很多出了村子的人要聪明,做事也肯吃苦,如果当初他出去了,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若是这个村子能够变成他想像中的样子,也未必就没有外面的世界美好。 然而不管是村子里的美好,还是外面世界的美好,都与他暂时无关。邵英贤叹了口气,看着床头椅子上放的书——那是他临睡前看的语文书——背古文背到睡觉,这已经成了他近些日子来的新“爱好”。高考后的人生,才是属于他的美好。 他只是有些遗憾,晚上梦到的那个家中,妻子的面貌模糊不清。那应该是肖洁的,不是吗? 他心底有些害怕,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两个人已经有那么长时间没联系了,万一肖洁对他的感情淡了怎么办?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邵英贤忐忑不安地度过了寒假,回到学校后,却没想到湖西高中给了他一个好消息。 因为担心更多的学生出现陈娟的情况,也因为从校长到班主任都被县教育局叫去训导,更因为陈娟的母亲在学校门口支起了大大的白色花圈,所以一开学,学校就组织所有高三生跟家长又在一起开了家长会。 这次家长会上,邵英贤对别的事情没有往心里去,只听到胡老师说以后高三生们每个月可以有半天自由活动时间。他听到后排的人笑说“这是给大家放风”,他心中自然也是高兴的,几乎忍不住笑意,但一想到不能被坐在旁边的王小月看出来,只能强行忍了下来。家长会结束的时候,他起身回头拿书包,却隔着人群看到了陈娟的空位。有几个人说“如果之前有半天活动时间,也许陈娟就不会一时想不开跳下去”,但也有人看着他,说“有半天活动时间,也照样考不过人家,说到底还不是被她妈妈给逼的”,还有人说“要不是她出了事,咱们也没这半天休息时间,还是得谢谢她。” 邵英贤不由紧了紧眉头,虽然他跟陈娟几乎只是陌生人,但还是觉得别人去世之后还在背后这样议论很不厚道。好像对于很多人来说,一条人命还没有半天的休息来得重要。 可这就是人的残酷吧。他方才不也因为可以有半天休息时间感到高兴么? 正要离开教室时,胡老师却忽然喊住了他:“英贤,潘校长说家长会后,你去他办公室找他一下。他有事请跟你单独说。” 邵英贤只得依命而行。自从上学期他在潘校长办公室大吵过一次后,整整一个学期,他都没有去见过他,这次潘校长喊他,他忽然心底涌起一丝希望——万一潘校长想通了,允许他这学期去一中了呢?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个梦而已,基本不可能实现。 果然,潘校长只字未提去一中的事情,只是跟他重复着他都快听吐了的话:“学校看过你上学期期末的成绩了,总体来说达到了预期,但是比起你之前那次全市统考,成绩还是有所下滑的。所以校长专门让我跟你聊聊,看看你对接下来这学期的想法。” 邵英贤回答得也十分程式化,既然潘校长要他感恩,那他就感恩:“没什么,就是依旧好好学习呗。而且……我这次的排名依然在去一中的五位同学上边,应该也不影响学校出去宣传吧。” 潘校长当然听得出来他话中带刺,但没跟他计较,只道:“英贤,学校当然还是希望你能够考得分数越高越好。你看,如果换了其他同学,高三违规出校都是要有处罚的,学校却只是给了你一个记过,而且上学期期末就撤销了,还把优秀学生的荣誉给了你,这还不够吗?” 邵英贤别过头去,不管什么样的荣誉,也没法补回来肖洁给他的信:“潘校长,我不需要什么优秀学生的荣誉。我努力学习,那是我作为一个学生的本分。” 潘校长道:“好。但是英贤啊,因为出了上次的事情,所以学校对你的协议可能要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邵英贤有些紧张——上次的交流生事件其实让他想清楚了一件事——哪怕他跟湖西高中签过协议,但他对于学校来说,还是个弱势群体,他并没有能够拿捏学校的能力。相反,学校的所有决定,都不用考虑他的意思。 第892章 补充协议 潘校长从桌上拿过两张纸放在他面前:“这是份补充协议,但老师觉得,其实没有签的必要,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你签一下。” 邵英贤拿过那补充协议,上边的约定并不复杂,只是写着,如果他因为个人原因导致最后高考失利,那么之前的约定将全部作废。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潘校长:“什么叫做‘高考失利’?” “哈哈……”潘校长一脸的假笑,“你肯定不会的。按照你现在的状态,如果你高考的时候有了大幅度的下滑,就是失利嘛。” “大幅度的下滑……是指什么?”邵英贤隐隐觉得不妙。 潘校长道:“比如应该考上p大和t大的,最后却没有考上。” 这句话就说得很直白了。邵英贤心底一沉:“潘校长,可是我们之前的协议里边写过,如果我考上了985高校或者c9学校之一,以后学校对我妈妈的待遇……” 潘校长道:“小邵啊,学校这也是为了你好,是为了激励你嘛。你的成绩考上一本线绰绰有余,上985也不难。学校也是怕你自恃成绩好了,就对学习不上心了,在最后时刻松劲。你看,你上学期违反校规,不就是因为这个嘛。你要理解学校的一片苦心。” 邵英贤心下了然,索性把话挑明:“也就是说,如果我最后没上p大t大,那么学校就会让我妈妈离开是吗?” “哈哈哈,也不是这样说。总之一切取决于你。毕竟当初让你妈妈进来,也是因为你,总之小邵,你要加油哦。另外这个补充协议也不是只对你有约束,上边写了,如果你考到理想的大学,学校会跟你妈妈签长期合同。长期合同你知道吧,就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合同,那就是铁饭碗喽!” 若是以往,邵英贤听到长期合同会为王小月感到高兴,但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他也逐渐学得思虑慎密,毕竟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保洁阿姨这样的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入门槛,所以要找并不难,但同时要找人替换也不难。因此,湖西县市面上的保洁阿姨工作,收入基本都维持在2000元左右,而按照他跟湖西县立高中签订的合约,如果他考上p大t大,王小月的工资就会涨到3000元/月,这比其他人就要高出一大块。 那么长期合同,实际上限定的应该是工资的涨幅。他仔细往下看,果然那补充协议里只提到工资涨幅按照原有协议而定,但对在此基础之上的上升空间只字未提。 不过,3000元/月的工资,至少在近十年间,都应算保洁阿姨中的“高薪阶层”了,至少自己未来在北京发展,不用太担心妈妈的吃穿用度。 邵英贤心底笑叹了一声:“好吧,多谢潘校长。” 从教务楼出来,他才看到王小月守在门口,见了他忙迎上前来,问道:“怎么样?校长找你说啥了?” “没什么。”邵英贤道,“就是关心几句,说我上学期期末考试虽然比之前稍微有些退步,但能考到全市前三十也很不容易。希望再接再厉。” “那就好。”王小月高兴地直搓手,“你看,还是得谢谢老师们的严格要求。你呀,成绩掉下来就跟之前总和那个女孩子联系有关系。这不联系了,接下来肯定越来越好。我可跟你说,虽然你们老师讲每个月有半天自由活动时间,但我要看着你的,这半天时间你也得抓紧学习,把之前落下的补上,可不许出学校,听见没有?” “妈,我都说过很多遍了,跟她没关系。”邵英贤听得满心烦躁,“我们俩人从高一分开的时候,就一直在联系。我上次考到全市15名,那时候联系的比现在要频繁得多。我……唉……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他难得用这样的语气跟王小月说话,王小月愣了愣,道:“总之就是不行。你们老师都教了那么多学生了,他们说不许做的事情,那就是会对学习不好。你……你听话,大不了等你考上了大学,爱跟谁来往跟谁来往,我不管你就是了。” “知道了。”邵英贤闷闷地回了一句,这次连“再见”都没有说,便撒腿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这一天的气他真的是受够了。他甚至想跑到操场上大喊大叫,把胸口闷着的气都发泄出来。他可以理解潘校长的威逼利诱,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么护着自己的妈妈,这时候却陌生得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他想告诉妈妈自己刚才是如何跟潘校长为了她的利益在计较,可他不行,如果说了,妈妈只会抱怨自己给他带来了麻烦,那反而会让他更有压力。 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依旧沉闷而无聊,所幸王小月毕竟不是学校的纪律监督人员,那半天“放风”时间王小月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可能一直盯着邵英贤,于是趁着妈妈去打扫卫生,邵英贤抱着自己写好的信就冲出了学校——放风时间是周日下午,肖洁还在她自己家,所以两人并不能通电话。 因为他收到的信有被老师偷看的风险,所以他依旧在这封信上写了大大的“勿回”两字。只讲了讲自己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以及想念她的心情。他这次写了厚厚的二十几页纸,并不是一次写的,而是这些日子陆续写就的。虽然写了这么多,他还是觉得心里很空——很多学校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肖洁讲,毕竟很多人和事,不是身在其中的人很难体会。他想,也许肖洁那边也有很多事情是难以跟自己说的——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些心慌。 距离确实是问题。 把信放到邮筒后,他一直呆在旁边看着,直到邮车开来把信取走,他才松了口气,回到学校。 这之后的几天,虽然明知道肖洁不会回信,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每天去学校的收发室看看,连看了一个星期才最终死了心。 他不知道肖洁有没有接到那封信,是否会觉得开心。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封信寄出去之后,他的思念并没有因此减淡,反而愈来愈浓。 第893章 你听谁说的 然而让邵英贤始料未及的是,即便是这样的单向联系,很快也因外力而被打破。 高三下学期的晚春,正是2003年的4月。湖西高中虽然绿化不多,但紫薇、玉簪、海棠花等也在竞相绽放。花团锦簇之中,邵英贤捧着课本,却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地枯萎。这样想或许太过文艺,他觉得自己很肉麻,但看着其他发色枯槁,满脸泛黄的同学,他想大家想的多半跟他一样。 这时候,他想的更多的并不是肖洁,他只是思念着一中的日子。他想春游、想运动会、想足球队,甚至是体育课。他的成绩虽然仍然排在年级第一,但他却觉得做题做得越来越没意思。他现在只想赶紧把最后几个月熬过去就好——可他却没想到,4月中旬,之前湖西高中派出去的五名交流生竟然被送了回来。 据同回的老师说,他们回来,是因为邹市有几个北京回来的人,正在接受隔离,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两个学校的合作暂时中止。同时,湖西高中原本的每月半天自由休闲时间也被学校收回,变成校内自习。 回来的学生像是五颗小石子,被投入了已经沉寂成一潭死水的湖西高中,引出了阵阵涟漪。一时之间,他们成为了“香饽饽”,天天被其他同学围着问一中的事情。 这是这些高三学生在考学压力之下最难得的放松。 张佳怡回到湖西高中后,仍然跟邵英贤坐同桌。邵英贤原本以为两个人不会再见面,这时想到之前她寄的信,不由觉得有些尴尬。但他没想到的是,张佳怡却甚是大方,甚至下课的时候跟他先聊起了三班的人:“你们以前的同学还都很记挂你,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邵英贤想说“没有”,可看张佳怡一脸的期待,还是说道,“我……什么都想知道,但不知道该问什么,毕竟这么长时间都不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平常都怎么过的。” “是吗?我们离开之前,正好赶上高三优秀学员入党,范瑜、盛岚婷几个人都是积极分子。咱们学校这边没有发展党员吗?” “有。”邵英贤道,“也是班长他们几个人,总共3个吧。” 张佳怡很惊讶:“你不在里边?” “不在。”邵英贤淡然摇头,“我平日里也没做什么工作,就只顾着自己了,不符合标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底还是有些失落。他已经很久都没想过学生工作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张佳怡提起,他甚至都忘记自己在高一的时候当过学生会生活部部长了。现在回想,恍若隔世。如果他一直在一中,也许上了高二,他也能当上学生会主席,现在自然也可以顺顺当当地入党。 可现在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张佳怡并没有完全改掉她的“毒舌”,听了这个解释,竟然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揭他伤疤:“哦……我知道了。哈哈,不只是因为没做学生工作吧?我可听其他同学跟我说了,你上个学期违纪了呢,被老师堵在栅栏口,还记过了。” “知道还问?”邵英贤有些不快。 张佳怡嘻嘻哈哈:“还生气了呀?邵英贤,你怎么气性这么大呀?难怪你们三班的同学也说,觉得你不好接近,动不动就发小脾气。” “……”邵英贤只得耐着性子说道,“我才没有。你听谁说的?” “听肖洁说的呀。她不是你之前的同桌吗?你们俩挺熟的吧。” 邵英贤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子就蒙了。他没想过会这样猝不及防听到肖洁的名字,不由得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下意识觉得是张佳怡在试探自己,但看她面色如常,才缓缓放松下来。他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和肖洁关系的特殊,以免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便努力让自己显得放松,却觉得耳朵不受控制地发烫:“还行吧。我们就高一的时候坐过大半个学年的同桌,后来老师按照身高重新调整座位,就换位置了。怎么,她跟你说我喜欢生气啊阿?” “哈哈,不告诉你。” 他难得听到肖洁的事情,哪怕被张佳怡这样“挑衅”,邵英贤也想继续问下去:“她还说我什么了?” 张佳怡仍不放过敲他竹杠的机会:“你这么好奇呀?这样,你是不是有你师兄给你的笔记啊?你把那份笔记借给我看一个礼拜,我就告诉你。” 邵英贤微微动了动眉头。他有郑平笔记的事情,3班那边只有肖洁知道,张佳怡能够说出来,那说明她真的跟肖洁聊到过自己。看来自己跟肖洁失联的这几个月,她们俩倒是有了新的转变。他点了点头,从桌斗里拿出已经被翻得边缘都卷起来的笔记,郑重交到张佳怡手上:“别弄丢了。” 张佳怡如获至宝:“这就是传说中全市考前十的人的笔记吧。哈,你们学校老师竟跟我们提这位师兄了。没想到你跟他这么熟。”她顿了顿,又揶揄道,“这么宝贝的东西,说给我就给我了,老实交代,你跟肖洁究竟什么关系?” “同学关系呗,什么关系……”邵英贤仍然嘴硬,“你说话得算数。” “好好好,算数。”张佳怡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他,“我离开一中之前,人家专程托我带给你的。你要是还说没什么关系,这封信就别拿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邵英贤怔了一下,几乎以为这是在梦里。他将信将疑地拿过信,只见封口完好,上边确实是肖洁的字迹,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邵英贤收”,但信封里边摸上去则是厚厚的一沓,就如同他之前寄走的那封一样。 他想说“谢谢”,张佳怡看了他的样子,却摆了摆手:“大恩不言谢,以后请我吃饭就行。哼,要不是看肖洁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才不当你们俩的信使呢。邵英贤,连我都被她感动了,你还一口一个‘同学关系’,你是防谁呢?之前给你寄信的人也都是她吧,呵,不早说。” 语罢,她已把郑平的笔记塞在自己书包里,起身出了教室。 第894章 自我惩罚 当晚回到宿舍,藏在被窝里,邵英贤才拿着手电一点点翻看肖洁的信。天知道,他忍着不看已经快忍疯了,但想到之前那些信的下场,还是不得不千万分的谨慎。 “英贤: 我收到你的信了,虽然你说不让我回复,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写给你。恐怕你也想不到,我竟然会托张佳怡帮我带信吧。 之前我一直觉得张佳怡是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可真正接触下来才知道,她的心底也很柔软。 我希望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之前一直跟你没有联系,虽然你发了信息跟我说计划不变,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后来看电视你们学校出了踩踏事件,就更加担心,哪怕给你同学打了电话,知道你没有事情,但我还是想把我的心情和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我们两个隔得这么远,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有时候都害怕等到高考结束后再见面,就好像两个陌生人面对面,全是尴尬。有时候我也会想,会不会当初决定在一起,是我们太过幼稚,把未来想象得都太简单。 你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疑虑呢? 不过每次想到你跟我说要分开,想到咱们大雨天在亭子里见面,你抱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我们的感情是很深的,可我又很怕当时是深的,这些天过来已经淡下去了。 所以看到你来的信,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联系还在,可又不够。于是我就没有忍住,找张佳怡去聊了你。 你一定觉得我真的是疯了吧,居然会找她聊你。 我觉得我也是疯了。 我跟她说,其实之前我们俩也是同桌,之前你们竞赛的时候,我还去现场看了你们的比赛。她倒是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我们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觉得对她没什么好瞒的,便也承认了。后来我们就经常一起去食堂吃中午饭,体育课的时候一起跑圈。从她口中,我才知道这两年你过得有多压抑、多辛苦。 我听她说,你每天在学校除了上课就是埋头做题,从来不跟其他人聊天,连跟老师说话也少,也没有课外娱乐。我们要做一个学期的练习题,你两个礼拜就做完了,好像永远没有疲惫的时候,连感冒发烧都坚持学习……就像是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一样。我听着觉得很心疼,而且你这样的拼命,我总觉得除了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以外,你就像是在惩罚自己一样。 英贤,我想跟你说,你当初选择离开一中有你的不得以,你并不亏欠任何人,你不要让自己太过辛苦,不要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我还是更怀念以前在一中的那个爱说爱笑,喜欢帮助别人,跟大家都能打成一片的你。当然,我知道让你现在转变过去可能很难,那么等到上了大学,你再做回从前的样子吧,好吗? 不过,听到你学习的样子,我反思了一下自己,似乎是太不用功了。上学期期末我考砸了,寒假一直被爸妈训,说我当初不听他们的话非要选择学理,现在想要回头都来不及了。有那么一阵子,我被他们说的都不想学了,甚至还生你的气,觉得我是为了你才学理的,可你到现在理都不理我,我压力好大,心里很委屈。可后来想一想,其实当初选择走这条路,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你。那时我的成绩进步很大,觉得自己终于在学理科的时候找到了乐趣,理工科未来的就业机会也更多,想要留在大都市,发展也会更好,所以就下了这个决心。现在想想,我也是该向你学习,好好加把油。 另外呢,跟你聊聊张佳怡吧,之前没跟你仔细说。她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刚来我们班上的时候,跟谁都像是较着劲儿,处处透着一股‘你们一中没什么,我们湖西高中也不比你们差多少’的感觉。可同时,她也掩盖不了心底的羡慕,所以闹了好一阵别扭。她那时总跟别人提你,后来我想,其实她也未必是真的很喜欢你,更多是把你当做了湖西高中的牌面,想告诉其他人,其实你们学校的学生成绩也很出众,而且跟她还很熟。过了一阵子,她应该是渐渐习惯了学校的氛围,便放松了许多,开始跟我们玩在了一起。 她也跟我说了最开始和你闹别扭的事情,还说其实她那时觉得转过来一个帅哥跟自己坐同桌,心底是很开心的。嗯,我没有吃醋,毕竟在旁人眼中你越优秀,那也就说明我越厉害,不是吗?但她也说,她的脾气并不好,所以一开始会端着架子,可后来才发现,架子端久了,也就放不下来了。 我们两个会聊这些,很有意思吧。但真的聊开了,我也没有生气,虽然心里边会有些羡慕,觉得是她能天天见到你,不是我,可我并没有上次看到你们来往信件那样生气。 英贤,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未来你身边也会有很多喜欢你的姑娘,但是听张佳怡说过你的事情之后,我却反而放下心来了。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我们俩能够这样熬过如此艰难的两年,未来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够把咱们分开了。 此外,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紧张,我们学校每天都在量体温,听说高一还有学生因为邻居是从北京回来还发了烧,所以不让来学校上课的。因此,你们学校的交流生都要回去了,我想按照你们学校的谨慎程度,可能之后连每月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也要被取消了。所以请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你不再联系我的准备。我们各自努力,争取一次成功,在北京汇合吧。” 这封信邵英贤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摩挲着肖洁的落款签名,把信叠好放回书包里——现在他不敢把信放在自己平时看不到的地方。 躺在床上,他能感觉到方才撑着上身看信导致的肩膀酸麻逐渐缓解,同时,他也能感受到一股暖意占据心房。肖洁确实适合以后学心理咨询,这么多人里,只有她看得出来,自己这样努力学习,确实有着“自我惩罚”的意味。 她能够看出这一点并指出来,他很欣慰。 第895章 高考 因为肖洁已经“预测”到了湖西县立高中接下来会对学生们严加管束,所以邵英贤轻松了许多。张佳怡带来的信如同一颗定心丸,让他不用再绞尽脑汁去想怎样给肖洁回信,而是继续踏踏实实地学习。 之前的浮躁心情逐渐隐退,虽然日子仍然过得毫无新意甚至异常枯燥,可他之前的厌学情绪终于消散无踪。他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直到高考。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邵英贤没想到的是,他的高考时间居然也会跟计划中的不一样。 往年的高考都安排在7月份,可2003年国家教育局却发了文,说因为7月天气炎热,因此高考提前到6月初进行。对于很多考生来说,这意味着复习时间被压缩了一个月,所以湖西县立高中里哀声一片。当然、因为之前出过陈娟的事情,所以学校虽然督促孩子们加紧复习,但也注重心理疏导。连胡老师都不止一次在课上说“提前考试是对所有人一起提前,所以大家不要慌,这是很公平的,你来不及复习,别人一样来不及”。 但这个变化对于邵英贤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好消息。提前一个月高考,意味着他能够在一个月见到肖洁,同时也多了一个月的时间用于打工——大学虽然可以申请助学金,但他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先把学费挣出来。 至于复习……他已经复习得不能再复习了。就算多一个月,成绩也不会再提高多少。所以提前高考,反而对他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看邵英贤每天乐呵呵的迎接最后的挑战,张佳怡不由得感慨世界如此不公:“你怎么整天这么高兴呢?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呢?唉……人比人气死人,换到一中,像你这样高兴的人应该有很多吧。” “应该是吧。早点儿考完早些放松嘛。”邵英贤笑道,“很多东西都快看吐了。” “连你都要看吐了,那我们怎么办?我还以为你这种大学霸,一看到书就兴奋呢!”张佳怡莞尔一笑。自从她帮他把肖洁的信带了回来,两个人的关系就拉近了很多,当然,对于她之前给他写的信以及她那时的少女心思,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当做没有发生过。 高考前的倒数第四天,湖西高中终于组织了一次跟学习无关的活动——拍集体照。拍照片的时候,男生站在后排,女生或坐或站都在前边。站在架子上,邵英贤无意中看到前排有几个女生的头顶竟然都有了白头发,还有些头发发尾全是分叉,看来许久都没有理过了。他往旁边看去,才发现不少男生也是胡子拉碴的,很是邋遢——被高考磨了这么久,大家都放弃了形象管理。 他也并没有好多少,但毕竟妈妈就在学校天天盯着她,为了不给妈妈丢脸,他也得顾着些个人卫生,而且他的衣服每天有王小月拿走洗干净,所以与其他男生比起来要清爽不少。 各班的集体照拍完之后,邵英贤几个优秀生又单独被留下,跟潘校长、严老师、胡老师几个老师站在一起拍了一张,其中邵英贤自己又单独跟几位老师一起拍了一张——据潘校长说,这是为了高考之后做宣传用。 对邵英贤来说,这些照片只不过是他履行合约的必经过程,拍照的时候让他笑他便笑,但也仅此而已。不能和一中的同学们留影,在他心底始终是遗憾。 接下来的三天都是自由活动时间,只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学校仍然不能让学生们出校,而且格外要求不许做体育运动,以免受伤。到了这时候,连邵英贤也觉得自己看不进书,需要放空一下。因为天气不算热,他便跑到操场的看台坐着,无意间却看到不少高三生在操场追跑打闹,还有人在撕扯着课本。 他能够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他又何尝不想去撕自己的习题册和课本,看着它们全都变成纸片漫天飞舞,发泄这些年的愤懑,然而他不行。昨天拍完毕业照,潘校长还特别对他交待,说让他把所有的课本和习题集、笔记都留下来,等他考上了p大或者t大,就把这些放在学校的展示栏,以给后边的学生作为指路明灯。 他觉得有些好笑,潘校长做的所有准备,都好像已经笃定他能够考上理想的学校一样,却从没有考虑过,这或许也会成为压力,让他发挥失常。 所幸这么多年过来,高中经历的种种,让他也看开了许多。他不愿意把精力放在这些不喜欢的人和事上,现在对他最重要的,就是和肖洁的未来。 接下来,历时两天的高考终于结束。考完了回过头来看,邵英贤才觉得,高考,也只不过是个更大型、更正式一些的考试而已,这两天的每一分、每一秒,跟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从考场出来,看着有些阴郁的天空,也并没有觉得忽然一下轻松了多少。身边有人欢呼雀跃,可那都跟他无关。张佳怡跑过他身边时,还跟他说了声:“过几天可能班里组织毕业旅行,大家一起去!” 他却没有反应。只是看着那个女孩子冲到门口,跟家长抱在了一起。 张佳怡的父母身边,则站着两只手紧紧攥在胸前的王小月。 王小月特别跟学校请了假,在考场门口等邵英贤,看他出来之后,忙迎上前跟他说:“考得怎么样?走,妈妈晚上带你去吃顿好的,接下来你就好好休息吧。” 她本以为邵英贤会跟其他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着说“好”,却没想到,邵英贤竟然第一次开口主动要钱:“妈,我考得还行,就是正常发挥。您给我500元吧。明天开始,我要去邹市找找有没有零工。这个暑假我就不回老家了,我想把大学学费挣出来。”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打算,只是怕王小月担心,所以之前一直没跟她说。果然,这时候妈妈听到,立刻起了急:“干嘛这么着急要去市里?你如果要打工,在这边也可以啊。咱们再去跟上次似的,租个小房子,我也可以找找零工……” “不用了。我就是想去市里,行李我都收拾好了。妈,我不想你太累。”邵英贤虽然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但他确实找不到其他的说辞。 王小月愣了愣,明白过来:“你是要去找那个叫什么肖洁的女孩子,是吗?” 邵英贤没有否认。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一定会伤害到母亲,可他实在忍不了了,如果不是因为湖西县晚上停了去邹市的大巴车,他原本是打算考完试就直接去的。 果然,王小月气得很难看,但想着这是他高考结束的日子,还是忍了下来,只道:“随你便吧。不过我可话说在前边,如果你这次考试考得不好,我……我就……算了。”她轻轻“呸”了一口,又道,“不说考试的事情,你心里有数就好。” 第896章 心底压着的东西 当晚,邵英贤和王小月在学校外的一家餐厅吃的饭,这也是两个人第一次吃超过100元的饭菜。 两个人总共点了三菜一汤,十分“奢侈”。 邵英贤之前在湖西高中的学校食堂吃饭,因为有王小月帮他充饭卡,所以比在一中吃的好了不少。但为了给王小月省钱,他最多也就点个小荤,所以这次为了庆祝他考试结束,王小月特意给他点了两个大荤,还全都摆在他面前。 一道啤酒鸭,一道狮子头,都是邵英贤平日想吃而不敢点的,但这时候他却没什么胃口。王小月见他连筷子都不动,不由连声催道:“你怎么不吃啊?身体不舒服?要不然你明天还是别去市里了,我带你去医院瞧瞧?” “不用,我没事。”邵英贤勉强夹了块鸭肉,又把鸭腿夹给王小月,“妈,你也吃。” “嗯。”王小月虽然还因为他要去市里的事情生着闷气,但看他给自己夹菜,语气也就软了下来,“你吃,你吃,你太累了。英贤,你怎么考完了一点儿都不高兴呢?我看你其他的同学都挺开心的,只有你到现在连个笑脸儿都没有。你实话告诉妈妈,是不是没有考好?如果真的没考好,这个暑假你也别去市里了,咱们好好做做准备,妈妈问问学校有没有复读班……” “没有。妈,您放心。”邵英贤勉强笑了笑,“我真的考得还可以,不用复读的。就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之前太累了吧,所以笑不出来。” 王小月道:“既然觉得累,那还不好好休息休息?你说问我要500元,妈妈给你,你拿着跟同学们一起玩玩去不好吗?” “……”邵英贤只觉得心累,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可事关未来,况且他已经熬了这么久,实在不想功亏一篑,“妈,就算这500元你不给我,也没关系。我还是打算明天去市里,我已经……等这天真的等太久了。对不起,我不想留在这儿,这次真的要让您失望了,但我还是希望您能支持我一次。” 王小月看他打定了主意,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劝他,只得扁了扁嘴,从钱包里拿出800元,放在桌上:“你知道,妈不是不舍得钱。” “我知道。”邵英贤拿了500元,其他的三张仍然留在桌上,“妈,我不用这么多。” 王小月摇了摇头,忽然掉下了泪来:“穷家富路,你在外边还是多拿点儿。妈妈就是觉得……你好不容易考完了,能够轻松些陪妈一阵子,怎么说走就要走了。以后等你上了大学,妈就更瞧不着你了。唉……算了,你要走就走吧,反正……反正儿大不由娘。” 见妈妈边哭边说,邵英贤觉得心下一阵愧疚,可他对肖洁又何尝没有愧疚?肖洁跟他非亲非故,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但因为他的一个决定,她为他抄了一年半的笔记,弃文从理,偏偏每次自己给她的期望都落了空,她等了这么久,一定也希望能够尽早见到自己。 想到这里,他硬下心来,又给妈妈夹了几块肉才道:“妈,您放心,等以后上了大学放假,我都回来看您。” 王小月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去了,就是去找那个女孩子的,等你俩谈上了,后边儿就更不急得家在哪儿了。” 邵英贤失笑道:“妈,您这话说哪儿去了。就算……就算我们真的谈上了,那不还是多了一个人对您好吗?她人真的很好,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直等着我等了这么久,我想不出还会有谁比她对我更好了。” 王小月摇了摇头:“那还不是看上你出色,她才这样的?人家又不傻。算了,儿大不由娘,先把菜吃了吧,别浪费。” 翌日一早,邵英贤就拎着行李踏上了开往邹市的大巴车。他是全校最后一个离校的高三生,昨晚上回到宿舍,只见宿舍楼里一片狼藉,像是被刚刚洗劫过的战场一样。几位室友只拿了衣服离开,给他留下的则是一片烂摊子。看着满地的书和卷子,他几乎无处落脚,整层楼里只有他一个人孤单地听着楼下高二学生们的说话声。 没有人再看着他,他拿着ic卡出了校园,找到电话亭给肖洁去了电话。那时已是晚上十点,但他这个电话打得理直气壮。 对面接得很快,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的时候,他终于没忍住,说了声“喂,是我”,便掉下了眼泪,旋即又笑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也静了好久,才带着哭腔开了口:“你怎么才给我来电话?我等了一晚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邵英贤忙不迭地认错,然后两个人竟都对着电话都哭了起来。他担心肖洁的哭声被她父母听到,不过从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中,逐渐也猜出她并不在家里,而是跟同学聚会刚刚散场。 他放下心来,同时也渐渐哭不出来——毕竟他是男生,本来就不喜欢哭泣。随着眼泪流出的,还有他这些天心底一直压着的东西——对湖西高中的怨气、对妈妈不理解的愤懑、对自己之前所下决定的后悔、对和肖洁分隔两地的无奈……这两年鏖战带给他的所有负面情绪,一丝丝地从他心中被拔除,化为乌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高考都结束了,自己却笑不出来。 高考并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啊。 两人约好翌日仍然在隼清潭公园见面,而后肖洁已经走到了家,便挂了电话。通完这个电话后,邵英贤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几乎是一路笑着回了宿舍,看着满屋杂乱,他也觉得亲切温暖,爬到自己的床铺上,他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这是他来到湖西高中后睡的最甜美的一觉。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依然昏沉的日光,邵英贤看到公交车的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笑容。 看着这个笑容,他恍惚间回忆起三年前那个踏入一中校园的男孩。那时的自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热情,满心都是喜悦。 此刻的他,也是如此。 这真好。 第897章 重逢 上午10点,邵英贤准时来到隼清潭公园。他有些紧张——这次出来的着急了,都走到了公园门口,他才想起自己的头发还没有理。上次理发还是高三第一学期结束,这一个学期没有剪过,前边的头发都快把眼睛遮住了。恐怕一会儿见面,要被肖洁说自己邋遢。 但已经来不及了,被说便被说吧。他挠了挠头,暗自想笑。就算是被肖洁说几句,那也是幸福快乐的。 他仍然在上次见面的亭子处等着肖洁。两个人约的时间是11点,还有一个小时,他看着亭子旁波澜不惊的湖面,等得有些出神。 昨天的电话里,他只简要问了几句。肖洁说她考试发挥得不错,应该能够进s大,最不济也能够考l大或者j大,这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接下来的四年,两个人总算能够一直在一起了,只是他也查过,p大在海淀区,而s大、l大或者j大都距离p大有4-5站距离,再加上北京的交通条件,来回一次恐怕就要1个小时——但不管怎么样,已经比湖西县跟邹市的距离近了许多,而且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们。 现在的阻碍,就是妈妈对肖洁的态度吧,但时间还长,肖洁这样好,谁会不喜欢呢? 他怔然出神,忽然觉得肩膀一沉,有人轻声问:“干嘛呢?发什么呆?” 邵英贤身子一震,慌忙抬头,见正是肖洁站在自己身后。 那女孩跟他记忆中的样子也不同了。她原来的头发剪短了,如今留的只比男孩儿的平头稍微长一点儿,很清爽,但同时也能看出她比以前清减憔悴了很多,眼睛底下有着重重的黑眼圈,脸上也比之前多了些痘痘,显然也被高考摧残折磨了不少。 因为天气闷热,她脸上泛着红,额角还有汗珠。虽然整体看上去没有上次见面时漂亮,但在邵英贤眼中,还是觉得她身上仿佛带着光。 他只觉得自己仍在梦中,盯着肖洁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女孩子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他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想拉着肖洁的手,可却忽然觉得“近乡情更怯”起来。明明之前两个人见面都抱在一起了,但这时却觉得拉手都有些尴尬,想了想,他站起身,顺手指着亭子里的靠座:“你来了,坐下歇会儿。” 肖洁依言坐下,两手撑在腿两旁:“你来了多久了?” “嗯……不久。”邵英贤道。明明心里之前有很多话,可这时他却一个字都想不出来,绞尽脑汁,才反问了一句:“你们昨天晚上都谁一起吃饭的?” “就是班上的同学呗。范瑜、盛岚婷、洪浩他们……本来还想等你一起的,但有几个人这两天就要走,所以大家就先聚了。” “走?去哪儿呀?” “说是家长定了出去旅游。”肖洁笑道,“本来我爸妈也想这个暑假带我出国的,但我想这几天你肯定会过来,所以跟他们说,等到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之后再出去。” 出国旅游。 邵英贤淡淡笑了笑。这四个字离他很远很远。他到现在连省都没出过,最多不过是上次参加竞赛到了省城,但那也不是旅游。 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旅游。即便接下来去北京,那也是求学,跟这两个字不沾边。 他心底有些发慌。他能看出来,肖洁对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有说有笑,侃侃而谈,可他却莫名觉得,自己离她远了。之前同在一中的时候,哪怕他因为没钱需要借肖洁的习题集抄题做作业,哪怕肖洁会故意多点两个菜分给他吃,他也没有觉得两个人有这样遥远的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碍他们成为情侣时,他却觉得远了,也生疏了。 可不该如此的。他们连那么痛苦的两年都撑过来了。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所幸肖洁先瞧出了他的忐忑,主动伸手按在他的手上:“英贤,你怎么不喊我小熊了?” 一句“小熊”,让邵英贤觉得心底顿时暖了起来。这个昵称他都好久没喊过了,几乎忘记了,甚至上次给肖洁去信,他写的都是肖洁的名字,而忘了独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是啊,她还是他的小熊,他怕什么。 他回手握住她的手,抬起头微笑:“小熊,之前我们学校反反复复的,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生过我的气?” “我要是说生气,你会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呀?”肖洁嫣然一笑,“不过我真的生气,气你怎么选了这么个破学校,气你干嘛说话老是不算数,气我们都太无能,左右不了大人的决定,更加抗衡不了世事变化。你看,我脸上这些痘痘,就都是被你气出来的!” 虽然知道她说的都是玩笑,但邵英贤还是低声道:“对不起。肖洁,如果不跟我谈,你会更开心的吧?” “是啊。”肖洁笑道,随后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所以你接下来要好好补偿我,要对我好,比其他所有人都好,要听我的话,要宠着我让着我,让我一直高高兴兴的。” “嗯。”看她笑语嫣然,邵英贤终于也被带动着变得轻松起来。是啊,再去纠结之前的那些难过、纠葛、磨难,已经没什么意义了,重要的是过好之后的每一天。 至于什么出国旅游,肖洁有她的家庭和生活,他现在没办法给她,那么看她自己开开心心的就好。等到未来他挣了钱,自然也可以让她拥有不亚于之前生活状态的美好。 总之,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了。 接下来两人一起在湖边散步,原本邵英贤想带着肖洁一起划船,但肖洁看划船要收一个小时90元,便说了句“太贵”,把他拉走,还跟他说:“去凤栖湖划船一样要这么多钱,那边的风景还比这里好呢。等再过一个月,荷花开了,咱们去那边看。” 邵英贤欣然应允。虽然他身上有王小月给的500元,但看到那90元的时候,他还是心里有些别扭——倒不是抠门,而是这钱毕竟是母亲辛苦挣来的,意味不一样。但若再过一个月,他打工挣了钱,那么就是把那些钱都花给肖洁,也是可以的。 第898章 不能辜负 两人在隼清潭公园里待了足足四个小时,到从公园出来时,已经除去了之前的涩然和生疏。肖洁自然而然地挽着邵英贤,邵英贤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密。只不过他还是不敢抱她,哪怕两个人之前抱过,他也觉得还是不敢。 看着肖洁的眼睛,他有时候会想到之前亲她时内心的悸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却找不到当时那种不顾一切的感觉了。他那时还不能理解肖洁为什么不肯让他亲她,现在却能够共情她当时的想法。 他内心很是愧疚,觉得可能是一直以来的等待让自己对肖洁的感情变浅了,只能一遍遍地跟自己默默地重复着,一定要对她好,不能辜负她之前的付出。 从公园出来后,邵英贤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解决来邹市的打工问题。天气太热,他不舍得让肖洁陪着自己一起扫街找工作,便好说歹说劝她先回了家,然后自己在街上逛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解决住宿,所以邵英贤主要目标是街上的小餐馆——它们提供的多是包吃包住的机会。不过,绝大多数餐馆虽然招帮厨和服务员,却都要求对方有工作经验,他逛了一天也没找到心仪的工作,在晚上只得先找了个招待所,以30元/晚的价格租了个床位,暂时安身。 翌日一早,他继续找工作——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中午他在一家饭店吃了碗光面。吃面时,他不由得想起高一的那个寒假,当时的他还想着在邹市找个工作很容易,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如果当时没有郑平帮忙,恐怕自己那个寒假要露宿街头。 想到郑师兄,他才想起自己高考之后还没有给郑平去过电话,便在街上找了个电话亭,拨通了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被接起:“喂,请问哪位?” 邵英贤跟郑平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联系了,自觉这个电话打得有些唐突,但还是笑着说道:“师兄,是我,邵英贤。我高考结束了。” “哦!英贤啊,哈哈,对对对,你高考结束了。我原本想昨天就联系你的,但又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只能等你打过来。怎么样,考得如何啊?” 郑平的声音依然温暖柔和,而且充满热情。邵英贤为他松了口气——去年最后一次联系,他还记得郑平因为女友去世而情绪低沉,看来经过一年时间,他已经真的走出来了。 “感觉还可以。师兄,我这个暑假都在邹市,等您什么时候回来,我请您吃饭。” “哈哈哈,太客气了,那我可就定下来了。”郑平没有推脱,继而又问道,“你暑假都在邹市啊,是想打工挣学费吗?” 果然是他熟悉的郑师兄,算无遗漏,只听这么一句话,就能猜出他的心思。邵英贤道:“是啊。” 郑平道:“那需要我帮忙吗?你现在已经找到工作了吗?” 虽然没有找到工作,但他总不能仗着对方热心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他,那也太无耻了。邵英贤只能撒了个谎:“找到了。师兄,我就是想给您打个电话谢谢您之前给我的笔记,这次真的不需要您帮忙。” 郑平却道:“英贤,不用跟我客气啊。我帮你的忙,也是因为别人真的需要你。不过你自己找到工作,那也很好,是做什么的?” “……嗯……”邵英贤想撒谎,却发现这很难。他之前没有想好,一时之间,脑海里只有“在餐厅当小工”这个选项,然而他若如此骗郑平,按照对方之前的看法,一定会让他辞了这份工作,他再帮他找个合适些的。 思来想去,邵英贤只得道:“没什么,就是在一家小公司帮人打打字。” “哈哈哈,是当前台还是行政?”郑平这回倒是信了,揶揄道,“我倒是没见过几个男的前台,但说实话,英贤,你这个外形当前台是够够的,如果去做销售,估计业绩也会很好。” 邵英贤被郑平这句玩笑说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嗫嚅了好久才道:“师兄你说笑了。我……我就是想老老实实攒点儿学费。外表什么的不重要。” “哈哈,我明白。”郑平道,“不过上了大学嘛,以后走向社会,就要适应社会的复杂喽。自己的优势要懂得适当利用,大家都喜欢长得好看的,这也很正常,这也是个人资源嘛,又不是让你卖身是吧,哈哈。” “……嗯。”邵英贤答应得有些不情不愿,郑平虽然仍然是以前的说教范,但说的话却比之前逾矩了不少,不知道这一年间,师兄在大学是受到了怎样的“刺激”。 郑平又道:“我们还没有放假,大概还要等半个月左右吧。等我回去了,我联系你。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有联系电话吗?” “呃……”邵英贤停了停,觉得被问得有些尴尬,他并不想骗郑平,可一个谎言已经说出去,就必须再靠其他的谎言来圆,“电话还没装,我昨天才到邹市,昨晚上还是住在招待所里的,宿舍还没定好。等都确定了就告诉您。” “好,那等你好消息。” 郑平又问起他跟“小女友”的事情。邵英贤说了跟肖洁见面的事情,但没有说两人感情较前有所变化——他也并不想说太多,怕会让郑平想起曾经的往事难受。郑平则说了几句祝福,又说笑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出了电话亭,邵英贤轻轻叹了口气。他想到以前郑平曾经劝过自己,说要在适当的时候学着接受别人的帮助,那时候自己听着心悦诚服,但再次面临这样的选择时,没想到还是做出了跟以前一样一意孤行的决定。 不过,话已出口,就无法收回。他只能继续努力找工作。 又过了一天,他才终于在一家复印店找到了帮人打字的工作,同时还要负责小店的各项杂务,月薪800元,好处是可以睡在店铺的杂物间,而且每天管一顿中饭。 虽然工资较低,单凭这一个工作绝对攒不出大学第一学年的工资,但邵英贤还是决定先留下来,以观后效。 第899章 分数 复印店距离肖洁家不远,找到工作后,邵英贤第一个告知的就是肖洁,随后则给王小月去了电话,告诉妈妈自己已经在邹市有了稳定的工作,也找到了住处,让她放心。 在电话里,王小月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了好几遍“如果在外边太辛苦就回家”,肖洁在电话亭里陪他一起打电话,隔着听筒,也能听到王小月的声音,不禁在旁捂着嘴偷笑。邵英贤打完电话,看她一脸“嘲笑”,不禁笑问道:“怎么啦?” “没怎么呀。”肖洁哈哈笑道,“就是觉得你妈妈都快把你当成小宝宝了,还担心你这么大的人会被人贩子拐跑呢。” “哈哈,是啊,你不担心啊?”邵英贤拉起了肖洁的手往复印店走去。 肖洁忍俊不禁,叉着腰仰头笑道:“不担心呀。我自己当人贩子就好喽,就是拐你这么大的孩子走,怕养不起呀。” 语罢,她还“先下手为强”揉了揉邵英贤的头,然后像是怕被“报复”一样嘻嘻哈哈地跑远。 两个人一路上追跑打闹——这对邵英贤来说几乎不敢想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幼稚”的行为了,但偏是跟肖洁在一起,变得像是个小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每天肖洁都会跑到复印店来找邵英贤,邵英贤忙着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默默看书。复印店里都是年轻人,大家玩在一起,轻松快乐,很快店里的人都知道两个人是男女朋友关系,也会跟两个人开玩笑,甚至平日里邵英贤如果忙不过来,肖洁还会帮忙做事。 两人也在这里学会了对各种复印机、打印机、传真机的应用,还学会了简单的ps——对邵英贤来说,这才是这份工作给他带来的最大收获。虽然挣得少,但这些日子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两个人的感情也终于在这样的嬉笑欢乐中重新加深,他不想结束,有时候觉得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每天都能看到肖洁的笑容,那也挺好,但每天晚上自己一个人在杂物间躺下来,想着大学的学费还没有解决,就又头疼。 他也会懒惰,会去想反正妈妈有工资,自己解决一部分的学费,剩下的就让妈妈先垫着,或者上了大学去申请助学金,等以后自己工作了再还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其他同学都是这样——他现在每天都能够利用复印店的电脑上qq,也加入了班级群,经常会看到一中和湖西高中的同学们谈论暑假怎么吃喝玩乐。他也只是个才满18岁的人,哪怕从法律角度来说是成年了,但又何尝不想仍然当个孩子,像其他人一样。 可他终究跟其他人不一样。妈妈好不容易能够轻松一些,可以过她自己的日子了,他怎么能够再把学费的压力放在她身上。 当然,肖洁也一直在体谅他。即便两个人已经正式确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但中午吃饭的时候,肖洁也总是回家或者自己在外边找地方吃,由着邵英贤吃复印店提供的盒饭。晚上如果两个人要一起吃饭,肖洁则尽量选择街边小饭馆,或者跟他互相请客。她从来没有问他要过礼物,有几次两个人路过街边的小商店,邵英贤看到肖洁会盯着里边的衣服或者鞋子发呆,可很快她就转过头来把他拉远——他心底明白,肖洁是个小女生,当然会喜欢漂亮的东西。只是如果把他拽进店去,如果他不付款,面子上也会过不去,为了他心里舒服些,她便宁可委屈自己。肖洁的好他都明白,他也一次次对自己说,等到挣了钱,便要把最好的东西都买给她。 大半个月过去,高考成绩出来,邵英贤没办法回学校领成绩单,只得托张佳怡帮忙把成绩告诉自己。 他高考发挥得一般。其中理综考得还不错,300分的卷子他做到了283分,数学也算正常发挥,145分,但英语和语文都考得不是太好,分别是138分、121分,总分687分。这个成绩自然是湖西县的第一名,但在邹市却连前30名都没有进。虽然可以进p大或者t大,但选择不了好的系别。 同时,肖洁的成绩也已经下来了,她总分663分,进了全市前80名,比邵英贤低了很多,但进s大的心理系是足够的。 总算两个人都可以进北京,邵英贤这就放了一大半的心。按照学校要求,当晚他给胡老师去了电话,征询之后报志愿的事情。胡老师在电话那头说道:“当然是要考虑学校,不用管系别。照我看,你就去t大读个‘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吧,我查过往年他们的录取分数线,这个系你去绝对没问题。或者p大的古生物学之类的……虽然冷门吧,但是学好了之后留校当老师也不错,而且你实在不喜欢这几个系,进了学校也能转专业啊,对不对?” 邵英贤当然听得出来,胡老师的意见就是学校的意见,是希望他不管怎么样,都要进p大或者t大其中一所,至于他学什么、未来发展前途如何,他们并不关心。他觉得心中一阵寒凉,挂了电话之后,想了想又给郑平去了电话——如今在这件事情上,他只能信任这位师兄。 郑平此刻已经大一毕业,回了邹市。接到邵英贤电话后,说了句“当面聊”,便给他了一个地址,约他晚饭时见面。 邵英贤在网上查了地址,知道那是家普通的茶餐厅,这让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些——虽然郑平说好是他请客,但邵英贤也怕去消费太高的场所。不仅是因为不想占郑平便宜,更是觉得自己短时间内还不起。但还好,郑师兄向来知道分寸,不会让人难堪。 他早早地到了吃饭的地方等着,两人约的是19:00见面,18:55的时候,郑平推门而入。与上次知识竞赛之后的见面相比,如今的郑平气质更加成熟,穿着也透着低调的奢华。邵英贤觉得对方的气场比之前强了很多,与他相比,自己就像个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 第900章 稳定的工资 郑平的脸上依然是邵英贤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温然和善,就像是印在他脸上一样。 郑平坐下后先问道:“是不是等我很久啦?先点菜吧。” “嗯。师兄点吧,我也没来过。”邵英贤把菜单转给对方。 郑平倒是对餐厅很熟,没有看菜单,先点了两菜一汤,然后点了几份面点,笑道:“他们家面点比较有特色的,多尝几样。” “嗯,我听师兄的。” 等服务员走后,郑平也就开门见山,问道:“昨天在电话里光听你说了几个名次,哈哈哈,我已经有一年没研究高考数据了,所以当时听了没有什么概念,昨天晚上又查了查,有这么几个看法,我跟你说一下啊。” “嗯。”邵英贤连连点头,道,“师兄说。”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学校,听老师讲课。 郑平温然笑道:“我也就是基于我现在了解的情况跟你说说我的建议,你听听就好,别这么正式,搞得我都紧张了。我看过你的分数了,进p大和t大都没问题,但是最好的专业都是不可能进去的,那么你有没有自己很想选的专业呢?” “我……”邵英贤想了想。以前他想去数学,但那只是因为这是基础科学,未来就业方向比较广。可真要说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他竟然没有。他赧然笑道:“我也不知道。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我觉得不管什么专业,只要好好学,出来找份工作,拿一份稳定的工资,那就都可以。” “嗯……”郑平沉吟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这也是个思路。既然你没有专门想去的专业,那么你们老师建议你从学校上下手,倒也不算不为你考虑。毕竟以后毕业找工作,很多用人单位是挺看中第一学历的学校的。你打算读研吗?” 邵英贤摇头:“我……我没想过。应该不会吧。我还是想早点工作挣钱。” “嗯,那就得找就业比较容易的专业。不过你以后是想跟你女朋友一起在北京发展,不打算回来的,也不打算总是出差的,是吗?” “是。”邵英贤被郑平问了这么多问题,才又觉出自己跟师兄的差距来。什么出不出差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总觉得,自己现在连大学还没有上,离考虑工作的细节还远得很。 郑平挑了挑眉毛,道:“英贤,我可能要给你泼泼冷水了。” 邵英贤有些紧张:“怎么了?” 郑平道:“你设想一下未来的生活。你想留在北京,那么以后安家就要在北京,是不是就要考虑在北京买房子呢?” 邵英贤点了点头:“那是应该的。” 郑平道:“照我看,北京的房价接下来会大涨,可能到我们毕业的时候,普通的家庭就很难买得起了,更不用说像你这样刚刚毕业,家里还帮不上什么忙的。” “……”邵英贤问道,“那怎么办?” 郑平道:“先不说房子的事情,再说别的。你如果要在北京,以后结婚生了孩子,小孩儿也该在北京接受教育。确实,北京未来考试什么的都有优势,但这也就要求,孩子的户口最好能够落在北京。据我所知,外来人员户口落在北京,像你这样的,比较方便的法子就是毕业之后考公务员或者进入大型国企,由单位帮你把户口搞定。但现在这些地方招人要求越来越严格了,大学又都在扩招,等到我们毕业的时候,本科生就已经不是什么优势了,他们要人的话,应该比较倾向于从硕士或者博士里招。哪怕你作为本科生进去了,未来的发展也不一定比高学历的好。此外,这些单位是能够帮你搞定户口,但每年它们的户口限额也就几个,肯定也是先紧着发展更好的人来,对不对?” “……确实。”郑平果然是在泼冷水,邵英贤听着只觉得背后涔涔地冒着冷汗,这些事情他之前都没有想过,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便能够争取来好的生活。 郑平继续说道:“这是孩子,再说老人。你跟你女友家里的长辈都不在北京,那么以后养老的话你有没有考虑过,怎么处理?” “我……”邵英贤深吸口气,有些没底气,“我应该会把妈妈接到身边一起过吧。至于她的爸爸妈妈,就看她的意思了。毕竟她爸妈在邹市的发展也都很好,都有退休金和养老金……”他说到这里,声音也笑了下去,暗忖自己似乎是太自私了,可若要他现在就说把肖洁的父母接过来跟自己一起过,他也着实说不出口。 郑平“嗯”了一声,道:“那就说把你妈妈接到北京一起过吧。其实你们也应该没什么别的选择,毕竟如果以后有了小孩,总要有家里人帮忙看着才放心。可是等孩子稍大一些,你们总不能一直跟老人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吧,那么是要再买一套房还是租一套房,老人年纪大了医疗怎么保障……这些都是钱,都是你择业时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顿了顿又道:“英贤,有些话比较残酷,我本来不想说,但咱们都已经成年,未来要担起责任,那就还是得面对现实。钱是好东西,绝大多数生活中的问题,在钱的遮掩下,会淡化甚至消失。比如刚才我说的这些,哪怕你没有户口,但是钱到位了,孩子借读也不是问题。所以从你的角度来说,未来择业,工资是需要放在首位考虑的。” 邵英贤心悦诚服:“我也是这样想的。那我……” 郑平道:“也就是说,你之前所想的‘拿一份稳定的工资’,那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邵英贤一愣,“师兄,可你不是说我要考虑工资的事情吗?我总不能去创业吧……我……我也输不起。” “当然不是去创业。”郑平道,“但是稳定的工资对你来说并不够。因为如果是稳定的工资,你想一毕业就拿得很高的话,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你的学历也要足够高,才能够进到管理、研发这种技术型人才的岗位。但你现在想的是大学本科毕业就工作,那么想要拿高薪,最稳妥的,其实是去做销售。” 第901章 销售 “销售?”这倒是邵英贤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他有些傻眼,对他来说,销售是那些站在商场柜台后边的人,是街边叫卖的人,有些时候甚至会因为拉着别人买东西太热情而导致旁人反感。在他的印象中,销售因为是服务人员,面对的都是“上帝”,所以要处处低人一头,点头哈腰的,还不一定能得到尊重,他从来没有把这份职业纳入到自己的规划之中。相反,他心向往之的是公务员、老师、律师、医生这些传统中认为“社会地位较高”的职业,光鲜有面子,收入也不错。 如果今天换了个人跟他说让他未来考虑做销售,恐怕他听也不听,就会说“那我可不干”,但说这个话的人是郑平,他再不情愿,也觉得师兄所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非得好好听听不可。 郑平解释道:“对,销售。当然,我说的销售不是街上那种叫卖。销售也分很多种的,比如企业里做大宗生意谈判的,做国际贸易的、银行的客户经理等等,这些都包含在销售这个大范畴里,而且入门虽然不太难,可要做好也很不容易。你要去跑客户,要去了解对方的需求,也要迎合对方的喜好。但关键的是,销售拿的收入是提成收入,也就是说,如果你真的努力去做,那么收入是上不封顶的。” 收入上不封顶,这句话确实比较吸引邵英贤。然而一想到要去对别人低三下四,求人买东西,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便只得道:“我懂了。师兄,那您建议我选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呢?” 这时候菜已上来,两人边吃边聊。郑平温然道:“如果是做销售,除了个别对专业有要求的,其实没有特别严格的限制,当然,也最好不要太冷门。所以像古生物系这种,我的建议是就不要了。一般的理工科都可以。当然,学校的话,还是就这两所吧。毕竟你妈妈也能因此多些收入,不是吗?” “嗯。”邵英贤又问道,“那么进了学校之后,能够再转系吗?” 郑平听到“转系”两个字,不由叹了口气,然后摇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操作起来很难啊。” “啊……师兄试过?” “是啊。”郑平微笑道,“我之前高考也没考太好,所以没进经管学院,而是去了数学系。本来也想着到了学校之后申请转系的,但去了之后才发现,要转系还要满足不少条件呢。比如,你的高考成绩,不能够低于要转去的这个系在我们省录取的学生中最低的分数。也就是说,经管学院录取s省的学生中,最低分数是692分,我690分,那从一开始就被卡死了。” “哦……是这样。”邵英贤恍然大悟。 郑平又道:“还不止呢。我听其他朋友说的,有申请这一步通过的,然后还要过笔试和面试,考的全都是对方专业的知识,没有仔细准备的话,直接就被刷掉了。与其如此,倒不如申请读个双学士,就是累一些。” “你打算读双学士?”邵英贤好奇。 “不打算。”郑平淡然笑道,“实在没这个精力了。所以我是打算等到了研究生的时候换专业,还有这么几年时间做准备嘛,不急。” 跟郑平聊了这一场,邵英贤对于大学的选择心里有了数。两个人便聊起了别的,郑平也问起邵英贤老家的事情,听他说了邵民最新的打算后,也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我当时不太了解情况,没办法帮上个更多的忙。英贤,你们老家这个样子,除非是自己办厂办公司了。” 邵英贤道:“我也是这样觉得。毕竟本身条件真的不太好,也没有什么噱头可以打造起来吸引别人。” 郑平道:“噱头什么的,其实倒也不难找。没有老的,便自己造新的嘛。搞点儿新项目试点——但这需要你们能够跟上边的人打通关系,否则平白无故,这种香饽饽也不好直接放在你们村子去,对吧。” 两人吃到快要结束的时候,郑平接了个电话。邵英贤听他的语气应该是跟女朋友聊天,郑平这边多半是在哄着对方:“你说今晚上去哪儿玩呀?兰峰……你嫌那边去过没意思?那聚元庄有个晚会……” 对方似乎很不好哄的样子,郑平换了好几个地方,一直说到带她先去凤栖山上的一家私人别墅看晚上山里的萤火虫,第二天再带着去省城逛街,那女生才勉强满意挂了电话。邵英贤见郑平把手机放回桌上时脸上带着苦笑,心底也有些不太明白:这女的显然是看中了郑平有钱,作得要死,也不知道郑平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此外,这个电话也让他看到了郑平的另一面——他带这女的这么晚去别墅,那不就代表两个人要在一起过夜吗?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夸张了,他以前一直觉得,至少是要到谈婚论嫁了,两个人才能够发展到这一步的。 郑平挂断电脑后,问道:“对了,你的那个女朋友呢?怎么今天没带过来一起吃饭呢?” “我……她……”邵英贤嗫嚅了一阵,道,“今天是只谈我的事情嘛,而且她这么晚了也出不来,她爸妈也不知道我俩正在谈恋爱。” “哦。”郑平笑道,“本来我还想着,她反正高考也结束了,没什么事今天晚上可以带你们一起去我朋友的别墅玩。这大夏天的,山里边凉快些,那别墅还有泳池。不过没关系,改天可以一起去新开的水上乐园纳凉。” 一想到肖洁穿泳衣,邵英贤就觉得脸上发烫,连忙道:“我……我不太会游泳。师兄,我们还是约别的看看……” 看他羞赧的样子,郑平忍俊不禁:“英贤,你害什么骚啊?老实交代,你跟你女朋友发展到哪步了?” “……”这个问题如此直白,哪怕邵英贤跟郑平已经很熟悉,他还是不由得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起来,“没……没到哪步。” “没到哪步?接吻都没有?”郑平倒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邵英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连忙解释道:“师兄,我们想慢慢发展。反正以后是要结婚的,所以我想……我想也不急于一时。” “是啊。”郑平这时却悠然叹了口气,“奔着结婚去,真好。” 第902章 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听郑平这样说,想到去年暑假他经历的事情,邵英贤只觉得心底一阵难受。他想,那时的郑师兄跟当时谈的女朋友,应该也是想着奔结婚去的吧。 试想……试想如果肖洁出个什么事情,自己早就疯了。也不知道这一年时间,郑平究竟是怎么度过来的。 然而郑平现在的状态,也太像是逢场作戏,游戏人生了。他方才的哄,看样子是在耐心忍耐对方,但话语里实际上没有夹含着一点儿感情,作为一名正处于热恋期的人来说,一听就能听出这其中的问题。 邵英贤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多嘴管郑平的事情,但还是没忍住,说道:“师兄,其实……其实你不喜欢那个女生,对不对?那干嘛还要在一起呢?” “……嗯……”郑平倒没有生气,只低头夹着虾饺边吃边说,“英贤,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爱而已。喜欢还是喜欢的,她很漂亮,虽然作了点儿,但也懂得怎么让我高兴。我现在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有个人能陪陪我,让我忘掉一些事情就好了。你知道恋爱的时候,人会分泌多巴胺吧?” “……”邵英贤有些无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只听郑平继续道:“这会让人感到舒服一些。但是跟不那么爱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跟这个没了,就换一个,也是一种过日子的方式。反正对我来说,结婚还早,现在谈的所有的恋爱,都不是为了结婚谈的。来,吃菜吃菜。” “师兄,何必这样呢?”邵英贤觉得自己接受不了对方的观念,“你这样真的开心吗?” 郑平淡然笑笑:“比不谈的状态开心。说说别的事情吧,你的工作后来是找在了什么地方?跟师兄不用隐瞒。” 邵英贤低头对着碗里的叉烧包叹了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郑平。显然之前他的那个谎言在对方眼中早就被揭穿了,只是碍于面子,郑平才没有直接在电话里说他。 既然瞒不了,那就实话实说。邵英贤道:“我在一家复印店找了个普通文员的工作,虽然挣得不多,但学到了不少东西。” “嗯,那也挺好。”郑平道,“是该学学这些,你以后如果去单位实习,最开始都是从打杂来的,复印打印,都是必备常识。不过这些机器也不难,以你的智商,这会儿早都会了吧?” “会了。” “那就好。如果你想多挣点儿钱,这个暑假,找找培训机构,把你的高考成绩亮给他们,应该会很容易通过面试,赚三四千不成问题。如果你能吃苦,晚上接些家教的工作,赚得就该更多。”郑平的手指点着桌子,“但我觉得这些事情你应该早就想到了,是不是?” “唉……是。”邵英贤觉得总算有跟郑平想到一起的事情,不由咧嘴笑道,“我也是觉得是时候去找找家教,不过一开始我想的就是白天教两个孩子,晚上教一个孩子,挣三份钱,倒没想过去培训机构。” “那也可以。我让你找培训机构,是因为很多这种机构应该也能包吃包住,可以省些钱,而且省下你找学生的力气。当然,去培训机构的话,确实会比你找三个孩子一对一地辅导挣得要少一些,你自己看吧,我觉得无论哪一条儿,都比现在好很多。” “我明白。” 两人饭罢出门,郑平说自己开了车,可以把邵英贤送到复印店所在,然而两个人走到郑平车旁,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车尾坐着个穿白t恤衫+蓝色牛仔裤的长发女生,还带着太阳帽,见两人来了,立刻蹦了下来:“郑平,我今天路过,正好看到你的车在这儿!诶,这不是小邵同学吗?” 那女孩竟然是久已未见的欧阳晴。 两年不见,欧阳晴仍然是之前那个爽朗的姑娘,只是这次她没有把头发扎起来,反而披散在两肩上,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故人相见,邵英贤很开心,然而他看着郑平,却发现师兄脸上没有什么惊喜的表情,相反,他笑得很敷衍。 他打开了车后座,道:“出国几年,现在连师兄都不喊了是吧。既然巧合碰上,都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你跟英贤很久没见面了,都坐后座聊聊天吧。” 就连邵英贤都看得出来,郑平依然是在明明白白地拒绝欧阳晴,然而欧阳晴却偏偏体会不到,还拉开前车门坐了进去:“你这车的空调吹不到后座,我喜欢坐前边,凉快一些嘛。你放心,你女朋友又见不到我。” 她已经坐了上去,郑平总不好再把她扯下来,只得由着她。邵英贤则觉得有些尴尬,他想说自己坐公交车回去算了,无奈郑师兄喊他上车,他也只得坐上了后座。 郑平的车开得很平稳,他说因为欧阳晴是女生,便先送她回家。原本开10分钟就能到的,偏偏车子上了高架后前边出了车祸,只得龟速前挪。 路上邵英贤跟欧阳晴互相问了问彼此的情况,但毕竟2年未见,对彼此也没有那么了解,说了几句便没了话题。邵英贤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他一沉默下来,欧阳晴就转向了郑平:“郑……师兄,哈哈,以前喊你名字你也没生我的气嘛,现在摆的架子这么大。” 郑平没回答,只是按开了交通广播:“咱们听听前边的车祸情况,看看路什么时候能通。” 欧阳晴不依不饶:“我听他们说,你现在的女友是在ktv认识的公主?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郑平耐着性子道:“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欧阳晴道:“胡说。你在想什么,她能够跟你聊吗?她根本就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呀。” 这句话其实也是邵英贤心中所想,只是他不可能像欧阳晴一样快言快语地说出来。 郑平仍然没有生气,也没怪欧阳晴管得太多,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丫头,你当谈恋爱都是聊天儿啊。哪儿要那么多共同语言。等以后你找人谈次就好了。” 第903章 我们试试看 欧阳晴却不服输,说了句“别老把我当小丫头看”,又看向邵英贤,试图拉他当自己的同盟军:“英贤,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有没有谈女朋友啊?” “啊……我……有的。”邵英贤打了个哈哈,他谁也得罪不起,只得道,“这个事情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看法,过得开心就好。” 欧阳晴道:“你就是和稀泥。”语罢,她又转向郑平;“我们俩认识那么多年了,我知道你一点儿都不开心。你不是只知道喜欢美女的人,你要的是了解你的人。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在一起?你当初拒绝我我不怪你,你要是找别的女朋友那也都好,可是……可是我连个ktv的公主都比不过吗?” 她说得急了,最后几句都带出了哭腔,这是邵英贤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失态。他想,如果不是真的爱郑平,就算欧阳晴再大大咧咧,也不会当着第三人的面把这些少女心事都宣之于口,她真的是拼了。 如果换了自己,就冲这份心意,也不能辜负。 私心来讲,他其实是希望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无论是家境还是外貌、才华,两个人都很般配。就算现在欧阳晴在国外,郑平在国内,那也不过异地恋三年,而且他们都是大学生了,又不缺钱,寒暑假也多,还怕抽不出时间见面么?之后郑平大学毕业出国留学,两人便能过上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这不好吗? 然而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郑平想事情一直都想得清楚明白,上次竞赛过后三人聚餐时,他已经把他的想法都说出来了,现如今他又谈着恋爱,欧阳晴的这个表白,恐怕只能以失败告终。 但邵英贤没想到的是,郑平这回沉吟了一会儿,竟然开口道:“好吧,你说得对,你是比她好。那我们试试看。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说分手。” “啊?” 这回不仅邵英贤愣了,就连欧阳晴也傻了眼。她全然没想到郑平会答应自己,可是这样的答应本身,却是那样的冷漠平淡,就像是答应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根本不走心。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而且一点儿不尊重她。她一直喜欢的那位学长,不该是这样的人。 郑平目不斜视地继续开着车,还说道:“想好了吗?就给你这一次机会,你不答应那就算了。” 这种语气就连邵英贤都觉得过分了。他见欧阳晴转过头看着郑平,一脸的不可思议,但是一点儿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她的睫毛很长,对着窗外的路灯,依稀能够看到睫毛上的泪光。 邵英贤不忍心看自己以前的搭档和郑师兄闹得不可开交,便打起了圆场,然而刚开口说了一句:“欧阳,师兄就是跟你开玩笑……” 郑平却打断了他:“我不是开玩笑。小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邵英贤觉得车里的氛围陡然变得沉重了许多。如果不是在高架桥上,他几乎想直接开门走掉,可是那未免太不给郑平面子。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他之前就该坚持着坐公交回复印店。 然而他不敢做的事情,却有人敢做。趁车子堵着不动,欧阳晴忽然开门,说了句“再见”,便冲进了滚滚车群。 邵英贤说了句“小心”,只见她身形轻巧地穿过几辆车,已经走到了高架桥的边缘。他有些着急,也想开车门下去——毕竟那是个女孩子,又是在高架桥这种危险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有义务陪她至少走到桥下。但他刚要开门,郑平就开了口:“不会有事的。小晴是大人了,这桥上的车又都堵着,她从桥上走下去还是不会出事的。让她一个人好好冷静冷静。你这会儿要是出去,她更没面子。” “可是……师兄……”虽然知道郑平说那些话是故意让欧阳晴离开,但邵英贤还是觉得接受不了,“干嘛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呢?” 郑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还希望我像上次一样那么给她留些面子,大家可以好好地分开,以后见面也不会尴尬。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哪怕要分开,至少也不要太伤害别人。但现在我不是这么想的了。那时候说是为对方考虑,但其实想得更多的是自己也要当个好人,但现在……当好人很累的,我不想当了。此外,对待像小晴这样的,如果我给她留个好印象,她始终都会觉得还有机会。所以上次虽然我也拒绝了,但还是不够。” 邵英贤轻叹口气。这么久不见,郑师兄果然像是变了个人。虽然他表面上依然温然如玉,给自己提建议的时候也是掏心掏肺的,但内心却硬了很多。 车子堵在路上速度慢如蜗牛,很快他们就看不到欧阳晴的身影。不过随着车子往前挪动,挤过了出车祸的地方,一下子速度便快了起来。临下高架前,他们看到欧阳晴还在沿着高架桥的边缘走着,一边走着,还一边抹着眼泪。邵英贤本想喊郑平再把欧阳晴接上车来,但郑平却把车直接开到了高架之下,只是开到桥下后,他往前开了二十米,便又靠边停了车,道:“咱们等等。” 邵英贤问道:“那我下去等她吧?” 郑平笑了笑:“不用,小晴不傻。等着就好。” 果然,过了5分钟左右,他们看到欧阳晴走到了桥下,她这时候似乎已经不哭了,而是径直走到路边,抬手喊了辆出租车。 看到她的出租开远,郑平才又启动车辆。邵英贤这时才知道,郑平嘴上说不担心欧阳晴,心底终究还是关心她的,只是这关心毕竟不是欧阳晴想要的男女之情。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看郑平这时候放松了些,便问道:“师兄,万一刚才欧阳真的答应了,你怎么办?” 郑平道:“那就真谈呗。恋爱想往好了谈不容易,但要谈崩还不简单吗?反正跟谁谈不是谈。”说到这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英贤,师兄不是个好人,你别跟我学。” 第904章 铜臭拜金 在复印店门口,邵英贤目送着郑平的车远远离开,忽然觉得有些为郑平难过。 身在热恋之中,他当然知道恋爱的时候能够有多快乐。以前的他从来不敢想过,自己会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傻乐的表情。然而这种快乐,他在郑平的身上压根就没有看到,他说恋爱能够产生多巴胺,但他想跟对方分手就分手,可以拿谈恋爱当做玩笑话……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在享受。 他只是在混日子。 所以,在经历过那样重大的打击之后,就连郑平这样的人也会意志消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么? 邵英贤觉得很难想象,他曾经认为郑平是自己学习的偶像,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可怜偶像的一天。 翌日,邵英贤跟肖洁见面时,随口聊起了跟郑平的会面,他讲了自己对未来报考学校的考虑,也讲了毕业之后的计划,当然,他也说起了对郑平目前状况的担忧。 肖洁不认识郑平,对她来说,这个男的只是个活在老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只是邵英贤曾经的学生会“领导”,所以她很难对他产生共情,反而是全程以吃瓜的心态听完后,对邵英贤表示了质疑。她伸手摸了摸邵英贤的额头,笑道:“没事吧?这男的……你可怜他?他这不是典型的玩弄感情吗?哇哦,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原来是这样的人,真可怕。不行,我得跟盛岚婷她们几个说说,太劲爆了。” 邵英贤没想到肖洁竟然会这样说,不由解释道:“也不能这么说。师兄有他的苦衷嘛。” “有苦衷就能这样子对女孩子啊?谁没有点儿苦衷呀?而且听你的话说,他对他现在正谈着的恋爱也很不认真啊。而且……而且你都说他们这样就晚上一起过夜了,找的又是那种地方的女孩子……我怎么听着觉得这么不靠谱啊?”肖洁道,“总之呢,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儿。我怕你被他带坏了。” 邵英贤不想加剧矛盾,只得哄道:“好。我以后不跟师兄聊感情方面的事情了。” 肖洁却不满意:“只是不聊感情方面的事情呀?我觉得其他的事情你也没必要都听他的呢。这个师兄……铜臭气息太重了。为什么觉得你就一定要去做销售方面的事情呀?你不是不喜欢吗?” “呃……”这话倒是说在邵英贤心里。他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向钱看,可也觉得郑平比自己更加现实。只是他不好直接把对方定义为铜臭,因为在他心底,郑平所说跟真正的“铜臭拜金”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肖洁道:“我听我爸妈说起过他们公司的销售人员,他们都会有很多应酬,经常要出去喝酒,很辛苦,如果一心扑在工作上,那就完全顾不上家里了。英贤,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不就是为了以后有更多时间能够一起过么?” 她软语温存,邵英贤自然心软下来:“嗯。我也想多陪着你。” 肖洁又道:“而且我觉得你这么聪明又刻苦,不管学的什么专业,只要钻研下去,不都能成为技术型人才吗?那么不管到哪儿,都是稀缺的。我们就踏踏实实走做技术这条线,也没那么多人事关系要搞,简简单单地发展,不好吗?而且年纪越大,技术型人才经验越丰富,就越不容易被替代呢。” 肖洁说得对。邵英贤深以为然,对着她微微一笑:“我知道,那我们都要努力。” 当然,他虽然对郑平对他未来发展的规划不认可,却也觉得师兄提的家教建议很实用。他先打算主动寻找需要家教的家长,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好的门路,他也实在做不到去人流密集处发小广告招揽生意,最后只得向现实投降,主动写了简历,投给了辅导班。 他的高考分数是很大的优势,辅导班当天就接纳他作为实习讲师,也给他安排了宿舍。虽然工资只能开到一个月1500元,但比起之前复印店打杂便有了质的提升。 他主要讲的是自己的专长——数学,为了讲好,每天都努力备课,三天之后,下课时果然有家长私下联系他能否晚上对孩子进行单独辅导。邵英贤欣然应允,于是开启了兼职路线——一小时50元,一个月午休,又是1500元,他的学费和生活费终于有了着落。 只是在这样的工作安排下,他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变得少了起来。每天早上8:30,他就要开始准备上班。上午总共4个课时,12:00吃饭,13:00继续上下午的课程,直到17:00结束,而后晚上19:00-21:00,都是家教课,加上交通时间,回到宿舍时已经将近22:00。 他的自由分配时间非常少,而且都是碎片化的,这导致他甚至连跟肖洁正常约会的时间都保证不了。 幸好肖洁在高考志愿填报之后便跟着家长去了国外旅游,他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与此同时,他也最终确定了自己的志愿——t大的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实话说,他甚至不知道这门课是学什么的,他只觉得这门课应该会跟物理关系比较密切。 肖洁这次出国时间很长,据她说,她爸爸妈妈这次把一年的年假都请了。15天的时间,他们要先去西欧、再去南欧,最后转道埃及再回来。等待肖洁回国的时间里,邵英贤偶尔会从qq上收到她发来的“前方实时报道”,肖洁也会跟他抱怨说“感觉两个人又像是回到了异地的时候,想说什么话都不能立刻马上告诉他”。 邵英贤虽然一直在哄她,但也能感受到她的不满。此外,就算她在国外这件事情能够很快过去,但两个人去到北京之后,学校的校区也隔着有一段距离,他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公共电话和qq。 所以对邵英贤来说,买台手机,成为了跟交学费一样的必备需求。 第905章 欧米伽 闷热的暑假一天天过去,邵英贤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录取通知书寄到王小月手上的时候,肖洁也回了国。 她给他带了很多小礼物,每到一个国家,都会借口给之前的朋友和同学买礼物,给他买当地的纪念品,有吃的也有玩的。 她回来的这天恰逢周末,两个人约在凤栖湖公园,看着肖洁一脸兴奋地给他介绍礼物,给他看旅游时的照片,邵英贤觉得心中很温暖。那么久不见,他按捺不住,终于趁肖洁低头在书包把相册放回书包中时,凑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感到肖洁的身子僵了僵,她的后背靠在他怀中,她的第一反应是低头去推他的手,但只轻轻推了一下就放弃了。她往后靠了靠,更紧密地跟他的胸膛贴在一起,也让他的头正好压着她的肩膀。 两个人坐在公园湖畔的长椅上,都没有说话。邵英贤闻着肖洁的发香,想到上次拥抱的情景——那时大雨滂沱,他在一片绝望中看到她,两个人都是情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那是属于爱情的冲动,可却少了现在这种平淡之中的恬然幸福。 他也想起了以前几次背她,遂在她耳畔低声道:“小熊,其实我还是想念你留长发时候的样子。” 他感到肖洁在自己怀里动了动,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女孩轻轻“嗯”了一声。 拥抱过后,邵英贤也拿出了自己为肖洁回来特意准备的礼物。虽然培训机构和家教的工资他还没有收到,但之前在复印店打工小半个月,还是有300元的进账。虽然高一寒假的时候他也挣钱,但那时他想得更多的是把钱留给家里,现在既然王小月暂时不缺吃穿,也有了稳定的工资,那这300元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他自己能够自由支配的钱。 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肖洁。所以拿到工资之后,没想着攒下来留作学费和生活费,而是跑到商场,花了278元,给肖洁选了款swatch的手表。 他原本不知道品牌,这还是问年轻女同事得来的结果。 果然,肖洁看到那块表很是惊讶,继而连忙推了回去:“这太贵了,你还是退了吧。小票还留着吧?” 实话说,一块表要小300元,邵英贤内心也觉得很贵。毕竟村子里很多人都不带表,几个戴的最贵的,也不过50元不到。之前还有做生意的人专门搞批发假手表的买卖,回村子之后以“血本价”大甩卖,10元一块,看上去也挺不错的。所以当时在店里交钱的时候,邵英贤也觉得心里疼了一下。他也不懂,凭什么一块表就要这么贵——而且这还不是最贵的,那店里还有好几千的呢。 可再心疼,这都是他给肖洁送的第一份真正花自己钱挣来的礼物,怎么能退? 他连忙摇头,说道:“不贵。我就是觉得这个表很好看,你戴着很漂亮。” 肖洁却笑道:“心意我领了。不过你看,我已经有表了呀。有一块就够了,你这个表我收了,回到家爸爸妈妈看到肯定要问的。而且这么贵重的礼品,普通同学谁会送给我呀?但我现在……我们现在还不好公开吧?” “哦。”肖洁担心的事情确实也在理。邵英贤讪讪地收起表:“那要不这样,我先收着,等到了大学之后我再给你。你放在宿舍里,你爸爸妈妈就看不到了。” “……嗯……”肖洁的态度却还是迟疑,“英贤,我不是个喜欢这些物质的人。我知道你手头上缺钱,你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呢。在这时候,你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我虽然很高兴,但也觉得有压力。其实不必这样的,我不是那种觉得男人一定要赚10元9元都花在我身上,我才觉得你爱我的人。我知道你有这个心,一直都知道,所以如果你要给我礼物,一束花也好,一个你亲手做的东西也好,都行。但这么贵的东西……除非你以后不缺钱了,再买给我,好不好?这个还是退了吧。你现在比我更需要这几百元钱。” 邵英贤只觉得内心一阵感动。他现在所在的培训机构,里边绝大部分老师都是年轻女孩子,因为不是学校,所以谈恋爱很普遍,平时聊天的内容也多是讨论男友或者憧憬男友如何宠爱自己。 听得多了,邵英贤也认可一个男人对女人感情的浓厚,与愿意为对方花的钱息息相关。他不想成为那种因为自己原生家庭贫困,就让伴侣受委屈的人。他宁可自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吃些苦就吃些苦,也不想让肖洁因为跟自己谈恋爱,就比其他女孩子少了些什么。 然而他这时才想明白,肖洁也在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自己之前只想着如何表达对她的感情,却忽视了,她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他告白。感动之余,邵英贤却也觉得肩上多了些重量。他要尽快强大起来,强大到肖洁收礼物时,不会感到有压力,能够坦然接受。 收回表盒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肖洁的手腕。她戴着的那块表小巧玲珑,黑色的腕带围绕着白皙的手腕,表盘里的水钻还在闪闪发光。那表盘上有个“Ω”的符号。邵英贤之前并不在意肖洁的配饰,他只记得,肖洁以前在学校戴的表并不是这块儿。眼前这个表的品牌他看着眼熟,并不仅仅因为这是电阻的单位,更因为村子里做假表的人曾经说过,他做的假表中,有几个品牌卖得最好,分别是劳力士、欧米伽、浪琴、天梭…… 而欧米伽这个品牌,邵英贤之前去商场买礼物的时候,也看到过。虽然同是卖表的,但是欧米伽的柜台一看就比swatch的更加高端。他没进去看过价格,但想来,那边的表不会比swatch的要便宜。 再结合方才肖洁说的“几百元”,显然她心里知道swatch的定位。所以她其实根本就不嫌表贵,她只是不想花他太多钱。 第906章 接新 当晚回到宿舍,邵英贤看着肖洁送给自己的礼物,忽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按理说,肖洁这样懂事,她又处处都为自己着想,他该是又感动又喜悦的。但他却觉得高兴不起来,他不该怪肖洁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给父母,毕竟两个人才谈上没多久,未来怎样还不知道,可肖洁的话里话外,是不是都透着对自己的“嫌弃”呢? 实话说,就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的原生家庭。如果他是肖洁的父母,也不会放心让自己女儿跟这样的男生谈恋爱,毕竟自己除了外表和成绩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 说白了,还是自己不够优秀。 暑假结束之前,邵英贤终于攒够了5500元钱,刚刚好够学费加上手机还有火车票的费用。 他买的是硬座,手机买的是最便宜的小灵通,号码打算等到了北京再配——因为听郑平说,开学的时候迎新生时会有各种公司来推优惠套餐。 揣着所有的钱,他在开学之前回了趟家,这才发现这个暑假,王小月也没有闲着。妈妈仍然去四处打短工,虽然知道他不想再拿钱,但却帮他买了5套新衣服,还备了很多日用品、零食。 邵民开车送他去的火车站,把他一路送到了火车上,临别时还一直跟他叮嘱说“去了学校要常给家里打电话,如果‘十一’回来,记得先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王小月则站在邵民身旁一直抹眼泪,说:“不用担心妈妈,自己在外边小心点儿。” 火车缓缓启动,邵英贤站在窗户后看着邵民和王小月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虽然他之前也是离开了村子住校,但这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离开了家。 在火车上他再一次打开录取通知书——他虽然上了t大,但并没有进到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而是被调剂到了他填报的第二专业“材料科学与工程”,也就是材料学。后来他曾问过郑平这个专业未来的就业前景,郑平帮他跟几个同学打听了一下,说学科比较实用,就是学起来也相对枯燥,而且还打趣说这个专业里男生居多,要找女朋友可就难上加难了。 邵英贤想,自己不怕枯燥。没有女生那就更好,也免得肖洁会患得患失。 经过一晚的旅途劳顿,邵英贤途中只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个多小时的觉,期间不时被车厢里打牌人的声音吵醒。 他在北京北站下了车,刚下站台,便感受到了首都的与众不同。 同样是火车站,他本以为邹市火车站在开学季便叫做人山人海,但这时才知道自己那是没见识。 眼前的火车站几乎被人群覆盖,每一步走过去,都像是闯过千军万马。他被人群裹挟着往出站口涌去,无数人的汗味、烟味甚至是酒味混杂在一起,呛得他直想流眼泪。 在出站口,他看到有人高举着t大接新的牌子,不由心中一暖——原本他以为要一路坐公交车找到学校,虽然来之前他已经查过很多次公交路线,但眼前的景象,让他十分怀疑自己能否顺利找到公交站台。 跟着接新的学长们坐上大巴车,邵英贤透过窗玻璃往外看去,才不由感慨:北京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觉得那样宽敞的天空都是沉重的,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周围的楼宇并不算太高,但全都像是耸立的怪物注视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变得极其渺小,渺小得像是小蚂蚁一样。 大巴车上已经有四五个学生,还有几个家长。有人抱着书包在睡觉,有人在聊天,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劳累困顿,和车外边匆匆而过的人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车子上边有t大的标志,外边的人路过时,有人往车上看,目光中似乎有羡慕——当然,邵英贤觉得这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考上t大的,都是各个省份的“天之骄子”。然而只有他知道,一路过来有多辛苦,他对未来仍然很迷茫。 他又等了两个小时,到10点时,这辆大巴已经排满了,司机终于发了车。此时邵英贤已经迷迷糊糊地靠着窗户睡着了过去,车子一动,他立刻醒了过来,这时才看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女生。那女生梳着及肩公主头,但经过火车的“洗礼”,公主头已经不再顺滑,反而还有些毛躁。女孩子带着轻巧的无框眼镜,有着细细长长的眼睛,像是柳叶,尾端还往上高高挑着。她好像刚坐过来不久,还在调整着书包的位置,无意间胳膊肘碰了邵英贤一下,看他这时睁开眼睛,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吵醒你啦。” “啊没有。”邵英贤道,“没事。” 他往周围看了看,又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也没有爸爸妈妈送?” “嗯,没有。”那女孩抿嘴笑了笑,“我爸妈有事儿,觉得我能自己搞定。你好,我叫做俞芳妍,是工业工程专业的,你呢?”一边说着,她还对他伸出了手。 “邵英贤。材料系,你好。”邵英贤回道,也跟对方握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俞芳妍是个开朗的女孩子,又问道,“我是f省的,你呢?” “嗯……s省。”邵英贤不太习惯对方一上来就这么熟络,但对方是个女孩子,又主动开口,他总不好不回答,只得微笑以对。 “哦,s省啊!我初中的时候去过……”接下来基本上是俞芳妍说十几句,邵英贤微笑着回一句。就这样,俞芳妍跟他聊了一路,让他几乎忘记了初来北京的不适应。 这样热情的女生,恍惚间让邵英贤想起了欧阳晴。自从那天吃饭后,他就再也没见到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因有这一层,他对俞芳妍多了些好感。下车时,他帮俞芳妍把行李拿了出来,临别前俞芳妍对他道:“邵英贤,我记住你啦。以后再联系。” 邵英贤回了一句“以后再联系”,心底想的却是多半除了今天这一次,就不会再见面了。毕竟校园这么大,两个人又没有互留联系方式。 第907章 赵子英 t大的校园很漂亮,人也很多,尤其迎新台前,满满当当的全是新生。邵英贤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找到了自己的学院,见他没有家长送,院学生会的人看了看他填报的表格,便把他推给了旁边一位大二的学长:“赵子英,这儿有个学弟,你们s省的!” 赵子英,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邵英贤没有多想,循声看去,见过来的男生身高1米85左右,浓眉大眼,上身是件t大文化衫,下身则是牛仔裤。接过他的单子之后,赵子英微笑道:“就你一个人呀?那咱们走吧,咱们先把行李放下,然后我带你去办手续。” 对方这样和善的态度,让邵英贤莫名想起了高一的报到。面前的男生就像是那时候的郑师兄,温暖热情,尤其他的普通话还带着些许邹市的口音,让他觉得很亲切:“多谢师兄。” 两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赵子英很热情地“抢”过了邵英贤的包,倒让邵英贤十分不好意思:“师兄……我……我是男生,没事儿的。这又不沉……” “谁说不沉的……”赵子英深吸口气,“你这是搬家啊。哈哈哈,那这袋子咱们一人一半拎着吧,你怎么也不弄个大行李箱来?这袋子你一个人拿着也太沉了。一会儿还得去领被褥呢。” 邵英贤不由被那句“谁说不沉的”逗得笑了起来,他不好再跟赵子英推脱,便听话拿了袋子另一边的绳子。北京8月底的太阳还很毒辣,赵子英带着邵英贤沿着树荫底下溜边儿,边走边道:“这边天气跟咱们那边不太一样,比较干燥。所以找到阴凉,就不会觉得太热。” 邵英贤点了点头,问道:“师兄您之前是s省哪边儿的?” 赵子英微笑道:“跟你一样,邹市。所以真是巧了,每年我们系在s省招的人总共也就不到3个,这就有个同乡,真好。你以前高中是哪里的?” “我……”邵英贤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说“湖西高中”,但话要出口,却又被吞了回去。他什么时候这么自觉地承认“湖西高中”是自己的母校了,那一中又是什么? 赵子英笑着揶揄道:“怎么啦?这么快连母校名字都不记得了?” 邵英贤另一只手抓了抓头,有些尴尬:“不是……就是有些复杂。我高一的时候是在一中,但后来又转了学,去了湖西高中,最后高考也是作为湖西高中的学生去考的。” 赵子英长长地“哦”了一声,邵英贤注意到,自己提到一中的时候,赵子英的眼神亮了一下,但听他后来是转去了湖西高中,脸上又有些许失望。 邵英贤有些好奇,问道:“师兄,您之前是一中的?” 但话刚问出口,他就暗骂自己愚蠢。当初在高中的时候,他曾经看过高年级学生的大榜。能够上t大的人,成绩至少要在全校前30之内,然而那里边并没有叫赵子英的人。 果然,赵子英否认了,道:“不是。我啊……是在一中的竞争对手这边,实验中学。” “哦,实验中学。”邵英贤点了点头,然后刚走出两步,他却忽然就停住了,倒吸口气,“实验中学,赵师兄……您是……您不是当年邹市的理科状元吗?” 赵子英哈哈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就是运气好。再让我去考,估计连这边都考不上了。” 邵英贤好奇问道:“但是师兄您当年的分数,想去什么系都可以,为什么选择了材料呢?” 赵子英道:“因为真的喜欢啊。好好学你就会发现,很有意思。我们身边的所有东西,哪一样脱离得开材料呢?去了解这些材料,创造出新的材料,都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那你为什么选择材料呢?” 邵英贤不好把之前跟郑平聊天说的内容和盘托出,只得讪讪道:“我……我本来选择的是别的专业,是被调剂过来的。” 赵子英道:“哦。那你很喜欢你之前选的那个专业吗?” “也谈不上……”邵英贤道,“都不太了解。” 赵子英又问道:“那你家里就没想过你以后要学什么?” 这是邵英贤的隐痛。他摇了摇头,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师兄家里想让您学材料的嘛?” “没有。”赵子英道,“我是真的想学。我家里可能更希望我去学个工商管理之类的吧。”他见邵英贤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便也换了话题,“你说之后去了湖西高中,是什么时候去的?” “高一下学期。” “这么早啊……” 这回邵英贤能够听得明白,赵子英确实是有些遗憾,他问道:“师兄是觉得我从一中转到湖西高中有些不符合逻辑么?” “哈,有点儿。”赵子英道,“我不了解县中,但听说都很苦,而且成绩也没有一中好。所以按理说,不该都是县中的人挤破了脑袋往一中里边钻么?不过你会反其道而行,一定有你的苦衷吧。应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我还是不问了。” 原本邵英贤觉得赵子英比郑平显的要开朗很多,但这句“一定有你的苦衷”,还是让他再次从赵子英身上看到了郑平的影子。两个人都是这样的有同理心,对人情通透无比,仅凭几句话,就能看到别人心里所想,而且还能尽量为对方着想——这是他要一直学习的东西。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之下,路上赵子英也给邵英贤介绍了学校的食堂、教学楼、图书馆分布等……还指着校园西侧的一片幽静园林笑道:“那边是约会圣地,都是民国的老建筑,风景又好,气氛还浪漫。你要是有女友,可以带过去看看。” “嗯,谢谢师兄。”邵英贤一下子想到了肖洁,只觉脸上有些发烫。 赵子英则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哈哈,真的有啊?你们现在这些孩子真是跟我们不一样喽,怎么高中一毕业就谈起来了。她也是你们湖西高中的?” “不是。”邵英贤没存什么戒心,和盘托出,“是一中的,跟我同届。去了s大。” “哦……一中的。”赵子英笑着颔首,邵英贤却觉得,师兄的这个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什么其他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