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艰难的说道："当时杜大人教我们去修河，吴郎官说危险，杜大人还是执意要我们送死......”那汉子盯着杜明，恨得捏起了拳头，"果不其然，那大坝不过眨眼之间就崩塌了！草民只是个小老百姓，不懂其中的弯弯绕，但草民知道，那大坝若真是年年都休整，断断不可能崩塌！”
一众随行而来的百姓也都点头附和着，杜大人的党羽还在嘴硬，说吴子然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些个贱民在此处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官员。那为首的汉子掏出路引、几张微微泛黄的宣纸和一本账簿，递了上来。
"这路引是我们从嘉陵日夜兼程，远道而来的证据......”一滴热泪从那汉子粗豪的脸颊上滑落，"那几张、按了手印的纸，是我们四个村子、幸存下来所有人的联名状！那账本，则是草民临行前，潜入巡抚衙门的银房，偷偷摸出来的！”
一群布衣百姓跪在地上，等待着皇上定夺一切。他们没有文人的巧舌如簧，也没有武人的力拔山兮，他们只有用卑微的自己去作证。
他们的脸上很平静，家没有了、亲人没有了，若是公道也没有了，那还如何立于天地之间？
杜明脸上一直以来的得意之色终于消失了，他满头大汗，又惊又怕的跪在地上。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百官们也都噤了声，一时间偌大的紫宸殿落针可闻。
良久，圣上放下三样东西，声音中已经听不出悲喜，"杜明、苏进，贪墨公款，致使嘉陵大坝坍塌，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民不聊生，桩桩件件，令人发指，判秋后问斩，以儆效尤。”
"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杜明不可置信的猛地抬起头，见着站在最前面的仁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杜明绝望了，只得大喊道："皇上，看在微臣多年治水，救了许许多多的人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上！”
皇上沉吟片刻，说道："你多年治水，朕都知道，故特许你的尸首可以还乡安葬。”这位年轻的帝王眼睛中闪烁着寒光，"但你治水的同时，如蛀虫一般吸食着我大乾的血，同样不容忽视！”
至此，杜明一派彻底被打压，从此一蹶不振。百姓们山呼万岁后，这一场治水的惨剧终于缓缓落下帷幕。下朝后，文武百官都纷纷来称赞吴子然的勇气与毅力，他也只是谦虚的受着，随着人潮一齐向外走去。
"吴郎官？吴修撰慢走！”一个执着拂尘的太监在身后招呼着，"吴郎官，圣上请您去御书房一叙。”
李相爷也进了宫，此时正在御书房中陪同圣上一齐等候，见着吴子然，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道："世人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般刚入朝堂就敢同根基深厚的老臣们对抗，实在是勇气可嘉。”
圣上对这位新官也是满意的不得了，他登基不久，正是吸纳人才之时，此刻有这样一位心细如发又刚正不阿的官员在身边，岂不是一件美事？
李相爷看着皇上愉悦的表情，对吴子然和蔼的笑笑道："那年桃蹊阁一见，老夫就觉得你非那池中之物，没想到一入朝堂便有了如此政绩。”
吴子然忙称谬赞，圣上也笑道："吴爱卿，你在翰林院虽说是个好差事，但朕觉得还不够，不如......”最近官员调动很大，许多重要的职位也都空了出来。圣上的打算没有同吴子然明说，只是大大的嘉奖了他一番，这才教人将他送出了宫。
翌日，吴子然调任都察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看起来，官职只升了一级，但都察院是什么地方？岂是翰林院能相提并论的！这吴子然轻轻一跃便入了龙门，从此走上了实权的道路。
本是南下治水，结果却是死里逃生，这其中的惊心动魄吴子然对于亲朋好友自然是隐去没说的。他走时京城正值盛夏，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入秋了。
从宫里出来，他没有骑马，反而一个人慢慢的沿着朱雀大街向南走去，他不想回家，他想去见文茵。
在外逃亡，九死一生之时，他都戴着几年前文茵为他亲手缝制的那个荷包，保佑自己吉人天相。虽然那个荷包的款式已经过时了，但他还是一直珍而重之的带在身边。
远远地看她一眼吧，就一眼。
看着崇蕙坊里那一抹俏丽的身影，吴子然胸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师父走了，师母也走了，茵娘的身上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轻松与自在的感觉，反而生出了几分大家长的意味，这让吴子然顿时百感交集。
书院里嬉笑打闹的曾经，终究是回不去了。
文茵见着吴子然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外面，不由得奇怪道："子然？”
"嗳！”他回过神来，摆出招牌的温和笑意，"好久不见，茵娘可好？”
"还好吧，秋风凉，进来说。”文茵一身素白的交领大裳，下面穿着暗青色的马面裙，一下子好像大了好几岁似的。她的眉眼也不似过去那般跃动，只是淡淡的垂着，乌溜溜的睫毛仿佛两只小憩的蝴蝶一般。
他这厢还未开口，文茵先恭贺道："听说你升官了，恭喜。”
"茵娘，我会越走越高的，你可不可以......”话说了一半，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可不可以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教文茵该如何自处？他赶忙拿话遮掩道："以后我还会更加努力的。”
文茵淡淡的笑了，真心的说道："你在外好好上进，我爹我娘他们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看着面前与过去大不相同的小人儿，吴子然心痛不已，说道："茵娘、你......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沈修远能做到的，我也能做；沈修远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只要你想，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文茵听着他这话有些怪怪的，不好接下茬，只是垂着头说道："子然，你该回去了，香草现在月份大了，身边还是有个贴心的夫君才好。”
"茵娘，我......”
"子然，你回去吧。”文茵注视着他的双眼，里面涌动着的是他看不透的情绪："你很好，可是我已经有他了。”